《逍遥初唐》 第1章 穿越成俘虏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如果身边没有突厥人,李牧会很开心能看到如此壮丽的景色。但是现在,他是一名俘虏,哪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年初,大唐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率大军从马邑进驻恶阳岭,趁夜袭击了定襄城。颉利可汗仓狂逃窜,直到两个月前,才在铁山附近驻扎了下来。眼见大唐军队势如破竹,突厥颉利可汗不得已派遣使者执失思力入唐上表乞降。唐皇李世民接受了他的投降,并派使者礼部尚书唐俭等人回访进行安抚。颉利可汗担心唐使吃不惯突厥食物,便在俘虏营中选了几个人做厨子,李牧便是其中之一。 李牧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李靖率领大军从马邑进驻恶阳岭时,在当地招募乡勇为大军运输粮草,银钱日结。李牧为了挣钱,就跟几位同乡一起报了名。唐军攻打定襄城,他与其他乡勇一起,护送粮草车队跟在大军后方,没想到定襄城很快就被唐军攻破了,突厥人仓皇逃窜,他们护送的粮草车队刚好撞到了一队慌不择路的突厥骑兵,于是他们便和这些粮草一道,被突厥骑兵给劫了。这队突厥骑兵几个月间一直带着他们辗转,总算找到了铁山与颉利可汗汇合,不少人都熬不住死了,李牧算是命硬,勉强活了下来。这些消息,都是李牧穿越之后,从之前那个李牧的脑海中得到的讯息。 今天是他穿越到唐朝的第十八天了,二十天前,原来的李牧不幸感染了风寒。突厥人是不会关心一个唐军俘虏的死活的,见他生病了,怕传染到其他人,便把他扔到河边等死。原来的李牧一命呜呼,李牧接管了他的身体。李牧醒了之后,从河边回到了突厥营地。他不是没想过直接逃跑,只是这天苍苍野茫茫,他哪里认得路,怕还没跑远就被野狼吃了,求生欲迫使他回到了突厥大营。 恰好此时唐使来访,负责管理俘虏的突厥看守问谁会做菜。李牧为了不被赶走,自告奋勇,于是他就成为了突厥大营的一名厨子。 作为一名穿越者,李牧是知道一些唐朝历史的。通过这几天收集到的讯息,加上原来的李牧留下来的记忆,他判断出此时应该正值‘阴山之战’,即唐灭东突厥战争。作为唐初对外战争的大事件,他在高考那年历史卷出过这一题。 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渭水之盟后,李世民时时刻刻想要报仇。终于在三年后,让他等到了机会。天降暴雪,畜牧冻死无数。突厥内乱,薛延陀自称可汗。天灾加上人祸,这种好机会,李世民自然不会放过。当即派出六路大军攻打突厥。李靖、李绩各带一路兵马,李靖进驻恶阳岭,攻破定襄城,李绩出兵云中,于白道大胜。颉利可汗上表求降,然后李世民派了唐俭等人安抚,命李靖大军受降。再后面的剧情应该是李靖没有接受投降,趁着突厥人招待唐使警惕下降的时候,直接出兵了,突厥大败,颉利可汗孤身骑着千里马逃走,后被抓住,归降,在唐朝当了几年官,忧愤而死。 李牧正是因为知道这段历史,所以才在这里安心做饭,等着李靖大军来救。可这都已经等了十八天,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难道是历史课本有误,高考题出错了?李牧打定主意,再等两天,如果李靖的兵马还不到,他就想办法逃跑。 对于逃跑这件事,李牧是有底气的。身为一个穿越者,自然得带点金手指,李牧身上就有这么一个。 这个金手指可能与他穿越之前是一位游戏设计师有关,他参与设计的是一个网络游戏,背景就设定在了唐朝。他负责设计游戏中副职合成系统,例如想某人的副职是锻造,想造一把朴刀,需要多少铁块,多少木炭,多少体力值,然后一点合成,朴刀就锻造好了,他负责这方面数据平衡。穿越之前,因为游戏着急内测,他连续加班了一个星期,不幸猝死。或许是上辈子直到最后都想把这个系统完成,执念过深吧,穿越过来之后,这个副职系统也被他带了过来。 李牧没有去深究这个系统是怎么跟过来的,因为穿越这件事本身就没法解释。 目前这个系统还不能用,因为李牧手里没有资源,最重要的是没有钱。这也是李牧目前最后悔的地方,他为了回收游戏货币,设定所有副职合成的时候都要用钱。技能等级越高,用的钱就越多。他现在身无分文,系统都开启不了,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系统也没有用处。在游戏中可以在新手村里打绵羊爆铜币,突厥大营虽然有羊,但显然是爆不出铜币来。不过要弄钱,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突厥人有钱,唐使也有钱。如果两天后李靖大军还不来,李牧就要铤而走险,去盗窃了! 偷了钱,启动了系统,再想徐徐图之,总有机会逃走的。现在么,还是赶紧把肉馅剁好,给唐使做馅饼吧。 李牧双刀并举,铛铛剁肉馅剁的正起劲,忽然听到突厥看守喊他。突厥与大唐连年交战,边境地方互相会说对方话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口音有点奇怪罢了。 “唐使说你做的菜好,叫你过去,给赏赐!” “啊?”李牧放下手里的弯刀,擦了擦手,道:“这就来!” “等一下!”突厥人忽然拽住了李牧,小声道:“你从河边爬回来,可是我冒了风险收留你。此番得了赏赐,知道怎么做吧?” 李牧忙道:“当然知道,无论多少,全都是您的。” 突厥人这才满意地放开他,李牧跟随传令人来到了牙帐门口,传令人进去通禀了一声,示意李牧进去。帐中没有突厥人,只有一位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者。见传令人把李牧带来了,老者拿出一块银子交给了他。李牧看得眼睛都直了,要是有这块银子,他的系统绝对可以启动了。 传令人领了赏赐,高兴地走了。老者观察李牧神色,见他眼中有贪婪之意,捋了一下须髯,对今天的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 “足下可是唐人?” 李牧已经猜到这位老者是唐俭了,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见唐俭询问,忙施礼道:“禀告贵人,在下是大唐马邑县人。李靖大将军攻打定襄城时招募乡勇运送粮草,小人为了挣点钱便报了名。不想定襄城破突厥人乱逃,粮草车队遭遇了一队突厥骑兵,就被俘虏了,辗转数月来到此处。” “原来如此。”唐俭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牧,又问道:“家中还有何人?” 李牧知道唐俭在试探,不敢瞎说,回想了一下脑海中存留的记忆,老实答道:“只有母亲,父亲在我年幼时便已战死了。被俘多日,非常惦念。母亲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说罢,李牧扑通跪在了地上,道:“我知贵人是唐使,请贵人离开之时一定要带上小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人身死不足惜,奈何家中母亲尚在,没了小人,何人照料啊!”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孝子,好,好,好!”唐俭一连说了三声好,起身把李牧扶了起来,道:“我本来只是想见见这几日为我等做饭之人是何人,没想到碰到了一个孝子,吾心甚慰。你猜得没错,我正是唐使。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牧。” “李牧……嗯,我记下了。”说着,唐俭四周看了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对李牧快速说道:“我敬重你是一位孝子,有心想帮你这个忙。但是眼下,我是想帮也帮不上。颉利此人奸险狡诈,我等来到突厥大营已有半月,数次催其受降,但那颉利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聊正事。我观其行止,担心投降是假,缓兵之计是真。战机稍纵即逝,耽搁不得。我等都已在颉利的监视之下,无法向外传递消息。今日我贿赂看守把你召来,就是想看看你是否是一个可用之人。你既是孝子,品行应该没有问题。我欲托付大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大事?”李牧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贵人以何事托付在下?” “我有书信一封,想让你带给李靖大将军。” 李牧道:“突厥大营戒备森严,小人如何逃的出去,万一事情败露,焉有命在?贵人,此为九死一生之举啊!” 唐俭正色道:“我知此事九死一生,实不相瞒,我书信中所言,乃是告知李靖,速起兵来攻。李靖若来攻,我也会丢了性命。但家国大义面前,个人生死何足道哉。我会在信中言明你的情况,只要你能把信送到,必不会亏待与你。” 见李牧还在犹豫,唐俭又道:“李牧,此去是九死一生,风险极大。但你若不去,便能在这突厥大营中活下去么?就算能活,家中母亲何人照料?大丈夫生在世间,当做大事,我不逼你,望你深思。” 李牧咬了咬牙,道:“事情我可以做,但有两件事,贵人需先应我!” 唐俭大喜,道:“你快说,老夫能做到的,全都应你!” 李牧想了想,道:“我不知路途,也不知李靖大将军扎营何处,需要地图。” 唐俭立刻道:“地图老夫可以画给你!还有什么,一次说来!” “我还需要钱!”见唐俭神色有异,李牧忙解释道:“贵人切莫误会,小人虽爱钱,但命都要不保了,要钱何用。刚才贵人召我,说有赏赐,看守我的突厥人便以此要挟。我想突厥人既然爱钱,何不贿赂一下,若能创造出机会让小人逃出去,花些钱也值得。” 唐俭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放在李牧手中,道:“尽管拿去使用,如此事能成,定有百倍重赏!” 李牧掂量了一下重量,应该有十几两银子。这些钱拿去贿赂看俘虏那个突厥人绝对绰绰有余,当下收好,道:“还请贵人写下信件。” 唐俭立刻拿出纸笔,李牧伸手拦了一下,道:“为免连累贵人,请写把信写在小人的衣袍里衬上。若事败身死,突厥人应该不会发觉。”说着,李牧解开衣袍,翻转过来放到了桌上。 唐俭流露出赞赏之色,道:“真义士也。”连忙在李牧的衣袍里衬写下信件,写完,画上了路线图和密押。李牧把衣服穿好,再次施礼,道:“若我此去不回,贵人有返唐之日,请照顾我的母亲。” “义士放心,汝之母,吾养之!” 李牧作戏做完全套,顺便帮原来的李牧解决了赡养老人的问题。现在银钱到手,他已经打定主意,先开启系统,想办法逃了再说。至于送信的事,顺路就送一下,不顺路就抱歉了,活命要紧! 第2章 逃 回去路上,李牧走得很慢。他把荷包揣在袖子里,手伸进去抓住银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系统。 【银15两,是否充值?】. 必须充值啊,李牧刚要确定,忽然想起了那个突厥看守,把15改成了10,然后默念确定。荷包里的银子立刻少了10两,剩下5两。 【银10两充值完毕,开启系统。请选择一个副职!】. 李牧没有轻易决定,他自己参与设计的系统自己清楚,虽然不限副职业种类,但是学习任何一个副职业,任何一个技能,全都需要钱。现在只有区区10两银子,绝对不能随便乱学,得等制定好逃跑计划之后,看需要什么,再决定学什么。 李牧默念退出,从系统技能学习界面退了出来。 回到俘虏营帐,突厥看守立刻迎了过来。李牧把袖子里的荷包递过去,突厥看守见是5两银子,大喜,但是突厥看守担心李牧私藏,还是在他身上摸了一遍。没有找到,才放过他。李牧配合他的搜身,等他搜完了,道:“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我现在留钱也没有用处,还不如献给将军,来日也能多得一些照顾。” 突厥看守听李牧叫他将军,被人尊称为将军,登时骨头一轻,他只是突厥大军中一个普通骑兵,而且还是混得不好的那种,否则也不会来看守俘虏了。见李牧这般恭顺,也自觉过分了些,便把李牧放开,让他等在这里,回到自己的营帐,拿出了一把干草。 李牧正疑惑时,突厥看守解释道:“这是我们突厥人的宝贝,这艾草叶戴在身上,可避免蚊虫。” 李牧明白了,这便是突厥看守的谢意了,5两银子只换来一把干草,这草可真值钱了。不过此时容不得他吐槽,赶忙接在手里,连声道谢。就在他的手碰到艾草叶的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了系统提示。 【艾草,可避蚊,微毒,点燃烟味呛鼻,大量吸入致人晕厥,与干马粪混合可制作劣质迷香。】. 有了!迷香! 突厥大营是环状结构,最里面是可汗的牙帐,贵族、将士的营帐一圈一圈拱卫,越往外地位越低。俘虏的营帐在整个大营最外面,一旦遭遇战事,俘虏就是第一批炮灰,负责看守俘虏的突厥士兵则是第二批炮灰。突厥骑兵的马都是养在自己的帐篷旁边,看守俘虏的这队突厥骑兵的马也是如此,就在营帐旁边,紧挨着栅栏。只要迷晕了俘虏营的突厥骑兵和俘虏,不让他们发觉偷了马,就有机会逃跑了。 想到这儿,李牧不禁笑了起来,看守见他莫名发笑,抬脚踢了他一下,板起脸道:“笑什么,还不干活去!”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李牧察言观色,腆着脸说道:“将军,小人有一事想求将军。” 突厥看守立刻谨慎了起来,道:“什么事情?” 李牧忙道:“不是什么大事,一点点小事。小人已经连着做了十几天的饭了,实在是有些累,想请将军给换一个轻巧的活,比如说喂马……将军,不知方便么?” 到底是拿人手短,突厥看守皱眉想了一会,还是答应了下来,道:“你既然开口了,我便答应你。仅此一回,下不为例。”言下之意,你花的这5两银子,全用在这次‘调岗’上了,别再开口了。 李牧忙不迭答应,有了这艾草叶,再加上干马粪,制出迷香,迷晕看守,骑马趁夜狂奔出营!多完美的计划!逃出这突厥大营,还有什么以后,大家再不相见了! 搞定了这顿馅饼,李牧终于如愿以偿被调去喂马了。捱到深夜,负责喂马的俘虏们都陆续睡了,李牧主动申请加班,捡了几个干透的马粪蛋躲到角落,召唤出了系统。 【干马粪一份/现有三份,艾草一份/现有两份,可合成劣质迷香,是否合成?】. 李牧默念合成,没有反应,弹出一个对话框。 【您还不会制药术,请先学习。初级制药术耗费银1两,是否学习?】. 李牧气息一窒,暗骂自己怎么把学习花费设定成这么贵。但现在他也改不了了,只好咬牙默念确认。 【已经学会初级制药,是否学习配方:劣质迷香?配方:劣质迷香,价值银5钱,购买请确认。】. 李牧强压住大骂自己的冲动,再次默念了一声确认。 终于,花费了1两5钱银子之后,李牧学会了劣质迷香的制作方法。在墙角四处瞄了一下,确定无人,用身体挡着把艾草和干马粪搓在一起,微光闪过,两根劣质迷香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搓香的过程,又要了他2文钱。 “希望有用吧,千万别辜负了我的期望!”李牧心里默念着,把迷香收在袖子里。来到营帐之间的篝火处,装作烤火的样子,偷偷把迷香点燃了,先把其中一根从俘虏营帐的缝隙处插了进去。又绕到营帐另一头,把第二根迷香插进了靠近栅栏的突厥士兵帐篷。 做完了这些,李牧又返回马厩,装作收拾马粪的样子。 时间慢慢过去,李牧的心也提了起来。如果迷香不好使,他今晚的计划便功亏一篑了。没多大一会,营帐里就传出了比往日更大的呼噜声。李牧心中大定,看来迷香还是管用的。李牧向大营外看了一眼,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莫名有些瘆人。巡逻的骑兵队刚刚过去,李牧知道,若要想逃,就在此时了,否则等下一队巡逻的骑兵来了,他就走不了了。 此去,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李牧把心一横,干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也许这一死还能穿越回去,怕什么来!想到这里,李牧扔掉手里的马粪叉子,解开一匹枣红马的缰绳,爬了上去,没想到关键时候枣红马尥蹶子,差点把他从马背上甩下去! 【您还不会骑术,请先学习。初级骑术耗银1两,是否学习?】. 确认确认,确你妈的认!李牧在心里连声大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添乱! 学会了骑术果然管用,枣红马渐渐驯服,李牧一抖缰绳,枣红马撞开栅栏,狂奔而出。白天唐俭画地图的时候,李牧已经默背了下来,唐军目前屯兵白道,白道位于铁山西南,李牧仰头看了眼天上北斗七星,确定了方向,纵马狂奔。 突然耳后传来弦弓破空之声,李牧暗道不好,千算万算没想到突厥斥候,这下可惨了!利箭快若奔雷,躲闪已经来不及,狼牙箭应声刺入李牧左侧肩胛,差点把他从马上射下来。李牧强忍疼痛,忙把身体放低,紧贴在马背上,这时又飞来一箭,正中枣红马的屁股。枣红马嘶鸣一声,李牧死死抱住马脖子才没有被甩下来,枣红马吃痛,速度徒然飙升。李牧根本不敢抬头,更别谈控制方向了,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抱紧了别掉下去,至于枣红马会跑向哪里,那就听天由命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枣红马的速度降了下来,又跑了几步,哀鸣一声,一头扎在了地上。李牧也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坐在草甸上大口地喘气。箭还在身上,李牧两世为人,也没受过这种伤,疼得龇牙咧嘴。 还没喘匀气,突然,四周响起了马蹄声。李牧暗暗叫苦,完蛋了,还是被突厥人追上了,这下死定了!他也懒得挣扎了,身受箭伤,还能跑到哪去,不如等突厥人过来,一刀砍了自己,早死早投胎!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一会便来到了近前,把李牧围了起来。有人点燃了火把,李牧借着火光看到这些人的装扮不似突厥人,楞了一下,旋即大喜,忙爬起来喊道:“你们可是大唐将士?我是唐人!我要见李靖大将军!” 人群中一人拨马而出,看了李牧一眼,道:“我乃游骑将军苏定方是也,你是何人,找李靖大将军有何事?身上箭伤又是何人所为?” “我从突厥大营逃出来,身负重托,事关重大,必面见李靖大将军才肯说。”李牧其实是听过苏定方的名字的,但他现在身受重伤,谁知道苏定方知道消息之后还会不会管他。要是给他扔在这荒郊野地,那可真是死翘翘了。 苏定方看了看他,没有逼问,拨马掉头,吩咐左右:“带上他,回营!” 一名骑兵把李牧拉上马,接着骑兵齐齐调转马头,原路返回,马蹄声若奔雷,完全不输于李牧所见突厥骑兵的气势。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微亮,苏定方带领人马返回唐军大营。两个骑兵架着李牧,来到了李靖的中军大帐。李靖已经听了苏定方的简单汇报,看到李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可是唐俭派来?” 李牧道:“禀告大将军,我不知道唐俭是谁,我带来了一封信,那位贵人说,您看了便知。信写在我的衣袍里衬,请大人过目。” 李靖示意了一下,苏定方拔出腰间弯刀,把李牧的衣袍割了下来。苏定方把割下来的衣袍展开呈给李靖,李靖先查验了密押,确认无误,才看了信的内容,看罢之后,递给了苏定方,道:“事情我已知晓,义士忠勇可嘉,先下去治伤,待报功之时,定有封赏。”说罢,唤来随行侍卫,带李牧下去就医了。 李牧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命保住了! 第3章 返家 李牧被带下去治伤暂且不提,却说帐内,苏定方看过李牧衣袍内的书信之后,大为惊诧,道:“大总管,这突厥人狡诈,竟然背信弃义,现唐俭大人落入敌手,投鼠忌器之下,着实难办了!” 李靖沈着脸,好一会儿,道:“去请副总管和李绩大将军来帐议事。” 苏定方转身去请,不多时,三人返回中军大帐。李靖把李牧的衣袍拿给两位将军看,李绩沉吟不语。李靖的副手,定襄道行军总管张公瑾开口道:“陛下已经下诏,同意突厥投降,而且现在唐俭等人仍在突厥大营,虽然有这封信传回来,但毕竟只是唐俭猜测。如果冒然进攻,唐俭性命不保,也会坏了陛下仁德之名,依我看来,还是先派人前去询问一下,同时把消息八百里急传回长安,请陛下定夺吧。” 李靖没有应声,而是看向了李绩,问道:“懋功以为呢?” 李绩道:“颉利虽然战败,人马却还有很多,只是散落于各处。如果真如这信中所说,投降是缓兵之计,那等他收拢残部,再北进联系上九姓铁勒,我们此番将无功而返。一两年之后,突厥便又恢复元气了。若趁此时出兵,则可攻其不备,一劳而永逸。但乱军之中,唐俭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就要看天意了。突厥人很快就会察觉有人逃出大营,必会有所警觉,唐俭等人还是命悬一线,所以在我看来,要攻,且要速攻!” 李靖点点头,道:“懋功所想,与我不谋而合。”张公瑾还要劝阻,李靖道:“此乃韩信灭田横之计也,兵贵神速,机不可失。唐俭既冒死传回此信,必然已经做好准备,一切后果我来承担,无需再劝。”说罢,命令道:“苏定方,命你带领轻骑二百作为先锋开道,大军随后就来。” 苏定方领命而去,李靖又看向李绩,两人同为一路兵马总管,李靖也不好越俎代庖,好在李绩能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我自会引军封堵险要,药师可放心前去。” 计议已定,苏定方点起人马奔出大营。李靖军令已下,张公瑾也更改不得,只好听命去调遣人马。 大军拔营而去,只剩下张公瑾所部留守,照顾军中病残,李牧便在其列,他身上的箭也在随军大夫的帮助下拔掉了,还给他敷上了金疮药。这个年代治疗外伤的方法也就能做到这样了,至于会不会感染,那就要看造化了,万一感染了,熬不过去就是死,谁也没办法的事情。 李牧也没办法,在制药术的技能树里面,也没有‘青霉素’这种东西。李牧不禁感叹命运不公,人家穿越要么当王爷,要么带仓库,金手指都很管用,到了自己这儿,出场就是俘虏,给突厥人喂马做饭,好不容易逃出来了,金手指却连自己的命都保证不了。而且就目前看来,往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这么氪金的系统,升级得多少资源多少钱,能有满级的那天么?难道要满世界的吵嚷,我身体里有个系统,大家快拿东西来帮我升级不成?有些事是注定不能对人言的。李牧已经决定,身体里藏有系统的事情,只要在唐朝一天,他就不会告诉任何人,再亲密的人也不会说。 越想越灰心,李牧慢慢趴到床榻上,小心不让自己的肩膀受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穿越过来快二十天了,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晌午。刚刚吃完伙头兵送来的饭,便有一位执戟长过来,先点了一遍名字,然后宣布了副总管张公瑾的安排。原来前线作战顺利,突厥大营已破,大军势如破竹,兵分几路追击突厥残部,留守的骑兵也要去参战,于是副总管张公瑾命机动性不便的陌刀队送伤兵回定襄城休养。李牧一听这话,心里便明白了,肯定是这副总管担心前线打得太快,要赶着去抢一些功劳。 由于李靖大军已经攻破了突厥大营,缴获了大批粮草,大军不用担心补给。所以张公瑾命每个骑兵只带三日的口粮,轻装前进,剩余的粮草也随陌刀队和残兵一起返回定襄城唐军大营。李牧因报信有功,特意给他安排了一辆运粮车,让他趴在上面,免得走路辛苦。 两日后抵达定襄,李牧肩膀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伤口已经结痂,万幸没有感染,再养些时日就能痊愈。小命保住了,该想些以后生活的问题了。 身体里有这么个系统,李牧倒是对生活不是很担心。这两天趴在粮草车上,闲着无聊,他已经把这个系统重新捋了一遍。 这是一个副职系统,所谓的‘副职’,是对应游戏的主职来说的。他参与设计的那款游戏叫做大唐群侠传,主职是各大武林门派,例如少林峨眉等。副职是非武技职业的统称,如制药,锻造,裁缝,巧匠,厨师等十几类。共分三级,初级,中级,高级,再上面是大师级,按照游戏内的规定,每个服务器每个职业只有一名大师。李牧在做数据平衡的时候做了演算,以他设计的坑爹程度,就算全服务器的资源都供给一人,且钱不是问题的情况下,至少也要三年才能出现一个大师级。所以他对大师级是不奢望了,要是能练出一个高级副职来,他在唐朝不说横行无阻,至少也能过得潇洒自如了。 目前想这些多少有点多余,现在他没有资格挑选职业,而是要看什么职业能安身立命。先活下来,才能想其他。 到了定襄城大营,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登记造册。每次大战都有伤兵俘虏,或者战死逃亡者,故大战之后,要重新造册,记录功勋。唐军赏罚分明,战死家属可得抚恤,伤兵也可得补偿,但若做了逃兵被查出来,就算逃回家乡,也会被抓起来处罚。 李牧本不在军籍,但他送信有功,故此在这名册上也有他的名字。负责记录的录事问他是否想入伍当兵,如果他想,可为他补入军籍。李牧赶紧以家中有母亲需要奉养为由拒绝,开什么玩笑,刚刚九死一生逃出升天,转身就回头跳进坑里,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提起家中母亲,李牧忽然意识到,自他进入定襄城之后,心里一直隐隐觉得压抑的源头是什么了。虽然原来的李牧已经死去,自己占据了他的身体,成为了新的李牧。但肉体是承载灵魂的载体,这具身体帮原来的李牧保留了记忆,也保留了这份记忆带来的情感。定襄城距离李牧的家乡马邑县已经不远了,他连日以来的压抑,是这具身体在提醒他家里有一个母亲在等他。 其实就李牧个人来说,他并没有打算去奉养原来李牧的母亲。他是穿越而来,与李牧的母亲素味平生,他不觉得有此义务。再者,他身上的秘密不能对外人言,这个年代,母子之间的关系最亲近的,吃住在一起,万一被发现了秘密,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但是到了定襄城,他发觉这具身体遗留的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愿意都不行,逼得他必须去承担。 李牧想想也能理解,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就要接受这具身体承载的义务,理所应当的事情,他的逃避是不对的。 想通了此节,李牧便向录事言明要返乡照顾母亲。录事也能够理解,唐人崇尚孝义,李牧连番举动,都自孝义而起,让已经知晓来龙去脉的录事非常尊敬。录事告知李牧可以返乡,朝廷若有封赏下来,会派人给他捎去。录事还为他准备了盘缠,念其肩伤未愈,又命人找了一辆往来马邑县与定襄城之间的运粮车,送了他一程。 说起马邑县这个地方,虽然只是一个边陲小城,但在中原历代对游牧民族的战争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汉朝时,这里便是汉军抗击匈奴的前线,曾有过著名的马邑之围。到了唐朝,这里便成为了唐军抗击突厥的前线,李靖正是从这里率大军攻破定襄城,拉开了覆灭东突厥之战的序幕。 作为边陲军镇,马邑县不如中原城池富饶,但因唐军常年驻兵此处,人流往来频繁,很多商贾在此贸易,形成了一种特属于马邑的一种繁荣景致。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在这里能看到唐人,也能看到九姓铁勒,甚至能看到突厥人。在这里他们都是大唐子民,并不会有歧视的事情发生。 循着原来李牧的记忆,他找到了回家的路。李牧的家在一个酒铺子后面,连脊的一排房子,一共六间房,他家在中间,左右各有一户人家。 李牧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脑海中的记忆也越发的清晰。他能认出这街道上的店铺,能回忆起小时候在哪家店门口和别人家的孩子打过架,能记得起那日招募乡勇时的画面,也能想起他跟随运粮车队离开时,母亲不舍的目光。回忆接连涌上心头,李牧终于到了家门口,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起来。 第4章 恩人 李牧的父亲李敢,曾是军中一名执戟长,在他幼时,死于一次与突厥的战斗中。娘俩得了两贯钱的抚恤,根本不够生活。无奈之下李牧的娘亲孙氏开始替大户人家做女红,勉强维持着生活。 好不容易把李牧拉扯大了,仗又打了起来,李牧被募集成乡勇为大军运粮,一去不回,孙大娘这命也够苦了。 李牧今年十七岁,唐朝人嫁娶得早,他的娘今年才三十五。按照后世来说,正是芳华正茂、享受人生的年纪。但在这个年代,如果李牧早早娶了亲,三十多岁已经是当奶奶的年纪了。这么多年以来,孙氏独自拉扯李牧,操的心,受的罪,比后世同龄人不知多了多少,因此虽然她只有三十几岁,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几许的妇人一般,身体也不是很好。 就在李牧跟随运粮车走的时候,孙氏还在喝药。所以李牧对唐俭说的话并非完全作戏,原来的李牧一直到咽气的时候,想的都是家里的母亲。他能说出那番话,也是被这具身体的记忆所影响。 站在门口,李牧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道:“李牧兄弟,我占了你的身体,又不知该如何还你,那我便替你完成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吧。汝之母,吾养之,你安心的去,早日投胎,争取投一个好人家!” 说来也奇怪,许下这个心愿之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压抑感瞬间消散殆尽。李牧是后世之人,本不相信鬼神之说,这下也开始有点相信了。 整理好心情,李牧推开门扉,喊道:“娘,我回来了!” “娘?” 喊了两声,才从屋里传来回应,声音虚弱的很:“是我儿回来了?真是我儿回来了吗?” 李牧听得声音不对,赶忙跑进屋里,只见炕上躺着一名妇人,脸色惨白,额头全是汗珠。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李牧就差不多这样子,这是染了风寒了! 风寒,或者叫感冒,在后世来说完全不是个事儿,吃点感冒药几天就好了。但是在唐朝,哪有感冒药吃,大户人家喝的起柴胡汤,小门小户根本吃不起药,只能硬挺着,万一发烧导致了肺炎,那就是一个死,能熬过来的人寥寥无几。 李牧看到孙氏这般模样,心顿时揪了起来。既然已经答应承担责任,那眼前这位妇人就是他的娘亲。而且他也发觉,这种感情源自于血脉,不是他用理性能够抗拒的,看到孙氏之前他还有很多想法,看到孙氏之后,就只剩下了‘要救我娘’这一个念头了。 “娘,孩儿不孝,回来晚了!”李牧跪在炕边,眼里抑制不住地簌簌流下,这一声娘完全发乎于心,没有一丝勉强。 孙氏也是满脸泪水,紧紧抓着李牧的手,唯恐一撒手,她的儿子就不翼而飞了。 “娘,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李牧起身要出门,孙氏却死死抓住他不放,李牧不敢用力挣脱,只好又回到孙氏身旁。 孙氏咳嗽了两声,顺过这口气来,开口道:“娘已经不行了,家里没钱,你去抓药,又要欠下饥荒,不值当的。娘能在临死前看到你平安回来,也就没什么好惦记了。你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陪着娘,娘没有几天了。” “娘,我有钱!”李牧把另一只手背到身后,心里默念,从系统中兑换出来一两银子,全部换成铜钱,足有一贯,拿到前面给孙氏看,道:“娘,您看,这不是钱么。我杀了突厥兵,立下功劳,得了赏。” “我儿杀了突厥兵?”孙氏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欣慰道:“我儿长大了,你爹死在突厥人手里,你杀了突厥兵也算给他报仇了。不过这钱你还是留着,娘已病入膏肓,这些钱恐怕也难治好,你还是留着娶亲,为李家开枝散叶,娘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李牧听到这话,倍觉心酸,怪不得原来的李牧在临死之时都惦念母亲,他的母亲对他真的是太好了。李牧当然不会任由孙氏病死,道:“娘,还是先给您治病,我哪儿来的媳妇,等您病好了,好好替我挑一个。” “我儿哪里话来,你莫不是忘了,你有媳妇儿啊!” “我哪有……”李牧忽然一愣,记忆深处晃过一个片段。李牧有媳妇儿,却又可以说是没有。李牧的老爹李敢在时,曾救过前街酒铺子掌柜白春的性命,白春诨号白闹儿,是外地人,为了报恩,也为了抱上李敢这位执戟长的大腿,便许下诺言,要把他当时四岁的女儿,嫁给刚刚出生的李牧为妻。李敢见他家女娃伶俐可爱,又加上几杯黄汤下肚,便应下了这门亲事。没想到转年李敢就战死了,孙氏一人拉扯李牧,白闹儿便再也不提这件事了。李牧也是一个要脸的人,从娘亲口中知道此事之后,默默记在了心里,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主动跟白闹儿一家人说过话,也包括他那个未婚妻。 倒是他的未婚妻白巧巧一直记得这件事,小时候就常常跑来跟孙氏说话。长大之后,帮家里卖酒,也会攒下点钱,拿来给孙氏,帮她补贴家用。只是李牧这个没有良心的,对白巧巧从来都是不假以辞色,看到就跟没看到一样,十几年下来,俩人说过的话不到二十句。 白巧巧来探望孙氏,都是偷着跑来的,要是被她爹白闹儿抓到了,轻则一顿臭骂,重则一顿毒打,说她是赔钱倒贴货,怎么难听怎么说,完全不当她是自家闺女。 白巧巧的母亲在时,情况还好些。她六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了,白闹儿续弦生了个儿子,变得更加过分。后母待她不好,白闹儿却只当没看见。眼看着白巧巧养成了一个大姑娘,他便开始张罗媒婆想把闺女嫁出去。媒婆给他找来年龄、家世相仿的小伙子,他又不同意,非得让媒婆去找那些家境殷实,最好是死了老婆的人家,进门就管账的最好,好敲上一笔聘礼,留给儿子娶媳妇用。他早已放出话来,他的女儿生得漂亮,少了五贯钱的聘礼不要登门。媒婆给介绍了几家,白巧巧以死相抗,就是不同意。李牧运粮走时,白闹儿又放出话来,他已经收下了皮货店马掌柜的聘礼,不日就要把女儿嫁给马掌柜做二房。 有关白巧巧的回忆就这些,或许在原来李牧的心里,白巧巧根本不重要吧,所以刚刚李牧听到媳妇儿这几个字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她。 想到这里,李牧苦笑了一下,道:“娘,她不是已经嫁人了么,我听说白闹儿都已经收了马瘸子的聘礼了。” “还没嫁呢,马瘸子的老婆不同意,闹了起来,前几日她娘家来了人,把马瘸子一顿好打。这门亲事也就黄了,现在马瘸子正找白闹儿讨回聘礼呢。”孙氏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话,又咳嗽了起来,把李牧拿出来这贯钱塞回他手里,道:“你这不是有钱了么,你去拿给白闹儿。虽比不上马瘸子给的多,但好歹是钱呐,你跟白闹儿说,以后你们小两口还能挣,挣了再给,算利息也行。没了我的拖累,你们很快就能有积蓄的。” 李牧听到这话,心里非常不舒服。男子汉大丈夫,娶个媳妇要这么窝囊,还不如死了去!别说他身怀系统,有所指望,就算没有,他也绝对不会接受这种条件!李牧道:“他们白家的闺女,我看咱家是买不起了。我还是拿着这些钱给您治病,他们家的闺女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吧!” “混小子,你怎可如此没有良心!”听到李牧这般说,孙氏大怒,竟然抬起手给了他一个巴掌。李牧有点懵了,道:“娘,孩儿哪里错了?” 孙氏厉色道:“混小子,你怎可如此说巧巧。巧巧是你的恩人,就算你不想娶她为妻,也当敬重才是。你可知道,若是没有她的照顾,娘生病卧床这么多日子,早就命归西天了。你这混小子还如此说话,真是叫人寒心!” 见孙氏这般激动,李牧只好诺诺应声。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了开门的响动。孙氏脸上一喜,道:“快去迎一下,定是巧巧来了。” 李牧只好起身去迎,刚到门口,迎面走来了一个身穿襦裙的少女,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是几个碗碟,看样子是送饭来了。瞧她的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个头大概能到李牧的肩膀,差不多有一米六五的样子。标准的瓜子脸儿,两颊一对梨涡,未施粉黛,腮边却自带一丝晕红,就算只站在那里,也仿佛在微笑一样,令人感到愉悦。李牧不禁有些呆了,怪不得白闹儿敢要价五贯,确实是长得漂亮,就算带有前世记忆的他,也鲜少见到如此标致的美女。 俩人差点撞了一个满怀,对视了一眼,白巧巧小声说了句‘你回来了’,便从李牧身旁进了屋。李牧注意到,白巧巧说话的时候,露出一颗虎牙,平添了三分可爱。不可否认,这个未婚妻给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白巧巧把碗碟从竹篮里拿出来,脸上露出笑容,与跟李牧说话的时候又有不同。 “大娘,今天我给您带了菜粥来,还有几片熟肉,可不是客人吃剩下的,是我给客人切肉的时候,偷偷留下的,我扶您坐起来,喂给您吃。”说着,白巧巧便要行动,孙氏拦了一下,抓着她的手,道:“孩子,先不忙吃,我儿平安回来了,还立了军功,得了赏钱。我这病多半是好不了了。临死之前,就想看到你们小两口能结成夫妇,我死也瞑目了……” “大娘、”白巧巧羞得满面红晕,打断了孙氏的话,偷偷瞥了眼旁边站着的李牧一眼,低头道:“他不喜欢我,强扭的瓜不甜,再说我爹他……唉,不提这些了,大娘,我还是喂您吃粥吧。” 孙氏心里着急,看着默然杵在那儿的李牧,气道:“你这不孝子,还不说话,难道要把亲娘活活气死不成么?!” 李牧只好开口,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娶你,就当是圆了我娘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喧闹声,李牧迎出门外,原来是白闹儿引着一群人,手里拿着锄头棍棒,把大门堵了起来。 第5章 卖女 李牧见这阵势,皱起了眉头,开口道:“白大叔,你带着人堵住我家大门,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李牧不开口还好,开口更是激怒了白闹儿,他呸了一口浓痰,指着李牧的鼻尖张口骂道:“亏你叫我一声白大叔,那我便先不打你,请诸位善邻给评个理。”白闹儿做了个罗圈揖,道:“各位听好!十六年前,小老儿来到此地投亲,路上遇到马贼,正巧碰上李牧的老爹李敢带着伤兵返营,把我一家救下。小老儿不是那种不知恩义的人,先是拿出钱财谢他救命之恩,又请他吃酒,千恩万谢,可没有慢待。本以为这样恩情便算是报答了,却不想李敢那厮竟看中了我当时四岁的女儿,说他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女大三抱金砖,非要我女儿给他儿子做媳妇。小老儿心中百般不愿,但受人救命之恩呐,能说出不字么!只好答应下来。” 白闹儿掩面假哭,抽噎说道:“后来李敢死在了突厥人手里,小老儿便拿了钱过来与那孙氏商量。孙氏要了我两贯钱,取消了婚约。本想至此事情算是有个了断,却没有想到这孙氏心肠坏透了,她已经拿了我的钱,这些年来,还百般蛊惑我的女儿,也不知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我那可怜的女儿没日没夜地往他们家跑,甚至还偷家里的钱救济他们。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小老儿就琢磨给女儿找个好婆家赶紧嫁了,也好摆脱这家人。谁想到这傻丫头百般抗拒,甚至以死相逼,为此小老儿我不知哭了多少场。这李牧跟着大军去运粮,我这傻女儿便每天都来给这病婆子送饭。本来已经定好的一门亲事,人家听说这傻丫头总往李家跑,心里起了嫌隙,悔婚了。老头子是拗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呀!今日我铺子里的伙计看到有人打铺子门口过,觉得像是李牧,便告诉了我。正好我看到我那傻闺女又偷偷切了熏肉,带了菜粥从后门溜出去,一时气不过,便叫人跟了过来!” “小老儿做错了么!就算李敢曾救过我的命,该还的我也还过了,非抓着我可怜的女儿不放么?你们老李家穷,娶不起媳妇儿,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霸着我的女儿算什么!各位给评评理啊!” 一番话说完,白闹儿已经是涕泪横流。不少人不知道细情,真个信了他的话,站在门口对李牧指指点点。 李牧一直没吭声,看着白闹儿表演。对于他说的这番话,李牧心里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后世的网络上,编瞎话骂人的比他厉害多了,要是这都往心里去,他算是白穿越一场了。当然反击还是要反击的,毕竟事关李牧的父母名誉,既然答应替李牧承担责任,父母名誉自然也包括在内。 李牧刚要说话,白巧巧从屋里出来了。她满面怒色,站到了李牧前面,面对众人开口道:“爹,我虽是你的女儿,但也不能任由你胡乱编排恩人。当年我已经四岁,记得一些事情。定亲的事是您主动提出来的,李敢大叔起初还没答应,后来您请他吃酒,喝醉了之后,他才勉强应了下来。我听您和娘说,咱家是外地人,来到这里会被欺负,李敢大叔是军中执戟长,有他的庇佑,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听到白巧巧说出这番话,白闹儿顿时脸色大变,抄起手中的木棍就打,骂道:“你这赔钱货,胳膊肘向外拐,还不给老子闭嘴?!” 李牧见白巧巧不躲,把她拉到身后,抬手抓住白闹儿手里的木棍,道:“要打要骂,先让她把话说完,今天你来堵我的家门,我也不能善罢甘休,索性都说清楚了,来个了断!” 白闹儿被李牧的气势所慑,看了他两眼,恨恨地松开了木棒,后退一步躲到了他带来的地痞身后。 白巧巧在李牧身后继续说道:“我与孙大娘交好,是因娘亲告诉我,人无信而不立。她管不了你,只好教导我。不管当年是因为什么结下亲事,既然有了约定,就一定要遵守,这样方可称之为人。您见李敢大叔战死,李家没落,不想认这门亲了,但是我要认,因为我觉得娘说得对!您说拿钱给孙大娘解除婚约的事情,是绝对没有的。依您的脾气,怎么肯为我的事情拿出两贯钱来呢?” “还有您说我拿家里的钱给孙大娘,也是没有的事情。我帮家里的铺子卖酒,您答应每个月给我二十文钱买胭脂,我没有用,攒下来拿给孙大娘,不能算是我偷家里的。倒是您,为了把我卖个高价好给弟弟娶媳妇,拿钱求媒婆非要让人家去有钱人家说亲,给我定的亲事,是给一个瘸子做二房,人家原配不同意,才来悔的婚,与李家有什么关系?” 白巧巧站出来反驳亲爹,顿时逆转了围观人群看法。重要的是白巧巧说的事情,邻里之间闲言碎语都听过一点,互相印证一下,就能判断出谁在撒谎谁说的是真话。 白闹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无可辩驳,指着白巧巧骂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我是你的亲爹,你却净为别人说话。好啊,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今天便打杀了你!” 说着白闹儿对他带来的地痞使了个眼色,几个手持棍棒的人越众而出,就要打李牧和他身后的白巧巧。 “慢!”李牧抬起手大喝一声,白闹儿看过去,见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串铜钱,看样子足有一贯。地痞们见状,纷纷停了下来。他们知道白闹儿视财如命的性格,见了钱事情必有转机。 李牧把这串钱仍在地上,又把手伸到袖子里,从系统中兑换,一串接一串,一共扔了五串铜钱在地上。白闹儿看得都傻了,这可是五贯钱啊,他的家底都没这么多,李牧这一趟是去送粮还是劫道了,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李牧道:“这里是一共五贯钱,你不是放出话来,去你家提亲要五贯钱么,反正你也不打算要女儿了,这五贯钱拿去,巧巧与你再无瓜葛,在场诸位便是见证!” 白闹儿突然有些后悔,他要是知道李牧能拿出五贯钱来,说什么也不会闹到这一步。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白闹儿咬了咬牙,走过来把五贯钱捡了起来,白巧巧见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哀伤,看来在父亲的心里,自己也就值五贯钱了。 白闹儿心里又一丝不甘,看了看李牧,道:“我嫁了女儿,逢年过节还有女婿孝敬,今天把她卖给了你,看你的态度,也不会有孝敬给我,我也不指望了,一并算成钱给我吧!” 李牧又拿出一串铜钱丢到地上,道:“懒得与你废话,再给你一贯,要就拿走,再贪得无厌,小心我翻脸。不妨告诉你,这次我斩杀了好几个突厥骑兵,立下了功勋,不日就有封赏到,劝你见好就收,不然惹急了我,你那酒铺子要开不下去!” 白闹儿听到这话,心里无半点怀疑。若非如此,李牧哪来的这么多钱。早就听说军中赏罚分明,斩敌首有赏钱,看来这个小子是杀了不少人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白闹儿把钱捡起来,不敢再流连,看了默然不语的白巧巧一眼,带着他领来的地痞灰头土脸地走了。 李牧对围观的人拱手道:“叫各位看笑话了,都散了吧,散了吧!”说完牵起白巧巧的手返回屋内,把门关上,大门外的人见已经没有热闹看了,纷纷作鸟兽散,各回各家了。 回到屋里,白巧巧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无声地流了下来。孙氏牵着她的手安慰道:“他能为了钱把你卖了,说明对你没有什么亲情,不值得一哭。你娘已经去世了,后母又待你刻薄,那个家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不把你当亲闺女,我把你当亲闺女,往后你就在我们家,咱把日子过好了就行了。”说着又看向李牧,道:“我儿,你可要好好待巧巧,她的命太苦了!” 李牧没有吭声,他正在想钱的问题。 唐朝的货币是这样的,法定货币是铜质开元通宝,一枚铜钱就是一文,一百文钱是一钱银子,十钱是一两银子,十两银子是一两金子。金银不是流通货币,多用在大宗交易以及在贵族之间使用,平常百姓使用的都是铜钱。用线穿起来,以贯为单位。一贯钱对应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千文。那日唐俭一共给了他十五两银子,他给了突厥看守五两,充值到了系统内十两。其中学习制药术和劣质迷香的费用耗去一两五钱,搓香用了两文,学习初级骑术用去一两,总共花费二两五钱二文,剩下七两四钱九十八文。刚刚李牧丢给白闹儿六贯钱,也就是六两银子没有了。他现在只剩下了一千四百九十八文钱了!除了炕上的一贯,系统里只有四百九十八文钱了! 这些钱虽然还能坚持一阵,但如果没有进项,早晚坐吃山空。所以当下,最主要的是要赚钱! 第6章 搬家 李牧正在想赚钱的办法,忽然听到孙氏问他此行经历,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讲。眼下这屋内的两个人,应该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孙氏是娘亲自不必说,白巧巧巧对李家有恩,今天又发生了这种事情,她也无家可归了,以后肯定是要留在李家,不管结亲与否,也算是一家人了,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而且身上这些钱,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以孙氏的性格,必然心里不得安生。 当下李牧便把此行经历说了一边,从离家开始,到如何被突厥骑兵俘虏,怎么辗转到了铁山突厥大营,再如何被选中当厨子、见到唐使,怎么商议定下逃营计,又怎么迷晕了看守、趁着夜色逃离突厥大营,再到后来遇到唐军斥候、送了信,统统说了一遍。 其中自然有不能尽言处,比如迷香,他说是唐俭给的,为了不让孙氏担心,中箭的事情也没说,系统的事情更是没提半句,不是不信任,而是不知道如何解释,实在太过离奇了些。至于钱,则说是李靖给的赏。一共八贯,路上花了一些,拿出来一贯给孙氏,刚刚给了白老蔫六贯,还剩下几钱银子。 孙氏听了,又说起不治病的话来。李牧不答应,让白巧巧去请大夫。没一会儿,白巧巧带着一个老郎中回来了,看了病,开了方,抓了药,花去了二百文。这个价钱可不低,看来无论哪个年代,治病都是一项大花费。 家中无米,李牧又给了白巧巧一百文钱让她去买米。唐朝的粮价是二十文一斗米,这些钱买一斗米,还能剩下不少,可以买些肉食给孙氏补身体。李牧倒不是舍不得给白巧巧钱,只是他现在手里也没有多少,还要想办法赚钱,该死的系统又处处要钱,实在是手头有点紧。 李牧喂孙氏吃了粥,又把药熬了,由白巧巧喂她喝了。孙氏又絮叨了一会儿,便拉着白巧巧的手睡着了。见母亲熟睡,李牧示意白巧巧出来,俩人来到西厢房,李牧走在后面,顺手把门带上了。 白巧巧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吃不准李牧是什么心思。一直以来,李牧都对她不假以辞色。让白巧巧心里落下了李牧看不上她的印象,今天李牧能豪掷六贯钱‘买’了她,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难道他对我有意么?既如此,他把我拉到这里,是想做什么吗?可是还没有成亲,要遂了他的意么?白巧巧偷偷看了李牧一眼,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李牧明明算不得俊朗,又因在草原羁留了数月,头发犹如枯草,活脱一个乞儿模样,但在白巧巧看来,却是越开越喜欢,俏脸微红,心里暗道,罢了罢了,爹爹已经把自己卖了,早晚也是跟了他,便遂了他的意又如何? 李牧不知白巧巧心中所想,他把白巧巧叫过来,是有些话想要对她说。 “今天的事情,感谢你为我李家说话,我知你受了委屈,定会弥补与你。至于你我之间……” 听到李牧提起来两人之间的事,白巧巧误会了意思,心中一苦,道:“我不会让你为难,你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现在我没有家了,也不求别的,能陪伴大娘,有口饭吃,做个丫鬟也心满意足。” 李牧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对我李家有恩,我娘又非常喜欢你。我怎会把你视作丫鬟,只是感情的事情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不可草率。我听你说得那些话,感觉你并非是喜欢我,只是为了遵守约定而已……” “我不是!”白巧巧忍不住出声,话一出口便羞不可止,勇气也用光了,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李牧楞了一下,暗道这丫头怕是真对我有意了,只是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又不好改口,便装作没听到,继续说道:“总之,我们还是相处看看吧。如果合得来,我们便在一起。如果合不来,或者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会作为哥哥,给你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权当是报答了你的恩情。” 白巧巧看了他一眼,小声提醒:“我比你大了三岁。” 李牧顿觉尴尬,咳嗽一声,道:“那就作为弟弟,姐弟也是一样,如何?” 白巧巧点头答应,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忽然李牧又想到一个事情,道:“今日跟你爹闹成这样,以后在这马邑城里,少不得会有闲言碎语。而且依你爹的脾气……也可能会纠缠,你是怎么想的?” 白巧巧巧眼圈一红,凄苦道:“我爹已经把我卖给了你,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别人的嘴巴谁也管不了,他们愿意说就说吧。我只管好好伺候大娘……”说着看了李牧一眼,又道:“好好伺候你,也就是了。” 被白巧巧巧的眼神一瞥,李牧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这丫头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眼神怎么这么撩人,原来那个李牧是怎么想的,竟能做到视若无睹? 李牧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道:“我打算等母亲的病好一些了,就搬到定襄城去。一来唐军大营在那,我立下了一点功勋,大将军允诺会有封赏,若能赏下一官半职,都比呆在这里要好得多。再者,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他毕竟是你爹,只有他编排你,你不能编排他,马邑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怕日子久了你会受不了。” 白巧巧忽然想起自己的娘亲,忍着泪水,道:“我已经是被卖掉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亲人。一切全凭你做主,你在哪,我就跟着去哪。” “好,既有此话,那我便着手安排了。不早了,你便和母亲歇息一处,我也要睡了。” 白巧巧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嘴唇,转身走了出去。李牧看着她走进东厢,才把门关了。躺到炕上,迟迟睡不着。脑海里晃过很多事情,有李牧原来的记忆,也有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担忧。忽然他听到房门外有声音,起来趴在门缝一看,原来是白巧巧担心他会着凉,给他烧炕来了。 李牧心中温暖,暗道这真是一个好女人。若能娶她为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上辈子谈过的那些女朋友,没有一个这么贤惠的,最后还都分手了。 李牧重新躺在炕上,已经有热气传了上来,这让穿越过来就一直睡地上的他倍觉舒服。李牧伸了个腰,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呼唤出系统,浏览了起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赚钱,然而赚钱需要手艺和本钱。本钱只有一贯,手艺就要靠系统了。现在一共学了两个技能,初级制药术和初级骑术。骑术在这个世界,几乎是个男人就会,靠这个肯定赚不到钱。制药术应该可以赚钱,但是学习配方需要钱,药材也需要钱,现在根本供不起。在所有的技能里面,制药术也算是一个氪金度极高的技能了。李牧结合目前的情况,一个个看过去,好像所有制造类的技能,没有一个是省钱的。以他目前的状况来说,基本上都是供不起。 那只有从基础类技能着手了,基础技能是对应高级技能来说的,是高级技能的基础。如采药术,采矿术,剥皮术等,便是为了制药,锻造,制皮这些高级技能提供原材料。学习基础技能省钱,只需要五钱银子,但是现在他一共也只有一两,还是不能随便学。 思来想去,李牧也没找出一个能快速赚钱的办法,最后只好放弃,还是先把母亲的病治好再说。等举家到了定襄城,若能再见到唐俭,哪怕厚着脸皮,也要先从他身上要一份前程,不枉自己豁出性命替他送信。 许是儿子回来冲了喜,孙氏喝了药之后,出了一身大汗。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咳嗽也渐轻了。见这药管用,李牧赶忙又抓了两副,三服药喝完,孙氏的病竟然奇迹般好了。 在白巧巧眼里是奇迹,在李牧看来却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说到底也就是个感冒,只要没有并发症,好得快也属正常。孙氏病好了,全家都很高兴,李牧趁机说了想搬家去定襄城的念头,孙氏想了一会儿,便答应了下来。她也想到若留在马邑白巧巧肯定会承受很大的压力,而且白闹儿必然会纠缠不清,日子也过不安生。好不容易才得了白巧巧这么好的媳妇,她可不想弄没了。既然不能把白闹儿怎么样,那迁走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见孙氏答应了,李牧便去找了牙人,商议了一个价格,把房子卖了出去。两间房卖了两贯钱,价钱低了点,正常价格应该在再多半贯,但是急于出手,这个价格已经是不错了。一家人收拾了东西,太大太重的物件丢弃不要,小件能用的基本都带上了,破家值万贯,少了什么都得买。李牧雇了辆牛车,赶着清早离开了马邑,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7章 落脚 早上从马邑出发,傍晚便抵达了定襄城。李牧找到了那天为他登记的录事,想先在唐军大营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母亲和白巧巧,容他得空去租赁房子。这位录事还记得他,听他说了难处,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不就找个住处么,好说!这定襄城本是突厥人占据,我大唐破城以后,大部分突厥人都跑了,留下空房几百间。这些房院暂时用来安顿将士,以后都是要卖出去的。既然你要寻住处,我便做主送你一间。” 李牧忙道:“这不合规矩,我身上还有一些钱财,若能算便宜些卖给我,我就知足了。” 录事摆了摆手,道:“我李思文最敬重孝义之士,你的事迹我听过之后,神往不已,恨不能那日冲出突厥大营星夜报讯的人是我。能帮上你的忙,我与有荣焉。钱的事情莫谈了,我这就带你去看房子……就南街吧,南街的房子好些,以后也必是繁华的地段。你相中了哪个,哪个就是你的,我记录一下就行了。” 李牧这才知道,这位年轻的录事文书叫做李思文。话已说到了这种程度,他也不好再推脱,只好接受下来,心里暗暗记下这份人情,现在是还不了了,以后寻机会再补。 从唐军大营出来,李思文跟李牧一起,先接了孙氏和白巧巧,双方见过礼,然后一起坐着牛车,赶往李思文所说的南街。李思文这人很是健谈,坐在车辕上给李牧一家介绍定襄城。 据《史记正义》记载,按古代谥法,“辟地有德,襄”。定襄城叫这个名字,表示这个地区安定了。但是自隋唐以来,定襄城就没有安定的时候。在隋之前,突厥就已经把定襄城从北齐的手里抢走了,后来隋朝建立,兵强马壮,又把定襄城从突厥人手里抢了回来。再后来隋朝动乱,各路军阀混战不休,突厥人又趁机占领定襄城。唐朝初立,国力孱弱,颉利可汗兵锋直指长安,这定襄城就更收不回来了。近些年来,定襄城一直是颉利可汗的行在,每年他都要在这里住上三五个月。突厥人在此贸易,把毛皮等物换成唐朝的货币,购买各路商人带来的大唐奢侈品,其中茶叶,瓷器,丝绸是最受欢迎的。突厥人不事生产,定襄城内的房院都是突厥人雇佣唐人工匠建造的,多数都很粗糙,少部分精致的,就是突厥贵族的府邸。唐军攻破定襄城的时候,李靖大将军早就命人把这些贵族府邸占据,把里面的金银财宝等物充作军资,赏赐给了有功将士了。 定襄城有东西二坊,南北二街。东西二坊住的都是普通百姓,贵族住在北街,南街都是商铺。李牧的身份,显然不适合住在突厥贵族的府邸。故此李思文带他来了南街,也是想送一个商铺给他,让他好做点买卖,有份营生。 定襄城破之后,唐军大营占据了东市,北街变成仓库贮存粮草,西市羁押战俘,南街则成了‘后勤基地’,随军的工匠都住在这里。等仗打完了,唐军所有人都会离开定襄城,届时就会有朝廷委任的官员过来接管,这些空房院就会卖掉,那时李思文想帮忙都帮不上了。但是现在,这些都归他管。 到了街口,李思文从牛车上跳下来,拉着李牧走进街道,介绍道:“大军出征,必有军器监跟随。军器损耗,随时修补。你听到打铁声没有?此番征突厥,陛下一共派出六路大军,我们这里现在是两路大军的大本营,将近六万人的兵马装备,都在这里修理。炉火日夜不歇,兀自还忙不过来呢。”说着李思文往街深处一指,道:“我建议你选一个靠里的房子,街口的房子虽然也有空的,但是这打铁声太大,晚上睡不着觉。” 俩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一个房院门口,门没关,李牧刚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一个关中大汉,赤膊着上身,正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锭,李牧心中一动,这不是现成的原料么?若能在这里找一份活干,哪怕不给钱也合算啊,权当是免费练技能了。 李思文见李牧停下脚步往院子里瞄,也站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怎么,你对打铁有兴趣?” 李牧听到李思文讲话,回过了神,顺着话头道:“从小我就特别羡慕铁匠,还曾去拜师,但人家没收我……将军,我不能白要房子,帮着干点活图个心安,我虽然不会什么,但是有把子力气。” “千万别叫将军!”李思文连连摆手,道:“我可当不起将军这两个字,叫我名字就行。我在军中只是一个录事,一个玩笔杆子的师爷而已,连参军之权都没有。你既然想出力,大营里还怕没活干么?先选了房子,等会我给你找个活干,打铁还是算了,这个活啊,太累了。” 李牧忙道:“将、啊不,思文兄。”李牧见李思文瞪过来,忙改了口:“思文兄,我不怕累,实不相瞒,我母亲前几日染了风寒,时时刻刻需要人照应,我离家远了心里还惦记,正好住在这里,军器监还离着近,你就帮忙说一声,我就在这干活吧。” 李思文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学打铁!我已经看透你了!” 李牧配合地露出一个憨笑,李思文更加得意,为猜出李牧的心思而高兴,道:“这个好办,前几日老铁头还找我要俘虏干活呢,你主动去还不美死他,不算个事儿,先把住处定下,安顿下来,等会我跟他打个招呼就是了。” 李牧点头称是,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李牧选中了一个街道中间的商铺,以后仗打完了,这里必定是繁华地段。李思文倒是对这些不甚在意,见李牧选定了,便拿出一本册子,在上面勾画了几笔,这个铺子便是李牧的了。李牧喊牛车过来卸行李,李思文非要帮忙,但他又干不好活,反而添了不少乱,李牧也不好说什么。眼看着天色渐晚,李思文要回赶着大营,李牧便让孙氏和白巧巧先收拾着,他跟着李思文一起来到了刚刚打铁的那个院子,来见军器监的监正老铁头。 老铁头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关中人,胳膊上有一块疤,看起来应该是打铁时候烫伤的。听说李思文是送人过来干活的,非常高兴,咧开嘴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非要留下李思文喝两口。李思文还要回大营,没时间再耽搁,婉言拒绝了老铁头的好意。李牧早已付完了车资,又多给了几文,让牛车把李思文送回大营再走。 第8章 巧巧诉情 因为是李思文带来的人,老铁头对李牧很客气,约好了明天上工的时间,李牧便告辞回家了。离家不远,几步就到。家里娘俩还没收拾完东西,李牧便让白巧巧点燃了蜡烛,一家三口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门口的东西倒腾到了屋里。 关上门,白巧巧在院里生了火,用陶罐熬了粥,一家人喝了,对付了一顿。从李靖大军攻破定襄城到现在已过去了一个半月,这宅子也空了一个半月,到处都是灰尘,需要一番整理才能正常居住。定襄城刚刚被大唐占领,又充作大本营,实行了军管,城里除了军人就是俘虏,没有商贾贩卖货物。李牧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从马邑县过来的时候,他买了不少粮食,足够三人吃一个月的。 这个年代,有粮心里就不慌。白巧巧又是个能干活的,不出两日,必能把这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在今天,只能简单收拾了。夜已深,李牧伺候孙氏在里屋睡下,嘱咐白巧巧好好照顾,一个人又返回了前面铺子。他找了一块木板当床,今夜便歇息在这了。 夜色静谧,打铁声渐小了,但还是有。也不知这么晚了,还有谁的兵器需要修补。吹灭蜡烛,李牧唤出了系统。明日就要去军器监干活,李牧要先把技能学了。 离开马邑县的时候,房子卖了两贯钱,但是买米用去了三百文,车资花去了五十文,加上原来手里的一贯钱,现在他一共有差不多两千七百文左右,也就是二两七钱银子。过日子自然要留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李牧目前可以动用的钱不超过二两。 钱虽然不多,但该花还是要花。李牧先把初级锻造术学了,一两银子没有了。想了想,李牧又学了两个初级锻造术下的分支技能,熔炼和兵器修补,刚好是明日用得着的。二两银子一分不剩,全部花光了。再看那些可购买的图样,什么镰刀,锄头之类的,至少也要一钱银子,李牧干脆一个也没学。虽然他很清楚,熔炼和兵器修补到了后面,升级熟练度越来越慢,想要快速升级必须要图样,但是没钱怎么办,他又没法直接变出钱来,除非他能找到金银矿,直接熔炼出金银换钱。 李牧关掉系统,正要睡下,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李牧坐了起来,正好看到白巧巧抱着一床被子过来。李牧心里一惊,上辈子他就听说唐朝风气开放,没想到是真的,女孩子竟然主动抱着被子过来,这是要干嘛? “郎君……” 这个称呼一出,便是一阵尴尬地沉默。白天当着李思文的面,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李牧便说白巧巧是他的媳妇,所以整个白天俩人都是以娘子和郎君互相称呼。孙氏当然是乐见其成,美滋滋地看着,巴不得这便是真的。可是李牧心里知道这是权宜之计,白巧巧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但见她叫郎君的时候,脸红的像是涂了胭脂,便知道她心里也是害羞已极的。等李思文走了,李牧从军器监回来之后,俩人都没怎么说话。 现在夜深人静,俩人独处,白巧巧这一声郎君,叫得李牧心头乱跳。这辈子他虽然还没闻过肉味,但是上辈子他也不是一个处男,这男女之事,他是知道且经历过的,虽然他不能算是一个色中饿鬼,但一个标志的小美人娇声叫郎君,又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长夜漫漫,只要是个男人,怎会不动心呢? 李牧躲在夜色中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有些不自然道:“白天时候称你娘子,那都是权宜之计,你切莫往心里去。咱俩的事情,还是如那天所说,慢慢来,慢慢……” “你要反悔么?”白巧巧把被子放下,柔声问道,她拿起火折子点燃了蜡,李牧便无所遁形了。看着白巧巧闪亮的眸子,李牧不知怎地没了勇气,实在是无法说出违心地话来。 “夜里凉,娘担心你冷着,让我抱一床被子过来。” 原来是这样,李牧略微有些失落,看来是自作多情了。他没有察觉到,白巧巧已经把对孙氏的称呼从‘大娘’变成了‘娘’,少了一个‘大’字,其寓意却是大大不同了。 白巧巧把被子铺开,没有着急回去,李牧见她不走,呆了一下,让出个位置,道:“要不要……坐会儿?” 白巧巧挨着他坐了下来,俩人靠着墙,面前便是那只蜡烛,静谧地夜色衬托下,一时无话。 良久,还是白巧巧先开口,道:“李牧,我有话想问你。” “哦?”李牧有些诧异,这还是白巧巧第一次主动发问,便道:“有什么想问,你说就是了。” 白巧巧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没有啊、”李牧奇怪地看着白巧巧,道:“哪来的心上人,咱两家住的那么近,你又常来我家,我娘什么都对你说,我有没有心上人,能瞒得过你么?” 白巧巧脸一红,小声道:“也许是运粮之后……” 李牧苦笑道:“你还真能想,第一次运粮我就被抓啦,你该不会以为我在突厥大营相中了一个突厥女子吧?” 白巧巧咬着嘴唇,心想也是,李牧的父亲是被突厥人杀死的,他怎么也不会喜欢了一个突厥女子。想到这里,白巧巧鼓起勇气问道:“你既没有心上人,为什么对我若即若离,搞得我摸不准你的心思,心里乱乱的。” 李牧赶紧道:“我哪里若即若离了?你这样说,我心里才懵呢。” “怎么没有,你一直对我不假以辞色,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本来已经快死心了,你却拿出六贯钱从我爹手里买我。我猜你是喜欢我的,可你又说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还说我要是遇到了喜欢的人,愿意给我一份嫁妆,这不是委婉地说不喜欢我么?但是今天,你又当着外人的面叫我娘子,你不知道娘子不能随便乱叫么?你要是真心希望我嫁给别人,这样叫,旁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娘子了,我又怎么嫁的出去?” 白巧巧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勇气也用完了,又把头垂在胸口做鸵鸟了。 李牧一时哑口无言,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总不能告诉白巧巧,原来的李牧已经死了,我是穿越来的。再说,他现在也搞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了。白巧巧说的没错,如果他真心想白巧巧以后能找个好人家,他就不应该叫她娘子。 难不成在心里,自己其实已经把白巧巧看做私有,并不想她喜欢上别人,那么说只是一句冠冕堂皇之语? 李牧啊李牧,你可真够虚伪的! “你、你怎么不说话?”白巧巧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李牧回答,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李牧挠了挠头,道:“好吧,我承认,我是对你有好感的,也不希望你喜欢了别人。但是我又觉得,不应该用婚约绑架你,所以才说了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便送你一副嫁妆。这样的回答,你可满意?” “嗯……”白巧巧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小声地应了声,犹豫了下,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婚约才喜欢了你。或许以前是这样,但是自打你这次运粮回来,我便觉得你不太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但是搁在以前,你是不会拿六贯钱买我的。要说喜欢,大概是从你把我拉到身后,抓住我爹打来的棍子那一刻,才真心喜欢了你吧……” 白巧巧的声音越来越小,羞不可止,从木板跳下去,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李牧看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女孩表白,这种感觉可真是舒服啊!李牧不是扭捏之人,既然女方已表明了心迹,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做女儿之态,他又不是不喜欢白巧巧,既如此,那便接受了这份感情又如何。白巧巧又美又贤惠,只有他配不上人家,没有人家配不上他,一点也不吃亏! 第9章 太真实了 想到接受一份感情,李牧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养家糊口’四个字,不禁心生感慨,钱啊钱,没你是真不行,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李牧胡思乱想,不知何时睡着了。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白巧巧已经把粥煮好了,还熬了干菜。她知道李牧今日要去上工,所以早早起床做好了准备。两人见了面,只是对视一眼,白巧巧便红了脸,求饶似的投给李牧一个眼神,好似在求他不要在孙氏面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李牧心里觉得有趣,回了一个眼色叫她安心,胡乱吃了一口,换了身干活方便的衣服,来到了昨日打铁的院子。 军器监占了这南街很大一片房子,打铁只是在这一个院子而已。李牧的第一份工,便是熔炼矿石,把矿石在炉子里烧化了,提炼出粗铁,再交给熟手铁匠,由他们把粗铁再提炼成铁锭,以备修补武器,打造铠甲之用。 李牧这个活,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老铁头领他到了一间堆满了矿石的屋子,简单讲了一下炉子怎么烧,铁钳子、坩埚怎么用,又演示了一下如何分离杂质,告诉李牧要躲开身子,别被铁汁溅到身上,就离开去别的地方督工去了。至于李思文猜想的,李牧想要偷师,在这个年代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于军器监的工匠来说,打铁是糊口的营生,多一个人会,就少一口饭吃。偌大的军器监,会打铁的铁匠之间,不是师徒,就是师兄弟,都是有传承的,一个外人进来,怎么可能有人教你。 好在李牧也没指望谁教,他巴不得没人理呢,这样他使用系统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被人察觉了。 目送老铁头走远,李牧回到了炉子旁,召唤出了系统。 这个副职系统,李牧只是负责其中数据平衡部分,到底每一个技能的效果是怎样的,他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尤其穿越过来之后,他更是不知道使用技能的时候会是什么景象。在突厥大营搓劣质迷香的时候,一道微光闪过,迷香便出来了。他不知道锻造术是不是也是如此,如果要是心里默念熔炼便能把铁矿石变成铁锭,那可省事多了。 事实证明,他是有点想多了。他把铁矿石扔进炉子里,默念了二十遍熔炼,铁矿石也没变成铁锭,一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李牧暗自纳闷,难道是系统失灵了? 不管系统是因为什么不好用了,活总是要干的。李牧只好按照老铁头所讲的,先把炉子的火生了起来。火着得最旺的时候,忽然系统传来提示。 【是否熔炼铁矿石?现有铁矿石5份,预估产出:铁锭*1,金杂质若干,铜杂质若干。】. 原来是这样!李牧明白了,他身上的副职系统,只是一个技能系统,并不是仙法神通,不能凭空变物。使用技能的时候,还是需要设备和条件的。就像现在熔炼矿石,没有炉子,没有火,怎么可能把矿石融化,没有这些先决掉件,技能自然不能用了。而使用制药术作劣质迷香,不需要条件,也不需要设备,自然可以直接使用技能了。 还是很真实嘛! 李牧感慨了一声,默念确认。忽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拿铁钳,夹坩埚,浇水淬炼,分离杂质……一整套活干下来,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我的妈耶……敢情还有技能动作,真实的有点过了吧。”李牧暗自庆幸,没有仗着有系统在身,就一股脑把矿石都扔进去,这要是真都扔进去了,他还不直接累趴下了。 “欸?”李牧忽然发现系统界面上多了一个体力值的进度条,上面少了十分之一,现在还剩下90。楞了一下,李牧忽然想起来了。这是他自己添加的设定之一。 为了避免游戏后期物资过剩,李牧特意设置了‘体力值’,无论一个人的副职等级多高,体力值都是100,这样可以避免rmb玩家无限冲级。不过他也给rmb玩家留了一个后门,体力值没了是吧,可以吃食物补啊!当然,在游戏里,无论是烹饪技能制作食物,还是酒楼里面直接买食物,都是要花钱的,不然怎么叫氪金系统呢。吃好的,体力值恢复就快。吃不好的,体力值恢复就慢,不吃,那就等着自动恢复,一个时辰10点,一日不进食,体力值恢复速度降低一倍,直到饿死掉级。 “挖的这点坑都报应在自己身上了!”李牧暗叹一声,爬起来又往炉子里填了铁矿石。刚刚已经确认了屋子里这堆铁矿石的质地,需要五份矿石才能熔炼出一份铁锭。拉动风箱煽火到了可以使用技能的临界点,李牧再次默念确认,抄起铁钳,夹着坩埚,烧水淬炼,分离杂质…… 整个上午,他都在循环往复这个工作。等到体力值耗尽,旁边空地上已经堆了十块铁锭,李牧已经累得起不来了,倒在地上等着恢复体力值。使用技能的过程,又花费了十文钱。 老铁头巡视了一圈,晌午的时候刚好又回到了李牧这间屋子。听到里面没有响动,不禁有些生气。这还没到放饭的时候,怎么就不干活了?就算是李公子介绍来的人,也不能这样啊!他怒气冲冲地闯进屋里,看到地上整齐地码放着十块铁锭,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这后生是怪物么?就算是怪物,也干不了这么快吧!他本来以为李牧这个新手,又没人指点,上午能熔炼出一块就算不错了。哪曾想到他竟然熔炼出了十倍,就算是他亲自动手,也未必能熔炼这么多。再看这些铁锭方方正正,大小如一,宛如长安城墙上的砖头一样,老铁头扪心自问是绝对做不到的,不由得心生疑惑,难道这后生有什么秘法不成? 老铁头正要开口,忽然肩膀被人一拍,传来李思文爽朗的声音:“老铁头,我来啦!看看今天我给你拿了什么,风干腊肉!我跟你说啊,我那兄弟第一天上工,你可好生照顾着,活干多干少看在我的面上都担待些,我亏不了你!” 老铁头闻言苦笑,指了指屋里,道:“李公子,恁这兄弟,可用不着老汉照顾!恁也够不实诚,明明是一个行家里手,怎说成是门外汉,你看看!” “行家里手?”李思文疑惑皱眉,把提着的腊肉塞到老铁头手里,伸脖子往屋里一看,见到码放整齐的十块铁锭,也和老铁头一样,惊呆了。 第10章 秘法 午间放饭,李牧吃的是小灶,在老铁头的住处。作为军器监的监正,老铁头自己住一个院子。 老铁头在灶上拿了几个窝头,端了一盆野菜汤,又把李思文带来的风干腊肉切了做个荤菜,虽不丰盛,但在此时的定襄城,这已经算是极好的伙食了。老铁头吃得那叫一个开心,啼哩吐噜不住嘴。李思文却没怎么吃,只是好奇似的啃了一个窝头。李牧耗尽了体力值,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毕竟是在老铁头的地方,老铁头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好太过分,只是吃窝头喝菜汤,腊肉是一筷子也没动。 随着一个又一个窝头进肚,体力值也慢慢地恢复了上来。吃了六个的时候,体力值已经恢复到了90点,李牧便停了下来,他可不想让人觉得他是一个饭桶。 李思文终于把他啃的那个窝头吞了下去,噎得面目狰狞,端起一碗野菜汤想顺顺,又给呛着了,咳嗽得鼻涕眼泪齐冒。李牧帮他拍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老铁头见状,龇着一口大黄牙,嘻嘻笑道:“李公子,跟恁说肯定吃不惯,恁还不信。这窝头是恁这等娇贵的人吃的么!现在可见识了?” 李思文被折腾得够呛,心有余悸道:“再不吃了,这窝头,也忒硬了!”说着他看向李牧,道:“这么硬的窝头,你能吃六个,厉害!” 李牧心里苦笑,完了,还是被当饭桶了。老铁头听到这话,替李牧说了句公道话:“李公子,就他上午干的活,吃六个不多,恁不知道,人出力他就饿,饿了就得吃,能出活吃了不白吃,就怕吃了不出活!” “说得什么我也听不懂。”李思文摆了摆手,不搭理老铁头,向李牧问道:“李牧,我只是好奇啊,你昨天不是说没学过打铁么,怎么今天的活干得这么好,我虽然不会打铁,但也在军器监逛过几回,没见谁把铁锭摆弄得这么方正的。” 李牧当然不能说出系统的事情,只好装憨,挠了挠后脑勺,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把活干好。我以前是真的没打过铁,今天还是铁监正教我才会的。” “不可能!”老铁头吞下嘴里的窝头,抢过话道:“恁这小子,撒谎脸色都不变,忒不实诚!老铁头我别的不明白,打铁的事情可瞒不住我,你能把铁锭收拾的这么利索,必然是打过铁的。”说着,他眼珠一转,道:“怕是有什么秘法,怕别人学了去,故意不说吧。” 李牧刚要解释,李思文先不乐意了,道:“老铁头,你这么阴阳怪气的干什么?我兄弟都说了,他只是想把活干好,这样也有错了?你没看他累得都躺地上了么?再说了,就算有秘法,防着点不对呀?我早就听说你有给陌刀开锋的秘法,要不这样,你拿你那个秘法来换我兄弟这个,我做主了,跟你换,你换不?” 老铁头赶忙摆手,他那个给陌刀开锋的秘法,是他家祖传的,到他这辈已经是四代了,他也是靠着这个秘法才混到监正这个位置上。大唐军队中,除了骑兵外,步卒中以陌刀队为王牌,陌刀的锋利与否,有时甚至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利。相比之下,李牧熔炼矿石的秘法就远远不如了。毕竟铁锭的需求量没有那么大,只要能供上使用,快点慢点都无妨。 李思文虽然这么说,但显然也不相信李牧是一个新手。李牧也看出来了,他不想因此事令李思文心生芥蒂,便道:“我是真的没有什么秘法,要不这样,下午我干活的时候,铁监正在旁边看看?” 老铁头登时来了精神,道:“当真?” 李思文忙道:“李牧,这可不是儿戏,你若真有秘法,防着点也是应当的,老铁头打了四十年的铁,眼睛可毒辣的很,要是被他学了去你可就亏了,他又不愿意换。” 老铁头听到这话,只是嘿嘿笑,显然被李思文说中了心思。 李牧道:“哪来的秘法,就是早上铁监正教的那些,要是能看出秘法来,那也是我无意中蒙的,算不得我的秘法,无妨。” 李牧已经这么说了,李思文便不再劝,他也好奇李牧是怎么把铁锭打得那么方正的。老铁头是认定李牧有秘法的,当下连饭也不吃了,唤过一个小徒弟收拾碗筷,拉着俩人直奔李牧干活的屋子。 李牧一点也不担心老铁头能看出什么来,一来他自己知道没有什么秘法,再者就算有,他的技能来自系统,老铁头没有系统,怎么看得明白。三人来到炉旁,李牧便按照早上老铁头教的,先生了火,等到温度差不多,填矿石,等矿石开始融化,心中默念使用技能,然后便在技能的作用下,拿铁钳,夹坩埚,浇水淬炼,分离杂质……一套工序下来,与老铁头教得一分不差。 老铁头在旁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试图找出李牧的秘法,但他失望了,因为李牧从头至尾所有程序都是他教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如果非说有问题,那就是李牧做得太好,太标准了! 李思文就更看不出什么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看着老铁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觉得好玩而已。李思文故意揶揄他,道:“老铁头,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老铁头无话可说,只好干笑,气氛一时尴尬。又待了会儿,老铁头便借故要去督工走了,只剩下李思文一个。李思文见老铁头走了,便道:“李牧,你歇一会儿,干嘛这么实诚啊,你也不嫌累得慌。” 李牧刚好把第二块铁锭搞定,闻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干活自然要实诚,否则不成了偷奸耍滑么?” 李思文拉着李牧坐下,道:“实诚当然是对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干得越多,以后你的活也越多,大家都领一样的工钱,你这样不是傻么?就好比这打铁锭,刚我可帮你透了底了,就算是老铁头自己来打,一天也打不了十块,你这一上午就打了十块,下午还这么干,我看用不了三天,这一堆铁矿石都得让你打完了,到时候老铁头能让你闲着么?肯定又要给你找活,坐下歇会儿,咱俩聊聊天。” 李牧巴不得多找点活呢,这样他的技能熟练度也能升得快些。但他也不忍拒绝李思文的好意,他让歇会儿,那便歇会儿,正好他还有不少疑惑想要问李思文。 第11章 闲话未来 “李牧,你想过以后么?”李思文突然问道,李牧愣了一下,道:“想过啊!” 李思文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道:“说来听听。” 李牧想了想,道:“我想先学好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然后开个店铺,多赚些钱,让我娘和……我娘子,日子过得好些。” 这是一个很官方的回答了,李牧的志向当然不止于此。作为一个穿越者,又身怀系统,不在这大唐盛世搅动一番不是亏了命运给的这次机会么!但是这些话对李思文说,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李牧想了一个符合自己当下情况的目标来说,也不能算是糊弄,短期目标就是这样。 李思文听了,叹了口气,没有吱声。李牧觉得奇怪,便问道:“思文兄,你问了我,那你呢?” “我啊……”李思文应了声,忽然看了看李牧,道:“李牧,你听老铁头叫我李公子,就不好奇我的身份么?” 李牧怎么会不好奇,他正想找个什么由头问一下呢,没想到李思文自己先开口了。这话得分怎么说,如果李思文不主动开口,李牧开口问,自然要说自己想知道。但李思文先开口了,便要换一种说法了。 李牧已经决心把自己的憨直人设进行到底了,道:“你愿意说自然会说与我知道,你不愿意说,我问了倒叫你为难,不如不问。” 李思文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道:“好一个不如不问!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李思文显得非常开心,道:“我敬重你的孝义,所以也没什么可瞒着的。现在我就说与你知道,实不相瞒,我是曹国公李绩的次子。军中人摄于我父的名声,才高看我一眼,不以官职称呼,而是叫我公子。其实我对这个称呼深恶痛绝,但有什么办法,管不住别人的嘴呀!” 李牧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曹国公世子,李牧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看看,没意思了吧。”李思文拉着李牧坐下,道:“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会这样。实话跟你说了吧,旁人都以为有一个当大将军的爹多么威风,其实我真的没有这样的感觉。反而我很痛苦,因为不管我做得好或者不好,人家都是看在我爹的面上,你能明白这种感觉么?我爹也是,怕人家说他维护儿子,对我还不如对待普通兵卒。录事参军是陛下亲封的,结果到了军营,就被我爹把‘参军’二字抹掉了,说什么竖子无谋,怎可讨论军机……他怎么就知道我无谋啊啊?我要是竖子,他是我爹,他是什么了?” 李思文越说越郁闷,长吁短叹了起来。 作为一个后世人,李牧很能理解李思文的感受。他大概就相当于后世的富二代,老爹的光环太耀眼。想要创业吧,高不过自己的老爹,办点什么事情,还都是看在他老爹的面上,成功了也没有成就感。反倒要常常听老爹在朋友面前说,我那儿子不学无术狗屁不是…… “至于说以后……”李思文自嘲一笑,道:“我的以后,哪是我能做的了主的。我爹的爵位,自有我兄长继承,我呢,陛下若心情好,封个驸马都尉?谁知道呢!” 见李思文有些自暴自弃了,李牧心有不忍。虽然他知道的唐朝历史不多,但是稍微厉害点的也都有耳闻。李思文这个名字,好像电视剧里面都不曾有过这一号。估计在历史中,他也没有什么作为。不过李牧并不因此而小觑他,就凭这几日李思文的真心帮衬,就值得他结交这个朋友了。 李牧想了想,道:“你现在不是在军中么?如果能立下军功,陛下肯定会赏赐你。” “哈!立下军功?”李思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一阵,道:“你看我在这里能立下什么军功?陛下封我录事参军,本意是想让我捞点军功,但是我爹他……大军开拔就把我的参军之权收了,到了这定襄城,干脆把我派成了师爷,每日与笔杆子过活。现在大军追着突厥残部打,定襄城方圆三百里都找不到一个突厥人,你让我怎么立军功?” 这倒也是。李牧不知如何安慰了,眼下李思文的情况,的确也有些难办。看他的老爹李绩的种种做法,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从军,否则身为一路大军总管,就算不刻意制造机会,正常带着李思文行军打仗,也能让他捞到不少军功。李世民看在李绩的面上,定会对他有所封赏,给他一个好的前程。 李思文哀叹一声,道:“我这几日一直在盘算,想上书陛下,请求留任定襄县令。这定襄城乃是边城重镇,要塞之地。虽然这次平定了突厥,但北面还有薛延陀在虎视眈眈,仗早晚要打起来,我先留在此地经营,待他日战端重启之时,我就要做一个据城而守的忠义之臣,就算援兵不至,敌军破城,我也要殉城而死,青史留名!” 说到此处,李思文已是满脸肃穆,仿佛那日已经到来一般。李牧在旁边都看呆了,什么国公世子,活脱就是一个中二少年啊,而且还是脑袋里自己加了很多戏的中二少年。 李牧当然不会戳穿,大点其头,一副赞同得不能再赞同的样子称赞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你也觉得?”得遇知音,李思文非常高兴,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我马上就去写奏本,争取赶在我爹回师之前把这件事定下来,否则他一定会从中作梗。” 李思文说完,跳起来拍拍屁股跑了。李牧看着他的样子,无奈苦笑,这家伙是有多想证明自己啊,憋成这个样子。他其实还想问问关于秘法的事情,现在看来,只好等李思文下次来的时候再问了。 休息了这么半天,身上的汗也消了。李牧看了一下体力值还有70点,决定再干两炉,结束今天的活。忽然他注意到了刚刚熔炼铁锭的记录,眉毛挑了起来。刚刚熔炼铁锭的时候,除了铁锭*1之外,还产出了金杂质和铜杂质。 李牧向上翻看记录,发现每次熔炼铁矿石,都有金杂质或者铜杂质产出。系统是不会记录无价值数据的,它既然特意标明了这两种杂质,说明它们有用。李牧心中一动,捡起一块地上的矿渣,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系统提示。 【金杂质,铁矿伴生,可提炼出金。】. 李牧立刻把这块金杂质丢进炉子,心中默念提炼。 【您还不会锻造术:提炼金属,请先学习。初级锻造术:提炼金属,耗银5钱,是否学习?】. 李牧狂喜,立刻在心中大喊了一声确认! 第12章 意外之财 【您已学会初级锻造术:提炼金属,是否使用技能?】. 李牧默念确认,如同熔炼矿石时候一样,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动作基本也差不多,都是使用铁钳子和坩埚,只是在火候上略有不同。几分钟后,工序做完,脑海中浮现出系统提示,提炼金杂质完成,得到金4克。 4克金? 李牧在心里算了起来,1两金等于10两银子,1两等于50克,换算一下,5克金等于1两银子,那么4克金就是8钱银子!这仅仅是一块金杂质啊!李牧看了眼堆在屋子东南角的铁矿熔渣,目测了一下,如果都是刚刚这个比例,这一堆铁矿渣至少能熔炼出500克金!那可是100两银子!100贯钱! “真是极大的浪费啊!”想到不知有多少铁矿渣被运走丢掉了,李牧就痛心疾首。这哪里是矿渣,分明就是金山啊!他也不熔炼什么铁锭了,趁着没人注意,还是赶紧把金山刨一刨,不然明日说不定又被运走了! 使用提炼金属这个技能一次耗费5点体力值,说明这个技能是要比熔炼矿石省力的。初级技能每使用一次花费一文钱,和产出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李牧找来一个大铁锹,一锹一锹地往炉子里填铁矿渣,然后使用提炼金属,直到他的体力值只剩下5点的时候,他已经得到了54克金和一块铜锭(10斤)。不同于金、银天生带有货币属性,铜在系统中是被视为材料的,当然也可以把铜制成铜币,不过这需要先学习锻造术的分支技能“铸造”,然后还要购买“铸造图样:开元通宝”,都学会以后才能铸造铜币。铸造是锻造术到了中级才可以学的分支,而“铸造图样:开元通宝”则是一个高级图样。以目前技能提升的速度来看,三两年内是不用想了。 李牧也不在意,一下午得了54克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在系统中把54克金全部换成了银子,共计10两8钱,看到这个数目,李牧一直以来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什么叫做平地一声雷斗然而富?这就是啊!等把这些铁矿渣都提炼完毕,100两银子到手,放眼整个定襄城,也是屈指可数的富豪啦! 不过想到系统的氪金程度,李牧又冷静了下来。一百两银子,看起来很多,但也只是在初级技能这个阶段够用。等技能提升到了中级,每使用一次技能就要耗费10文钱,各种配方图样的价格也要至少贵上十倍,一百两银子就不够看了。等到了高级技能的阶段,又要比中级技能贵上十倍,一百两银子连图样都买不了几个。 “还是不能松懈啊!”李牧收起了暴发户的心思,此时日薄西山,到了下工的时候,他把炉火熄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关上屋子的门。有李思文的照应,李牧在军器监还是挺自在的,至少没有像别的人一样,身后头整日站着一个督工。当然这也因为李牧一个上午就干出了三天的活,该干的活提早干完了,自然就没人催了。 军器监晚上也是放饭的,但李牧没有去灶上拿,眼下他已经不差这点吃饭的钱了,犯不着为了几个窝头让人看低。李牧领了今日的二十文工钱,便回家了。 刚从军器监出来,李牧就看到自家门口有一个女子在探头探脑,不是白巧巧还能是谁。看她的样子,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看了,李牧冲着她挥了挥手,白巧巧见了,滋溜一下钻进院子没影了。李牧不禁哑然失笑,这丫头到底是主动还是腼腆,他也有点搞不清楚了。有时候胆子大得吓人,有时候却又害羞得令人摸不着头脑。 没走几步,李牧也到家门口了。他把门推开,喊道:“娘,我回来了!” “我儿回来了?”孙氏迎出来,看到李牧在炉子旁待了一天,烤得黝黑的脸,心疼道:“我儿干了一天的活,累了吧?巧巧早就准备好了饭,就等你回来吃。你都没看着啊,她一直在门口等着你,这才刚回屋……”孙氏怕李牧不知道白巧巧的好,不停地唠叨。李牧把刚领的二十文工钱交给孙氏,道:“娘,你数数这是多少,我先去洗把脸。” “盆在院子里,巧巧给你打好水了!”孙氏数着钱,还不忘提醒,李牧应了一声,来到院子当中,正好撞见端着陶罐出来的白巧巧,俩人对视一眼,白巧巧红着脸躲开了。 李牧伸手拦了一下,道:“娘子,听说你一直在门口等我?” “我没有……”白巧巧不敢看李牧的眼睛,头偏到了一边,李牧闪身过去挡在前面,白巧巧躲无可躲,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李牧嘻嘻笑了起来,凑到白巧巧耳边小声道:“等娘睡下了,来我房里。” 说完,便像什么事都发生似的,绕过白巧巧去洗脸了。白巧巧愣愣地看着李牧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团红晕,像被天边的火烧云染了色似的。孙氏一边数着钱,一边看着小两口打情骂俏,心里无比欣慰。本来到了定襄城,看到这街道之上十室九空,除了兵就是兵,连个百姓都没有,她的心已经沉了半截。在这样的地方,日子可怎么过?但是现在,她也想开了,过日子,过的是人,只要有人在,哪里都能过日子。看着小两口和睦,孙氏便就知足了。 晚餐还是粥和干菜汤,李牧吃得嘴巴都要淡出鸟了。但是没办法,家里就只有这两样东西。现在的定襄城连个商贾都没有,李牧就算是有钱想买,他也没有地方买去。由此,李牧便更加向往长安了。虽然他不知道长安什么样,但作为大唐的国都,至少在吃的方面,应该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吧。 “吃……?” 忽然李牧脑海中灵光一闪,吃的问题可以解决啊,系统中不是有烹饪术这个技能么?以前没钱不敢学,现在有钱了,学它不就完了! 第13章 夜半 李牧是一个想到就会去做的人,吃完了饭,他便借口今天干活累了,跟孙氏说一声,早早地回了前院铺子。李牧没有注意到在他说话的时候,白巧巧的脸像是有人正在给她涂胭脂一样,肉眼可见地红到了脖子根。她哪知道李牧去干嘛了,只当他是迫不及待呢。孙氏把俩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中,等李牧走得远了,轻轻碰了一下白巧巧的胳膊肘,轻声道:“巧巧你放心,我们老李家不会亏待你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白巧巧楞了一下。她毕竟聪明,很快便猜到孙氏定是看出什么来了,嘤咛一声,羞得投进了孙氏怀里,娇声叫了一声娘。 李牧回到前院铺子,装作闭目假寐,在脑海中呼唤出了系统。兜里有钱心不慌,这次他可比之前大方多了。找到烹饪术,不就是一两银子么!学了!学完之后他傻了眼,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烹饪术是学了,但没有食材,不也是没用么! 李牧咬着牙生闷气,暗骂自己愚蠢,白白浪费了一两银子。同时李牧也反省自己,刚有点钱就想着吃喝享受了。志向哪去了,应该利用这些钱,抓紧发展才是啊! 李牧认真想了一下,把建造术学了,建造术下面的两个分支,木工和土建也都学了。从马邑过来的时候,家里大件都没搬来,屋子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现在定襄城里没有商贾,想买也没地方买,只好学了技能自己做。再者,这座宅院也有破损的地方,以后打算长住,还是要修补一下。李牧又斟酌着买了几个图纸,钱如流水一样花掉,转眼五两银子没了! “你睡了么?” 就在李牧心疼的时候,耳边忽然想起白巧巧的声音。李牧忙把系统关掉,睁开眼睛看到白巧巧,楞了一下,才想起来刚刚回家时候的那句玩笑。李牧暗自苦笑,他真的只是随便说了一句,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实诚,还真来了! 白巧巧不知李牧的心思,见他不吭声,便自己掌了灯。灯光摇曳,宛如昨日。白巧巧自然地坐到李牧旁边,咬着嘴唇看了他一眼,便要去解衣裳的束带。 “你先等等!”李牧吓了一跳,赶忙按住白巧巧的手,白巧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放了下来。 李牧干笑了一声,道:“我叫你来呢,是想跟你说说话,不是这个意思。哎呀,你能不能不要总把我想得那么……那么……我这个人其实很腼腆的!” 白巧巧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得李牧心里发虚,忽然她笑了起来,轻轻地靠在李牧的肩头,小声道:“我知道了,那我就陪你说说话。” 李牧叹了口气,叹完了,他很奇怪自己怎么就叹气了,难道是失望么? 李牧抬起手,轻轻搭在白巧巧的肩上,肩头的重量让他感觉到,他现在拥有一个女人,一个唐朝女子。 “今天娘睡得可早了。”白巧巧轻声说了句,李牧楞了一下,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看来什么心思都瞒不住过来人,自己的那点小动作,就像考试作弊的学生一样,在监考老师眼里无所遁形。 “没什么可害臊的,咱俩又不是偷偷摸摸,等稍微安定一下,我就娶了你!”李牧搂了搂白巧巧,语气坚定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给白巧巧承诺。 “真的?” “骗你干什么!你不想嫁给我么?” “想、”白巧巧用力点了下头,往李牧的怀里挤了一下。她怎么能不想呢,唐朝的社会环境,女子十三岁就可以嫁人了,迟一些十五六也都出阁了。她今年已经二十了,二十岁在后世来说,也就刚上大学的年纪,但是在唐朝,正常情况下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在马邑的时候,邻里之间就已经有了不少闲言碎语。甚至有人说她是石女,不通气儿,所以才嫁不出去。白巧巧虽然是温婉的性子,但是听了这种话也会不舒服。搬到了定襄城,这份压力也一直没有散去。别的不说,昨日见到李思文的时候,他还问李牧家里有几个孩子。听到没有孩子的时候,还奇怪地看了白巧巧几眼,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那个意思就是在说,你的娘子都这么大了,怎么没生孩子呢? 这种压力,李牧是感觉不到的。因为在他的意识里,白巧巧这个年纪不生孩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对白巧巧来说,却是无比巨大的压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真的生不出来也就罢了,领了这罪名也活该,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啊,多冤得慌! 所以白巧巧如此主动,也是有这一份心思在里面。她已心属李牧,若能早为他生下孩子,她也更安心一些,不像现在,心境如浮萍一般。 李牧哪里知道白巧巧会有这么多内心活动,他正在梳理往后的安排。现在有了提炼金属这个技能加上那堆铁矿渣,钱的问题暂时不需要担心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钱固然重要,没有物资也是枉然。想要买到物资,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离开定襄城去大城市,要么想办法把商贾引过来。前者目前不可行,因为李牧还在等唐俭,等李靖大军回师,这样在计算功勋的时候,才能拿到他那份封赏,让他有机会到长安去。 那就只能选择后者了,可是要怎样才能把商贾引来呢?现在仗还没打完,谁愿意来定襄城做买卖。商人逐利避害,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忽然他想起李思文了,李思文曾说过,朝廷即将委任县令过来,在定襄城设立衙门,然后就会拍卖房屋,让定襄城重新运转起来。李牧不禁动了心思,如果是旁人来当这个县令,以他目前的身份,几乎不可能把他当回事。但要是李思文当上了县令,那可就大大不同了。李思文把他视为知己,他的建议李思文必会采纳。 “希望那家伙能当上县令吧。”李牧心里默念道。忽然他听到了微微的鼾声,低头一看白巧巧竟然窝在他怀里睡着了。李牧下意识想要把白巧巧叫醒,让她回到后院去睡,手抬了起来,却没有拍下去。 他小心地躺下,拉过被子围住俩人,伸直胳膊给白巧巧当枕头,轻轻地拥着她,也闭上了眼睛。 第14章 “思文”县令 一连五天,李牧都没看到李思文的影子。 这一日,李牧已经把屋子里所有的铁矿石都熔炼完毕,铁矿渣也都提炼完成,共得了一百多两银子和七块铜锭。铜锭他带不走,就学了几个图样,把这些铜打成铜镜,铜锁等小东西,趁着下工的时候揣在怀里带出来。五天下来,也都倒腾回了家里。 傍晚,李牧把最后一块铁锭熔炼完成,正要去领工钱,顺带跟老铁头商量一下明日换什么活干。李思文突然出现了,拉着李牧就往外跑。李牧喊着要领工钱,李思文也像是没听见似的,一直把他拉到了军器监门外,才松手放开他的胳膊。 “思文兄,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我还没领工钱呐!” “那点小钱何足挂齿!你看看这是什么!”李思文满面红光,从怀里掏出一块黄绸递了过来。看到这个颜色,李牧便猜到了八分。再看李思文的面色,八分变成了十分,看来这家伙的事情成了! 果不其然,李牧把黄绸打开,上面写的内容正是委任李思文为定襄城县令。只不过多了两个字‘暂代’,而且这个黄绸上的笔迹,怎么看也不像正式的圣旨,倒像是随手写就的。 李思文看着李牧的脸色,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解释道:“这确实不是正式的制书,只是陛下的一道手谕。不过你可不要小看啊,这也有效力的。陛下手谕等同于中旨,命我暂代定襄城县令一职,恢复生产和贸易,只要我能做出一点成绩,暂代俩字不就去掉了?”说着他拉起一个架子,咳了一声,道:“本官不日即将走马上任,衙内缺少一名县丞,怎么样,跟我一起干吧?” 李牧忍俊不禁,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鼓动人落草为寇的语气。不过这件事正中了他心中所想,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如果能尽快恢复定襄城的贸易,获得物资就会容易很多。他现在真正的指望只有系统,其他全都不重要,只要技能等级提升上去,走到哪里他都不怕。 见李牧欣然应允,李思文非常开心,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来大营找我。还有很多事情,咱俩还要商量。” 看李思文这不靠谱的样子,李牧心里觉得不踏实,问道:“县令大人,现在府衙一共有多少人了?” “就你和我!”李思文爬到马上,语气轻松:“我得到消息就来找你了,县令是我,县丞是你,明天咱们再从营中找几个人当衙役,挑个顺眼的当县尉,这不就凑齐了嘛!衙门里的事情我熟得很,在长安时,我经常去县衙里逛。” 李牧好奇道:“经常去县衙里?干嘛去?” “哎呀,非得这么刨根问底……跟老程家那哥几个打架被抓去!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不提也罢!明天早点来啊!”李思文一扬马鞭,马蹄蹬蹬,迎着落日消失在了街口。李牧怔怔地看着这个淹没在落日余晖中的男人,真的不太明白他的乐观和自信从何而来。 李牧摇了摇头,返身回去领了工钱,又找到老铁头把事情说了一下,正好他原来的活干完了,老铁头也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简单客套了几句。 回到家里,李牧把这件事告诉了孙氏和白巧巧。俩人都非常高兴,在她们眼里,县丞可是正儿八经的官了。在马邑的时候,县丞可是出门都要坐轿的。唐朝县一级的官员结构是这样的,县令以下,设县丞、县尉各一人。县丞是文官,辅佐县令政务。县尉是武官,则主管侦缉逮捕等杂事。定襄城算是中县,中县的县令为正七品上,李思文是代理县令,按例要降一等,所以他的品级是正七品下,和他原来的录事参军正好是同一品阶。中县的县丞品阶是从八品下,县尉是从九品下,均在朝廷品阶之列,正式任命要由吏部行文。李思文没有任命官吏的资格,所以李牧这个县丞是没有正式官身的。不过在定襄城里,只要吏部没有委派人员过来,李思文这个县令的话还是作数的。当然正规的县,是不会这么安排人事的。也就李思文这个浪荡公子,才能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来。 次日清晨,李牧早早来到唐军大营,李思文起得竟然比他还早,已经在等着了。他身后站着十一个关中大汉,每人手里一口陌刀,但瞧这些人的装束,却分明是骑兵的模样,令人费解。李思文给李牧介绍这队人的头领,道:“李牧,这位是我父亲帐下亲兵,姓王名虎。年纪比你我都大,你就叫他一声王大哥吧!他以后就是我定襄城的县尉了,这一队人马,就是定襄城的衙役。你看怎么样,这个气势!够威武雄壮吧?他们可都是战场上以一当百的猛士!” 李牧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到底还是老子惦记儿子,这王虎分明是李绩派来保护李思文的人,否则王虎作为李绩帐下亲兵,现在前方战事未定,他又没有负伤,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李牧见这些人眼中不时闪过寒芒,不敢小觑,一一见礼,互相通了姓名。 李思文叫人牵过马来,也给李牧弄了一匹,一行十五人骑着高头大马,列开阵势,把道路都占满了。李思文占在正中,左边是李牧,右边是王虎,身后十个人作为两排,每排五人,排面十足。李思文志得意满,感慨道:“要是有一日我能在长安街上这样跨马游街,此生足矣啊!” 王虎冷冰冰道:“公子,不要妄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就不可能了?”李思文不服气地反驳道:“待我他日据城而守,立下不世之功的时候,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家少爷我,是怎么跨马游街的!” 李牧心里一阵无语,看来‘据城而守’这一段,李思文是没少对人讲啊。他的嘴角刚刚扯动一下,李思文转过头来问道:“李牧,你觉得呢?” 李牧忙把笑憋回去,一本正经道:“我认为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对嘛!”李思文把这话听成了肯定,更加坚定了信念,把马鞭往北街最中间一指,道:“本县令定了,衙门就选在这里了!” 王虎看了一眼,提醒道:“公子,那里是突厥可汗的行在!似乎,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这房子空在这里也是浪费,陛下又不可能来住。我把逾制的东西都拆了,不就没有问题了?放心好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咱们定襄城的衙门,就定在这里了!” 第15章 李牧献计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思文也是一样。霸占了颉利可汗的行在,砸了逾制的石刻等物,再挂上了自己手书的“定襄县衙”牌匾之后,李思文宣布了自己的三条政令。 一曰,给地!定襄城周边有很多良田,突厥人在时,他们不事生产,不会耕种,这些良田都荒芜着。因此李思文下令,只要是中原人迁入定襄户籍,立刻给地,你能开荒多少,就给多少,只要你能种得过来就行。 二曰,给房!为了吸引商贾,李思文下令,凡是商贾来定襄城贸易,查验规模之后,酌情赠予南街店铺。规模小的商贾也有优惠,或租赁,或购买,都在原价上有折扣。 三曰,免税!只要在定襄城定居,一年之内,种地免地税,贸易免商税,不需要交一文钱给朝廷。 这三条政令,说明李思文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若是换做中原腹地的县,这三条政令一出,必然能带来大量人口和贸易。不幸的是,这里是定襄城,一座刚刚从突厥人手里抢回来的边城,情况就有不同了。 李思文自打颁布政令之后,就每日守在衙门。从日出到日落,兢兢业业。但是三日过去,一个来落籍的没有,商贾就更没影了。李思文火一样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蔫吧了,蹲在衙门口看着往来的运粮车,不住地唉声叹气。 “李牧……李牧啊!!!”李思文吼了一嗓子,打断了正在衙门后院做木工的李牧,他这几日闲着无事,正好借此时间做几样家具。木材是王虎等人去城外的树林里砍的,都是上好的冷杉,绝好的家具材料,在后世难得一见,唐朝却到处都有。 李牧听着李思文的语气,知道这位少爷是忍到极限了,忙放下手里的锯子,从后院跑了过来。 “李牧啊,你能不能别再锯木头了,本官这脑袋里回荡的都是你锯木头的声音,兹拉兹拉兹拉得我脑仁都疼了!你是我的县丞,县丞是木匠吗?!你倒是帮我想个法子啊,这都三天了,一个上门的都没有,这要是让外人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了?陛下还等着看我的政绩呢,我可怎么交差啊!” 正说着话,王虎赶着牛车运了木头回来,李思文看了他一眼,气更不打一处来,吼道:“王虎!你到底是我的县尉还是李牧的跟班,你就不能做点县尉该做的事情么?天天去砍木头,砍木头很有趣吗?!” 王虎面无表情答道:“公子,我既不是你的县尉,也不是李牧的跟班,我是大将军的亲兵。不做县尉的事情,是因为无事可做。李牧让我们去砍木头,是给钱的,不白干,闲着也是闲着,挣点喝酒钱。” “李牧!!”李思文咬牙切齿,转回身掐着李牧的脖子,嘴巴张开能看到嗓子眼,吼道:“你要是不帮我想个主意出来,在我被陛下申斥之前,一定先掐死你!” “咳!”李牧拉开李思文的手,道:“县令大人,你冷静一下!” “我没法冷静了!”李思文已经丧失理智,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转。 李牧见火候差不多了,道:“县令大人,凡事不能看表面。你看到我整日在做木工,但其实我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你就是在做木工!我都看到了,你在做梳妆柜!你给你娘子做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牧尴尬地咧了下嘴,还好脸皮够厚,只当没听见,自顾地继续说道:“我真的是在思考,而且已经想出办法了!” 李思文嗖地一下出现在李牧面前,抓着他的肩膀问道:“此话当真?你要是骗我,我就撞死我自己,再让王虎告诉我爹说是你逼的!” “当真当真……”李牧赶紧说道:“我这几天想了一下,首先要肯定,你的政令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现在人的身上。定襄城是边城,几个月前还是突厥人的城池,虽然现在传回来的消息是我大唐军队所向披靡,正在追击突厥残部。但这些消息老百姓是不知道的,就算听说了一点,他们也不知道真假。试想一下,你若是老百姓,在这种情况下,敢来定襄城么?就算给地,给房,免税,可要是突厥人再打回来,定襄城再度易手,得到再多不也是镜花水月,转眼就没么?谁会撇家舍业的迁过来。” 李思文默默点头,李牧又道:“再者,人口是根本,附近的几个县,会放任本县的人口迁走么?恐怕不会,他们会百般设法阻止。” “你说的对!”李思文忧虑道:“这么说,岂不是没有希望了?” “不不不!”李牧摆了摆手,道:“我刚刚在锯木头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被突厥人抓到的么?” 李思文楞了一下,道:“记得呀,你不是运粮草被突厥骑兵劫了么?说这个干什么,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李牧道:“我为什么会去运粮草,因为我没有钱,要挣钱。运送粮草虽然有些风险,但是为了挣钱,我也愿意去做,这就叫做人为财死。现在我们想把人吸引到定襄城来,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招工!” “招工?”李思文皱起了眉头,道:“可是现在大军不需要粮草了啊,不但不用往定襄城运粮,反而要把粮草往回运,招工做什么?” 这都听不懂?李牧顿觉心累,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修葺城墙需要人吧?定襄城作为边城,城墙不修高一点、修结实一点,能行么?你总嚷嚷据城而守,就守着那些残桓断壁吗?” 李思文这才想起来,定襄城的城墙,早在李靖大军攻城的时候被夷为平地了。作为定襄城的县令,他是应该把城墙修起来。 “可是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啊、”李思文瞪着一双牛眼,不解地看着李牧,问道:“我们这样招的工,活干完了他们就走了啊,也留不下来。” 李牧叹了口气,道:“县令大人,我们招工不仅仅是为了修城墙,而是为了让他们知道,现在定襄城已经安全了,和其他县一样,都是大唐治下的城池了。他们只要相信了这件事,再加上你的政令,何愁没人来定居啊?我们再派人到各县宣传,组织几次集市,只要能保证安全,集市一旦形成了,人们习惯了,还愁没人来做买卖么?” 李思文这才听明白李牧的意图,顿觉眼前一亮,心中豁然开朗。 “妙哉!李牧,你真是个聪明人!我得你,如刘备得孔明也!来来来,赶紧的,王虎,叫兄弟们备马,我这就去写告示,立刻分发各县,张榜招人啦!” 第16章 热火朝天 灵州,李绩大军目前正驻扎在这里。 那日李牧报信之后,李靖派苏定方率二百骑为前锋,乘雾前进,到达突厥可汗的牙帐前七里的地方才被突厥斥候发现,苏定方勇不可当,直冲突厥大营。浓雾之中突厥人搞不清楚唐军数目,以为是大军来到,吓得夺路而逃。苏定方大获全胜,颉利乘千里马逃走。李靖引军赶到,大败突厥,唐俭也获救生还。李靖大军此次消灭突厥军一万馀人,俘虏十馀万,获得牲畜数十万。颉利冲出浓雾集结残兵,只剩下一万馀人,他本想带着这些人逃进沙漠躲避,却没有想到被李绩料敌于先,早早陈兵道口堵住去路,一万馀人全部折在了这里。颉利也是真命大,落到如此境地,竟然还让他给逃了,带着几个亲兵,逃向了灵州西北的苏尼失。 至此,突厥大股军队几乎全灭。李绩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从不贪功,而且他也清楚,这次灭突厥之战,首功当属李靖。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若没有他亲率精骑三千从马邑进驻恶阳岭,攻占定襄城。突厥还不会有败势,颉利也不可能上表乞降。所以这最后一击,李绩特意留给了李靖。让他的军队去追击突厥残部,李绩则把大军开到了灵州,驻扎此地,一来可以聚拢零散的突厥部落,再者可以防止颉利绕道逃向吐谷浑,给李靖创造一个无忧的后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得到李世民的密旨,一定要抓住前隋义成公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起义成公主这个人,可是一个大大的奇女子。她是前隋文帝之女,隋炀帝的妹妹。隋文帝时,为了维系与突厥的关系。隋文帝以义成公主和亲突厥启民可汗。但成亲没多久,启民可汗就死了。按照突厥习俗,义成公主又嫁给了启民可汗的继任者,也是他的儿子,始毕可汗。始毕可汗没几年也死了,她又嫁给始毕可汗的弟弟处罗可汗,处罗可汗不到一年病死,她又嫁给了现在的颉利可汗。一身侍奉两代四任突厥可汗,纵观历史也就唯此一人。 义成公主的命很苦,身为皇家贵胄,非但没有享过福,反而一生流落草原荒漠,辗转于突厥可汗家族父子之间。但她并没有因此记恨父兄,反而一直心怀感念。当年始毕可汗曾兵围隋炀帝,是她事先透露消息,事后又谎报军情把始毕可汗骗回了大漠,解了隋炀帝的危难。隋朝覆灭后,隋炀帝的皇后萧氏和他的小孙子落入了窦建德手里,也是她代表处罗可汗送信逼窦建德放人。唐朝立国之后,义成公主又数次鼓动颉利可汗骚扰边境,以至于李世民不得不受辱于渭水,结下便桥之盟,引为平生之最大耻辱。可以说,大唐与突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大程度上是她在一手推动。 李世民担心这次义成公主不死,就算抓到了颉利可汗也无济于事。因为按照突厥习俗,她可以嫁给下一任突厥可汗。这样一来边境将永无宁日,所以李世民下密旨给李绩,让他驻扎灵州,派出骑兵搜索各处,一定要把义成公主找到,方可解了他的心腹之患。 随着这封密旨一起来的,是李世民手书的一封信。唐初的将领和李世民之间,除了君臣之情,还有袍泽之义。李世民与李绩的关系也很好,所以在正式的密旨之外,还写了一封信,说了一些闲言。其中就提到了李思文的上书,以及他的回复。李绩看完了这封信,不禁摇头苦笑。这不是胡闹么,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李思文有几分能耐他能不知道么?如果李思文真的有才能,李绩不会一味地为了避嫌而不让他施展。在李绩的眼里,李思文真的就是没有什么才干,他才会极力阻止李思文担任要职,以免出现什么纰漏,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在李绩的设想中,最适合李思文的生活就是做一个富家翁。如果他事先知道此事,必然会坚决反对。但现在李世民的手谕已下,他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皇帝一言九鼎,岂是臣子所能反对的。现在李绩就只能希望,李思文不要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情,教他这个做爹的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李绩也知道,李世民能让李思文做这个代理县令,并非是不知晓他的能力,任人唯亲,胡乱安排。而是现在战事未定,定襄城里根本就无事可做,李思文就算想坏事也坏不了什么,他这个代理县令,顶多就算一个看摊儿的。等到大军回师之后,李世民自然会寻个由头把李思文换下来,让他返回长安的。但此番安排,却凸显出了李世民为臣子着想的情谊,若李思文不是李绩的儿子,断然不可能有此待遇。 却说李思文这边,听从李牧的建议后,他亲手写下了五张招工告示,其中三张送去了附近的三个县。另外两张他突发奇想,在南北两个十字路口各安置一块告示牌,这样来往行人就都能看到他的告示。告示贴出去,效果显著,第二天就有不少人拿着工具来应征了。李思文大喜,当即在城墙边设立了一个报名处,他亲自坐镇,拿出了做录事文书的那套活计,给这些人登记造册。等这些人登记完毕,领了标明身份的木牌之后,就统一交由李牧管理,由他安排干什么活,随到随安排,立刻就有活干。不到三日,定襄城四周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上百人一起干活,有挖壕的,有打砖的,有和泥的,有砌墙的,忙得热火朝天。 李牧又让这些工人传信回去,叫家里的女人们过来工地做饭。这样一来,工地上干活的人立刻增加了一倍,有不下二百人了。每日开销不小,好在李思文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胆子又大到没边的大少爷,他录事文书的职责还没人代替,利用职务之便,他在唐军大营的账目本上面稍加涂改,定襄一战缴获的物资就少了两成。这两成用来发放每日工钱绰绰有余,而且李思文也不傻,他心里有底,修葺城墙是正事,就算李世民知道他挪用了战利,也不会真的责怪他,说不定还会称赞他懂得变通。李思文亲自掌管账目,收支一文不差,为的就是留一个后手,若是计较起来,账目可以证明清白。 第17章 闹上门 王虎等人也终于有事可做了。李思文为了加快干活的进度,从俘虏营中挑选了一些年轻力壮的突厥俘虏做苦力。别看老铁头找他要俘虏的时候他不给,碰到了自己的事情,李思文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突厥人上马就是兵,为了防止这些人可能引起的骚乱,李思文命王虎等人整日披挂不离身,骑马巡视各处工地。李牧那边则是欢快地升级着建造术,他每日带领工匠们干活,被系统认定成了工头,享受技能熟练度加成buff,熟练度增长的速度比他自己做木工时不知道快了多少。他自己估摸着,等城墙建造完成,他的建造术至少也能达到初级满熟练度,直接到达中级也非不可能。 努力没有白费的,随着定襄城招工修城墙薪酬日结的消息传播开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定襄城找活干。李思文来者不拒,全都给安排到了工地上,很快干活的人就超过了五百。不少临县的商贾看中了这五百人的商机,都赶着牛车过来卖东西。因为薪酬日结,干活的人手里都有现钱,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或者吃食,销量都还挺不错。 中午到了歇工的时候,白巧巧带着一众做饭的婆子挎着筐过来放饭。白巧巧现在是工地的伙长,负责管理这些做饭的婆子以及采买粮食等杂务。这份工作当然是李牧安排的,有这种好事,他当然要先照顾自己人。他知道白巧巧的性格,让她整日憋在家里,她也不会开心。这份工作都是使唤别人,累不着她,俩人还能常常见面培养感情,还有工钱拿,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本来李牧还担心李思文会觉得他任人唯亲,但是安排下来他发现,李思文的脑袋里压根就没这件事。这个家伙也是有些优点的,他虽然没有什么谋略,但是执行能力很强。就比如现在,李牧把该干什么告诉他了,他就一门心思的做,每日的心思都在城墙上,其他的事情,他问都不会问一句。 “放饭了!大家都把手里的活放下,过来排队。还是那句话,能吃多少拿多少,不许浪费,谁要是浪费了,罚半日工钱!” 李思文站在高坡上喊了三遍,然后跑了下来。这些话是李牧教他说的,本来这是李牧的活儿,但李思文觉得站在人群中间喊话,受人瞩目的感觉很好,就把这活抢了下来。 作为定襄县的县令和县丞,两位官老爷的饭食自然要不一样。李牧倒是无所谓,他已经习惯了窝头和干菜汤,而且大家都吃这些,他吃好的,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李思文受不了,一顿两顿吃窝头,他还勉强能忍一下,每顿都吃窝头,他真的挺不住,但他又不好意思自己吃,所以每天都拉着李牧,有时加上王虎一起,开了个小灶。每顿饭两荤两素,在定襄城已经是顶级的奢侈了,但李思文却仍觉得不满,总叨咕在长安时,每顿饭至少十六个菜,都是江南的厨子云云,听得李牧几次都想捶他。 这个小灶不是白巧巧她们做,而是李思文自己从家里带的厨子。由此可见李思文确实不适合从军,没听说哪个外出征战的将军还从家里带厨子的,就算他的老爹李绩,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李思文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些害臊,所以他吃饭的时候从来不在外面吃,都是回到帐篷里,跟李牧一起偷偷的吃。为了安顿这些干活的人,李牧让他们在城墙内侧支起了三趟帐篷,李思文的帐篷在最边上,是报名处,也是晚上王虎等人休息的地方,从工地开工第一天,他们就每日歇在此处。 “满上满上、”李思文亲手执壶,给李牧倒满了一杯。李牧闻到酒味,惊奇道:“今日怎么会有酒?” 不怪他有此一问,军中不可饮酒,定襄城里面都是伤兵和粮草,没有酒,李思文忽然拿出一壶酒,不得不令人怀疑是他藏了私货。 “买的呀、”李思文笑道:“你的计策起效了,没看到么,这几日工地周围多了不少牛车,都是卖东西的商贾。上午我四处溜达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赶着牛车来卖酒的老汉,我也有几个月没喝酒了,肚子里馋虫作祟,正好给他开个张。”说着李思文摇晃了一下酒杯,皱眉道:“看这个酒的颜色,味道肯定不会好,不过在这荒凉之地,能喝到就已经不错了,来吧来吧,你我共饮!” “邻县来的卖酒老汉……”李牧端起酒杯,心中忽然一动,问道:“你没问问卖酒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李思文被酒辣得伸舌头,闻言道:“我买的是酒,问人家老头名字干嘛?” 李牧凝眉看着杯中酒,心里还是不踏实。忽然帐篷外传来了争执声,李牧听到有白巧巧的声音,赶紧放下酒杯,从帐篷出来,李思文跟在他身后。俩人拨开人群,看到争执的双方其中一人正是白巧巧。另外一人,应了李牧所想,正是白闹儿。 白闹儿抓着白巧巧的胳膊,要把她拉到牛车上。他身后站着一个毛头小子,左右为难,一会儿喊“爹你松手吧”,一会儿又喊“姐,回家吧”,两边都不听他的,急得团团转。 “干什么!赶紧给本官松手!”李牧还没开口,李思文已是怒极,往前一站,高声大喝。王虎等人见他出面了,也都围拢了过来。白闹儿见到这些人膀大腰圆,又满身披挂,心中惊惧,忙松开了白巧巧的胳膊,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喊着“军爷饶命”。 李思文来到白闹儿面前,指着他骂道:“你这老儿,亏我还照顾你生意,没想到你竟然胆大至此,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你自己说,该当何罪?今日本官要就地升堂,先打你五、不,先打你十杖,以儆效尤!” 说着,李思文便要王虎去取棍子。白闹儿眼见要挨打,赶紧高呼:“官爷!慢动手!小老儿有话要说!” “一百双眼睛都看到了,你还有何话说?!” “官爷,事出有因啊,这女子,她、她是我女儿!” “啊?”李思文回头看向李牧,白闹儿顺着他的动作,也发现了李牧,瞪大了眼睛,伸手一指,哭叫道:“官爷做主,就是这个贼人拐了我的女儿!” 第18章 献吻 “大胆!竟然污蔑县丞是贼人,你这老头好胆!来人啊!给我把他绑了,关进府衙,待本官得空了,再好好审他!” 李思文没有让白闹儿说下去,一声令下,王虎等人一拥而上,把白闹儿捆做了一团,丢在他运酒的牛车上拉走了。白闹儿的儿子见自己老爹被官差拿了,急的快哭出来了。别看白闹儿平时咋咋呼呼,好像多厉害似的,但自古就有那么一句老话,民不与官斗,再刁的民,碰上了官也得服帖。白闹儿的儿子看了白巧巧一眼,眼里含在眼眶里,没敢做声,跟着牛车一起走了,虽然官差抓的不是他,但是抓了他爹,他还能去哪儿? “散了,都散了!该吃饭吃饭,该歇着歇着,下午还有活儿呢!”李思文喊了几嗓子,驱散了围观的人。李牧把暗自垂泪的白巧巧拉到帐篷里,李思文也跟了过来。 “到底怎么个事儿?”李思文进了帐篷就忍不住发问,但他的神态不是质问,而是像后世的女孩子听到八卦一样,满脸的好奇。 李牧也没想瞒着,把前后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从如何结成娃娃亲,白闹儿为何悔婚,以及白巧巧的母亲去世后,白闹儿续弦生子,冷待白巧巧,一心想把她嫁给有钱人,好给自己儿子娶媳妇等等,全都说了一遍。李思文听罢大怒,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壶摔在地上,呸了一口,道:“怪不得这酒恁地难喝,这等无信无义的小人酿的酒,安能入我的口!晦气!” 骂完了,李思文呼哧呼哧地生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看向李牧问道:“这人虽然品行败坏,但毕竟算是你的丈人,关在衙门李也不是个事,不如逼他写下契约,免得以后纠缠,你意下如何?” 李牧看了看白巧巧,见她神色恍惚,似有心事,没有着急答复,道:“先关他一天,等我回家和母亲商量一下再说,你也知道,如果立下买卖契约,巧巧就如同入了贱籍,我不想这样。” 唐律规定,良家女子被卖之后,从属贱籍,视为奴婢,是不得娶为正妻的,只能做妾。 经李牧这么一提醒,李思文也想了起来,拍了下脑门,道:“看我这脑子,没想到这点,也罢,你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那老儿虽然是个刺头,但也不妨事,你我是官,他只是民,谅他也翻不了天去,再说了,翻了天能怎样,道理在咱们这,让陛下评判也不会说是他的理!” 当日下午,李牧便告了假,领着白巧巧回了家。把事情对孙氏讲了一下,孙氏也拿不定主意。出于私心,她当然希望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但又不得不考虑白巧巧的感受,不管怎么说,白闹儿都是她亲爹。孙氏想了半天,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娘就不掺和了,你们自己做主。但是有一点,不能让巧巧心里不舒服。有件事娘得让你知道,你在军器监那几日,巧巧在家偷偷哭了好几次,我琢磨着,她定然是想家了,但是又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憋着。那白闹儿再怎么不是人,也是巧巧的亲爹,闺女哪有不惦记爹的,唉……可怜这丫头,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爹了,命苦哟。” 李牧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道:“娘,你先歇着,我再跟巧巧商量商量。” 娘俩商议的时候,白巧巧躲了出去,李牧猜测,此时她定然躲在哪里哭呢。果不其然,李牧在前面铺子寻到了白巧巧,她的一双眼睛,已经肿的跟蜜桃似的了。 “哭什么?”李牧坐到了白巧巧身旁,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道:“多大点事情就哭,眼泪就那么不值钱么?娘说让咱俩自己决定,我没什么想法,一切都看你,你心里怎样想的?” 白巧巧忍着泪,偏过头不让李牧看到,咬牙道:“他已经把我卖掉了,父女之情已断,就按县令大人说的办吧,只要以后不再纠缠,贱籍我也认了,只要你对我好。” 李牧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扳着白巧巧的肩膀把她扭过来,让她正对着自己,道:“不是说好了真心相待,你怎么对我撒谎呢?” “我没有撒谎,我没……”白巧巧下意识地辩解,但对上了李牧的眼神,声音变越来越小了。俩人对视了一眼,白巧巧便再也绷不住,扑在李牧怀里哭了起来。 “郎君,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我确实惦记着我爹,他是对我不好,可是他毕竟是我爹啊。来到定襄这些日子,我时常梦见我娘,我娘问我,怎么抛下我爹不管了,我跟她解释,她却只是骂我不孝,郎君,我该怎么办啊!” “唉……”李牧帮白巧巧擦拭眼泪,搂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人之常情,为什么要自责啊?我知道你心里的压力,多半是不知该如何跟我和娘开口。毕竟你爹做得太过分了,但其实你应该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毕竟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难道还隔着心么?你放心好了,你爹那边我去处理,保管他不会纠缠,也让你能尽了孝道。” 白巧巧闻言仰起头来,道:“这怎么可能?” 李牧笑道:“怎么不可能呢?你当我还是昔日马邑县那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么?你爹的秉性你知道,他要是知道我做了县丞,恐怕早就是另一番面孔了。刚刚他被绑起来的时候,已经听思文兄提过一次了,我再找两个人给他透几句话,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但你也不要忘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对待你爹,心安即可,否则他贪得无厌,咱们的日子也过不安生。我若有能力时,也不会亏待了他,毕竟他是你爹,是我的老丈人。” “郎君……”白巧巧望着李牧,满眼泪光。她以为李牧被白闹儿那般对待,不可能原谅他,没想到李牧却如此心胸宽阔,令她感动莫名。忽然她看了看李牧,咬了下嘴唇,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了似的,主动搂着李牧的脖子,亲了他一口。亲完了就想要逃,被李牧抓住,狠狠地回吻了一下。再要有所行动时,孙氏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巧巧过去说话。巧巧羞恼地推开李牧,逃也似得奔后院去了。 李牧舔了舔嘴唇,心想就凭这个吻,这买卖也不算亏!老白头,若不是需要用人,又怎会如此便宜了你? 第19章 贤婿 白闹儿算是开了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关押他们的地方竟然如此富丽堂皇。他哪里知道,定襄城的衙门以前是突厥可汗的行在,他被关的屋子,正是颉利可汗的卧室,当然富丽堂皇了。他的儿子白根生也在这里,父子俩蹲在屋子正中,不敢坐胡椅,也不敢坐床,怕弄脏了,惹来更大的祸患。 一直捱到了晚上,白根生忍不住了,小声道:“爹,我肚子饿了。” 白根生今年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都饿得慌,今天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已经是饿得不行了。在家的时候,家里开着酒铺子,后厨总有吃的,白根生从来也没饿着过,这还是他有记忆一来头一次饿肚子,感觉加倍的难受。 “爹也饿啊。”白闹儿叹了口气,小声道:“你先把裤腰带勒紧些,忍一会儿,我就不信那官爷能看着咱们饿死、”顿了一下,白闹儿又自我安慰似的说道:“我看那官爷面目不像是那么狠心的人,放心吧,等会肯定有人来送饭。” 白根生听他爹的话,把裤腰带勒紧了些,抿着嘴忍着。但是饿这件事,不是忍能忍过去的,心里想着,越想越饿。过了一会儿,白根生又忍不住开口,道:“爹,忍不得了,我饿啊!” 白闹儿听得烦躁,骂道:“饿饿饿,就知道饿,我看是把你惯的,你可知道,你爹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灵州逃荒出来,一连三日连个窝头都吃不着,你才饿了一顿,就嚷嚷个没完,像什么话!” 白根生哪听得进去这些,但又不敢跟他爹顶嘴,只好小声嘟囔。这白闹儿耳朵尖,听清楚儿子在嘟哝什么,气不打一处来,拍了他一巴掌,道:“什么姐姐?你还指望她来送饭?想瞎了你的心!” 白根生苦着脸道:“爹,我就是想想,想想也不行啊?” “没出息!”白闹儿骂了一句,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了脚步声,赶忙闭上了嘴巴,低着头做恭顺状。白根生虽然不明白,但也有学有样,跟他爹摆了同样的造型。 门外的俩人是王虎的手下,白天正是他俩把白家爷俩抓到这儿,他们刚得了李牧的嘱咐,要演上一出戏。 哗啦啦锁链声响,白闹儿听出俩人是在开锁。不由心里一动,竖起了耳朵。 只听其中一人边开锁边道:“这爷俩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得了失心疯,竟然说咱们县丞大人的妻子是他闺女,看那老头长的模样,能生出来那么标致的闺女?呿!我怎么不信呢!” 另一人接话道:“谁说不是,这下可好,激怒了咱家县令。他不知道咱们县令跟县丞好得都称兄道弟了么?我看呐,这对父子是要倒霉了,咱们县令那是什么人啊,曹国公李绩大将军的儿子。他要处置个把人,谁敢说什么?” “唉,猪油蒙了心啊,可怜,可怜呐!” 简短的几句话,白闹儿却听得冷汗直冒。他现在才知道今天把他抓起来的是什么人,竟然是李绩大将军的儿子!人的名树的影,李绩是何等人物,大唐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他立下的赫赫功勋,从隋末一直到现在,不胜枚举,就算是黄口小儿都听过他的名声,白闹儿又岂会不知!那可是国公啊,多大的官儿?白闹儿这辈子亲眼所见最高的官儿,顶天了就是县令,国公跟县令比差了多少品阶他都数不出来。这回竟得罪了国公之子,焉有命在?! 同时他也非常不解,李牧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搭上这等通着天的人物,恨得他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门锁开了,俩个捕快一前一后,后边那个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是窝头和干菜汤,跟工地上吃的一样。后面那个捕快把篮子往地上一放,道:“给你们的吃食,吃吧,吃饱了,好好吃了这顿,明日你们就……”话没说完,被另一人打断:“瞎说什么,什么话都能说?” 先开口那人听了,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赶紧吃吧,明早我们再来给你们送!” 白根生没明白什么意思,伸手去抓窝头,现在他的眼里就只剩下窝头了。白闹儿却是听出来了,吓得他心肝乱颤,刚说完县令处置个把人没人敢管,现在又说明日如何如何,这话音儿听起来怎么好像这是最后一顿饭的样子啊!白闹儿心里发憷,见来人送完了饭要走,也顾不得其他了,往前一扑,抱住了俩人的大腿,哭嚎道:“两位军爷莫走,小老儿有话要说,有话要说呀!” “你跟我们说不着,我们不是管事儿的,老头,你还是留着点力气,明天……唉,罢了,只是可惜了你这儿子啊!”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更确定了白闹儿心中所想。白闹儿抹了把脸,死不撒手,道:“两位军爷大慈大悲,烦请帮忙传个话,小老儿无知,冒犯了县令,实在是不该。还有我那女儿……其实就是家里的一点误会,小老儿知错了,不该大吵大闹,叫人笑话还请带话给我……那个女婿,就说小老儿错了,还请女婿看在女儿的面上,饶了这一回,就饶了这一回吧!” 白闹儿是个会做人的,担心话带不到,忙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硬塞到了两位捕快的手里。俩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好吧,看你这么大岁数,也不容易,我就帮你传个话,话带到了,就算对得住你了,有没有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白闹儿赶紧道:“话带到了,小老儿就感谢大恩大德了,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好说!”俩人手一摆,走了出去,把门锁了,来到了前面大堂见李牧。 李思文也在此处,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怎么会缺席。听俩人把话学了一遍,李思文乐得合不拢嘴,指着李牧道:“你这人也忒坏了,连自己老丈人都戏弄!你看把人家老头吓得!” “无奈之举,我也是没办法啊。”李牧连声说道,对什么人就得用什么办法,像白闹儿这种人,你不把他吓唬住,他是不会知道进退的。 又拖了一会儿,李牧跟着两个捕快来到关押白氏父子的房门口,门一开,白闹儿便扑了上来,还没等李牧开口,他已经先嚷了起来。 “贤婿啊,你总算来了!” 第20章 亲家登门 白闹儿这一声贤婿,倒把李牧叫懵了。但转念他便反应了过来,白闹儿这是服软了,他先把这声贤婿喊出来,看在白巧巧的面上,李牧也不至于太不留情面。李牧其实真有心给白闹儿一个下不来台,但看他这样子,又觉得索然无味,便省了这个步骤,面无表情道:“行了,丢人也丢够了,走吧!” 白闹儿不敢说什么,默默低头跟着他往外走,倒是白根生看到李牧一点也不见外,拍了下李牧的肩膀,道:“李大郎,我就知道你早晚成我姐夫!” 李牧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脑海中保留的记忆告诉他,原来的李牧与这个白根生的关系还算可以,虽然也不甚亲近,但是李牧受欺负的时候,白根生帮过忙。虽然他是看在白巧巧的份上,但毕竟他也算是白家人中少有对李牧表示过好感的人。 白根生这个小子的脑袋多少有点问题,过于的憨直,思维非常简单,想事情也从来不往复杂的方面去想,心眼少,这点与白闹儿截然相反。虽然白闹儿想把白巧巧嫁出去是为了给他娶媳妇,但是白根生不止一次反对白闹儿这样做,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影响不了白闹儿的决定。 李牧带着俩人从衙门出来,在门口帮白氏父子领回了他们的牛车,骑上了马,自顾走在前面,也没招呼他们一起。白根生见状,刚要开口喊,被白闹儿拽了一把,小声道:“跟上就是了,这是衙门门口,喊什么?再喊又抓进去了!我跟你说啊,李大郎已经不是原来的李大郎了,他现在可是县丞,是官,可不敢随便!” 白根生懵懂地点头,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没听明白,反正白闹儿什么他就听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扶着白闹儿爬上了牛车,自己坐在车辕上挥鞭子赶车,不远不近地缀在李牧身后。一直跟到了南街,到了李牧家门口,爷俩才从车上下来,跟在李牧身后一起进了院子。 李牧家这个铺子,在整条南街,面积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这几天从工地回来之后,天色若早,李牧便修补加固,此时不说焕然一新,也差不了多少了,跟马邑县白闹儿的铺子相比,要大好几倍。白闹儿进了门,小眼睛就四处寻摸,心里默默为这个铺子估价。定襄城的地价他不知道,但若以马邑县的地价衡量,这个铺子前后两个院,没有二十贯钱是绝对不可能买到手的。 看来李牧真的是发达了,不然他哪儿弄得这些钱啊! 正在眼气的时候,白闹儿闻到了肉香,他刚刚心焦火燎,一个窝头都没吃,肚子已经咕咕叫了,闻到肉味,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不住地往下咽。白根生更是抵抗不了,虽然他啃了好几个窝头,但闻了这肉味,窝头像是没吃似的,白闹儿的告诫也忘在了脑后,扯嗓子嚷嚷了起来:“姐,炖肉啦?给我盛一碗,我饿了!” 白巧巧正在灶台盛菜,听到声音,手一抖,差点把肉倒在地上。孙氏在旁边看见了,伸手扶了一把,道:“又不是外人,紧张什么?有了今天的事儿,你爹也会收敛,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白巧巧轻轻点头,端着满满的一盆炖肉从伙房出来,白根生伸手就要拿,被白闹儿拽住了胳膊。父女相见,白闹儿多少有些讪讪,他也知道作为一个爹,这些年对待女儿有很多对不住的地方,但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白巧巧是女儿,女儿早晚是泼出去的水,养老还得指望儿子,他觉得对儿子偏爱一些没有什么错,别人家也是这样做的。再者白巧巧的娘已经没了,现在跟他过日子的是白根生的娘,在白闹儿心里,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白巧巧只是这个价的一个多余的人,如果能把她嫁给一个好人家、有钱的人家,对她来说是个好归宿,还能多换些钱来,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好媳妇,这在白闹儿看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指望这个女儿的时候,尤其像今天这样,栽在了他最看不起的李家傻小子的手里,要指望他网开一面才能从衙门出来。现在见到白巧巧,白闹儿心里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实难说清。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一定不能放过李牧这个大腿,一定要死死地抱住了。他现在可是官了,县丞啊,除了县令,就属他最大了。他虽然不知道定襄的县丞有多大的权柄,但他见识过马邑的县丞,那气派,那风光,太让他羡慕了。他连话都跟人家搭不上一句,只能远远地看着人家的马车,稍微走近一点都要被衙役呵斥。更别说李牧已经搭上了李绩大将军的儿子这根大腿,比他县丞的身份,又要重要得多。因此虽然感觉很丢脸,有点放不下架子,白闹儿还是咬牙认了,先开口跟白巧巧说了话。 “女、女儿啊,你过得可好啊?” “我过得很好,比在家里的时候好。”白巧巧把盆放下,便转身回了伙房,眼眶微红,说不出一股什么滋味,既轻松,又感觉失落,莫名地想起了娘亲。 白闹儿被女儿晾在一边,十分尴尬,他不敢跟李牧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去跟孙氏搭腔,道:“亲家母,近日可好啊?” 孙氏最是看不惯白闹儿,但看在白巧巧的份上,还是忍住了没给他脸色看,道:“我儿做了官,过得自然比以前好了。倒是你啊,舍得叫一声亲家了?” “哎呀呀……”白闹儿听到这话,顿觉羞臊无比,抬手去打自己的脸,告饶道:“这些话切莫再提了,我是个老混蛋,我有眼无珠,看不出贤婿大才。亲家母大人大量,原谅一回,以后但有差遣,我白闹儿绝无二话,当牛做马也使得。” “呵呵……”孙氏懒得再说什么,看了眼白根生,道:“孩子,坐吧,想吃就吃,当自个家一样。”白根生早就等着这句话了,闻言傻呵呵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白闹儿瞪他好几眼,他也装没看见,自己动手盛了一碗肉,啼哩吐噜吃了起来。 第21章 强人所难(1) 孙氏只是对白闹儿和他那个后老伴儿有意见,对白根生这个小辈倒是没有什么,见他吃得欢,也觉得开心,不住地让他多吃点。李牧去伙房跟白巧巧一起把窝头端出来,俩人挨着坐了,李牧拿起筷子,道:“这是我求衙门的弟兄在城外捕的一头野猪,捡了好肉煮了一锅,再怎么说,你也是巧巧的爹,到了家门口不招待有点说不过去,吃吧,吃完了在家里歇一宿,明天我在给你们爷俩带些盘缠回去。” 白根生闻言抬起头来,抹了一下嘴边的油渍,道:“谢姐夫!” 白闹儿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白根生挨了打,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也没往深处去想,只是看了他爹一眼,又低头大吃了起来。 白闹儿看向李牧,心想李牧要是看过来,俩人目光一对,他也好开口说话。但李牧也是够绝的,听到这边巴掌声,他竟然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旁边根本就没有这俩人似的,只顾着给白巧巧夹肉。好不容易开一回荤,他当然要先顾着自己媳妇儿。白巧巧知道李牧的意思,也有心配合他演戏,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非常放不开。又担心李牧对自己太好,显得冷落了孙氏,也忙不迭地又给孙氏夹肉。白闹儿端着饭碗等半天,什么也没等着,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只顾着闷头自己吃,不由觉得十分心酸。李牧余光看到他的样子,解气之余,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人就是这样,当距离拉开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所谓的爱呀、恨呀,都会变得淡然,因为没有必要了。 他几番让白闹儿难堪,一是为了报复他从前的嚣张气焰,二是为了让孙氏和白巧巧顺气,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再继续下去就显得有些过分了,白巧巧心里可能也会不舒服。正要跟白闹儿说句话,忽然令他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 白闹儿竟然扑通跪了下来! 白巧巧赶紧起身避开,李牧也跟着站了起来,孙氏放下了筷子,无奈地看着白闹儿。唐人重气节,非亲非故者,除非有大恩情,或者有求于人,否则是绝对不会跪的。尤其是长辈对晚辈,稍微要点脸的人,绝对跪不下来,但白闹儿就是这么一个没皮没脸的人,常人做不出的事情,他就做得出来。 白巧巧到底还是惦记这个亲爹,看了李牧一眼,伸手去扶,白根生也使劲地拽白闹儿的衣服,想把他拉起来。但是白闹儿像是铁了心,把儿女伸过来的手拨拉开,就要给李牧磕头。李牧怎么可能受他的礼,侧身避开,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也是巧巧的爹,是长辈,你对我行此大礼,是要污蔑我的名声么?” 李牧说此话,绝非危言耸听。唐代选拔官员的条件有四个方面:一曰身,即身体相貌要丰满高大;二曰言,即言谈要雄辩有理;三曰书,指书体法式要刚劲美观;四曰判,判案文辞要优美通畅。但这四点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德行。无论是朝堂还是市井,唐人对德行都非常看重。这也是为什么李思文初次见到李牧,只是听说了他的事迹,就对他非常敬重的原因。身言书判四项俱佳,但若德行不好,也是不能为官的。但若德行非常好,身言德行略微欠佳,则是无妨。 如果白闹儿给李牧下跪,李牧没有躲,而是受了这一跪,传出去无论是什么理由,李牧的德行都会被人诟病,德行之首为‘孝’,还在信义前面。一个人若是不孝,在唐人看来枉为人也,想要做官?绝不可能! 听到李牧的话,白闹儿赶紧摇头,道:“我绝非此意,我是……”李牧打断他的话,道:“要说什么起来说,你这样跪着,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谈。” 孙氏也劝道:“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自重,当着孩子们的面,这像什么样子啊,快点起来!” 白闹儿这才起身,众人重新落座,白巧巧眼泪窝子浅,忍不住又要垂泪。她不是为了白闹儿这一跪而哭,而是觉得,这样一个不守信义,又毫无廉耻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爹,这种滋味着实难受。白根生倒是一个心大之人,见白闹儿起来了,他便又看向了碗里的肉,对白闹儿想说什么,半分兴趣也无。 白闹儿长叹了口气,道:“贤婿,亲家母,我这一跪啊,是跪给李敢大哥。他去世之后,我毁约,我不守信,我不是人。巧巧,是爹不好,爹偏心,一心想把你嫁给有钱的老爷,好给你弟弟娶个好媳妇。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亲家母,咱们实话实讲,李敢大哥死后,你们家过得日子……确实让人看不着希望,我怕女儿嫁过去吃苦啊。我女儿这么标致,到了谁家谁能不好好疼爱,嫁给有钱的老爷进门就管钱,以后的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儿子还能娶个好媳妇,这也没什么错吧。” “我错就错在,没有看出贤婿的能耐,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恳求亲家母和贤婿,看在我女儿的面上,以前的事情就别计较了。我白闹儿这辈子,就应了我这名字,啥事情最后都弄个白闹儿,活该呀!” 李牧已经想到会有这一幕了,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也没有表态,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表演。孙氏倒是心有所感,她是个心软的人,见白闹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有不忍,拉了李牧一把,小声劝道:“为人父母的,哪能什么事情都对,哪能一点不偏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咱们不是都过来了嘛,日子得往后看啊,儿啊,就别计较了。” 白巧巧不敢说话,但李牧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出,她也是希望能原谅她爹的。 李牧点了点头,道:“行,以前的事情就算了,吃饭吧,谁也不提了。”为了表示此言出自真心,李牧还给白闹儿夹了块肉。 白闹儿却没有动筷,他已经把自己贬到了这么低的位置,不达到他想要的目的怎么可能甘心。只见他又站了起来,这次没跪,而是对着李牧施了个礼,李牧已经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心里觉得无趣,但还是不得不起身配合他,先是侧身躲过,然后把他扶起来,但扶了一下没扶起来,白闹儿低着头就是不起身,李牧无奈道:“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已经答应不提了么?” “贤婿!我还有一事相求,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第22章 强人所难(2) 这就来了! 李牧早看透白闹儿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儿,所以今天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料定白闹儿接下来的话必然是要做个贴树皮,果不其然,看着架势,白闹儿按他想的来了! 李牧露出为难之色,皱眉道:“有事相求?你能何事相求,无外乎也就是钱,好吧,看在巧巧的份上,等明日你们走时,除了盘缠,我再给你拿一贯钱,买身衣裳穿。”白巧巧听到李牧又要往外拿钱,赶忙阻拦,道:“郎君,不用给钱,我爹他……他不缺钱花。” 今日李牧已经够宽宏大量了,白巧巧是知道分寸的女子,现在又已经把自己视为李牧的妻子,虽然另一头是亲爹,但她也绝不肯让李牧吃了亏。 白闹儿心里骂了句赔钱货,脸上却赔着笑脸,道:“贤婿,巧巧说得对,我不缺钱花。我那酒铺子虽然挣不几个钱,但是糊口却也是能办到。我想求你的事情,不是这个。” 李牧故作不知,道:“那就奇怪了,你还能有什么事情求我?” “呃……还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白闹儿搓了搓手,道:“贤婿啊,我只有一双儿女,女儿跟了你,以后日子肯定是不用我担心,唯独这个儿子……”白闹儿说着,拍了白根生一巴掌,他正在喝肉汤,白闹儿这一巴掌下去,呛得咳嗽了起来。白闹儿瞪他一眼,对李牧说道:“根生这孩子比你小两岁,你们也算是一起长大,他的脾气秉性你知道,又傻又憨,空长一个大个子,一丁点的心计都没有,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活泛劲儿,我也不会想着让巧巧嫁个有钱的人家,好给他凑彩礼钱。这人傻,不就得拿钱填坑么……” 话还没说完,白根生打断了他,道:“爹,你咋撒谎呢,你不是常说我比李家那傻小子强多了么,咱家附近就姐夫一家姓李,你说的就是他,没别人啊!” “嘴欠!揍死你!”白闹儿脸上一白,抬手给了白根生一巴掌,白根生被打了,嘴巴老实了下来,不敢开口,闷头吃肉。 白闹儿尴尬地咧了咧嘴,想要解释,被李牧挥手阻止了:“说了以前的事情不提,我就不会提,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你到底求我什么事情,赶紧说了,说完好吃饭!” “欸!”白闹儿欢喜地应了一声,飞快道:“也不是多大点事儿,根生也不小了,都十五了。虽然脑子不活泛,但是有膀子力气。贤婿你现在贵为县丞,他要是能跟在你的身边,哪怕做个打杂的,也比在家待着强啊,你说是不是啊,贤婿。” “这……”李牧沉吟未答,白巧巧听明白了,这是要托李牧给白根生谋个前程,当即道:“爹,我家郎君也是刚刚才上任县丞,立足未稳,这个时候实在没法帮这个忙,此事莫要再提起了,还是吃饭吧。” 这是她的真心话,如果在白闹儿、白根生,还有李牧之间比较,在白巧巧心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李牧。她虽然希望李牧能原谅白闹儿,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白巧巧不觉得李牧应该为白闹儿做什么事情,因为这不公平。从小到大,白闹儿明里暗里贬损李牧多少回,旁人不知道,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清楚。以前的李牧多讨厌白家人,白巧巧心里也有数。现在李牧已经如此大度,白巧巧心里知足的很,她也清楚李牧是为了她,所以她更加不能恃宠而骄,让李牧为难。 白闹儿见女儿竟然出言阻止,赶紧道:“巧巧,爹知道你还记恨,你打爹骂爹,爹都认。但是你不能报复在你弟弟身上啊,爹就这么一个儿子,咱们白家的香火还指望他延续呢,他要是有个好前程,有什么不好的。贤婿现在贵为县丞,又和李绩大将军的儿子关系莫逆,前途似锦,怎么能说是立足未稳呢?巧巧,你就帮爹说句话,让贤婿帮个忙吧,爹给你跪下……” 白闹儿又要跪,白巧巧气急,索性连扶都不扶了,拉着李牧就要走。她是又气又憋屈,气在白闹儿做人怎么会如此没有底线,憋屈在白闹儿说的那些,她都没有做过,也没有那么想过,他非得那么说,听起来好像还是那么回事,真是叫人可恨。 李牧把白巧巧拉住,看着惺惺作态的白闹儿,满脸无奈,道:“老丈人啊,你可真是能豁的出去脸面。这方面我服你,得嘞,这事儿我答应了,明天你回去,根生就留在这了,我看衙门里有什么地方用人,给他说项一下,先在衙门里听用。这样行了吧?” “行!太行了!”白闹儿大喜,道:“贤婿,你是我白家的大恩人!”说着白闹儿又要跪,李牧把他拽起来,道:“你是膝盖没骨头啊?动不动就跪,再这样,你现在就走吧!” 白根生也觉得没有面子,道:“爹,你总是为难人,我都看不过眼了,以前你怎么对待姐夫的,现在这番作态……哼!”白根生到底不敢说他爹的坏话,没办法了,哼了一声。 白闹儿抬手又是一巴掌,骂道:“小兔崽子,还不都是为了你!吃吃吃,上辈子饿死鬼投胎了!你姐夫帮你这么大的忙,还不起来给你姐夫施礼?” “谢谢姐夫,多谢姐夫!”白根生起身给李牧施礼,这次李牧倒是没躲,受了白根生这一礼。白巧巧小声道:“郎君不必如此,你已经对巧巧够好了,不用答应的。” 白闹儿恐生变故,赶紧哭道:“女儿啊,爹给你道歉还不行……”李牧听得心烦,一指白闹儿,道:“你给我打住,什么事都依你了,还没完没了了?再让我听到这个调,就给我滚出去!” 见李牧撂下脸了,白闹儿不敢放肆,赶紧收住,堆起笑脸坐了下来。 李牧拉着白巧巧坐下,把筷子拿起来,道:“行了,吃饭吧!” “诶诶诶,吃饭吃饭!”白闹儿也端起碗筷,没人给他夹肉,他自己夹,一边吃,一边夸赞,没人搭理他,他就自说自话。 第23章 得寸进尺 “肉好,我闺女手艺也好,香,就是好吃。这地方还有野猪啊,真是个好地方!这个铺子地段也好,等明天我回了家,把咱家那个铺子兑出去,就在这儿开个酒铺,有了贤婿的照应,哪个敢欺负,生意肯定好。” “啪!” 孙氏把筷子拍到了桌上,白闹儿赶紧闭上了嘴。三个小辈也都停下了动作,谁也没有出声。 “白闹儿!”孙氏指着白闹儿的鼻子,道:“我真是忍不住了,就算是巧巧生气我也要说。你一把年纪,好叫人瞧不起!从你进得我家门,我们待你如何?回想一下你做的事情,我们没撵你走已经是对得住你了。看在巧巧面上,我还劝我儿不与你计较。你说想求我儿帮根生谋个前程,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没多言。但你现在蹬鼻子上脸,又要谋我家铺子,你还要点脸不要了?!” 白闹儿腆着脸说道:“亲家母,你这说哪儿的话。我就一双儿女,他们现在都在这里,我不也得跟过来么,要不我指望谁养老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万一生个病招个灾,身边也得有个人不是么?” “你可真是一点脸也不要了!”孙氏气得说不出话,再不看白闹儿一眼,饭也不吃了,起身回屋。白巧巧见状,急的都快掉眼泪了,看着白闹儿道:“爹,你真是一点脸也不给我留,你这样,让我在婆婆面前怎么做人!” 说完,白巧巧追着孙氏进了屋。 白根生也不吃了,叹了口气,瓮声道:“爹,平日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说话,你总觉得我傻,其实我不傻,我是拿你没办法,是好是坏,你都是我爹,我说不了你,就只好不说。但是今天,你确实太过分了。罢了,也别让姐夫为难,前程我不要了,你也别瞎惦记了,咱们回家吧。”白根生起身就往外走,他十五了,在唐朝的社会环境,已经不算是孩子了,也要个脸面。 眼见着不欢而散,白闹儿也有些心慌了,一边伸手去拽白根生,一边跟李牧解释道:“贤婿,我随口一说,咱们可以商量啊!这是干嘛呀,都是一家人,生个什么气呀!” 李牧没搭理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孙氏和白巧巧都回了屋,再转过身来,已经换了一副脸色。白闹儿见了,心里一突,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李牧比刚才要不好说话了。 “根生你坐下。”李牧说了一句,白根生犹豫了一下,又坐了下来。白闹儿也跟着坐下,李牧看着这爷俩,道:“现在巧巧和我娘都不在,我跟你们爷俩说两句真心话。” “白闹儿,实话告诉你,要是看你,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答应,原因你心里清楚。但是巧巧现在跟了我,我不愿让她伤心,对你一忍再忍。根生跟我一起长大,虽然我俩没啥太深交情,但他从来没说过我半句,没有瞧不起过我,他还是巧巧的弟弟,就凭这点,我可以照拂他。至于你,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有脸皮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铺子,好也罢,坏也罢,是我挣来的,与你何干?你说搬来就搬来,凭什么?” 白闹儿赔笑道:“这不是一家人……” 李牧笑了,道:“这些话你还是少说吧!” 白闹儿见这招不管用,耍起了无赖,道:“那你说怎么办嘛,我的一双儿女都在这儿,总不能让我到老了孤孤伶仃吧!根生,你不管你娘了?”白根生听了,道:“我没说不管,我跟你回马邑就是了。” “说什么傻话!不要前程了?告诉你,你哪儿都不能去,你就给我留在这,你要跟我回去,到家我就上吊!” 白根生气得脸红脖子粗,吼道:“那你说怎么办,你这不是逼人,耍赖嘛!” 白闹儿抬手又要打,李牧伸手拦住,道:“根生,你爹也不是头一次无赖了,你还没习惯么?他这个人的脾气秉性,我早就知道了。他是不会让你回去的,他回去了,也肯定会贴过来,这谁也拦不住。” 白根生没说话,闷头生气。白闹儿略带得色,嘴上却道:“这不是摊上一个好贤婿么,贤婿啊,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谁答应了,我没答应啊!” 白闹儿有些恼羞成怒:“那你……” 李牧笑道:“我怎么了,我是说我已经看透了你的脾气秉性,又没说我会惯着你。你别忘了,我是定襄县的县丞,除了县令我最大,我要是不想让你来,你来了我就给你扔大狱里,你要是觉得大狱舒服,那你就住,我养着你就是了。” 白闹儿张了张嘴,却无言反驳,李牧确实做得到,而且他也能干得出来。 憋了好一会儿,白闹儿终于彻底服软了,道:“贤婿,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求你了,你好人做到底,就收留我吧。你看我哪里不顺眼,我改,真改!我不要你的铺子,我自己买,你让我来就成,我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把我扔一边啊!”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李牧等得就是这句话,他如此大费周章,除了考虑到白巧巧,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他缺人。缺白闹儿这样心眼多,又没脸没皮的人。但前提是,他得让白闹儿服,否则他背后做小动作,虽然无关大局,也会令人不胜其烦。 “你搬来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个铺子你就不用惦记了,一是我另有打算,再者咱们住一起也不方便。我可以给你买一个铺子,让你把酒铺搬过来,你一分钱都不用花!” “是真的么?”白闹儿笑逐颜开,道:“那敢情好,叫贤婿破费了!” “先别忙谢,我不是白送你铺子。你不是怕以后没人养老么,我就给你解决这个问题。我买个铺子,你过来开酒铺,钱都我花,你给我当掌柜,以前你的酒铺每月挣多少,我给你两倍,赔赚都在我,你拿固定的钱,你看怎么样?” “这……” “不干就算了!” “干干干!”白闹儿忙不迭答应,唯恐李牧反悔。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定襄城现在没多少人,指望工地那些干活的,卖不出去多少酒。如果他自己出钱买铺子,生意再不好,这里面的风险可就大了。再说了,李牧哪懂得经营酒铺,到时候账目做点手脚,钱不就来了么?白拿双倍,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傻子才不答应! 第24章 两件事 当夜,李牧和白氏父子便歇息在了前院,次日天明,白闹儿早早起来,跟李牧说了一声,又嘱咐了白根生几句,严词拒绝了白根生想要先送他回家再返回定襄的想法,一个人赶着牛车回马邑去了。他跟李牧约定好,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待他变卖了马邑的酒铺之后,就收拾东西举家搬过来。李牧也答应他,这几日便把铺子买好,一定找个好位置。 送别了白闹儿,白巧巧也起床了,李牧跟她一起进伙房做饭,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听李牧说他竟然答应给白闹儿新买一个铺子,白巧巧急了,道:“郎君,你这是做什么!昨日娘已经生气了,你再花钱给我爹买铺子,娘知道了我可怎么办啊,做不得人了。” 李牧当然不会说李思文已经把南街铺子的账目交给他管了,一分钱不用花想挑哪个就挑哪个。这可是卖乖的好时候,李牧轻轻把白巧巧拉入怀中,故意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爹,我是为了你呀。谁让我喜欢了你,为你做什么我都甘愿。当着娘的面,当然不能说是我花钱,就说你爹自己花钱,我只是帮他牵个线。私下里我把钱花了,娘也不晓得。这样不就行了么?” 白巧巧感动不已,但心里又觉过意不去,道:“这样太委屈你了,我爹一辈子占便宜没够,凭什么呀,郎君,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 李牧笑道:“还能凭什么,就凭他生了这么漂亮的闺女呗!好啦,事情都定了,就别总挂在嘴上了,万一说漏了,娘那边不好交代。这不是决定跟你爹一起开酒铺了么,他当掌柜的,你去管账,小心细致些,可别让他做了手脚,你郎君我可没钱赔了。” 白巧巧重重点头,道:“郎君,酒铺的事情我爹瞒不了我,你放心吧,他除了月例,一分钱也别想多拿。” 李牧捏了捏她的脸,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做饭吧,等娘起来你们一起吃,我带根生去衙门,等会我们在工地吃。” 这几日李牧经常不在家吃早饭,白巧巧也没有多言,瞥了眼白根生在院子里洗脸,踮脚给了李牧一个香吻。这些日子偷偷摸摸的,俩人已经亲过不少次了,对于这种脸红心跳的亲昵方式,白巧巧其实是害羞的,但是李牧喜欢,她便忍着羞涩陪他了。 一个香吻令李牧心情大好,从伙房出来,喊了一嗓子,白根生赶紧跟上,出门骑上马,由白根生牵着,俩人一起来到了衙门。 李思文早就已经起了,自打当上了这个县令,李大少爷的小毛病改了不少,每日起得比李牧都早,精力像是用不完似的。按照李牧的建议,每日清晨,定襄城‘三巨头’会在衙门开个碰头会,简单安排一下当日的事情,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也会特殊安排去办。几日例行下来,效果很好,所以就固定成了一个惯例。 李牧到的时候,王虎也到了,俩人前后脚。李牧把白根生的事情跟王虎说了一下,王虎痛快答应下来,让白根生在门口等着,一会儿他回工地的时候直接带他走,把他介绍给其他捕快。现在工地的人越来越多,巡逻的人已经不够使了,正要招人,别说李牧安排一个,就是五个十个,也都没问题。 俩人并肩进了大堂,看到李思文正在看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李思文抬头道:“过来看看,刚刚送来公文。” 李牧和王虎凑上去看,李思文在一旁说:“两件事,前方战事已经接近尾声,定襄不需要再做后勤大本营使用,从即日起,着手安排伤兵和后勤各司回返。哎!现在城墙工地正是紧锣密鼓之时,人手本来就不够用,哪来的人去做这些啊。” “还有、”李思文往公文的后面指了指,道:“让我们接纳流民,就地安置……哪哪儿都用人,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听话听音儿,李思文这般说,李牧心里便明白了。他肯定是觉得这些事情堆在一起太过繁琐,不想去干,或者说懒得去干,扔出个话头,等着别人接呢。在场一共就三个人,王虎面无表情,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那这话还能是谁接,李牧苦笑一声,道:“县令大人,这两件事都交给我,你就把城墙工地那一摊管好就行了。” “好兄弟!”李思文等的就是这句,重重地拍了一下李牧的肩膀,称赞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义薄云天李大郎,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这才是大丈夫!”说着又贬损王虎,道:“再看看此人,傻大黑粗,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指望他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王虎瞥了他一眼,道:“公子,我是一个粗人,战场杀敌,攻城略地我行,其他的事情我想帮忙也做不好,不如不掺和。” 李思文充耳不闻,看着李牧问道:“贤弟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李牧想了想,道:“安排伤兵和后勤各司回返的事情,不需要什么配合,我找几个人就能做了。倒是这安置流民的事情,需要县令亲笔写下告示,再让王大哥张贴于各处,等流民来了,我负责安顿,县令也要出面安抚施恩,这样才可相得益彰。还有就是,随着人口流入,衙门的捕快肯定不够用,而且咱们是边城,也要有一定的防卫力量,所以我建议另写一张告示,招募一些兵丁,以备不时之需。” “良策!”李牧话音刚落,李思文立刻瞪着眼睛吹捧:“良策呀!李牧贤弟文武双全,我辈望尘莫及!” 相处久了,李牧多少已经习惯李思文的个性,但听他如此直白地吹捧,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家伙也算个人才,自己没什么能力,但是他贵在有自知之明,觉得做不来的事情他不乱做。而是去找能做得来的人去做,只要是有能力的人,他都非常敬重。求你帮忙的时候,能把你吹捧得没边,天上有地上无,好像在他眼里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人才似的,不管他真心假意,总能令人心情愉悦。 第25章 行动起来 “告示我这就写,王虎!等会你马上安排人去贴,然后开始招人,招多少够用呢……”李思文皱起眉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又看向李牧,问道:“贤弟,你觉得招多少够用?” 李牧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语,他发现李思文最近很喜欢叫他贤弟,但俩人明明是同龄,具体谁是贤弟还不一定呢,李思文没有透露过生辰。而且他只要叫贤弟了,就准是甩锅,无一例外,李牧都已经习惯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让王大哥安排吧,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少了不够用,多了咱们钱不够!” “唔……倒是个问题!”李思文想了想,问王虎:“你觉得招多少合适?” 王虎想了一下,道:“至少一伙人马。” 王虎所说的‘一伙’,指的是五十人。唐朝军队以营为基本单位,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 “五十人……”李思文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我定襄城内,除了俘虏就是伤兵,想招募五十青壮并不容易,为今之计,只有在周围各县张榜招募了,钱的事情也不好办,现在修城墙的钱,是我扣了两成战利,朝廷已经安排伤兵和后勤各司遣返了,很快就会着人运送战利,这两成我都不知怎么顶账,再多拿,怕是没法交代了。”顿了一下,李思文咬牙道:“实在不行,我便派人回长安,找我娘,请她帮我把我爹给我置下的地卖了,五百亩地,怎么也值个千八百贯,够用一阵子了!” 李牧听得都懵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当官把自己的地卖了贴补的。这也就是在唐朝,后世的官卖的都是老百姓的地。和他们相比,李思文真算是一个好官了。李牧忙阻止道:“县令大人,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别忘了咱们定襄还有钱呢。” “哪来的钱?”李思文赶紧追问,忽然眼睛一亮,道:“难不成这里真有突厥宝库?” “什么突厥宝库?” “我听工地干活的人说的,他们说这里埋着突厥人从中原劫掠的宝贝!”李思文津津有味道;“说是有黄金万两,我的个乖乖,陛下的私库里有没有万两黄金都不一定,这要是让咱们挖到了,干什么不够啊!” 李牧暗叹口气,才刚觉得李思文是个好官,马上不靠谱的一面就又来了,赶紧把话拉回来,道:“县令大人,我说的不是什么宝库,我说的是城里这些房子,南街的店铺,北街的大宅。如果能卖出去,这不都是钱嘛!” “这我能不知道么!”李思文拍着大腿道:“关键是谁买?你指望工地那些干活的买?他们干上一年,也买不起半个啊。周围县城的人?你不是说了么,其他县不会随便放人的,更别说有钱人了!” “我的大人啊!”李牧每次跟李思文说话,都会觉得心累,深呼吸了一下,解释道:“马上咱们就要安排伤兵和后勤各司回返了,这样东西二坊,南北二街,是不是都空出来了?陛下又让我们接纳流民,这流民不一定就没钱啊,他们可能是逃出去的突厥贵族,也可能是见突厥人战败,归附我大唐的其他民族,我们可以从中择取有钱的一些,把他们安置在北街原来突厥贵族们的宅院里,同时挂牌出售东西二坊的房子,拍卖南街的店铺,只要我们制造出一个大家都抢着要的架势,根本不愁卖!” 李思文边听边点头,等李牧说完了,道:“我大概听懂了,最后一个问题了!” “什么?” “谁会来抢着要呢?” 这叫听明白了?!!李牧咬紧牙根,一字一句地说道:“没人要,我们雇人,制造假象,简单来说就是骗!让人们觉得房子快没了,再不买就买不着了,这样就能卖出去了!” “哦……明白了!”李思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奸笑了起来,指了指李牧,道:“心眼多啊,贤弟!够坏的!”见李牧马上就要抓狂,李思文赶紧收住,道:“就这么办了,大家行动起来,该忙什么忙什么,我去工地看看!” 说着他就要起身开溜,李牧一把拽住他,道:“马上定襄城就要涌进大量人口,粮食是重中之重。大营里的粮草,往长安运路上也有损耗,不如兑换成钱运回去,我们把这些粮食留下来。” 这么浅显的道理,李思文还是能听懂的,道:“行,我先让运粮车暂停,往后安排,只要你能在大营全部撤离之前把城里的房子卖掉,咱们有了钱,多少粮食都留得下。” 计议已定,三人一起离开了衙门,先到城外工地视察了一遍,顺带吃了早饭,李思文拿出文房四宝,写下几份告示,王虎派人去张贴,李牧也拿了一张,贴在了衙门门口。白根生暂且留在王虎身边干一些打杂的事情。贴完了告示,李牧便去了大营。找到大营中几个负责伤兵的队正,把李思文收到的公文拿给他们看。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章程,把伤兵依据伤势分为几等,轻伤者与重伤者相伴,再跟伤愈的人组成一队,百人结伴而行,当下便安排了起来。李牧一直在大营忙到晌午,才把流程安排完,下午的时候,他终于有空回了趟家。不过李牧并没有进家门,而是饶了过去,在南街走了一趟,最后选定靠西把头的第一家店铺,从怀里拿出一张他自制的封条,贴在了门板上。 从南街溜达到了工地,王虎派去贴告示的人已经回来了,可喜的是他们还带回了十几号人,都是跟李牧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他们大都和李牧当时跟车运粮的状况差不多,家境不好,背负着养家的责任,无奈之下,也不管有没有风险,给钱就跟着来了。李牧过来的时候,王虎正在工地旁边的空地训练他们,白根生也在其中,每个人手里一根木棍,充作陌刀,正在演练大唐军队步卒的基础招式。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精力都用不完,呼喊声非常大,隔着老远都震耳欲聋。 第26章 先斩后奏 李牧到处找李思文,哪儿也找不见,最后还是得了一个工匠提醒,才在城墙断壁找到正在登高望远的李思文。李牧叫了两声没有反应,只好顺着梯子爬上去,见李思文正在发呆,他便也学着李思文的样子,蹲在墙垛空子里当个沉思者,等着他回神。 “李牧、”李思文抬手往东方一指,道:“看到那条路了么,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就能到长安。”他看了眼李牧,问道:“你想去长安吗?” “想!”李牧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不想!”李思文的语气比李牧还要斩钉截铁,他拍了拍城墙垛子,道:“虽然长安城的城墙要比这里高五倍,但是我站在这里,却一点也不羡慕,你可知道是为何?” 李牧摇了摇头。 李思文笑了一下,道:“道理很简单,长安城再雄伟,也跟我没有关系。那里有无数名臣良将,又有陛下英明神武。那里的一切,都不是我能参与的。而在这里,你看下面这些人,他们是因为我下的令在修城墙,我我这里的县令,戍守在这里,拱卫大唐边疆。而在长安城里,我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什么都用不着我,我也干不了什么,就连打架我都打不过别人!” 李思文咬着牙,道:“在那里,我活着没有意义。但在这里,我每天都在做有用的事情。我能感觉到有人需要我,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牧,道:“贤弟,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么?” 李牧点了点头,见李思文这么激动,刚要出声安慰两句,李思文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兴奋地喊道:“你真的懂我吗?!” “啊?”李牧一愣,喃喃道:“应该……懂吧!” “太好了!”李思文大笑了起来,拍了拍李牧肩膀,道:“你既然懂我心意,那必然是愿意帮助我了?” “呃……”李牧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又不太清楚。 “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李思文一把抱住了李牧,道:“其实今天来的公文一共有两份,第一份你刚才看到了,还有一份是陛下听唐俭大人说了你的事迹,召你去长安的旨意。我早猜到你会留下帮我,所以就没给你看,刚刚已经替你写好一个折子,派人八百里急传回长安,恳求陛下留把你留在定襄了,好兄弟,你不会怪我吧!” “啊?!”李牧脑袋翁地一声,呆呆地看着李思文,道:“唐俭大人平安还朝了?” “嗯!” “他跟陛下说了我的事迹?” “嗯!” “陛下要召我去长安?” “对呀!” “你替我回绝了?!” 李思文心虚地笑了起来:“婉拒,是婉拒!好兄弟,这不也是你的心意么?” “谁是你的好兄弟!我掐死你!”李牧脑袋里那根‘理智’的线,卡蹦儿一下断了!也不管李思文是谁的儿子了,往前一扑,把他按在了地上,掐着脖子就不撒手!李思文奋力挣扎,喊道:“好兄弟,你别这么激动啊!你想去长安,等我回去述职的时候,一定带你去行不行?!” “你又骗我!你是县令,我是县丞,你回去述职,我要代你的班,怎么去!” “那你替我述职去!别掐了!我要喘不上气啦!” 俩人扭打了好一阵,直到李牧力竭,才把李思文松开。李思文立刻躲得老远,讪讪地看着李牧,不好意思出声。 李牧瞪着李思文,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我自问没有害过你,你怎么害我呢?” 李思文咧咧嘴,搓手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么,没了你我能干啥?什么都干不了,我也不会呀!你要是去长安了,我这县令也当不成了!” “你可以找你爹,让他帮你找几个人过来,我就不信大将军府连个能当县丞的谋士都没有!” “那不又是靠爹了么!我不想靠我爹!我想靠自己!” “你!”李牧想说不靠爹你靠我,我又不是你爹!但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不管怎么说,李思文帮了他不少,这么扎心的话他说不出来。憋了好一会儿,李牧重重地拍了下墙垛子,叹了口气。 李思文挪蹭过来,道:“贤弟,你别生我的气,要不这样,你先留下教我一段时间,等我捋顺过来了,我再给我爹写一封信,让你去大将军府听用,你要是不想从军,我就求我爹帮你疏通一下关系,找找门路。你要是想在长安做买卖,我把我的地都给你,你把那些地卖了,绝对能买个好铺子,你看行不?” “我现在说不行,你能叫人把折子追回来么?” 李思文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那肯定追不回来了,八百里加急,这都走了半天了,就算再派一个八百里加急追,也肯定追不上了,咱又没有一千六百里的马。” “那还说个屁!”李牧大吼了一声,震得李思文耳朵嗡嗡响。李牧也不管他,从城墙下来,还把梯子搬走了。李思文在上面大喊大叫,李牧也充耳不闻,马都不骑,头也不回地扛着梯子回家了。 回到家里,李牧往炕上一躺,还在生气。他不是不能理解李思文的想法,如果他好说好商量,李牧未见得不会答应。李牧气在李思文先斩后奏,再就是看着一个通往长安的机会失之交臂,心里不甘。 不过他是一个能接受现实的人,冷静下来之后,李牧发现损失其实也没多大。此时去长安,时机还不成熟。首先他的技能等级还不够高,他现在能制作出来的东西,都是初级物品,长安是大唐都城,这个时代所有精美的器物都聚集在那儿,若不能拿出一些打眼的东西,他在长安做买卖也立不住脚。就算有李世民召见他,报信之功恐怕也达不到封妻荫子的程度,最多也就是赏个小官儿,吃穿不愁罢了。李牧去长安,可不是为了吃穿不愁的! “唉!果然是没有捷径可走啊!还得一步一步来!”李牧长叹一声,忽然听到有人开门,看过去发现是白巧巧。白巧巧走过来,道:“郎君,我看你扛着梯子头也不回往家走,担心出事,就回来看看,怎么了?” 李牧伸手抱住白巧巧的腰肢,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拱了拱,叹气道:“你郎君我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什么也别说了,快抱抱我,我需要安慰。” 白巧巧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咬着唇小声道:“大白天的……” “抱抱,我就要抱抱!”家里没人,李牧也不担心被看到,施展出了撒娇大法。白巧巧最怕他的肉麻话,为了制止他,赶紧把他搂在了怀中。 第27章 未来可期 李牧枕着白巧巧的大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白巧巧帮他轻轻揉着太阳穴,为他缓解疲劳。李牧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说的时候,还是很气愤。但白巧巧却没有什么反应,手上的动作也未停歇,好像对给李牧按摩的兴趣,都要比这件事情大得多。 李牧拿开她的手,问道:“你就不生气吗?那可是长安啊!” “唔……”白巧巧摇了摇头。 “为什么?”李牧不解,他以为白巧巧对长安应该比他更热切,作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难道对长安没有向往吗? “其实……”白巧巧抿了抿嘴,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但还是开口道:“郎君,我不想去长安。” “啊?”李牧更加难以理解了。 “长安太大了,我们到了那里怎么生活呀。听人说那里住的都是王公贵族,咱们只是平头百姓,要是得罪了他们,告官怕是都没用。还不如在这儿,你现在做了县丞,不愁吃穿,也没人敢欺负咱们,就在这里待着不好么?”白巧巧说完,也不知说得对不对,眼神怯怯地望着李牧。由于俩人现在的姿势,白巧巧是向下看,李牧刚好可以看到她眼睛里的自己,忽然他明白了,他想错了,土生土长的唐朝人,并不一定对长安有向往,他们只对安稳的生活有向往。 白巧巧跟他不一样,她不是身怀系统的穿越者。她只是一个出生在边城,娘早早就没了,被父亲和继母苛责,很不容易长大的不幸女子。她所向往的生活,是一个爱她的夫婿,富足的生活。长安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她不是不想,而是还想不到那么远。 “郎君,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没有!”李牧赶紧说道,他抬手摸了摸白巧巧的脸,笑道:“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想去长安呢。既然你不想去,那我也没什么可惜的,咱们好好过日子。” “嗯!”白巧巧眯起了笑眼,用力地点头。李牧看得都痴呆了,心里暗想上辈子公交让了那么多座位总算这辈子来点回报了,怎么就碰上这么漂亮的一个媳妇儿,笑得真好看! “娘子,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 “亲个嘴!”李牧腆着脸说道。 “哎呀!”白巧巧横了他一眼,就要把他推开。李牧哪肯让白巧巧跑了,伸手就要去搂她脖子。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白根生的声音:“姐夫,我把你的马牵回来了!我姐呢?刚才我看见她回家了呀,在家没?” 白巧巧听到了声音,赶紧把李牧推开,应了声道:“我在呢,你姐夫在休息,别大喊大叫的!”说完看了李牧一眼,央求道:“好郎君,等没人的时候再……好不好?” “唉!”李牧还能说什么,也只能这样了。 白巧巧从屋里出来,见白根生正在拴马,道:“我去做饭,你去接一下老太太,在那些婆子做饭的地方,知道吧?” “嗯,我知道!”白根生应了一声,给马添了草料,转身又出门了。白巧巧返身回屋,飞快地在闭了眼打算睡觉的李牧脸上啄了一下,等他睁开眼睛,人已经又跑出去了。 “我这满肚子的邪火啊!”李牧起身去抓,抓了个空,此时他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赶紧把事情安排一下,抽出时间来,先把亲结了,什么长安,什么官位,通通不重要,先娶媳妇是正经! 再躺下来,李牧说什么也睡不着了。他把系统呼唤出来,对最近提升的技能做了一个梳理。 近期主要提升建造术,其中木工技能在做完了家里的家具,衙门的桌椅板凳之后,提升到了初级木工的百分之七十熟练度。如果李牧愿意,他完全可以再做几个桌椅板凳把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技能熟练度练满,但他没有着急,因为很快白闹儿就过来了,他要用木工技能做一套烧酒的蒸馏设备,图纸已经学了,一套做完刚好升满熟练度。 李牧出钱开的酒铺,当然不会用白闹儿原来的经营模式,也不会用白闹儿酿的酒。他已经想好了,要把宋朝才普及的高度白酒提前带到这个时代。李牧当然没有这个本事,但他有系统。大唐群侠传这个游戏虽然是以唐朝为背景设计的,但游戏这种东西,毕竟不能完全以历史为背景。一个武侠游戏,没有酒可还行?在副职系统中,烹饪术分支之一就是酿造,而且酒的种类非常丰富,什么杏花酿,猴儿酒,三杯倒,只要是有名的酒,都在其中。在游戏里,酒的作用与食物不同。食物的作用是恢复体力值,但是酒的作用是一定时间内提升某种属性,相当于一个buff。根据原料获得的难易程度,分别对应不同的技能等级,等级越高的配方,提升的点数也越多。 “杏花酿提升1点智力?智力!这怎么体现,喝了这个酒,脑子就会变聪明?”李牧忽然想到了李思文,真要是有这个功效,一定先送他一百坛,省得他自作聪明,净干些小孩干的事情。 想到这儿,李牧先花了一两银子把酿造术给学了,然后又学了“三杯倒”的配方,他没学杏花酿,因为定襄所处的地理位置,根本就没有杏树。而且“三杯倒”是喝了之后加力量的,原料也好获得,在这边塞地方,力量显然比智力有用得多。不管什么人,多点力气总没坏处。 再看建造术的另一个分支土建,这几天在工地带领大家干活,作为‘工头’享受到了百分之五的技能熟练度加成。几日下来,技能熟练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五十。等城墙建完了,初级土建熟练度肯定能满,倒不是需要太操心。 “接下来要以烹饪术为主了!”李牧在心里默念,忽然他想到一件事,眼前一亮。酒好啊,唐朝没有高度酒,他要是把高度酒弄出来了,必然能远销各地,这样钱是不是就滚滚而来了?有了钱,什么物资买不到,有了钱,哪里去不得? 李牧攥紧了拳头,卖酒挣钱!就这么定了! 第28章 蒸馏设备 钱景可观,李牧有点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是个急性子,恨不得立刻就干起来。无奈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手边也没工具,只好等到明天。 傍晚的时候,李思文让他的私厨送来了四个菜,非常精美,味道也好。就连只认肉的白根生都称赞有加,李牧当然明白李思文的意思,这货必然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不好意思露面,又担心自己会生气,所以送菜来试探。李牧把菜留了下来,却没有马上就原谅的意思。李思文这个人的性格,你若是对他太过依从,他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得让他长点记性,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问题。 所以,李牧决定旷工。在把蒸馏设备搞定之前,他不准备上班了。 翌日,李牧没有像往日一样早早起床,而是日上三竿,才从家里出门。他的第一站也不是衙门,而是隔壁不远的军器监。得到回返的命令之后,军器监已经停工了。工匠们已经从家里出来了一年多,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日飞回长安,都早早打包好了行李。老铁头也不例外,见李牧来了,以为到他们的顺序了,比以往每次见面都要热情许多。 “铁监正,军器监要明天才能离开,今天是伤兵的顺序,我今日来是有别的事情,你们这不就要走了嘛,不知道打铁的家伙事儿能不能卖我一套,实不相瞒,我对打铁非常喜欢,等闲下来,正好研究研究。” “嗨!我当是什么事儿!没问题,等会我就让人给你送家去!”老铁头一听,爽快答应了下来,作为一名铁匠,谁没有几套家伙事儿备着,他们从家里出来,带的这套肯定不会是最好的,顶多算是能用,不拿回去舍不得,往回搬这一路也实在有些沉重,若能换成钱,轻装上阵,那是再好不过了。有李思文的面子,老铁头也没敢算李牧太贵的价钱,但也着实不低。李牧赶着用,没计较这些,直接给了现钱。又聊到剩下的铁锭,老铁头也算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钱,把剩下没用完的铁锭都卖给了李牧。 这一大堆的东西,李牧自己是搬不动了。正好工匠此时都闲着,老铁头便派了几个人帮李牧送到了家,反正也不远,几步就到了。李牧先让这些人把东西摆在院子里,然后自己一样一样地往前院铺子里搬,这个铺子他没有给白闹儿,就是为了这个,他要把前院的铺子改造成一个‘工作室’,专门制作一些不方便被外人看到的东西。 高度酒的蒸馏设备,因为是酿造技能的基础设备,所以制作等级要求很低。初级木工就可以学习图纸,而且一套做下来,技能熟练度给得很多,因为有很多精细部件,非常繁琐。在游戏里面,通常不会有人把所有零件一个人制作完成,都是在拍卖行上买零件,然后学了图纸拼装。但是李牧没有拍卖行,就只能自己做。 这套设备虽然是木工图纸,但是其核心部件蒸汽冷却管却需要锻造。冷却管必须用铁,若用木头,蒸汽很难冷却不说,酒也会浸入到木头里面,造成极大的浪费。李牧买下打铁的家伙事儿,就是为了打造这些零件。 李牧自己搬了一会儿,累得大汗淋漓,还剩下一大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寻思了一下,李牧又到军器监喊人了。拿出了二百文钱,刚刚帮他搬东西的那几个工匠又过来了,不但帮他搬进了屋里,还帮他组装起来,铁毡,炉子,淬火的坩埚等等,都根据经验摆放在了顺手的位置。李牧不禁感慨还是钱管用,这要是求人,豁出好大一张面皮不说,人家还不一定给你这个面子,但拿些钱出来,不管是不会花得多点,至少活儿干得痛快! 钱景在前,李牧一刻也等不得了。打发这些工匠走了,他便把炉子升了起来。蒸馏设备中的零件图纸不需要另买,学会了一个设备图纸,小零件的图纸会自动出现在技能列表中。李牧把铁锭融化,默念使用技能,叮叮当当地敲打了起来。 一干就是小半天,等白巧巧和孙氏回来的时候,李牧已经把铁管敲好了。试验了一下,密封度良好,完全可以达到标准。李牧把这些铁管放到一旁,又去找来做家具剩下的桦木,锛凿斧锯全备好,开始了木零件的制作。见他在忙,白巧巧等人也不敢打扰。把晚饭放到了屋里,就悄声退了出去。 李牧干起活来,不问时间,只看体力值。做这些小零件用不了多少体力值,等他体力值耗尽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差不多了。看一眼窗外,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竟然是忙活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李牧揉揉眼睛,看到旁边的餐盘,才知道有人送过饭来了。 他也确实饿了,也不管凉不凉了,拿起筷子就要吃。 “别吃这个,锅里有热着的,我去给你拿。”李牧寻声看去,竟是白巧巧。 “你不在后院,怎么在这儿啊?根生呢?” 白巧巧端起餐盘,道:“根生要搬去衙门跟那些捕快一起住,见你在忙,没敢打扰,我就做主答应了。我怕你饿着,就一直在这儿等,都睡了一觉了。” “哦。”李牧顿觉非常窝心,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干起活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加班对他来说更是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并不觉得很累,冷饭更是无所谓,对于一个单身码农来说,有饭就已经很好了,还敢挑凉热?不知多少个加班的无眠夜,他连方便面都懒得煮,抓起来就直接啃了。白巧巧能为了他而熬了一夜,让李牧觉得很抱歉,同时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毕竟他前世的女友们,从来不曾做过这种事情。 不一会儿,白巧巧便端来了在锅里热着的饭。李牧的体力值告罄,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筷子就猛吃。白巧巧坐在旁边托腮看着,烛光摇曳,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仿佛已经被眼前这一个男人填满了。 不知不觉,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第29章 初次试酿 当晚,白巧巧没走,等李牧吃完,她撤了桌,小两口都乏了,依偎在一起,和衣而卧。搁在平日,李牧少不得要摸摸抓抓几下,但是今天他太累了,靠在白巧巧怀里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白巧巧轻轻抱着他,不一会儿眼皮也沉了下来,再睁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她赶忙把李牧轻轻放下,拿过枕头给他枕了,在院子里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到伙房准备早饭去了。 等李牧醒的时候,孙氏已经去工地找那些做饭的婆子说话去了。白巧巧担心李牧,所以让孙氏帮忙告诉了一声,她晚些再过去,中午做饭就按照往日旧例,菜跟米都是够用的。其实就算她不在场,孙氏也不会出纰漏,她毕竟还不到四十岁,算不得年老。以前显老,是因为操心加上过度劳累,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整个人也容光焕发了不少,否则也不会在家里待不住,吃完饭就去工地找人聊天了。 “娘子,今天你郎君我要做一件大事!”李牧啼哩吐噜地把白巧巧给他留的粥喝完,返身回到了前院屋里,整个人神神秘秘的样子。白巧巧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但也能联想到他昨日弄到半夜的那些零件,也跟了进来,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不,你搬不动。”李牧一边收拾一边说道:“这样,你去工地帮我叫几个人,就说我这边给双倍工钱,找年轻力壮的,不需要太多,四五个就行了!” “嗯,我这就去。”白巧巧一听需要四五个人帮忙,知道自己这点力气不管用了,唯恐耽误了李牧的大事,匆匆地出门了。 没一会儿,白巧巧便带着四个人回来了,都是跟李牧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但他们在李牧面前却显得唯唯诺诺,这些天一直都是李牧安排他们干活,谁都知道他是本县的县丞。大家年纪虽然相仿,地位却天差地别,自然不敢放肆。李牧已经把各式零件分好了堆,四个人一人负责一堆,李牧站在门口指了一下街西把头的那家铺子,让他们把零件都搬过去。四个小伙子每人送了两趟,零件全部运送完毕。李牧又让他们搬粮食,自己拎着蒸汽冷却管,一行人扯开了铺子门口的封条,鱼贯而入。 四个人都是城墙工地的工匠,砌砖的活计自是不在话下,按照李牧的指使,四人又砌了一个大灶,这是蒸米用的,放上铁锅,又在上面砌上砖密封,然后李牧便让他们在旁边歇了,自己使用木工技能,开始组装蒸馏设备。 忙活一身汗,总算把蒸馏设备安装完毕。李牧搓了搓手,命人淘米下锅,烧火蒸饭!等饭蒸好,他在里面投入了从系统中花费一两银子购买的‘三杯倒’酒曲,搅拌之后,把蒸锅密封了起来。 “行了,成或不成,就在今晚了!”李牧从怀里掏出钱来,按照一日的工钱给了,四人欢天喜地,干了半日的活,得了两日的工钱,下午还能正常挣工钱,里外里多赚了一倍还多。 打发走了干活的人,李牧的肚子也饿了,正想回家找点东西吃,就见白巧巧挎着一个竹篮进来,李牧不禁笑了起来,怪不得刚刚寻不到她,原来是回家做饭了。这种感觉真是舒服,身边有一个能跟自己搭调的人,需要的时候她自然出现在合适的位置,这种感觉或许就叫幸福吧。 “郎君,这个奇怪的东西是做什么的?”白巧巧把竹篮交给李牧,在蒸馏设备四周绕了一圈,有些纳闷地问道。 李牧嘴里咬着窝头,听到白巧巧的话,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这个,是我发明用来酿酒的。如果能成功,用它酿出来的酒,要比你爹酿的酒更好喝,也更烈!” “真的?”白巧巧看着眼前这架奇怪的机器,有些不信,她倒不是不相信李牧,只是她觉得,李牧从来没酿过酒,怎么可能发明出酿酒的机器来,她家就是开酒铺的,从小就看人酿酒,可从来买见过类似的玩意儿,所以对李牧能否酿出酒来,白巧巧持怀疑的态度。 李牧点了点头,他现在是信心满满,对能否酿出酒来,并不是非常担心,因为系统还从未让他失望过,他刚刚已经使用了酿造术,系统显示达到使用技能的条件,技能使用成功,现在就等发酵时间结束,就能再次加热蒸馏了。系统显示“三杯倒”需要八个小时发酵时间,李牧心算了一下,大概日暮西垂的时候,时间就差不多了。所以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看结果就行了。 白巧巧看着李牧吃饭,抿着嘴唇,似乎欲言又止。李牧发现了,笑道:“真的能酿出酒,不相信你郎君的本事么?” 白巧巧摇了摇头,道:“郎君,我不是在想这个。我是……唉,罢了,我便直说了。” “说呀!” 白巧巧正色道:“郎君,我本来以为,你要和我爹合伙,是想让他出力酿酒,才给他开双倍的工钱。但是现在看来,酿酒也用不到他,那为什么还要合伙啊,这个买卖咱家自己就能做。我知你疼我,但吃这么大的亏,我心里过意不去,娘那边也没法交代。” 李牧闻言笑了起来,道:“我还当是多大的事,面色如此凝重。不是说了么,他是你爹,就当得起我的照顾。再说,我也不是白给他钱,就算咱们能自己做这个买卖,但是我也不能把心思全花在做买卖上啊。你忘啦,我还是本县的县丞,多少也有些公务,分身乏术的时候,你爹不就派上用场了么。他开了二十几年酒铺,经营的经验还是有的,以后我不方便出面时,他可以替我做很多事情,所以这钱不白花。至于娘那边,不是已经说好了,少提这些事情,你不往这上面聊,娘也想不起来!” “可是我心里不安呀!” “有你这么漂亮的娘子,我心里还不安呢,每天都睡不着觉,就怕谁给抢走了。”李牧吃完了饭,身旁又无人,便本性暴露,没正经了起来:“你不安我也不安,日子还过不过了?一家人,别总说这些没用的话。” 第30章 一杯就倒 李思文在城墙上蹲了一天,眼巴巴地望着李牧家的方向,不住地唉声叹气。这时王虎爬了上来,道:“公子,大将军来信。” “我爹?”李思文忙从王虎手里接过信件,查验了火漆之后,没有背着王虎,直接打开了。 “唔……,唉……!”李思文一边看信,一边不自觉地发出感叹词,信很长,足有三页纸,都看完了,李思文长叹了口气,把纸折好,重新放入信封,揣进了怀里。王虎见他这付样子,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挨了一顿训斥。这种时候,王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想了半天,道:“没事我去巡逻了!” “不着急、”李思文叫住了王虎,道:“先跟我去一趟李牧家,他一天都没来工地,恐怕是生气了。” 王虎硬邦邦道:“毁人前途,换做谁都会生气。” “我怎么是毁他前途呢?我哪儿毁他前途了!”李思文恼羞成怒,道:“我把他视为兄弟,兄弟之间帮帮忙,很过分吗?” 王虎一点也没给他留面子,道:“那也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擅自做主,不是兄弟所为!” “你!”李思文牙根紧咬,举起拳头比划了一下,恨恨道:“要不是打不过你,你看我揍不揍你!” 王虎直接无视,转身下了城头,丝毫不见惧怕。他是李绩的帐下亲兵,并不是李家的家奴。何为亲兵?那是战场上护卫李绩性命的死士,只要他们不死,李绩就绝不会有危险。王虎今年三十出头,已经跟了李绩十余年,是他的绝对心腹,绝对信任的人。信任到何种程度?同样一件事,若从李思文所言与王虎所言不一致,李绩会相信王虎而不会相信李思文。所以,李思文是绝对不敢把王虎视为下人的,动手就更不敢了,要是让他爹知道了,少不了一顿皮鞭。 从城头上下来,俩人骑马来到了李牧家。铁将军把门,李思文拽了一下锁头,纳闷道:“人哪儿去了,难不成在大营那边?” “唔、”王虎含糊应了声,鼻子抽动了一下。李思文见状,道:“王大哥,你抽风啦?” “酒!”王虎丢下一个字,驱马向前。他的鼻子就是导航,又相距不远,很快便找到了街西把头的铺子门口。门没关,王虎探头往里一看,正是李牧和白巧巧在忙活。 “找到了!”王虎喊了声,往门里指了指。这一嗓子出来,不但李思文听到了,李牧也听到了。李牧回头一看,是王虎和李思文,赶紧喊道:“娘子,抢劫的来了,快去关门!” 白巧巧哪能真个去关,横了他一眼,来到门口与李思文和王虎见礼。李思文不满地嚷嚷,道:“李牧,你也忒小气了。竟然躲在家里偷偷喝酒,哪里弄来的好酒,味道这么浓,是胡人的三勒浆么?” 说着话人已经闯了进来,看到眼前巨大的蒸馏设备,李思文惊得长大了嘴巴,道:“这什么东西!你竟然在酿酒?!” “很惊讶么?”李牧往灶里扔了一块木头,现在是蒸馏的过程,需要不断加热,让酒气蒸发出来,王虎刚刚闻到的就是酒气。酒气缓缓上升,进入冷却管,随着温度下降重新凝聚成液体,一滴一滴落入设备尾端的坛子里。 “我的好贤弟哟,连酿酒你都会!你还有什么不会啊!”李思文感叹一声,满脸钦佩之色,嘴上说着,人已经挪动到了酒坛旁边,李牧赶紧叫住他,道:“不能喝!” 李思文充耳不闻,抓起一只碗,伸进酒坛就舀了一碗,李牧伸手拦已经来不及,他一仰头就焖了进去。 李牧看着都觉得辣,不自觉地咧嘴,这夯货嘴怎么这么急,这头道酒的度数高达七八十度,必须勾兑或者再次蒸馏之后才能喝,他这个后世穿越的人都不敢尝试,李思文这个喝低度酒长大的唐朝人,谁给他的勇气! 李思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眼神也逐渐呆滞发直,嘴边似有液体流下,李牧不禁有些担心,小心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好烈的……酒啊……”勉强说完这句话,李思文翻了个白眼,仰面栽倒。李牧赶紧把他接住,距离他的脸二尺都能闻到酒气,呛得人没法呼吸,赶紧别过头去。 “应该是醉了,没事!”李牧检查了一下,做出了判断。他跟王虎一起把李思文抬到了前院铺子的炕上,由他睡去了。 “这酒真这么烈吗?”回到后院作坊,王虎看了眼坛子里的酒,觉得除了清澈一点,味道浓一点,似乎也没有什么厉害之处。李牧对这些天真的唐朝人已经无语了,拿来一只碗也给他舀了半碗,道:“想喝就拿到前院去喝,你这么大的个子,我可搬不动。” 王虎点点头,端着碗去了前院,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白巧巧去看了眼,回来道:“郎君,两个人都睡死了,这个酒这么烈吗?” “你可千万别试!”李牧赶紧拦住,这可是七八十度的酒啊,谁知道喝到肚子里会有什么后果。那俩傻货喝多了也就罢了,自己的老婆可不能冒这个风险。李牧解释道:“娘子,不是不让你喝,现在还不能喝,现在这酒尚未完工……唔,目前可以称之为‘酒精’,需要勾兑之后才能饮用。” “原来是这样,那等勾兑好了,我再尝。”白巧巧对李牧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她刚刚不信李牧能酿出酒,没想到他真酿出来了。自打李牧这次回来,每每做的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现在又酿出这么好的酒,白巧巧已经对他彻底信服了。 “郎君,我帮你填柴吧。” “好!”李牧爬到蒸锅上面添水,随口答道:“慢点填就行,主要是蒸,火太急了就烧干了,小火就可以。” “嗯,我明白了。” 白巧巧应了一声,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姐、姐夫,你们在酿酒?哈哈,我可得尝尝!” “别喝!” 咣当!醉倒的人又多了一个! 第31章 定价几何 【三杯倒,九品,力量+1。】. 勾兑之后,一共六坛,这便是李牧首次酿酒的成果了。系统把酒的品级分为九品,九品最低,一品最高。初级技能酿出的酒,最低为九品,最高为七品,九品加一个属性点,八品加两个,依次递增。李牧初次酿造经验不足,六坛酒全部都是九品。 晚饭的时候,李牧和家人也喝了几杯,在他尝起来,这酒的味道有点像是后世超市里买的那种一瓶十块钱的大曲,度数够高够辣嗓子,但是喝起来有点上头。前世的他就不怎么喝白酒,所以只是尝了一下,就没有再喝了。白巧巧也只喝了一杯,她主要是好奇这酒的味道,一尝之下果然是比她家酒铺的好很多,劲儿很大。这样的酒,女人是喝不来的,但是性格豪迈的男人,必然会非常喜欢。 孙氏没有喝,她对酒不感兴趣。但是见到自己儿子能酿酒,也觉得非常开心,在这个世道,多一项本事,就多一份保障。她帮不上别的忙,就跟白巧巧商量,明日起工地做饭那一摊事儿就交给她了,把她替换下来,好多帮帮李牧。 李牧倒是听出一点弦外之音,孙氏显然是担心李牧一个人忙不过来,等到酒铺开业之后,担心被白闹儿糊弄了。但他也没点破,笑着答应了下来。 吃完了饭,孙氏早早歇下了。李牧要帮白巧巧收拾桌子,惨遭拒绝。家务之事,白巧巧从来都是不让李牧插手的。李牧也乐得清闲,坐在院子里,伴着余晖,看着白巧巧里外忙活收拾。看她长腿错落,蛮腰款摆,眼神逐渐迷离,肮脏地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了七八个姿势,不由叹了口气。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能看不能吃了,这种感觉,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又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就在李牧在脑袋里开歇后语大会的时候,门外摇摇晃晃走进来三个醉汉,三人互相搀着,即便如此,走路也是里倒歪斜。 “几位客官,小店的酒如何啊?味道怎么样?” “哎呦……”李思文好不容易挪蹭到李牧跟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咧嘴道:“酒是好酒,但这劲儿也太大了,辛亏我只喝了一口,要是按往常酒量喝,肯定命都没有了!” 王虎也点头,道:“酒烈如火,正适合我等行伍之人,喝了之后像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只是这酒劲过于大了,不适合多饮。” 俩人都发表了看法,李牧又看向白根生。白根生从井里打了桶水正在猛灌,见李牧看过来,嗡声道:“比我家的好。” “你爹酿的酒就像马尿似的,怎么能跟这……”李思文这才意识到还不知道酒的名字,问道:“贤弟,这酒叫啥名字?” “三杯倒!” “这名字不好听啊!”李思文皱眉想了一下,道:“我认为此酒应叫‘将军令’,如何?三杯倒算什么名字,忒过于粗鄙了些。” “我觉得三杯倒挺好的,名字贴切,你们不都是一杯倒么,三个人加一起可不就是三杯倒么?”李牧笑了笑,他可不想随便改名字,再说系统中已经有一个名叫“将军令”的酿酒配方了,是一个中级配方,把这个酒起名将军令,后面那个怎么办? 李牧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既然说到这酒了,各位都是常喝酒的人,你们觉得这酒怎么定价合适?” 李思文毫不犹豫道:“此等好酒,长安都没有,依我看来,至少值十贯一坛!” 王虎想了想,道:“酒虽好,但是劲太大,可能不适合所有人,依我看来,五钱银子一坛吧。” 白根生已经听得蒙了,他从有记忆就长在酒铺,还从没听过一坛酒能卖这么多钱,脑袋有点懵,轮到他的顺序了,有点结巴道:“我、我觉得,一百文?” “一百文?”李思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了起来,道:“一百文一杯吗?那倒是挺合理的。”白根生年纪尚小,没听出这话里的讥讽之意,解释道:“县令大人,我家是开酒铺的,这酿酒花费多少,我比你清楚些。一般一斤粮出四两酒,一坛酒二斤,最多也超不过一斗米,一斗米才二十文,算上工钱,也不超过五十文,卖一百文已经赚了一倍了,再多就有些昧良心了。” “昧良心?”李思文无语地笑了起来,道:“小兄弟,什么叫昧良心啊,物以稀为贵,现在全天下就我贤弟有这种酒,你想喝,你就拿钱来买,不想喝,也没人逼着你买,有何昧良心之处啊?”说着他看向李牧,道:“贤弟,别以为我在说闲话,你要是不信,这几坛酒都给我,我让人带到长安去,要是少了十贯一坛,少多少,我掏钱补给你!” 这话李牧倒是相信的,长安那么多王公贵族,都是有钱的主儿,若只有这六坛酒,搞个拍卖会,别说十贯,就是一百贯,也许也能卖得出。但问题是他不能只做着六坛酒的生意,他也明白,三人给出三个价格,是因为他们所处的层级不同,对李思文这样的公子哥来说,十贯钱也许不算很贵,但对白根生来说,就算这酒再好,他也不可能拿出十贯钱来买。 李牧想了一下,道:“还是定在五钱银一坛吧,毕竟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产量多了,就没有‘物以稀为贵’了。” 白根生忍不住道:“姐夫,半贯钱一坛酒,谁买得起呀,不往远了说,咱这定襄城,也挑不出五个人来!” “这么好的酒当然不能在定襄这种穷乡僻壤卖啊,组织商队,运到长安去,到了长安,多少钱都卖得出去!”说着话,李思文拍了拍白根生的肩膀,道:“小兄弟,世面见得太少了,等有机会,我带你去长安,让你见识见识长安的王公们是怎么花钱的。跟你说别不信,这么好的酒,你要是在长安卖五钱银子一坛,根本没人会买,因为掉价!大家喝一夜花酒都要十几个银饼,喝五钱一坛的酒?恁地失了身份!” 李牧点点头,李思文这话也不无道理,这就像后世的百事可乐,在超市卖三块一瓶,到了ktv至少十八,东西是一样的,分什么人消费。所谓的贵族,先得‘贵’,不然吃喝穿戴都和普通人一样,怎么体现身份。 “诶?”李思文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李牧问道:“贤弟,你这酿酒之法,容易被人学去么?” 第32章 合伙生意 “学去?”李牧微微蹙眉,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经李思文这么一提醒,忽然意识到这也是一个问题。 李牧虽然是后世穿越而来,但他从不敢小瞧唐朝人,中华民族的灿烂文明,在唐朝时期已然到达了一个巅峰。后世和唐朝相比,也许在科技方面领先很多,但是其他方面,或许未见得超过多少。很多事情,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就拿这酿酒来说,唐朝没有高度酒,并不是没有适合的酒曲,也不是没有适合的粮食,而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可以通过蒸馏的方士提纯而已。蒸馏这项技术,若无人提示,也许几百年也未见得出现,但李牧来了,他弄出了蒸馏酒,这项技术或许能瞒得住一时,但必然瞒不住很久,蒸馏设备也不是很复杂的器械,李牧能打出铁管,随便一个铁匠同样打得出来,李牧做的那些木零件,随便一个木匠也做得出来,假以时日,仿造不是很难的事情。 李牧只能保证他从系统中购买的酒曲是无法仿制的,但是唐朝未见得就没有更好的酒曲,只要蒸馏技术普及开来,他在酿酒行业的优势就将不复存在。 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李牧忽然有些头疼了。 见李牧久久不语,李思文便明白怎么回事了,把他拉到了一边,道:“这样可不行啊,贤弟,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见识是有的,你可知这酒中的利润有多大?江南有一姓郑的酒商,入长安贩酒,酒名江南春,投靠在国舅爷门下,一年分润给国舅爷的利就超过两万贯,你说他挣多少?这酒比他的酒不知好多少倍,往少了说,也至少一年几万贯,要是被别人偷了去,你的损失也是几万贯,不成,这不成啊!” 李牧好奇问道:“那姓郑的酒商,他是怎么保密的?” 李思文道:“郑家世代酿酒,几世的积累,他家的工匠几代人都是郑家的家奴,是绝不可能背叛的。如果有人泄露了他家的秘方,报了官之后,泄密之人抓到就会处死。你现在哪来的家奴,外面招来的人,怎肯轻易入了贱籍?” 李牧心里一动,听出了些弦外之音,挑了下眉毛,顺势问道:“大将军府上,必然是有家奴了?” 李思文立刻大点其头,道:“家奴有的是啊!陛下从来不吝赏赐,每逢战事结束,都会赏赐金银财宝,田地奴隶,什么样的家奴都有,都在家里种地呢,你要是需要,我修书一封立刻……“说了一半,忽然看到李牧的眼神,心里一突,知道被看穿了,讪讪地咧了咧嘴,道:”贤弟,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想占你便宜的意思。如果你根基稳固,我不会说这些话,现实的情况摆在这里,这个生意你自己做,肯定是做不成。你不知长安的凶险,我再给你讲讲江南郑家的事情。你可知为何江南郑家要投靠国舅爷门下,每年拿出两万贯利是?那是因为他不拿这钱,他就在长安待不下去。只有拿了这钱,在国舅爷的庇护下,他才能正常做生意。你与我家合作,我可以做主,你不必出这份钱。我家地里产粮食,还有可靠的家奴随意使用,你与我家合作,什么本钱都不用出,获利我们各占一半,你看如何?” 李牧凝眉不语,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李思文的提议非常合适,而且相对来说,他已经是在让步了。那郑家自己酿酒,出料出力,长孙无忌什么都不用干,只提供一个名字庇护,就每年拿两万贯纯利。李绩在朝中的身份,不弱于长孙无忌什么。大将军府出料出力,还提供庇护,得利只占一半,相比那姓郑的酒商,不知划算多少。这就相当于后世的技术入股,双方各占一半股份。 虽然在后世,可能一项技术占百分之八十股份也有可能。但这毕竟是唐朝,合作的双方无论从财力物力人力权力等等都不在一个层次上,这种情况下,还能五五分账,着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李思文的态度,如果李思文真的是贪图利益,完全可以现在就叫人把他抓起来,逼迫他答应,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反过来再想,如果李牧自己干,不但风险很大,而且想要见到效益,时间也会拖得比较长。若跟大将军府合作,粮食、人,都是现成的,立刻就可以生产,随即就能贩卖,马上就能看到钱,这样看来,合作才是正途。 但李牧还是没有轻易答应下来,他反复想了两遍,才开口道:“合作可以,但是我有三件事要说在前面。” “你说!” “第一件事,买卖我是与你合作,不是跟大将军府合作。大将军府的关系,算作你投在这买卖里的本,与我不相干。你不要怪我,因为我不认得别人,我只认得你,对你的人品与诚信,我敢相信,若换了别人,强占了我的买卖,我也没法反抗,这样说吧,换了别人,这个买卖我宁可不做。” 李思文笑道:“这不算事儿,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第二件事,纯利不能五五分,我得多要半成。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说。多要这半成,我不白要,我有信心除了这三杯倒之外,还能酿出不同口味的新酒,这其中的利益,你应当明白。再者,我还可以把定价权让给你,你随意定价。但因这生意我占的股比你多,所以怎么做这个买卖,你要听我的,毕竟这酒是我酿出来的,没我就没这个生意。而且我跟你保证,这酒的生意,每年带给你的纯利必超过三万贯,如果超不过三万贯,这些话就当做没有,多的半成我不要,也不必听我的了。” “半成?”李思文挑了挑眉,他是做录事文书的,对账目的事情比李牧要清楚,脑中思索了一下,如果按纯利三万贯算,几千贯钱而已,也不算是很多,尚在承受范围之内,便道:“半成而已,都是小事,经营也听你的,你说得对,你酿出来的酒,当然是你最知道该如何卖!” 第33章 简单幸福 “这两件事答应了,第三件事就不算什么了。”李牧说道:“对外我不打算说这是我的生意,你也知道,这酒铺本来是我想与巧巧的爹一起做的买卖。现在换成咱俩做了,巧巧那边我也得给个交代。所以,在经营的时候,我想让我那老丈人出面,以白家的名义经营,这酒也说成是白家的酒,我隐在幕后就可以了。” “这又是为何啊!”李思文不满道:“你知我厌恶那个老头,怎能让他代你,不行,我不能同意!” 李牧没想到李思文答应了前两个条件,第三个可有可无的条件反而不同意了。转念一想,心里明了。知道他肯定是又犯了中二病,想起‘不屑与小人之伍’的那套话了,叹了口气,道:“思文兄,你也要为我考虑啊,从商乃是贱业,唐律中有言,从商者不能当官,子女不得科举,我若说着买卖是我的,那我……” “哎呦!”李思文猛地拍了下脑门,叫道:“看我这脑子,对对对,贤弟思虑得周到,正该如此,正该如此!你有大才,断不可为了金钱断送前程,万万不可!” 李牧点点头,李思文又道:“贤弟,我听你刚才所言,似乎已有计划,不知你想怎么做这生意?” “这酒,先不卖!” “啊?”李思文没想到李牧会如此说,道:“不卖是为何?摆在眼前的钱不赚吗?” 李牧摇了摇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暂时不卖。一来,现在没有可靠的人,酿酒只能我自己来,产量很低,定襄城里又没什么销路,卖不出几个钱。再者,现在没人知道这酒好,我们先要做的事情,是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种酒,让他们心向往之,这样还愁卖么?” 李思文嗤笑道:“我当你有什么新鲜想法,这些谁想不到啊,问题是怎样去做,你也说了,这酒的产量有限,难不成要搬个大坛子放在街口,让来往的人免费尝不成?” “那样多蠢!”李牧招了招手,李思文狐疑地凑了过来,李牧对他耳语了几句,李思文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说完,李思文挑起了大拇指,道:“贤弟之才,愚兄拍马不能及!这等主意,也就你能想出来,你敢这么想了!” 李牧谦虚道:“有用没用尚未可知,但是不妨试试,你觉得呢?” “当然要试!明日、不,等会回去我就写信,连夜八百里快马去办!”李思文比李牧还着急些,激动得不能自已,攥紧了拳头,道:“看这次我爹还说我不学无术么!” 计议已定,天色也晚,李牧送李思文等三人离开,三人各抱了一坛酒走,李牧目送三人消失在街口,才返身回来,插上门闩。 “郎君!” 李牧刚想进屋睡觉,忽然听到白巧巧喊他,转过头白巧巧已经走了过来,李牧笑着拉了她的手,道:“怎么,想跟我一起睡么?” 白巧巧羞红了脸,但也没反驳,近日她与李牧一起睡的日子差不多与陪孙氏一起睡的日子相当了。但俩人都是和衣而卧,并没有逾越之处,更像是一种习惯。 李牧牵着白巧巧的手进了屋,俩人像是往常一样,躺在炕上,点了根蜡烛,依偎着聊天。 “郎君,有一件事,我想与你说。”闲聊了几句之后,白巧巧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李牧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看看对不对。” “嗯?” 李牧笑道:“你肯定是想说,你爹不是一个靠谱的人,我酿出了这种酒,若是交给他,可能没法做到保密,对不对?” 白巧巧用力点头,李牧的话正是她想说的。 “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了。刚刚你看到我跟思文兄在角落私语了吧?我们谈的就是这件事,思文兄想跟我合作这个生意。他家有良田千倾,粮食是现成的。还有家奴私仆,保密的问题也不用担心。我只出技术,占股一半,大家五五分账。” “那太好了!”白巧巧欣喜道:“郎君,李公子真是良善之人,这样是我们占了便宜啊!” 李牧摇了摇头,道:“一年之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娘子,这人啊,没有傻子。更别说是大将军府的小公爷了,你别看思文兄整日莽莽撞撞,很不靠谱的样子,但那都是表面,其实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目光也长远。当然我也承他的情,毕竟目前的状况,我不如他太多,他肯平等待我,跟我公平合作,难能可贵,他待我以诚,我必待他以诚,放心吧,这个买卖他吃不着亏。” 白巧巧听得似懂非懂,眼神懵懵的,李牧见她神情可爱,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你爹那儿也无需担心,我还用他做掌柜,这个买卖不管以后赚多少钱,都给他半成的利。你也不用担心他做手脚,大将军府的买卖,你爹那个胆子,他不敢的。” “这倒也是。”白巧巧点点头,白闹儿的性格,她这个做女儿的再清楚不过。他年轻时是一个泼皮,老了变成无赖,这泼皮无赖有一个通性,那便是吃软怕硬,尤其是官府衙门,甭管多小的官儿,他们都怕,这是一种天生的畏惧。这个买卖既然有大将军府参与,白闹儿借一个胆子也不敢胡来了。 解释完了,李牧也乏了,拿过烛台吹灭,手臂轻轻一搂,便把白巧巧搂入了怀里。 “郎君,你别……”感受到爱人火热的呼吸,白巧巧的脸色越来越红,身体也渐渐有些麻酥,担心继续下去出丑,不得不按住了李牧的手。 “放心,我会很老实的。”李牧轻轻反握着白巧巧的手,在她耳边说道:“成亲之前,再难受,我也能忍住。” “成亲……?”白巧巧还是第一次听到李牧提起这个词,这说明眼前这个男人想过成亲的事情,心里顿时更羞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郎君打算何时……何时成亲啊?” “古语有云,立业成家。我先把这个买卖做成,等有了稳定的收入,我们就成亲,你放心吧,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你跟我一起努力的话,应该会更快。” “嗯!我一定会跟着郎君一起努力的!” 李牧笑了笑,不知为何,听到白巧巧说这样的话,他就觉得莫名幸福,非常简单的幸福。 “睡吧。” “嗯!” 第34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夜已深,东宫仍然掌灯,因为李世民还没有休息。 他已经继承了皇位,按道理应居住在太极宫。但是由于父亲李渊只字不提搬走之事,李世民也不敢吭声,只好仍居东宫,一应事务,也都在东宫办理。 李世民如此忍气吞声,其实是有原因的。办当年玄武门事,李世民虽弑兄杀弟,篡了权位,看似六亲不认,但他对待父亲李渊,却扔心存一份畏惧。除却父子之情,李渊在朝中的影响力,也是令李世民非常忌惮的。 由于李世民的光环太过耀眼,所以后世影视作品也好,小说演义也罢,对李渊的评价,大都有失公允。其实,李渊之雄才伟略,虽不及李世民,但也差不了多少。试想一下,能在隋末群雄并起之时一统天下,没有谋略怎么可能?后世把李家夺得天下的功劳多归于李世民,但不要忘了,李世民跟随李渊行军打仗时,他还只有十七八岁,真正制定战略的人,绝不可能是他。功劳自然是有的,但并不足以决定天下大势。 李渊此人,可谓文武双全。年少时李渊好武,尤擅射箭,例无虚发。有一个成语叫做‘雀屏中选’,说的就是李渊百米之外一箭射中屏风上孔雀的眼睛,才因此赢得了贵胄之女窦氏,也就是李世民母亲的青睐。李渊还有一个记录。纵观上下五千年历史,李渊是开国皇帝中,统一中国最快的人。李渊在军事上的才能,并不体现在他在战场上多么神勇,而是在于他的统筹调度,大唐立国征战扫平群雄之时,正是因为他居中调度,迅速支援,才能百战百胜,攻克强敌。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了两个兄弟,把对他的皇位有威胁的人都清除掉了。导致李渊是不传他也得传,因为已经无人可传了。天策府势大,李建成和李元吉死后,李渊的其他子嗣无人能与李世民抗衡,就算李渊执意要把皇位传给他人,最终也会被李世民夺去。但这并不表示,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逼迫李渊禅位了。他当时还没有那个能力,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狗急跳墙之举,最初响应之人都没有几个,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好一番游说,才最终得以实行。当时的朝中大臣,都是李渊的臣子,他如果坚决不认可李世民,李世民恐难如愿。事实也是如此,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只求太子之位,丝毫不敢提禅让,而且常常入太极宫求见李渊,备述不得已的情由,说到动情之处,时常哭嚎至晕厥。李渊见此情状,也知李世民所言不假,若非真把他逼急了,他也未见得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且二子已死,不能复生,思虑种种过往,顿生心灰意冷之念,在这种情况下,才提出了禅位。 初时,李世民并不敢接,他的太子之位本就来路不正,再逼迫李渊退位,他担心在青史中洗脱不掉污名。但他的再三推辞,却让李渊反感了起来,你都做出弑兄杀弟的事情了,还想在青史中留下一个好名声?不行,绝不能让你如愿。于是发生了荒诞的一幕,李世民坚决不受,李渊非退位不可。闹到最后,李渊干脆把皇帝的冠冕丢在了地上,李世民无法推脱,只好继承皇位。但也从此时,父子俩的心结算是结下了。 李渊开始变着法的找李世民麻烦,皇帝应该住在太极宫对吧?我偏不搬走,看你敢不敢吱声!连年战乱民生凋敝是吧,我偏要穷凶极奢,吃穿用度连年倍增,而且不是一倍两倍,是十倍二十倍那样增加。今日想起荔枝,明日就得吃到,管你路上要死几匹马?皇帝三年选秀一次,他一年选秀一次,太极宫中的太上皇妃,甚至有跟李世民的女儿差不多大的,其言其行,已经不堪入目了。 顺心顺意还好,稍有不如意处,还要把李世民叫来贬损一通,什么话难听说什么,李世民还不敢还口,被骂得惨了,常常扑在长孙皇后怀里痛哭。 摊上这么一个爹,就算是皇帝,也根本扛不住。李世民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不会因私损公,李渊的所有开销,都由宫中内帑负责。随着李渊开销越来越大,李世民不得不开始‘节衣缩食’,宫中嫔妃的月例都有缩减,把剩下来的钱,全部供给李渊挥霍了。 但即便如此缺钱,李世民对臣子的赏赐,也从不吝啬。此番平定突厥,从突厥的贵族手里着实得了一大笔战利,按道理来说,李世民收几成入内帑,谁也不会说什么。但他一文也没要,都按照功劳大小,赏赐给了有功之人,由此可见,李世民的胸襟确实配得上‘天可汗’这个称号。 灯影下两个影子,除李世民之外,还有一人。君臣之间有远有近,时值半夜,还能如此不避嫌陪在李世民身边的,唯有赵国公长孙无忌。当年玄武门事之前,李世民被李建成和李元吉联手,已经逼到了绝境,秦王府旧将也都离散,就连房玄龄也离开了,唯有长孙无忌一人,坚定站在李世民旁边,为他出谋划策,左右奔走。不但如此,长孙无忌还是李世民的大舅子,他的妹妹正是李世民的长孙皇后。俩人相识于少年,是布衣之交,所以在李世民登基之后,不管长孙无忌是何官何职,他都是朝中公认的第一人,无人敢否。 今日长孙无忌来,也无甚大事,只是陪李世民看奏折而已。战事未完,奏折要比无事时多出许多,李世民一人看不过来,就把长孙无忌叫来,分一半给他看,荣宠至此,可见一斑。 小事,长孙无忌可自行定夺,大事,则由李世民乾纲独断,长孙无忌从不逾越,他是一个极聪明,也是极懂分寸的人。也正因如此,李世民才放心用他。不知多少个夜晚,君臣二人都是如此相对而坐,秉烛夜谈,敲定一件又一件大事。 第35章 上达天听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奏本没剩几个了,李世民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又拿了一个奏本翻开,忽然‘咦’了一声。长孙无忌听到了,忙放下手里的奏本,过来问道:“陛下何故惊讶?” “你来看。”李世民把手里的奏本递给长孙无忌,道:“茂公家的二小子,前几日求我让他当定襄县令,我应允了,没几日又上书说他跟那个给药师报讯的义士相交莫逆,要把他留下做县丞。我还没回,这又来了一个折子,说是寻到了好酒,极好的酒,不敢独享,快马送来孝敬我,这小子,哪里学的奉承!真是……与茂公不同啊!” 长孙无忌看完了李思文的奏本,笑道:“许是担心陛下不答应吧,和茂公相比,这孩子的性子是浮躁了些。”长孙无忌把奏本搁下,又要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看其他奏本,李世民拦了一下,道:“长夜漫漫,也不差这一时,不如就尝尝这酒,看他说的极好是多好,若真好,朕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若不好,就召他回来,不让他继续胡闹了。”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歇息一会儿,尝尝这好酒!” 李世民招了下手,旁边一个老太监走了过来,离着三步站定,躬身道:“圣人有何吩咐?” “高公公,传膳,拿李思文进贡的酒来,我要与辅机喝上两杯!” “这……”高公公面露犹豫之色,小声道:“圣人,外庭进贡的东西,要经过查验之后方可拿来伺候,要不,改日再喝?今日便喝‘江南春’吧。” 李世民皱眉道:“李思文乃李绩之子,与我子侄何异?他安能害我,休得聒噪,速去拿来!” “诺……” 高公公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准备好了膳食,李思文进贡的酒也拿来了,坛口的泥封还在。李世民拿起酒坛子端详了一下,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如果非得找出个特殊的地方,那只能说这个酒坛非常之普通,普通得就像是村野之人用的。这样的酒坛,能有什么好酒?李世民本来还有些期待,看到这个酒坛,顿时不报什么希望了。 但既然已经拿来了,不好再换。李世民抬手拍碎泥封,登时一股酒香飘来。 “这香气?”李世民颇感意外,虽还没尝,但仅凭这浓郁的酒香,就可断定此酒不会差。高公公在旁道:“圣人,随这酒来的还有一张纸条,是介绍这酒的。此酒名曰‘三杯倒’,酒性急且烈,特嘱咐要少饮。” “这小子竟然小瞧朕!”李世民满不在乎,身为帝王,这天下什么酒他没喝过,再烈的酒,还能烈到哪儿去,顶多也就胡人的三勒浆的程度了,中原腹地的酒,如‘江南春’,酒性都偏软,喝上三坛都没事,三杯倒?在李世民看来,不过噱头而已。 高公公为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倒酒,满杯,长孙无忌仔细端详杯中酒,不由微微惊讶。这酒的好坏,从清浊之间便分了档次。浊酒不如清酒,而清酒之间,又有差别。颜色越透明,说明酒越好。这杯中之酒,几乎完全透明,说明此酒至少在酿造的技术上,已经达到了当世之巅。 初唐的良将,没有不喜欢酒的。长孙无忌虽然是文官,但他在秦王府时,也曾负责过军需补给,当过天策府的后勤官,算是半个武将了。李世民就更不用说了,提起唐朝大将,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几乎都是李靖,但其实真正战无不胜的将军,非当年秦王莫属。李世民若不是当了帝王,这平突厥的战事,他非得身先士卒不可。 闻了香味,看了颜色,李世民举起酒杯,道:“辅机,看来李思文这小子,确实是找到了好酒。来,你我共饮。”说完,李世民便迫不及待,仰头一饮而尽。 “唔!”酒刚入喉,便见李世民两眼徒然睁大,眼球迅速充血通红,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再看长孙无忌,已经被呛得咳嗽了起来,高公公见状大惊,这是毒酒啊! “酒里有毒!快传太医!”高公公尖声叫了起来,忙不迭就要往外跑,李世民瞪他一眼,喝道:“瞎叫什么!哪来的毒!闭嘴!” “啊!”高公公忙跪伏于地,道:“吓死老奴了,没毒就好,惊了圣人,老奴死罪。” “出去!”李世民摆了摆手,高公公匍匐在地上,倒退着出去了。 “嘶……这酒果然够霸道!”李世民一直忍着,此时才吸了口冷气,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压了一下。长孙无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道:“臣着实没想到此酒霸道至斯,呛了嗓子,请陛下恕臣失仪。” 李世民自己又倒了一杯,看着这酒,赞道:“那小子果然没有撒谎,这酒之浓烈,远超胡人的三勒浆,三杯倒,所言不虚。朕自恃善饮,此酒却也不敢多喝啊!” 长孙无忌道:“陛下若是喜欢,让李思文把酿造此酒的人送来长安伺候陛下,也就是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为君者岂能因一己之喜好,让百姓舍家撇业,千里迁徙。这酒虽好,但不过口舌之欲耳,不可为此大动干戈。” 长孙无忌点点头,小心地饮下剩余的半杯酒,却是没有再倒了。李世民喝完第二杯,又到了一杯喝了,三杯下肚,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通红。他的这坛酒,是李牧勾兑过的,没有李思文他们喝的头道酒度数高,但也有五十度左右,初次喝高度酒,李世民喝了三杯还没醉倒,说明他的酒量了。 喝了三杯,李世民意犹未尽,但他却没有再倒了。他看了看酒坛中剩余的量,把门外的高公公叫了进来。 “去找一个上好的瓷坛,把这些酒装起来,送到太极宫去。就说朕得了好酒,特意孝敬太上皇,太上皇若心情高兴,明日朕去请安。” “诺、”高公公应下了,小心地抱着酒坛出去。李世民看了眼长孙无忌,笑道:“辅机,朕这个做儿子的,有时候真的是很为难啊!” “陛下贤孝,已是天下人的楷模,相信假以时日,太上皇定能解开心结,宽待陛下的。” “唉!”李世民长长叹了口气,道:“宽待……朕就不指望了,只希望父皇能原谅我……罢了,提这些旧事作甚,天色已晚,辅机就歇在宫中,这些奏折,明日再看吧!” “诺。”长孙无忌躬身退下。 第36章 太上皇 长孙无忌出得殿门外,自有一个小黄门引着他去歇息的地方。走到了半路,长孙无忌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把小黄门叫住了。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串铜钱,递了过去,道:“这位小公公,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解惑。” “哎呀,这可折煞奴婢了,国舅爷想知道什么,问奴婢就是了,奴婢怎敢收国舅爷的钱!”话虽这样说,小公公的手却伸了出去,拿钱的动作可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入了宫中,已非全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出得宫墙,所剩的欲望,便也只是这黄白之物了,外庭的人想打听写内庭的事儿,少不得要贿赂一点,也算是这宫中的一个潜规则了。像长孙无忌这等人物,不给钱小黄门也不敢不答,但毕竟答话全凭一心,你不给钱,我便说不知道,或者说假话,谁也没办法。为了得到真消息,就连长孙无忌也不例外,全都得拿钱。 长孙无忌自是明了这些规矩,笑道:“小公公不必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知道,今天拿来的酒,是李思文从哪里买来的,宫中只有一坛?实不相瞒,这酒味道甚好,我想买一些,宴请宾客使用。” “这可不好办呀,确实只有这一坛,刚才就是奴婢从尚食局搬过来的。这酒的来历么,确实是李小公爷进贡的。据说是定襄本地的一个酒铺酿造的,掌柜的姓白,家传的技艺。当地都称他家的酒为‘白酒’,奴婢知道的就这些。” 长孙无忌已经得到了想知道的,点了点头,道:“那便多谢小公公了。” “好说,好说。国舅爷请。”小黄门应了声,伸手示意了一下,便又走在前面带路了。 李世民会在半夜吩咐人送酒去太极宫,是因为他知道,此时太极宫,必然也掌灯。他的老父亲,李渊太上皇,此时肯定也没有睡觉。李世民半夜不睡觉是为了看奏本,而李渊不睡觉,则是忙着纵情欢乐。他年事已高,男女之事早已力不从心,但男人的欢乐,并不在这一件事上。他忙活是忙活不动了,但他还可以看,还可以听。丝竹之声一响,年轻的妃嫔们身姿摇曳,款款温柔,再饮上几杯美酒,似醉非醉,半梦半醒,微醺之际,便好似活在了仙境之中,可以暂时忘却凡尘了。 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李渊新纳的两个妃子,来自江南,尤擅歌舞。加之性情聪慧,懂得哄人,把李渊哄得非常开心,这一开心可不得了,宴席便摆起来了。入夜了不方便请客人,李渊便让太监换了朝服,充当满朝文武,在这太极殿上装模作样,好似沐猴而冠,戏耍了起来。 “报……太上皇,东宫总管高公公求见,说是得了好酒,要献给太上皇。” “哈!好酒?”李渊半睁开眼,由侍妾扶着坐起来,冷笑一声道:“该不会是毒酒吧,李老二恨朕不死,终于忍不住了么?好!朕便如他所愿,拿酒来,朕喝了就是!” 这等话,何人敢接,报信的太监知道李渊这是又喝多了,不敢搭话,装作没听到,转身出去把酒拿了过来。 李渊抓过来一只酒盏,咕咚咚把酒倒满,张嘴就是一大口! 一大口酒下肚,李渊浑浊的老眼忽然亮了起来,一口气屏住了好一会儿,才长长舒了口气。再抬眼看殿上的歌舞,不知怎地,顿觉索然无味了起来。 男儿当世,怎可沉浸于这红粉烟花,纸醉金迷。 回想当年,隋末大乱,群雄并起,太原起兵,征伐各地,多少豪杰如过眼云烟,而今天下已归属李唐。那一代的豪杰,都已陨落了。唯有突厥尚未平定,大唐军队也在与之交战,听说大军所向披靡,不日即可凯旋。 要说大唐与突厥的仇恨,并非始于便桥之盟。 李渊起兵之初,颉利可汗也刚刚即位,当时突厥兵强马壮,肆意侵扰太原,甚至直接派人来索要财物,李渊逐鹿中原,担心腹背受敌,无奈之下只好应允。派宇文歆卑躬屈膝,向颉利可汗献贡,并割让榆中之地。武德三年,颉利可汗突然攻打大唐,李渊初定天下,立足未稳,只得再度遣使求饶,以财物贿赂。次年,颉利可汗攻打雁门,抓住汉阳公苏瑰、太常卿郑元璹、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等,率部入侵代州,打败行军总管王孝基,略取河东,侵犯原州,穿越延州要塞。纵横辗转千里,所向披靡,劫掠而去。武德五年,颉利可汗刘黑闼联合包围新城,继而进击忻州。之后又入雁门,围攻并州,抄掠汾、潞等州,掠取男女五千多人,又分几千人马转掠原、灵等州之间,生灵涂炭。 武德六年、七年、八年、九年…… 甚而,为了躲避颉利可汗,李渊甚至想过要迁都,所以派人去樊、邓等地巡察,群臣也都赞成,而当时,反对迁都的正是李世民。 李渊还记得李世民当时说过的话:“夷狄自古就是中国的边患,没听说过周、汉因此而迁都。希望能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一定将颉利擒来。” 他没有食言,这个最大的边患,令李渊备受折辱又无可奈何的对手,终于要败在他的手里了! 往事历历在目,李渊豁然站起,摔了酒盏,大喝一声:“取戟来!” 侍候在旁的太监宫娥一愣,李渊又喊了一声,道:“取朕的戟来!朕要舞上一曲!给朕奏——秦王破阵乐!” “快,快去拿戟!”侍候的太监终于反应了过来,几个小太监小跑着去把李渊多年未动的戟抬了过来。李渊持戟在手,往地下一顿,铿锵的秦王破阵乐响起,李渊挥动长戟,缓慢,却非常有力。 一曲舞罢,李渊把戟一丢,哈哈大笑,把高公公叫进来,道:“你去传话给李二,若他能俘虏颉利,让他当众为朕起舞,朕便原谅他所有过失,与他痛饮此酒,一醉方休!” 高公公闻言大喜,忙跪伏于地,高呼道:“谢太上皇!” “去吧,今日朕乏了,都散了吧!”李渊挥了挥手,高公公告退而去,忽然李渊叫住了他,抬手指了一下酒坛,道:“那个谁,这个酒不错,再送几坛过来!” “诺……”高公公一愣,又不敢说只有这一坛,破坏了李渊的兴致,只好应下来,心想先回去告诉李世民这个好消息,至于酒,再想办法就是了。 第37章 远道而来 高公公回到东宫,李世民还未睡下,他虽然对长孙无忌说奏本明日再看,但依他的个性,不把奏本看完如何睡得着,所以他仍在挑灯夜战,高公公进来时,已经是最后一本了。 高公公不敢打扰,耐着性子等李世民看完。李世民也察觉到他在旁边了,但只以为他是来回话,也就没有着急,因为按照往常,回的话通常没什么好话,就算送去金山银山,换来的也都是极尽苛责。 李世民拿起朱笔在最后一个奏本上画了个圈,然后放在一旁,看向高公公,刚要说话,却见他满脸的喜色,心里不禁一动,难不成此酒深得父皇喜欢,终于有一句夸奖了么? 李世民忙问道:“父皇说了些什么?快说与朕知。” 高公公拜服于地,道:“贺喜陛下,太上皇饮酒后大悦,命宫人取了长戟,奏秦王破阵乐舞之,一曲舞罢,开怀大笑,把老奴叫到殿中,让老奴带话给陛下,太上皇曰:‘你去传话给李二,若他能俘虏颉利,让他当众为朕起舞,朕便原谅他所有过失,与他痛饮此酒,一醉方休!’老奴原话带到,贺喜陛下。” “父皇……”李世民虎目含泪,激动莫名。李渊这句话,如同是一道试题摆在他的面前,如果他能够完成,就可以得到肯定。这让一直以来饱受皇位‘来路不正’的李世民,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如果李渊肯认可他,那后世史官谈论起当年之事,评价也许就会不同。 李世民紧紧攥住了拳头,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儿,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这件事情必须完成。从现在的战势来看,大唐灭突厥已成定局,只是这活捉颉利,却不容易办到。一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流矢射死了颉利,何人来给李渊跳舞?再者,王者自有尊严,若颉利见大势已去,干脆抹了脖子,事情也办不到。 思及此处,李世民忙让高公公研墨,奋笔疾书,一连写就两道旨意,分别送与李靖,李绩两位大将,备述了情由,命他们无论如何要活捉颉利。高公公吹干了墨迹,把纸折好,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陛下,太上皇还有一事吩咐。” “说!” “呃……太上皇说,酒不错,还要几坛。” “要酒?”李世民微微皱眉,思虑了一下,又提笔写了一封信,一并交给高公公,道:“这封信快马送去定襄,太上皇那里,你替朕……罢了,明日朕亲自去解释。” “诺。”高公公拿着三封信退了出去,李世民心绪难平,辗转许久,才勉强睡下。 长安距西域何止千里,信件一来一去即便八百里急传也要三四日,李世民的旨意还未到的时候,定襄城这边已经热闹了起来。 按照李世民的上一份旨意,定襄城开始接纳流民。所谓流民,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唐人,一种是原本游牧、现在想要定居下来的胡人、突厥人。前者自不必说,战乱让他们失去了家园,战事结束之后,朝廷自然要安顿。后者,则是一项为长远计的政治考量,自古边患为何反复?皆因这些边境夷狄都是游牧民族,这些人不居住城池,不耕种粮食,水草丰美的年头,日子过得还好,一旦遇上天灾人祸,没有足够的抵抗力,日子便过不下去。他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只好化身为匪,劫掠中原了。如果能在大战之后,趁着他们没能力劫掠的时机,把他们收纳到城池中居住,假以时日,他们也会像唐人一样,学会各种生活技能,此为同化。中华民族能屹立千年,不管经历何种磨难,都能再度崛起的根本,就在于这同化。 这都是统治者思考的事情,对于李思文来说,他只是完成命令而已,同时,他也需要人干活,巴不得流民越多越好。这些流民都听话得很,来到定襄城,衣食无着,都哭着喊着求着找活干,甚至不少人只求一口吃的,就从天亮干到天黑。多亏了这些人,城墙修建的速度是越来越快,再有个三五日的功夫,就能恢复大战之前的样子了。 这三日以来,城里的伤兵和俘虏都已启程,空出来的房子,都由流民居住了。本来按照李思文的想法,他想让唐人居住在东坊,胡人居住在西坊,这样两边互相不干扰,减少矛盾的发生。但李牧觉得,如果分得这么清楚,日子长了,东西两坊的居民有互相对立的风险,这在边城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隐患,所以在他的坚持下,还是采取了混杂居住的方式,一条街上,唐人、胡人比例差不多。由于此时人们维持生计尚且艰难,也没什么精力发生矛盾,几日下来,倒也平安无事。 白闹儿也已经搬了过来,还带了他使用得顺手的三个伙计,他本以为来到定襄,就可以开锅烧酒做买卖了。但是没想到李牧突然跟李思文合作了,而且李牧还发明了新酒,这让他本来指望的酿造技术完全无用了,一连几日都郁郁寡欢。他不是没想过偷学一下,但李牧酿酒的时候,门口总有几个人把手,他根本靠近不了。他也不是没想过一拍两散,可是他又舍不得,这可是跟大将军府合伙的生意啊,而且李牧酿出的酒他也尝了,这里面的利润,他一个酿了几十年酒的人当然清楚。斟酌之下,他还是忍了,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己单干,顶多也就和再马邑时一样,没什么意思。 但这件事悬而未决,他的心也放不下。这一日,白闹儿终于是忍不住了,跟自己婆娘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去找李牧,探探他的口风。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扣门声。白闹儿从炕上下来,来到门口,拉开门栓,门外站着一个梳着山羊胡的瘦高老头,看他的衣着华贵,不像是普通人。白闹儿打量了一番,开口的语气便多了三分恭敬,抱拳施了个礼,道:“敢问这位老爷,您……为何事而来?” “你是白掌柜?经营酒铺的白掌柜?” “啊,正是。” 门外老头笑了,道:“我远道而来,有事相商,不知可否入内详谈?” 白闹儿见门外只有他一人,犹豫了一下,便闪身让出了路,让他进来了。 第38章 四条政令 李牧这几日是累得够呛,整日连轴转,饶是铁人也受不了。他现在每天睁开眼睛,先要去衙门跟李思文、王虎开碰头会,议定当日章程,然后便要赶去东西二坊,安置流民,中午回家吃口饭,下午酿酒,傍晚的时候,还要去工地验收当日进度,再跟李思文一起,来到东西二坊间的小广场,给流民们做演讲,一刻闲工夫也没有。他本来打算在白闹儿来了之后,跟他说一下关于生意的事情,也没有抽出时间来。 日暮西垂,又到了每日的忽悠时间。李思文背了一天的稿子,早已烂熟于心,登上高台,开始了他的表演。要说李思文这家伙,也并非一无是处。这几日观察下来,李牧发现李思文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你让他脚踏实地的做事情,他肯定是不行。但如果搞一些面子工程,迎来送往之类的事情,他上手得比谁都快。除了第一日演讲,是李牧操刀撰稿之外,之后每日的演讲,都是李思文亲力亲为,根本用不着李牧操心。 “……颉利不仁,数次劫掠中原,涂炭生灵。我皇允文允武,励精图治,隐忍数年,毕其功于一役,此番击败突厥已成定局,大军正在追击突厥残部,全胜之日就在眼前。说到这里,在场的胡人,突厥人,怕是要担心了吧?大唐若击败了突厥,该如何对待我们?会不会奴役我们?” “我来告诉你们答案!不会!非但不会奴役你们,还会善待你们,让你们成为大唐子民,沐浴在天可汗的荣光下!” “早在战事未启之前,陛下就曾言明,此番战事,决不针对百姓。当然会有被奴役之人,但那些人是举起武器与我大唐将士作战之人,他们的武器上,沾染了我大唐将士的鲜血,他们被奴役完全是咎由自取!” “陛下曾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你们可曾听过其他君主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吧?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皇胸襟宽广,能在如此仁慈的君主治下,各位应当感激涕零才是!” 李思文说得正嗨,余光瞥到李牧在打手势,知道洗脑的火候差不多了,轻咳了一声,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安抚政策上面。 “此番安置流民,本官与县丞,也是秉持着陛下的仁爱之心,对各位非常宽待,陛下爱之如一,本官对各位也一视同仁,不管是唐人,还是胡人,甚至突厥人,只要落入我定襄城户籍,那便是我大唐子民了。考虑到大家的现状,本官针对‘衣食住行’四个方面,发布四条政令,昨日听过的,就再听一遍,主要是给今日到来的人听的,大家记在心里,要是忘了,就问问他人,或者明日再来听,本官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说一遍的。” “政令一,民以食为天,咱们就先说‘食’的方面。大家进城的时候,也都看到了。这定襄城四周,都在修葺城墙,每一处工地旁边,都有一个放饭的点,每日放饭三次,早中晚各一回。什么人可以去吃呢?首先,青壮劳力帮助修葺城墙,干活就有饭吃,管饱,还有工钱拿。妇孺干不动这力气活,也没有关系,可以帮忙做饭,淘个米,摘个菜,这些也不需要什么力气,总能做吧,也可以吃饭。年龄十岁以下的幼童,只要不哭不闹,就有饭吃,年龄十岁以上,身无残疾,就必须参加劳动,才可以吃饭。总之一句话,在定襄城,劳动就可以吃饭,免费的粮米,不养懒惰之人,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轰然应声,李思文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政令二,‘住’的方面,大家可往左右看,本城有东西二坊,现在都有空房。根据每一户的人数不同,可分配到不同面积的房屋。当然,这房是不可能免费给的,领房的人家,要付出对等的代价才行。这里面又分几个方面,若你有闲财,可以出钱购买房屋,都有优惠。若钱财不够,可以以工代偿。每日去工地干活或者帮忙做饭,核算每日薪酬,从里面扣除房屋的钱,放心,本官不会算你们利息。如果你钱不够,还不愿意做工,那就去城外垦田。只要你垦田十亩,不但这些田地给你耕种,房屋也是你的。如果你没钱,不愿意干活,还不愿意垦田,那就去死吧,定襄城不养懒惰之人!听明白了没有?” “政令三,‘衣’的方面。定襄城现在是危难之际,官府不提倡锦衣华服,以保暖、实用为主。在这方面,官府会组织一个‘制衣局’,女红做得好的妇女,可以去制衣局谋一份工,官府会发钱,发米,发衣服,争取在入冬之前,确保每个人都有御寒的衣裳。青壮也可以入山林打猎,肉食官府收购,皮毛官府也收购,价钱比邻县只高不低,如果有意者,可来官府备案,官府会帮忙牵线,让大家几人凑在一起进山,以免出现不测。在此,本官重申,不建议一个人独自进山,请各位珍爱生命!” “政令四,关于‘行’的方面。定襄城百废待兴,车马很少,出行不便。所以为了方面大家,本官规定,每逢一、三、五日,官府会去邻县采买,这时若有空闲的地方,大家可以免费乘坐官府的运输车。如果有急事,也可以出资请暂时闲置的车马通行,一应事务,来官府东侧的‘车马行’找白根生,他现在负责此事。” “以上四条政令,希望大家谨记在心,如果记不住,那便记得一句话,那就是定襄城不养懒惰之人,如果你想在定襄城活着,就要付出劳动,此为铁律,不可更改。好了,今日本官就讲到这里,大家散了吧,想要做工,就去各处找负责之人,干活就可以吃饭,干得好就有钱拿!” 演讲完毕,李思文从高台上下来,满脸都是愉悦之色。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能算一个工作,倒更像是一种享受。这是李牧理解不了的地方,如果换做是他,一日两日或许还行,时间长了,尤其是每日说的话都差不多,他绝对受不了。 第39章 老妇 李思文从高台上下来就直奔李牧,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贤弟,来衙门,咱俩喝两杯!为兄正好练练酒量。” “你可算了吧,喝得都是我的酒,我那酒可是要拿去卖钱的,喝一坛就赔一坛。”李牧说着,就要甩开李思文上马回家,但他死抓着不放,李牧无奈道:“县令大人,太阳都落山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也让下官歇息一下啊!” “哎呀,这不是还有事儿么。”这些日子以来,俩人也混的熟了,李思文这人没有什么架子,有事相求的时候,反倒李牧更像是县令,他是县丞。“前几日不是送出去三坛酒么?我爹和卫国公都有回信了,我爹得知咱俩合伙做生意的事情,难得夸赞了我。卫国公那边,则是送来了五个银饼,足足五十两银子,要买二十坛酒,怎么样,这个买卖做得吧?” “五十两,二十坛,每坛二两五钱……”李牧算了一下,比他最初的定价五钱要贵五倍,这买卖不亏。他看了眼李思文,道:“这买卖我接了,但可说在前头啊,现在还没正式合作,这酒是我自己出料出工,钱可不能分你。” “我差你这几个小钱啊!全都给你!”李思文爽快地说道,顿了一下,又道:“我爹那边,也要十坛,这十坛……” 李牧也爽快道:“就当我这个做晚辈的孝敬,不要钱了。” “这样就不好意思了。”李思文嘿嘿笑道,忽然神色一收,正经道:“贤弟,不扯这些没用的事情了。我把你留下来,是想跟你说点事。” 李牧见李思文罕见地正经,不由也认真了起来,问道:“什么事?” 李思文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酿酒那天,我去你家找你,后来喝醉了的事情吧?” “这才过去几天,当然记得啊!” “唉!当日醉酒岔过去了,其实我去找你,是有事要跟你说的。”李思文满面愁容,道:“我爹来信训斥了我,说我要当定襄县令是胡闹,说什么边城重地,岂能用我这个黄口小儿镇守,陛下的旨意他不能反驳,但他可以管自己的儿子,待他大军回返之时,就要我上书辞官。” 李思文蹲了下来,双眼无神地看着西方的晚霞,叹道:“我就想不明白,我爹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一次。今天他来信夸我,我本来还挺高兴,但是刚刚我忽然想到,他夸我或许不是因为这酒,而是因为我终于找了个营生,要是我肯回到长安跟你做这贩酒的生意,才是真可了他的心愿吧。” 这种家务事,李牧能说些什么?他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拍拍李思文的肩膀,道:“我能帮你点什么?” 李思文笑了笑,道:“你已经在帮我了,你看现在,城墙快修葺完了,流民也在安置,各种事物井然有序。我相信,等我爹大军回返之时,若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必能认可我了,若他还是执意要带我回长安,我也没办法,子不能违父命,到了那时,我便与你一起在长安逍遥,做个纨绔少爷,跟你一起厮混,定也不会觉得无聊。” 李牧点点头,道:“这么想就对了,凡事尽力而为,就算做不成也不会后悔,现在不是还没回长安么,做好每天的事情,就算回去了,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李牧说完,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我得回家了,马上日头就没了,巧巧在家该等急了。” “去吧,有媳妇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李思文也站起身,对李牧挥了挥手。 就在俩人作别之际,忽然小广场传来了争执之声,李牧和李思文都听到了,俩人对视一眼,并肩走了过去,旁边的捕快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何事喧哗?都住口,站到两边,县令大人在此,自有公断!”捕快们上前,把争执的双方分开。李思文和李牧来到近前一看,争执的双方竟然都是妇孺,左侧一方是一个老妇和一个小孩,右侧一方则是在工地负责做饭的一个婆子,再看地上,有半个窝头,左边小孩手里还抓着半个。李思文挠了挠头,问道:“可是这孩子偷了食物?” 右侧那个做饭婆子跪在地上,道:“回禀大人,这孩子今年十岁,按大人定的规矩,不哭不闹,可以领饭吃。按规矩,老身给他一个窝头。但这孩子吃了一个窝头,非得再拿一个窝头。问他为啥,他也不说。老身负责放饭,管的是官家的粮食,哪能随便给,于是老身就没给,没想到这孩子抢了就跑,咱只好在后面追,一直追到了这儿,才知道这孩子是要给这个老妇吃。大人您说了,免费的粮食不养懒惰之人,我看这老妇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无病无灾,气色看起来也很好,不像是不能劳动的人,她若是帮忙摘个菜,这窝头也就给她了,但她什么都没做,这窝头便不能给她吃,这可是大人您定的规矩啊!” “唔……此言,有理。”李思文点点头,又看向左侧的老妇。这个老妇,白发如雪,看上去许有花甲之龄,但整个人的气色,却不像是那么老的人,而且从她的模样上,依稀可见昔年神采,她年轻的时候必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李思文不禁有些纳闷,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哪里来的如此气质高贵之人,这样的人,又是怎么沦落到连饭都吃不上的? “这位老妇,你是没听到本官说的话么,你既有手有脚,又没病没灾,为什么不参加劳动啊,我知你年纪不小,干活恐力不从心,不求你干多干少,总要有个好态度吧,人家说得也对,这免费的粮米不养懒惰之人,你什么也不干,怎好意思吃饭啊?” 听到李思文这样说,老妇登时臊得脸通红,不敢面对众人的目光,期期艾艾了半天,声若蚊蝇道:“本……我、我不会干活。” “本?”第一个字虽然声音轻,但李思文离得近,还是听到了。心里不禁一动,这自称‘本’的人,还不会干活?能是什么身份?本王?本帅?本宫? 本宫?!李思文忽然想起父亲来信中提及的一件事,再看这老妇,眼神顿时变了。 第40章 不欢而散 “此事本官自有评断,来人,先把这老妇和孩子收押。”李思文不动声色下了命令,李牧在旁听到了,觉得有些过分,刚要说话,看到李思文使眼色,知道他这样做必有缘由,便没有开口。周遭围观的百姓见县令真的惩治懒惰之人,心中更加畏惧,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偷懒,否则真没有饭吃。 人群散去,李思文把李牧拉到一旁,道:“我爹信中提及过一件事,突厥大营被攻破之后,颉利逃走,他的妃嫔也都四散。其中有一人,乃是前隋义成公主,突厥几番对中原用兵,都是此人撺掇挑事,陛下深恨之。卫国公追击颉利,陛下便命我爹寻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牧皱眉道:“你觉得这位老妇是义成公主?不对,你应该是认错了,我在突厥大营时曾远远望见过颉利的妃嫔,没有白发之人啊!” “我知道她不是义成公主。”李思文道:“义成公主的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这老妇已两鬓斑白,绝不可能是她。我是通过这义成公主,想到了另一个人,前隋炀帝皇后萧氏。当年江都之变炀帝遇害之时,萧后带着幼孙杨正道被宇文化及控制,后窦建德杀宇文化及,萧后便落入了窦建德手中。窦建德安置在了武强县,想利用杨正道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义成公主听闻这个消息,写信威逼窦建德,把萧后和杨正道接到了突厥,就安置在这定襄城。卫国公攻破定襄之时,还特意寻找过这对祖孙,但是没有找到。我观那老妇气质高贵,不似寻常百姓,再看她和那个小孩的年纪,又与萧皇后与杨正道相符,便想起了这件事。” “萧皇后?”听到这个名字,李牧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段电视剧的剧情,那个电视剧叫什么名字他忘了,但是里面有萧皇后这个角色,说她天姿国色,美貌惊人,先后嫁了六个男人,李世民是最后一个接盘侠。但这是小说之言,实际情况恐怕做不得真,如果刚刚见到的那位老妇真的是萧皇后,这人已经六十多岁了,李世民还能接盘,口味也是够重了。 不过这事涉及到前朝宫廷,不是一件小事,李牧想了想,道:“既然你心中存疑,那就赶紧问个明白,如果真的是萧皇后,那就上报朝廷,请陛下定夺吧。” “我也是这么想。”李思文点点头,俩人作别,一个回家,一个回了衙门。 李牧刚到家门口,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声音有些生,李牧不禁有些纳闷,他不记得在这定襄城里有什么熟人啊,会是谁来呢? 推门进院,白巧巧立刻迎了上来,凑到李牧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牧会意地点点头,走到了院中。 “啊!贤婿回来了!”白闹儿跟山羊胡老头聊得正欢,看到李牧进院儿,忙迎了上来,对李牧挤眉弄眼,李牧刚刚已经得了白巧巧的提醒,没让白闹儿下不来台,施了个礼,叫了声丈人。 白闹儿非常高兴,拉着李牧来到山羊胡老头面前,介绍道:“贤婿,我来为你引荐,这位是张老爷,是陇右数一数二的豪商,他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跟你商量,你们谈,我跟巧巧说几句话。” 介绍完了,白闹儿就找个借口避开了。李牧看了看面前这个山羊胡,伸手示意了一下,俩人在石桌两侧落座。 “张老爷今日登门,所谓何事啊?” 山羊胡开口先笑,拱了拱手,道:“老夫一介白身,在县丞大人面前,可不敢自称老爷。白掌柜谬赞了,老夫哪里是什么豪商,不过是替贵人出面跑腿儿的使唤人罢了,登不上台面。” 话虽说得谦虚,但李牧看这个山羊胡的神色,却非常倨傲,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但人家既然敢登门,必是有所依仗,没弄清楚之前,李牧还是忍住没有发作,道:“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张管事为何而来,不妨开门见山。” “县丞大人果然直爽,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山羊胡正色道:“此番我远道而来,为的是酒。‘三杯倒’的秘方,多少钱,你开个价,我不还价,卖给我。” 李牧笑了,道:“张老爷,若是你有‘三杯倒’的秘方,你会拿出去卖么?” “好,那我买你的酒,你酿多少,我买多少。只卖给我一家,你开个价。” 李牧皱起了眉头,道:“我不做这样的生意。” “那我与你合作,你出秘方,我出工出料,你三我七。” 李牧冷下了脸,道:“话不投机,您请回吧。” 山羊胡没动地方,老神在在,看着李牧,道:“年轻人火气不小,我一连三个提议,你都不答应。那你来说,什么条件,你的酒,能让我来经营。生意是谈出来的,切莫因一时情绪,误了一个好生意。” 李牧也懒得废话了,道:“这生意,已经有人跟我一起做了。曹国公李绩大将军之子,现定襄城县令李思文,我俩意气相投,这生意已经谈妥了,所以不管你开出什么条件,我都不能跟你合作,你要是想喝,我可以卖给你几坛,其他的话就不必说了,免伤了和气。” “原来是这样。”山羊胡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但他还是没有放弃,道:“县丞大人,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这里有酒么?” 李牧道:“不是我丈人跟你说的么?” 山羊胡摇了摇头,道:“非也,我与白掌柜今日才见第一面,怎么可能是他告诉我的。话说到这儿,我也不妨直言。我是赵国公府的管事,负责赵国公府在拢右的生意。我主飞鸽传书,让我来跟你谈。我还奇怪你怎么如此不赏脸,原来是抱上了大将军府的高枝。那这样,大将军府出多少,我们也出多少,占三成份子,如何?” 山羊胡说完,便盯着李牧的眼睛,神色好像在说:你敢不答应? 这山羊胡的态度,让他想起了前世的部门主管,那个家伙就跟这山羊胡一样,一贯的狐假虎威,令人作呕。上辈子要不是他,李牧也不至于加班到猝死。想到这些,李牧就火大,心里暗想,上辈子我受这样人的气,这辈子还想让我受着?不答应还能怎地?老子今天偏不信这个邪! 想到此处,李牧面无表情道:“人生在世,信义二字而已,我与小公爷是朋友,此为义,我已答应跟他合伙,此为信。信义在前,不敢反悔,此事不要再提,张管事,天色将晚,招待不便,您也请吧。” 山羊胡似乎没想到李牧会不答应,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起身一甩袍袖,气囊囊地离开了。 第41章 人在屋檐下 白闹儿见张管事气囊囊地走了,赶紧从屋里奔出来,追到门口看到人家已经上了马车,急得直跺脚,回头道:“贤婿啊,这可是一个大人物,你怎么……唉!就算你不想合作,婉言谢绝也就是了,犯不上得罪人呀!” 李牧心情正不顺呢,闻言皱眉道:“丈人,看在巧巧的面上,我尊你一声丈人,但是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他算什么大人物,一个替人跑腿的而已,我犯得着高看他一眼么?再者说,我已与大将军府合作,你怕我得罪他,就不怕我得罪大将军府么?人无信而不立,首鼠两端反害己。你若看不惯我,我给你拿钱,你回马邑再开个酒铺,想跟谁做生意就跟谁做生意,我保证不说半个不字!” 说完,李牧也不管白闹儿是什么表情,自顾回房去了。白闹儿被呛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手指都在颤抖,这时看到白巧巧从身旁经过,白闹儿忍不住道:“瞧你嫁的好夫婿,顶撞你爹!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没听着?” 白巧巧站下脚步,看了白闹儿一眼,道:“爹,我觉得郎君说的没错。这是李家的买卖,不是白家的买卖,你管的也太宽了些。还有,您要记得,这里是定襄城,不是在马邑的时候了,我的夫婿是定襄县丞,有官身,不是你可以随便说的,至于你女儿我,命苦,你想骂就骂吧,但是别让婆婆和郎君听到,不然您恐怕再难登门了!” “你这丫头片子!”白闹儿还要再骂,忽然瞥见孙氏从屋里出来,赶紧闭上了嘴巴,深吸了口气,闷声道:“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亲家,免送了!” 白闹儿灰头土脸地走了,白巧巧担心李牧生气,端了晚饭送到屋里,好一阵解释。李牧赶紧说没事,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他气着,再说就算是生气,也跟白巧巧无关。白巧巧心思敏感,李牧说了没生气,她也当成气话来听,急的都要哭了。最后还是李牧使出了无赖大法,亲了一个嘴儿,才让白巧巧相信他是真的没生气,惹来一阵娇嗔。 次日天明,李牧来到衙门,对李思文说了这件事。李思文听了之后,皱眉道:“这个张管事不足为惧,但他若是添油加醋,到了国舅爷耳朵里,总归是不太好。我看这样,我让我爹亲自写一封信,跟国舅爷说一下这个事情。国舅爷日理万机,应该没时间跟咱们这样的小辈计较。” 李牧听这话音儿有些不对,道:“思文兄,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还要大将军亲自写信解释么?多简单的事啊,我与你合作在先,他来找我在后,于情于理我也不能再跟他合作。即便没有咱俩合作这回事,酿酒秘法是我自己的,我喜欢跟谁合作就跟谁合作,我就觉得那个山羊胡面相狡诈,不想与他来往还不行么?” “你先不要激动、”李思文拍拍李牧的肩膀,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很多事情它不讲道理啊。在长安,纨绔都分好几等,更别说这朝中的官员了。我爹虽然贵为大将军,但在军方的影响力,也仅能算在前五。国舅爷是谁呀,那是陛下的大舅子,在陛下还是秦王之时,就为陛下谋划大事,乃是从龙第一功。不分文臣武将,他都是当朝第一人。前年,有人上书说他谋反,陛下连问都没问,直接就命人把上书之人腰斩了!此等信任,当朝何人能及?这样的人,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要是得罪了他,到了长安也会寸步难行。你当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咱们别惹他,该干嘛干嘛,他那样的大人物,也不会跟咱们较真。” 李牧算是听明白了,李思文是怕了长孙无忌,甚至听他话里的意思,连他的老爹李绩也十分忌惮长孙无忌。李牧抿嘴不语,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我明白了。” “我就知道你能想通!”李思文嘻嘻笑道。 李牧心里却有些悲凉,他本以为,穿越回了唐朝,社会也好,人情也好,都要比前世单纯。但经过此事,他发现还是想得简单了。这已经是唐朝了,中华文明在唐朝的时候,已经到达了一个巅峰。换言之,后世的人情世故,或者阴谋诡计,该有的,唐朝时期都已经有了。后人为何要读史书,不就是为了学习古人为人处世的方法么?很多事情,后世与唐朝,都是相通的。经过此事,李牧也暗暗告诫自己,切莫小看了古人,不然肯定要吃亏。 “昨天那老妇的身份,你问清楚了没有?” “唉!”李思文叹气道:“提到此事,我心里就发堵,我问了,人家不说,那么大岁数,我又不能跟她急,气得我呀……我俩对坐着熬了半宿,什么也没问出来,我算是服气了。” 李牧看了看他,道:“你是怎么问的?就直接问啊?” 李思文一脸茫然,道:“不然呢?还能怎么问?” “你是真笨啊!”李牧站起身来,道:“带我去见他们,不出十句话,我帮你问个明白!” “哎呦,十句话?我昨天说了有千句,都没问出来,你还十句话……敢不敢打赌,你要是十句话问出来了,我输你一个银饼,你要是没问出来,给我一个银饼,敢不敢赌?” “赌二百个银饼都敢,你就看着吧。” 俩人来到关押老妇的地方,正是当日关押白闹儿的那间屋,李牧凑在门缝往里看了看,只见那老妇正在教那个小孩写字,虽无纸笔,但小孩拿着一个小木棍,在地上划得非常认真。这样的情景,在普通人家是绝对不会出现的,这个时代识字率很低,女人认字的没有几个,更别说教人识字了,一般家庭出身的女子都做不到。 李牧看了眼李思文,从他手里接过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听到开锁的声音,老妇抬起了头,看到是李牧,伸手拉了孩子一把,跟李牧见礼。 李牧眯着眼睛,盯着老妇看了半响,道:“不用在掩饰了,本官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第42章 李思文的决断 老妇听到这话,眼神晃过一丝慌乱,但仍旧不动声色,道:“一介民妇,怎敢劳动大人垂问。” “哼!”李牧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能瞒过本官的眼睛?陛下有旨,抓到前朝余孽,立斩无赦,你是前朝皇后,你旁边这个孩子是前朝齐王杨暕的儿子杨正道,已有人认出你们,告知了本官,还敢欺瞒?这次我来,就是通知你们一声,今日再给你们一顿饱饭,明日午时,斩立决!” “啊!”老妇听到这话,吓得惊呼了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旁边的小孩也到了明白事儿的年纪,听到‘斩’字,知道是什么意思,顿时哭了起来。 “还有什么话想说,趁着还有时间,尽管道来。若要留下遗书,本官派人给你去拿纸笔。” 说着,李牧就要转身离开。那老妇见状,往前一扑,抓住了李牧的衣襟:“大人,且慢走,本宫有话要说!今天下已归属李唐,我等腆为前朝余孽,不该活在这世上。但这孩子无辜啊,他是一个遗腹子,当年江都生变,宇文贼子戕害陛下时,他还没出生呢,老身死不足惜,恳求大人留这孩子一命,求大人……欸?” 萧皇后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李牧竟然搀扶他,抬头看到李牧满脸笑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牧满脸堆笑,道:“您总算是承认了,娘娘请恕下官无礼,陛下没有这样的旨意,但下官若不这样说,您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这时李思文也走了进来,恭敬施礼,道:“娘娘无需担心,我皇贤明,断然不会做那昏君之事。恰好相反,大军开拔之前,陛下还曾特意嘱咐各路将帅,若发现您的踪迹,一定要以礼相待。陛下曾言,当年太上皇起兵,本为尊隋,奈何宇文贼子弑君,中原群贼环伺,无奈才登基为帝。当今皇室与前朝皇室,本为亲戚,实无仇恨,陛下四妃之一的淑妃杨氏,正是炀帝之女,深得陛下宠爱。大军攻破定襄之时,卫国公还特意派人寻找过您。但是没有找到,不想却在此时相见。您受苦了,既然我等已经知晓您的身份,您且安心休养,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下官,下官为您安排。” 萧皇后苦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李思文看了李牧一眼,拉着他从屋子里退出来,俩人回到堂前,李思文郁闷地掏出一块银饼,李牧笑纳了,问道:“你说了那么一大堆,真是陛下说的?” “怎么可能、”李思文道:“我一个七品的录事参军,哪有机会聆听圣谕,这不是编来安抚她的么,先稳定下来再说。” “呵!”李牧无语地摇头,道:“你现在扯谎的功力真是日益精进,编瞎话说得跟真的似的,让人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真的吗?”李思文得意地笑了起来,笑罢之后,又道:“此事非同小可,一个是前朝皇后,另一个是前朝皇室最后一个男丁,这种事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啊……” 这时王虎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黄绸。一看这个颜色,便知道是长安有旨意来了。李思文不敢怠慢,赶忙皇绸接过来看。 “唔……唉!”李思文看完旨意,把黄绸往桌上一丢,长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李牧好奇问道,每次李思文看完信或者旨意,都是叹气,好像对他来说,就没有好事儿了似的。 李思文咬牙道:“这世间的事啊,果然是强求不得。陛下说,酒很好,他很喜欢,非常高兴,所以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意你留下做县丞。但陛下又说,因为这酒太好了,他送了一半给太上皇,太上皇喝了之后,念念不忘,还要喝。陛下是至孝之人,为了让太上皇能常常喝到喜欢的酒,命我把酿酒之人送去长安,即日启程。” 说到这儿,李思文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精彩,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道:“这让我怎么跟陛下解释啊,牵扯到了太上皇,我要是不让你去,陛下肯定不能饶了我。可是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这么大的摊子,我……我维持不了啊!” 李牧紧锁眉头,没有言语。他已答应了李思文,留下来帮他,就不会轻易反悔。 沉吟半响,李思文道:“此乃天意,这次我要是再阻拦你,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其实上次我瞒着你写了折子,连着几夜我都睡不着觉。这样也好,你早一日去长安,便可早一日建好作坊。走吧,基础你都已经帮我打好了,我做就行了,多辛苦些,应该不会出问题。” 越说越像自我安慰,李思文喃喃道:“就算有问题,也是给我的历练,我总不能一辈子指望你帮我。” 李牧听他说得可怜,道:“要不你就再写一个折子,跟陛下解释一下,我再留下帮你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唉,没用的,事关太上皇,陛下虽然贤明,但涉及一个‘孝’字,任何事都得靠边。”李思文走过来,狠狠地抱了李牧一下,道:“陛下旨意中说,让酿酒之人即日启程,你也别耽搁了,快点回家去收拾,交代一下,抓紧赶路,日落前应该能赶到马邑。萧皇后和杨正道你一并带走,到了长安,让陛下定夺吧!” 李牧见他主意已定,也就没再说什么,答应下来,回家收拾去了。李思文送李牧到门口,目送他骑马消失在街角,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王虎,去把你的兄弟们都叫来,备好饮水和干粮,护送李牧和萧皇后一行去长安。” 王虎凝眉道:“我把人都带走了,你怎么办?” 李思文忽然笑了起来,说了一句非常耳熟的话。 “我会据城而守,就算援兵不至,敌军破城,我也要殉城而死,青史留名!” 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李牧正在屋子里吓唬萧皇后,李思文在门口等着,王虎匆匆赶来,带来了两封书信。一封来自长安,一封来自灵州。来自长安的那封,就是当着李牧的面看的那一封,而来自灵州那封,李思文看罢之后,藏到了怀中,没有给李牧看,跟王虎演了出戏。 第43章 传国玉玺(1) 信是李绩送来的,信中说,找了一个多月的义成公主,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那日突厥营破,她收拢了几百突厥残部蛰伏于大漠,后绕过了大军封锁,一路向南,李绩猜测她最终的目的地是吐谷浑。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极有可能趁着定襄城空虚,劫掠一番再走,让李思文多加小心。 李思文不是一个傻瓜,如果没看到萧皇后和杨正道,他或许不会太把这封信放在心上。但既然萧皇后和杨正道在这里,那么义成公主来定襄的几率就是百分之一百,她不是为了劫掠,她是为了杨正道,这个前隋皇室唯一的男丁。 几乎是看完信的瞬间,李思文便做出了决定。他跟王虎演的这出戏,是为了让李牧可以心安理得的走。虽然信中说义成公主只笼络了数百突厥残部,但眼下定襄城的防卫力量,连二百人都没有,如果突厥人来攻,肯定是守不住的。李思文身为县令,有守土之责,再说他是李绩之子,家门荣耀绝不允许他做出临阵脱逃之事。李牧不一样,他本来早就应到长安受赏,是在李思文的阻拦之下才留在定襄城当县丞,李思文不允许自己误了李牧的前程,再误了他的性命。 李牧回到家中,正好孙氏还没出门,巧巧也在家,他把事情一说,娘俩都觉得很突然。但皇命难违,圣旨已下,不想走也得走,娘俩赶忙收拾起来。李牧则来到了街西把头的铺子,他得告诉白闹儿一声。白闹儿刚起不久,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粥。见李牧来了,白闹儿还当他是为了昨天的事情,赶紧赔笑脸,他续弦的老婆王氏,也非常热情地招呼着,生怕哪里做得不对了,李牧会寻她的晦气。 李牧懒得扯皮,直接说道:“丈人,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要告诉你知道。陛下有旨意来,召我入长安,即日启程。我和我娘,还有巧巧,马上就要走了。”他从怀里拿出两张宅契递给白闹儿,道:“这是两个铺子的地契,都送与你。酒会留下一些,售卖得来的钱,你可以自己都留着,就当是巧巧给你的孝敬。以后的生意,待我在长安安顿下来,就会有信儿传回,你等着就是了。根生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与县令大人交代过了,他自会照应。作坊里酿酒的家伙,我得带走,等会叫人来拆!” “这么着急?”白闹儿听李牧说了一长串的话,根本插不上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来旨意了,为什么要召李牧去长安啊?此去是好事是坏事,难不成要当大官了?满肚子的疑惑,也没时间给他问,白闹儿见李牧要走,赶紧把脑袋里最想说的话说出来:“贤婿啊,这套酿酒的家伙,你就别带走了,此去长安千里,舟车劳顿折腾麻烦,不如到了长安再做一套,我给你出钱,这套就留下来吧。” 李牧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王氏见状讥讽道:“别耍你那点小聪明了,人家都是要入长安面君的人了,能上你的当?” “这哪能是上当?会不会说话,我是他丈人,有比这亲近的关系么?还信不着我,哪有这样的女婿!” 王氏低头收拾碗筷,头都没抬:“你也就敢在这时候念叨几句,当着人家的面,连屁也不敢放!” “用不着你说!”白闹儿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嗓子,出门追着李牧去了。但李牧骑着马呢,他哪能追的上,只好去了李牧家,找白巧巧念叨去了。 李牧从街口出来,拐了个弯,来到了工地,叫了几个人帮他搬东西。此去长安,和上次从马邑搬家一样,大件拿不了,但是小件能搬动的都要拿着。他不知道长安的物价几何,虽然现在身上有一百多两银子,但还是节省点为好。 这边拆蒸馏设备,那头收拾行装,七八个人帮忙,也用了一上午,才把一切打点好,一共装了三辆牛车。李牧拿出来一贯钱,赏给了帮忙干活的人,一行来到了衙门,萧皇后这边也已经准备好了。李思文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辆马车,让她们祖孙坐了,又备了一辆牛车的吃用,五辆车混成一个车队,把马车夹在当中,前后左右都有王虎的人护着。所有人都是全身披挂,箭矢备了好几袋。李牧看着觉得有些夸张了,但又一想,这样准备或许是为了保护萧皇后,便也不觉奇怪了。与李思文作别,俩人干了杯酒。李思文忽然大哭了起来,哭得李牧莫名其妙,赶紧上马,午时过半的时候,一行人离开了定襄城。 离开城墙二里多,李牧回头一看,李思文竟还在城墙上,距离太远,人已经看不清面目,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李牧无语地摇摇头,对身旁的王虎道:“县令大人真是多愁善感啊,都走了这么远了,还在城头上呢。” “唔……”王虎含糊地应了声,没有搭茬,道:“快些赶路吧,天黑之前要赶到马邑,不然要睡在路上了。” 李牧看了王虎一眼,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微微皱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这时前面传话过来说萧皇后召唤,李牧驱马来到马车旁,一行人以他为首,萧皇后自然是找他。 “娘娘有何吩咐,但讲无妨,下官尽力去办。” 萧皇后撩开帘子,道:“这位大人,还不知怎么称呼。” “娘娘面前不敢称大人,下官姓李名牧。” “李牧。”萧皇后念了一遍李牧的名字,道:“本宫记下了,年少有为,很好。” “娘娘谬赞了。”李牧心道,这老太太是旅途无聊了还是怎么,没事儿唠什么家常啊,道:“娘娘若无事,便好好休息,到马邑还有一段路呢。”说完李牧拨马就要走,萧皇后赶紧道:“李牧,你且等一下。” “娘娘还有事?” 萧皇后招了招手,道:“你凑近些,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 李牧警惕地看了萧皇后一眼,但见她手中无利器,又这么大的岁数,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便依她所言凑近了些。 萧皇后压低了声音,道:“李牧,想求你一件事,你若答应,我送你一桩大功劳。” 李牧道:“娘娘,你的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 见李牧不搭茬,萧皇后急了,脱口而出:“我知道传国玉玺在哪!” 第44章 传国玉玺(2) 这一惊非同小可,李牧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赶忙抓紧缰绳,确认问道:“娘娘所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乃前朝皇后,陛下遇害之时,玉玺就在我的手中,被我藏在了一个稳妥处,这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萧皇后的语速又快又急,道:“你若送肯送我去利州,我便把传国玉玺的下落告诉你,你把传国玉玺献给唐皇,必能因此封侯,怎么样?” 李牧从震惊中冷静下来,道:“娘娘为何要去利州?” 萧皇后见李牧没有直接拒绝,心中升起了希冀,道:“利州都督武士彟之妻杨氏,乃前隋宗室女。昔年我对她多有照顾,我想去投奔她。我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只求安度此生,再无所求了。” 李牧道:“娘娘到了长安也是一样啊,陛下必会善待你的。” “大人聪敏,何苦故作不知呢?我相信唐皇会善待我,但我这小孙子……你能保证唐皇也会善待他吗?隋已覆灭,只剩下这一个血脉,我若保不住他,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先皇和列祖列宗。我知大人心中所忧,到了利州之后,我祖孙二人必隐姓埋名,绝不会再出现于人前,请大人怜悯!” “这……”李牧没有回答,他倒不是心中没有答案,而是他没弄明白萧皇后是怎么想的。李唐已统天下,利州就不是大唐领土了?她提起的利州都督武士彟之妻杨氏,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武则天的母亲,《武则天传奇》李牧还是看过的。她虽然是前隋宗室之女,但她敢不敢收留萧皇后,也未可知吧。就算她念及旧情,想要收留,武士彟是大唐应国公,他会答应么?还是说他有什么把柄在萧皇后手里,能确保祖孙二人到达利州之后,武士彟不会把他们的行踪禀报给李世民。 一时间,李牧还真有点想不明白了,只好使了个拖字诀,道:“兹事体大,容我好好想一下,这样吧,等到了马邑,我给娘娘一个答复。” 萧皇后不疑有他,道:“那我便等待大人的消息了。” 李牧点点头,含糊应对。一路无话,眼看快要到马邑了,李牧来到车队末尾,与王虎并肩而行。 “王大哥,我问你点事儿?” 王虎正在发愣,听到李牧的话,反应慢了半拍,茫然应了声,道:“什么事,你说。” 李牧愈发觉得他奇怪了,道:“陛下有说过,献传国玉玺封侯的事情么?” “传国玉玺?”王虎微微蹙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牧也没瞒着,把刚刚萧皇后说的话对他复述了一遍。王虎皱起了眉头,道:“关于传国玉玺,我倒是耳闻一些。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据传当年宇文化及本不想背上弑君的污名,只是想逼迫炀帝退位而已,炀帝本已答应,但就是因为交不出传国玉玺,让宇文化及觉得被骗了,才惨遭杀害。炀帝死后,传国玉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太上皇立国之后,曾传谕各郡州县寻找。找到了几枚,均被认定为假,后来也就不了了之。陛下登基之后,又下旨寻找了一次,还是没找到。陛下深感遗憾,只好刻‘受命宝’代之。至于献传国玉玺封侯之事,好像是当年太上皇传谕四方的时候,在告示上那样写过。陛下有没有这样说过,我还真确定不了。” 李牧点点头,王虎以为他意动,道:“李牧,此事不管是真是假,决不可为。萧皇后和杨正道身份敏感,就算你献了传国玉玺,但要让陛下知道了前因后果,也免不了治你的罪。” “我只是好奇,并没想要答应。”李牧笑道:“这种犯禁的事儿,我的一贯原则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说着,他看向王虎,道:“倒是你,王大哥,从出了城开始,我就见你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我……”王虎张了张嘴,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摇了摇头,道:“我没想什么,就是有些乏了。” “乏?”李牧哑然失笑,道:“王大哥,你我相识虽不太长,但这一个月来,也算是每日相见,我就从来没见过你‘乏’的时候,定是有心事,快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出个主意。” “真的没事……” “难不成是拿我当了外人?” “这……”王虎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被李牧拿话一挤,登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还是告诉你吧。其实今天,公子一共收到了两封信,另一封来自灵州。大将军来信告知公子,义成公主纠结了几百突厥余孽,欲取道定襄,去往吐谷浑。公子知道以定襄的守卫力量,恐怕难以守住城池,所以隐瞒了消息,让你带着萧皇后先走一步。” 李牧大惊:“那他怎么办?” “公子身为大唐县令,有守土职责。再者说,他是大将军的儿子,家门荣耀也不容许他弃城而逃。公子说,此番算是遂了他的心愿,若义成公主真的来攻,他必据城而守,若城破,则以身殉城!我刚刚神情恍惚,是在想怎么跟你说,才能既瞒住你,又能返回去。我受大将军所命,保护公子安全,焉有把他置于险地自己先走的道理?” 王虎说罢,像是卸掉了一个包袱似的,道:“说出来我也松了口气,也不用想怎么跟你说了。我这就回去了,你带着兄弟们,一路小心。” “站住!”李牧一把拉住王虎的缰绳,道:“是要有人回去,但回去的是我。” “不行!”王虎道:“莫负了公子一番心意,我孤身寡人一个,大将军如同我的父亲,公子如同我的手足,我有留下的理由,你没有,还是我回去,你快松手!” “我回去!”李牧盯着王虎道:“我知道你担心思文兄,但大丈夫做事,岂能感情用事。思文兄让你护卫萧皇后去长安,兹事体大,你回去了,谁来护卫?若路遇不测,谁来负这个责任?思文兄以兄弟之义待我,我岂能遇难而逃?还是我回去,王大哥护送萧皇后去长安,照顾好我娘和巧巧,李牧感激在心。” “李牧!” “王虎!”李牧断喝道:“我是县丞,比你官大,现在我说了算,你若不听命,我就叫人把你绑了!你若敢走,我就自刎在你面前!我再说一遍,我回去!你护送萧皇后去长安,好好照顾我娘和巧巧,若我一去不回,你带我娘和巧巧去找唐俭大人,他答应过我,会照顾我的家人!” 王虎还要说话,李牧抓住他的手,再松开时,一袋银子放在了他手里。 “替我交给巧巧。相信我,我既然能在突厥大营逃出来,福大命大,就算最坏的情况,我也能带思文兄从定襄城逃出来!” 李牧说完,拨马就走,他没有给王虎再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和孙氏和白巧巧告别。男儿在世,很多事情必须去做,这时儿女情长,除了扰乱心思,再无用处,还不如集中精神解决问题实在些。 第45章 去而复返 李牧从定襄城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折返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重新抵达定襄城,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李牧驱马来到城门口,城门已经关闭,还未等他喊话,城墙上忽然点起无数火把,有人大叫:“来人止步,报上名来!” 李牧听这声音觉得耳熟,喊道:“是根生么?” “欸?姐夫?你怎么回来了!快开城门!” 城墙上的正是白根生,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李牧和王虎都走了之后,白根生俨然已经是定襄城的一员大将了,带领几十青壮,负责把守东门。这家伙也够不靠谱的了,黑灯瞎火的,还没看清面目,只凭声音,他就能把城门打开,这要真和敌人对上了,不等于把城门拱手送人了么! 很快,城门便打开了,李牧骑马进城。白根生赶紧凑上来,问道:“姐夫,你怎么回来了,你不知道,出了大事了。你刚走县令大人就说突厥人要打来了,关闭了城门,这时候你回来干嘛呀,马上就要打仗了!”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李牧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道:“你姐姐担心你们,特让我回来,放心吧,你姐夫我可是在突厥大营来去自如的人物,有我在保你们没事。” “行啦,可别吹牛了。”白根生撇嘴道:“都是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呀,你有多大本事,我心里有数。再说你不是骗人么,我姐能舍得你回来?”说着话,白根生叹了口气,道:“姐夫,要不你还是走吧,大战在即,能走一个是一个,我就当没看到你,赶紧走吧,照顾好我姐。” 李牧抬手拍了他一下,道:“说得我好像贪生怕死之人似的,休得聒噪,好好守你的门。记住啊,看不清面目,别随便开门,刚才要是突厥人来了,城门就陷了。” 白根生挨了揍,不敢再瞎说,带着青壮回去把手城门,李牧一个人骑马往衙门赶。 衙门灯火通明,都到了这个时候,李思文哪还睡得着觉,正一个人坐在院中喝酒,自斟自酌,喝得已经是醉眼迷离了。李牧进院他都没发现,还在那儿倒酒呢。 “县令大人好兴致啊,这么晚了还有心情喝酒啊?” “你懂个屁,老子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喝了,趁着还有命在,这么好的酒,我不干它几坛对得起自己么?”李思文又嘬了一口,回头看这个扰他兴致之人:“你是何人,敢擅闯衙……欸?你怎么长得有点像李牧?” 李牧来到近前,在李思文面前坐下,道:“不就是我么!你这家伙,自作聪明,以为这样很潇洒是么?” 李思文怔住了,盯着李牧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抓住李牧的胳膊,眼里簌簌地往下掉:“贤弟呀,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最讲义气,肯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实不相瞒,我看着你走啊,我就觉着,我这条命怕是交代了。没想到你回来了,啥也别说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来来,我给你满上,咱俩对月磕头,拜把子……”李思文说着,就要给李牧倒酒,但他已经喝多了,手在发抖,还没等把酒盅拿起来,酒壶却掉在了地上,摔得细碎。 “完了!大凶之兆!” 李牧摇头叹气,看来这家伙是打算等死了,连挣扎都不想挣扎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李牧左右看了看,发现院墙附近有一个蓄水的大缸,拉着李思文走过去,一把把他按进了缸里。 “你干嘛!”李思文被灌了一肚子水,奋力挣开,怒视李牧:“想要杀人不成!想杀人你去拿刀啊,折磨我干什么!” “仗还没打,先失了锐气,这还能赢?” 李思文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道:“怎么赢啊?你当那个义成公主是普通妇孺啊?那可是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我爹跟我讲过她的事迹,当年窦建德控制了萧皇后,义成公主写信讨要,起初窦建德根本没当回事,后来放人是因为义成公主亲率三千突厥精兵打上门了,连破窦建德三营,逼得他不得不交。我爹曾言,若她生为男儿,必是一员大将!我算个什么,怎么与之匹敌。再说,咱们这城墙还没完工,如何抵挡啊!” “那不如束手投降,说不定她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这如何能行!”李思文霍然站起,怒道:“就算我战死,我也不能降!” “死都不怕了,你还怕什么,赶紧打起精神,是输是赢,打过才知道。”李牧正色道:“我在突厥大营待得时间不短,据我观察,突厥骑兵虽然作战勇猛,但却不善攻城与守城。咱们的城墙虽然没有完工,但那是与之前的城墙比较,现在已经完工的部分,已不比马邑的城墙矮了,抵挡一阵不成问题。大将军既然能给你送信示警,不会没有安排,我们只需要守住城池不失,不出两日,必有眉目。” “话虽如此,可、”李思文叹道:“无可用之兵,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那也得先努力了再说!”李牧道:“把衙门的人都叫上,让他们去通知百姓来衙门口集合,我有话要说!” 李思文见李牧的态度坚定,也升起了一股勇气,道:“贤弟,你说得对,没打过怎么知道谁赢谁输。你想怎么做,我都配合你,来吧,咱们兄弟与她干上一场!” “这就对了!”李牧拍拍李思文的肩膀,道:“我先去看看我那老丈人,你先去换身衣服,我去去就来!” 李牧说完,俩人分头行动。李思文去换衣服、找人,暂且不提,李牧来到了白闹儿家里,白闹儿尚未睡着,见是李牧来了,顿时哭嚎了起来。在听说突厥人要打过来之后,白闹儿就提心吊胆。他现在是走也不敢走,留也不敢留。走,怕出了城门就遇到突厥兵,留,又怕突厥兵打进来,如果给他再选一次的机会,他说什么也不会离开马邑。钱赚再多,得有命花啊,早知今日,还不如留在马邑守着那个小酒铺了! 第46章 战前动员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我现在去叫开城门,黑灯瞎火的你敢走么?少埋怨几句,说不定突厥人不会来呢。”李牧简单安慰了几句,让白闹儿帮他把炉子升起来,临走的时候,他没带打铁的那套家伙事儿,一是这些东西太重,折腾不便,再者老铁头卖给他的这套质量也不是很好,本打算到了长安再置办来着,没想到此时有了用处。 李牧这边交代好了,又返回衙门。此时衙门门口,已经是人满为患。衙役挨家挨户的叫人,除了在城墙上守着的,全都叫过来了。李思文已经换了套衣服,但他不敢露面。下午时候他关闭城门,告诉百姓突厥人要来了的时候,差点引起哗变。因为就在几日前发布流民告示的时候,李思文还信誓旦旦地说大唐已经把突厥彻底击败了,这会儿突厥人来攻,多少有些欺骗的嫌疑。李思文自己也觉得非常没有面子,羞于见人。 李牧不管可不管这些,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前几天说那些话时也没撒谎,大唐确实已经把突厥击败了,但谁知道义成公主能绕这么大一个圈,任何事都有意外。事情出了,少埋怨,尽快解决才是正途。 李牧叫人把衙门大堂里的桌子搬了过来,他爬到桌子上,让所有百姓都能看到他。借着火把的光,李牧看到了这些百姓的脸,从他们的表情上,李牧看到了恨意、麻木、茫然、畏惧等种种情绪。李牧把这些收在眼里,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站前动员。 “各位应该都认得我,我叫做李牧,是定襄城的县丞。你们每个人在定襄城落籍,都是经过我的手,也是我给你们发工钱,查验你们干的活是否合格。这半个来月,我们每天都见面,早已与邻里无异了。” “你们中的一些人,应该也看到了,中午的时候我离开过。我也不妨告诉大家,我已得了陛下旨意,要入长安接受封赏。而我受到封赏的原因,是我一个多月前从突厥大营逃出来,给李靖大将军送了信,大军趁雾出击,大败了突厥,一举奠定胜势。” “我在这里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功劳。我是想告诉大家,为什么我本来已经离开,现在又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县令大人视我如兄弟,不想我命丧于此,故此瞒着我,没有告诉我突厥人来袭的消息。此乃义也。” “生而为人,若不讲信义,有何面目活在世间。县令大人待我以义,我必以义报之,因此我要回来。是我告诉大家定襄城已经安全,把你们接纳到这里,我便要为我说过的话负责,此乃信也,因此,我必须回来!” 听到李牧说起这些,百姓们面色稍霁,不管怎么说,一个本可逃出升天的人又回来了,就算是幸灾乐祸,也能让他们心里舒服一点。 “我可以开诚布公的告诉大家,这次定襄城面临的危险,并非突厥卷土重来。而是颉利的妃嫔之一,前隋义成公主,在突厥大营被击破的时候,收拢了几百个人,欲取道定襄南下,赶往吐谷浑。李绩大将军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此时定已派出了骑兵追赶。也许现在已经追上了也说不定,就算没追上,也必相距不远了。我们只需要守住一波进攻,即可安枕无忧。所以,请大家不用太过担心,只要大家众志成城,这次危机当迎刃而解!” 李牧说到这里,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唐人还好,突厥人和胡人,表情看起来则有些玩味,似乎有些别的心思。 李牧冷笑一声,道:“大战在即,赏罚也要分明。丑话说在前面,扰乱军心者,立斩不赦。同样,有功者也必赏,此战过后,凡出力者,你们现在所居住的宅子,就属于你们了,无需你们再付钱,也不用再以工代偿。这是基本奖赏,若再立下功劳,要钱给钱,要地给地,要铺给铺,总之一句话,只要你们守城出力了,就一定会有赏赐。” “我知道,在场的胡人和突厥人也不在少数。我想告诉你们,不要妄动心思。几百个突厥余孽,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现在定襄城虽然防守薄弱,但待我大军赶来,砍杀这几百个突厥骑兵,如切瓜砍菜般容易。再者说来,你们已经入了定襄城籍贯,对突厥来说,已经是背叛者,他们会如何对待你们可想而知。首鼠两端者,此战过后,必追究罪责,一个也逃不掉!” 李牧扫视众人,目光威严:“希望大家众志成城,共保定襄城度过此次为难。请各位放心,我与县令,必出现在让各位能看得到的地方。若不幸在援军赶来之前城破,我与县令,必将死在各位之前!” 一百句话,也不及这最后一句。大部分人都这样想,县令的命比我之前,他都豁出去了,我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人都有从众的心里,有一个人响应,就有会有更多人响应,很快响应之声连成了一片,气势如虹。 李牧从桌子上下来,李思文忙迎了上来,赞道:“贤弟你忽悠人的本事,可比我强多了。你看这气势,军心可用啊!” 李牧摇了摇头,道:“这都是浮于表面的,真正战场对垒,这些人一击即溃,当不得用。我们真正能指望的,也就城墙上那些人,现在我只希望突厥人慢些来,多给一点时间准备。” 李思文纳罕道:“还需要准备什么?我把军械库打开,每个人都发武器,突厥人要是攻城,我们就在城头上跟他们干就是了!” 李牧真的是被李思文的天真击败了,咬牙道:“怎么干!我刚刚从东门进来,城墙上十几个人,四面城墙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人,还都是老百姓,人家都是兵!就算一换一,咱们也换不过啊!像你这么干,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李思文茫然道:“那要怎么做?” 李牧深吸一口气,道:“我来安排!” 第47章 兵临城下 李牧是一个后世人,没打过唐朝的战争,一点经验也没有。但不要忘了,他是一个游戏设计师。在设计‘大唐群侠传’这款游戏的时候,除了数据平衡之外,他还参与过帮会领地系统的建设。 帮会领地系统,其中重要的一项玩法,就是帮会之间的攻城战。为了让游戏更有趣味性,李牧当时可是没少加班,也看了很多史料。唐朝时的攻城战还很简单,大致分为三种方案,一是针对城门,二是针对城墙,三是针对城墙上的人。 针对城门,用‘冲车’。也叫“临冲”或“对楼”,是一种被装甲起来的攻城塔,即以冲撞的力量破坏城墙、城门,简化版就是一根巨木。说白了就是以硬碰硬,靠自身重量加速度撞击土夯城墙和木质城门,把城门撞碎,军队就可以冲进城里了。 针对城墙,则用床弩。又称“八牛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大小如同标枪,是名副其实的大杀器,这东西发射的时候颇为壮观,箭矢可以横穿两匹马,巨大的冲击力能把箭矢直接钉到城墙里面。齐射的时候,数以百计的“标枪”钉入城墙,攻城兵士可借此攀缘而上。 针对城墙上的人,则用弓箭。唐朝时期,无论是异族还是唐兵,都射得一手好弓箭。攻城的时候,弓箭是必不可少的一种武器,守城方可从上往下射,而攻城方则需要抛射,把箭矢射向空中,再坠落下来,重力的作用下,杀伤力比直接射中还要大。 除去以上三种战术,还有最基本的,如抓钩,云梯等,这些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完全就是搏命了。通常情况,守城要比攻城占便宜。双方兵力相当,且守城一方没有粮草之患的前提下,攻城方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李靖大军只用了三千精骑就攻破了定襄城,除了将士悍勇这个因素之外,更主要的是突厥人不善守城,唐军忽然来攻,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才被破了城池。 李牧敢回来,并不是突然热血冲头,犯了中二病。而是充分考虑了各种客观条件,觉得能守住才回来的。此前李思文给李绩写信的时候,通常是三天收到回信,也就是说,单程路途差不多是一天半。李绩送信过来说发现了义成公主踪迹,一定会派人去追。就算他在灵州附近发现的,路途也不过一天半而已。也就是说,可供义成公主攻打城池的时间,不超过一天。等李绩兵马一到,她将会没有任何机会。 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天,义成公主的人马还不见踪迹。李牧的心已经放下大半了,哪怕义成公主现在就来,只要他能坚持一天,问题也将得到解决。 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坚持住这一天。 李牧分析,义成公主既然是在突厥大营被破后才聚拢的几百残部,说明她不可能有攻城器械。也就是说,‘冲车’和‘床弩’她不可能有。但这附近有密林,如果义成公主派人去砍伐,制作成云梯,或者干脆找一根巨木撞城门,这种事情还是可能发生的。 针对这两种可能性,李牧首先安排所有工匠,拆掉城门口处的房屋,用砖石和木头,把城门砌死了。这样无论怎么撞,都不可能把城门撞开。 至于云梯攻城,李牧也有应对之法。他在工匠中,找了几个会打铁的,让他们做了很多‘铁蒺藜’,这种东西用不着什么图纸,总之就是怎么扎人怎么做,怎么不好躲开怎么做。老铁头剩下的所有铁锭,全都熔炼成了铁蒺藜和铁刺,泥瓦匠一起上阵,全镶在了城墙上。这样一来,突厥人攻城时想要爬墙,是万不可能了。 另外,堵城门剩下的砖石,李牧发动百姓一起搬上了城墙。等突厥人攻城的时候,这就是‘擂木炮石’,不需要多大力气,捡起来砸就行了。 除了这些之外,李牧还充分考虑了城破的可能性。所以他命人在城中街道中间,间隔几尺,就挖一个碗口大,半尺左右的浅坑。这是他从电视剧中学到的,李牧依稀记得,这种东西好像某个电影里就有这‘陷马坑’,马奔跑的时候要是落入了这‘陷马坑’,马腿立刻就会被掰折。届时着人埋伏在两边,拿着长枪,摔倒一个刺死一个,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折腾到了天亮,基本上所有准备都安排完毕了。李牧瞪着一双黑眼圈,巡视了四面城墙,觉得准备已经相当充分了,就算义成公主来攻,几百人而已,只要不出城墙正面交战,她也攻不进来。就算最坏情况,坚持一天两天也不成问题。 李牧命人在城墙边上就地支起灶台做饭,定襄城里的粮食还是足够的,毕竟现在满城的人口也不过六七百人,以目前的存粮来看,坚持半月不成问题,大战在即,每个灶焖的都是干饭,一点稀的没有,所有人都劳累了一宿,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御敌。 “吃完了,靠着墙头抓紧时间休息。大家放心,只要熬过白天,咱们就没事了。大家把心放在肚子里,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李思文扯着脖子喊,但是应者寥寥。大战之前的紧张感,对不可知未来的恐惧,已经占据了百姓们的心。 李牧拽了李思文一把,递给他一个窝头,道:“省着点嗓子,等会要是真打起来,有你喊的时候。”李思文接过窝头就咬,这会儿他也不嫌窝头是粗粮了,大口吞进肚子里。他偷偷瞥了李牧一眼,见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李牧把嘴里的窝头咽下去,道:“但是担心也没用,重要的是我不相信我会死在这里。” 李思文失笑道:“你哪来的信心啊?像打过仗似的。” 李牧没有解释,他总不能说他觉得自己有猪脚光环,不能死的这么平常吧。俩人正要回衙门,忽然感觉地面震颤,赶紧下马爬上城墙。只见西方烟尘滚滚而来,马蹄声如闷雷一般,何止上千人马。李思文嘴里的窝头掉在了地上,呆滞地看向李牧:“我爹说只有几百人啊,这、这么多人哪来的!” “我上哪儿知道去!”李牧抬腿就是一脚,吼道:“人马上到门口了,还不快点去敲鼓!” 第48章 攻城 以鼓为令,鼓响,人聚。昨夜已经分发了武器,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弓,两袋箭,一把刀。 突厥骑兵在距城墙一箭之地停下了脚步,列阵。李牧远远望过去,目测这伙突厥人约有一千二三左右。不要觉得人少,回想一下高中时期的操场,一般的高中差不多也是一千五百人左右,站在高处向下看去,八百米跑道的操场,差不多都能站满了。此时城墙上不过六七十人,看到对面人嘶马鸣,不少人的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李思文也很紧张,站在李牧旁边,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弓,许是抓得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但他还是努力冷静了下来,抬手挥向前方,回想他爹李绩的英姿,有样学样,高声喝到:“满弦!” 听到李思文的喊声,临时组织起来的青壮们,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弓弦尽量拉满了。能不能射准暂且不说,架势看起来是有了。只待李思文一声令下,二百支箭矢就会一起射出。 “哞……”绵长呜咽的牛角号声音响起,敌军阵中冲出几十骑,扬着手里的弯刀,纵马在城墙外狂奔,嘴里叽里咕噜地喊着,耀武扬威之极。李思文皱起眉头,凑到李牧旁边小声问道:“边境的突厥人不是都会说几句关中话么,这几个家伙怎么回事,叽里咕噜地叫唤啥呢,一句也听不懂,难不成他们是纯种的,只会说突厥话?” 李牧在突厥大营待的时间不短,但他还真没见过突厥人攻城是什么样的。但是这些突厥人喊的话他倒是能听明白,给李思文解释道:“他们在挑衅,说咱们胆小如鼠,只会凭借城墙的庇护,不敢出城一战。要是敢出城,他们大军不动,就凭着几十骑,就能把咱们全杀了!” “这些蛮夷安敢轻视于我!”李思文大怒,道:“你替我跟他们说,他们也是仗着人多,要是敢一对一单挑,我就敢出去跟他们干。大家一边一百个人,输赢就打一把,谁反悔谁不当人子!” 李牧斜睨他一眼,道:“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么?” 李思文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李牧气得鼻孔都往外冒热气:“那不就得了!这是打仗,过家家呐?人家现在明摆着人多,会傻到跟你单挑?” “那他们还说咱们,我也不是傻子,明知道打不过还出城跟他们打?” 李牧懒得理他,心想说不定对方真就是把你当傻子了。 李牧深吸了口气,喊道:“我乃大唐定襄城县令李思文,来者何人,上前答话!” “你干嘛冒充我!” “你先给我闭嘴!” 话音未落,敌军阵中走出一骑白马。白马之上,是一个带着银色面具,身披血色大氅的人,那面具犹如厉鬼,形状可怖,令人望之胆寒。随着她出来,刚刚出来的几十骑回归了本阵。 “我乃大隋义成公主,李思文……李县令,我来此,不为劫掠城池,只为二人,一物,你交给我,我即刻退兵。” 声音有些沙哑,因此听起来有些中性,不辨男女。李牧看了眼李思文,小声道:“她说的二人一物,必是萧皇后和杨正道,还有传国玉玺了。你搜过萧皇后的身没有,传国玉玺在她身上么?” 李思文摇摇头,道:“临上马车之前,我命人送了香汤沐浴。特意把衣物都搜了一遍,除了几件首饰,什么都没有。” “既然如此,说明传国玉玺还在定襄城。” 李牧朗声道:“原来是义成公主当面,不知是哪二人,哪一物?” “一花甲老妇,一十岁孩童,至于那个物件,须得我亲自去拿。” 李牧眼珠一转,道:“此事好说,公主可上前来,我用吊篮接公主入城,再把全城百姓叫过来,由公主当场辨认,别说两个人,就是十个八个,也尽由公主带去。至于物件就更好办了,公主看上什么,尽管拿走就是了。” “哈哈……”义成公主忽然大笑了起来,语气颇为玩味,道:“我看不如这样,你把城门打开,我找到我想要的人,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后,保证秋毫不犯,当即撤走,你看如何?” “我觉得不太好。” “我也觉得不好!”义成公主冷声道:“黄口小儿,也敢在我的面前装傻颠憨,巧言令色,你既已知我的来意,就应该知道后果。我劝你痛快交出来,否则今日定襄城生灵涂炭,皆因你一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牧也懒得绕弯了,直截了当道:“萧皇后和杨正道已经于昨日送往长安了,至于你说的物件,也一并被她们带走了,你若想要,不妨试着去追一下,也许还能追上。” “哼!”义成公主冷哼一声,调转马头,随着她的动作,更加悠长的牛角号声响起,紧接着,隆隆的鼓声擂响,节奏越来越快,听到这鼓声,人的血液都好似要沸腾起来似的。 牛角号声遽然一停,敌军如潮水一般,一股接着一股涌向城墙,大战一触即发! “敌军攻城了!放箭!放箭!” “飞抓!快砍断绳索!” “有人中箭了,抬下去!那边空档补上!快!” 马邑城再往东是朔县,再有两个时辰的路,就能到达朔县了。行了半天的路,已近晌午,车队暂时停了下来,分发干粮。王虎在车队末尾,眼望着西方,怔怔地发呆。昨日李牧一走了之,王虎阻拦未及,想追的时候,已经没了李牧的影子。他想走,已经走不了了。就像李牧说的,他不能扔下车队不管。这里有萧皇后和杨正道,还有李牧的家人,更重要的是萧皇后口中的那个关于传国玉玺的消息,他必须把萧皇后安全地送到长安去。 “王大哥。” 身后忽然传来白巧巧的声音,王虎一个激灵,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把嘴里的窝头噎下去,道:“巧巧姑娘有事?” “我没有别的事,我是想问,我家郎君,他怎么还没追上来呀,你昨天不是说他回去取东西,很快就能追上么?这都已经快一天了,他是不是走岔路了。” “他……”王虎本来就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昨天白巧巧问的时候,他心思烦乱,就胡乱说了一个理由,今天白巧巧再问起,他就不知如何应付了。 白巧巧察言观色,见王虎如此慌张,知道事情恐怕不像是他说得那么简单,急忙追问道:“王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家郎君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49章 鏖战 “我要回去!” 听完王虎叙述完前因后果,白巧巧立刻决然说道。 “不可!”王虎听到这话,急忙道:“突厥人攻城在即,定襄城外危机四伏。你现在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李牧托付我送你和老夫人去长安,就是为了让你们脱离险境,好让他安心,全力应付战事,你现在回去,除了让他分心还能做什么?莫要辜负了李牧的一片心意啊!” “王大哥,我知道我做不了什么。”白巧巧说话时,已是泪水涟涟,道:“我拉不开弓,举不起刀,更杀不了敌。但我是他的妻子,他现在濒临险境,我若不知也就罢了,我既然知道,怎能自己逃出生天,置他于不顾?我是做不了什么,但是我可以陪他一起,他生,我生,他死,我也死。反正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王虎急得直跺脚,道:“你怎可有这种想法,糊涂啊!李牧此去,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把你和老夫人托付给我,正是他心中所想,又怎能说是你置他于不顾呢?况且,你就不想想,万一李牧有个三长两短,你再跟他一起去了,谁来替他奉养老母啊?” “你不是说了,唐俭大人答应郎君会照顾他的家人么?这件事我也听郎君说过,当日他逃营送信之时,唐俭大人曾答应他,若有意外,‘汝之母,吾养之’,我相信唐俭大人必是信义之人,王大哥不必再劝了,我一定要回去,你不送我回去,我就走回去!” 说着,白巧巧抬腿就要走。王虎一咬牙,道:“好!我让人送你回去!” 白巧巧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王虎。王虎眼眶含泪,道:“你这是逼我呀,你当我不想回去么?若不是为了送萧皇后和杨正道去长安,我早就回去了!两边都是大事,都耽误不得,叫我怎么选!巧巧,你莫怪我,现在车队护卫也只有十个人,我派两人送你回马邑,然后他们还得回来,你听我一句,就在马邑等着,千万别靠近定襄城,你若被俘了,倒让李牧投鼠忌器!” “谢谢王大哥!” 王虎又从怀里拿出李牧给的银子,交到白巧巧手中,道:“这是李牧留下的钱,巧巧妹子,你听王大哥一句劝,若李牧真的遭遇了不测,千万不要做傻事。” 白巧巧把钱袋接到手中,打开看了眼,顿时眼中冒出了喜色:“王大哥,这些钱都是郎君让你给我的吗?” 王虎点点头,白巧巧紧紧攥住钱袋,道:“太好了!有了这些钱,或许……郎君有救了!” 定襄城外,夕阳西下。 “呜……嗡……” 悠长的牛角号声响起,攻城的突厥兵如潮水般退去。一下午的鏖战,终于落下了帷幕。经此一役,可以确定的是,突厥人的确不善攻城。他们虽然悍不畏死,但一来没有攻城器械,二来不会攻城战术,一个下午的时间城头下面已经堆了不少尸体,而守城这边,只伤了二十余人,死了六人而已。 如此大胜,要多亏了李牧设置的铁蒺藜和铁刺,好几次飞爪来不及砍断,突厥人眼看着要爬上城头了,却不想一把抓在了铁蒺藜上刺破了手掌,惨叫跌下城头。还有拆房得到的砖石瓦块,全部都派上了用场,那些不会用弓箭的工匠们,捡起转头就砸,不管是砸中了脑袋还是身体,都能把突厥人从绳索上打下去。 相比之下,突厥人唯一能造成杀伤的,只有弓箭而已。义成公主也不是没想过分兵,但有了西门的经验,加上李牧及时赶到指挥,其他门也没有什么突破。反倒让西门的压力骤减,四门如四台绞肉机一样,以更快的速度绞杀着突厥兵的生命。眼见分兵没有效果,义成公主便又专攻西门,试图用人命把城堆下来,城下的飞爪嗖嗖地飞上来,然后被守城的青壮砍断,砍飞爪的时候躲避不及中箭,被人抬下去,赶紧再来一人补上位置。守城这边的死伤,大多数都是在这个时候。 终于,再快要日落的时候,突厥人受不了这种自杀式的攻城战术了,气势出现了颓败。李牧见状,身先士卒,冲在前面抱起砖石就砸,连箭矢也不管了,死命地往下砸砖头,其他人见状,也都疯了似的效仿,突厥人的飞爪也不管用了,还没爬上几步,就被砸了下去,然后更多砖石砸下来,变成了一滩肉泥。突厥人被这种气势震慑,踟蹰不敢上前。义成公主无奈,这才鸣金收兵。 看到敌军退却,城头响起了欢呼之声。李牧扶着墙头坐下,他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刚才那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砸下去多少砖头,早知道自己有这本事,前世就不当程序员了,搬砖都能在北上广把房买了。 李思文瘫软在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呕吐了起来。李牧奇怪地看着他,李思文往前一指,干呕道:“那儿有只手!” 李牧看过去,果然有一只断手,胃里一阵翻腾。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家伙,手掌被铁刺扎穿,吊在了那里,又被人补了一刀,砍断了手臂。 “人都杀了那么多了,一只断手怕个屁。”李牧无所谓地说道,说完了,也跟着一起呕吐了起来。抬眼看看周围,呕吐之人不在少数,此间大部分的人,都是邻县的工匠,老实本分的百姓,谁杀过人啊。刚刚激战之时没工夫想这些事,现在战事中断,喜悦过后四周一看,到处都是残值断壁,血腥味弥漫,能坚持不吐的,实在没有几个。 总算把中午吃的东西都差不多吐干净了,李思文捡起地上的水囊,喝口水漱了下嘴,道:“李牧,咱们这算是打赢了么?” “赢?”李牧苦笑一声,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突厥人才死了不到三百人,元气未伤,我看那义成公主势在必得的样子,恐怕不会退走,只是士气见颓,才鸣金收兵。且看今晚吧,熬过了今晚,才能看出些端倪。” 李思文唉声叹气:“我爹怎么还不来啊!” 这话也说出了李牧心中所想,按路程算,李绩的援兵应该到了,可是现在还没影子。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或许是耽搁了吧,别想了,先顾着眼前吧!” 第50章 密道 方才鏖战之时,帮不上忙的妇孺们,已经开始做饭了。此时战事一歇,妇孺们便挎着筐上了城墙,给刚刚吐完了的青壮们送饭。饭有的是,但是真正吃的却没几个,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挥散不掉才发生的血腥,神情恍惚地抱着窝头,怔怔地看着天边发呆。 李牧和李思文也都没吃,是真的没有胃口。李思文靠着箭垛,远远望着一箭之地外的突厥人,看到他们也在生火做饭。忽然他有很多感慨,道:“贤弟,你看这些突厥人啊,他们明知道援军一到,他们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为什么这些人还悍不畏死地攻城呢?赢了,享受荣耀的不是他们,输了,他们还要没命……我真是想不明白。” “想这些没用的事情做什么。”李牧喝了口水,道:“战事一起,所有事情都不能以常理踱之了。也许他们身受义成公主大恩?又或许他们的亲人,在于大唐征战中没了性命,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可能,没什么奇怪的。” 李思文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些人都是勇士啊。” 李牧哑然失笑,道:“现在可不是夸奖对手的时候吧,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对下一波攻城吧。我看他们吃完了饭,就应该会继续了,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思文忽然道:“贤弟,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说她要传国玉玺干嘛呀,那不就是一块玉么,太上皇和陛下没有那块玉,也打下了这偌大的江山,她若真能匡扶前朝,没这个东西也能做到。为了这么一个死物,几百条性命就搭在这儿了,真的值得么?” “若让咱们陛下选,也许搭一千条性命,他也愿意。”李牧说了一句,扶着城墙站起来,道:“不过你刚才倒是提醒了我,如果咱们能把传国玉玺找到,或许能以此为要挟,让她投鼠忌器。” 李思文点点头,旋即又皱眉道:“这城这么大,到哪去找啊。” 李牧想了想,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可能随便藏匿。看义成公主这架势,东西应该不在他身上,那么就只能在萧皇后手里了。但是你搜的时候又没搜到……她能把东西藏到哪儿呢?”李牧想了一下,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道:“欸?你搜过安置她们的宅子没?” “这倒是没有。”李思文忽然拧起眉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流民册上面也没他们的名字。” “流民册也没有?”李牧赶紧追问道:“没登记?你确定吗?没登记他们是谁安置的?” “这……”李思文努力回想,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道:“应该是没有登记过,流民册是我亲自造册登记,每一个名字都是我亲手写上去的,我不记得有祖孙一起来登记的状况,再说,萧皇后气质不同于凡人,如果我曾经见过她,那日她与做饭婆子起纠纷的时候,我看到她就不会讶然了。嗯,没登记,我确定。” “还是去衙门看看册子!”李牧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急需确认。 俩人回到衙门,找到流民册,从头翻看到末尾,果然没有萧皇后和杨正道的名字。因为每一个名字都是李思文亲手写上去的,所以他对每个名字都能对应上一个人。从头看了一遍,没有一个对不上号的,说明也不是报假名字的情况,这样一来便可以确定,萧皇后和杨正道真的没有登记过。 李牧确认了心中所想,把流民册合上,道:“没有登记,人还出现在了城里,说明除了城门之外,还有途径可以进城。而之前萧皇后和杨正道又没有在街道上出现过,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那就是,城中另有密室,卫国公破定襄城的时候,萧皇后和杨正道就躲了进去,在里面躲了两个多月,直到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许是没有粮食了,不得不从躲避的地方出来。”李牧越想越觉得可能,道:“有人知道他们住在哪么?” 李思文皱眉细想,忽然一拍脑门,道:“那个做饭婆子,她说过,她尾随杨正道,看到杨正道把窝头给萧皇后,她一定知道他们住在哪!” “去找他!” 俩人又匆匆返回城墙旁,找了两个门,终于在南门找到了那个做饭婆子。细问之下,得知萧皇后和杨正道住在东坊靠北,距离北街的突厥贵族聚集地非常近。李思文回想了一下,之前唐军大营驻在这里的时候,萧皇后和杨正道住的地方,曾被用来安置伤兵。后来伤兵走了,就用来安置流民。他们肯定是在那时候从藏匿处出来的,负责安置流民的衙役看到房子里有人,以为是早安排的,就换了下一个,所以才会出现他们被算作流民,却在流民册上没登记名字的情况发生。 俩人带人来到做饭婆子所说的地方,里外看了一遍,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但李牧笃定这里有问题,道:“肯定有密室,找,挖地三尺的找,就算把房子拆了,也要找出来!” 众人应声,把手里的刀当做铲子,四处试探。李牧也和李思文也四处寻找,忽然听到一个青壮喊道:“这里有个地窖!”俩人忙跑过去,只见灶台边有一个打开了的地窖,入口是一块方形木板,已经被掀开放到了一边。地窖的入口仅能供一个人通过,李牧拿过旁边人的火把,直接钻了进去。 从入口进去,是一个约莫两米见方的空间,李牧四处照了一下,看到了不少烂菜叶,倒真相是一个储菜的地窖。但他不相信萧皇后和杨正道能在这么密闭的环境生活两个月,李牧抬手在地窖的墙壁上抚摸,忽然摸到了一块质地不同的地方。这地窖乃是砖石所砌,唯独这里,摸起来冰冰凉凉,倒像是铁。李牧把火把靠近,掸去灰土,发现是一个铁环。 李牧抓住铁环,试着拽了一下,没有拽动,他又试着拧,顺时针没动,再逆时针用力,这回铁环动了。 随着机括声响起,墙壁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李牧继续转动铁环,空隙越来越大,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密道! 第51章 是走是留 “竟有密道能通出城外?!” 李牧从地窖上来,把看到的情况告诉李思文,李思文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了。好一阵,他才冷静下来,皱眉道:“定襄城被突厥占据多年,有这样的密道并不奇怪,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密道有几条,是就这一条,还是有很多条。而且,这条密道萧皇后知道,那义成公主没有理由不知道,但她为何选择攻城,而不是从密道进来?” 李牧想了想,道:“恐怕她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密道的存在,而且她也不知道定襄城内的虚实,万一从密道来攻,被我们发现,又攻不下城,一定会打草惊蛇,令我们心生戒备,到时候全城搜索,会发现她想隐藏的东西。” 李思文眼前一亮:“你是说传国玉玺?” 李牧点点头,道:“目前来看应该是,但是现在,我们没时间找了。今天义成公主攻城受挫,她的人马已经没了四分之一,援兵随时都可能抵达,她应该顾不上隐藏了。我觉得她很快就会再次攻城,现在我们不知道这城里有多少密道,满城的宅子,随时都可能冒出突厥兵,腹背受敌,我方必败。为今之计,还是先撤走为上。我刚刚已经探过了,这条密道的出口在东边,东边是马邑,义成公主现在在西边,她应该不会绕过去选择这条密道进城,赶紧下令把百姓都叫过来,咱们从这条密道逃走!” “走?”李思文愤然道:“李牧,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弃城而逃,岂是我辈所为!你既然贪生怕死,为何又回来!要走你走,就当我看错了你!我身为大唐县令,有守土之责,城池若守不住,大不了就是一死,他日青史之上,也留得我一世英名,没辱没我家门楣!” 眼见着家伙中二病又犯了,李牧气得牙都差点咬碎了,道:“李思文!你说得对,我是贪生怕死,我贪生怕死我还回来求死,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李思文扭过头去不语,李牧接着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怕死,但是我更怕你死,怕这一城的百姓死,所以我回来了。我回来不是要陪你们一起死的,我是来想办法保全大家性命的。突厥人来攻之前,我不知他们从哪面来攻,所以才没让大家盲目逃跑,现在既然知道突厥人在西面,而这里有一条通往东面的密道,从这个密道走,全城性命都能保全,为何不走?就为了你在青史留名?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自私?!” 李思文不服气地反驳道:“若按照你的说法,那以后还守城做什么?遇到敌人逃就是了!自古为臣者首重气节,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可以死,百姓可以死,但是大唐的威严不容侵犯,就算我们都死了,也要让敌人知道,这里是大唐的领土,早晚有一日我们还会打回来,会有人替我们报仇的!” 李牧被这一套‘伟光正’的言辞给噎了个结实,这话吧,从哪个角度,都挑不出错处,还真不好反驳,想了好一会儿,李牧开口道:“你说得全对,但要分具体情况。我给你举一个例子,若这里是长安,突厥人打到城门口了,你说那些我全部同意。可是此时不同啊,城外的突厥人,是义成公主聚拢的残部,一千来号人而已,突厥已经被我大唐灭国,他们不过是一群余孽,他们占不了定襄城,只是钻了个空子罢了。” “此时定襄城什么最值钱?不是你眼前所见的一切,不是这四面城墙,不是这些房屋铺子,而是人,人心!你身为县令,守土固然是你的责任,但是守住人心更是你的责任。何为人心,现在,你能保住这些百姓的性命就是人心。否则谁还信大唐?你把接纳流民的告示贴出去了,就是招他们来送死的么?如果你今天带着全城百姓殉城了,我敢保证,这边境流民,宁愿在草原里流浪,也不会再进大唐的城池了!” 李思文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真的是这样么?” “当然!”李牧拿出前世忽悠甲方的功力,再加了一把劲儿,道:“如果你保全了百姓的性命,传出去四方的流民都会过来。因为他们知道定襄城的县令爱民如子,哪怕遭遇敌军围城的危机,也是把百姓的性命摆在第一位,这样的县令,谁不拥护?” “嗯……有道理……”李思文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道:“你说得对,得让百姓先走……” “这就对……” 李牧的‘了’还没出口,就听李思文继续说道:“但是我不能走!城在人在,城失人亡!你带百姓走吧,我就留在这里。这样一来,我既守住了人心,又不失气节。”见李牧还要再说话,李思文摆手阻止了他:“贤弟,你不懂。如果我今天逃了,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一辈子,都只是在我爹羽翼下庇护的纨绔,我绝不走,哪怕我死了,我也不能让人指指点点,让我爹脸上蒙羞!” 李牧见他态度坚决,叹了口气,道:“行,既然如此,就先安排百姓先走,我留下陪你。 李思文笑了起来,拍了拍李牧的肩膀:“连累你了,贤弟。” 李牧面无表情:“别再占我便宜了,王大哥已经告诉我了,你是腊月出生的。” 李思文:“……” 回到东西二坊间的小广场,李牧面对着满城百姓,道:“今日与突厥人激战,大家也都看到了。这是一伙突厥余孽,约莫千余人左右。若真是在战场之上,我大唐骑兵一个冲锋,这些人都要做刀下之鬼。但是今时今日,定襄城守备薄弱,被他们钻了空子。今天白天的战事,敌方损员二百余,伤一百余,但是我方也伤了二十余人,死了六人。敌方仍有千人之多,均是战场老兵,而我方都是工匠青壮,鏖战下去,我方不是对手。” “刚刚,在城中发现了一条密道,出口在城东一里。为保全大家性命,县令大人决定,让百姓先从密道撤走,妇孺先走,其次是此战受伤之人,再次家中独子,其余人最后。城中的粮米,大家可按人均尽数带走,伤亡者可领抚恤。援军天明之前必到,这一两日内,大家可暂听风声,战事结束后,大家回来,之前的许诺全部算数。” 李牧叹了口气,道:“愿意留下守城的,站在左边,其余人等,拿了粮食快走吧!” 第52章 巧巧搬兵 马邑,马氏皮货铺。 马瘸子看着桌上的银子,内心陷入了极大的纠结。当初为了迎娶白巧巧,马瘸子曾特意选了白巧巧在场的时候,来白家酒铺吃酒,酒后放言,他和张家寨关系深厚。他到了张家寨,是被奉为座上宾的人物。 张家寨,陇右三大马匪之一。 边境之地,时有征战,经常关闭互市,但大唐民间需要牛马皮货,突厥那边也缺油米糖茶,所以民间的贸易来往,往往禁而不绝。所谓马匪,就是做这走私生意的人。他们与寻常商人不同,在边境之地走私,要具备有一定的武力,才能护卫商队周全。通常这些护卫商队的人,都是披甲弯刀,身背弓箭,与一般的突厥骑兵没有什么区别。正常情况下,他们不会主动攻击其他人,但其中有一些人,专爱干些黑吃黑的勾当,这也就是‘匪’这个字的来历了。并不是所有马匪都是匪,但谁又能说清呢?而且很多时候,他们也喜欢被称为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害怕,不敢轻易来抢他们的货物。 张家寨就是一伙不是匪的马匪,在陇右闯出名声,已有二十余年了。相传他们是在隋末中原大乱的时候,从灵州逃难出来的。在草原上落地扎根,又收留了不少流民,逐渐形成今日的规模。张家寨没有主动劫掠过别人,但有一年,一个突厥部落觊觎张家寨富庶,曾举兵来攻,五百骑兵全军覆没,一举奠定了张家寨在陇右的威名。由于张家寨所处的位置在大唐与突厥之间,算是三不管的地带,这么多年以来,大唐也没有出兵去征缴。而且对于这种民间贸易,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家寨的买卖做得还算平顺。 白巧巧并不知道这些讯息,她只是想起马瘸子说过他认识张家寨的人。就想着拿钱来雇佣马匪去救李牧,而马瘸子呢,当时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衬托自己有势力,为能娶白巧巧加码而已,其实他哪里是什么张家寨的座上宾,他不过就是与张家寨做过几次生意,认识张家寨的一个管事。 现在白巧巧带着钱来找他,马瘸子着实为难了。拒绝吧,舍不得这五两银子。要知道当初他咬断了牙,也才给白闹儿五两银子彩礼钱,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收下这钱,他是真的没有信心能帮白巧巧把事情办成。正踟蹰间,手底下伙计闯了进来。马瘸子皱眉看过去,小伙计瞅了白巧巧一眼,凑到马瘸子耳边嘀咕了几句。 马瘸子神色一喜,伸手不留痕迹地把桌上的五两银子收进了袖子,轻咳一声,道:“这事儿我能帮你。但是话说在前面,我只能帮你牵个线,真正能不能成,得你亲自去说。” 白巧巧点点头,道:“牵线就行,我自己说。” “嗯。”马瘸子叹了口气,道:“也就是你,换做别人,我才不管这份闲事儿。实话跟你说吧,张家寨大小姐,此时就歇在我家,我带你去,你自己对她说。” 其实,他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本来张家寨来送货的都是他认识的那位管事,但这次由于张家大小姐要买胭脂,所以顶替了那个管事来了,小伙计不敢怠慢,才闯进来告知。到了马瘸子口中,却像是这张家大小姐住在他家是寻常事一般。也算是天助他也,保全了脸面。 马瘸子带白巧巧来到后宅,他的婆娘看到这黑灯瞎火的,马瘸子把白巧巧带回了家,当即就要发作。马瘸子赶紧把袖子里的银子递过去,简单说明了情由,他那婆娘看到了钱,登时什么气都没有了,眉开眼笑地把白巧巧迎了进去。 “张大小姐,还没歇下吧,我这儿有个妹妹,有买卖想要跟你商量。”白巧巧对马瘸子只是说想让他帮忙引见,没跟他说是为了什么事,马瘸子只当她是要做买卖,所以才这样说。 屋里,马瘸子口中的‘张大小姐’刚要吹蜡,听到马瘸子的声音,便道:“那就请进吧。” “诶!”马瘸子应了声,伸手推开了门,但他没进去,而是让白巧巧进去,然后他把门带上,在门口等着。 白巧巧进到屋里,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这人穿了一身骑装,梳着一个胡人女子的发式,但她长得确实标准的唐人面孔,胡汉两种风情集于她一身,令人见之难忘。 这人就是张家大小姐?真的好叫人羡慕,我若能像她这样,便可以去救郎君了吧! 白巧巧心里想着,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张大小姐吓了一跳,赶紧把白巧巧扶起来,道:“这位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你就算有事求我,你说便是了,跪下干嘛?” 白巧巧把钱袋从怀里拿出来,双手递过去,道:“请姐姐救我郎君的性命。” “啊?” 张大小姐有些发懵,打开钱袋一看,也是颇为惊讶。这一眼扫过去,至少有五六十两银子,到底要救什么人,这么大的手笔!她把钱袋放到桌上,扶着白巧巧坐下,道:“你且莫哭,我叫张天爱,年纪吧,应该是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姐姐也……也行,你让我去救你的郎君,那你跟我说说,你的郎君怎么了?遇到什么难处了,我得怎么救他?” “天爱姐姐,是这样的……”白巧巧把事情说了一遍,张天爱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白巧巧说完了,张天爱把钱袋往前一推,道:“妹妹,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我张家寨虽然曾击退过突厥人进犯,但那是突厥人来攻寨,借着防御之便,加上举寨齐心,才击退了突厥人。这次我来送货,只带了五十个人,这五十对抗五百,根本没有胜算。现在回去聚拢人马也来不及,所以这事儿,我可能帮不上你。” “姐姐!我求求你了!”说着,白巧巧又要跪下,张天爱赶紧托着她的手臂,无奈道:“好吧!那就这样,咱们过去看看情况,能救,我一定救,如果没有机会……妹妹,我不能让寨子的弟兄白白送死,到时你莫怪我。” 白巧巧大喜,赶紧拿起钱袋往张天爱怀里塞:“谢谢姐姐,钱你拿着。” “钱你就收好吧。”张天爱把钱推回去,回身拿了自己的弯刀和弓箭,道:“你跟我共乘一骑,等到事情办成了,你再给钱不迟!” 第53章 “奇谋” 看着百姓感激涕零地领了粮食从地道离开,李思文多少有些发蔫,他本以为这么多百姓,至少也有一半能跟他的想法一样,外敌在前,寸土不让,以身殉城……但事实是,几乎全部的人都领了粮食走了,只剩下八个人,还包括他和李牧在内。其余六个人,一个是他的厨子,一个是白根生,还有四个是光棍一人,早在数年前就被突厥人杀光了全家,留下是为了报仇。 “你个混小子,你走不走?你要是不走,你就没我这个爹!” 密道入口处,白闹儿拽着白根生的手,跳脚地骂,白根生挣脱开,道:“爹,我都这么大了,不能什么事都听你的。我也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这次我就自己决定了,您还是快走吧,姐夫不是给你钱了,你回到马邑重操旧业,或者去长安寻姐姐,下半辈子怎么都能对付。儿子我是铁定不走了。” 白闹儿哭嚎道:“你姐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我这当爹的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一个个都是逆子,儿啊,你就算不管我,你娘你都不管了么?你想想你娘?” “孩儿想过了。”白根生看向他的娘亲,道:“娘,孩儿不想做一辈子的百姓,也不想借着姐夫的庇护,当一个小吏,孩儿想自己博取一个前程,这次我要是能活下来,守城之功不小,定能得一个小官儿做做,您二老放心,孩儿一定能活下来!” “那可是突厥人啊,你一个半大小子,怎么活……” “爹,时候差不多了,等会突厥人进城,想走你都走不了了!”白根生强忍着泪,推了白闹儿一把,把他推进密道,抬手抓住铁环,逆时针一扭,密道的门关上了。 从地窖出来,白根生把眼泪擦掉,默然地站在李牧旁边。李牧看看他,道:“没想到你小子野心还不小。” 白根生抬头看看他,道:“我是觉得你不会干送死的事情,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跟着你应该没事。” 李牧哑然失笑,这白根生以前他了解不多,但是这些天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个小子憨是憨了点,但是心里有数,也不失为一个人才。李牧凑到白根生耳旁,小声道:“等会如果苗头不对,你看我的眼色,把县令打晕。” “啊?”白根生一愣,道:“干嘛要打晕县令?” “笨,当然是逃啊!有病啊,明知道死还留这儿?” 白根生顿时目瞪口呆,李牧的形象在他心里瞬间崩塌,他一直以为李牧有奇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奇谋,一时间内心复杂,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李思文正在给其他人打气:“诸位能陪我慷慨赴义,我心里头暖啊!此生是报答无望了,来世,我必有厚报,我……” 李牧打断他的煽情,道:“说什么来世,这一世还没完呢,跟我走,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李思文皱眉:“我正要与突厥人决一死战,干嘛要躲?我不躲!”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现在我们势弱,硬拼等于找死。既然咱们留下了,就得干出点动静来。听我的,咱们就算赢不了,也能让突厥人疼!”李牧在心里加了一句:“说不定还能有点意外收获。” 李牧能留下来,确实是奔着‘意外收获’来的,否则他会直接把李思文打晕,跟百姓一起跑。这意外收获,自然就是‘传国玉玺’了,若能经义成公主之手找到传国玉玺,并且想办法搞到手,就算李世民耍赖,不承认他老爹的告示,不给封侯,赏赐也是少不了的。有了这个功劳,在长安立足的时候,也多一分保障。 到了这会儿,李思文心里就剩殉城了。听到李牧说能让突厥人疼,心想也好,若能给突厥人造成杀伤,来日青史之上,也能留下一个力战而亡的美名。当即点头同意,八个人都听从李牧的调遣。 李牧先是带人去了南街西把头的铺子,把酒都搬了出来,每个人背着了两坛在身上,李思文不解,问道:“你让我们搬酒干什么,是打算做个醉死鬼吗?” “放屁!”在挑破了李思文是腊月生这件事之后,李牧对李思文的敬意便直线下降,李思文也不恼,反正大家都要死了,敬不敬重有什么关系,而且连累李牧留下,他心里也有一份歉意。 “我这酒有一个特点,遇火即燃。”李牧从身上扯下一片布,在酒坛子里浸湿,掏出火捻子一点,火苗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吓得众人后退。李牧把火踩灭,道:“等下咱们找地方隐匿起来,看突厥人从哪儿进来,他从哪儿进来,咱们就把哪儿点了,来个大火烧城,要死大家一起死,谁都别想活!” 李思文被李牧阴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喃喃道:“那这城池不是毁了吗?” 李牧瞪眼道:“都不知道有多少密道,睡觉都要担心会不会有人潜入,这样的城池要来何用,再说命都要没了,你还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要不你现在自杀得了,省得麻烦!” 李思文忙道:“我就那么一说,你说的都对,咱们都给它点了,来个同归于尽!” 李牧对白根生使了个眼色,白根生会意,把一根棍子藏到了袖子里,紧紧跟在李思文身后。 找好了点火之物,李牧分别给每人都安排好了藏匿的点,每安排一个人,他都背着李思文吩咐两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点火之后,就往密道那儿跑,从密道逃出去,别真个以身殉城了。交代完毕,李牧跟李思文还有白根生一起,藏到了衙门的房顶上,这里原本是颉利可汗的行在,义成公主也住在这里,李牧判断传国玉玺极有可能会藏在这儿。但找是肯定来不及找了,李牧决定就在这儿等着,等义成公主来拿,在伺机抢夺。 万籁俱寂,城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宛若一座死城。 忽然西坊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李牧攥紧了拳头,突厥人,进城了! 第54章 烈火焚城 李牧所料一点不错,义成公主终于是按捺不住,选择趁着夜色通过密道摸进城中。定襄城的密道的确不止一条,否则那日李靖破定襄之时,也不会逃出去那么多人。义成公主选择的这条密道,位于西坊正中,出口是一个粮囤。她没有想到定襄城已经变成一座空城,所以刚刚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战战兢兢。直到来到街上,看到四下无人,才确定定襄城已经没人了,松了一口气。 “可敦,为了送您进城,我的部族已经死了三百人,您答应的事情,可要兑现!”刚刚来到街道上,一个大胡子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义成公主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递给他,道:“宝库就在这里,你带人去搬吧!” 大胡子面色一喜,道:“儿郎们,留下十个人保护可敦,剩下的人跟我去拿财宝啦!” 一众突厥人欢呼一声,都聚拢在大胡子身后拥着他去拿财宝,被安排留在义成公主身边的十个人,急得直跺脚。突厥人与唐人不一样,唐人讲究的是赏罚分明,所有战利品,都由主帅分发,但即便这样,也免不了私藏。而突厥人分配战利是手快有手慢无,如此一来,留下保护义成公主的这十个人,拿到的将是别人挑剩下的,甚至没有,他们怎能不急。 义成公主把他们的样子尽收眼底,道:“你们也去吧,这城里没人了,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多谢可敦!”几人大喜,赶紧追过去了。突然,有人失声惨叫,义成公主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有人掉进了陷马坑,脚掌被铁蒺藜扎穿了。义成公主叫人把他拽上来,道:“传令多加小心,定襄城的守将心思歹毒,临走的时候还挖了陷阱。” “可恶的唐人,让我逮住,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被扎了脚掌的突厥人恨恨地骂道,受了伤,可以想见,他应该是拿不到财宝了。 义成公主接过一个火把继续往前走,她的目的地是可汗行在,也就是现在的定襄城衙门,李牧等人隐匿的地方。李牧猜错了,其实传国玉玺一直在义成公主的身上,她回到定襄城,并不是为了传国玉玺。她是为了另一件东西,就藏在她的寝宫习地下的密室里。这个密室,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哪开启,连她的枕边人颉利可汗都不知道。 在义成公主的心里,她一直都没有把颉利可汗当做丈夫过。她最早被隋文帝嫁给启民可汗,当时启民可汗已经很老了,而义成公主才刚刚成年。老夫少妻的政治婚姻,能有什么浪漫可言呢?无非就是完成使命而已。后来启民可汗死了,隋朝覆灭,按照突厥习俗,义成公主又陆续嫁给了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这三个都是启民可汗的儿子。虽然按照突厥习俗,父死子继,兄死弟及,都属正常,但在中原习俗来说,实是乱了纲常。义成公主能隐忍下来,是复仇的信念在支撑着她。 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都是她复仇的工具。感情?不存在那种东西。 所以在李靖率军破突厥大营之时,义成公主毫无留恋地逃走了,没有回头看过一眼。李绩收到的消息有一些误差,义成公主并不是聚拢了突厥残部,这些人其实是回纥人。她知道颉利在定襄城地下安置了一个宝库,用来收藏着他多年来在中原劫掠的财宝,就以此为诱饵,找到了一个回纥部落。这个部落本来依附突厥,突厥战败,他们已经变成了草原上的流寇,听义成公主说定襄城有财宝,忍不住诱惑,便跟随她绕了一个大圈,来攻打定襄城。 那可是一大笔钱,但是义成公主并不在乎。因为相比隋炀帝留下的宝藏来说,这点东西犹如九牛之一毛。这个宝藏的位置,藏在一幅图中。隋炀帝临死之前,曾写过一个衣带诏给义成公主,求她发兵来救,这幅图就附在衣带诏的末尾。当时义成公主做不了处罗可汗的主,没能发兵救援,但这衣带诏她收到了,藏宝图也到了她的手里。只是当时隋炀帝还留了一个后手,只是画了图,但没有写清位置,所以义成公主并不知道宝藏具体在哪里,但她相信,只要藏宝图在手,早晚有找到的那一天。 那日李靖踏破定襄城,逃命匆忙,义成公主没来得及把衣带诏带走,所以她才会重返定襄城来拿。至于其他的东西,对她来说通通不重要。甚至杨正道,在她心里也不是最重要的。她只是想要复仇,并不是想要复国,若能找到宝藏,组织起来几处暴民,让天下大乱,才是真正遂了她的心意。 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人已经来到了衙门口。李思文看到义成公主身边无人,就要从房上跳下来。李牧一个眼色过去,白根生掏出棍子往下一砸,李思文应声晕倒。 李牧把他接住,看着义成公主走进了一间屋子,对白根生说道:“你扛着他去密道口等人,等会放完火,人到齐了,你就带着他们走,临走的时候,把入口所在房子的对门点了,让我知道你们安全。” “那你呢?” “我再等会,看看她到底要找什么。放心,我一个人目标小,趴在房上他们也找不着。” 白根生点点头,从李牧手里接过李思文,轻手轻脚地跳了下去。李牧对他摆了摆手,白根生扛起李思文,快步走向了东坊密道入口处。 西坊的两处火已经点了起来,李牧伏下身体,慢慢移动,纵身跳到了旁边的屋顶上,慢慢挪蹭到了到了义成公主所进的房间屋顶上,轻轻把瓦掀起一道缝,偷偷往里面瞄。 时间慢慢过去,南街的两处火起了,北街靠西的火也起了,东坊的火也起了,李牧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看来白根生应该是带着他们六个安全离开了。 这时,身下屋子里响起了机括声,李牧低头看去,义成公主已经取完东西出来了。李牧把刀抽出来,双手紧紧握住,心里暗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逼出绝招了,看我的终极奥义——飞天大草!” 第55章 绝处逢生 马邑,城门已关,但好在马邑城县令是个贪官,又得了张家寨多年的贿赂,听闻张大小姐有急事要出城,还是给行了一个方便。 张天爱一声令下,五十骑策马直奔定襄。没有人问为什么,这五十骑都是张家寨从小蓄养的死士,绝对听命于张天爱,就算她下令自刎,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白巧巧与张天爱共乘一骑,多带了一个人,以张天爱的骑术,也完全不是问题,策马狂奔毫无阻碍,行了一个时辰,前方探马回报,不远处发现有百姓在往马邑来。张天爱当即带着白巧巧来到前面,借着火把的光亮,白巧巧一眼看到了队伍前面的白闹儿。也难为他的老胳膊老腿儿了,明明是最后才走的,此时竟窜到了队伍最前面,累得是呼哧带喘。突然眼前出现一群人马,白闹儿只当是突厥人来了,吓得脸上血色都没了,一屁股瘫软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白巧巧从马上下来,跑到白闹儿跟前,道:“爹,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弟弟呢,我郎君呢?” “女儿?!”白闹儿看清是白巧巧,喜不自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没看错吧,女儿,真的是你!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是张家寨的人,我求来救你们的。”白巧巧急道:“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弟弟呢?郎君呢?” “突厥势大,抵抗不得。李牧找到了一条密道,让我们先逃。他没走,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你那个傻弟弟也不肯走,还有县令大人和几个不怕死的,还在城里呢!” “郎君……”白巧巧哀泣一声,对白闹儿道:“爹,你先往马邑去,我还要去救郎君!” “你别犯傻!”白闹儿抓了一把没抓住,急道:“现在还去什么!定襄必是已经陷了,你们这么几个人,去送死啊?你弟弟已经没了,你再去,你爹我指望谁养老啊!” “爹!对不住了,我要去寻郎君!”白巧巧伸手让张天爱拉上马,五十骑绕过百姓,加快速度向定襄奔去。行不多时,忽然西方漫天火光,张天爱拉住缰绳,道:“看来你爹说的没错,定襄城陷了,已经放火烧城了。” 白巧巧满面泪水,抓着张天爱的胳膊央求:“姐姐,就算是城陷了,我家郎君也不一定就死了。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为他收尸,好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就带我去吧。” 张天爱是个心软的人,被白巧巧哭得没办法,咬牙道:“妹妹,我就再送你一程,若到了城附近,突厥人还没走,莫怪姐姐无情,我只能下令返回,不会与突厥人交战。” 白巧巧的一颗心都已经飞到了定襄城,张天爱说什么她都没听清,只听到了‘再送你一程’这几个字,忙不迭感谢。张天爱见她这样子,叹了口气,手里马鞭一挥,五十骑继续前行。 又过去一个时辰,一行人遇到了放完火逃出来的白根生一伙。问过之后,听白根生说除了李牧,他们都逃了出来,而城里有近千的突厥兵,白巧巧的眼睛里顿时布满了绝望。她还要坚持去定襄,但张天爱这次拒绝了她。 “妹妹,我敬重你家郎君是条汉子,但此时,我们不能去了,你没听到你弟弟说,城里有上千的突厥兵,我们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对手。我不能让寨子的兄弟白白送死,我不能答应你。” “你不送我去,我自己去。”白巧巧执拗的性子上来了,从马上下来就往前跑。白根生拉也没拉住,张天爱看着她越跑越远,突然纵马追了上去,手里马鞭一甩,把白巧巧整个卷了起来,拉回到了马背上。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的郎君,我要跟他死在一起……” “对不住了,妹妹!”张天爱一掌拍在白巧巧的后脖颈上,把她打晕了过去。张天爱远远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定襄城,调转了马头。 定襄城内。 李牧的一个‘飞天大草’,成功偷袭到了刚刚推开门出来的义成公主。唐刀从后背刺入,穿透胸腔,李牧的力气加上他本身的重力,把义成公主整个人给‘钉’在了地上。连叫都没叫一声,立毙于当场。鲜血迸出,飙得李牧满脸都是,好在刚刚守卫城墙的时候,他已经杀过人了,否则他此时肯定会一个心肌梗死晕过去。 这可是杀人啊,搁在前世,除了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谁杀过人。但在唐朝,在这兵荒马乱的边城之地,随时随地都会上演这一幕,没人会觉得奇怪,李牧在一场守城大战之后,也适应了下来。 李牧抹掉脸上的血迹,深呼吸了两下,平稳了呼吸,把唐刀从义成公主身上拔了出来,四周都是突厥人的喊叫声,他必须加快速度。 李牧把义成公主拖回屋子,双手合十告了声罪,在她身上搜索了起来。很快,从她腰后摸到了一个锦盒,一把弯刀,还有一件衣服。虽然有些奇怪义成公主为什么会特地带件衣服在身上,但也来不及想了,用衣服把锦盒裹起来揣进了怀里。唐刀太长了带着不方便,他把弯刀拿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从屋子里出来,又爬到了房顶上。 此时定襄城内一团乱,四处都着火了,刚刚打开宝库大门的回纥人以为是有伏兵,阵脚大乱。好不容易确认没有伏兵,火势已经蔓延开了,赶紧冲到宝库里面抢东西,一群人挤作一团。拿了财物跑出来的人,悲哀地发现刚刚进来的密道出口那个粮囤已经烧着了,火势冲天,谁敢往里闯。无奈只好找城门,通往城门的路上,几步一个陷马坑,慌乱之下,谁能躲得了。每个坑里都有铁蒺藜,扎得他们是哭爹喊娘。终于跑到了城门口,城门又被堵死了,气得他们是破口大骂,又无可奈何。 李牧趴在房顶上看着,逗得他差点大笑出声。古人说‘人为财死’,果然没错,这把算是应验了。 就在这时,西方响起了滚滚闷雷,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李牧霍地站了起来,举目眺望,只见西方一道火龙夹杂着滚滚烟尘而来,瞧这个气势,不是大唐骑兵还能是谁! 终于来了! 第56章 初见李绩 李牧站在房顶上,亲眼见识了大唐骑兵是如何攻城的。只见数千骑兵,每人提一包沙土丢在城墙下,瞬间便筑起了一座小土山,大军直接顺着土山进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李牧看得背后直冒冷汗,当真不能小看古人啊,若白天时义成公主采用这种战术,此时的定襄城就不是一座空城,而是一座死城了。二百多青壮加上三百多妇孺,如何抵抗一千多骑兵,都得做了刀下亡魂。 城中的回纥人本就已经慌了阵脚,见大唐骑兵如神兵天降,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了,一个个跪在地上求饶。但是没用,冲进城中的大唐将士,以为这群回纥人已经屠了城,为了给城中百姓报仇,手起刀落,一个也没放过,人头满地乱滚,不一会儿城内便血流成河,上千回纥兵除了最开始从密道逃出的几个,其余全部授首,金银撒了一地。李牧蹲在房顶上看得直咧嘴,这就是大唐骑兵的实力么?在马上砍人头跟切瓜砍菜似的,杀个鸡也没这么轻松的吧……李牧摸了摸有些刺痒的脖子,心里暗道,还好自己穿越成了唐人,要是穿越成了突厥人,在这个时代,可真是不好混啊。 “什么人!” 突然一声断喝,吓得李牧差点从房上滚下来。有一个眼尖的唐兵发现了他,立刻十几把弓箭瞄准了过来,李牧忙道:“别放箭,我是自己人,在下定襄县丞李牧,请问是李绩大将军的部下吗?” “你是定襄城县丞?”唐兵显得非常谨慎,弓箭并没有放下,依然指着李牧,道:“你先下来,别耍花样!” 李牧赶紧从房上下来,两名唐兵举着火把靠近,打量了李牧一下,看他确实不似外族,但还是没有放下戒备,毕竟此时定襄城里就这一个活口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先绑了,等大将军来到,再审不迟!” “欸?”李牧有点慌了,他担心怀里的玉玺被搜走,那他可就白忙活了,道:“干嘛绑我,我是朝廷命官,定襄县丞!尔等是大唐将士,焉有无故捆绑朝廷命官的道理,你们是要造反吗?” “口齿还挺伶俐!”刚刚说话的唐兵凑过来,质问李牧道:“你说是县丞就是县丞?我们如何信你,再说,这满城的人都消失了,唯有你一人在此,必有蹊跷!来人,给我绑了他!” “我看谁敢!”李牧怒喝一声,扯着嗓子吼道:“大将军,有人要造反了,要绑朝廷命官了……” “你喊什么!” “我就喊!我就要喊!” “肃静,大将军到!”俩人吵嚷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李牧赶忙看去,只见几个亲兵簇拥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李牧观此人气度沉稳,面目又与李思文有颇多相似之处,哪还认不出是李绩了,赶紧往前凑。一群唐兵赶紧把他拦下,十几把刀同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牧一动也不敢动,只好大喊,道:“大将军,我是李牧!” “李牧?”李绩听到熟悉的名字,走到近前,打量了李牧一下,道:“你是李牧?那你说说,你都做过何事?” “我给李靖大将军送过信,我还被李思文留下做县丞,我还酿出了‘三杯倒’,大将军,我真的是李牧!” 事情都对上了号,李绩一挥手,唐兵把刀都收了回去,李绩凑近问道:“李牧,你怎在此,李思文现在何处,城中百姓又在哪里?!” 李牧忙把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从收到长安旨意开始,到他如何得知消息返回定襄,怎样组织城中百姓抵抗,又如何发现密道,安排百姓撤离,最后放火烧城,打晕李思文让他们逃走,他又为何留下来,一五一十都对李绩说了。 李绩听罢,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气得牙根痒痒。他庆幸儿子没死,又为儿子的死心眼着急。一座破城有什么好守的,他提前送信过来,就是想让李思文提早安排,带着百姓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哪曾想他竟然想据城死守! 一个兵都没有,仅凭几百青壮,就想抵抗一千多骑兵的进攻?这是何等的愚蠢!但他又为儿子没有退避而倍觉欣慰,至少李绩的儿子不是一个孬种,敢于面对强敌。李绩一直觉得李思文没有什么才能,想让他去做一个富家翁,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李绩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道:“连番事件,你都应对得很好。有勇,且有谋,在你这个年纪,恕为可贵。你暂且歇息,等打扫完战场,你同我一起回营。来日面见陛下,我为你请功。” “思文那边……” “我会派出一队人马去寻,放心吧。” 李牧心思急转,此时玉玺的事还没露,他可以只说杀了义成公主,但不说玉玺的事情,他日到了长安,再把玉玺拿出来献给李世民。但这样做,肯定会让李绩心中觉得自己是一个势利小人,眼中只有功利。若因此产生隔阂,被他看低一层,似乎有些不划算,毕竟无论是酿酒的生意也好,还是以后的发展也罢,李绩这根粗腿,还是必须得抱上一抱的。作为穿越者就这点好,提前知道些讯息,李牧对唐朝历史知道不多,大部分都来自电视剧,但这也足够了,《武媚娘传奇》里面可是提到过,一直到李治当皇帝的时候,李绩依然是军方大佬,而那时与他同期的将领早都不知道哪儿去了,死的死,贬的贬,唯有他老树长青,这种大腿不抱上一抱,岂不是傻子么? 罢了!还是说出来!李牧在赌,赌李绩的人品,赌他不会抢功。如果他抢,那就让给他,这么大一个人情,早晚也必定有报答。 “大将军,我还有一件事。” “还有事?”李绩微微凝眉,道:“且说来。” 李牧正色道:“这件事,我只能对您一个人说。” “哦?”李绩心中微微一动,挥手屏退左右。李牧带李绩进了旁边的院子,关上门,从怀里把锦盒拿了出来,双手捧到李绩面前,道:“大将军,您看这是什么!” 李绩伸手把锦盒打开,只看了一眼,就‘啪’地一下把锦盒盖上了。 “赶紧收好!万勿示人!” 第57章 建城令? “噫吁嚱!呜呼哀哉,贤弟英灵不远,当知我心,痛哉痛哉,贤弟啊!” 马邑城外,李思文头顶大包跪在路旁,面前瓷碗中小米半碗,清香三炷,纸钱漫天,陶盆里烟火缭绕,黄纸冥钞化为灰烬。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泪水在脸上留下两道印痕。 “我恨不能与你同去!贤弟啊,你不该打晕我呀!贤弟啊贤弟!你放心,你既去了,为兄矢志为你复仇,我会扎根此处,操练兵马,剿灭敌寇,以慰你在天之灵,汝之母亲,我来奉养,汝之妻子,我来……” 话没出口,被旁边的张天爱瞪了一眼,嘴里含混了一下,秃噜了过去:“总之有我照顾,你放心去吧,我的贤弟啊……” 白巧巧一身缟素,看着定襄城方向,泪痕已干,人好似没了灵魂一样,怔怔地发呆。张天爱来到近前,道:“妹妹,事已至此,不知你有何打算?” “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张天爱忙点头,道:“你说。” 白巧巧转过身来,拉着张天爱的手,勉力挤出一丝笑容,让人心生怜惜,道:“姐姐,妹妹想求你带我去找郎君,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张天爱叹了口气,道:“妹妹,火势那么大,没有生还之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还是节哀顺变吧。” “那你带我去给郎君收尸,姐姐,我要与郎君死在一处,你把我们埋在一起,哪里都行,姐姐……”白巧巧突然崩溃了,扑倒了张天爱怀里:“他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姐姐,我的心好疼啊!” “唉……”张天爱轻轻拍着白巧巧的背,心里暗叹巧巧妹子用情至深,也是,如此男儿,谁能不爱呢?张天爱虽然没有见到过李牧,但从昨晚到现在,听白巧巧絮絮叨叨地说李牧的事情,也基本都知道了。他曾冒死从突厥大营逃出送信,又带领定襄城百姓修葺城墙,还能发明新酒,本来已经得了诏书去长安受封,有着大好前程。但听说突厥来犯,他又毅然返回迎战,想办法保全了全城百姓性命,但他自己却没能逃出来。这样的一个男儿,也不怪巧巧妹子如此挂心了。 “妹子,你莫胡思乱想了。也莫哭了,这样,我去替你寻他,你安心等着。” 白巧巧忙道:“姐姐,带我一起去!” “我也去,我要去寻我贤弟!”李思文也嚷嚷要去,正在吵嚷之际,忽然西面冲过来一伙人马,张天爱的护卫忙抄起兵器挡在了前面,李思文眼尖,看到了队首骑兵装扮,赶紧喊道:“没事没事,是我大唐骑兵!” 骑兵须臾而至,为首一人喊道:“李思文何在?” 李思文跳了起来,用力挥手:“我在这儿呢!程处默,怎么是你啊!” 程处默骑在马上,斜眼瞥他一眼,鼻孔朝天,语气讥讽道:“李二公子真是命大,城都陷了,还活蹦乱跳的。大将军派我来找你,敌军已全军覆没,现正在打扫战场,你们过来,两人共乘一骑,跟我回大营。” 李思文顾不得打嘴仗,赶紧问道:“我那兄弟李牧……他可还好?” “李牧?”程处默想起了李牧大喊谁敢动手的样子,心里一阵气闷,但还是说道:“他没死,我来的时候,正在跟大将军说话。赶紧上马吧,大将军要见你!” “李牧没死!”李思文兴奋地大叫,回头看向白巧巧等人,吼道:“听到了没,李牧没死!” 白巧巧已经是喜极而泣,抱住张天爱道:“太好了,姐姐,我家郎君没死!” 张天爱替白巧巧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没死还不好么,快去见他吧。”白巧巧牵着张天爱的手,道:“姐姐,多谢你几番维护,否则我肯定做了傻事,与郎君阴阳相隔了。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介绍郎君与你相识,他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这……”张天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听白巧巧说起李牧那么多事,她也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见一面也不妨事。而且,她还有事情想见李绩,正好一并办了。 去唐军大营也没有什么危险,张天爱只带了五骑护卫,让其他人等在此处,一行人骑上马向唐军大营行去。 李绩救援来晚,是有原因的,一来他接到李靖的信,要他出兵帮忙拦截颉利,需要安排人马,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再者此间事了,他的大军将要回朝,整个大营十来万人,迁动不易,李绩都安排好了,才带着前锋营来定襄救援,最主要的是,他没想到李思文会想要据城而守。他以为李思文不敢迎敌,接到信的第一时间就会带领百姓逃走,说白了还是把自己儿子看低了。 等定襄城这边打扫完战场回营的时候,大营刚刚移动到定襄城与灵州中间的位置。此番缴获不少,颉利的宝库剩下的,加上从回纥人身上搜刮的,都拢在一块儿,堆起了一座小山。前锋营每个骑兵都用解下衣袍裹了一大包,才勉强把这些财宝带走。回到大营堆在地上,足有一人来高。目测价值至少也有二十万贯上下,李绩命人看守,伐木造箱装盛,暂且不提。 却说李牧这边,他现在可是威风得紧,自己住一个帐篷,门口四个精兵护卫,他走到哪儿,这四个人就跟到哪儿,一副黑社会大哥的派头。李牧当然知道,李绩安排这些人,不是为了护卫他的安全,而是护卫他身上的传国玉玺,但这种感觉确实是舒服,李牧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到了长安,手里要是有闲钱,一定雇几个保镖跟在身边。 帐篷里,已经掌起了灯。李牧刚刚在李绩的帐篷跟他一起吃了晚饭,这才回来。李绩告诉他一定要保存好传国玉玺,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一点也没有抢功的意思,李牧便放了心,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李绩的胸襟气度,果然干不出这种龌龊之事。 传国玉玺这东西,李牧其实也很好奇,白天的时候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了,还没仔细看过。现在帐篷里四下无人,不拿出来欣赏一下,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豁出命的‘飞天大草’。想到这,李牧四周瞄了一下,拿出锦盒打开,把传国玉玺拿了出来。 手刚碰到玉玺,一股冰凉之意直入脑海,与此同时脑海中系统自动激活,浮现出来一行字。 【传国玉玺(特殊物品),受命于天,即寿永昌。自秦皇一统,但凡帝王之裔,均以和氏之璧传国,佐证天命所归。】. 【宝物属性:持有者可建立国家(九级城邦,唯一)/大幅提升持有者熟练度升级速度/大幅提升持有者制造物品稀有属性出现几率/大幅提升持有者领悟技能(图样)几率/持有方士气等级提升,国运等级提升。】. 李牧恍然:“原来这东西是个建城令!” 第58章 藏宝图 所谓‘建城令’,自然是游戏里的说法。在《大唐群侠传》这款游戏中,和其他类似的游戏一样,都是要打boss爆建城令才能建立帮会驻地的。看这‘传国玉玺’上有建立国家、唯一等字样,可以想见,这东西要是出现在游戏里,必然可以卖出一个天价。 但现实不是游戏,李牧是穿越到了唐朝,又不是穿越到了游戏里,想建城可不是找系统申请一下就能做到的。在物品属性上,第一行字是灰色字体,也就是说‘传国玉玺’的建城属性是不能用的。但这不重要,令他惊喜的是后面,大幅提升持有者熟练度升级速度/大幅提升持有者制造物品稀有属性出现几率/大幅提升持有者领悟技能(图样)几率,这三个属性。 这三个属性可不是灰色字体,也就是说它们是可用的。对于携带副职系统穿越的李牧来说,这就是一件无价之宝。试想一下,原本他要打十个铁蒺藜才能提升一点锻造,佩戴‘传国玉玺’之后,他只需要打一个或者两个就可以提升一点。初级技能或许看不出什么,到了后期烧钱的时候,这是多大的助力。 再比如酿酒,初级配方酿出的酒,都是九品到七品之间,只能加一到三个属性点。佩戴‘传国玉玺’之后,他酿造的九品酒可能加三个属性点,也就是说,低等级物品可以拥有高等级的属性,这又是多大的优势。 第三个属性就更无敌了,高阶的图纸或者图样都是很贵的,而且图纸种类繁杂,锻造一项就有几百上千个图纸,像蒸馏设备这种大型器械,又有不同技能制作的各种零件,都学起来的花费令人不敢想象,若有此物在手,打铁剑的时候能领悟铁刀,酿酒的时候能领悟酿醋,到了后期,得省下多少钱! 看到这三条属性的时候,李牧真的有些后悔了。他要是早知道‘传国玉玺’有这样的属性,或许真会藏起来也说不定。毕竟爵位有很多种途径可以获得,但是这传国玉玺只有一个,把它交到李世民的手里,再想摸一下,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他总不能跟李世民说,陛下,我要练级,把你的传国玉玺借我用一用?真要这么说了,就算这传国玉玺是他李牧找到的,恐怕也免不了一死。 “哎呀,心疼啊!”李牧咬着牙,把传国玉玺放回了锦盒中。交是铁定得交了,现在拿着玉玺去练技能也不现实,既然不能用,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李牧又从怀里拿出了那件包裹锦盒的衣服仔细打量了起来,从义成公主身上搜到这件衣服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因为这是一件‘黄袍’,在李牧的印象中,古代的人除了皇帝之外,似乎都是不允许穿黄色衣服的,这样一想,义成公主身上这件‘黄袍’就值得深思了。 李牧把‘黄袍’展开,发现这件衣服是‘半件’,没有袖子,没有对襟,只有后背的部分。外面看不出什么,里子大有文章,上面用血写着几行字,下面则是一副山水图。李牧把蜡烛拿过来,仔细去看那字,只见上面写着:“汝与朕乃至亲,望念先皇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万一不测,图中所示之处埋有重宝,可尽起之,匡扶大隋基业!怆惶破指,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令有负!大业十二年腊月。” “藏宝图?衣带诏?”李牧挠了挠头,心里忽有所感,也许这义成公主回定襄城,是为了这件袍子也不一定。 这个东西可怎么处置呢……李牧有些犯愁了。这藏宝图和传国玉玺不同,传国玉玺是一个物件,把它交上去了,就没后患了,因为仿造不了。但藏宝图这个东西,可以描摹出附件来,还能记在脑袋里。背后牵扯的是宝藏,别管他是真是假,李世民知道了,心里都会留一个疙瘩。财帛动人心,谁知道你看了藏宝图之后会不会去找,要是把它交了上去,功劳不一定得到,或许还会因此招祸。 李牧想了一下,把黄袍扯开,只留了图的部分收起来,其余的借着蜡烛的火点着了,让它烧城了灰烬。 “可是着了什么东西?” 门外传来了守卫的声音,大概是闻到了糊味,李牧忙把留下的布片,稍微叠了一下,塞到了袖子,答道:“蜡烛翻了,点着了衣角,已被我扑灭了,没事了!” “天干物燥,多加小心。”守卫说了一句,便没了声息,李牧长出一口气,把锦盒抱在怀里,蜷着身体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几十米外的帅帐内,李绩正在写奏本。 义成公主授首,他也算完成了李世民交代的任务,有必要禀告一声,再者,传国玉玺的事情非同小可,他也必须第一时间让李世民知道。李绩不是一个贪功之人,他在写奏折的时候,详细地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写下,从他得知消息给李思文送信开始,一直到李牧拿玉玺出来,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同时他也反思了自己的过失,比如应该早派援兵,不该把定襄城的安危寄托在李思文的决断之类。写完之后,奏本已是厚厚的几页了。李绩从头再看一遍,忽然发觉没隔几行就会出现一次李牧的名字,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少年英才,锋芒毕露,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完,他摇了摇头,把折子浇上火漆,唤来亲兵,道:“八百里急传回长安,一路换马不换人,一定要亲手交给陛下,不得沾他人之手。” 亲兵肃然应下,把折子贴身藏好,转身去了。 时至三更,李思文一行终于赶到了大营。程处默把他们带到了帅帐,连理都没理李思文,径自进去禀告了一声,就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去了。李思文恨得牙直痒痒,在长安时,他就跟程家哥几个是对头,程家的老大程处默,更是对头中的对头,程处默比李思文要大上几岁,从小欺负他到大。李思文不是没想过报复,奈何这程处默人高马大,武艺娴熟,加上老程家哥儿六个,他家只有哥儿俩,他的哥哥李震又喜文不喜武,从来不参与打架,李思文连个帮手都找不到,他一对一都打不过任何一个,更别提一对六了,一直被欺负,从来也没赢过。 直到程处默成年之后,到了他爹李绩的帐下听用,程家哥儿几个才总算给了一点面子,不再欺负他了,但对他的轻视却一如既往。这次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李思文最不想让知道的人就是程家的哥儿几个,没想到第一个就让程处默知道了,让他觉得非常没有面子。 第59章 终相见 “父亲!” 李思文垂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此番丢了城池,不管怎么说,他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这一路上,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此时内心一片平静,无论李绩如何责备,他都能够接受。 “二郎……”李绩唤了一声,李思文低着头,道:“父亲,儿子不肖,丢了父亲的脸,辱没了门楣,儿子无话可说,无言语可辩,父亲打、骂,儿子都受了,唯有一事相求。”李思文鼓起勇气,缓慢抬起头来,直视李绩的眼睛,道:“我只求父亲能准许我留下,定襄城已经化为一片焦土,我想留下来重建。哪怕不做县令,只做一小吏也好,父亲,请让我留下。” 李绩看着李思文的眼神,为他眼神中的坚定所震撼,起身走过来把他扶起来,道:“二郎,你不必过于自责,这件事,也有为父的错处。” 李思文大惊,连声道:“父亲何错之有?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无才能,又无智谋,搞得一团糟,跟父亲有什么关系!” 李绩摆了摆手,示意李思文坐到旁边的胡椅上,李思文战战兢兢坐下,就听李绩道:“你不是没有才能,而且为父我,从来没有培养过你这方面的才能。我本来想,我有二子,当一文一武,你哥哥是要继承爵位的,我乃武将,因此想培养你哥哥从武,故此给他起名为震,意为震慑三军之意。却不想你哥哥身体孱弱,不喜武,反好文,整日读书作诗。而你,我本想让你从文,才给你起名思文,可你偏偏读不进去书,每天在街上打架,慢慢我想让你入朝为官的心思也就淡了,只想你能好好做一个富家翁也可,从不跟你提及这行伍之事。现在想来,都是为父之过也。” 李思文更加惶恐,跪在地上,道:“都是孩儿不肖,父亲哪有过失,请父亲千万不要这样说,否则,孩儿无地自容了。” 李绩叹了口气,道:“罢了,往事已矣,此时说来也无益处。当日我给你送信,是以为你收到信之后,会立刻带着城中百姓逃走,没想到我儿还是个有血性的,血战了一场。”李绩笑道:“此事大大出乎了为父的意料,但也颇觉欣慰,我儿临危不惧,敢于迎敌,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李思文垂着头道:“父亲切莫夸赞,现在想来,儿子浑身冷汗直冒,李牧的话言犹在耳,儿子自私了,只为保全自己的忠臣气节,差点断送了全城百姓性命,惭愧已极。” “这倒是一句中肯的话。”李绩又把李思文扶起来,道:“不过你能有这份决心,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也没错,为臣者,气节为重。但是为将、为帅,却要考虑得更多。你固守城池没有错,但固守的目的,你要思考清楚。若你为中军屏障,明知不保,也要守,此关乎全局。但此次定襄城之战,我方无兵,敌有千人,兵法有云,穷寇莫追,一伙穷寇而已,以命相搏,不值。不过事有特殊,你们胡闹似的守的这一天,此时看来,却有了大用处,算是立了一功。萧皇后和杨正道的事情,你也安排得很好。” “大用处?”李思文懵道:“什么用处?” “定襄城中发现了一座宝库,为颉利藏历年掳掠中原财宝所用,刚刚粗点完毕,约有二十万贯左右银钱,珠宝字画无算。若你们没守这一天,这些财宝不就没有了?” “二十几万贯!”李思文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这可是二十几万贯啊,陛下的内帑有没有这么多都不一定,这个颉利,当真是没少抢钱。 李绩也叹道:“是啊,没想到有这么一大笔钱。大唐立国以来,连年战事,百姓们已不堪重负了。有了这笔钱,这次出兵的用度便着落了大半,百姓们也可少交点税,得空喘息。” 李思文忽然想起传国玉玺的事情,赶紧询问。李绩立刻谨慎了起来,问道:“此时你也知道?” “啊?”李思文有点懵,道:“我当然知道啊,李牧跟我说的,他说义成公主此番回返,一是为了杨正道,二是为了传国玉玺,难道猜错了?” 李绩看了看他,问道:“除了你们俩之外,还有谁知道?” “爹,这么要紧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到处去说,您放心,只有我俩知晓。” 李绩松了口气,道:“只有你俩知道便好,兹事体大,越少人知道越好。李牧猜得没错,义成公主却是为了传国玉玺而来,他已经杀了义成公主,拿到传国玉玺了。” “太好了!”李思文喜出望外,道:“当年****下旨,若有寻回传国玉玺者,勿问出处皆封侯。这么说,李牧是要封侯了吗?” “胡说什么!”李绩瞪了李思文一眼,道:“那是太上皇当年之语,现在朝堂之上端坐的是当今陛下,赏赐肯定会有,但具体是什么,还要看陛下如何定夺,这等事情,也是你能胡言的?” “孩儿知错,孩儿知错。”李思文赶紧说道,但脸上的喜色却是掩盖不住,他是真的为李牧高兴。 李绩看着儿子的傻样子,心里既无奈,又有些艳羡。这少年时代的情感,总是如此质朴动人。等再过些年岁,经历多了一些,人的心肠便会冷硬许多,不复少年时的样子了。 “二郎,我且问你,这个李牧……他真的只是你信中所言,马邑县的普通百姓么?” “啊!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说,李牧的爹是我大唐军中一名执戟长,在他出生不久便战死了,他的母亲把他抚养长大,吃了不少苦。数月之前,他受招成为了一名运粮的乡勇,被俘虏之后杳无音信,他的母亲以为他死了,生了一场重病。这都是孩儿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哦。”李绩点点头,道:“好了,你且下去休息,我见一下跟你一起来的人。” “父亲,孩儿多说一句,除我和李牧之外,其余六人也都是义士,还请父亲不吝奖赏!” “我自有安排,你下去吧。” “多谢父亲!” 李思文得了保证,美孜孜地出去了。李绩并不怀疑李思文所言,只是心里在想,一个普通出身的少年,何以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果然如袁天罡所言,这世上确有身具宿慧之人么? 第60章 撞破好事 李绩父子相见时,李牧这边也与白巧巧相见了。定襄城的事情涉及不到她,所以她也就没去见李绩,李思文找人送她来李牧的帐篷,俩人终于得以相见。 李牧是分外惊喜,他以为白巧巧已经快到长安了,没想到她竟然回来了,忙问是怎么回事。白巧巧把前后事情一说,李牧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虽然他早就知道白巧巧的心意,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傻丫头竟然对他用情至斯,能冒着生命的危险回来,而且白巧巧还想尽了办法想要救他,虽然最后未能成行,但这不重要,这份心意已经足够了。 回想前世他的前女友们,别提什么共患难了,稍微伺候不到位了点儿,就已经从男友变成前男友了。在精致利己主义的社会,想要追求一份纯粹的爱情,完全不是努力能够得到的,那得看命! 李牧觉得自己前世的命就不怎么好,但是穿越之后,命一下子还好起来了。他决定收起所有的牢骚,拥抱自己的新生,利用自己身怀系统的优势,努力适应唐朝人的身份,尽快出类拔萃,出人头地。 “给你看个好东西、”叙述完了思念之情,李牧转身把装玉玺的锦盒拿了过来,道:“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东西啊,这辈子也就见这一回吧。” “什么呀、”白巧巧好奇地打量,伸手摸了一下,道:“是什么宝贝不成?” “你看!”李牧把锦盒打开,白巧巧看了一眼,露出惊讶之色,喜道:“好大块玉呀,郎君,这个很值钱吧,你在哪儿找到的!” “呃……”李牧呆立当场,他没想到白巧巧竟会不认得,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传国玉玺这种东西,在平常百姓的心里,恐怕也就是戏里的台词,故事里的传说,谁能想到有生之年会有见到的机会。李牧笑了笑,伸手揽过白巧巧的腰肢,把她搂在怀里,道:“这就是传国玉玺。” “玉、玉玺?”白巧巧听到‘传国玉玺’这四个字,手立刻缩了回去,话都说不清楚,有些结巴了。李牧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道:“干嘛吓成这样,一个死物而已,有什么吓人的么?”李牧把玉玺拿出来抛了两下,道:“这东西可是你家郎君我豁出性命搏来的,知道这是多大的功劳么?” “多大功劳?”白巧巧懵懵地问道。 “哼!告诉你怕吓着你,封侯!” “封侯?!”白巧巧深吸了一口冷气,呆了两秒,赶紧从李牧的手里把玉玺夺去,好好地放回了锦盒里:“赶紧收好了,别失手掉地上摔坏了,这可是咱家的前程啊。” 李牧把脑袋搭在白巧巧的肩上,搂紧她的纤腰,像是等待班主任夸奖的小学生似的,道:“怎么样,你家郎君厉害吧?我真羡慕你,能找到这么好的郎君。以后走在街上可要小心了,说不定哪个家族的大小姐,嫉妒你得了失心疯,派下人打你呢。” 白巧巧横了他一眼,眼神里说不尽的温柔,幽幽道:“打也认了,谁让我上辈子积福,占了这么好的良人呢。” 李牧哑然失笑,这丫头,从哪儿学得这套话,真叫人心里痒痒。他噘嘴凑过去想要亲个嘴儿,白巧巧向后躲着,但人在他怀里,躲又能躲多远,眼瞅着就亲上了。帐篷外传来了李思文大煞风景的声音:“贤弟,大喜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要封爵啦!” 话音未落,人已经闯了进来。白巧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李牧,红着脸整理衣衫。李思文神经大条,压根没注意到帐篷里发生什么,把手里提着的酒坛子往地上一放,这是他刚刚从李绩的帅帐顺来的。酒自然是李牧酿的、送给李绩的酒,李思文从怀里摸出两只陶碗,往地上一摆,倒满,递给李牧一碗,自己端起来一碗,赞道:“厉害!着实是厉害的紧!古有张飞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今有贤弟你独对千夫夺取……”他忽然瞥见了白巧巧,含混道:“夺取了那个什么……差不多,差不太多,来来来,干一口!” 李牧压住心头怒火,看了眼李思文脑袋上的大包,端起酒碗跟他碰了一下,道:“没怪我吧?叫人把你打晕了。” “怪什么!”李思文叹道:“怪就怪我死心眼,应该早听你的话,从城里撤出来。我爹已经说过我啦,跟你说的差不多。”李思文喝了一口酒,吧嗒吧嗒嘴,道:“现在还不知道,我爹会不会让我留下来呢。” “你还想留下来?” “那是自然啊!”李思文很奇怪地看着李牧,好像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道:“定襄城现在化为焦土,我身为定襄城县令,责无旁贷,理应担起重任重建此城,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呃……”李牧竟无言以对,点了点头,道:“也有道理。”他看到手边的锦盒,拿起来要递过去,李思文忙摆手,道:“我可不看这东西,你还是收好吧,别弄丢了,来日陛下面前不好交代。” “行、”李牧也没强求,又举起晚,俩人又喝了一口。 几口酒下肚,李思文的脸上也红润了起来,打了个酒嗝儿,道:“大唐立国至今,你这个年纪封侯的从来没有过,我爹的意思,这件事是太上皇许诺的,陛下还认不认两说,不过就算不封侯,怎么也能封个爵位,就算是男爵,也有五十亩永业田呢。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你可要知道,爵位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官职大小,只影响你一人,等你不在其位,立刻人走茶凉。但是爵位是世袭的,对应的永业田也是世袭的,只要子孙不犯大错,一般不会收回,可是影响千秋万代的事情。不过这爵位也好,田也好,都只能传给长子,次子就没有这种待遇了,就像我一样,啥都没我的份儿。” 李牧只当李思文在自怜,安慰道:“那点田地好在意什么,等我到了长安,把酿酒的作坊弄起来,你每年的分润花都花不完,就算没有爵位,买卖不是也能传给后人么?” “那能一样么、”李思文摆了摆手,道:“经商虽然获利,但永远上不得台面。大丈夫生在世间,必须建功立业!”说着话,他又灌了一口,一碗酒全喝了下去,李思文把碗一扔,猛地抱住李牧,哭嚎道:“我好羡慕你呀,若今日立功的是我,那得多扬眉吐气!唉!你不知道程处默看我那个眼神,太难受了,都不如让他揍我一顿了!” 嚎完,李思文往后一倒,呼呼大睡了起来。李牧哭笑不得,茫然地看向白巧巧,问道:“程处默是谁?” 第61章 分别 “一个大胡子,年纪不大,路上听县令絮叨,似乎他们从小就相识,还打过架。” 听白巧巧这么一描述,李牧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逼他从房顶下来的那个唐兵的形象了,大概便是此人了。程处默,程……该不会是李思文总提起的‘老程家那哥几个’吧,程咬金的儿子? 李牧懒得想这些事,反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此间事了,他的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到长安后的事情,还有眼前的小美女身上了。瞥了眼已经睡成死猪的李思文,李牧拉了白巧巧的手,贱兮兮道:“娘子,亲个嘴儿啊?刚才没亲着……” “哎呀,胡闹也不分个时候。”白巧巧横了他一眼,没有应允。若是四下无人,白巧巧也许就随他胡闹了,但李思文在这儿,就算是醉倒了,她也放不下矜持。挣脱开李牧的手,道:“我已答应了跟天爱姐姐作伴,你且睡吧,明日我再来找你。” 李牧故作生气道:“跟她做什么伴儿,坏我好事,看我明日寻她晦气去!” “天爱姐姐可是咱们的恩人呢。”白巧巧忽然想起了银子的事,从怀里拿出钱袋递给李牧,道:“她都没收我的银子。” “你收着吧、”李牧推回去,道:“等到了长安,咱家就再也不用为银子的事情发愁了,些许小钱,你留着买胭脂好了。” “又开始胡说了。”白巧巧把银子收回去,白了他一眼,转身从帐篷出去了。李牧站在帐篷门口,目送她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帐篷,才返回进去,把李思文往边上拽了一下,丢给他一个外套盖着,自己也躺了下来。 却说白巧巧回到帐篷里,张天爱也刚刚回来,二人相见,白巧巧见张天爱满面愁容,赶忙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如此憔悴啊?” 张天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休息一晚就好了。妹妹,咱们早点睡吧。” “哦。”白巧巧应了声,心里却满腹狐疑,但既然张天爱如此说了,也不好再问。俩人整理了床铺,熄灭油灯躺下了。 没了光亮,帐篷里一片漆黑,张天爱侧着身子,背对着白巧巧,哪有一丝的睡意。刚刚李绩见过白根生等人之后,也接见了她。这不是俩人第一次见面,早在李绩刚刚驻扎灵州的时候,张天爱就携重礼去拜访过一次。一个是马匪,一个是朝中大将,按理来说应无往来才对,这其中有些缘由。 张天爱的父亲,也就是此时张家寨的寨主张勋,隋末乱局之时,眼见天下已乱,豪杰并起,也曾胸怀壮志,想要闯荡一番。当时李绩还叫徐世勣,张勋与徐世勣前后脚地投在了瓦岗军,虽然后来际遇不同,但俩人也算是布衣之交了。大唐立国之后,南征北战,剿灭各路军阀,也就是在此时,张勋带着家族从灵州逃出,来到草原之地创立了张家寨。坎坷经历不提,也算是发展得顺风顺水。但大唐灭突厥之后,这顺风顺水的买卖,必然要出问题了。张家寨做的是走私的生意,两头倒卖,夹缝游走。现在突厥灭了,两头只剩下一头。这走私的生意,等于是从大唐的税收中抢饭吃,朝廷岂能允许。 张勋是一个聪明人,眼见着马匪的生意要混到头了,便开始想后路。正巧李绩率军来到灵州驻扎,便派了女儿去,以探访老友为名,想让李绩帮忙荐举,张家寨也算是陇右的一方势力了,若能就此接受朝廷的招安,摇身一变成为西域的一个军镇,岂不是美哉。张家的生意也不会受影响,两全其美。 但李绩这个人,一向奉行的是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张勋虽然是他的布衣之交,但毕竟是马匪,而且是已成气候的马匪。他是朝中大将,与边境马匪来往密切,还上书荐举,李世民心中会怎么想,谁也说不准,就不想管这事,接待是接待了,但张天爱提起这个话头,他就把话题岔过去,根本不接茬。 若论话术,张天爱哪里是李绩的对手,自然是无功而返。这次见面依然和上次一样,伯父侄女叫得亲热,正事一句也没聊。所以张天爱才愁眉不展,张家立足草原二十余年,和大唐朝中官员素无来往,结交的都是边城的县令这一级的官吏,因为他们做生意,也就是在边境这个范围。唯一认识的李绩,看起来也不想帮忙,张家寨的未来如何,真是前途未卜了。 翌日天明,大营开拔,继续往长安进发。李牧依旧由李绩的四名亲兵护卫着,和辎重营一起,走在大军最后面。他也终于见到了白根生,询问之下,才知道当日留下的几人,都得了李绩的重赏,除了李思文的那个厨子之外,其他人都加入军中了。相较之下,白根生的功劳最大,所以被任命为了什长,什长手下管理十丁,大小也算是一个官儿了。不过他手下现在还没人,得等回到长安之后,在按制入军籍,是拨入屯卫,还是入府兵还未可知。 即便如此,白根生也已经非常满意了。若不是经历了此事,他就算加入军队,也要从小兵做起。什长官儿虽然不大,但要从小兵熬到什长,除非立功,至少也要三年光景,这三年不打仗还好,打起仗来,也许就战死了。直接当了什长,跳过这个过程,风险就小得多了。 傍晚时分,大军抵达马邑城外,就地驻扎。张天爱也要回张家寨了,与白巧巧作别。李牧在旁,今天早上,他已经听白巧巧说起昨日张天爱愁眉不展的事情了,等俩人说完了话,李牧把藏在身后的一坛酒递过去,道:“这是我酿的酒,送给你尝尝,多谢你仗义相助。等我在长安落脚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能帮得上忙,尽管开口,义不容辞。” 张天爱接过酒坛,打量了一下李牧,这是俩人第一次相见,谈不上什么了解。张天爱也觉得李牧能帮得上张家寨的忙,但她也没露出丝毫轻视之色,点了点头,道:“山高路远,再见不易,我与巧巧虽然接触时日尚短,但非常投缘。她是一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这是自然。” 张天爱又对白巧巧道:“妹子,我这便走了,希望还有见面之日。” 说完,她翻身上马,五十骑随行,马蹄轰轰,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里。白巧巧泪光盈盈,李牧搂住她的肩,看着张天爱消失的方向,心里暗道:“当真是一个潇洒的女子!” 第62章 志向远大 送别了张天爱,李牧和白巧巧返回营中,迎面就碰见了白闹儿和李思文两个人让他头疼的人。白闹儿的来意李牧已经知道,他是想跟着一起去长安,这件事早晨的时候他已经跟白巧巧商量过了。原本李牧是不想带他去的,但是现在定襄城毁了,酒铺的生意也做不成,而他的一双儿女,白巧巧和白根生都要去长安,留他一个人在马邑的确也有些不合适,便答应了下来。但他自己不愿意去跟白闹儿磨叽,就让白根生去把他接来了。 “贤婿!”/“贤弟啊!” 俩人一起奔来,李牧脑袋嗡地一声,赶紧示意白巧巧把白闹儿迎到一边,问李思文道:“啥事儿?” “我有事求你。”李思文一脸正色,道:“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见我爹。” “啥?”李牧听得毛骨悚然,这话要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他或许还会沾沾自喜一番,但是从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这话,似乎就有点不对劲了,看向李思文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李思文哪里知道他想什么,解释道:“这都到马邑了,我看我爹是想带我回长安了。我不能走,我答应过那些流民的话还没兑现,我这么走了,一辈子都不安心。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见我爹,帮我劝劝他,哪怕不让我继续当县令了,也让我留在这儿把城建完,建完我就回去,你帮我求求他。” 李牧苦笑道:“我的大少爷,你当我是什么人物呐,你爹能听我的话么?” “不不不!”李思文认真道:“我爹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这个人敬重人才。能人他都敬重三分,从他言语间说起你,还有询问你的事情,我可以感受到,他非常看好你。你说一句话,我爹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你真是高抬我了,他可是大将军,我有什么值得他看重的。依我看,还是你们爷俩私下去说,成功的几率还大一点。” 李思文有些恼了,道:“我要是敢说,用得着你吗?我不敢啊!” “……” 不敢找那么多借口!李牧看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无奈地点点头,跟他一起来到了李绩的大帐。 门口亲兵让俩人稍等,进去通报了一声,旋即让俩人进去。李绩正在看公文,俩人不敢打扰,束手站在一旁等着。李绩余光看到了李牧,视线从纸张移开,示意了一下左侧的胡椅,让李牧坐。李牧看了眼李思文,李思文眼神示意他坐,他自己则不敢坐。李牧看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暗道,这家伙对他爹的惧怕,还真是深入骨髓了。 李牧对李绩倒是没有什么惧怕的,虽然他已经决定融入这个时代,但是思想毕竟还是后世人的想法,没有那么深的尊卑概念。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大大呼呼地去跟李绩称兄道弟,不卑不亢就行了。既然让坐,那就坐呗,客随主便么。 李牧坐下了,李思文在旁边站着,看上去就像是老大要跟别人谈事情,身边站着一个小弟似的。没等多大一会儿,李绩把公文看完了,放下书信看了过来,道:“李思文来找我的目的,我心里明了。李牧,你来见我,所为何事?可是为这个小子当说客来了?” 俩人都没想到李绩会如此开门见山,李思文的脸已经白了,李牧也愣了一下,心思急转,道:“回禀大将军,我确实是当说客来了。” “好,愿闻其详。”李绩老神在在地看着两个晚辈,道:“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可以答应让李思文留在定襄。” 李思文听到这话,立刻眼巴巴地看向了李牧,李牧顿时有些头大,硬着头皮道:“敢问大将军,不想让李思文留下的理由是什么?” 李绩道:“他素来无谋,性格冲动,难堪大任。这次定襄之围,重要的决断均不是出自他手,反而很多错误的决定都是他一再坚持,让他留下,恐生是非,所以我要带他回长安。” 李牧又道:“回长安之后呢?大将军又有何安排?” 李绩倒也是有耐心,道:“你们不是要一起做酿酒的买卖么,我可以全力支持此事。” 李牧站了起来,拱手为礼,道:“大将军舐犊情深,令人动容。但大将军所想,恕我不能赞同。在我看来,您根本不了解您的儿子。” “我不了解他?”李绩微微蹙眉,道:“你且说说,我如何不了解他?” “大将军,在我看来,您一直以为您的儿子没有才能,所以想安排他平安富足地过此一生。在父亲的角度,这自然没有错。但您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您的儿子,他想过怎样的一生。” “有人觉得,我这辈子要是有十亩地,春种秋收,不挨饿不受冻,此生足矣。有人觉得,我此生要是能置下一个买卖,我的子孙能继承下去,此生足矣。有人觉得,我年轻时战场杀敌,保卫家国,此生足矣,还有人会觉得,我戍守一方,百姓安居,此生足矣。每一个人,想法不尽相同,想要做的事情也不尽相同。昨天他来找我饮酒,酒醉之后曾言,经商虽然获利,但永远上不得台面。大丈夫生在世间,一定要建功立业!可见经商不是他所想,建功立业才是他的目标。” “您的儿子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擅长,但这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我也发现了他身上很多优点。例如他不刚愎自用,自己不懂的事情不会瞎出主意,而是找合适的人来做。他也从来不看低任何人,不以自己是公卿之子而高高在上,修葺城墙之时,他也曾与工人一起干活。敌军围城之时,他脑袋里想到的不是自己逃走,而是要为国尽忠。后来也能听进我的劝说,把百姓的性命摆在首位。林林总总,足以说明您的儿子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他有着远大的志向,只是您没有发现,或者说您要求的标准太高,他尚未达到,便被您判定为没有才能。这显然是不公平的,您需要给他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若边境危机四伏,您的决定是对的,不能任命一个没有经验之人做边城的县令。但此时边患已平,定襄城所在的位置周围,不再有敌军困城之危,反而需要一个能为百姓着想,又勤劳肯干的人,带领大家重建定襄城。在我看来,您的儿子足以担当此任。” 第63章 结为兄弟(卷终) 李牧说话的时候,李绩的表情一直是古井无波,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等他说完了,李绩看向李思文,问道:“果然如此么?” 李思文急忙点头,道:“爹,您曾说过,做人当以信义为本。我答应过那些流民,不能一走了之!” 李绩又道:“此番你留下,可没有李牧这样的人在你旁边帮你了。事事都要你亲自决断,你有信心能做好么?” 李思文张口就要答应,忽然停滞了一下,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道:“爹,我不敢说一定可以做好,但我会竭尽全力。” “好!”李绩点了下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带你回长安了,但你到底能不能留下做县令,这也不是我能决断的事情,我已把事情经过写成折子送到了御前,最后还是要陛下来决断。你想留下,便暂时留下吧,好好安置流民,也算完成你作为定襄县令未尽的职责。” “谢谢父亲!”李思文喜不自胜,笑得嘴巴都要咧到后槽牙了,脑袋也活络了起来,眼珠一转,道:“爹,我听说在定襄城挖出了一大笔财物,我也不要多了,留下一半给我,我拿来安置灾民,您看?” 李绩把脸一板,道:“定襄城所缴获的财物,乃是战利之资,都已登记在册,是要上缴国库的。这些财物一分都不能给你,你若想留下,一切自己想办法。你若觉得为难,跟我回长安!” “我不回去!自己想就自己想!”李思文忙不迭说道,生怕李绩改了主意,拉着李牧就跑了。李绩无奈摇了摇头,提笔回复刚刚看的公文。这是李靖派人传来的一封简报,大意是说颉利投奔吐谷浑不成,想要投奔高昌国王麴文泰。在半路上,部将多有叛逃。其子叠罗施也与他走散。不久,身边只剩下数十骑兵的颉利可汗迎头撞上了江夏王李道宗的大同军。一番激战后,张宝相将颉利可汗擒获。 自此,突厥宣告灭亡。李靖大军也在聚拢各处兵马,不日即将也将启程返回长安。 李思文从大帐出来,激动地抱住李牧乱跳。李牧奋力挣扎开,道:“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愿了?” “贤弟!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一番游说,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这么优秀,我爹也肯定不会答应的!” “你给我打住!”李牧瞪他一眼,道:“还叫我贤弟?昨天你耍酒疯叫几句我都没跟你计较,再占便宜可不行了啊,咱俩同岁,我是正月你是腊月,你比我小!” “哎呀,这都是小事,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叫你大哥都成!”李思文说着,忽然心血来潮,拉着李牧向北而跪,duangduang自己磕了三个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李思文今日与李牧结为兄弟,他为兄我为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李牧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到这儿就行了,我可不想跟你一天死。要死,我也要跟我的巧巧一天。” “跟我一天死怎么了?你也说了,我比你小,难不成你还吃亏了不成?” “你比我小,就能比我活得长啊?好没有道理!” 李思文大怒:“我一定比你活得长!” 李牧满脸不屑,呵呵道:“幼稚” “你说什么?!” “说你幼稚!”李牧站起身,把李思文也拎起来,道:“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了,既然你我结拜,你叫我一声兄长,那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把一个秘密告诉你。”说着,李牧凑到李思文的耳旁,悄声嘀咕了几句。李思文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说,义成公主也有私库?” 李牧点点头,道:“我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是十有八九。你想啊,她能把传国玉玺藏哪儿,总不能摆在屋子里吧,那还不早就被人发现了。肯定有藏东西的地方,那里面肯定不会只有传国玉玺这一件东西。我估摸着,得有不少财物。就算不及颉利的多,也够你用一阵了。” “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李思文喜出望外,张开胳膊又要抱过来,李牧赶紧把他推开,道:“肉麻兮兮,再随便靠近我,小心我揍你啊。” 李思文也不恼,现在对他来说,钱是第一位的,有了钱他才能安置流民,重建定襄城。嘴甜叫两句大哥,完全不算什么。 跟李思文分开,李牧回到了自己的帐篷。白巧巧已经安顿了白闹儿,也回到了帐篷里。李牧枕着白巧巧的大腿,享受着她的按摩,顿觉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郎君,你说陛下真的会给你封侯么?” “不一定封侯,不过封爵是肯定的了。”李牧握住白巧巧的嫩手,道:“公侯伯子男,最低的男爵也有五十亩的永业田。五百亩呐,吃穿肯定用不了,还能传给子孙,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白巧巧摇了摇头,道:“要是当时我在你旁边,肯定不答应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万一你出了事,哪来的后世子孙了。我小时候我娘就教过我,儿孙自有儿孙福,当爹娘的管不到那么远,这辈子能平安喜乐,已经是幸事了。” 李牧点点头,道:“娘子说的都对,那你现在觉得幸福么?” “嗯!”白巧巧用力点头,道:“老天爷保佑,郎君你没事,我心里便觉得幸福了。” “还有更幸福的事儿呢、”李牧拉着白巧巧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决定了,等到了长安,找到娘,安顿下来之后,我就娶你过门,让你做我的妻子。” “啊?!”白巧巧没想到李牧会突然说起这种事情,脸一下子通红,声音也变得扭捏起来,道:“这样急……合适么?” 李牧故意道:“那便算了,过了年也行。” “别!”白巧巧急道,忽然瞥见李牧的表情,嗔怪地打了他一下,恼道:“郎君怎好拿我玩笑!” “好啦,不拿你玩笑。”李牧起身吹灭了蜡烛,把白巧巧拉入怀里,道:“早点睡觉,明日还要赶路呢。” “嗯、”白巧巧依偎在李牧怀里,活动了一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第64章 初到长安 秋高气爽,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李牧终于看到了长安城的城墙。 这一路走了将近一个月,倒不是脚程慢,而是与唐朝的军制有关。唐朝的军制,乃是沿袭了隋朝的府兵制。以均田制的农户为基础,于天下各道、州、县要冲设军府六百三十四所,总称折冲府,依编制规模大小分置上、中、下三等,统称府兵。 府兵又有内府外府之分,内府就是京师地区戍军,同京师宿卫军三卫,以及太子三府三卫合称南军,与之相应的就是天子亲检的北衙禁卫六军又称北军,前者多为宰相领下十六卫之金吾卫将官所辖,驻地太极宫前朱雀门内,后者一般为亲王或内庭中官领,军衔属十六卫监门卫,居御苑中。此乃京师地区戍军,拱卫长安,轻易不会妄动。 通常大将出征,会带上家将亲兵,然后依皇命领内府几营的兵马,再聚拢沿途的折冲府的兵,形成一路大军。而班师回朝的时候,这些折冲府的兵就要各回各家,散伙的时候会发一些钱,等兵部统计完了战功,再行封赏。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止大将拥兵自重,产生不轨之心。南北朝时,每个凯旋的统帅,回朝第一件事就是清君侧,皇帝屁股还没坐稳,就被自己的大将赶下去了。故此,在隋统一天下之后,严令府兵不得召唤不可进京,唐朝基本上都是依循隋朝旧制,这个规矩也就传了下来。 所以,虽然李绩这一路大军足有五万余人,但跟他回到京师的,不过几千人而已,都是他的家将以及从长安出发时带走的三营禁军。这些人到了长安之后,也要回归本营报道。大军至此化整为零,对皇权够不成任何威胁。 此乃铁律,若有哪个将领不按规矩办事,那就等同于造反。李绩当然不会做这等蠢事,所以他沿途遣散府兵,做得极为细致,这样便耽误了一些时间。 李牧心里自然是很着急,算算日子,他的老娘孙氏应该已经到了长安半个多月了。他会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七天前,他遇到了完成护送任务返回的王虎一行。王虎惦记定襄城的事情,在护送交接完毕之后,立刻启程往回赶,与李绩大军正好碰了个正着。这一来一往,时间就算出来了。 着急是着急,但是李牧其实并不十分担心。因为王虎告诉他,孙氏被他送去了唐俭府上。唐俭听说是李牧的母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王虎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去看望了孙氏,唐俭对她非常照顾,特意收拾出来一个小院,还安排了一个丫鬟伺候。李牧猜想孙氏也吃不了什么苦,只是心里挂念着,想要早些与孙氏相见罢了。 过了灞桥,禁军三营也各自回营了。只剩下了李绩的几十个家将亲兵,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早有宫中的太监在此等候,李绩直接入宫面圣去了。不过李牧也有人招待,李绩早派人传信回去,他的弟弟李弼等在了这里,见过礼后,李弼让家将们各自回家与妻儿团聚,领着李牧和白巧巧,还有王虎等住在李家的亲兵一道回了位于朱雀大街西面的曹国公府。 “这个跨院是昨日收拾出来的,仓促之间,准备不周,可不要挑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就当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昨日大哥书信中已经说了,你与思文那孩子结拜成了兄弟,那便与我的子侄无异了,若不嫌弃,叫我一声二叔即可。”李弼是一个很和气的人,长着一张笑面,与李绩大不相同。人家既然已经如此说了,李牧当然不会给脸不要脸,立刻叫了声二叔,惹得李弼哈哈大笑。 来到花厅坐定,李牧道:“二叔,我想问个事儿,您知道唐俭大人的府邸在哪么?” “唐俭大人?”李弼看了眼李牧,似乎有些怕搞错了,忽然一拍脑门,道:“看我这个记性,差点忘了你就是大哥书信中提及的那位冒死逃营送信的义士!唐大人的府邸离咱家不愿,咱在朱雀大街西边,他在东边,过了街不远就是。怎么,想找唐大人叙叙旧?” “啊,不不不。”李牧赶忙摆手,那唐俭五十多岁了,他找人家叙什么旧,便把前因一说,道:“我娘已经在唐大人家叨扰多时了,我既然已经来了长安,应当把我娘接过来团聚才是。” “对!这样做对呀!”李弼抚掌笑道:“你能有如此孝心,实属难能可贵。不过也不差这一日,今天先歇息一下,晚上等大哥回来,再好好吃喝一顿,权当接风洗尘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做也不迟。你若担心你娘放心不下,我这就差人去告诉一声,也就是了。”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李牧也不好强求,笑着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二叔了。” “不麻烦,麻烦什么。”李弼笑着摆摆手,起身道:“我这就去安排,你们先休息,晚饭之前,我再来叫你们。” 说着,李弼便走了,李牧一直送到跨院门口才回来,见白巧巧正在看着花厅里的一个摆件发呆,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走过去把那个摆件拿起来放到白巧巧手里,道:“想看就拿起来看啊,怕个什么,这东西再金贵,能有我怀里的玩意儿金贵啊?” 白巧巧大惊,道:“那东西你还带在身上?你没交给大将军吗?” “我是要交给伯父的,但他说还是等陛下宣我入宫时,我亲自献给陛下更好。”那日李牧和李思文玩笑似的拜了把子,李牧自己都没当真,没想到李绩却当真了,让李牧改口叫他伯父。这当然是件好事了,李牧脸皮这么厚的家伙,自然打蛇随棍上。白巧巧却不好意思改口,仍以大将军称呼。 话音未落,李弼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大侄子,快!宫里来人宣你进宫面圣!” 第65章 议功封侯(1) 李牧想到李世民会传他,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传他,看来这皇帝也是人,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东西的时候,都没什么矜持。从跨院到正门的路上,李弼匆匆告诉他一些宫中规矩,李牧也没怎么记住。不过也没关系,这次入宫,只要把传国玉玺交到李世民手上,必然是龙颜大悦,规矩不规矩没人会在意的。 到了大门口,李牧也被这阵仗给吓着了。门口乌泱泱堵满了人,都是披甲的禁军,怪不得刚刚李弼的语气有些惊慌,这架势谁看都是要来抄家的。由此可以看出,李绩没有告诉李弼传国玉玺的事情,连自己的兄弟都有所保留,对李绩的谨慎,李牧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太极殿内,太上皇李渊端坐正中,李世民陪在旁边,阶下左手站着李绩,右手站着长孙无忌,在他身后还有一人,乃是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月余之前,李世民得知在定襄找到了传国玉玺的消息,就开始失眠,每日都打听李绩到哪儿了,他不是没想过派人直接把传国玉玺取来,但一来担心路上再出问题,二来也恐寒了立功之人的心,纠结之下还是没那样做。李绩进宫面圣时,李世民正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谈论黄河水患的事情,他本以为李绩会带着传国玉玺来,却没想到李绩压根就没沾手。这才下旨让李牧入宫觐见,本来是打算在东宫见,还是长孙无忌提醒了一句,太极殿那儿还有一个太上皇,而且太上皇还曾经传谕天下,李世民才想起这个茬来,把见面的地点改在了太极殿。 李世民现在已经当上了皇帝,传国玉玺这个东西,实质上对他的统治没有什么影响。但由于他一直被人诟病皇位来路不正,所以才急需传国玉玺特有的意义为其正名。但究其根本,还是在于李渊的态度。而且现在李渊已经是太上皇了,要传国玉玺也没用处,若能借此讨好一下,何乐而不为。 “回禀太上皇、陛下,李牧殿外候旨。” 李世民小心地看了眼自己的老爹,道:“宣。” “宣李牧上殿觐见!” 李牧在殿门外听到声音,抬腿就要往里进,高公公伸手拦了一下,小声嘱咐:“进去先拜太上皇,知道了么?” “啊!多谢公公。”李牧应了一声,跟着小太监进到了殿中。李弼已经给他讲过觐见的规矩了,但是李牧因为有点紧张,给忘得差不多了,脑袋里能想起来的都是电视剧里的那一套,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往地下一跪一趴,口中高呼:“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完了没人应声,他也不敢抬头,拿眼睛的余光乱瞄,左边一个人,右边俩人,前面看不到,李世民不在吗? 殿中君臣不是没人应声,而是有点愣神儿。万岁这个称呼,虽然古已有之,但通常都是拿来形容神明,对人并不常用。而‘万万岁’这个称呼,却是前无古人,在李牧喊出这一声之前,没人这么喊过。古人敬畏神明,万岁已然是把人比作神明了,万万岁岂不是超越了神明?唐时风气可不比明清,皇帝也没那么厚脸皮,听到李牧如此称呼,李渊也好,李世民也罢,感觉到的不是愉悦,而是有些尴尬,所以才半天没人应声。 李世民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万万岁,轻咳了一声,道:“你就是李牧?” “啊,草民李牧!” “起来答话。” 李牧依言起身,李世民端详了他一下,本以为能说出这么露骨的马屁的人,会是一个面目奸猾之人,但见李牧眉目清秀,眼神清澈,与奸滑并不搭边,心中便有了好奇,问道:“因何称呼朕与太上皇为万万岁?你不知此言乃是类比神明之语么?” 李牧心里一沉,敢情这是拍到了马蹄子上了,电视剧误我啊!赶紧往回找补,道:“陛下容禀,此乃草民肺腑之言。草民生在边城马邑,刚刚出生,父亲便战死疆场,此种遭遇非我一人。突厥人每年劫掠,边城百姓苦不堪言,日夜期盼天兵来到。此番陛下平定突厥,让边城百姓不再受劫掠兵戈之苦,在边城百姓心中,陛下已与神明无异了。” 话说完了,李牧心里也一阵翻腾,上次这么违心的拍马屁还是前世对待乙方的客户的时候。不过想到来到唐朝第一拍送给了李世民,也算对得起这套活儿了,这样想想,心里便也释然了。 这样一番答对,正戳中了李世民的心思,身为帝王富有四海,权、利,其实都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唯有这民心,名声,才真正能打动他。李牧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万万岁’的称呼,李世民便借坡下驴,默认了,再看李牧的眼神,也亲和了许多。 “听说你诛杀义成公主,拿到了传国玉玺,传国玉玺现在何处?” “在这里。”李牧忙解开衣袍,此时也不会有人说他殿前失仪,李牧把锦盒掏出来,高公公接过去,交给了李世民,李世民没有打开,直接放在了李渊面前:“父皇,您先看看。” 李渊把锦盒打开,把传国玉玺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微微点头。李渊本是隋朝贵戚,和隋炀帝杨广是表兄弟,传国玉玺李渊是亲眼见过的,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李世民见李渊鉴定为真,便对传国玉玺的真假再无怀疑,看向李牧,含笑道:“早前我便收到过卫国公的折子,提及过一名逃营送信的义士,此人便是你么?” “回禀陛下,是草民所为。”李牧道:“陛下,此事虽是草民做的,但义士之名愧不敢当。当时情景,草民实是因为惦记家中老母,已经存了逃营的心思,并非是只为送信而逃营。因此,这个功劳,草民不敢领。” 这一路上,李牧已经想好了,不能什么功劳都讨赏,这样会令人反感。万一李世民只赏了小功,却对传国玉玺这个大功不赏,那岂不亏大发了。所以李牧的套路是先辞小功,不要赏,反正传国玉玺是我找到的,这个功劳总抹不掉吧。而且李世民又不是傻子,前面的小功算不算功,他心里能没数么,做出一副实在的样子,赢得好感,该得的一点都不会少,也许还会多,反之就算这次都赏给你了,以后不待见你了也是亏。 第66章 议功封侯(2) 李世民露出赞许之色,道:“茂公说你品性纯良,朕还不尽信,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但也不必过谦,有功就是要赏,房相,你来说说,此功当如何赏赐?” 房玄龄道:“李牧及时报信,足有扭转战局之效,若论赏赐么,依臣看来,封男爵,赏万金,赐田二十顷。” “好!就依卿所言。封李牧开国县男,赏万金,于灞水之东择良田丈量二十顷。” “谢陛下隆恩。”李牧心里叫苦,这小算盘也没打成啊,怎么就封了男爵呢?老子的侯爵就这么没了?聊以安慰的是还赏了‘万金’和田地,唉,罢了罢了,这样也不错了。心里虽然诸多想法,但是脸上却一派感激涕零,李世民见了,心中更加满意,接着道:“朕再问你,三杯倒,可是你所酿造?” 还有?李牧心里一喜,赶紧答道:“回禀陛下,草民的丈人祖传酿酒,草民多少也懂得一些。在被俘于突厥大营时,草民被安排当了厨子,曾见过突厥人酿三勒浆。三杯倒的酿法,正是草民结合了两种酿造法合而为一,试验出来的。它的具体工序是先……” 李牧作势要把酿造方法说出来,但他怎么可能真说出来,无非是博得一个实在的印象罢了。果然,他刚要说出来,就被李世民打断了:“朕不是问你秘法,这些就不用说了。还有,你已有爵位,不可再自称草民。” “臣……知道了。” “那日我招酿酒之人入长安,你本已启程,因何回返?又因何独自留下?”李世民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牧,加重了声音问道:“可是为了传国玉玺之功?” 李牧急忙答道:“回禀陛下,臣当时会走,是因李思文告知臣,陛下下旨点名酿酒之人入长安伺候太上皇。加之当时发现了萧皇后与杨正道二人,正好要送往长安,就一道启程了。半路上臣听闻定襄城有难,臣与李思文意气相投,如兄弟一般,当时没有什么想法,就是觉得不能如此一走了之,若臣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一起面对。况且当时臣暂代定襄县丞一职,招纳流民之事也有参与,很多承诺都是臣与李思文一道向流民保证的。臣之前也说过,边城百姓饱受突厥劫掠之苦,臣与这些流民一样,都是边城百姓,只是侥幸未变成流民而已,故此能体会他们的感受,若问臣为何回返,臣现在想来,大概是义气与责任这两个原因吧。” “至于臣为何独自留下,臣可以坦然承认,确实是为了传国玉玺。起因是因为城头对峙之时,义成公主曾言,来定襄城是为了二人一物。臣猜测,这二人,必是萧皇后与杨正道,而能让她如此兴师动众而来的物,必然也不是等闲之物,极有可能是传国玉玺。当时臣想,若臣也一同离去,这传国玉玺到了义成公主手中,恐难在追回,如若就此遗失,实在愧对陛下,愧对社稷,故此才选择留下。而臣独自留下,也非贪功,当时定襄城内已经涌入上前敌寇,危机四伏,若人多目标也大,而且起到的作用也不明显,臣独自一人不易被发现。而且臣自知不敌,也没想夺得传国玉玺,只是想看清义成公主能不能找到传国玉玺,若她找到了,她会带到哪儿去,等援军来到再追。能得到纯属意外,盖因入城之后,敌军发现了颉利宝库,都去争强财物致使义成公主落单,臣趁其不备,从房顶跳下偷袭,一击得手,才拿到传国玉玺,想来也是太上皇、陛下洪福所致,臣不敢妄言居功。” 李世民笑道:“心思缜密,有勇有谋,说话还如此谨慎,当真是一个少年英才。听闻你已与李思文结拜,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颇有你义父的风采。” 李绩开口道:“陛下,臣……” 李世民摆了摆手,又问房玄龄,道:“先不议夺回传国玉玺之功,只议这守城之功,房相,李牧该当何赏?” 房玄龄道:“前隋义成公主,心思歹毒,不顾黎明百姓安危,屡次挑起突厥与大唐之战,实乃国贼也。李牧守城有功,保全百姓性命有功,诛杀国贼有功,此三功合一,依臣看来,可特进李牧子爵,赏十万金,良田五十顷,加其母七品诰命。” 李世民环顾左右,道:“诸卿可有异议?” 长孙无忌、李绩都道:“陛下圣明!” 李世民点点头,道:“既如此,封李牧开国县子,赏十万金,于灞水之东择良田再量五十顷,加封其母七品诰命。” “谢陛下隆恩!”李牧赶紧拜倒,他早就听李思文说过李世民不吝赏赐,刚刚还以为是假,现在才知是真。且不说这爵位,金饼都是一万、十万的赏,怪不得李思文说他内帑空虚,这么赏赐能不空虚么? “至于寻回传国玉玺之功的封赏……”李世民看向了太上皇李渊,道:“父皇,昔年您曾为传国玉玺之事传谕四方,这个功劳的赏赐,还是您来做主吧。” 李渊点了点头,忽然慨叹了一声,道:“昔年多少危难,直至今日,朕仍历历在目。刘武周,宋金刚,李密,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萧铣……他们难道不是英豪么?多少次,大唐因他们入绝境。最后都被我父子击败,立国之艰难,众卿心中明了。今世民平定突厥,迎来传国玉玺,足以证明,我陇西李氏定鼎中原,乃是天命所归!” 李世民赶紧一记马屁拍上,道:“父皇所言极是!父皇立国,创业艰难,儿子微末小功,不足称道。如今大唐天下归心,还迎来了传国玉玺,全都是您的功德。在您的谆谆教诲之下,儿子勉强学到您本领之一二,勉力为之,才算没有辜负了您一片的心血。若没有您的意志支撑,儿子也绝对灭不了突厥,报不了仇,这全都是您的功劳。” 李渊微微一笑,他又没有老糊涂,哪里听不出这言语中的恭维之意,见儿子已经做了帝王,还如此小心翼翼,确实也挺不容易,心里多年累积的怨气因此也少了几分,继续道:“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传国玉玺,岂不如同这‘鹿’一般,是天下群雄竞逐的对象么?朕当年说过,寻得传国玉玺者,无论出身皆封侯。今日李牧寻得传国玉玺,又立下了诸多功劳,朕不可食言。如此,朕就借这一个‘鹿’字,封他一个‘逐鹿侯’,你意下如何?” “甚好!”李世民立刻说道:“李牧,太上皇封你为逐鹿侯,还不谢恩么?” “谢太上皇隆恩,谢陛下隆恩!” “等等!”李渊忽然又开口,李世民忙道:“父皇,还要再赏?” “那酒不错,我很喜欢。你这个小子机灵,朕也很喜欢。听说你已娶亲了?那朕再赏你的正室一个五品诰命,封她鹿县夫人。回去好好酿一批酒出来,送到宫中。” 第67章 过山车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戏剧性,几个小时之前还是草民一个,转眼间连升三级,男爵,子爵,越过伯爵直接侯爵,顺带还给老娘和老婆捞了两个诰命,中状元也没这么爽的啊!更重要的是,还有‘十一万金’的赏赐,什么叫做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李牧终于有了切实的体会了。 谢恩回到家中,李牧还有点飘乎乎的,把事情跟白巧巧一说,白巧巧也非常高兴。自家男人不仅封了侯,自己和婆婆还都得了诰命,虽然白巧巧也不知道诰命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在她的理解中,就把这诰命理解成了女人做的官,也没有多想。 晚间接风宴的时候,李牧见到了李家更多的家人,大家举杯言欢,都是恭喜之词。李牧酒到杯干,喝得晕头转向,也忘了细问这侯爵的赏赐具体有什么,宴席结束之后,他就回房在白巧巧的伺候下睡了。 第二日,高公公再次登门宣旨时,他傻眼了。 “马邑县百姓李牧,冒死报信,扭转战局,举国承惠,功德无加,封开国县男,赏万金,赐良田二十顷,钦哉。” “开国县男李牧,守城有功,体恤百姓,诛杀国贼,特进开国县子,赏十万金,赐良田五十顷,赐其母七品诰命,钦哉。” “开国县子李牧,智勇忠贞,寻回玉玺,功在千秋,利在社稷,特赐封‘逐鹿县侯’,赐其正妻五品诰命,封‘鹿县夫人’,钦哉。” “逐鹿侯,接旨谢恩吧?” “啊!谢陛下隆恩,谢太上皇隆恩!”李牧有些愣神地应了声,不着痕迹地从袖子里递过去一锭银子,足有十两。高公公只觉得袖口一沉,心中便有数了,含笑点了点头,返回宫中去了。 李牧之所以会是这种状态,实在是因为现实与他想象中的落差有点太大了。他早跟李思文打听过,每一等爵位,对应的是同等的官职,相应的田产赏赐。但他不明白为啥到他这儿,官职没有了,田产赏赐也没了呢?男爵和子爵的田产赏赐都给了,侯爵的赏赐哪儿去了?难道是李世民忘了?那可是一百顷良田,足足一千亩地啊! 再说这‘万金’、‘十万金’……李牧看着面前的两个托盘,有点哭笑不得。一个托盘里放着一贯钱,另一个托盘大点,放了十贯钱。说好的‘金’在哪儿呢?本来在他的想象中,应该是一车一车的大金饼子,现在变成了这么几串铜钱,这差距也忒大了点。这李世民也太抠了,那么大一个皇帝,差这仨瓜俩枣的么?十一贯钱我用你给啊,随便敲两车铁矿石我都提炼出来了! 还是李弼及时出现,为他解了疑惑。原来这赏赐中提到的‘金’,指的就是‘文’,说‘金’只是为了好听而已。而要赏赐金银,则会说‘银多少两’、‘金多少两’,这种赏赐很少,通常只有赏赐国公才会赏赐金银,其余爵位都是赐‘金’,也就是铜钱,这方面倒不是谁贪墨了他的。 不过对于他的侯爵赏赐为何缩水了,李弼却解释不了了。但他可以保证的是,没人敢在皇帝的赏赐里面抽水。李牧不甘心,把钱和地契往白巧巧怀里一塞,就去找李绩了。昨日他回来之后,李绩还在宫中待了很久,这赏赐之事,或许他会知道。 在书房寻到了李绩,把心中疑惑一说,李绩当即笑了起来,道:“陛下此举,正显公平。李牧,寻回传国玉玺之功乃是侥幸,并不足以封侯,你能封侯,乃是太上皇昔年曾传谕四方,陛下为尊重太上皇,才让太上皇做主,赏了你逐鹿侯,不然你以为侯爵是那么好得的?多少将士开疆拓土,九死一生,归来也不过才封个子爵男爵,你之前的功劳,陛下已经是重赏了。也就是太上皇金口玉言,陛下不好违背,不然呐,多出的五品诰命你都捞不着!” 敢情是个空壳子侯爵!人生大起大落,真的是太刺激了,刺激得有点脑壳晕! 李绩又道:“你也不必失望,在我看来,封赏过重并不是好事。若这事陛下肯听我谏言,逐鹿侯这个名头,我都不同意你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个年纪就封侯,追溯几代也不曾有过,多少贵胄之子都被你踩在脚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若你真是凭实在的功劳封侯,谁也说不出什么,但寻回传国玉玺这件事,本来就属侥幸,定叫人心中不服,对你以后的前程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你的授官,当然是有的。按照爵位来说,县侯是从三品,而从三品的官职,你显然担当不起。你此时的爵位与你实际功劳不符,陛下一时难以抉择,故此才没有一并赏赐。昨日我已谏言,请陛下按照你的实际功劳来授官,估计得等卫国公大军回朝之后,才会有旨意下来,具体会授何官,还未可知,好好等着就是了。” 李牧这才明白其中的要害,赶忙对李绩的拳拳维护之心道了谢。李绩含笑点头,又问道:“我已听说了你母亲的事,午饭后,我安排一辆马车,再备上几样礼物,你去把母亲接过来吧。还有那酒坊之事,既然太上皇已经开口了,便耽搁不得。此事我已嘱咐了你二叔,有什么需要,与他商议就好。钱财用度,开口就是,自家人莫太过拘谨。” 李牧点头应是,从李绩的书房告辞而出。回到自己的跨院,把事情跟白巧巧一说,白巧巧也安慰他,道:“郎君,咱们要知足啊,昨日咱们还是普通的百姓,今日已经爵位在身。又得了这么多田地赏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大将军说得对,立下多少功劳,就拿多少赏赐,心存侥幸是不对的,会被人说闲话,心里也不踏实。你忘记来长安的初衷了吗?咱们又不是为了做官来的,还是早点把酒坊建起来,好好做买卖才是!” “嗯!”李牧重重点头,巧巧的话点醒了他,差点因为计较赏赐,而忘记了初心。官场的水太深,勾心斗角他自问不是对手,一个弄不好,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还是低调发展,闷声赚钱,才是正途! 第68章 最美不过夕阳红 唐俭此人,可谓是一个根正苗红的从龙功臣。 他的父亲唐鉴与唐高祖李渊交好,李渊在太原起兵之时,唐俭就参与了谋划。武德二年,唐俭与永安王李孝基等人被刘武周俘获,狱中从元君实口中得知独孤怀恩要造反。独孤怀恩当时驻守蒲州,唐俭遣人揭发独孤怀恩谋反。李世民击破刘武周后,唐俭拜为礼部尚书,授天策上将府长史,封莒国公,特赐免死罪一次。 从以上履历可以得知,唐俭此人,不但是从龙的功臣,而且在选边站队的时候,还颇具慧眼,早早就把自己绑在了李世民的战车之上。唐初朝中具是良将贤臣,李氏父子对朝中大臣也从来不吝赏赐,但“特赐免死罪一次”这等殊荣,却唯有唐俭一人获得,足可见他的荣宠之甚。 唐俭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提起初唐的名臣,很多人会想起‘房谋杜断’,想起长孙无忌,想起褚遂良等人,很少有人会想起唐俭做过什么,但他的地位却不必任何人低,他从来不参与朝中派系斗争,算是中立一派,但无论是新晋贵族,还是五姓七望,都无人敢看轻于他,盖因他算是已经平衡的天平两端之外的筹码,谁也不想得罪了他,而让他加入到另一派中。唐俭也心里也明白,所以常常故作糊涂,能不表态,就不表态,司职的事物也不甚留心,整日喝酒赋诗,除非是李世民亲自交代的任务,其余的事情,他都交给副手去做。因此时常有言官参奏他怠于政事,他也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此番出使突厥,劫后余生,李世民改封他为民部尚书。从礼部尚书改成民部尚书,虽然官阶一样,但是一个是摆设,一个却是实权,其中的门道,朝中官员心里都清楚,这算是升迁了。但唐俭却没有什么高兴的,因为他做民部尚书之后,需要做的事情也变多了。而且唐初的民生状况并不乐观,不是这儿遭灾了,就是那儿发水了,每天都有地方请赈灾的帖子递上来。而这些东西,都需要他亲自过目,核对才行。一直懒惰惯了的唐俭突然忙碌起来,非常不适应,加之也年过五十了,体力不赶劲儿,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歌舞也懒得看了,宴饮也罢了,每日从官署回到家基本就歇下了,连侍妾也不传一个。 生活发生改变,是在旬月之前。 那日他正在官署理政,忽然家人来报,说是有旧交登门,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李牧把母亲送了过来。唐俭赶紧回家,见到了护送的王虎,得知前因之后,唐俭二话不说,在国公府收拾出来一个院落,将孙氏安顿了下来。 过了几日,唐俭从官署回家,家人告诉他,孙氏趁着伺候的丫鬟不注意,悬梁求死,好在丫鬟回来得及时,才被救了回来。唐俭大惊,他虽然怠于政事,但对于个人信义,却颇为看重。当日在突厥大营,虽是情急之语,但他既然答应了李牧‘汝之母,吾养之’,便会尽力去做到。李牧回返守城,也是信义之举,此时生死未卜,若来日他来寻母,难道要告诉他你的母亲我没有照顾好,上吊自尽了么? 唐俭匆匆来到孙氏暂居的后院,好一阵劝慰。孙氏说他儿子这么久没有消息,多半是死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唐俭为了劝孙氏,拿自己做例子。原来唐俭的夫人十几年前就过世了,二人感情甚笃,夫人过世对唐俭的打击很大。这些年来怠于政事,也是因为没了心思,歌舞宴饮,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思念而已。 孙氏见唐俭说到动情之处,眼眶中饱含泪水,为他的深情感动,也讲述起了她与李牧的父亲李敢之间的过往。俩人就这么一人说一段,不知不觉竟说到了天亮。 这一夜交谈之后,孙氏的音容相貌便刻在了唐俭的脑海中。梦里梦到他,醒来想着她,处理政务更加不能专心,每日都盼着早点从官署回来,好找个借口去跟孙氏聊天。时间长了,唐俭府里的下人都看出了端倪,国公爷怕是对这位原来的孙家娘子上心了,对待孙氏之时,态度更加恭敬。而处于其中的唐俭与孙氏二人,却对此毫无所觉。窗户纸一直没捅破,俩人的关系,也止步在每日聊天,互相宽慰上面。 直到昨日,曹国公府上送来信儿,李牧已经来到长安,明日便要接母亲团聚。听到这个信儿,想到即将分别,唐俭才认清了自己的感情,顿时,心中的感受复杂了起来。 他已经五十一岁了,而孙氏,他已经问过,过了年才三十六。虽说以他的地位,娶一个岁数小的妾侍,完全不是什么问题。但面对孙氏,他却不敢把‘妾侍’俩字说出口,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对孙氏的一种亵渎。 但如果要明媒正娶,却也是难办。唐时风气,婚姻相对自由,别说是死了丈夫另嫁,就是和离之后改嫁,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唐俭毕竟是国公之尊,又是几代的权贵,娶一个民间女子,还是二婚,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唐俭心里便犯了愁,但他还是把李牧到来长安的消息,如实地告诉了孙氏。 孙氏这边,也意识到了对唐俭的感情。想到分别,心中的那份怅然,宛如十几年前听闻李牧的父亲李敢战死的消息时候一样,但是面对选择,孙氏还是毅然选择了儿子,因此李牧上门的时候,孙氏已经把包袱都收拾好了,她已经打算放弃这份感情,跟儿子走,离开莒国公府。 对李牧来说,借他几个脑子他也想不到老娘会与唐俭产生感情,他倒不是食古不化,对母亲另嫁抱有敌视态度的那种人,而是在他的想法中,这俩人的年纪差太多了。用后世一句话就是,唐俭再大一点都能当孙氏的爹了,十几岁的年龄差,他想都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所以,他道了谢,送了礼物,再婉拒了唐俭的宴请之后,就要带着孙氏告辞离开。 临行之时,唐俭送到了门口,孙氏登上马车,听着李牧跟唐俭寒暄告别,没忍住还是撩开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正好唐俭也望过来,二人四目相对,心中俱是一跳。孙氏赶紧把帘子放下,唐俭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对李牧道:“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在李牧应下之后,他又在心里补了一句: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第69章 过墙梯 太上皇点名要酒,那么酿酒的事情就刻不容缓了。好在王虎办事比较靠谱,没有把蒸馏设备丢在半路,而是好好地带到了长安,就存放在曹国公府的库房里,取出来接驳上就能用。这个设备太过小型,一次顶多酿十坛酒,投入商用不切实际,更大的蒸馏设备,李牧已经在酝酿中了,他打算在他的赐田上,找一个好位置,盖上一个类似于后世的酒厂,这需要时间,不过他已经把草图画好交给李弼了,李弼去找工匠盖房子,暂且不提。 为了给太上皇酿酒,李弼给李牧在曹国公府安排了一个安静的去处,这里本是曹国公府的演武场,但由于李思文此时不在府中,而李绩的长子李震从来也不练武,所以长时间闲置,此时搭上棚子拿来给李牧安置蒸馏设备,是再适合不过了。 接回母亲次日,李牧找来白根生做帮手,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蒸馏设备接驳好了,白闹儿也要帮忙,但被李牧赶走了,把那二十顷的地契拿给他,让他去灞上丈量土地,这块地他已与白巧巧商量好,就送给白闹儿了,权当给他安家所用。至于另一块五十顷地的地契,早上被李弼要了去,说是要给李牧要一块紧挨着国公府赐田的好田,这样两家连着,日后也方便一些。 吃过了晌饭,李牧带着白根生开锅酿酒。第一锅酒仍然是三杯倒,第二锅他打算酿点别的,暂时还没有想好。这棚子里酿酒与在屋里酿酒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凉快!众所周知,酿酒是一个蒸煮,蒸馏的过程,密闭的空间里,柴火一填,热气升腾,一锅酒酿完浑身像是泡了澡似的。在棚子里这种情况就要缓解很多,热气升腾起来就散开了,凉爽不少。 但这也导致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酒香逸散。蒸煮的时候还好些,到了蒸馏的时候,酒气翻腾,加之秋意渐凉,棚子周围雾气腾绕,犹如仙境一般,这雾气肉眼可见的飘起来,飘啊飘,就飘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一墙之外,也是一个演武场。但不是曹国公府的演武场,而是宿国公府的演武场。宿国公府的演武场,可不像曹国公府这么冷清,宿国公程咬金一共六个儿子,他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操练自己的儿子,规定每日早晚各一个时辰的课业,别家的课业,都是子曰诗云,程府的课业是弓马刀枪,只要在家,几个儿子就必须得练,什么时候像程处默一样在军中任职了,不在家住了,才算是个头。 由此可见,李思文挨揍也不是没道理的。六个大小伙子整日在家被操练,肚子里憋着一股邪火没地方释放,逮住个人还不一顿胖揍?这就相当于一个每天只知道玩吃鸡的普通中二少年,对上了整天健身房举铁的魔鬼筋肉人,还是一打六,能打过就见鬼了。 这一日,程处默在军中交接完公事,回家探望。程咬金非常高兴,命下人摆宴——在演武场摆宴,他要校检一下程处默的武艺有没有退步,理由是他担心儿子跟了李绩之后废掉了。 初唐名将如云,谁高一筹,谁低一筹,后世人当然有评说,但这都是后世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排的名次。真正在这些人的心里,谁能服气谁?若论起来,谁都为大唐出过力,都是不可替代的,功勋谁也不比谁低多少。只不过是有人擅谋略,比如李绩、李靖,有人勇不可当,比如程咬金,尉迟敬德等,大家建立功勋的方式不一样,要是让谁低个头承认对方比自己厉害,那是万不可能的。 程咬金就是‘勇猛’派的,他打起仗来,讲求一个爽快,先把敌军包起来,然后逼到绝地,力求决战。大唐立国时期,程咬金没少干这种事情,两军列阵,第一通鼓还没擂完,就见主将已经冲出阵了,其他人只好玩命拍马追,一通乱砍之后,莫名其妙就赢了。相比之下,程咬金觉得李绩打仗打得太磨叽,这个谋,那个谋,拖延半个月都不开战,娘们唧唧没意思。此番平突厥之战,程咬金请战十几次,但不管是撒泼还是打滚,甚至在朝堂上上演‘撞柱’的戏码,都没能请战成功,六路大军,一个副总管都没捞着,气闷攻心,干脆朝也不上了,整日在家里生闷气。这次程处默回家,是正好触了霉头。程咬金听他讲述李绩如何统兵,如何施展诸多巧谋,以最低的折损,对敌造成最大的杀伤,话里话外都是夸赞,气的不打一处来,眼珠子一瞪,程处默好不容易逃离的‘考校’就又来了。 程处默哭都来不及,早知道如此,他回家就一个屁也不放了。但是老爹放话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违背,只好拿起刀,先从三十六路程家刀法开始练起,后面还有五十四路程家枪法,七十二路程家剑法,十八路程家锏法……什么?有人觉得枪法有点像罗家的、锏法有点像秦家的?不不不,那绝不可能,都是程家的,全都是程家的! 李牧蒸馏的时候,程处默正练到‘程家锏法’,程咬金坐在演武场边,饮着三勒浆,看着自己儿子汗流浃背,心情渐渐舒畅起来。甭管李绩那厮立下多大功劳,他的俩儿子都不如我的儿子。一个是只知道读书的腐儒,一个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哪有我这儿子这身功夫,两军阵前,我儿独当一面,你那俩儿子,上去就是送死! 正得意之时,忽然有些鼻痒,打了个喷嚏再细闻,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酒味啊!还是好酒!程咬金抽了几下鼻子,往隔壁看了眼,抬手叫过程处默,道:“知道这是啥味儿么?你家主将从突厥搞了好酒回来?” 程处默听到‘你家主将’几个字,不禁苦笑,没敢接这个茬,抹了把汗答道:“爹,不是从突厥搞来的,是有一个叫李牧的小子,他酿的酒,我也跟着喝过一次,那酒是真好,喝了一口便觉浑身是劲,肚里全是火辣辣的,要烧起来似的!只是不敢多喝,劲儿太大了,一碗就倒了。” “呿!说得吓人劲儿的,什么酒你爹没喝过?还有一碗就倒的酒?”程咬金眼珠转了转,回头叫来下人:“去搬把梯子过来,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酒这么厉害!” 第70章 滚刀肉 李牧正在做一个实验,这个实验就是,他是否能教会其他人系统中的技能。这非常重要,因为他毕竟不能事必躬亲,就拿酿酒来说,如果每一坛酒都要他亲自酿造,那这买卖做不成了。总不能好不容易穿越一把,是来唐朝做苦力的吧。 所以他要做这个实验,来看看其他人是否能在他的指导下实现技能,同时他也要知道,其他人酿造出来的酒,跟他自己酿造的有什么区别。 在整个酿酒的过程中,李牧都没有使用技能,而是在旁指导,让白根生动手去做。酒顺利地酿了出来,李牧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这说明他可以把自己学会的技能传授给其他人,但是尝过酒之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同样是‘三杯倒’,白根生酿出的酒,味道明显不如他亲自酿造的,而且系统显示,白根生酿出的酒没有任何属性加成,不像李牧亲自酿造的‘三杯倒’,喝过之后有力量+1的buff。 这就如同李牧酿出的酒是五粮液,白根生酿出的酒是散白,虽然都是酒,但是档次明显拉开了距离。白根生也尝了一下,愁眉苦脸道:“姐夫,看来我不是酿酒的料,你看我酿的,没你酿的好喝,你还是别教我了,我学不会。” “算了算了,就这一回,不用你了。”李牧也没打算让白根生酿酒,这小子被李绩走后门从屯卫要了过来,现在和王虎一样,身份是禁军,领军饷,但是充当国公府的家将。这在唐初并不稀奇,无论哪个统兵的大将府邸,都有这样的人。对于禁军来说,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因为这算是一条捷径,跟在大将军身边,随军出征,立功的机会还少么?一旦立下大功,随之而来的就是封爵授官,福泽绵延子孙后代,熬出头的机会大大增加。 白根生闻言嘿嘿傻笑,他挺大个子,人有些憨直,但他并不傻。他好不容易搏来的军中前程,可不想中途夭折,又变成酒贩子。这点他与李思文的想法非常接近,在他们看来,大丈夫生在世间,赚多少钱根本无所谓,钱多了有啥用,若不能建功立业,这辈子都算白活。 “姐夫,那我先走了?王大哥还等着我操练陌刀呢。”白根生见没自己的事儿了,就想溜了,李牧摆了摆手,白根生飞也似地跑了。李牧无奈摇了摇头,自己把酒坛封好,一坛一坛地搬到旁边。这些酒虽然是劣等的,但喝起来也都是高度酒,一样的火辣,只不过容易上头些,没有buff加成而已,当然不能浪费。就算不能送去宫中,也得留着卖。 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李牧以为是白根生去而复返,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快点搭把手,还有三坛就搬完了。” 来人也没应一声,闷声去搬酒坛,蒸汽缭绕,李牧也看不清楚。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这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是只有一个人,他转过身看去,差点没惊叫出声,只见面前站着一排壮汉,看面貌像是复制粘贴似的,一水儿的络腮胡子,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酒坛子,正在那儿扣封泥,倒是不客气。李牧只认得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脾气挺傲娇的程处默。这家伙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有他一个人手里是空的。 “这是……”李牧看向程处默,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下。其实他已经猜出来了,眼前这几张跟程处默复制粘贴似的脸,必然是他的几个兄弟,而中间那个年长一些的,肯定就是传说中的程咬金了。但他又不能直接表现出认识的样子,只好故作不知,等程处默介绍。 程处默是知道李思文和李牧拜把子的事情的,他跟李思文不对付,李牧是李思文的拜把子兄弟,在程处默眼里,已经把他划拨到‘对头’类别中了。此时自己的老爹和兄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暴露在对头的眼底下,让程处默多少有些下不来台,脸上发烧,本就黝黑的面庞已经红得发紫了。见李牧看过来,憋了半天,才开口道:“你这酒多少钱,我、我我给你双倍!” 李牧岂会如此轻易放过他,叫道:“不是钱的问题!这可是太上皇点名要的酒,我好不容易酿出这十坛,你们喝了,我怎么交差!不行,明日你们跟我进宫请罪吧,我可担待不起!” 那边程咬金已经闷了一大口了,烈酒入喉,只见他瞪圆了眼睛,一副被箭矢击中的样子,憋了好一会儿,才哈出一口酒气,单手拎着酒坛,黑熊一样的手掌拍了一下程处默的肩头,差点把一米八几大个子的程处默拍个腚墩儿。程咬金哈哈笑道:“我儿果然没诓我,果然是好酒,够劲!这酒才是咱们行伍之人喝的,够辣!够烈!舒服!!” 说完他看向李牧,道:“小子!你就是李牧?恁地小气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么?喝你点酒,吵吵嚷嚷的,还要告状怎地?你去告呀,太上皇面前我老程还是有点面子的,看太上皇能不能说我什么!” 李牧赶紧施礼,苦笑道:“程伯父当面,小子怎敢放肆,刚刚是一时情急,说秃噜嘴了,您喝,敞开了喝,这十坛都送给您了,我连夜再酿就是了。” “你叫我伯父?”程咬金耷拉着眼皮,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牧一眼,转头问程处默,‘小声’道:“这小子什么身份,也敢跟我攀亲戚?” 程处默尴尬不已,悄声把李牧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程咬金听罢之后,再看李牧的眼神,变得没有那么轻视了,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年纪轻轻,竟然做了这么多大事。逃营报信,冒死守城,夺回玉玺,功封县侯,还跟李家老二拜了把子……嗯,这声伯父倒也叫得,不算你脸皮厚。嗯……你这个酒着实地不错,你叫我声伯父,我想喝你肯定不好意思不给。但我身为长辈,不好意思总找你要,不如你把酿酒的秘法写出来,我安排几个下人去酿,也省得你麻烦了。” 如此厚脸皮的话,也就程咬金能说得如此自然,仿佛真像是为李牧着想似的。李牧不知如何作答,傻愣在当场。他的亲儿子程处默都听不下去了,小声说道:“爹,您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不好!”程咬金呵斥一声,道:“晚辈孝敬长辈,理所应当之事,叫我一声伯父能白叫吗?一个秘法而已,算得什么?还亏了他不成?”说着,他瞪眼看向李牧,道:“你来说,亏了你么?” “这……” 正在李牧为难之际,救星来到了。原来是演武场门口守卫的家丁听到程咬金的声音,知道事情不好,跑去给李绩通风报信了。李绩大步走来,人未至声音先到:“姓程的,你休要为老不尊,小辈儿的东西你都要抢,还要不要面皮了!少惦记,这秘法给不了你!” 第71章 合作谈崩 “呦呵,我当是谁,原来是立下不世之功的曹国公当面,失敬失敬!” “少阴阳怪气的,陛下不让你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倒是你,堂堂一品国公,竟然翻墙越瓦,威逼晚辈,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翻墙越瓦怎么了?怪你家墙修的低矮!” “好个匹夫!强词夺理!” “夺了又怎样?敢骂老夫匹夫,是不是想打架?二姓小儿,可敢与我马上一战?三招之内,斩你!” “匹夫之勇!你也就会三招!三板斧!” “胡说!我五十四路程家枪法,举世无双!” “那是人家罗成的罗家枪法,跟你有个屁关系!” “你怎么知道是罗成的枪法?你把他找来对峙啊?” “你还要脸不要了!罗成都死了多少年了!” “那我不管,没人对峙,就是我程家的!” “匹夫……!” 李牧目瞪口呆地看着俩人吵架,担心俩人打起来,想要劝一劝,却根本就插不进嘴。不过看了一会儿,他便看出来了,这俩人虽然吵嚷的欢,但是都没有动手的意思。就像后世隔着屏幕的两个键盘侠,你一句我一句的对喷,看客以为这俩人八成得线下约架了,其实人家只是为了解闷儿,关上电脑该干嘛干嘛,只有围观的人当真。 程处默悄悄凑过来,难得递来一个歉然的眼神,小声道:“我爹就这个脾气,你切莫当真。这十坛酒就当卖给我了,多少钱你说个数。” 李牧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自己酿的,要什么钱。” 程处默也不是那种虚伪之人,闻言便道:“那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还你。” 李牧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那边吵嚷告一段落了。程咬金貌似莽撞,实则心细的很,他刚刚只尝了一口酒,就想到了此酒的巨大利润,所以才豁出脸皮出言诓骗,此时见李绩出面了,哪还不明白李绩已经拔得头筹,吵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退而求其次,道:“李绩小儿,老夫懒得跟你扯皮,直截了当,你出多少,我也出多少,你占多少,我也占多少,行还是不行!” “这事儿你跟我说不着,买卖是思文和李牧做的,我没有参与,做不了主!” “虚伪小人!”程咬金讥讽了一句,转头看向李牧,道:“那小子,老夫看上了你们这个买卖,想要跟你合伙,别说我倚老卖老欺负人,各项花销用度,我出一半,占一半,剩下一半你们俩小辈儿平分,够公平吧?” 李牧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听了半天程咬金跟李绩吵架,言语间他已经拿准这厮的脉了。程咬金这人并非完全不讲道理,他就像是后世小商场卖衣服的店主,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要是被他的架势所慑,忽忽悠悠地答应下来,那不好意思,吃亏活该。但你要是冷静地还价,他也不会不做你的生意,究其根本,还是利益所驱使。 李牧看了眼李绩的神色,心中有数了,开口道:“听程伯父所言,果然不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巧取豪夺之辈,既如此,那小子我就畅所欲言了。” ‘成语三连’,句句戳心,李牧以为多少能破掉程咬金的防御,让他脸皮泛红一下,但很显然,他低估了程咬金的实力。人家战场上可是穿板甲的狂暴战,区区几个成语,怎能撼动得了。程咬金别说脸红了,倒真像听到夸奖似的,微微颔首,道:“想说什么就说,既是生意,就可以谈。” “那我就说了。”李牧神色一肃,道:“晚辈觉得,不公平。因为您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成平等的合作对象,这样让我非常不高兴,晚辈虽然地位低,也没有什么面子,但是有一丝骨气在。若人看不起我,我也犯不着搭理,大不了这个生意不做,还有别的门道赚钱,也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也是我为何选择与思文合作的原因,在生意买卖上,我不想仰视我的合作对象。而且,我做买卖,一开始就会说清楚,东西是我造的,怎么卖必须我来说的算。我与思文之间的协议是,我占五成半,他占四成半。每年我保证他三万贯的纯利,做不到我来补给他。这样的条件,想必程伯父是不会答应的。” 话语间颇有些得罪人的言语,李牧以为程咬金会甩袖离去,但他又猜错了。只见程咬金眼珠一转,道:“有骨气,我喜欢!年轻人就得有点骨气,刚刚我都是试探于你,果然没让老夫失望。既然你喜欢和同辈合作,那我让处默出钱参股,这生意你们三个来做,你占四成,他俩各占三成,也不用保证三万贯的纯利,两万贯就行,你看如何?” 李牧还是摇头,道:“我做生意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一事不烦二主,我与思文商量这买卖的时候,还看不出这买卖有多大前景,但他信任我,决定跟我合作,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所以哪怕再好的条件,我都不会违背当初的承诺。” 听到这话,程咬金终于是被激怒了,道:“你既不打算跟其他人合作,那跟老夫磨叽这么半天!戏耍老夫不成?你这小子,别以为封了侯老夫就不敢揍你了,告诉你,小小县侯,在老夫面前,屁也不是!” 李牧拱手道:“怎敢戏弄程伯父,小子说这么多,是想叫程伯父知道小子做人做事的原则。酒的生意合作不了,但还有别的生意,如果程伯父有兴趣,也是可以商量的。” 程咬金眯着眼看向李牧,道:“获利与这酒相比,如何呀?” 李牧想了想,道:“若运营得当,差不了多少。” 程咬金思忖了一下,斜睨了李牧一眼,道:“真当自己是半仙儿了,做啥都能挣钱?先且放着,等你这酒的买卖赚了钱,再谈不迟!老夫先品品你有多大能耐,能不能对的你起夸下的海口!” 李牧也不恼,道:“程伯父所言在理,只是到时若有其他人想跟我合作,程伯父可就要与之竞争了。” “呵!狂妄的小子!”程咬金冷笑一声,一把推开李绩,拎着酒坛子带着六个儿子,大摇大摆地从门走了出去。来时的梯子还挂在墙上,李绩无奈地摇了摇头,让下人扛着给送了过去。碰上这么个混不吝,他也没辙。 第72章 马蹄铁 翌日,李牧继续酿酒,这次都是他自己来做,没有假他人之手。由于他的技能熟练度已经很高了,各步骤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快到中午的时候,已经进入了蒸馏凝结过程,等着就行,不需要他看管了。 他也没浪费时间,让李弼弄来一套打铁的家伙事儿,一边等着酒液凝结,一边开始准备锻造更粗,更长的铁管,为日后酒坊所用做准备。这个步骤,李牧同样也没找人来帮忙,主要还是为了提升技能熟练度,锻造技能在他的规划中是占据非常重要位置的,他要尽快升到中级。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准备送去宫中的十坛酒已经酿好,时间有限,李牧没有学新配方,打算等酒坊建造完成之后再做打算了。另一边,他也熔出了二十块铁锭,明日他便要把酒坊的大蒸馏设备所用的冷凝管锻造出来,剩下的木工部分,李牧打算把大件画出图纸交给熟手的工匠,精密的小件部分自己来做,这样可以赶一下进度,而他的木匠技能,近期也没打算升级。 李绩对李牧做的事情很上心,每日都会差人过问。但他非常有分寸,派来的人从来不进演武场,只在门口等着,这是为了打消李牧心里的疑虑,免得他担心是不是有人偷学秘法之类的。 除了李绩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很关心李牧做什么,这个人就是程咬金。那日不欢而散后,程咬金的脑海里总是晃过李牧从满脸陪笑到肃然拒绝的模样,但这不是重点,程咬金堂堂国公,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牵挂在心念念不忘。真正令程咬金动容的是李牧说话时浑身散发出的那股自信的神态,程咬金活到这般年岁,虽然给人以莽夫的印象,但实则他是最精明不过,尤其是这相人的本事,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别人相人以术,或看面相,或听言谈,自有一套方法。而程咬金相人,全凭野兽一般的直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至今为止,他还没看走眼过一次。 所以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走眼。李牧这个后生,绝对有不一般的地方。 在家憋了一天,程咬金终于是憋不住了。下午操练儿子的时候,程咬金听到墙外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但他国公之尊,总不能天天搬梯子爬墙,实在太过不自重了。程咬金抿嘴想了想,伸手一指演武场中正在举石锁的二儿子程处亮,道:“你去搬梯子,看看李牧在干嘛!” “爹,他在打铁呢!”程处亮答道,眼神中透露着纳闷,这么大的打铁声,老爹怎么听不到呢? “蠢材!我不知道打铁啊?你爹耳朵没聋,我是要你看看,他在打什么!磨叽劲儿的,赶紧!” 挨了骂,程处亮不敢怠慢,忙去搬了梯子,爬上了墙头。程咬金站在梯子旁边,抬头看着程处亮手搭凉棚往隔壁瞅,问道:“看清了没啊,那小子干嘛呢?” “爹,有点晃眼,看不清……啊!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月牙铁,还有一匹马,正往马掌上面敲……爹,我看不明白啊!” “蠢材!你给老子下来!”程咬金把程处亮薅下来,自己爬上了梯子,别看他年岁不小,眼睛贼的很,眼睛一眯,一切尽收眼底。 要说李牧在干什么,这要从昨天说起。昨天傍晚时分,李牧熔炼好了十个铁锭,但其实他锻造冷凝管只需要四个,剩下的六个,他是为了‘冲级’,李牧算过经验值了,锻造完冷凝管,初级技能熟练度接近满点,但肯定满不了,最后还差三到五点,玩过网游的人都知道,生活技能最难练的就是将要升级前这几点熟练度,因为此时的技能熟练度已经很高,再提升的几率会很小。熟练度低的时候,也许做一个东西就能升级一点熟练度,但到了这会儿,十个东西也不一定能提升一点。 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拿材料堆!如何堆,自然是选择同等级图纸中,最省材料的图纸来冲了。在锻造类的初级图纸中,最省材料的,莫过于‘马蹄铁’了,这玩意就是两片月牙形的铁片,需要的材料比铁蒺藜还剩一半,消耗的体力也少,绝对是冲级的最佳图纸。李牧当然没有不选它的道理,所以今日上午锻造完冷凝管之后,他便开始锻造马蹄铁了。 程处亮爬墙头的时候,李牧刚刚把余下的六块铁锭用完,一共打出来六十套马蹄铁,将将把技能熟练度升满,锻造术终于到了中级。看了眼中级熟练度的需求,比初级多了十倍,顿时连练级的心情都没有了。正好李牧很好奇这马蹄铁上面的‘速度+1’是什么意思,就让李弼找了匹马过来,连同几个下人一起研究怎么把马蹄铁给钉上去。 程咬金恰好看到了这样一幕,他见几个人围着一匹马转,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意思,忍不住心里好奇,开口问道:“嘿!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李弼抬头见是程咬金,赶紧施礼,道:“回宿国公,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这孩子打了些铁片,说要钉在马掌上。” 程咬金从墙头跳下来,走到近前,看了看李牧手里的马蹄铁,又看了看马蹄子,皱眉道:“小子,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祸害马做什么?” 李牧见这二人的反应,诧异道:“你们都不知道这是在干嘛?” 程咬金跟李弼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茫然之色。程咬金不耐烦道:“有屁快放,打什么哑谜。这月牙铁片,到底是干什么的?” 难不成唐朝没有马蹄铁?李牧心里暗道,怪不得后世的网络游戏也好,历史小说也罢,总免不得要被一些钻进旧纸堆的‘考据党’们喷,功课做得属实是不够到位啊。破游戏还敢叫大唐群侠传,大唐二字是摆设么?又是酿酒,又是马蹄铁的,不知道唐朝没有马蹄铁么?净瞎设定。 第73章 授官工部 见俩人是真不知道,李牧心里微微窃喜,本来是为了冲级的消耗品,没想到还成了一个小发明。李牧清了清嗓子,拿出前世到乙方公司推销的架势,脑海里迅速形成了一个故事,开口道:“此乃小子的一个小试验,还不知能不能行,还望各位长辈指正。在我被俘之时,起初是在突厥大营里喂马,整日与马匹厮混,时间长了,我就发现了一件事。” 程咬金是急性子,道:“赶紧说!什么事?” “突厥人杀马的规律。”李牧道:“突厥大营里马虽然多,但他们并不常常杀马,只有在马蹄子破损的时候,才会把马杀来吃!” “这不是废话么!” “您别着急,还没说完。”李牧又道:“我本以为,这马蹄子的磨损程度,应该是与这马的年龄相关的,越老的马,马蹄子磨损越严重,但实际观察下来,发现却不是这样。当时突厥大营聚拢残兵,哪里来的部落都有。我观察发现,戈壁部落的马蹄子要比草原部落的马蹄子磨损得快!” “又是一句废话!踩在石头上和踩在草皮上能一样么?” 李牧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当时我就在想,马蹄子是一样的,因为在不同环境生活,所以磨损的程度就不一样。人也在不同的环境生活,为什么脚的磨损就没有那样的差异呢?” 程咬金又接话,道:“人都穿鞋,你把鞋脱了试试!” “着啊!”李牧终于回应了他一句,道:“就是这个道理,人可以穿鞋,马为什么不能?如果给马穿上鞋子,不是跟人一样,能抵挡蹄子的磨损了么?” 程咬金下意识张开嘴,想要接话,但听到李牧这么说,忽然不知道怎么接了。没错,这又是一句废话,但问题是,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就没人想得到呢? 李牧拿起一根树枝,蹲下在地上画了个马蹄子的形状,道:“大家请看此图,这是马蹄子的样子。”说着李牧又指了一下旁边的马,然后他把打造好的马蹄铁,放在了图案之上:“我打的这个铁片,正好可以覆盖马蹄子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同时它又可以把马蹄锔在一起,防止马蹄踩到硬物裂开,寻常路上,最硬的东西也就是砂砾,但砂砾没有铁硬,因此伤不到马蹄。” 说完李牧拍拍手起身,道:“我琢磨着能有点用,但还没实验,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预想中的效果。” 这句话也是一句废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傻子都知道肯定有效果。程咬金和李弼都没有说话,在场的家丁也没说话,他们不是被震惊到了,而是都在想,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 程咬金深吸了口气,强把怀疑自己智商的念头压下去,道:“小子,你要跟我做的生意就是这个?这可不成,你这东西虽然心思巧妙,但谁一眼都能看明白,挣不着钱。” 李牧摆手笑道:“哪能用这个挣钱,只是灵光一闪的小聪明而已,若能有用,肯定要叫天下人都知道,要是因此能少一些马匹折损,岂不是大唐之福么?” “好一句大唐之福!” 突然演武场门口传来一声叫好,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李世民驾到,高公公伴在身后,李绩跟在旁边,众人赶紧施礼,李世民摆了摆手,道:“又不是在朝堂上,不必拘礼。今天朕来此,是有人拜托朕,有一件私事想跟李牧商量,这才特意来了一趟。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段对答,心中甚慰,李牧年纪轻轻,才智过人,又能为国着想,殊为难得,甚好,甚好!” 李牧赶紧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不过是几块铁片而已,算不得什么,臣只不过是多留意了一眼罢了。” “爱卿不必过谦。”李世民走过来,捡起一块马蹄铁,仔细看了一眼又放下,道:“此物虽然简单,但追溯千年,却无人想到,偏偏你想到了,这不是本事么?而且此物虽小,却有大用。好马难得,常有好马因马蹄磨损,而不得不弃的事情发生,有了此物,不知能救多少好马的性命,我大唐骑兵,也必因此物获益良多。此功不小,朕该赏你。” “不敢再受陛下赏赐了,臣年纪轻轻,侥幸得陛下、太上皇偏爱,已获封县侯,心中惶恐不安已甚。臣心中知晓,微末之功,不足以撑起侯爵之位,只盼能多为陛下分忧,心中也能安稳一些。几块铁片而已,若陛下再赏,臣该不知如何面对天下了。臣恳请陛下,千万不要赏赐臣了。” 嘴上这么说着,李牧心里却在狂喊,李世民,你可是千古一帝啊,别受我这个小子的影响,你千万要坚持己见,越不让你赏,你就非得赏,得有这个脾气啊! 李世民笑道:“人多不能自省,故此常常自怨自怜。你这个年岁,能有这等认知,朕很欣慰。放心吧,朕不赏你爵位财锦,但朕可赏你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这几日茂公数次谏言,说你年纪尚轻,不能因爵位而封高官,朕心里也是这般想的,所以迟迟没有给你授官。今天见识到了你的巧思,朕忽然觉得工部很适合你,就封你为工部郎中,明日去上任吧。” 李牧听得发懵,他很想知道工部是做什么的,郎中是几品官,但这种场合他又不能开口问,只好把疑惑藏在心里,领旨谢恩了。 这时李世民看到了程咬金,笑道:“知节,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怎么,跟朕怄气呢?” 程咬金就算再无赖,也不敢在李世民面前放肆,躬身施礼道:“陛下,这几日偶感风寒,刚好了一些,明日臣就上朝了。” 李世民也不戳破,也没问程咬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口道:“今日朕来,是为了一件私事要与李牧商量,茂公啊,借你地方一用?” 李绩赶紧道:“陛下请。” 李牧求助地看向李绩,想询问一下是什么样的私事,能劳动李世民的大驾。李绩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李牧无奈,只好忐忑地跟在俩人身后,来到了李绩的书房。 第74章 怒发冲冠 既然皇帝说了是私事,李绩便没有跟着进书房,而是亲自守在门口,以防有人偷听。初时还好好的,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忽听书房中传出来一声大喝,吓得李绩赶紧闯了进去。 只见李牧跪拜在地上,李世民脸色铁青,李绩见势不妙,赶紧喝骂李牧,道:“李牧,怎可冲撞陛下,还不请罪?” 李牧按下心头怒火,道:“臣请罪,冲撞陛下,百死莫赎,但要让臣答应陛下的要求,恕难从命!” 李绩还要说话,被李世民摆手阻止,道:“李牧,朕念你年少,又立下许多功劳,不忍轻易降罪。朕再问你一遍,此事你是否应允?” “臣不能应允!”李牧决然答道,语气中一丝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好胆!”李世民是真生气了,道:“你可知道,违背了朕的心意是什么下场?你就不怕朕削了你的爵位,收回你的官职吗?” 李牧伏地不起,道:“陛下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乃大唐子民,自然受陛下管制。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百善孝为先,生为人子,怎可为功名利禄,令母亲受辱,此事臣绝对做不出来。爵位,官职,甚至臣的性命,陛下皆可拿去,但若要臣拿母亲换取富贵,臣不如一死了之!” 李绩在旁边听懵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难道陛下看上了李牧的母亲?不能啊!李牧把孙氏接过来之后,李绩也曾探望过一次,见过孙氏的模样,寻常妇人而已,无甚姿色,再说陛下也没见过李牧的母亲,怎么可能相中她? 李世民被气得七窍生烟,李牧这种态度,尤其李绩还在场,仿佛他堂堂天子,化身成了强抢民女的凶徒似的,这个锅,就算他是皇帝也背负不起,他日青史之上若记下了这样一笔,一世英名都将毁于一旦。李世民强忍着怒火道:“你这小子,怎么就听不懂话?莒国公身为当朝一品国公,出身豪门望族,世代公侯,乃是当世人杰也。此番莒国公相中了你的母亲,也绝非是想要纳妾,而是明媒正娶,要续弦为国公夫人。求朕来做媒,何等的荣耀,你不知感恩,反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来,好像朕在逼迫于你似的,真当朕没有火气么?!” 李绩这下听明白了,原来相中李牧母亲的是莒国公唐俭,这倒有意思了,李牧把母亲托唐俭照顾,照顾来照顾去,还照顾出情愫了。李绩忍住笑,没有做声,安静当了个吃瓜看客。 “回禀陛下,陛下所言,臣不敢苟同。在陛下和唐大人看来,臣与母亲是穷乡僻壤的小民出身,能得唐大人垂青,臣与母亲当感激涕零才是。但在臣看来,臣与母亲虽然出身低微,但都是有骨气的大唐百姓,并不比任何人低贱一等。今日唐大人相中了臣的母亲,臣就要答应他的要求,那明日再来一个比唐大人还位高权重之人相中了臣的娘子,臣也要让出去么?大丈夫生在世间,当心存底线。臣之底线,唯有忠孝仁义四字而已,若能守住底线,则为人,所守不住,为鬼而已。臣决不妥协,陛下若执意相逼,臣无话可说,请陛下赐死。” “你这死心眼的小子,哪个逼迫于你了!”李世民差点破口大骂,好不容易忍下,道:“朕是那种昏庸的帝王么?若朕真的想逼你,还用亲自登门来一趟,跟你说这许多?” 李牧紧闭着嘴唇,不发一语,但看他神色,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你也要为你母亲考虑一下,我已听过你的事情,你父亲去世得早,是你母亲把你带大,受了不少苦,她现在年纪尚轻,总不能一辈子守寡吧,你若有此想法,也算不得孝顺。” 李牧开口道:“臣并不反对母亲再嫁,臣反对的是嫁给唐俭唐大人。臣宁愿母亲找到一个年龄相仿,意趣相投的良人,哪怕此人是一个无家无业的流民,只要母亲喜欢,他也对母亲好,臣也不在意,甚至愿意出资奉养他。但若因唐俭大人位高权重,就让臣的母亲嫁给他,这等献母求荣之事,臣绝对做不出来,陛下勿用再劝,臣绝不答应!” “你这小子,你……” 眼见李世民的怒气已经到达顶点,真有可能把李牧拖下去砍了,李绩不得不开口了,道:“陛下消消气,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李牧,你也别钻牛角尖,听我一言。” 李牧抬头看了眼李绩,道:“义父也不用劝了,我决心已下,大不了一死而已,绝不答应!” “唉!你这小子,脾气也太倔强了些。”李绩道:“这件事我听明白了,唐大人心仪你的母亲孙氏,欲娶为妻。而你觉得唐大人不是良配,所以不答应——李牧啊,我来问你,你怎知唐大人不是良配啊?” “唐大人胡须皆白,我娘才多大岁数,怎可能是良配?” 李绩笑了笑,道:“这事儿还真说不准,一个巴掌拍不响,唐大人也不是行为无状之辈,若只是他一人单相思,他断然不会去找陛下做媒。我看你还是去问过你的母亲,若你的母亲愿意,你又待如何啊?” 李牧一愣,道:“这……” 李世民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这种事情得问当事人啊!问这小子干什么,哼了一声,道:“还不去问?” “恕臣失礼,臣去去就回。”李牧赶紧起身直奔他所居住的跨院,一路连跑带颠,进屋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看到孙氏正在跟白巧巧说话,冲上去就问:“娘,你与唐俭唐大人之间?可有了感情?!” 一句话把孙氏问懵了,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嚅嗫着说不出话来。李牧见状,心里更懵,喃喃道:“娘,该不会是真的吧?” 孙氏以为李牧这是不同意的表现,狠心道:“没有此事,娘与唐大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就说嘛,娘您又不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那个老东西。”李牧跳脚骂道:“这老不要脸的,竟然求陛下来说媒,妄图以势压人。娘你放心,儿子绝不妥协,哪怕激怒了陛下,大不了一死而已,断不会让娘亲受辱!” 说着,李牧转身便要走。孙氏一听牵扯到了皇帝,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是白巧巧反应快,一把拽住了李牧的袖子,道:“郎君!你先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娘和唐大人实是两情相悦,只是顾忌你的感受,所以才不敢承认。你先等等,让娘把话说完,切勿莽撞,不要因此得罪陛下呀!” 第75章 黄昏恋 孙氏也缓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儿啊,确有此事。是为娘的不好,愧对你了。” 李牧瞠目结舌,道:“娘,怎会如此啊?唐俭那厮已经年过五旬了!” “那日你回去守城,王虎为安我心,本来没有说实情,后来禁不住我三番五次的问,还是把实情告诉了我。他安顿完萧皇后之后,要回定襄,临行之前来探望过我。跟我说,若有消息,也就在这几日之间。可是我左等没信,右等也没信,心里便觉得我儿是遭了难了。你若不在了,娘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我就趁着丫鬟不注意,上吊了。” “上吊!”李牧慌道:“娘,你怎能做这样的傻事,没伤着吧?” 孙氏笑了笑,道:“傻儿子,娘要是出事了,还能在这儿么?多亏丫鬟回来的快,把娘救了回来。” “万幸、万幸!娘,我定要好好谢谢这个丫鬟,她是我的恩人!” 孙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唐大人知晓了我上吊的事情,立刻赶过来探望我。对我良言相劝,说了好一些话。我当时心中悲苦,只盼着能找个人倾诉一番,就把这多年闷在心里的事情,该说不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唐大人安慰我,也说了他的事情,没想到他也是一个苦命之人。” “自那天之后,或许是担心我还会犯傻吧,唐大人每日从官署回家,都会到我那儿坐一会儿,聊一会儿。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本来我是不知道唐大人的心意的,但那日你来接我,我看到唐大人的眼神,我不知怎地,便知晓了他的心意。临走之时,照顾我的那个丫鬟,递给我一个包袱,我以为是些衣物之类的,到了家打开才发现,除了衣服,还有银两,还有一封信。” “信是他写的,娘不认字,就让巧巧帮忙看了,他在信里对我坦白了心意。说这几日就央人来做媒,娘正为此事惴惴不安。娘知你脾气倔,担心你不答应,不敢跟你说。方才你进来的时候,娘正在跟巧巧商量,想通过她探探你的口风。没想到他竟然求了陛下来说媒,一下子把娘逼到死胡同了,这该如何是好啊,若因为娘的事情,让你得罪了陛下,娘就算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说到这儿,孙氏已是泪水涟涟。白巧巧赶紧拿了帕子,帮忙擦泪。 李牧此时多少有点懵,他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跟自己有点关系。他相信孙氏不会说谎,若按照她所言,唐俭非但不能说错,反而算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从穿越到现在,李牧对于原来李牧的这位娘亲,想法是经过好几次变化的。从最开始他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不打算管,到他意识到这是他的责任,决定要管,再后来,一起生活,接触下来,他发觉孙氏真的是一位好母亲。她会给李牧缝衣,担心李牧会不会饿肚子,一心想给他寻个好媳妇,万事都把儿子放在前面。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唐女人,但她做到了一个普通母亲能给孩子的一切。时至今日,李牧早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若非如此,他刚才也不会热血上涌,豁出命来反驳李世民了。 李牧不是没想过给孙氏找个良人的事情,他是后世之人,后世单亲妈妈再嫁的事情太普通了。他并没有那种迂腐的想法,但在他的预想中,怎么也得是一个与孙氏年纪相仿的人,因为这样才能跟她相守终生,唐俭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他这个年纪…… 李牧叹了口气,道:“娘,儿子没有反对您再嫁的意思。只是有几件事,儿子想知道您想没想清楚。” 孙氏听到此言,眼中顿生希冀,既然李牧没有反对的意思,那万事都好商量,连忙道:“儿子你说,什么事情?” “娘,那唐俭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跟您差着十多岁,怕是不能共度晚年啊。您这辈子已经守寡一次了,若再来一次,儿子心里不好受,也怕您受不了。” 孙氏道:“儿啊,这件事娘想过的。儿啊,娘不知你心里怎么想,但是娘觉得,一辈子遇到一个良人不易,唐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对娘是真的很好。而且娘的身体你也知道,指不定谁先走到前面呢。这事儿娘不介意,你也不必担心。” 李牧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下来。他心里其实明白,他为孙氏所设想的,并不一定是她想要的。什么事情,都要以当事人的想法为主,既然孙氏都不在乎了,李牧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尽责提醒罢了。李牧想了想,又道:“娘,咱家出身卑微,虽然儿子被封了侯,但也只是个挂名的侯爵,算不得数,也无甚地位。唐家几代公侯,儿子担心您会受气。” 孙氏赶紧道:“不会不会,娘在唐家住时,曾与唐家的几位公子见过,都是知书达理之人。而且他们都已有家室,除了幼子唐观之外,都不在府里住,娘肯定不会受气的,你放心吧。” 见孙氏这样的态度,李牧忽然有了一种女儿急着嫁人,老爹瞎操心的感觉。虽然这么比喻有些不恰当,但确实是这样的心情。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牧若是再阻止,就成了不孝的恶子了,叹了口气,道:“娘,儿子只求您开心快乐,只要您高兴、开心,儿子这儿没什么不答应的。既然您愿意,我这便去回复陛下了。” 李牧回到了书房,把详情一说,李世民哈哈大笑,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道:“朕就说有些事情你们年轻人不懂,怎么样?还跟朕犟嘴么?” 李牧还能说什么,垂首道:“陛下洞悉人情,臣莫能及也,臣已知错了,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责罚就免了,你也是维护母亲,孝字当前,朕若责罚于你,岂不是昏君了么!既然你母亲已经应允了,那这事便定下了。七日之后就是一个好日子,喜事就定在七日之后吧。赐你白银千两,供置办嫁妆之用。再赐你母亲孙氏一品诰命,封莒国夫人。你可要好好准备着,七日之后,朕可要吃上一杯喜酒!” 李牧垂首施礼,道:“谨遵陛下旨意。” 第76章 月下浅酌 夜,月朗,星稀。 李牧还在演武场酿酒,今夜他加了个班。白天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他还没缓过神来,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消化。他让家丁弄来了一盘猪头肉,在石桌旁坐下,打开一坛酒,对着月色,听着蒸馏出的酒液滴答声,对月独酌了起来。 前世有事情想不明白的时候,他就喜欢喝两口。因为他是个孤儿,心里有苦的时候,无处诉说,只能憋在心里自己消化。喝酒是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麻醉神经,醉了之后,心中烦恼便会少很多。 忽然,演武场门口传来脚步声,李牧放下酒杯看过去,竟是白巧巧,她的胳膊上挎着个篮子,不用猜也知道,这丫头是送饭来了。李牧迎过去,把篮子接到手里,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我担心你会饿,就拿了些糕点来。”白巧巧笑颜如花,在火把的映衬下,更加动人。这时她看到了桌上的猪头肉和打开的酒坛,皱眉道:“你在喝酒?” 李牧苦笑道:“旁人都是娶妻或者嫁女,我呢,马上就要嫁老娘……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实在是混乱的很。”他叹了口气,道:“不提这个了,娘呢,睡了么?” 白巧巧一边把糕点从篮子里拿出来,一边道:“娘得知陛下赐婚,而你又表态支持,心里欢喜的紧。跟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刚刚歇下。” “唉,倒真像个待嫁的新娘子了。” 白巧巧听到李牧叹气,道:“你不是说只要娘高兴就好么,怎么还唉声叹气的。” 李牧抿了口酒,道:“说是那么说,做我也得那么做……但毕竟我就这一个亲人,娘嫁给唐俭之后,定不能像现在这样常常见面,作为儿子,我也不能侍奉左右,虽然娘心中欢喜,但是我心里,还是多少有些难受的。”李牧没说出口的是,他前世也没有娘,这一世,阴差阳错多了个娘,享受了几天母爱,眼见着又要失去了。他心里的酸楚,多半是这个缘由。 前世的李牧是一个悲观的人。或许是因为孤儿的出身,导致了他心底的自卑感。他是那种看待一件事情,一定会往最坏的情况想,并且毫无理由地假设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以此为前提做事的人。但他同时又是一个不肯服输的人,哪怕没有一点机会,也会努力到最后的那种人,所以前世二十八年,打记事儿开始,他活得就很累。 穿越之后,他本想无牵无挂的开始,但因为身体里残留的记忆,他接起了原来李牧的责任。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拿不准是老天爷爱护,让他减少点负担,还是原来的李牧在天有灵,想让他娘找个好人家,享半世清福。李牧想不清楚,但他的感觉就是,他好像又要孑然一人了。 忽然手心传来温暖的感觉,李牧抬头去看,见是白巧巧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白巧巧温柔笑道:“郎君,娘以后不能常常在你身边,但是我不会离开你呀,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在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你永远不会孤单一人的。” “巧巧……”李牧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白巧巧的手,感动得无以复加,正在他要把白巧巧揽入怀中,好好怜爱一番之时,忽然演武场门口处传来了一声咳嗽。 白巧巧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赶紧站起了身。李牧愤怒地看过去,见李绩从阴影中走出来,愤怒变成了无奈,起身施礼,道:“义父,您怎么这个时候还没休息。” “啊、这个,明日你不是要去工部赴任了么,忽然想起些事情,想跟你说说,没打扰到你们吧?” 有也不能说有啊,李牧挤出一丝笑容,道:“当然没有,义父请坐。” “义父,我回去伺候婆婆,你们聊吧。”刚刚李绩咳嗽了一声,分明是看到了,白巧巧哪受得了,赶紧寻了个借口,逃也似的跑了。 李牧又拿了个酒杯,给李绩倒了酒,道:“义父,不知您有什么要嘱咐的?” 李绩看了看李牧,道:“孩子,你躲在这里喝酒,可是因为陛下赐婚之事?” 李牧点点头,道:“义父,确实是因为此事。但我并非不支持,也说不清楚,就是心情有些复杂。” 李绩笑道:“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义父得提点你几句,这件事对你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哦?”李牧问道:“义父为何这样说?好在哪里?” 李绩喝了杯酒,道:“这也是我找你来,要对你说的事情。你从边城来,不懂朝中的凶险。我一直向陛下谏言,让他不要再封赏于你,你可知是为何?” “难道不是因为我年纪尚小,资历不足……” “不不不,那只是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如果陛下真的按照县侯的标准封赏你,你就会引起别人的嫉妒,就会树敌,引来攻歼,你出身低微,没有根基,怎么抵抗?虽然你是我的义子,但即便是我,在朝中也并非没有敌人,真要是引起了众怒,我也难保你。” “啊?”李牧诧异道:“义父,至于如此么?” 李绩叹了口气,道:“何止于此啊,现在朝中形势,波诡云谲。派系林立,错综复杂。即便是陛下,也是头疼得紧啊。我来找你,是担心你走错了路,才特意来提醒你的。” “义父请讲,孩儿洗耳恭听。” “眼下朝中的派系,从大的方面说,有新贵与门阀之间的对立,也有寒门与士族之间的对立。先说这新贵和门阀,天下有五姓七望,都是传承千年的家族,势力非常大,在地方上盘根错节,影响力甚至要大过朝廷。陛下引为心腹之患,但又不得不靠他们维系对地方的统治,朝中很多重要职位,都是由这些家族的人担任的。不光是咱们大唐,历代君主皆有此患。而新贵,既是所谓的从龙功臣,这些人以前有的是寒门,有的是贵族,但都不如五宗七姓,他们因功劳而崛起,自然威胁到了五姓七望的利益,所以他们之间是对立的。” “再说这寒门与士族。千百年来,士族把持着权力,两晋之时,甚至有君主与士族共天下的说法。为了维系地位,士族垄断知识,尽其所能不让寒门有学习的机会,强迫君主从他们中间选拔官员。陛下开科举,就是为了选拔寒门与士族对抗。但考中之人,十有七八都是士族中人,这也是无奈之事,寒门与士族之间,底蕴相差太大,一时半会还改变不了现状。” 第77章 朝中深浅 “再说这文武之争,大唐的疆土是武将们在马上得来的。但治理国家,必须要用文臣。所以很多武将心中会觉得我们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全便宜了这帮腐儒,心里非常不平衡。而文臣心中也有不平衡的地方,例如说封赏,武将立功之后,陛下必有封赏,财物,奴婢,田地,应有尽有。而文臣相对来说,得到赏赐的机会就很少。双方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吵作一团。” “陛下登基以来,朝中的局势就更复杂了。朝中的很多大臣,原本都是太上皇,或废太子的心腹。陛下登基之后,这些人中的大部分,能用,也不能用了。但又不能一次换干净,一来没有理由,再者也堵不上天下悠悠众口,所以你在与朝臣交往的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切不可跟一些人走得太近。” 李牧听得脑壳疼,他本以为在后世公司中锻炼出来的人际交往能力,应对唐朝的局面能绰绰有余呢。但听李绩这么一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刚大学毕业面试一样,完全就是个雏儿,啥也不懂。李牧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义父,那不知我应该在哪个派系,与什么人交往,才最合适啊?” “哪个派系你也不要沾,保持中立最好。”李绩认真道:“这朝中的派系,复杂就复杂在,分得没有那么清楚。就拿咱们这邻居说吧,程咬金,开国功臣,功劳无数,是标准的新贵。但他的妻子,却出身清河崔氏,乃是五宗七姓之一。据此看来,他又是门阀。这怎么算?他身为国公,有功劳傍身,自可游刃有余,你却不行,明白这个道理么?” 李牧点点头,李绩又道:“六部官员,都从这些派系中选人。官位有限,人很多。每一个位置,都有无数人盯着,但为何表面上风平浪静?那是因为无论门阀和新贵之间,还是寒门与士族之间,亦或是文臣与武将之间,势力都达到了一个平衡。任意一个位置上的人,都有势力保他,只要他不犯错,他就可以平安做官。而你若一下子踩在这些人头上,将会引起所有人的攻击,谁能保得了你?” “唐家几代公侯,唐俭其父唐鉴,与太上皇交好。太上皇起兵之事,也是听了唐俭的谏言。后来诸皇子争位,唐俭又站在了陛下这边。可谓是两代从龙的功臣,更难得唐俭从来都不与人结党,一直保持中立。若提到朝中大臣,谁人是陛下真正信任之人,唐俭必在前三之列。你的母亲嫁给他,你便是他的继子。武将之中,我来保你,文臣之中,他来保你。有我二人一起保你,你才算有了些许根基,能在长安立足啊。” 李牧听得脊背发凉,他没想到这入朝为官,竟然如此凶险,心中的警惕不禁提高了三分。想到明日就要去工部报道,李牧赶紧问道:‘义父,不知这工部郎中,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官职,我到了工部,该如何行事?” 李绩叹了口气,道:“说起这官职,确实有些不尽人意。吏、民、礼、兵、刑、工六部,吏部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为新贵所把持。礼部掌典礼事务与学校、科举之事,为士族所把持。兵部外人插不进手,乃是武将把持。民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乃是中枢要职,所以陛下用中立的唐俭来把持,实际上就是把持在陛下自己手里。刑部掌管司法,涉及地方,故此为门阀所把持。唯工部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几乎都是工匠,没有几个官员,所以各方势力,都不愿插手。陛下把你放在工部,虽然也算是一个好安排,但对前程而言,确有不利。不过来日方长,寻得机会,我再把你调入军中,想来也不是难事。” 李牧听明白了,敢情是六部中的其他五部,都有各有实权,人家都是金领白领,唯有工部是个干活的,蓝领。但不对呀,这可是工程部门啊,在后世别说是官员了,就算是个包工头,关系打通了,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哪个朝代的人不爱钱啊,怎么会没人愿意去工部呢? 李牧婉转地把疑惑问了出来,李绩也给了解释,工部的工匠,大部分都是来服徭役,不给钱,或者给很少的钱。而朝廷要是有大工程建造,需要民部拨款,且由民部统算,钱财不过工部之手,因此也没有利益可图。若论钱财方面,最肥的差事应该是民部。 李牧彻底傻眼了,合着封侯之后,就给了个干苦力的活,早知如此,他谢恩的时候就不那么感激涕零的了,莫名感觉有点被耍了! 李绩不知李牧心中所想,继续说起工部的主要人物:“现在工部尚书叫做段纶,段纶此人少有侠名,豪爽仗义,与废太子是幼年好友。废太子非常看重此人,就做主把琅琊公主嫁给了他。太上皇起兵之后,他聚集万人加入大军。攻长安之战,率亲信身先士卒,立下头功。大唐立国之后,太上皇任命其为益州总管,平定巴蜀,功劳累封纪国公。若论功勋,不在任何武将之下。但由于他和废太子过从甚密,陛下登基之后,他担心受到牵连,所以就闭门不出了。陛下胸怀广阔,不忍见英才落寞,去年下旨起任他为工部尚书。但他基本不管事,三月之前,以前往名山大川祈雨为由游历去了。现在工部的主事者,乃是工部侍郎李大亮。” 李绩虽然说得委婉,但李牧听懂了。这个段纶,就是李建成身边的长孙无忌。同样是布衣之交,同样是妹夫。只不过这个段纶跟的老大,没做皇帝的命,被长孙无忌跟的老大干掉了。他是李建成的死党,李世民当了皇帝,自然容不下他。让他当工部尚书,不过是为了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段纶心里也明白,他很聪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长安,不然在李世民眼皮底下,他的性命随时都有危险。这个人,自然是李绩口中的‘不可走得太近’的人了。 李牧记在心中,又问道:“那不知这工部侍郎李大亮,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78章 约法三章 “李大亮此人,踏实肯干,敢于担当。”说起李大亮,李绩颇有赞许之色,李牧有些惊讶,因为这是李绩品评朝中局势到现在,头一次露出赞许的神情。能入李绩的眼内,足见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李大亮是前隋朔州总管、武阳郡公李充节的儿子,当时有人诬告李充节谋反,文帝召他入朝自辩,在路上忧愤而死,家族就此中落。待李大亮长大成人,天下已经大乱。他先是投入庞玉的军中,后来庞玉被瓦岗寨李密击败,又加入了瓦岗军。太上皇立国之后,他率部来投,被任命为土门县令。当时天下大乱,很多百姓都成了流寇,李大亮到任之后,招亡散,抚贫瘠,为了给老百姓买粮充饥,把自己的马都卖了。在任期间,以勤政惠民闻名。太上皇得知后,升他为总管府司马,奉命出兵荆襄,连下十城。辅公祏反叛时,他用计生擒其大将张善安,立下功劳。太上皇甚为嘉许,封了他武阳县公。” 李牧听到这儿,心里有数了。原来此人是太上皇李渊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李世民当皇帝,他自然要被打入冷宫,来工部端饭碗了。 正要岔开话题,却听李绩又说道:“李大亮此人,文武兼备,但真正令我敬佩的是他的品德。李大亮没有府邸,和妻子一起在官署居住。他把陛下赐予的府邸变卖连同他的俸禄一起都拿来抚恤他战死部下的家人了,非常难能可贵。” 听李绩说了这么多,李牧脑海里慢慢形成了这样一副面貌:这个李大亮是大唐国家建设的一块砖,哪里使用哪里搬,让他干什么他干什么,踏踏实实勤劳肯干还没有怨言,最难得的,他是一个无产主义者,不贪财也不好色,所有的财产都捐了出来……李牧多少有点不相信,这样的人他活了两辈子,都是听说过没见过,只在宣传片里看到过。 不过这话他没往出说,一个人什么样,一百个人有一百个印象,到底李大亮是个怎样的人,只有亲眼见到了,才能有真正的感受。 夜已深,聊天也要告一段落了。李绩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李牧。李牧满脸狐疑地接过来,发现是一张宅契,赶紧推回去,道:“义父,我不能要,您快收回去吧。” 李绩又推了回来,道:“本来,我是没想这么快给你的,而是想等你跟巧巧成亲的时候再送给你。但现在有了赐婚的事,就不得不提前了。你也莫要推辞,总不能让你娘从这里出嫁吧。不要跟我客气,你与思文结拜,与我的儿子就一样了。你父亲去世的早,你母亲也要出嫁了,我这个做义父的,多少也要为你着想一下。” 李牧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把宅契收了起来。他本是打算坚辞不受的,但李绩的一句话打动了他。是啊,他总不能让孙氏从曹国公府出嫁吧。虽然想起来仍旧有些别扭,但事情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儿。 “多谢义父,孩儿不知该说什么,记在心中了。” 李绩笑了笑,道:“逃营送信,此为勇。去而复返,帮助思文守城,此为义。挽救全城百姓性命,此为仁。夺取传国玉玺,此为谋,为了母亲甚至不惜顶撞皇帝,此乃孝。有勇有谋,仁义孝顺,这样的年轻人,即便不是我的义子,我也会照拂一二。好孩子,你很不错。只可惜你那义弟不及你一半,来日你可要多劝诫于他。” 李牧忙道:“思文也有可取之处,义父不必太过担忧。” “希望如此吧。”李绩说了一句,起身道:“天寒露重,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日我让你二叔给你准备一匹马,工部离得远,骑马也方便些。” “多谢义父。” 李绩笑了笑,转身走了。李牧也把冷却好的酒液拿坛子装了,收拾了一下,回到跨院休息了。 次日报晓的雄鸡刚刚打鸣,唐家的彩礼就送到门口了。李绩开中门迎了进来,在大堂之上,李牧与唐俭见了面。这次见面,双方都非常尴尬。唐俭在李牧的眼神压制下,老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不敢跟他对视。 良久,李牧叹了口气,道:“唐大人,你我二人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了。听闻你逃出升天的消息,我还高兴许久。我也非常信任你,才会在危急之际,想到把家人寄托于你的府上。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你让我说点什么好啊!” 唐俭急忙道:“李牧,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与你的母亲,绝无任何苟且之事。我对她的感情,完全是发乎于心,止乎于礼。实在是情难自禁,才豁出面皮,去求陛下做媒。我这几日想来,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你可还记得,你我初识之时,我曾承诺‘汝之母,吾养之’,却不想竟一语成箴,世事变化如此,妙不可言啊!” 李牧紧咬着牙根,道:“唐大人,你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恬不知耻的话语,我可能就要反悔了。” 唐俭这时候可不敢得罪李牧,连忙说道:“都是我胡乱猜想,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李牧懒得跟这个老有少心的家伙磨叽,直截了当道:“唐大人,此事我能答应,与陛下做媒无关,与你位高权重也无关。今天我索性就把话说个清楚明白,我之所以答应这桩婚事,完全是因为我母亲孙氏心中也对你有意。母亲把我养大,吃了很多苦。我曾在心中发愿,定要让她舒心顺意,颐养天年。她做的决定,当儿子的不能违抗,只能遵从。不过有三件事,我要说在前面,你须应我,这件事才算是真正定下来。” “你说,莫说三件,十件我都答应!” “第一件事,你要待她好,此番你迎娶她,也算是朝野尽知的事情了。若有一日你移情别恋,我就算官职爵位低于你,也不能与你善罢甘休。” “这是当然,我与你母亲孙氏情投意合,只盼相守终生,怎会移情别恋。若有那一天,叫我不得好死。” “第二件事,我知你家族三代公侯,出身高贵,但不能因此给我母亲气受,要是给我知道你的哪个儿子,或者哪门亲戚不尊重我娘,我也与你不能善罢甘休。” “此事我已想到了,早就吩咐下去了,不仅限于我的儿子和亲戚,任何人不尊重我的夫人,用不着你,我都不能与他善罢甘休。” “第三件事、”李牧停顿了一下,正色说道:“我李牧虽然出身卑微,但却也有骨气,也要脸皮,断不能背负献母求荣的恶名。故此,我把话说在前面,我不会接受你任何形式的帮助,你也不必为我劳心费力,好好待我母亲就行了!” 唐俭诧异道:“这是为何……?” 李牧懒得解释,直接道:“这三件事答应了,我能叫你一声继父。你若不答应,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做个决定吧。” 唐俭听到此话,也来不及想了,立刻道:“答应!我全都答应!” 第79章 工部报道 答对完了唐俭,随后高公公就来了,李世民办事还是很利索的,昨日答应赏银千两置办嫁妆,今天就送了过来。还有一品诰命的服饰和制诰,李牧带着孙氏谢恩完毕,自然又是一块银子塞到了高公公的袖子里。 高公公喜笑颜开,告诉李牧太上皇有点等不及了,让他快点送酒过去,李牧满口答应,一直送高公公到门口,才回到大堂。大堂里,孙氏伸手把红绸掀开一个小缝儿,正在往里面瞄,见李牧回来了,道:“儿啊,你快来数数,这有没有一千两啊,别让那个太监贪了去,我看他挺贪财的。” 李牧笑道:“娘啊,这可是陛下的赏赐,谁敢贪呐。儿子给他些钱,不过是想结交一段善缘,他毕竟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人,以后宫中有什么消息,咱也能早点知道,放心吧,这银子肯定对数。” 说着,李牧把红绸掀开,忽然有点发懵。只见檀木托盘之上,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一个个银元宝,而是各式各样的银质器皿,其中有几个他还认得,不就是定襄城宝库里的东西么,李世民怎么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做赏赐? 这时李弼刚好过来找李牧,为他解了疑惑。原来这封赏是有制式的,赏赐国公,须用金银,而现今国库空虚,皇帝的内帑也不充裕,这也是多亏了找到了颉利的宝库,否则李世民就赏不出这千两银,该用土地代替了。李牧担忧这些器皿不能当钱花,李弼却说无碍,只要是银子,什么形状都是硬通货,这些器皿很多都非常精美,拿到市场去,价值更高。 李牧也不知道唐朝结婚都要什么嫁妆,就把这些银质器皿都交给了李弼,请他代为置办。李弼应了下来,又跟李牧说了一下酒坊的建造进度,带着东西离开了。 李弼前脚刚走,孙氏就拍上了大腿,心疼道:“傻儿子,嫁妆随便应付一下也就是了,这些好东西,你倒是换了钱,留着以后用啊,娘到了唐府,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带那么多嫁妆干什么!” 李牧笑了笑,道:“娘,这可是陛下的赏赐,专为置办嫁妆用的,怎敢私藏啊?” “偷着藏起来,谁能知道。” 李牧摇了摇头,道:“娘,儿子说了,只盼您过得舒心自在。钱,儿子能赚,用不着这些。反倒是您到了唐府,虽说衣食无忧,但家仆奴婢之流,总要给点赏赐,手头没钱怎么成?而且儿子也不想让娘嫁的寒酸了,这些嫁妆儿子还嫌少呢,只是现在手头不宽裕,无奈只能将就了。今早唐府送了彩礼过来,待会我也让二叔拿去帮忙换成铜钱,装个箱子您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唉!娘本想把这些钱拿来给你和巧巧……” “娘啊!”李牧拉着孙氏的手,道:“儿子都说了好多次了,钱儿子能赚,您就放心吧。巧巧也不是那种贪财的女子,不会介意这些的。” “你这孩子啊,就是太要强,脾气太倔了。”孙氏叹了口气,道:“那便依你,只是我要给我的儿媳妇买些首饰,你总不能还挡着吧?” 李牧笑了笑,道:“这都随您,时候不早了,儿子还要去官署报道,您回跨院歇着,儿子这就出发了。” 说完,李牧与孙氏告别,骑着李弼准备好的马,由王虎带着,俩人一起去往工部官署。李牧不认得路,而且王虎等李牧报道完了,还要带他去看李绩赠给他的宅邸。 路上,听王虎一说,李牧才知道昨天李绩说工部离得远是什么意思。这六部的官署,除工部之外,都在皇城内。唯有工部的官署,在长安城西南,紧挨着延平门,曹国公府在朱雀大街,骑马到工部官署也得一个时辰,要是靠两腿走路,指不定要多久。 朝廷把工部的官署安置得那么远,除了工部地位不如其他五部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工部司职长安城的各项建造,需要一个很大的备料场,还要安置四方来服徭役的工匠。城中寸土寸金,哪有那么大的地方,而延平门附近比较偏僻,又靠近城门和西市,地方大,运料也方便,自然就选在这里了。 从朱雀大街一路走来,房子是越来越矮,越来越稀,到了工部所在的附近,竟然出现了一大片棚户。放眼看去,仿佛后世的贫民窟一般。李牧看得心里非常难受,满长安的好房子,都是这些工匠们建造的,但他们却只能住在这种棚户里,多少有些讽刺。 穿过这一片棚户,终于看到了几幢像样的房子。加起来约莫有曹国公府的仓库大,靠西有一个马厩,里面养着两匹面黄肌瘦的马,李牧看了眼旁边的王虎,道:“你别告诉我这里就是工部官署,我不太敢信。” 王虎点了点头,道:“这里确实是工部官署,看到那个马厩了么,那就是工部侍郎李大亮的家,府里修缮的时候需要工匠,我来过一次。东厢房是他住的地方,西厢房用来处理公务。” “哎呦……”李牧挠了挠头,对自己的职业前景瞬间悲观了。 二人下马,来到门口敲门,一个妇人从东厢房出来,见他们俩面生,试探问道:“你们找谁?” 李牧赶紧施礼,道:“在下李牧,被陛下封为工部郎中,今日是来报道的。不知侍郎大人现在何处?” “啊,知道这事儿。他在西厢房批阅公文呢,我这儿摘着菜,你们自便就好。” 俩人转头奔西厢房,叩了下门,里面有人把门开了。李牧看到此人,便瞬间相信了昨日李绩说的话,眼前这个人,确实就像是宣传片的。只见他身不穿官服,一副寻常百姓打扮,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只不过袍子下摆还是有一个补丁。长着一副就差把‘我是老实人’写在脸上的样貌,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茧子,哪有什么当官的气度,倒更像是一个铁匠。 “下官李牧,拜见侍郎大人。” “你就是李牧!”李大亮非常热情,让开了门口,道:“来,快进来!进来说话!” 第80章 基本情况 李大亮把二人让到屋内,有些不好意思道:“房屋简陋,见笑了,坐吧,不用太过拘束。” 李牧打量一下屋里的陈设,实在十分简单,北墙有一个竹架子,上面堆放着书籍和公文,靠西侧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东侧两把胡椅,南墙上有一个木楔,上面挂着李大亮的官服,全屋上下,只有这件官服算是能撑一点场面,但看样子,这件官服也不经常穿,一点褶子都没有。 李牧和王虎依言坐下,李牧道:“大人说得哪里话来,有道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大人之品德有目共睹,那些笑话之人才更加可笑。”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李大亮细细咀嚼此句,拍手笑道:“好字句!何人所言?” 李牧张了下嘴,差点把刘禹锡三个字脱口而出,忽然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有点不对劲。刘禹锡好像是晚唐的人,现在提起来谁能认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边城谚语,下官也不知是何人所言。” “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李大亮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这句话,道:“一言道尽了我心中所想,吾道不孤也。”说着,李大亮把笔放下,道:“前日上朝时,我已听闻过你的事迹。年纪轻轻,能立下这么多功劳,实在是少年英才。陛下既安排你在工部任职,自当勤之勉之,工部的条件虽然不如其他五部,但也是国之枢要,责任重大,马虎不得,你可要多加注意才是啊。” 李牧忙起身施礼,道:“不瞒侍郎大人,昨日我才得知任命,对这工部郎中一职,实在是不甚了解,还望侍郎大人解惑。” “这是当然、”李大亮示意李牧坐下,娓娓言道:“我与你从头讲来。工部乃六部之一,设有: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一人,正四品下。工部掌山泽、屯田、工匠、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其属有四:一曰工部司,二曰屯田司,三曰虞部司,四曰水部司。各司设郎中一人,从五品上;员外郎一人,从六品上。工部司为工部头司,掌营建之政令与工部庶务。屯田司掌天下屯田之政令。虞部司掌天下虞衡、山泽之事。水部司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等。工部司另设主事三人,其余各司设主事二人,皆从九品上。” 听李大亮说完,李牧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这工部郎中,就是大唐的工程建设司司长!这要是搁在后世,得是多大的官,多肥的差啊。但看看现在这工部,差距咋这么大呢! 李大亮又道:“你是工部郎中,自然是分管工部司事宜。工部尚书段纶段大人,并不直接管理工部事务。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跟我说就行。工部司本就是四部司之首,你又是县侯,现今工部诸官员,除我之外,皆在你之下。但四部司各管其职,除工部事务之外,其他的事情,还是少参与为好。” 李牧点点头,道:“侍郎大人的嘱咐,下官记下了。那不知下官以后是要每天都来官署坐堂,还是……” “啊,不必每日都来。有事的时候过来就是,你若对工部的事务不了解,尽可交给员外郎宇文规。他对工部诸般事务皆娴熟,断不会出岔子。”说着,李大亮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份名单递给李牧,道:“这上面写着工部司的诸位官员的姓名和履历,等下你去工部司等一下,他们知道你来了,自会来请见的。” 李牧把名单收好,正要问一下他最好奇的问题,那就是工部的官署,何以穷困潦倒成了这样,忽然门口传来叩门声,有人叫道:“侍郎大人,咱们就要启程了,特来拜别。” “来了!”李大亮应了声,转身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盒子,也没避讳李牧,当着他的面打开,从里面取出了几串铜钱,李牧目测了一下,约莫有三五贯的样子,拿出来这些钱之后,盒子里还能有个两三贯。只见李大亮拿着这些钱,来到门口,把门打开,门外是十余个背着包裹的工匠,他把钱交到为首一人手中,道:“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也能添补一点,你们一路多加小心,回到家乡之后,央求识字的人写封信给我,让我知道你们都安全到家了。” “谢谢侍郎大人,多谢侍郎大人,您真是好人啊!”十几个工匠跪下磕头,李大亮赶紧让开,一一把他们扶起来,道:“你们不远千里来长安服徭役,非常辛苦,很不容易,我这点微薄的心意,实在算不了什么,你们拿回去,买些粮米种子,好好过日子,跪拜我实在是当不起,天色不早了,快点出发吧,走吧!” 工匠们又再三道谢,李大亮一直送出去上百米才回来。李牧有点明白工部是怎么没钱的了,敢情这工部的老大是个慈善家,国家征发的徭役,国家都不给钱,他自己拿钱贴补……唉!人肯定是个好人,但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啊! 李牧把问题憋在了心里,与李大亮告辞,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东侧的一栋房子,跟李大亮所居住的房子差不多,都没有曹国公府的仓库大,走到近前才看到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工部司’三个字,墨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快看不清了。 李牧推门进屋,见屋里已经有人等着了。看到他进来,两人先是一愣,然后都起身施礼。李牧点了点头,在主位坐了下来,把李大亮给的名单拿出来看了一下,再看看屋里这两个人,皱眉道:“方才侍郎大人告诉我,工部有员外郎一人,主事三人,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剩下那俩在哪?不知本官今日上任么?” 俩人对视一眼,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起身拱手,答道:“禀报郎中,下官工部司员外郎宇文规,旁边这位是公孙康公孙主事,另有王元王主事,张简张主事二人,事务缠身,未能前来面见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事务缠身?”李牧挑了挑眼皮,道:“什么事务?” “呃……”宇文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赵国公府修园子……二位主事去帮忙了。” “修园子?”李牧拧起了眉头,道:“是陛下的旨意,让他们去的么?” 宇文规清了下嗓子,小声提醒道:“大人,赵国公就是当今国舅爷,没有陛下的旨意,是管事来此……” 李牧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看不出是怒还是笑,道:“赵国公府的管家来说了一声,就把我工部司的两位主事叫去修园子了……甚好,甚好啊!”说完,李牧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笔在名单上把两个主事的名字涂黑,然后收入怀中,叫上王虎走了。 宇文规与公孙康对视一眼,俩人都没说话,至于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第81章 西市买婢 从工部离开,王虎带着李牧去往李绩送与他的宅邸。这宅邸在安义坊,也在朱雀大街旁边,只是距离皇城较远,与曹国公府的地段自是不能相比,但在长安城内,也算是中上等位置了。这个宅邸,本来是为了李思文预备的,待他成家立业自立门户之时所用。但现在李思文在定襄做了县令,而李绩几次试探口风,李世民也没有把李思文调回来的意思,暂时也用不上,就把这个宅邸送给了李牧。 路上,王虎一直在用余光偷瞄李牧的神色,与李牧相处时日不短,对李牧的脾气,王虎多少了解一点。方才看到李牧把两位主事的名字涂黑,王虎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了。但这次对面可是长孙无忌,是国舅爷,一个刚刚上任的工部郎中,就要去撩拨国舅爷的虎须,这任谁看来都是鸡蛋砸石头的事情,王虎跟随李绩多年,性格上多少也沾染了几分李绩身上的谨慎,有心劝说李牧事不可为,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眼看前面就是安义坊了,王虎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李牧,你可莫要冲动啊!” “嗯?”李牧奇怪地看向王虎,道:“什么冲动?” “我知道你因为两个主事去赵国公府修园子没来拜见你的事情生气,但是你千万不要冲动啊。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他们。那可是国舅爷,当朝一品国公,修园子需要几个工匠,到工部知会一声借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只是国舅爷,咱国公府修葺的时候,也来工部借过工匠,其他国公也多少都用过一些,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你千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得罪了国舅爷啊。” 李牧笑了,道:“原来是这事儿,我没生气,也没冲动……我脸上的表情很像在生气么?” 王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要是没生气,干嘛划掉他们的名字?” “划掉名字,是因为人不可用,并不是为这件事而生气,也不是针对国舅爷。但我要是想在工部郎中这个位置上做出点事情,现在工部行事的作风是绝不可取的,必须得改变,只是我一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做,等我想好了,在处置也不迟,不差几日。” 王虎点点头,道:“我虽然没当过官,但是我见咱家国公处事,都是慎之又慎,如履薄冰。你是头一次当官,还是稳妥一些,能不惹事,尽量别惹事吧。” 李牧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有些讶异。这王虎在战场上,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提及这官场之事,却如此战战兢兢,不禁令人发噱。 又行了几步,到了一处府邸之前。王虎翻身下马,从腰上拿出钥匙,把门上的铜锁打开了,带着李牧进去。这是一座标准三进的宅邸,内外二宅,外加一个大堂,与国公府的气派相比自是不如,但若是居住,二三十人也住得下。李牧在宅邸里转了一圈,看得出平日是有人打理的,内外都很干净,只需要购买一些应用之物,随时都可以住进来。李牧很是满意,打算回去收拾一下,就带老娘和巧巧过来。赐婚之事时间紧迫,只有七日,现在就得准备起来了。 从宅邸出来,王虎提醒道:“你现在是侯爷了,也有了自己的宅邸,须要安排几个丫鬟下人才得当。今日刚好逢三,西市有新奴拍卖,不妨去看看。” “奴隶?”李牧微微皱眉,道:“西市经常有奴隶卖么?” “今次平定突厥,几路大军都带回来很多俘虏,其中一些就会被放到西市拍卖,还有一些专做奴隶生意的商人,什么来路都有,辗转到此盼望卖个好价钱。每天都有奴隶卖,但只逢三的日子有拍卖,奴隶的质量要好得多。” 李牧见王虎说起奴隶的时候,脸上表情不变,便知道西市的奴隶买卖,在唐朝人眼中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于身具后世思想的他赖上,多少有些冲击,但想到唐朝的社会环境,还是能够理解的。这个年代,奴隶是财富的一部分。自己用不到,自然要拿出去卖掉,虽说有些不够人道,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李牧想了想,道:“反正时候尚早,咱们就去看看。也不知那西市的奴隶,价值几何?” “寻常昆仑奴,几钱银子,不到一贯。有些武力的突厥人,差不多一贯钱。价格高的是年轻的女子,其中新罗婢女是价格最高的,差不多得两贯钱上下,但也不是绝对,若样貌出挑,价格还要上涨,几十贯的价钱也出现过。” 李牧心想这府邸也没几个人,给巧巧配一个伺候的丫鬟,再找一个厨子做饭,一个马夫喂马赶车,再找两个干活的老妈子,其实也就够了。按照每人一贯钱来算,也超不过去十两银子,他现在身上带着十几两银子,前天熔炼铁锭,提炼矿渣,又攒了三十多两银子在系统里,随时能兑换出来,怎么算都够用了。 俩人掉转马头,来到了西市。在王虎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叫做“口马行”的地方。下了马,自有人来支应。有人替俩人把马牵到了一边喂上草料,又给了两人一人一个木牌,上面刻有编号。李牧看了眼手里的木牌编号是“叁贰”,也不知道是32还是23。俩人走进口马行,只见这里面是一个一个‘地摊儿’,奴隶们被捆着手,一个连着一个坐在地上,面色木然。每个人头顶都插着一根草,这些草长短不一,代表了不同的价钱,草长一点的,价格就贵些。但这只是标明了档次,具体多少钱,还要和人贩再商量。从外至里,也有不同,靠外侧的都是一些年老的,精气神很差的奴隶,靠里一点则是一些青壮奴隶和一些妇女,再往里逐渐可以看到一些孩童,个个面黄肌瘦,而年轻女子则是一个也看不到。 李牧打算给白巧巧找一个伺候丫鬟,一直也寻不到合适的。忽然一声锣响,李牧抬眼看去,只见口马行的中心处,一块幕布落了下来,露出一个圆形高台,一个山羊胡手里拿着一面铜锣,刚才那声锣响,就是出自他手。 “列位上眼!今儿有好货!” 第82章 凶奴俏婢(1) 山羊胡作了个罗圈揖,道:“小人胡三儿,列位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在下便简单做个介绍。我胡三儿祖籍渤海,家传三代贩奴,从不做倒手的买卖,求精而不求多。您要是想买些下田干活的奴隶,别找我,我这儿没有,但您若是想找个俏婢丫鬟,庭院护卫,逢三来这口马行寻我,保管叫您满意而归。得嘞,就说到这,闲言少叙,列位上上眼吧!” 胡三儿说完,往台下递了个眼神,立刻有人牵上来一批奴隶,一共五个人,都是青壮年,看样貌要比门口摆摊儿的强不少,至少没有面黄肌瘦,看上去是没饿着的,几个人都被捆着手,一个连着一个,低眉顺眼的,李牧不知怎么就想起‘贪吃蛇’来了,他很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这么老实,手肘碰了一下王虎,问道:“王大哥,你看这些人,都像是有膀子力气的,他们要是一条心反了,不一定就逃不掉,怎么这么听话啊?” “看他们额头、”王虎伸手指了一下,李牧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人的额头上,都烙上了印记,王虎解释道:“口牙行的人贩子,都在西市署有登记。每家都有自己的专属印记,奴隶打上了哪一家的烙印,就说明是哪家卖出的。奴隶卖出之后,若奴隶逃了,哪怕逃到天边去,只要不出大唐领土,任何一地的官府抓到,都会给送回来。要是个人抓到了,人贩子也会给不菲的赏金。抓回来就是砍头车裂,没有好下场,逃是肯定逃不掉的。所以基本上这些人只要是入了奴隶籍,打上了烙印,基本就认命了。不认命的也自杀了,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牧点了点头,心里有数了。在唐朝的社会中,奴隶已经和牛马一样,被认知成了一种私人物品,就算这奴隶逃了,也逃不出官府和百姓组成的天罗地网。 说话间,五个青壮奴隶经过两轮叫价,被一个买家以七贯钱购入。当面点钱,立契,买家接过捆人的绳子,买卖就算完成。这些人的命运,自此就掌握在了买家的手里,是杀是剐,都跟牲畜无异了。 看到这样一幕,李牧油然而生一股庆幸之感。虽说大家同样是穿越,有的人能穿越成王爷皇上,富商状元,开局就是巅峰,人生逍遥自在,自己没那个命,穿越成了俘虏,但也还算好了,要是穿越成了奴隶,人生更加晦暗无光,而且脸上还要被烙个图案,基本上算是毁容了。 忽然李牧想到了要买的丫鬟,问道:“那些奴隶女子,该不会也有烙印吧?” 王虎摇了摇头,道:“女子伤人的事情极少,而且大部分人买奴婢,都是为了……”王虎含糊了一下,继续道:“打了烙印卖不出去,没人会那么干。” “还好,还好。”李牧点点头,虽说他买丫鬟不是为了王虎说的那种事情,但要是整天对着一个毁容的女子,任谁的心情也好不起来。李牧从来也不是一个圣母婊,看到弱者,他只能是不去欺辱,但也不会像李大亮那样,以做慈善为己任。 胡三儿又卖了两轮青壮奴隶,出价基本都在一贯钱左右。台下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了,道:“胡三儿,你是不是没货在这儿硬挺啊,说的好货在哪里,赶紧的,再磨叽轰你下来了!” 胡三儿顺着声音看过去,立刻换上了一个笑脸儿,道:“原来是崔公子,您莫急呀,好货这就来了!”说着,他拍了拍手,台下牵上来三个年轻女子,面貌倒是一般,难得在于她们竟是三胞胎,而且身段儿不错。胡三儿抖擞精神,介绍道:“这三个新罗婢,是我花了大价钱搞到手的。除了东边这个之外,另两个还都是处子之身。也是我胡三儿倒霉,买到手的时候,不曾验过。但懂得此中乐趣儿的行家,想必也不会介意,起价六贯,各位竞价吧!” “十贯!” “十五贯!” “二十贯!” 叫价此起彼伏,李牧看得都傻了,在场众人大部分也都是一脸懵的状态,都看向那几个叫价的人,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疯狂。最终三胞胎被崔公子以二十五贯拍得。崔公子让下人交了钱,拿了三胞胎的卖身契,在高台上给众人‘科普’:“这三胞胎的妙处在于,她们彼此之间心有灵犀,与其中一人欢好之时,另一人感同身受。此等乐趣儿,说不明白,唯有试过,才能尽晓其中奥妙啊!” 胡三儿立刻一记马屁送上:“崔公子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好叫人羡慕,待会还有一个好货色,崔公子可要备足了钱啊。” “放心,只好货好,钱不是问题。” 胡三儿笑了笑,抱了个拳,对台下众人道:“今天我胡三的好货,一共三件,刚才的是一件,还剩下两件儿。这回是个健奴,各位上眼吧。” 话音刚落,高台的边沿忽然多出个脑袋。众人吓了一跳,这高台七尺有余,这个人还能高出一个脑袋,莫不是有八尺高了?等他走到台上,众人便确定了,此人身高足有八尺往上,胡三儿站在他面前,只到腰间,伸手勉强搭肩膀,根本摸不着脑袋。他的手脚都有铁镣铐锁着,对于这样的家伙,绳子根本控制不了他。 “第二件货,就是这个奴隶。大家也看到了,此人身高八尺,力大无穷。”说着话,两个人抬着一个石锁来到了台上,胡三儿对奴隶使了个眼色,这巨人走过去,镣铐哗啦啦乱响,只见他弯腰伸手,‘嗨呀’一声,两个人抬的石锁,他一只手就举了起来。王虎吓得脸色都变了,喃喃道:“这得多大的力气!” “两贯起拍,列位出价吧?” 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人叫价,胡三儿也愣住了,四周看了眼,又重复了一遍,道:“两贯起拍,列位叫价吧?” 还是没人叫价,胡三儿有些慌了,急声道:“列位是怎么了,因何不出价啊?这个奴隶,身高八尺,力大无穷,这还是没吃饱,吃饱了力气更大,看家护院,干活种地,什么都成啊,两贯钱还贵吗?” 第83章 凶奴俏婢(2) 还是那个崔公子搭话,道:“胡三儿,任凭你说出花来,也不会有人买的,这么大一个人,得吃多少东西,这里是长安城,哪来的匪盗,看家护院随便买个奴隶都成,你这个……看到他的眼睛没,都是红的,那是人的眼睛么?倒像是野兽!这要是买到家里,哪天狂性大发,谁能制住他?若是伤了家人性命,就算是官府把他抓了,命谁来赔?我看呐,你这个卖不出去了。” “别啊!”胡三儿急得跺脚,道:“崔公子,您不捧场,也别拆塔啊,您相不中,也许有别家相中的,您这是干什么……列位财主大爷,有没有看中这个奴隶的,两贯,只要两贯,不多啊!” “我出两贯。”李牧学着刚刚参加拍卖的人的样子,举起了手里的木牌。胡三儿如获至宝,赶紧道:“这位三十二号大爷出价两贯,还有更高的么?” 鸦雀无声。 胡三儿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道:“恭喜这位大爷拍得了,您过来换契约吧。” 李牧给了王虎两贯钱,王虎走过去把契约换了,拿了手脚镣铐的要是,把奴隶领了回来。这奴隶倒也老实,跟过来之后就站在李牧身后,一言不发,犹如一座铁塔一般。 胡三儿的买卖做赔了,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最后的拍卖上。 “各位,刚才的买卖,赔了!但是没关系,接下来这最后一件货,我有信心能拍个高价儿。”胡三儿拍了拍手,这回不是牵上来的,而是扛上来的。只见两个健妇扛着一卷布来到了台上,就在众人莫名其妙之际,两个妇人把布立起来,用手擎着。胡三儿走到近前,伸手把布扯开一个裂口,用力一拽,一个女子、或者叫女孩更合适一点,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女孩看上去约有十四五岁,一双眼睛满是泪水,模样虽然稚嫩,但绝对是一个美人胚子。胡三儿观察众人反应,心中更加有底,道:“列位大爷容我介绍,大家看到了,这是一个美人胚子,但要是止于此,也算不得压轴。我可以给大家透露一下,这个丫头很不一般。但到底哪儿不一般,容我卖个关子,先不说。咱们这最后一场的拍卖,也换个路数。我心中有个价格,我把它写下来。我先不说这个丫头的好处,咱们先拍,到了我心中的价格,买卖成交,不到我心中价格,我说她一个好处,每说一个,竞价就要翻倍。举个例子,开始的时候,每次加价半贯,我说了一个好处之后,每次加价就要一贯,我说了两个好处之后,每次加价就要两贯钱,以此类推。诸位,我说得可清楚?” 见大部分人都点头了,胡三儿在纸上写了几笔,然后折叠起来,伸出了一只手,道:“起价五贯!” “十贯!”那边话音刚落,崔公子就出价十贯。眼珠子都冒了绿光,刚刚他还在三胞胎身上上下其手,这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眼睛只盯着高台上的女孩,一眨都不眨,旁边的三胞胎,更是一眼也不看了。 “崔公子出了十贯,行家就是行家,看出了门道。但十贯钱可少了,崔公子,您也知道,不止这个价。” 崔公子瞪着眼珠子道:“废话少说,价高者得,要是没人竞价,她就是我的!” 胡三儿摇了摇头:“话已说在前面,到不了我写下的价格,买卖不作数,崔公子可要遵从规矩。” “那你要是写个一千贯,谁能出得起?” 胡三儿笑道:“没那么多,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奴婢,哪能敢要那么多钱。您放心,等买卖成交了,您就知道小人没多要。既然这轮出价没成交,那我便说一个好处,列位大爷听好了,春水玉壶露花雨,含苞春芽蚌含珠!” 翁地一声,犹如滚油倒入了开水一般,瞬间点燃了在场的男人们。 “十二贯!” “十六贯!” “二十贯!” “二十五贯!” “我出三十!” 一番竞价之后,还是崔公子最后一个喊出来,只见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仿佛从身上切下一片肉一样,气喘吁吁道:“胡三儿,我出三十贯,三十贯,不少了,给我个面子,我领你人情。” 胡三儿自然听出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但他既然能在口牙行做买卖,背后也有靠山,并不十分惧怕这位崔公子,闻言笑道:“公子,非是小人不给面子,实在是口牙行的规矩大家都懂,站在这高台之上,一切都要用钱来说话,这个面子我给不了,也给不起,抱歉了,三十贯还不够。我再说一个好处,列位再加价,请上眼细看!” 只见胡三儿用力一扯,把女孩身上的布又扯下一条,露出了右臂及小腹。力道拿捏得极好,上下一丝不差,更加重要的地方一丁点也没露出来。只见此女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暴露在空气中,凉风一吹,微微泛红,却不是鲜红,而是桃花粉色,殊为可爱。 “此女乃是高句丽人,懂行的都知道,高句丽人家有一种秘法,女子幼年若以秘法沐浴,及笄之后,容颜娇媚,冰肌玉骨,清净无汗,承欢之时,敏感多情,声音婉转,妙不可言,实乃男人之瑰宝也。此女仍是处子,年龄也在及笄前后,若是买回府中,稍加调教,便可享用了。两个好处相加,三十贯未免仍少了些,请各位再加价吧。” 价格已经到了三十贯,已经是口牙行几年不曾有过的高价了。刚刚一时热血上涌出价的人,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未必敢喊。而能出三十贯买一个奴婢的人也不多见,毕竟就只是一个奴婢,买到家里,也只能当做一个玩物,大唐律有严令,良贱不得通婚,无法拿来传宗接代。女子年华易逝,再好的玩物,过了几年也会腻烦,而三十贯钱,若是拿来置地买房,可是能享用一生的。 迟迟无人喊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喊了一个价:“我出三十五贯。” “四十五贯!” 叫价的还是崔公子,崔公子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本公子拿出所有存项,就要这个女子,四十五贯,我马上让人送钱过来,胡三儿,你卖是不卖!” 胡三儿的写下的价位是四十贯,四十五贯已经到达了他的心里价位,还超了不少。而且见崔公子这副样子,好像要吃人似的,再不卖,怕是真的要得罪死了他。胡三儿琢磨了一下也差不多了,便把桌上的纸拿起来,就要跟崔公子成交。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五十贯!” 第84章 确认过眼神 时间倒回,胡三儿伸出了一只手,道:“起价五贯!” “十贯!”崔公子喊出了第一个报价。 李牧侧目看过去,问旁边的王虎,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头,怎么碰上女的就叫价啊?” 王虎压低了声音道:“这个人叫崔玉言,出身博陵崔氏,两年前来长安参加科举,但是一直没有考上。崔氏家大业大,他的伯父也在朝为官,他也就一直没有回乡,留在长安打算伺机举个孝廉。他才学一般,却非常好色,经常来口马行物色新婢,我来西市看马几乎每次都能碰见他。这个人心术不正,买了婢女回去玩弄,听说还尤其喜欢用婢女招待朋友,名声非常不好。但碍于博陵崔氏的威名,很少有人敢背后议论他。” 李牧看了眼高台上的少女,又问道:“这个拍卖法儿倒是不一样哈,这婢女该不会没穿衣服吧?” 李牧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王虎却真的点头,道:“以前我也见过一次这样拍卖,除了那卷布之外,确实不着寸屡,人贩子随手扯下布条,更能激发买家的热情,有时候买家就为了看戏,故意不出价,听说有一回,一个婢女身上的布都被扯掉了还没成交,羞愤撞柱了。” “啧……”李牧吧嗒吧嗒嘴,心有戚戚焉。但他却没想出价,因为实在是太贵了,说话的功夫已经叫到了三十贯了。他只是想要买个婢女伺候白巧巧,三十贯买个干活的婢女,除非是疯了。 这时胡三儿已经在介绍少女的第二样好处了,李牧听着心中十分怀疑,什么春水玉壶,玉骨冰肌,都是什么跟什么?这山羊胡一边说她是处子,另一边又念叨这些,岂不是互相矛盾么?没人试过,怎么知道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李牧毕竟也是男人,听到了这等香艳之语,也不禁看向高台上的少女,想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是否能印证胡三儿说的话。 就在李牧看过去的时候,一直偏着头的少女,忽然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李牧楞了一下,心中不知怎地哆嗦了一下,莫名产生一种罪恶感,脑海中恍惚有一个声音在质问:李牧,你竟能如此淡定地看着一个人像牲口一样被卖来卖去,你的良知去哪了?你到底是一个后世之人啊,难道为了融入唐朝,连原本的良知也要抹去了么? 李牧晃了下脑袋,想把这个念头驱赶出去,同时他也不敢再看少女的眼睛,把视线挪了一下,刚好看到了红着眼睛跟胡三儿叫喊的崔玉言:“胡三儿,我出三十贯,三十贯,不少了,给我个面子,我领你人情。” 李牧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少女要是落入了这个色中饿鬼的手上,下场是可以预见的。。李牧拿余光瞥了眼少女,发现她竟然还在看自己,眼睛一眨不眨,李牧心中疑惑,左右看了下,这少女确实在看自己。场中这么多人,她干嘛就盯着我一个? 少女虽然没有说话,但通过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把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清楚地传递了过来。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仿佛就响在耳边。 “救我……” 李牧闭上眼睛,但好像还能看得见少女的眼神一样,那眼神在脑海中越发的清晰。 “本公子拿出所有存项,就要这个女子,四十五贯,我马上让人送钱过来,胡三儿,你卖是不卖!” 耳边传来崔玉言歇斯底里的声音,李牧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就在胡三儿拿起他写好价格的那张纸,准备宣布的时候,李牧终于是扛不住了,心想我就喊一次价,能救就救,救不了你也别怪我,图个心安! “五十贯!” 李牧举起了木牌! 胡三儿嘴都已经张开,马上就要宣布了,忽然听到一声五十贯的报价,立刻把刚刚担心得罪崔玉言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看向李牧道:“这位三十二号大爷出了五十贯的价钱,五十贯呐各位,多少日子没出过这么高的价格了?大爷实在阔气!”说着他又看向崔玉言,挑拨道:“崔公子,恕我爱莫能助,这位三十二号大爷出价五十贯,足足比您高了五贯钱,您要是想要,还得加价!” 崔玉言已经失去了理智,闻言便喊道:“我出……”话还没出口,被他身后的下人捂住了嘴巴。崔玉言怒视过去,下人急忙道:“公子,您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要是您拿五十贯买一个婢女,这事儿要是传到了老爷耳朵里……” 崔玉言听到下人提起‘老爷’二字,神色恢复了一丝清明,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是冷静了下来,挣脱家丁的手,看向李牧道:“今天算本公子认栽,在下博陵崔氏崔玉言,这位公子出手这般阔绰,却是面生的很,不知出身何处,府邸在哪,他日还要讨教。” 李牧微微一笑,并没有搭腔。王虎开口道:“我家公子的名号,你还不配知道。” 崔玉言闻听更是怒极,深吸了口气咬牙忍住,道:“公子太过狂傲了吧,多高的门庭,博陵崔氏也不放在眼中么?” 王虎正要回话,李牧摆手制止了他,道:“博陵崔氏我自然是放在眼中,但是你,似乎代表不了博陵崔氏。英雄不问出处,萍水相逢,我又不想与你为友,为何要告知你姓名?这个婢女你还要不要,要就出价,不要就放弃,我还有事,没工夫在这儿闲扯。” 两次三番遭到无视,崔玉言的牙齿都快咬碎了。他多想一掷千金好好羞辱李牧一番,但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这样做了,在长安他就待不下去了,马上就得被遣返回老家。他的位置则会被族中其他兄弟代替,再无入朝为官的机会。两相权衡,崔玉言还是忍了,道:“今天的事情,玉言记下了。他日再有见面之时,必有报还。” 说完,他转身就走。跟他一起来的家丁带着他买的三胞胎跟在后面,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落荒而逃了。 胡三儿见崔玉言走了,心中略微失望,他本想崔玉言再抬一道,卖出个天价去,但是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胡三儿把他写的价钱公之于众,然后宣布李牧最后得拍。 李牧的钱袋里只有十几两银子,虽然他可以随时从系统中兑换出钱来,但这样太过惊世骇俗,毕竟五十贯太多了,不可能带在身上。就算是银子也有五十两,还是带不了。李牧便先给了十五两银子,剩下的钱,胡三儿派了一个伙计跟着李牧回府去拿。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李牧赖账,在长安地界上,买奴的账是赖不下的。 第85章 赔本买卖 胡三儿这场拍卖结束,高台上的幕布又扯了起来。李牧这才知道,原来这口牙行的拍卖不是一人做的,而是谁有好货,谁就去登记排队,然后按顺序登台拍卖,跟后世的拍卖行大体没有什么区别。胡三儿很久没遇到李牧这般阔气的主顾了,而且见他面生,有心结交下来做个长期的买卖,所以在拍卖结束简单交代了一下之后,他便执意要亲自送李牧到口牙行门口,一路上倍加恭维,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李牧的根底。李牧没怎么搭理,都是王虎在答对,他正在为五十贯钱心疼,心里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再也不来口牙行买奴了。没那么强的心里承受力,实在是干不了这个事情。人家只不过是看过来,都没喊一声救命,自己就上头了,五十贯啊,足够把一种技能升到中级了。 李牧看了眼身后低眉顺目跟着的小丫头,从高台上下来,胡三儿给了一件麻布衣服,没有让她裹着布。此时看起来,没了高台上扯布时候的香艳,就是一个后世初中生的模样,虽说脸蛋儿的确漂亮,但还是让李牧颇觉得上当受骗了。怎么小的孩子,就算真是什么春水玉壶,他也下不去手,搁家里干活儿,她什么时候能干出来五十贯钱的活?赔啊,赔死了! 到了门口,口牙行的伙计早早牵了马在等着了。胡三儿没打听出什么,只好放弃,但是面上做得很足,拱手施礼道:“公子以后若有需要,尽可在逢三之日来口牙行寻我,有好货色我定先让公子知道。只要没上高台,私下里咱们商量个价格就卖给公子,省的与人攀价。” 李牧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就要上马。跟在身后的大个子突然往前迈了一步,跪伏在地上,双手撑地,脊背平如一座铁桥。李牧看得莫名其妙,道:“干嘛这是?起来!” 胡三儿笑着解释道:“此地没有上马石,公子踩着他的背好方便上马。” 李牧看向王虎,王虎也点了点头,看来这种事情在唐朝应该是很常见的。但李牧还是习惯不了,摆了摆手,道:“本公子不兴这个,起来,以后也用不着。” 胡三儿适时送上一句马屁,道:“公子不但出手豪气,心地也良善,这两个奴隶跟着公子您,日后要享福了。” 李牧自己爬上马背,道:“就是没这个习惯而已,胡掌柜送到这儿可以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好嘞。”胡三儿拱了拱手,对身后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跟在李牧马后随他一起,他是跟着去取钱的。 刚走出不远,李牧忽然发现大个子和女婢都是光脚的,踩在坚硬的青石路上,大个子看不出什么,但这小丫头却是走几步就皱一下眉,白嫩的小脚也踩得红了,心里又生不忍。李牧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圣母了,但还是来到一个鞋铺前,给俩人一人买了一双鞋。小丫头的鞋好买,有现成的。但大个子的鞋却不好买,最大的鞋他穿着也小。好在鞋铺的老板有办法,当场剪了牛皮纳了鞋底,再缝两道横梁,一个牛皮大拖鞋就做得了。大个子穿上,还正合适。价钱当然低不了,要了一百文钱,够买普通人的五双鞋了。 回到曹国公府,李牧让王虎带着口牙行的伙计在门口等着,他自己进去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从系统中换出钱拿出来结账。打发了伙计,王虎也告辞了,他还要去带国公府的侍卫们训练。李牧则带着刚买的两个奴隶回到了自己的跨院,一路上心里都在琢磨怎么跟孙氏和白巧巧解释这个小丫头才能不让她们娘俩误会,进了跨院却发现娘俩竟都不在,问了国公府的下人才知道,早上他出门不久,孙氏就带着白巧巧跟着李弼一起去东市采买了。正好空出时间来,可以让他好好跟这个小丫头交代几句。 大厅中,李牧在胡椅上坐下,看着面前站着的俩人。李牧先指了指大个子,道:“你去门口等着,不叫你别进来。” 大个儿转身出去,李牧看了看小丫头,道:“你是高句丽人?听得懂我说话么?” 小丫头木然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似的。李牧觉得事有蹊跷,这个小丫头要是真听不懂,她在高台上的时候,为什么会一直盯过来呢?李牧眼珠一转,道:“听不懂正好,不然我还有点不忍心,实话告诉你吧,我买了你呀,是要送给一个八十岁的色老头,他这个人最喜欢年轻的少女,谁要是落到他手里,不折磨死都不算完,唉……想想都是很残忍啊。” 小丫头到底还是年纪小,听到这话,吓得哭了出来,跪在地上,哀求道:“主人,你不要把我送人……求求你。” 小丫头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听起来有一点别扭,和后世东亚人初学中文时候差不多,有点卷平舌不分,还有点大舌头,但也因此听上去有点萌,不招人烦。李牧得意笑道:“小丫头,还挺有心眼的……行了,开个玩笑。我问你,你家乡哪里,因何变成奴隶,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小丫头怯怯地看了李牧一眼,似乎非常犹豫,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主人,我是高句丽人。没有见过父亲,母亲病死之后,我就在姨娘家生活,姨夫心术不正,几次试图对我不轨,姨娘却只当看不见。我没有办法,就从姨娘家逃了出来,却不想遇到了人贩子……” 听小丫头一板一眼地说自己的悲惨过去,李牧却只是想笑。这个小丫头心计颇多,说话没一句实诚的,她说的这个故事不用猜肯定是假的。但李牧并不在乎,卖身契在手,小丫头又是高句丽人,距此几千里远,她想逃回去是不可能了。李牧也懒得听了,挥了挥手打断小丫头的话,道:“故事就不要讲了,我也懒得听。你既然被我买了回来,有些事就要说在前面。我买你,并不是为了那人贩子说的什么好处,我家有贤妻,用不着你,你也不用担惊受怕。买你呢,只不过是一时心软。以后你就伺候我娘子,她才是你的主人,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她做丫鬟,伺候她。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吃穿用度,高兴了还能给你点零花钱,要是伺候不好,你的下场可就不一定了,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小丫头怯怯地应道。 李牧想了想,又道:“我花了五十贯买你的事情,不许泄露出去,我娘子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见你可怜,花了一贯钱买了你。怎么说你自己想,说漏了我可要罚你。” “知道了,不会说漏的。”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孙氏的声音:“呀,哪里来的大个子,可真高啊,巧巧你看,有没有八尺?” 李牧看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赶紧把眼泪擦掉,站起身来束手侍立在一旁。 第86章 知恩重义 李牧来到院中,见孙氏和白巧巧正在围着大个子看,像是见到什么新奇物似的,赶紧来到跟前,道:“娘,这是我今天在西市买的奴隶,以后他就是咱家的侍卫了。” “奴隶?”孙氏久居边城,对奴隶这个词倒是不陌生,只是她没想到,李家也有一天能蓄养奴隶了。又看了看大个子,道:“这孩子长得壮啊,挺好,花了不少钱吧?” “两贯钱罢了,不算多。”李牧说着,看到白巧巧和孙氏手里提着很多东西,对大个子使了个眼色,大个子楞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李牧又道:“大个子,这位是我母亲,这位是我娘子,认得了吧?” “嗯!”大个子瓮声应了一下,便没有了言语,从西市把他买回来到现在,他就没说过一句话,李牧很好奇这家伙是不是就不会说话,可别是个哑巴,等会得问一下才行。 进到屋里,看到小丫头,孙氏和白巧巧都是一愣,白巧巧还没怎么,孙氏的目光中浮现出了警惕之色,再看李牧的时候,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你给我跪下!” 李牧一愣:“娘,这是为何,儿子哪里惹您不开心了?” “跪下!” 李牧只好跪下,但还是满心不解。白巧巧见李牧跪下了,只好跟着跪,但被孙氏把着手臂扶了起来。孙氏看了眼怯怯站在旁边的小丫头,又看向李牧,道:“这个丫头,也是你买回来的?” “嗯,早上儿子不是跟您提过义父赠了府邸的事情么,儿子琢磨着好歹也是侯爵府邸,怎么也得有几个下人,所以就买了两个奴隶。大个子能当侍卫,能当马夫,这个丫头可以伺候巧巧,还能帮着做饭……” 孙氏盯着李牧,道:“就只是如此么?伺候人,做饭,找个妇人来做不是更好么?你找这么一个小丫头……长得倒是挺水灵的,你是什么意思?儿啊,别是封了侯,动了歪念头吧,我可告诉你,我只认巧巧这一个儿媳妇,有你娘活着一天,你就给我老实点,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娘!” 李牧苦笑道:“娘啊,您真的是误会我了。这么着,我躲出去,您单独问她,我是怎么把她买下的,让她自己说,这总行了吧?” 孙氏看了小丫头一眼,道:“也好,你去门外等着。” “欸!”李牧低眉顺眼地应了声,起身拉着大个子一起到庭院蹲着去了。起身的时候,他偷偷给了小丫头一个眼色,让她好好的说,这要是说不明白,后院可就要起火了。 来到庭院石桌旁坐下,李牧心中忐忑,闲着也是无事,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大个子,道:“大个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乡何处,还有什么亲人啊?” 大个子听到这话,木然的脸上多了一丝戚容,道:“我叫倪可钦力,家在渤海靺鞨,亲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原来会说话,李牧想了想,又问道:“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又怎么被抓成了奴隶?” 大个子迟疑了一下,道:“我的家人是被我的叔父杀死的,我逃了出来,饿晕了,胡掌柜救了我。” “你的叔父杀了你全家……”李牧有点脑壳疼,这故事怎么一个比一个离奇呢?但相比屋子里那个小丫头,他更愿意相信这个大个子,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直觉告诉他大个子没撒谎。 “你想报仇么?” 大个子徒然瞪圆了眼睛,道:“我可以去吗?”说完,他又垂下了头,道:“他已经是首领了,我一个人报不了仇。” “活着总要有个目标,你既然身负血海深仇,那就一定要更加努力的活着。这样吧,咱俩约定一下,你若能救我或者我的家人一次性命,我便还你自由之身。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在我府里干活,不要惹事,好吧?” “多谢主人!”大个子跪了下来,李牧把他扶起来,跟他拍了下掌,道:“君子之约,击掌为誓。主人这个称呼我不是很喜欢,以后你要叫我老大,记住了么?” “记住了,老大!” “嗯,不错。”一声老大,叫得李牧心花怒放,早在定襄之时,他就打算要在长安找几个小弟跟着自己摆摆威风,这不就有一个了? 屋里还没聊完,李牧也是好奇,随口问道:“大个子,你多大了啊?” “十四了。” 李牧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十几?” “回禀老大,我今年十四了。” “……” 十四……十四!李牧看着大个子八尺有余的身高,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憋了半天,竖起了一根大拇指,道:“可以,太可以了……” 冲击实在太大,李牧都有点语无伦次了。这时屋里传出孙氏的声音,让他进去。李牧回到大厅,见三个女人都红着眼睛,好像刚刚哭过一场,懵道:“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孙氏叹了口气,道:“我本想啊,娘这命就够苦了,你刚出生不久,你爹就没了,娘拉扯你长大,吃了多少苦娘心里知道。但是没想到,这孩子跟她娘吃得苦,比咱娘俩吃得都多,实在太不容易了。可怜她娘年纪轻轻就病死了,这孩子为了埋葬她娘,甘愿卖身为奴……真是太可怜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儿啊,娘误会你了,你做得对啊,这孩子命太苦了,买到咱家是好事,以后可得好好照顾着点。” 卖、卖身葬母?李牧呆呆地看向小丫头,小丫头兀自还在垂泪,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李牧强忍着没揭穿她,心里暗道,买回来这么个戏精,以后也不知是不是个祸患。 孙氏拉过来小丫头的手,道:“孩子啊,以后你就在咱家住下,等过个一两年,寻到了良人,让我儿子给你置办一份嫁妆,风风光光地出嫁。对了,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 小丫头抽泣道:“回老夫人的话,我今年十四了,再过几天就十五了。我没有名字,以前娘就叫我丫头。” 很明显的一句谎话,孙氏和白巧巧愣是没察觉出来。孙氏心疼道:“多可怜的孩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你既然到了我李家,这么着,让我儿子给你起个名字,儿啊,你给这丫头起个名字。” 小丫头对着李牧盈盈一拜,怯怯道:“还请主人赐名。” 李牧深深地看了小丫头一眼,道:“做人最重要的是知恩重义,今日有缘,我买下了你们两个,也算救了你们一命。我希望你们心里能记下这个恩情,不指望你们报答什么,但愿你们能心存仁义,他日不要害我李家,也不要给李家惹麻烦。既然我娘让我起名字,那就以李为姓,知恩重义为名,你以后就叫李知恩,大个子叫李重义。” 小丫头立刻下拜:“李知恩谢主人赐名。” 大个子也拜,道:“李重义谢主人赐名。” 第87章 二进宫 翌日一大清早,李牧就找了李弼要了一辆牛车,装了满满的一车三杯倒,带上大个子李重义,去给太上皇李渊送酒。孙氏看着李牧带人走了,把小丫头李知恩支开,来到了白巧巧和李牧的卧房里。 白巧巧正在收拾屋子,见孙氏进来,赶紧起身。孙氏拉着她坐下,小声问道:“巧巧啊,我问你点事儿,你可不能瞒我。” 白巧巧见孙氏说得如此正色,也不知要问些什么,心中有些忐忑,呐呐点头道:“娘,您问,我肯定不瞒着您。” “那娘就问了……巧巧啊,你跟我那傻小子,你俩有没有……圆房没呢?” 白巧巧听到这话,登时臊了个大红脸,低头捏着衣脚,结结巴巴道:“还、还没呢……郎君说等成亲之后……” “怪不得!”孙氏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道:“巧巧啊,是娘欠考虑了。梳洗一下跟娘出门,娘带你办点事。” 白巧巧一愣,道:“娘,要办什么事啊?” “别问了,快点梳洗,娘去找李家二爷借马车,等会就走。”说完,孙氏风风火火地出去了,白巧巧惶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依言去梳洗打扮,准备出门。 话分两边,在孙氏借好了车,带着白巧巧和小丫头李知恩出门的时候,李牧骑着马,李重义赶着牛车,刚刚抵达皇城门口。 这唐朝的皇宫,分为皇城和宫城两个部分。皇城并不是皇帝住的地方,而是宰相们办公的地方,太庙,太常寺,鸿胪寺,将作监等,都设置在皇城。真正皇帝住的地方是宫城,宫城正中太极宫,东侧东宫,西侧掖庭宫,也就是传说中的冷宫。南墙设有永安门,承天门,长乐门三个城门,承天门在正中,并不常用,只有在国有大事,或者大将凯旋的时候才会开启,具有仪式作用。而北门就是著名的玄武门,唐代三次宫廷政变,都发生在玄武门。因为此处距离太极宫更近,成功的几率更大,而不像南墙的城门,进门之后还有数百米的广场,政变本来就是风险极大的事情,数百米的距离,变数太大了。 李牧是从永安门进宫的,到了宫门口,他就不能骑马了,李重义是奴隶,自然也不能进宫,牛车交给了执事的太监,李牧则由一个小太监引着,来太极宫见太上皇李渊。太监领着李牧到了宫门口,让他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太监又出来,道:“太上皇宿醉未醒,你且等一会儿,待太上皇醒转,咱家再来叫你。” 说完,太监便又进去了,只把李牧一个晾在了这儿。 咋整,等吧!李牧左右瞅瞅,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在台阶下蹲了下来,望着远山,做沉思状,其实他啥也没想,就是在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侧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人还不少。李牧赶紧站了起来,只见确实有人过了,前前后后十多个。为首一人雍容华贵,身着绣着凤纹的衣裳,李牧忙打起精神。在这宫墙之内,可以穿凤纹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当朝长孙皇后。这个人他可是如雷贯耳,后世只要是关于贞观年间的电视剧,她都是绝对的重要人物,必须重视起来。 很快,长孙皇后一行来到了宫门口。李牧这么个大活人,自然能看得见。长孙皇后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你可是前几日御封的逐鹿侯李牧?” 李牧赶紧施礼,道:“微臣李牧,拜见皇后娘娘。” “不必拘礼,你的事情,我听陛下说起过,年少英才,有勇有谋,更难得寻回了传国玉玺,了却了太上皇与陛下的一桩心愿,功劳不小。以后可要勤勉为官,为陛下多分忧才是。” “谨尊皇后娘娘教导。” 长孙皇后微微颔首,带着人进了大殿。李牧偷眼瞄过去,见跟随长孙皇后这些宫人手里拿着的都是一些洗漱之物以及早餐等,心里不禁纳闷,这长孙皇后该不是来伺候她公公起床的吧? 时间须臾而过,一个时辰后,带李牧过来的那个太监终于又出来了,道:“太上皇已经起了,叫你进去说话。” 李牧赶紧应了声,与这太监擦肩的时候,一块银子不留痕迹地递了过去。这太监年纪尚轻,似乎没想到李牧会拿钱给他,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衣袍一挡,银子便进了他的袖子,再抬起头,已然换上了一副笑脸,道:“多谢大人,今天太上皇的心情有些不好,您可要加点小心。” “谢谢公公提醒。” 俩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进得殿中,只见李渊坐在胡床上,半仰半卧,毫无仪态。一个长孙皇后带来的宫女正在为他喝粥,看到李渊喝粥的样子,李牧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饭来张口’,这老头喝粥,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宫女把勺子递到嘴边,他才张一下嘴,宫女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不敢多了,也不敢少了,更不敢洒出来,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长孙皇后坐在一个锦凳上,仪态端庄。面对李渊如此样子,她的目光中却无一丝不耐烦或是生气的神情。不说别的,就这份涵养,后世几个儿媳妇能做得到。 李渊见李牧来了,抬手把宫女递过来的勺子挡开,招了招手,道:“李牧,你这小子,让朕好等,你可知罪啊!” 李牧察言观色,见李渊不似真的生气,心思急转,往前抢了两步,扑通一下跪到地上,道:“臣知罪了,不该让太上皇久等,只因出了一个小岔子,才耽误了时候。” “哦?出了岔子,快来说说,是什么岔子。”说着,李渊吩咐旁边宫人,道:“给逐鹿侯搬个胡椅过来。” 李牧心里叫苦,这叫什么事儿,长孙皇后坐凳子,给他坐椅子,这老头可够坏的!李牧抱歉地看向长孙皇后,正孙皇后微微一笑,起身道:“父皇,儿媳后宫还有事情,晚膳时候再来请安。刚刚提的事情,还望父皇考虑。” “走吧!”李渊摆了摆手,长孙皇后行了个礼,便带着人离开了。跟着她来的宫人门,收拾东西十分熟稔迅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一回两回了。李牧多看了两眼,李渊已经等得不耐烦,道:“快点坐下,赶紧说,出什么岔子了?” 第88章 心头种草 李渊此时的样子,活脱就是一个等着听故事的孩童,李牧心中一动,当即便把那日程咬金是如何带着六个儿子翻墙越瓦,抢了他酿好的酒,说想跟他一起做买卖,他又是因为什么拒绝,以及第二日关于马蹄铁的种种,包括李世民赐婚前后事,全都讲了一遍。说到关节处,模仿后世的相声,又比划又学人说话,虽然也没那么十分的像,但对李渊来说,却也是十分新奇。听得是津津有味,时不时哈哈大笑。 等李牧说完了,李渊抚掌笑道:“原来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程咬金那厮竟敢抢朕的酒……不过倒也似那厮的脾气,混不吝的东西。唐俭这么多年也没张罗续弦,竟会为你的母亲倾倒,看来缘分这东西,果然是妙不可言。倒是你,真叫朕刮目相看,小小年纪,竟敢违抗皇命,当真是一个愣头青,还有那个马蹄铁,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能让李绩和程咬金都如此推崇。” 李牧眼珠转了一下,看到旁边有一个书案,施礼道:“臣可以画一个给太上皇看看,这东西一点都不复杂,太上皇戎马一生,看了便能明白。” “哦?”李渊立刻道:“赶紧画来。” 李牧走到书案旁,拿起笔沾了点墨,在纸上画了一个马蹄铁,然后把纸撕开,撕下图样交给李渊。李渊把图样拿在手里,稍作端详,便明白是怎么用了,啧啧称奇,道:“果然奇思妙想,这么简单的东西,以前竟没人想到,让你捡了个功劳。” 李牧嘿嘿笑道:“凑巧而已,臣不敢居功。” 李渊把图样放在桌上,道:“李牧,你很好,朕喜欢你,今天就别走了,一会儿陪朕宴饮。” “这……” 见李牧面色犹豫,李渊不悦道:“怎么,不愿留下陪朕么?” 李牧赶紧施礼道:“臣非是不愿陪太上皇,只是臣觉得,太上皇已经到了这般年岁,饮食还是以清淡为好,日日饮酒宿醉太过伤身,臣可以陪太上皇做点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不提这茬还好,提了这茬,顿时点燃了李渊心中的怨念:“朕倒是想做点别的事情,可惜朕生了个好儿子,什么事情都替朕做了,朕不宴饮,还能做什么?伤身体?哈!某些人怕是巴不得朕多伤伤身体,早点死了,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话有点诛心了,李牧不敢接茬,闭口不言。李渊等了会儿,没听到李牧回应,恼道:“怎么,提到李世民,你就不敢说话了么?” 李牧抿嘴想了一下,道:“太上皇可是真的要听微臣的意见?” “废话,自然是要听你的意见,难道此地还有第三个人么?” 李牧清了清嗓子,道:“那臣便冒死说一说个人的见解,若说错了,还望太上皇恕罪。臣虽出身边城僻壤之地,但来到长安之后,也曾听闻一些天家的事情,多少也了解到了一点。事虽不幸,但事出有因,若把罪责归于陛下一人身上,确实也有失公允。时至今日,谁对谁错,说来已无必要。臣能理解太上皇借酒浇愁之感,但在臣看来,酒入愁肠愁更愁,宴饮宿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会让心中不满叠加,以至于嫌隙越来越深,父子离心,造成遗憾。” “酒入愁肠愁更愁……”李渊叹了口气,道:“此言正对朕心,每每想起那日玄武门之事,朕便心中抑郁……但朕又能如何?李世民好狠的心,朕一共只有三个出挑的儿子,他一下子就杀了两个,把朕逼到了绝境。朕不想选他,也得选他。朝中文武,一半都站到了他的身边,朕还做什么皇帝,不退位还能怎样,难道朕要挥刀杀了他,让大唐再无接续,还是等他杀了朕,背上弑父夺位的千古骂名?” 说着话,李渊眼眶中已经饱含泪水,李牧看着也不禁有些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贵为皇族又如何,在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面前,任何事情都会被放大,后世都说李世民弑兄杀弟,但纵观古今,为了夺取皇位,这种事情还少么? 李牧劝道:“太上皇不妨换个角度,若当初死的人是陛下呢?” 李渊楞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臣是说,若当初的事情反过来,玄武门死的是陛下,现在太上皇的处境,又有什么改变呢?您还是会禅位,还是会借酒浇愁,只不过您缅怀的对象变成了当今陛下而已。陛下允文允武,大唐开国陛下立下多少功劳,您心中有数,您真的不会想他么?臣觉得,若当年死的人是陛下,太上皇今日之愁,只会更多,而不会减少。” 李渊呆立当场,试着想象了一下,发觉果如李牧所言,若当年玄武门死的是李世民,他只会更加痛苦。 “这件事的根本原因是兄弟不和,双方都已经把对方逼到了绝境,只不过先下手之人是陛下而已。结果早已注定,太上皇纵然悲伤,又有何用?而在臣看来,陛下登基以来,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他能担当大任,他有能力做一个好皇帝。这也说明了,冥冥之中,天意如此,是上天选择了陛下作为您的继承者,您还有什么烦恼的呢?没有人能做千秋万载的帝王,大部分的帝王,生前无论多么英明神武,打下多大一片江山,也免不了在他死后,江山一夕之间毁于子嗣之手。秦朝二世而亡,不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么?” “太上皇您戎马一生,逐鹿天下,多少豪杰尽败于您手,已然一生无敌。在有生之年,又能把江山交给一个可担大任的继承者,看到江山鼎盛,百姓富足……此生可谓完美矣。能让您心烦的人,只有您自己,既然如此,何不放下烦恼,趁着身体硬朗,多做些想做但是未做的事情,岂不美哉?” 李渊呆楞地听着,一直没有说话,李牧说完了,见李渊没什么反应,不知道自己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也没敢吱声。半响,李渊才吐出口气,开口道:“你这个小子,莫不是李世民派来的说客?” 李牧赶紧道:“太上皇明鉴,这件事可不是臣提起的。若不是太上皇垂问,臣怎敢议论天家事务。” “倒也是……”李渊点点头,又问道:“你说的想做但是未做之事,指的是什么?例如呢?” “呃、”李牧想了想,道:“就比如臣,臣昨日去工部报道,见好多工匠都住在棚户之中,条件恶劣,十分可怜。臣心中不忍,所以在想办法,打算筹措钱财,给他们盖一些好点的房子……这就是臣想做还未做之事。” “哦。”李渊回想了一下,道:“朕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基本也都做到了,这想做还未做之事么……怕是只有孩童时那些不着调的念头了。” “也行啊,想做就做嘛!” 李渊笑道:“说得好!好个想做就去做!你先回去吧,朕再好好想想。” “诺!” 第89章 意外立功 东宫。 李世民正在犯愁,李靖大军传回信来,再有七日,最多十日,大军即将还朝。也就是说,颉利要被押送到长安了。突厥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几朝君主都没能真正将其灭国。而颉利可汗,可谓是大唐两代君主的死敌之一,此番灭突厥,擒颉利,此等丰功伟绩,按礼制,要向太庙祭告俘获。 事情就出在这儿了,李世民现在虽已登基,是皇帝了,但他头上还有个太上皇李渊。太庙祭告先祖,于礼制来说,必须得有李渊参加。可是李世民哪敢跟李渊提起此事,一来这功劳是在他在位时候下得来的,而颉利是他和他老爹俩代的仇人,若要李渊参加,岂不是告诉天下人,老子没办成的事情儿子办成了,儿子比老子强,这让老子心里怎么想?再者说,当日必然是盛况空前,百姓云集山呼万岁,可百姓喊的是李世民,叫的万岁也是李世民,李渊就在旁边,又该如何想? 李世民怕就怕提了一嘴,勾起陈年往事,到时候别说事情办不了,还得挨一顿臭骂,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他好歹是大唐现任君主,有点丢不起人了。 可是事情还是要办啊,无奈之下,他只好央求长孙皇后替他去。这些年来,虽然父子关系闹得非常僵,但长孙皇后在李渊那里还是多少有点面子的,盖因长孙皇后为人处世实在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即便李渊有一肚子邪火,他也没法冲长孙皇后发,但是这次不同以往,李渊虽然没有发火,但长孙皇后早晚请安已经去了两天,见了四面,依然是冷脸相对。李世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晓父亲的态度了,心里郁闷,奏折都懒得看,不住地唉声叹气。 “陛下,我那义子来了。”高公公突然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揉了揉发胀的眉间,道:“让他进来!” 高公公转身出去,不多时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若是李牧在此,定能认出这个小太监就是带他入宫的那个。小太监走过来,行了个礼,李世民摆摆手免了,道:“又有什么事了?” “回禀陛下,刚刚皇后娘娘请安之后,太上皇见了逐鹿侯李牧。那李牧还给了奴婢一锭银子,足有五两。”说着小太监把李牧给的那块银子掏了出来,李世民看了眼,道:“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捡重要的说,朕今天没心情听废话。” “诺。”小太监见李世民脸色不好,赶紧把银子收回了袖子,把李牧进门开始,与李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若李牧在此,更要惊讶了。这小太监记忆惊人,而且还会模仿人声,不但把俩人的对话复述得一字不差,而且声音,语气,甚至表情态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相比之下,他模仿程咬金的那段根本上不了台面。 李世民起初皱着眉,后来听到李牧说起关于玄武门之事的见解,神色变得舒缓了些,听到后面李牧给李渊出的法子,又有些哭笑不得。高公公察言观色,道:“陛下,这逐鹿侯毕竟年纪尚小,出身低微,没有什么见识,陛下可别往心里去……”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用不着你替他说好话,朕没生气。反而觉得他说的挺好,当年的事,可不就是这样么……兄弟不和,总要有个了断,我若不动手,他们也会动手。父皇爱我丝毫不比他们少,今时今日,父皇定也会为我借酒浇愁……” 李世民含着泪光,道:“天家父子亲情,难就难在这儿了。但朕不后悔,朕相信,由朕来做皇帝,一定比他们做得好!”顿了一下,李世民问道:“昨日李绩来见,是不是提过他送李牧一个宅邸,过几日就要搬过去了?” 高公公应声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这是喜事,朕既然知道了,就送他一块匾吧,拿笔墨来。” 高公公和小太监赶紧笔墨伺候,李世民拿起狼毫笔,饱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下“逐鹿侯府”四个飞白大字。写完,端详了一番,拿起随手印玺,刚要加盖,忽然又放在了一旁,道:“取传国玉玺来,李牧既然以此封侯,那朕便给他盖上此印。” 高公公赶紧取了过来,递给李世民,道:“这可是逐鹿侯莫大的荣耀了,足以传世。若传到民间去,当是一段佳话。” 李世民闻言一笑,在纸上加盖了传国玉玺印。亲手以纸吸去了余墨,卷起来交给高公公,道:“着宫中大匠连夜制一块匾,连同这副字,明日一并送去。” 高公公把李世民收书接好了,道了声‘诺’,刚要转身出去,门口又进来一个小太监。 “报陛下,奴婢替太上皇给陛下送个条子。” “拿来!” 李世民把条子打开,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高公公与两个小太监看不到内容,也不敢问,都在心里乱猜。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把条子收好,道:“去回太上皇,此事容朕想想,晚膳时候朕过去请安,定给太上皇一个答复。” “诺。” 小太监应声而去,李世民对头一个来报信的小太监道:“去把逐鹿侯给朕追回来,朕要找他算账!” 高公公一听,赶紧问道:“陛下,那这匾还做么?” “做,一事一论,不相干。” “诺。”高公公应声,跟小太监一起出去了,心里却满腹狐疑,这个逐鹿侯可真是能惹事,刚刚因为一件事让陛下高兴,马上就接上一件事让陛下不高兴,但陛下不高兴了,为什么还没取消赏赐呢?高公公有些糊涂了,陛下到底是喜不喜欢这个小侯爷啊! 李牧出得永安门,跟李重义汇合,赶着空车往回走,刚刚出了皇城,没走几步,后面一匹快马追来让他回去。李牧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让李重义先赶着牛车回家,自己则跟着小太监又返回了宫城。 第90章 堵不如疏 李牧本以为是李渊想到了什么,着小太监找他回去,没想到小太监却把他带到了东宫。李牧心里一突,心想该不是哪句话说错了,李世民要找他算账。他一点也不奇怪李世民会知道他说过什么,要是李世民不知道,他才会觉得奇怪。 提着心吊着胆,李牧随着小太监进了大殿,李世民果然沉着个脸。李牧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可是记得不久之前还顶撞过李世民的事情,要是今天再惹得他不快,保不齐李世民会拿他开刀。 李世民摆手打发了小太监,殿内只剩下了他和李牧二人,气氛非常尴尬。李牧行了个礼,然后束手站在一旁,小心地瞄着李世民的脸色,他不说话,李牧也不说话,俩人就这么尬着,仿佛是在玩木头人游戏一般,谁先动谁就输了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李世民没忍住,开口道:“李牧啊,你做得好事!” 李牧心知李世民说的是反话,但他没有忘记自己耿直的人设,心思一动,接话道:“陛下,臣只不过是尽臣子本分,仗义直言了几句而已,算不得什么好事,当不得陛下夸奖。” 李世民差点被气乐了,道:“你看朕像是在夸你么?” 李牧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呆道:“陛下……不、不是在夸臣么?”说完,做恍然大悟状,赶紧跪在地上,高呼:“陛下,臣非议天家事务,罪该万死。实在是因为太上皇逼着臣说,臣不得不说,要是那句话说错了,还请陛下责罚。” “不是为了这事儿!”李世民本已经想好的开场白,被李牧左一个岔子又一个岔子打了过去,急不得也恼不得,无奈只好明言道:“你当朕是心胸狭隘之辈么?被你议论几句就会降罪于你?朕是在说,你对太上皇胡说了些什么!你来看看,这是太上皇送来的条子,让朕如何是好?!” “条子?”李牧走到近前,拿起桌上的纸条看了眼,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看罢之后,李牧也有点懵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渊所说的孩童时的不着调念头竟然是要去做个富商。大唐的太上皇要去做商人了,这不是要变天了么?怪不得李世民会生气,士农工商,商人乃是最末等,仅高于奴婢之人,太上皇去做商人,这要是传了出去,皇室蒙羞不说,旁人该怎么说李世民,弑兄杀弟,逼父禅位,然后还不奉养,让耄耋老人去做买卖……这还是人么?! 按说这么荒唐的事情,李世民拒绝也就是了。但是李渊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具诱惑力了,让李世民实在没法下定决心拒绝。李渊在条子上是这么写的,如果李世民答应这件事,他就既往不咎,以前的事情再也不提,该他出现的场合他一定出现,而且还答应搬出太极殿,让李世民住过去。但若李世民不答应,那就一切都休提,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答应,而且要在太极殿住到死,让李世民继续做东宫皇帝,让天下人耻笑。 说来说去,还是有赌气的意思。但对李世民来说,实在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是换个条件,李世民怎么想办法都会答应,但唯独这件事,李世民是真的答应不了,丢不起人。越想心里越郁闷,所以他才把李牧叫回来,一是申斥一番顺顺气,再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也想看看李牧能不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李牧也是很挠头,来到长安之后,李牧对唐朝的一些基本的事情,比以前要了解得深了很多。除了李绩跟他聊的那些之外,李弼见到他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的提点几句,让他获益良多。在讨论酒坊的事情的时候,李弼就曾特殊强调一件事,那就是这酒坊的生意,决不能说是他和李思文合作的买卖。要找个代言人,说是他们的买卖,哪怕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也要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系好官声,省得遭到御史弹劾。否则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上,这辈子也别想升官了。 李牧这边自然是用他老丈人白闹儿做代言人,而国公府那边,则是找了一个姓黄的掌柜充当李思文的代言人。这个黄掌柜与那日李牧在定襄见过的赵国公府张管事一样,都是替达官贵人打理买卖的人,其实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大家都这么做,互相不点破而已。 李牧想了半天,开口试探道:“不知陛下对于此事……” “当然是不行!太上皇去做商人,史书上都没有这种事情,你想让朕令天下人耻笑,让后世人唾弃么?” “那就拒绝……” 李世民没说话,只是瞪着李牧。李牧感受到了目光中的恶意,赶紧把话收了回来,清了下嗓子,道:“陛下,臣是这么想。太上皇也不一定是真想做商人,臣大胆猜测啊,您看会不会是这样,太上皇这一辈子,出身高贵,又逐鹿天下,最后做了皇帝,可谓是英雄一世,豪杰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但他没做过买卖,想做商人无非是想体验一下生活。同时又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寻个借口缓和与陛下之间的关系。臣以为,陛下不妨就应了,不然太上皇一直惦记在心里,总想去尝试,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有道是堵不如疏,试过之后,这股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 “道理是没错,但朕已经说了,太上皇去做商人这件事,决不可行。” “可以隐藏身份嘛!”李牧想到了后世清宫剧里面的必备桥段——微服私访,他的孩提时代是《还珠格格》和《康熙微服私访记》正火的时候,微服私访那一套他熟得很:“臣以为,太上皇看重的是体验,并非刻意想要羞辱于陛下。对外只说是陇西客商,在长安城里开个铺子,满足一下太上皇的好奇心,这件事情并不难办。陛下若是答应,臣可包揽下来,无需陛下操心。” 李世民颇为意动,道:“你能保证太上皇会答应隐藏身份?” 李牧可不敢把话说得那么满,道:“臣虽不敢保证,但臣可以尽力去劝。若臣能劝说太上皇答应,陛下的担忧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李世民思忖半响,终于还是没忍住诱惑,道:“既如此,你便留下,等晚膳时候陪朕一起去给太上皇请安。李牧,这事办好了,朕有赏,办不好,朕必罚你!来人啊,带逐鹿侯去偏殿歇息!” “臣还没吃午饭……” 李世民没好气道:“再给他端几样糕点!别饿死了朕的好爱卿!” 第91章 大唐首富? 李牧在偏殿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李世民终于派人叫他,李牧跟随李世民还有长孙皇后一起,来到了太极殿给李渊请安。 说是请安,其实就是陪着一起吃个晚饭。这也是包含在‘孝义’中的一项,不只是帝王,寻常百姓也必须三五不时地跟父母一起吃个饭。只不过这种情况对于皇帝来说比较少见而已,一般新皇登基,他老爹基本都死翘翘了,李渊父子这算是个意外。 本来是人家一家人的事情,多出李牧这个外人来,显得有些别扭。但李渊却非常高兴,让太监把李牧的座位搬过来与他并排,这样一来,反倒是李世民夫妇坐在下首,李牧倒像是此间主人了。 李牧如坐针毡,但此地李渊最大,李世民也不敢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老爹,只好当做没看见。座位定了,借着就是上菜了。唐朝是分餐制,不但分餐,而且还分桌,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小桌子,自己吃自己的。不多时,菜已上齐。李牧仔细一看,不过四个菜而已,和曹国公府的伙食没什么区别,看来李思文说得没错,这宫中内帑也不甚宽裕,否则太上皇的伙食怎么会如此简朴。 李牧这是不知细情,李世民心里却有数。李渊每日都要宴饮,酒宴之上,就算是扮演群臣的小太监,吃得也比眼前这伙食好。今日如此朴素,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来了,此举意在表明:老子不待见你这个儿子,不答应老子的要求,就是这个待遇! 李世民也是个人,而且还不是普通人,他现在是大唐的皇帝。放眼天下,谁敢如此慢待他,也就李渊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李世民还没招,他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跟自己的老爹生气吧,那要是传了出去,丢人的可是他自己。 李牧没在宫中吃过饭,不知道什么规矩,迟迟没敢动筷。他是真的饿了,中午吃了几块糕点,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完全就是聊胜于无,跟没吃一样,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了,饭菜在前却不能吃,甭提多难受了。李渊看出来了,道:“李牧,想吃就吃啊,这里还是朕说了算。” 李牧心里一喜,刚把筷子拿起来,就听李渊又说道:“唉!天下之大,朕现在能说了算的地方,也就是在这大殿里了,出了这个殿门,朕说的话呀,怕是没人会听喽!” 耳朵不聋,都能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李世民摸了摸鼻子,道:“父皇,您都这般岁数了,因何非得要去做商人啊!儿子如果哪里伺候得不好,儿子马上就改,可这做商人……” 李渊没接这个话茬,继续对李牧说道:“李牧啊,你年纪还小,这人心的叵测你还是不够了解。人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朕当皇帝时,尚不能事事如愿,朕现在已经是太上皇了,想做点什么,就更得看旁人的脸色了。我都这般岁数了,一辈子没做过买卖,就想过一把瘾,可是有些人啊,脑袋里怕是又有联想了,他肯定是担心朕出了宫,万一再联络几个大将,造了他的反,他也不想想,是谁把皇位让给他的……” 李牧听着这些话背后冷汗直冒,一动也不敢动。他偷偷瞄了李世民一眼,见他也没好哪儿去,额头上的汗珠都要掉在面前的汤碗里了。 李世民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道:“朕答应了!父皇,朕答应了!” 李渊停下了碎碎念,看向李世民挑眉问道:“当真?” 李世民点头如捣蒜,道:“当真当真,但是……” “还有但是?” “父皇,您听朕说完,先听朕说完。”李世民算是怕了李渊了,加快语速道:“父皇已经这般年纪了,有道是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儿子虽然也没做过买卖,但有耳闻。做买卖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劳心劳力。父皇一个人去做买卖,儿子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谁说朕打算一个人做买卖了。”李渊指着李牧的鼻子,道:“朕跟这小子合伙,他脑袋灵泛,朕看好他!” 李世民看了李牧一眼,无奈道:“儿子也是这样想,既然主意是逐鹿侯出的,那就让他帮衬着父皇。除此之外……” 李渊不悦道:“还有?!” “最后一个要求,儿子必须得说,父皇要答应,儿子也答应,父皇要是不答应,儿子就算背上不孝的骂名,也绝对不能答应。” 李渊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见他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也知道再逼迫下去也是没有结果,道:“你说!”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儿子想……父皇要是真想去做买卖,还是隐藏身份为好。不然叫天下人知道太上皇去做商人了,不知会出多大的乱子。儿子的声誉暂放一旁,对父皇您的声誉肯定也有极大的影响。父皇,您觉着呢?” 李渊皱起了眉,刚要说话,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李牧突然开口,道:“太上皇,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渊看了他一眼,道:“讲来!” 李牧递给李世民一个安心的眼神,对李渊说道:“太上皇,臣以为陛下说得对呀。声誉不声誉的咱们放在一边,就单说这做买卖,要是让人家知道您是太上皇,谁还敢跟您做买卖了。一样货物,怎么要价啊?要的少了,赔钱。要得多了,得罪了太上皇您,脑袋还要不要了。您要是亮明了身份做买卖,这买卖肯定做不下去,您想当商人的想法也就实现不了了。” 李世民听到这话,赶紧说道:“逐鹿侯所言极是,还是隐藏了身份吧。” 李渊想了好一会儿,也确实觉得有理,道:“既然你们都如此说,隐藏身份也行,但总得有一个身份吧,你们觉得什么身份合适?” 李世民看向李牧,李牧想了想,道:“臣闻陇西李氏共有十三望,家族支脉繁杂。不如对外就称陇西李氏,但不说明白,随便让他们去猜,肯定也猜不到什么。谁能想到这买卖背后的主人会是太上皇您呢?” “好!”李渊拍了下手,道:“就依你所言,日后做买卖的时候,老夫就是陇西李嘉诚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牧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把自己给憋死,小心问道:“太上皇,为何取这个名字啊?” 李渊道:“嘉,美也,善也。诚,信也,经营之本也。朕既然要做商人,当取之有道,诚信为本。取名嘉诚,有什么不妥么?” “呃……”李牧无法反驳,点点头:“好!太好了!小子才疏学浅,没想得这么深。” 李世民看了李牧一眼,又问道:“父皇,不知您想做什么生意,需要本钱多少,儿子好去准备。” 第92章 好买卖 听到这个问题,李渊眉头一皱,沉吟不语。李世民等了半天,也没见老爹开口,试探问道:“父皇,您该不是还没想好吧?” “嗯!没想好!” 李世民被噎了个结实,心想这老头不是作么?啥也没想好就嚷嚷着要去当商人?眼见着李世民怒气攀升,长孙皇后在桌下拽了他一把,接过话来,道:“父皇既没想好,不如就现在讨论一下,也好做安排呀。” 李渊看向旁边正准备偷吃的李牧,道:“小子,你说咱做点什么买卖好?要不咱们卖酒?” 李牧赶紧道:“太上皇,卖酒使不得,我与曹国公之子李思文结拜为兄弟,已跟他合作卖酒了,酒坊都建好了。人无信而不立,臣不能与太上皇再合作。而且臣也觉得,卖酒这个行当,并不适合太上皇。” 李渊蹙眉道:“那你觉得什么适合朕?” 李牧偷瞄向李世民,李渊抬手拍了他脑门一下,道:“看他作甚,朕在问你!” “啊!这个……”李牧心思急转,道:“太上皇,这天下的生意有千万种,却无非赚钱两个字。却不知太上皇是想做赚钱的买卖还是不赚钱的买卖,是想赚穷人的钱还是富人的钱,是想赚轻松的钱还是劳累的钱,是想人多热闹还是想要清净……这些微臣都知晓了,才好给太上皇推荐。” 李渊眉头皱的更紧了,道:“还有这么多说道,这却是朕没有想到的,细细说来听听。” 李牧清了清嗓子,道:“买卖想要赚钱,须得劳心劳力,但如果不想赚钱,则轻松得多,若是为了过把瘾,两者是一样的。而穷人与富人之间,购买的东西不一样。穷人最重要的是温饱,所以他们的钱,主要用来买粮食和御寒的衣服。而富人则不同,温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他们想购买的东西,是饰品,锦服,香料,珠宝等提升生活品质之物。轻松与劳累两者也大不一样,轻松赚钱,可开个当铺,用不了多少人,只需要一个有经验的老掌柜,再多一点本钱,包赚不赔。而劳累赚钱么,例如开个酒楼,车行,挣的都是辛苦钱。像酒楼这种生意,自然需要的人多,整日喧哗不止,而当铺么,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客人自然少的多。” 李牧说的这些,不止李渊,就连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也都是第一次听闻。不知不觉也都一起思索了起来,李渊想了半天,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所见过的所有行当,发现不是这里不行,就是那里不对,总没有一个能对的上号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来,有点恼了,道:“朕做的买卖,必须得赚钱,不赚钱做什么买卖?但赚钱,不能与民争利,也不能挣昧心的钱,要堂堂正正的赚钱。朕虽然喜欢热闹,但也受不了整日耳边嗡嗡响,要有时有晌的热闹。太累不行,太闲也不行。人不能少了,少了朕不习惯,也会无聊。要求就是这些,李爱卿,你给朕想一个吧。” “呃……”李牧一下子懵住了,这老头也忒难伺候了。必须赚钱,还不能与民争利,还得堂堂正正,不能太累不能太闲,要清净又要热闹,这种生意要是有的话,我早就去做了。虽然心中吐槽无数,但说话的人是大唐的太上皇李渊,皇帝的老爹,他自然不需要讲理,李牧只好开动脑筋,回想前世看过的所有电视剧以及各种各样的游戏背景设定,好半天,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个。 “有了!”李牧突然出声,吓了李渊一跳,但他也来不及责备,赶紧问道:“是什么生意?” “臣方才绞尽脑汁,才终于想到了这样一门生意。太上皇既然不愿意赚穷人的钱,那么只能赚富人的钱了。可是想赚富人的钱,又不是那么清净,臣想来想去,那就只能赚士族的钱了!” 听到‘士族’两个字,李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坐在下首的李世民也看了过来,没办法,士族这俩字,就像颉利可汗一样,是父子俩共同的心病。若能做个买卖赚他们的钱,那可真是两全其美了。 李牧察觉到了俩人的神色,心中更加有底,道:“每年都有科举,其中常科年年要考,春闱之前,这些等着考试的学子们,都急于扩大自己的名声,我们就给他们提供这样一个场所。找一个繁华之地,修建一座五层高楼。一楼斗诗,每日择选诗首一人,每月最后一日,再从三十名诗首之中,择选诗魁一人。赠名:诗中魁首,以资助学业为名,赠予财物。如此,学子既得名,又得利。而我们也赚了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士族酒囊饭袋的钱了。” 李渊皱眉问道:“那要是寒门学子渴望名声,也来这里,咱们是收钱还是不收钱?” “太上皇问到点子上了,咱们可以这样设置。进楼的时候收钱,固定数目,名曰入场费。但若得到当日诗首,则返还入场费。这样真正有才学之人可以免单,而那些才学不够,自视不清,又想争名逐利的寒门学子,为什么不让他们花钱呢?” 李渊点点头,道:“所言有理,继续往下说,这第二层楼,用来做什么?” “第二层楼乃是雅间,不拘束于学子,也不拘束于男女,有钱就可以包下雅间,欣赏才子们竟逐的场面。也可诗文奏对,互相品评。雅间定价要高,要形成差距感,让人觉得在雅间里面花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每月的诗魁可以免费使用雅间三次,以刺激这些学子们的积极性。” 李世民道:“你这是把朕的学子们当摇钱树了啊!” 李牧不慌不忙,道:“能做太上皇的摇钱树,该是他们荣幸才是。” 一句话把李世民的嘴堵了个严实,当着李渊的面,他敢说什么,只得道:“说得有理,继续,三层楼做什么?” “三层楼,臣打算来一个拍卖场。” 李世民和李渊都讶然,道:“拍卖场?” “是的,拍卖场。”李牧道:“臣昨日曾去西市买了两个奴隶,见识了西市拍卖奴隶的过程。臣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竞价方式。三楼设置一个拍卖场。有人拿宝物来卖,咱们先找人辨别真伪,然后定下一个起拍价格。聚集了几样宝物之后,整理出一个图册来,提供给想要购买宝物的人,定下时间来竞拍。从中抽取一些分润,若经营得当,臣以为必可大赚特赚。而且这个拍卖场还可以解决陛下一个难题。” 李世民皱眉道:“解决朕的一个难题?什么难题?” “臣听闻陛下内帑常常捉襟见肘,但宫中宝物众多,历代器物,名家字画等等,多如牛毛。这些宝物,陛下不一定样样都喜欢,摆在那里毫无用处,拿去卖也有失体统。要是有了这拍卖行,就可以匿名拍卖换取银钱,另作他用。而且若有人拿来陛下喜欢的宝物,也可提前知道,先一步商议价格,收入宫中,此为两全其美。” 皇帝内帑捉襟见肘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闻。李世民也不觉丢脸,因为他的内帑不够,是因为赏赐给了大臣,孝敬了他的老爹,反倒是一项荣耀之事。只是这个情况确实尴尬,如果能够得以解决,自然是一件好事。李牧所言,其实正中李世民的心思,就比如这次从颉利宝库中得到的许多器物,都是颉利从中原劫掠走的前朝珍品等,其价值远超其质地本身,可是他又不能拿出去贩卖,用来赏赐大臣也非常亏,要是有了这个途径,当真是两全其美。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第四层楼又做什么?” “第四层楼,臣已想好了,用来展示珍品。”李牧道:“很多人家中藏宝,想要与人炫耀,但邀人参观又能请几人?咱们可以三五不时地组织一次聚会,每个人拿出意见珍品,摆放在四层,邀请长安名流到场,互相品评,各抒己见,还能借此机会沟通感情。此处臣起名为会所,与会场所也。” “至于这第五层楼么。”李牧向李渊拱手行礼,道:“自然是太上皇的居所了,才子佳人,名流豪富,都在太上皇脚下,这才合乎礼数。” 此言一出,李渊当即哈哈大笑。李世民无奈地看着李牧,他本以为李牧想了四个好点子,这第五个点子能更好,却不想来了一个峰回路转,变成了拍马屁。这个马屁精啊……李世民哭笑不得,但见他把李渊哄得这么开心,李世民也就安心了。以后有李牧这么个人替他伺候老爹,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太上皇也没有意见,那便就这么定了吧。明日朕着长安县安排几个地方,供太上皇挑选。你是工部郎中,建造的事情你来安排,需要的财物等……”李世民刚要说由内帑支出,李渊打断了他的话,道:“朕自己来出,朕的买卖,让你拿什么钱,到时候赚了,还得分润于你。” 李世民无奈道:“父皇,儿子不要分润。” “一边去,这是朕与李牧的买卖,跟你没有关系!”李渊又对李牧说道:“小子,朕不要你出钱,你给朕出主意,帮朕做买卖,朕分你一半。” 这钱借李牧几个胆子也不敢要啊,赶紧道:“太上皇,为您分忧,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太上皇要是执意给钱,臣就不参与了。” “别不参与呀!”李渊哪会做买卖,还指望李牧出力呢,见他不要分润,对李世民道:“他不要钱,那你给赏赐!” 李世民心头无语,刚刚不是说跟我没关系么,转眼又要赏赐了?李世民想了想,道:“听说你有了新府邸,想必缺少下人使用,朕赐你一些奴婢,明日去教坊司领吧。” “多谢陛下!” 李渊嫌赏的少了,还要说话,李牧赶紧道:“臣还有一个请求。” 李渊神色一喜,道:“要什么,你尽管说,朕就答应你了。” 李牧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臣饿了,这菜也要凉了,能不能先吃点……” 李渊一愣,旋即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吃,放开了吃,来人啊,给逐鹿侯加个羊腿!” 第93章 选奴归家 天色已晚,宫门关闭。李渊命人送信回去,告知李牧今日歇在宫中,拉着他一起聊了半宿的话。李渊平日整夜宴饮,算是一个老夜猫子,比李牧还能熬,聊到最后李牧已经魂游天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李渊还精神奕奕的,对自己未来的商人生涯期待满满。 看到李渊这副样子,李牧实在是不忍把实情告诉他。其实李牧给李渊想的这个买卖,全天下也就他一个人能做。试想这是什么买卖?选才的买卖,倒卖宫中宝物的买卖,这可是犯禁的,换了旁人做这个买卖,第二天人头就挂在高杆上了。再者说,长安城的买卖是那么好做的么?背后没有根基,买卖今天开张明天就得歇业。而且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渊隐藏得一时,藏不了一世,早晚都会有人知道,只不过先打好底,知道的人也不敢说,大家一起捧着哄着,让老头子开心也就是了。 李世民心中明了的很,但他没说出来,说明他也是认可的。李牧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这天下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但唯独这‘红顶’的生意好做的很,不用担心不赚钱。这也是李牧不敢要分润的原因。他只不过是出了一个主意,依仗的都是李世民的势,这钱要是拿了,李世民心里怎么想他?得罪了自己的老板,以后还想混好么? 当夜在太极宫的偏殿歇下,次日一大早,李渊又他一起吃早膳,长孙皇后又来请安,聊了几句闲谈便走了。李牧想要告辞回家,李渊却不许,把他太极宫的宫人都叫了过来,让李牧从中选人做他买卖的伙计。这不是胡闹么,谁做买卖用太监做伙计的?李牧好说歹说,才让李渊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选了十几名俊秀的宫女,打算日后培训之后,用来做雅间和会所的服务员。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选址都还没选,培训自然也提不上日程。 吃完了午饭,李牧给李渊留了个‘作业’,不是要建楼么?先起个名字吧。这可是一个大事儿,太上皇的买卖,名字不能起小气了,也不能俗气了,还真把李渊给难住了。拿着笔在纸上写了十几个名字,都觉得不好。李牧见他忙着,借机告辞回家,李渊正在深思之中,也忘了留他,闻言只是摆了摆手,就放他离开了。 李牧刚出殿门,就被昨日打交道的那个小太监拦下了。李牧还当李世民又要叫他训话,询问之后才知道,小太监是要带他去教坊司选奴婢的。李牧不懂,就跟小太监打听。小太监昨日还不拿李牧当回事,但从昨日到今天,他可是亲眼看到李牧身受两位皇帝的宠信。李世民赠匾送奴,李渊要跟他一起做买卖。可谓是大红人一个,对待李牧的态度自然大不相同,隐隐已有谦卑之态,仿佛面对国公一般了。见李牧问起奴婢的事情,赶紧捡着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听了这小太监的解答,李牧才算对唐朝的奴隶制度真正有了一些了解。唐朝的奴隶大致分为这么几种,官奴,私奴,宫奴。私奴就是民间买卖的奴隶,就像李知恩和李重义,这些奴隶来源繁杂,但只要不是大唐子民,都不受官府庇护,买卖也是合法的,质量么,大部分都比较低。像李知恩和李重义这样的,是其中最好的了。 而宫奴和官奴,宫奴特指宫中的奴婢,例如太监,宫女等,外人自然不得染指。而官奴,则不同。看过古装剧的人都听过类似这样的话,犯官斩首,家人没入官府为奴。官奴的主要构成之一,就是犯官的家人,尤其是女眷。这些人的教养都很好,琴棋书画都有涉猎甚至精通,或歌或舞,具有才艺。而官奴的另一个主要部分,就是战争奴隶。例如这次灭突厥,就有很多突厥百姓沦为大唐官奴。官奴由贵族购买领取,也有皇帝赏赐。像李牧这样,就是皇帝赏赐的。官奴也是贱籍,没有身份,也无需缴税,被看做是主人的附庸。 李世民出手还算大方,赏赐了李牧二十个奴隶,男女随意挑选。李牧心中后悔,早知有这好事,他说什么也不会去西市买奴了,花了那么多的钱,买回家一个小狐狸,一个大傻熊。在教坊司转了一圈,李牧选好了二十个人,选了十个青壮,打算让王虎帮忙训练一下,看家护院之用。又选了四个丫鬟,帮忙打理后宅。还有六个,都是功能型人才。两个厨子,一个马夫,一个门房,一个账房,一个花匠。李牧心里盘算,有了这二十个人,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以后缺人再说,也不一定都用奴隶。 小太监一直送李牧到宫门口,才惜惜作别。李牧也问了小太监的称呼,小太监姓陈,乃是李世民身边高公公的义子之一。李牧又给了他一块银子,准备结交一下。陈公公假意推辞了一番,把银子收了下来,对李牧的态度也愈发的热情了。 出得宫门,李牧骑上马,带着二十个官奴回到曹国公府。回到自己的跨院,却发现家里没人。问过才知道,孙氏昨日已经带着白巧巧收拾东西去了新府邸。而且今日上午皇帝赐匾,李绩与李弼都去贺喜了。李牧这么一看,家都已经搬了,自己也不能留下了,想了想指挥奴隶们把演武场的蒸馏设备和打铁的家伙事儿都拆了,找了一辆牛车装上,浩浩荡荡地往安义坊新府邸赶去。 如此一折腾,等李牧带着人进入安义坊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李牧按照记忆找到自家门口,发现门口已经挂上了红绸,一块匾挂在正中,苍劲有力的“逐鹿侯府”四个金色大字在夕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旁边还有一方印玺,李牧认得,正是寻讯回来的传国玉玺印。李牧没想到李世民除了赠奴隶,还赠了匾,如此有心,心中颇为感动。还是这辈子的老板好啊,前世的那个老板算个什么东西,熬夜加班还不给钱,要不是因为他,上辈子也不至于过劳猝死啊! 叩了一下门环,大傻个把门打开了,看到李牧和他身后的人,李重义回头吼了一嗓子:“侯爷回来了!” “喊个屁啊……”李牧被震得耳朵嗡嗡响,骂了声,还没等下一句话出口,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大傻个把他扛起来,不由分说就往后宅跑。 第94章 婚礼(1) “你个憨货,放老子下来!”李牧气急败坏地拍打李重义的脊背,但他这点力气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李重义也不知是得了谁的命令,对李牧的话充耳不闻,脚下健步如飞,扛着他来到了一处同样门口挂着红绸的屋子里。 这时李牧察觉有些不对劲了,门口挂着红绸他可以理解,陛下赐匾,于礼也应庆贺一番,可这屋门口挂红绸……难道老娘已经开始准备赐婚之事了?这也太着急了吧! 没等李牧张口问,李重义忽然盯着李牧的眼睛,瓮声道:“老大,脱衣服吧!” “啥?!!” 门口,二十个奴婢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不敢乱动,只好呆呆地站在门口,等着主人出来。过了一会儿,没等到主人出来,倒是等来一个娇俏的小妞,小丫头年岁不大,衣着华丽,微微扬着下巴,倒像是此间女主人一般。奴婢们拿不准她是什么人,心中颇有惧意。 “你们进来吧!”李知恩看了奴婢们一样,指了下四个丫鬟,道:“你、你、你、你、你们四个跟我来,剩下的人,先把东西卸到西边库房去,旁边有下人房,你们先歇一会,等会府内开宴,有你们的吃食。” 说完,便带着四个丫鬟进了内宅,派头十足。 再说李牧这边,听到李重义要他脱衣服,李牧还当这小子要做那“兄贵”之事,差点尖叫出声。等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才知道误会了他。李重义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套绯红衣袍。李牧楞了一下,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道:“结、结婚啊?谁的主意?” “老大娘吩咐的。” “老大娘?” “嗯,老大你的娘,老大娘。” “……”要不是李重义是纯纯的唐代人,李牧真心想问他一句,这冷笑话有意思么?但这家伙本就憨傻,年纪又小,李牧实在是懒得跟他分辨,把衣袍拿着穿上,问道:“结婚怎么定这个时候,都谁来了?” “老大娘说婚礼都是这个时候,来了好多人,我只认识借给咱们牛车的那个。” 得,问了也是白问。李牧把衣服穿好了,瞪了傻大个一眼,道:“以后记住了,要叫老夫人!什么老大娘!”忽然李牧发现李重义换了身衣裳,与王虎平日里穿得一样,青色劲装,脚下也不是大拖鞋了,而是一双新马靴,笑道:“我娘给你买的?” 李重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老夫人说大喜的日子,都要穿新衣裳,给买了两套。” “挺好……”李牧把帽子戴上,道:“接下来干什么?” 大傻个子摇了摇头,他的任务就是到此为止。 “主人,请跟我来。”这时门外传来李知恩的声音,李牧推开门出去,看到小丫头也是一身新衣裳,不由眼前一亮。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小丫头穿了一套翠色的襦裙,仿佛开春的那一抹新绿,说不出的娇俏可人。李牧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这个小丫头要是放到后世去,还不得让那些二次元宅男们疯狂啊,什么这47那48的,完全不是一个level啊。 小丫头也感受到了李牧的目光,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了一点,但没有让李牧发现。李知恩在前面引路,李牧在后面跟着,很快来到了后宅正堂,李牧迈步进了堂内,小丫头就转身离去了。李牧见这正堂里的人,都是长辈们,赶紧施礼。 左侧正位坐着他的老丈人白闹儿,右侧正位坐着他的母亲孙氏,左边下首是白闹儿的续弦王氏和白根生,右侧下首坐着李绩和李弼两兄弟,王虎站在俩人身后。 孙氏见李牧进来了,起身道:“儿啊,娘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了主。你莫要怪娘,娘知你心里有自己的考虑,但赐婚之事来得及,娘不能只顾着自己,忘了亲生儿子。这些年来,娘一直盼望着你和巧巧能够成亲。以前……”孙氏正要提以前的事情,白闹儿赶紧咳嗽了一声,孙氏瞥了他一眼,打住了话头,道:“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现在你封了侯,做了官。还仰仗着你义父的帮衬,有了这么个宅子。有道是立业成家,现在立业也算是立下了,就差成家了,今日就是个好日子,娘做主,你和巧巧就在今日把事情办了吧。” 听到孙氏说起这些话,李牧的心里也颇多感慨。这些日子以来,原来李牧的记忆不断融合,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大唐立国之后,对婚丧嫁娶是有规定的。男二十加冠,女十五及笄,寻常良家子女,到了这个年龄必须谈婚论嫁,否则官府干预,强行婚配。若不是有婚约在先,白巧巧早就得嫁人了。即便如此,李牧到了长安,也不敢对外说他还没结婚,只是亲近之人知道,旁人都以为他早已经完婚了。 按照唐时习俗,二十岁的白巧巧已经是‘老姑娘’了。虽然在李牧心中,就算再过个三五年,也不算很晚,但是对于白巧巧来说,每过一日,她的压力便要大一分,这些李牧都是知道的。 他本来想,等酒坊的生意有了眉目,赚了钱,转过年来初春之时,再操办一下婚礼。但对于孙氏这个突然决定,他也并不抗拒,婚早晚都是要结的,其实在他心里,他和白巧巧早已是夫妻了。李牧本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可是真到了这个当口,李牧发现自己还是很紧张,两世为人,他还是头一次结婚,前世他虽然参加过不少婚礼,但都是去随份子,没有过当新郎的经验啊! “儿啊,你倒是应声,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李牧缓过神来,道:“儿子听娘安排。” “好!”孙氏唤道:“巧巧啊,进来!” 随着孙氏话音刚落,李牧就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李知恩扶着白巧巧迈步进了大堂。只见白巧巧戴着红纱盖头,身穿一套青绿色的钗钿礼衣,说不出的清秀动人,娇媚可爱,李牧看得痴了,心跳也似空了半拍,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第95章 婚礼(2) 白巧巧头上簪有五枚金翠花钿,这可不是随便戴的,与身份地位相关。《开元礼》有言:钿钗礼衣者,内命妇常参、外命妇朝参、辞见、礼会之服也。制同翟衣,加双佩、一品九钿,二品八钿,三品七钿,四品六钿,五品五钿。五枚金翠花钿,代表了白巧巧五品命妇的身份。 李牧轻轻挽住白巧巧的手,手心里全是汗。白巧巧向他这边转了下头,因盖头看不到李牧的脸,心中着急,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李弼从座位上起来,道:“今日也没有旁人,我受老夫人之托,当一把赞礼官,今日天色不早,咱们一切从简。做的不好处,还请列位亲朋海涵。” 孙氏忙道:“有二叔帮衬,不知是哪辈子积德福,怎么都好,都好!” 李弼笑了笑,来到二位新人面前,朗声道:“金秋之际,金玉之时。良辰美景,佳偶天成。侍女备好礼器,准备行礼。” 说罢,李知恩带着四个丫鬟进来,侍立在一旁。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托盘,李知恩手里的托盘中放着一个装满清水的瓷盆,一块干布手巾。她旁边的丫鬟手里的托盘中则放着两只碗,两双筷子,还有一盘干肉。依次还有一个穿了红线的葫芦、一个酒坛;两只同心锁;一把精致小巧金剪刀、一把精致小巧的银剪刀、和一个五彩锦囊。 正在李牧不知该如何做时,李弼又道:“新人新貌话新颜,互为心上正衣冠,清水清风涤清面,朝夕相对情相连。新人请行沃盥礼。” 李知恩端着托盘来到新人面前,小声提醒了一句。李牧赶紧拿着白巧巧的手一起放在瓷盆里,洗了一下,然后拿起干布手巾,互相帮忙擦干。 李弼见俩人完成了,又道:“举案齐眉心相敬,举手同牢心相倾。夫妻共食盘中物,相濡以沫永扶搀。新人请行同牢礼。” 李知恩转身回到一旁,另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过来。这回不用提醒了,李牧把一双筷子交到白巧巧手里,自己也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块干肉、轻轻撩起盖头一角,喂给白巧巧。白巧巧也借着李牧撩起盖头的空档,夹了一块干肉喂给了他。 “结发之情动天地,从此相爱永不离。夫妻共饮合卺酒,同甘共苦总相依。新人请行合卺礼。” 第二个丫鬟走上前,打开了穿了红线的葫芦,李牧和白巧巧各拿了一半,李知恩走过来拿起酒坛斟酒入瓢,小声提醒。李牧和白巧巧半蹲下来,各喝了瓢中一半的酒,然后互换葫芦瓢,把酒饮尽。喝完了酒,丫鬟把葫芦瓢收走了,红线却没有,而是缠绕在了俩人的手腕上。 “新人起身。”李弼说了一句,侧身让到一旁,两边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 “千里姻缘一线牵,良辰美景喜相连。今朝佳侣成三拜,自此同心更百年。” 在李弼的示意下,李牧和白巧巧先是向外拜了天地,然后转回身来拜了高堂父母,再互相对拜了一次。白闹儿的表情有些复杂,身体微微侧开,连称贤婿快请起。而孙氏则是在李牧和白巧巧拜下之前,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此生既有佳缘定,携手同心莫相轻。红线牵来鸿运早,来年再把新丁添。新人请行执手礼,交换同心锁。” 丫鬟端着同心锁过来,李牧和白巧巧各拿一个,互相放在了对方的手心。 “执手偕老今日事,结发恩爱到白头。比翼才能飞腾远,连理方觉长相思。新人请行结发礼。” 最后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过来,李牧拿起金剪刀,白巧巧拿起银剪刀,俩人各自剪了一束头发,合在一处放入了锦囊之中,由白巧巧收入了袖子里。这束头发要由白巧巧亲手编成一结,所谓“结发夫妻”,正是源于此礼。 “礼毕!”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李弼终于宣布礼毕。李牧长出了一口气,折腾了六七番,这还是一切从简呐?真不敢想象不从简会是什么样子。还没等他轻松一会儿,就听李弼又说道:“父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孙氏走过来,握住了白巧巧的手,交在了李牧的手心里,脸上泪痕未干,道:“儿啊,几个月前你被俘之时,娘以为你……跟巧巧整日的哭啊,娘是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和巧巧能完婚,你也有了出息,当了官,封了侯,想都不敢想……今日你们俩大婚,娘只有一言嘱托。儿啊,无论他日如何飞黄腾达,切莫忘了巧巧对你的情谊。这是从你微时一直跟随你的结发之妻,来日不管你有几房妻妾,一定不能冷落了巧巧。记住了么?” 李牧赶紧道:“儿子爱她还来不及,哪里会冷落她。娘,您多虑了。” “希望如此。” 孙氏说完了,白闹儿也走了过来,期期艾艾道:“贤婿啊,那个……我以前做得不对之处,还望贤婿莫要计较。巧巧已然嫁给了你,她、她就是你的人了。那个……要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你随意处置……” 李牧听这话有点不舒服,眉头刚刚皱起,白闹儿立刻闭嘴了,尴尬地赔笑了起来。 李弼见状,帮忙打圆场,道:“父母亲已然嘱托了,那就开席宴饮吧。来来来,移步庭院,开怀畅饮!” 众亲友移步庭院,此时华灯初上,月上梢头,庭院中点着红灯笼,照的一片通明。拢共亲友也没几个人,大家坐了一桌。下人们那边也送去了两桌吃食,由于李牧带回的二十人来得匆忙,没有准备那么多,菜色稍逊,但也有酒有肉,比他们平时的吃食好好得多了。 新娘子早早由小丫头李知恩陪着回去屋中等待了,只有李牧在庭院中应付亲友。这会儿李牧有点后悔酿造三杯倒了,这高度酒的劲儿实在是太大了,虽然用的是小杯,但架不住轮番的敬酒,在场除了白根生和王虎之外,全都是他的长辈,一人一杯都喝进去半壶了。等到众位亲友放他离开时,李牧至少一斤半的白酒下肚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要不是脑海里有‘圆房’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早都趴桌上睡着了。 圆房圆房! 想到这事儿,李牧就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似的,虽然脸色通红,却比往日还要精神。走路虽然里倒歪斜,但却步履飞快,惹得一众亲友哈哈大笑。李牧听着了,此时却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新婚大喜之日,怎可让娇妻空等? 他却不知道,此时在房中,白巧巧有多发愁。昨日采买之时,孙氏也不知在哪里买了一个彩色图册,白巧巧只看了一眼,脸颊就发烧了起来。那画中的人物,怎么都在做那种羞耻之事啊。诸般动作举止,真真叫人没眼看。但孙氏却让她全部看完,说什么这是夫妻和谐之道。白巧巧忍着羞看了一遍,却再不敢看第二遍了。可是知道夫君马上就要过来,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那图册上的画面,脸颊发烧,身子也跟着发热了起来。 “姐姐,主人马上就到了。” 李知恩一直在门口望风,看到李牧从廊前过来,赶紧通风报信。白巧巧紧张地抓着被子,颤声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李知恩却没她这么紧张,嘻嘻笑道:“姐姐不要紧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难不成主人还能吃了你不成么?” “臭丫头,还敢戏谑我了,你等着,今夜我要是受不住,就抓你来顶缸,也不知谁昨天夜里央求我,要做什么通房丫头,好不知羞!” 听到这话,李知恩立马败下了阵来,道:“好姐姐,我这不是怕日后主人的妻妾多了,姐姐会吃亏么?我是想要帮衬于你,要是主人不纳妻妾,我才不做什么通房丫头呢。”也不等白巧巧说话,道:“呀,主人到跟前了,姐姐,我去迎一下,你好好准备啊!” 说完,李知恩从屋里出去,迎上了扶着墙一步一步挪蹭的李牧。 李牧此时酒劲上涌,头晕眼花,‘圆房’的意志支撑着他才勉强没有倒下,但也是举步维艰,一步一挪。忽然见眼前多了一团绿影,还当是白巧巧迎了出来。通红地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傻笑,整个人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李知恩:“娘子!嘿嘿嘿……你好香啊、欸?娘子,你怎么好像矮了点?嘿嘿嘿……来,给夫君亲一个。” 话音刚落,李牧不由分说噘起嘴就往李知恩的脸上撞。李知恩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刚偏过一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偏了回来,含羞轻轻嘟起嘴,对准李牧凑过来的嘴巴,任凭他亲上了。 李牧霸道地叩开贝齿,舌头裹挟着浓浓的酒气,直入李知恩的小嘴儿。小丫头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男人亲到,即便她颇有心计,但是遇上这种事情也是懵,傻愣愣地呆在李牧怀里,完全不知如何迎合。李牧亲了个够,酒劲翻涌,眼皮往上一番,咣当倒在了地上,鼾声大作。 白巧巧在屋内听到了声音,从屋里出来。看到李牧倒在地上,赶紧和李知恩一起把他扶到了床上,忽然一抬头,看到李知恩嘴巴上的凌乱的唇脂,道:“你的嘴……” “啊?”李知恩还没完全缓过神,听到‘嘴’这个字更是心虚,不知该如何解释,赶紧捂住了嘴巴,逃也似地跑了。 白巧巧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床上酣睡如猪的李牧一眼,抬手拍了他一下。 “沾花惹草的冤家!” 第96章 简单安排(改)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他人尚相勉,而况我与君。黔娄固穷士,妻贤忘其贫。冀缺一农夫,妻敬俨如宾。陶潜不营生,翟氏自爨薪。梁鸿不肯仕,孟光甘布裙。君虽不读书,此事耳亦闻。至此千载后,传是何如人。人生未死间,不能忘其身。所需者衣食,不过饱与温。蔬食足充饥,何必膏粱珍。缯絮足御寒,何必锦绣文。君家有贻训,清白遗子孙。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 半夜李牧酒醒了,便挽着白巧巧的手,给他背诵这首白居易的《赠内》诗。当然这会儿还没有白居易,李牧可以非常不要脸地据为己有。 这首乐府诗的开头就说男女新婚之后,要同生共死,生而同衾,死亦同穴,把感情表达到了极致。紧接着又用历史上梁鸿孟光、陶渊明、黔娄等等典故,歌颂了那些夫妻和睦的美好感情,表示自己和新婚妻子自己的感情不比他们差,到了结尾处,更表示了要和妻子安贫乐道,纵然是贫穷也要和妻子白头偕老的美好愿望。 虽然白居易此人,并没有能做到他的诗中所表达的意思,但至少在这首诗还是表达了真挚的感情,体现出了新婚男女的恩爱之情。所以这首诗也成为了一首千古绝唱,一直流传到了千年之后。在李牧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曾读过这首诗,明白了诗文的意思之后,年纪还很小的他便也有了一份美好的愿望,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份生则同室,死则同穴的爱情。但他前世时运不济,谈过的几场恋爱都以失败告终,而在他前世那样快节奏的生活状态下,他的那些女朋友,也没一个愿意听他把这首诗念完的。 倒是有一个听他念了几句,但没等他念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骂了声有病就走了。 那次之后,李牧就再也没做过这么傻的事情了。 但这回成亲,李牧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这个茬,非得把这首诗又背了一遍。白巧巧倒是认真听了,但无奈碍于学问,并没有听懂诗文的意思。李牧只好不厌其烦地给她逐字逐句的解释,等把诗文中的典故都解释一遍,天边也升起了鱼肚白。 白巧巧瞧着快天亮了,羞怯地瞧了李牧一眼。李牧顿时心领神会,起身拉上了帷幔。 …… 眨眼便是清晨,白巧巧起了个大早,李牧正在昏睡之中,也被拉起来一道去给孙氏敬茶。新媳妇儿进门,礼数自然要周到,不然婆婆挑理,日子可要不好过了。 李牧和白巧巧到大堂见了孙氏,献了茶。孙氏便挽着白巧巧的手又回了他们的新房,李牧想跟着,孙氏也不让,只好悻悻地退了出来。忽然他想起昨天带回来的官奴,就从大堂出来,晃荡到了前院下人房。 官奴们早早就已经起来了,正在打水洗漱,见到李牧过来了,都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聚拢到了他面前。官奴在教坊司都经受过训练,如何坐、如何立,人少的时候怎么站,人多的时候怎么站,都有规矩。等李牧来到跟前时,二十个官奴已经站成了四排,每排五个人,整整齐齐的方块队形。 大傻个见状,也要挤进队列中,李牧把这个憨货拽出来,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逐鹿侯府的下人了。我看到你们的脸上并没有烙印,谁能跟我说一下,这是什么原因啊?” 账房出列拱手答道:“回禀侯爷,因我等是官奴,教坊司都有登记,所以就无须烙印了。” 李牧点点头,道:“也好,省得难看。既如此,你们以后待人接物,不必以奴隶自居。给本侯打起气势来,咱不去惹事,也不去欺负人,但也绝不能受人欺负。不卑不亢,听明白了吧?” “明白了!” “很好!”李牧满意地说道:“给你们安排一下活计。厨子,马夫,花匠,今日开始,就干你们各自的活。需要的开支,找账房领。账房,侯爵府的用度,以旬为单位,做出预算来,一月三次,到夫人那里去领,账目要记得详细,交给夫人过目。丫鬟么……”李牧看了眼四个丫鬟,年纪相仿,模样都还挺俊俏,便叫她们出列,道:“你们从左至右,按年龄站好。” 四个丫鬟依言站好了,李牧道:“从左到右,以后你们就以梅兰竹菊为名了,好记,也好称呼。没有意见吧?” 这句话等同于一句废话,已然贬身为奴,性命都系于主人一念之间,一个名字而已,谁敢有意见。四个丫鬟盈盈下拜,分别认领了新的名字。 “剩下的十个,也是以年龄为序。赐你们姓李,一、二、三、四、五、一直到十,依次为名。以后你们的首领就是我身后这个人,他是我的小弟,叫做李重义。和你们一样,也曾是奴隶。但他现在是我的小弟了,你们要是谁不服,可以挑战他,要是能赢过他,就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做我的小弟,顿顿都有肉吃!” 青壮们听到“肉”这个字,都下意识滚动喉结,咽了口口水。但仰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重义,又都打消了心里的念头。这怎么挑战,不是找死么? 李重义虽然长得高大,但也毕竟才十四岁,听李牧话里的意思像是若有人能胜得过他,便就‘抢’了他的肉,登时不干了,怒视众人,道:“谁要是不服气,尽管来找我。你们可以一起上,我不怕你们!” 谁敢接这个话茬,纷纷躲避视线,李牧也是一阵无语,这小子跟了他许多天了,平日里哪儿都不错,就是一谈到吃的方面,脑子就像是不够使了似的,尤其是说到吃肉,眼珠子都冒光的,就像是一头草原上饿了七八天的狼。李牧丝毫不怀疑,若是在他吃肉的时候,谁跟他抢,他立刻就会红眼睛发飙。 想到李重义红眼睛的时候恐怖的样子,李牧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明白些,否则哪天真有个人跟他开个玩笑说要抢他的肉吃,他再当了真,恐怕会发生惨剧。 李牧侧过头,对李重义小声道:“没人抢你的肉,我就是吓唬他们一下,你不要那么激动,少不了你的肉吃。” 还要说几句,忽然见到李弼从客房那边走过来,李牧便住了口,迎了过去。 第97章 开工在即 昨夜酒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坊门都关了,客人们都在府中留宿。李牧见到李弼,赶紧见礼,道:“昨日多谢二叔帮忙维持,小子不胜酒力,教二叔见笑了。” 李弼哈哈笑道:“大侄子太过谦虚了,三杯倒这么烈的酒,你喝了一坛还多,这还叫不胜酒力么?” 李牧呵呵地笑了起来,在后世他的酒量确实不算什么,但在这大唐,没有高度酒的时代,他的酒量算得上是拔尖的了。 寒暄完毕,李弼说起了正事,道:“大侄子,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今天你有没有安排,要是得空,咱们去灞上一趟,酒坊已经按照你画的图建造好了,那些木零件也早都备齐,要是你看完没什么问题,咱们就择日开工了。” 李牧闻言大喜,国公府果然是底蕴深厚,几日之间就建了这么大的酒坊。他哪里知道,为了这座酒坊,国公府几乎停下了全部的事情,把所有家奴都派了上去。李牧的酒就如同一座金山,谁看着心里不着急。国公府家大业大开销大,也很缺钱的。不光是他,这长安城的勋贵,就算是长孙无忌,也都缺钱,否则他干嘛要贪图江南郑家的每年两万贯孝敬。 “既然二叔那边都准备好了,等会吃完了早饭,咱们就过去。铁制部件我也准备好了,酒曲都是现成的,过去的时候拉几车粮食过去,安装完了设备,要是不出问题,今日下午就试酿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好!那就说定了,我这就让人传话过去,把粮食装车,也叫那边准备一下。” 李弼说完走了,李牧回头看了眼账房,皱了下眉头,道:“你!先不要管府里的事情了,等会跟我去酒坊。账目么……”李牧四周看了看,一眼瞄到了躲在假山后面的李知恩,道:“小丫头,过来!” 李知恩被发现了,吓了一跳,但又不敢不过来,依言来到了李牧跟前。李牧指了指旁边的李知恩,道:“账目就由她先管着,其他不变,都明白了么?” “诺!” 下人们轰然应声,李牧问了白闹儿住在哪里,带着账房一起来找白闹儿。 白闹儿早早就醒了,这些日子他都没睡好觉。那日来到长安,他只在曹国公府住了一晚,就拿着李牧给的二十顷地的地契到了灞上安家。这些日子,一直都没进过长安城。倒不是有人看着他,而是他不敢。别看白闹儿平日里呜呜渣渣好像多厉害似的,但那是在马邑那个小地方,出了马邑城,他的胆子就小了七分。 在定襄之时,李牧当了一个没挂牌的县丞,就让白闹儿闹不起来了。现在李牧封了侯,白闹儿看到他腿肚子都转筋。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马邑城的县令了。侯爵是多大的官,白闹儿根本就不明白,因为已经超过了他想象的范围。 这些日子,白闹儿一直在李牧给他的二十顷地上待着。李弼派给他三个工匠帮他建房子,他也一直跟着忙活着,不敢来找李牧,要不是白根生回家探望过几次,他连李牧这边的消息都不知道。上次白根生回家,说起了李牧酿酒的事情。白闹儿就记在了心里,他知道李牧和国公府的合作,也记得李牧答应过他的掌柜之位,可他现在不敢提,怕李牧已经变了主意,提了再惹恼了他。可是心里又放不下,惴惴不安,连日都睡不好觉。 “岳丈大人,小婿前来拜见。” 到了门口,李牧朗声说道。白闹儿在屋里听到李牧的声音,扑棱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在旁边收拾的王氏,道:“老伴儿,我是不是听错了,是李牧来了么?” 王氏斜楞他一眼,道:“是,给你请安来了。” “哎呀呀呀!折寿折寿,怎么能让贤婿给我这个老不死的请安,哎呀!”白闹儿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子,三步并作两步,差点没摔个大马趴,连滚带爬地到了门口开了门,看到真是李牧,赶紧让开门口,道:“贤婿怎么起的这么早啊,哎呀,快点进来,进屋!” 李牧早已习惯白闹儿这副嘴脸了,也不觉惊讶,进到屋里,找了把椅子坐了,开门见山道:“丈人,酒坊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等会我就要过去,要是不出问题,今天下午就要开始试酿。早前说好了,我请你做酒坊的掌柜,不知丈人现在还愿做么?” “做做做做做做!”白闹儿一连说了不知多少个‘做’,李牧还以为他结巴了。白闹儿咽下一口口水,道:“贤婿啊,我一直就想着这件事呢,也不敢跟你说,哎呀,还得是我的好贤婿,没忘了我,言出必践啊!” 李牧自动过滤掉了白闹儿的吹捧,道:“既然丈人还愿意做,那咱们就把话说在前面。买卖是我和李思文两个人的,按照约定,我出技术,他出物力,我占五成五,他占四成五。他那头也有个掌柜,姓黄。你是我这头的掌柜,待会给你们引荐。以后事情你们商量着来,他那边给黄掌柜怎么发薪酬我不知道,但是你这边,我打算给你纯利的半成。你意下如何?” “半成?”白闹儿心想是不是少了点,但这话他也不敢说出来。李牧见他的神色,就猜到了他心里所想,道:“丈人,你要是觉得少,我可以给你每年五十贯。” “五十贯?!”白闹儿被这个数字镇住了,五十贯钱,他在马邑开酒铺的时候,一年的利润都没有五贯钱,一下子膨胀了十倍,他简直想都不敢想。白闹儿正要答应,话都到了嘴边,忽然觉得不太对。直觉告诉他,选五十贯肯定会后悔。 白闹儿眼珠转了三转,笑了起来,道:“贤婿啊,还是半成吧。” 李牧把他的表情收在眼内,也没说什么,道:“那就如此说定了,旁边这个是钱大海,以后就跟着你做账房了。”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丈人,丑话咱说在前面。酒坊的账目一定要核算清楚,不止你这边有账,黄掌柜那边也有账,要是对不上数,哪边出问题,都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可别怪女婿我不讲情面。” 白闹儿闻言表情一僵,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怎、怎么可能,我你还不放心么。” 李牧没有说话,示意钱大海留下跟白闹儿熟悉一下,自己起身出去了,他还要去见一下李绩,商量一下关于李渊做买卖的事情。 第98章 酒坊试酿 李牧与李绩聊了整个早上,连早饭是和其他人分开吃的。有李绩的亲卫在门口守着,旁人也靠近不得,谁也不知道爷俩聊了些什么。直到李弼把应用之物都准备好了,让亲卫进来询问,李牧才从李绩的房中出来。 其实李牧也没聊什么机密的事情,只是他有一个计划想要实行,说给李绩听一下,想征求一些意见。李绩性格一贯谨慎,才让亲卫在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 李牧与李弼一起骑着马,带着白闹儿和钱大海一起,出门赶往灞上酒坊。白闹儿的妻子王氏也一起,顺便回家。李重义要跟着,被李牧喝止了,求了王虎训练他和那十个青壮。看家护院,光有力气是不行的,还得令行禁止,如军队一般才能得力。 春秋时期,秦穆公称霸西戎,将滋水改为灞水,修了一座桥,叫做灞桥。此地离长安城很近,出了启夏门走出一两里地就到。大唐立国之后,在灞桥设有驿站。长安城中百姓凡送别亲人与好友东去,多在这里分手,故有“年年伤别,灞桥风雪”之称。灞水南岸,具是好地。李牧的七十顷地,都在此处。 李牧还是第一次来自己的地,前世的他没去过几次农村,对‘顷’的概念很模糊。今日一见之下,才知道是多大一片。站在丘陵之上,放眼看过去,目之所及都是自己的,着实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李牧不禁心生感慨,要是前世的自己在京城边上能有这么大一块地,一辈子啥也不用干,胡吃海塞都花不完。 路上李弼也跟李牧普及了一下关于田地的事情,像这种封爵的赐田,是可以绵延子孙后代的,也就是所谓的‘永业田’,可由家中嫡长子继承。李牧这一大片地,原本是皇家的产业,上面已经种了作物,现在赐给了李牧,秋收的粮食却不归他,得等明年他自己种地所得才是他的。 李牧对此倒是不甚介意,因为他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一片地用来种田。这一路上,他倒是对唐朝人种地的方法产生了兴趣。他的木工技能列表里,有各种犁的图样,而锻造技能列表中,也有各种铁质农具的图纸,他打算研究一下,看看与唐朝人实际使用得有何区别,要是比唐朝人现在用得好,他就把东西做出来,对整个唐朝的农业发展都将是一项巨大的利好。 翻过一个小丘陵,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比李牧那块田更大的平原,平原中间,突兀地秃了一块,作物被提早收割,建起了一片房子。四周起了高墙,还没有完工,尚能看到瓦匠在忙活。这高墙在李牧画的图纸中可是没有的,李弼解释,这是为了防止泄密,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要是真的有人铤而走险想要抢夺,有这高墙挡着,至少也能争取到时间把酿酒设备毁掉,不至于被抢走。 虽然李牧觉得不止于此,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一行人来到了酒坊,早有一人在门口等候。众人下马,李弼为李牧和白闹儿介绍,道:“这位是黄岐黄掌柜,在我李家效力多年了,于经商一道非常有经验。”说着他又为黄掌柜介绍李牧和白闹儿,道:“这位是逐鹿侯,酿酒之法就是他的发明。旁边这位是逐鹿侯的岳丈,白春白掌柜,经营酒铺生意多年,在酒这方面可比你懂得多,以后可要多多讨教。” 黄岐行礼道:“小人拜见逐鹿侯,见过白掌柜。白掌柜,以后咱们就算搭档了,还要互相多帮衬才是。” 白闹儿还有些拘谨,但也没失了礼数,见了礼,寒暄了两句。黄掌柜带着众人进门,先叫人把李弼带的粮食卸车,然后又引着李牧等人,查看酒坊的完工情况。 李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出乎他的意料,酒坊比他想象中建造得更好。这个酒坊,是按照十比一的比率,放大他现在使用的蒸馏设备建造的。同时,李牧还引入了流水线的概念,把整个酿酒过程逐一分开,让每一个环节的工人,只会自己环节的事情,这样一来,就算有一两个家奴逃走了,也不会把蒸馏设备的全部秘密泄露出去。 这个想法他早已跟李弼提过,所以这酒坊在修建的时候,每一个环节都是一个独栋的房子,两个房子之间设有高墙,只有一个铁门互相连通。铁门的钥匙只有李弼一个人有,如非得到他的允许,一个环节工人是绝对看不到另一个环节是什么样子的。而在下工之后,这些工人也互相接触不到,甚至接触到了,也互相认不出。对此李牧是非常放心的,李弼的谨慎,与李绩一般无二,任何事情都是稳妥为先,出纰漏的可能性不大。 检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李牧便指挥着李弼带来的工匠,把冷凝管等铁质部件,以及各种木工部件都拿过来,开始组建酿造流水线。部件都是现成的,组装起来也很简单。前后忙活了三个时辰,午时刚过,流水线就搭建完成了。 那日李牧已经用白根生试过,酿酒并非非他不可,旁人也可在他的指导下完成。但是今日这流水线作业,李牧还是有点没底。所以从最开始投放酒曲开始,他都亲自示范给工人们看。有任何不懂之处,他都耐心作答。李弼挑选出的这些酿酒工人,都是从家奴之中挑选的青壮,年纪轻,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也相对强一点。没有特别笨的,李牧讲解个一两遍,也都明白得差不多了。 终于在日落黄昏之时,蒸锅点火,开始了第一次试酿。 这套蒸馏设备,是按照一比十的比率制造的。李牧原来一次能酿造出十坛酒,这酒坊理论上可以酿造出一百坛酒的量。系统中对一坛酒的定义是1000ml,换成重量约等于两斤。一天可以酿造两回,也就是说,这个酒坊目前每日产量只有二百坛,四百斤酒。 这个产量,不算是很高。但这只是刚刚开始,生产线有第一条就可以有第二条。而且高度酒现在独一无二,定价也不可能低了。从酿酒这个念头萌生开始,李牧就没打算要赚穷人的钱。他要想办法让他的酒变成一种奢侈品,只有士族和贵族才能消费得起的奢侈品! 第99章 如此暴利 人的野心都是随着身份与环境的变化不断增长的。在定襄的时候,李牧打算把酒的价钱定在一坛五钱银子,这是考虑到定襄左近几县的消费水平,这个价位已经是极限了。 但到了长安之后,这么定价肯定是不行了,别的不算,光是成本就受不了。那日李牧在国公府的演武场酿酒的时候,随口问了一下长安的粮价,令他大吃一惊。在定襄时,斗米二十文。但在长安,一斗米要两钱,也就是二百文。这还是粗米的价格,精选米还要更贵,最贵有五钱一斗的。 十倍的差价啊! 李牧不太理解,就像李弼讨教。经过李弼的讲解,他才明白其中的因由。这十倍的差价,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交通不便,二是边城与都城之间的贫富差过大。 唐朝的物资调动是很费劲的一件事,就拿粮食为例。马邑的粮食再便宜,但要运来长安,人吃马嚼,加上路途难走,至少得有一半的折损。而且还要防备路上的匪徒,风险也十分大,很少有商人会选择做这种买卖。西域路上,商人们贩卖的都是高差值的奢侈品,没听说过谁是卖粮食的,因为只有这样,带来的利润才能与付出和风险抵消,有所回报。而且马邑本地种出的粮食,本地人还要消耗,真正富余的粮食也并不多。 再者,长安富庶,马邑贫瘠。财富差也非常巨大,这就如同后世的‘城市最低工资标准’,三线城市一千多,直辖市四五千甚至上万。消费水平也不一样,三线城市牛肉面五元一碗,直辖市的牛肉面,二十一碗都看不到肉沫儿,是一样的道理。 在等待出酒的时候,李牧和李弼还有白闹儿及黄岐一起,趁着空档,商量酒的定价。 黄岐各地经商多年,擅于核算成本,率先发言,道:“现在粮食的市场价,粗粮二钱一斗,精米五钱一斗,我们用来酿造酒的粮食,品质介于两者之间,算作三钱一斗。刚刚投料的时候,我记了数,共投入六十七斗粮,也就是说一次酿造要二十贯钱的成本。” 李牧点点头,看向李弼,问道:“二叔,不知这长安城中的酒,都是怎么定价的?” 李弼道:“酒分清浊,浊酒贱,清酒贵。一般的浊酒,在长安的地面上,一斗差不多五钱。清酒则要翻倍,普通的清酒,稍有些杂质,八钱、一贯。像江南春这样有名号的酒,则要两贯、三贯。” 李牧不好意思道:“二叔,我不太知晓度量,不知这一斗能匀几坛?” “像咱们这么大的酒坛,一斗约莫三坛上下。” 李牧在心中计算,长安城中最好的酒,差不多可以卖到一坛一贯钱。但那些酒很明显没有自己的酒好,如果按照酒精度数算,自己酿造的三杯倒,至少也有六十五度,就算酒坊出来的,也至少有五十度。而江南春之流,最多也就二十度。若以酒精度数来算,至少要贵一倍以上。 李牧没有着急定价,又问李弼,道:“二叔以为该定多少合适?” 李弼道:“咱们的酒无疑是现在长安市面上最好的,定最高价三贯一斗绝无问题。同样的价格,更好的质量,一定可以抢夺不少的市场,不愁销路。” 李牧看向黄岐和白闹儿,二人纷纷点头,显然都同意这个定价。 黄岐道:“这样算来,一坛就是一贯钱,一天可产出二百坛,也就是二百贯。去掉成本粮食四十贯,再去掉一些经营耗费,净赚至少一百三十贯,一年下来就是四万六千贯的收入,利润可观啊!” 李牧皱眉道:“可我听思文说,江南春的郑家,每年孝敬国舅府的钱就有两万贯啊!” 李弼笑道:“思文是道听途说,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郑家的江南春,长安周边的所有销量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三四万贯左右,拿出两万贯给国舅,除了生意之外,也是为了傍上国舅府的门路,真正所赚并不多。贤侄子,你不要看长安城中都是勋贵门阀,但真正能一年纯利上万贯的生意并不多,四万六千贯的纯利,足以令无数人眼红了。而且这还只是这一条‘生产线’的利润,等生意起来了,咱们扩大规模,赚得更多!” 李牧摆了摆手,道:“二叔,我所想与你们不同。这酒坊的生意,我不想以量取胜,而是想以质取胜。” “哦?”李弼见李牧提出不同想法,道:“愿闻其详。” “二叔,如果我们把价格定为和江南春一样。那么就体现不出我们的酒比江南春好来,旁人只会认为,我们的酒是比较烈一点的江南春而已,从而忽视了,我们的酒更清,口感更好的事实。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如果我们把产量扩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市场上其他的酒将会没有生存空间。同行活不下去,我们就将会成为众矢之的。有道是物以稀为贵,产量要是多了,我们想加价就加不上去了。现在高度酒只有我们有,得好好利用这个优势啊!” 李牧所言,是李弼等人没有想到的,一时还难以消化,但却觉得一个好想法。李弼想了一会儿,道:“那依你所想,定价多少合适? “一坛三贯,一斗十千!” “三倍?!”李弼失声道:“会有人买么?” 李牧自信道:“二叔试想,如果我们的酒,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长安的权贵们,会因为区区三倍的价钱,就不买么?信我一次,这些日子全力生产,我有办法让咱们的酒供不应求!” 黄岐默默计算,若真像李牧所言,一坛酒三贯,一斗酒十千钱。那一年就是十三万贯以上的纯利润!这是多少钱!要知道定襄城中掘出的颉利的宝库经过清算,也才不过二十五万贯而已,那可是颉利十数年的劫掠所得啊!黄岐心中是不甚相信的,但这买卖毕竟不是他说了算,只好把话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 至于白闹儿,已经听得傻了。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幸亏要了半成,没选择五十贯啊。不然,悔都能悔死! 李弼思忖了半天,道:“好,贤侄子,就依你所言定价。先试验一番,若销路不畅时,再斟酌就是了!” 李牧笑着点头,他心中其实已经有计划了。 第100章 酒动长安 赐婚的七日之期转瞬即过,终于到了孙氏出嫁的日子。本来按照孙氏的打算,赶着黄昏时让唐家来一辆马车接她过去,一家人吃一顿饭互相认识一下也就是了,没有必要太过隆重。唐朝时,程朱理学还没兴盛起来。婚嫁的观念还是非常开放的,结婚、离婚,改嫁、再嫁,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孙氏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是二婚,儿子都这么大了,不想大操大办。 可这毕竟是皇帝的赐婚,想要低调也不可能。而且唐俭对于这次结婚非常之看重,可没想着低调。唐俭心知不少人对他娶了一个平民妇人非议颇多,但他就是要让那些人看看,他对这位续弦夫人有多么重视。唐俭这么多年,一直温吞吞不与人争吵交恶,以至于令人产生了他是一个老好人,可随便议论的假象。唐俭也正要借此事,给那些敢于非议的人一点提醒,教让天下人看一看他唐俭的权势,在这朝堂之上,到底是一个什么程度。 李牧在心中挣扎了好几日,终于还是没有去参加婚礼。虽然这在唐朝时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他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对于一个身怀后世思想的人来说,母亲嫁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尴尬了。李牧虽然没去,但他让李重义赶着牛车送去了一百坛酒坊酿造的酒,还特意嘱咐李重义告诉唐俭,绝不要对任何人说酒的来处。他知道李世民会驾临宴会,早就打上了他的主意。唐俭虽然也可以替酒打响名头,但总是没有从李世民口中说出来效果好。 唐俭席开百桌,流水宴都摆到了街上。长安城的勋贵门阀,无一不到场祝贺。三杯倒一炮而红,就算不喜欢喝烈酒的人,也惊讶于它的清澈。纷纷打听酒的源头,唐家的奴婢都得了封口令,没人泄露出去。但遗憾的是消息却不是从李世民口中说出来的,李牧千算万算,忘了程咬金这个煞星,据李弼转述,当时尉迟敬德询问酒的来源,李世民刚要开口,程咬金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底儿掉,让李牧的打算全盘落空了。 不过效果却是不差,参加婚礼的勋贵门阀,都知道这酒的生意是逐鹿侯李牧与李绩次子李思文合伙的买卖,再一打听,便知道了灞上酒坊。当夜就有人闻风而动,登门求购了。等第二日李牧和李弼赶到的时候,酒坊门口的长龙已经排出了三里地,上百的牛马车辆堵在门口,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进去。 三贯一坛的高价完全阻挡不了求购的热情,几日的存货,不到午时便一扫而光,这还是限定每个客人最多购买十坛的结果。即便这样,还是有很多没有买到酒的人堵在门口不愿离去。李牧被逼得没辙,忽然想起了前世购买手机时候的情景,提出了一个‘全款预售’法子,解决掉了难题。等把所有求购者打发走,预售已经排到了两月之后。这还基本上都是长安城内的订单,长安城外的商人,消息没有这么灵通,一时半会还都没赶过来呢。 由于是全款预售,有曹国公府的招牌作保,也不用担心会被骗,给的都是现钱。有铜钱有银子,着急忙慌的堆在地上,足有好几车,远看犹如一座小山相似。黄岐算了三个时辰,才把所有账目点算清楚,惊得合不拢嘴,道:“今日卖出的现货加上预售的订单,一共是三万一千七百贯!” “天呐!”李弼惊叫出声,白闹儿整个人懵掉,只有李牧还算正常,因为他心里早有预料,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头一次赚到这么多钱,这种暴富的感觉让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李牧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激动,对李弼道:“二叔,我有件事想说,但又有点不好意思。” “说!”李弼现在对李牧是一百个服气了,他说什么,听起来都舒服。 李牧道:“二叔,你也知道,我没有什么钱,眼下府里开销不小,而且我还打算做点别的生意,所以我想先支取一万贯,权当是提前分红了,也不知……” “哎呀!我当是什么事呢!”李弼道:“这钱是你赚的,要用就拿去!再者说,你缺钱为何不早跟二叔说啊?见外是不是?” 李牧嘿嘿笑,他不是喜欢借钱的人。 李弼当即让人点钱,按照李牧的要求,捡着银子点算给他。白闹儿在旁边看得眼热,悄声道:“贤婿,我那半成……” 李牧看他一眼,道:“丈人手头没钱了么?” “有倒是还有点……” “那就按照规矩,年根再结算吧。” 白闹儿张开的嘴立刻闭上了,他本来就不敢惹李牧,此时见一日之内赚了这么多钱,更是不敢惹了,生怕李牧换个人顶替他的位置,到时候他的半成可就没了。 不一会儿,点算完毕,李牧让李重义把钱都搬到马车上,临走之时,对李弼道:“二叔,我今日要忙一些事情,这酒坊肯定会来的少,就多劳烦二叔了。有两件事要嘱咐,第一,绝不可放松质量,出货之前,一定要再三检查,不能砸了招牌。再者,无论求购之人多少,身份如何,一定要按次序来,不可加价,生意再好,规矩不能变。” “你且放心,一切有我,这几日我便住在这里了。” 李牧点点头,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再需要嘱咐的了,便带着随从回家了。他要赶着坊门关闭之前去一趟工部,因为明日有事要做。 经过了几日缜密的研究,李渊已经选好了做买卖的位置,就定在了皇城以东,紧挨着太庙的崇仁坊。从皇城东门景风门出来,百米不到,就是李渊选定的地方。原本是李世民赏赐给河间郡王李孝恭的一座别苑,被李渊看中之后,整个全拆。李牧身为工部郎中,自然责无旁贷,明日他就要召集工匠,去拆迁了。 李牧除了报道那天去了工部一次之后,这些日子一趟也没去过。李大亮本来也没指望李牧这个空降的侯爷干活,所以也没差人召唤他。有事都交给了他的副手工部员外郎宇文规做。 宇文规与公孙康二人见那日李牧负气而走,本以为会出点什么事情,但一连数日李牧都没动静,都以为他是惧于长孙无忌的威严,不了了之了。俩人都没想到,这都日落时分了,李牧会突然出现,还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明日辰时之前,聚集所有工部司的官员和工匠,他有大事将要宣布。 第101章 清理门户 次日辰时,工部司门口的空地上站满了人。李牧搬了把椅子坐在高坡上,看着底下的人,对宇文规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点名了。 宇文规拿着花名册,从他自己开始,先点了官员的名字,然后再按照来徭役的先后顺序,依次点名。宇文规点到一个没来的,公孙康就在旁边记下一个名字。用时一个时辰,点名结束。公孙康把未到的名册递给李牧,道:“禀报大人,未到官员:主事钱真,主事王元。未到工匠共有七十三名,都是跟着二位主事……” “去给赵国公修园子去了,是吧?” 公孙康尴尬地点点头。 李牧摆手让他站到一边,起身面对空地上的数百工匠,道:“近些日子,本官杂务缠身,今日才得了空。今日把大家都叫过来,一来,是互相认识一下,本官,逐鹿侯李牧,被陛下任命为工部司郎中,负责工部司事宜!另外还有一件小事,也要叫各位知道。今日未到之人,从此以后:官员,不再是工部司的官员,工匠,也不再是工部司的工匠,他们将会被发往边城定襄,帮助当地流民重建城池。” 顿时议论声起,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工部郎中,竟然一上任就搞了这么大一件事。废免两位工部主事,发配七十三名工匠,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宇文规和公孙康也吓了一跳,俩人对视一眼,宇文规凑近小声道:“大人,钱、王二位主事,可是去赵国公府帮忙,这……” 李牧看了他一眼,道:“他们是大唐工部司的官员还是赵国公府的家奴?本官身为工部司长官,两次召之不来。如此妄自尊大,藐视本官,藐视朝廷,不把我大唐吏治放在眼内,要之何用?还敢提赵国公?本官敢断言,此事必定是赵国公府中下人狗仗人势所为,赵国公乃国之肱骨,大唐顶梁,岂会做出假公济私之事?休得胡言,辱没赵国公清名!” 宇文规被噎了个结实,张了下嘴,没有说话,拱手回到原位。与公孙康对视了一眼,俩人都露出了无奈之色。他们本以为李牧已经服软了,没有想到他是憋了个大招,只是二人都想不通,李牧到底是依仗什么,竟敢撩拨长孙无忌的虎须,他是活腻了不成? 李牧面对众位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工匠们,继续道:“今日本官所要宣布之大事,与众位息息相关。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官喜欢干脆利落,就不一把一把的烧了,索性一起来,大家都听好了!” 李牧朗声道:“第一件事,本官要改革工部。我知大家来此都是服徭役的,没有工钱拿,吃住还不好,不但要负担朝廷的修建任务,还要被拉出去白干活。从今日起,情况即将大不一样,我欣喜的告诉大家,除了朝廷徭役之外,大家可以不用被强迫干任何非朝廷徭役的事情,此为本官之承诺,本官在任一天,此言即有效!” “第二件事,本官要考核工匠。这几日本官已经拟定好了章程,把工匠分为三种。一为力工,二为技工,三为技师。力工,顾名思义,即是只能出力,不懂门道之人。技工,则是有一技之长之人,木匠,铁匠等,都可以算是技工。而技师,则可看做工头,不但是技工,而且还能带领工人,完成任务。” “大家可能要问,为何要做如此的区分。现在我就告诉大家,因为工部马上就要进行修建,大家现在所住的棚户,马上就要推倒重建,本官将在此地,仿照城中各坊的制式,建工匠坊,专给工匠居住。按照不同等级,所居住的房屋不同。力工,四户一院,技工,两户一院,技师独门独院,听明白了么?” 提到这修房子的事情,宇文规不得不开口了,道:“大人,此言不宜轻易开口啊,这修建房屋是需要钱的,如今工部司穷的叮当响,哪来的钱修……” 宇文规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李牧身后的李重义,从身后拎过来一个袋子,打开倒在地上,一串串的铜钱不知道有多少。宇文规的嘴巴立刻闭上了,人家有钱,你还说什么? “第三件事,本官要带领大家赚钱!”说着,李牧从怀里掏出一副图,展开、让众人可以看清楚:“这里,崇仁坊。我画了圈的地方,现在已被陇西一位豪富购入,今日就要拆掉重建新楼。本官做主接了这个买卖,也当做工匠考核之用。从今日起所有工匠分为三批。一批负责徭役,一批负责建造工部坊,还有一批,则到崇仁坊上工。每日轮换,接受考核。除第一次上工做考核用必须到场外,其他日子则为自愿,干活有工钱拿,不干活没有工钱拿,就是这么简单!” 工匠之中有人胆大,问道:“大人,不知这工钱怎么给,干一天活给多少?” “问得好!”李牧接话道:“暂定为:供三餐,力工每日百文,技工每日一百五十文,技师每日三百文!此为底数,看情况再加!” “每日百文!”工匠们又爆发了一阵议论,他们来长安服徭役,本来就没打算能挣钱,官府若能在回返的时候给个盘缠,那都是烧高香的事情了,现在竟然有每日一百文的工钱。要知道这些人大多都是从小地方来的,他们家乡的消费可没有长安高,一百文有的地方能买两三斗米了,这要是在长安赚了钱,攒着回到家乡,岂不是摇身一变成了富人么? 李牧把众人的神色收在眼中,道:“在此我要提醒诸位,只有承包外面工程的时候,是有钱赚的。你们是来服徭役的,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像朝廷委派的任务,修建工匠坊等,都是不给钱的。但你们放心,只要本官在任,出工就一定保证三餐,就算是本官自己贴钱,也会满足这条最低标准!” 这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大家本就是来服徭役的,李牧没来之时,一分钱没有也都干了。再说修建工匠坊也是给工匠们住,谁还能有意见。 “好!事情都说完了,下面让公孙主事点名,点到名字的人,今日考核,等会就出发!” 说完,李牧对宇文规和公孙康道:“挑选三分之一,带好工具,等会公孙主事带着去崇仁坊。剩下的人,按照我的要求,员外郎来安排。” 第102章 各方反应 李牧带着三分之一的工匠浩浩荡荡地走了,临走之时,交给宇文规一千贯钱,让他负责采买,准备建造工部坊的事宜。宇文规正要与李牧细说一下,但李牧没给他机会,宇文规无奈,只好找到工部侍郎李大亮。 “大人,您看这不是胡闹么?想一出是一出,工匠分级的事情暂且不说。那两个主事,是赵国公府上的人叫去的,情况您也都知道,赵国公府上用人,咱们敢不去么?还有这建坊之事,他拿了钱就要建……这合规矩么?最荒唐的是,他要带着工匠们去赚钱,堂堂工部郎中,去做了一个包工头,这成何体统啊!” 李大亮初听之时,也是微微皱眉,但听完之后,尤其是看了宇文规拿出的地图,上面崇仁坊坊画了圈的地方,眉头便又舒展开了。 李大亮虽然是个老实人,但他能做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必有过人之处。与李牧虽然只见过一次,他也能看出李牧是一个机敏之人,这样的人,断然不会做傻事。当他看到崇仁坊上的那个圈之后,心中便有数了。他身为工部侍郎,对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崇仁坊上的那个圈,他知道是皇帝赐给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别苑。 试想一下,什么人能从李孝恭手中买下御赐的别苑?这个人会是什么身份,竟能让堂堂工部郎中,冒着被弹劾的风险,包下了这样一个工程? 仅仅是陇西豪富?李大亮不信。就算是陇西李氏,李孝恭也不会轻易给这个面子。而且就算李孝恭给面子了,李牧也不会傻到为了钱财,搭上自己的官运。 这样一来,事情便清楚了。李牧之所以不给赵国公的面子,之所以会冒险当了‘包工头’,必定是有他不能拒绝的缘由。这个缘由,只可能出于宫中,不是皇帝,就是太上皇!李牧所说的这些事情,也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态度,必然是有人授意他这样做。太上皇就不问事,可能性不大,多半是皇帝的意思。 可皇帝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难道是对勋贵假公济私的警告? 李大亮有点吃不准,但他可以明确的是,不能轻易踏入这趟浑水。否则不是得罪长孙无忌这样的勋贵,就是得罪皇帝,两边他都开罪不起。 心中有了定计,李大亮缓缓道:“宇文规,你与本官说这些事情,所为何意?” 宇文规有点懵,道:“大人……” 李大亮厉色道:“李牧现为工部郎中,统管工部大小事务,你身为工部员外郎,理应辅佐与他,而不是越级来向本官告状!我来问你,李牧所言三事,可有一件是越权之事啊?评定工匠等级也好,建造工部坊也好,发配工匠也好,不都是他职权内的事情么?” “可是这包工……” “还说!”李大亮斥责道:“虽然之前没有这么做的,但是也没有哪条规章说不能这样做。李牧这样做了,是他自己的想法,要是有问题,那也是吏部来问责,干你何事?你一个小小六品工部员外郎,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别的事不该你操心。操心多了,小心像那王、钱二人一样,被李牧扔到边境修城去!” 得!宇文规一听这话,心中什么都明白了。不怪李牧年纪轻轻做事如此干脆,谁的面子都不给,敢情人家背后是有势力的,堂堂工部侍郎都不敢招惹,自己一个工部司员外郎还操哪门子心啊,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当下宇文规也没有废话了,施礼告辞,着人抬着李牧给的钱,去西市采买去了。 李大亮见宇文规走远,心中仍在盘算。虽然对待宇文规时,他所说都站在李牧这边,但他心里却并非完全这样想。作为现在工部的实际一把手,他必须把事情搞清楚。而如今之计,想要搞清楚,就只能入宫去见李世民了。 斟酌了半晌,李大亮摘下墙上挂着的官服穿上,牵过马厩的瘦马,对妻子说了一声,赶往宫城了。 另一边,赵国公府内,负责修院子的张管事也接到了消息,气得暴跳如雷。 要说这位张管事,还是李牧的一位旧相识。那日在定襄与李牧见面,想要购买酿酒秘方的,就是这位张管事。月前长孙无忌念及他为国公府效力多年,年纪也大了,便把他调回长安养老。正巧遇上了府中修院子的事情,就交给了他。张管事为了加快工期进度,在长孙无忌面前留下一个‘宝刀未老’的印象,这才找到工部,正巧遇上了王、钱这两位两位想要抱大腿的主事,双方一拍即合,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正在指挥干活的王元和钱真两位,听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发配到了边境筑城,当即就不干了。王元嚷嚷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我等是为赵国公府帮忙。赵国公可是国舅爷,就算陛下知道了,怕是也不会说什么。他倒指手画脚起来了,不行,我要找他理论!” 钱真比他冷静一点,道:“你去理论,理论个什么?他是工部郎中,你我是工部主事,他是正管啊!而且要细究起来,也是你我的不对,而且他两次召唤,咱们都没去,怎么说都是咱们缺理,为今之计,还是得请国舅爷出面,否则你我怕是得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启程了!” 王元一听,赶紧抓住张管事的胳膊,道:“张管事,如今出了事,你可不能不管啊!我等受你所托,一分钱不要白帮忙,干了一个来月了,可别到了最后,功劳一分没有,连饭碗都砸了,可不能这样啊!” 张管事冷着脸,甩开王元的手,道:“休要大惊小怪,你们二人既然是为我赵国公府效力,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在此等着,我去见国舅爷。” 说完,张管事匆匆走了。约莫一炷香后,长孙无忌和张管事一同从书房出来,王元和钱真二人,看着长孙无忌上了马车,驶向皇城方向,赶紧迎上张管事,道:“国舅爷可是入宫去了?” 张管事冷哼一声,道:“国舅爷听说此事大怒!那个什么逐鹿侯,竟敢触犯我家国舅爷的威严,今日有他倒霉的!” 王、钱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他们想来,有长孙无忌出面,必然万事无忧。小小县侯而已,怎能与当朝国舅相比?想要处置他,还不是国舅爷一句话的事情么? 第103章 连环误会 长孙无忌真的生气了么? 没有。 作为国之肱骨,大唐宰相,长孙无忌的度量还没有这么小。但同样也是这个原因,他必须得‘大怒’。因为他的威严不容侵犯,如果一个小小侯爵都能够不把他放在眼内,日后这朝堂之上,谁还会把他放在中? 在长孙无忌的印象里,李牧已经是第二次不给他面子了。第一次,他叫张管事去买李牧的酿酒秘法。张管事的回复是,李牧傍上了曹国公府,对赵国公府‘嗤之以鼻’,态度傲慢。但长孙无忌并未因此有想报复的意思,因为彼时李牧只不过是小小一个县丞,身份悬殊太大,若是传出当朝国舅威逼县丞的事情来,他丢不起那个脸。再者,他想要买秘法,不过是为了讨好太上皇,顺便给国公府增加一个进项而已。这件事即便没能办成,对他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但这一次,李牧已经被封为逐鹿侯,近些日子,酿酒也好,马蹄铁也好,甚至唐俭迎娶了他的母亲等事,朝上或者坊间,都在谈论李牧,风头一时无两。在这个当口,李牧发配了来他府上帮忙的主事和工匠,却带着人去给什么豪富起高楼,摆明了是不给他长孙无忌面子。这件事,就不能像上次一样轻轻放下了。他必须给李牧一个教训,让这个黄口小儿知道知道,一时的风光不算什么,这朝堂之上,有些人是他一个小小侯爵得罪不起的! 长孙无忌赶到东宫殿外,匆匆要往里进,忽然高公公从殿门出来,把他挡了下来。长孙无忌一愣,凭他与李世民的关系,这东宫他想来便来,何时需要过通报,他都忘记上一次被挡在门口是什么时候了。 高公公明了长孙无忌的疑惑,他也是刚刚得了李世民的嘱咐才在门口等着的。 “国舅爷,陛下正在接见工部侍郎李大亮,您先等等。” “李大亮?” 长孙无忌拧起了眉头,心中暗暗思忖,这李大亮来干什么?难道是为李牧说项?不、不可能,李大亮的脾气秉性,不像是会为人出头的,尤其是李牧才刚刚上任几天,熟悉都谈不到,李大亮怎么可能冒着得罪我的风险为他出头? 那么就是陛下召他来的了? 这…… 长孙无忌犯了心思,他想起一件事。李世民刚刚登基不久,提拔他做了吏部尚书,有人上奏告长孙无忌结党营私,李世民当着长孙无忌的面,把奏折拿出来递给他看,然后下令将诬告之人腰斩。如果李世民是站在他这边的,断然不会避讳于他。而此时他却被挡在了殿门外,说明什么?说明在这件事上,李世民是不站在他这边的。 怎么会这样!长孙无忌想不通了。 他哪知道细情,李世民也是有苦说不出。李牧是他委任的工部郎中,此番李牧当了包工头,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他的老爹李渊逼迫的。至于发配了两名主事和七十三名工匠,你能说人家做错了么?身为主管长官,手底下的官吏,召了两次都召不来,发配了有什么问题? 若真的因为这两个主事是给长孙无忌修院子而免了责罚,那打的可不是李牧的脸,而是朝廷的脸,他李世民自己的脸。旁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长孙无忌权倾朝野还是李世民纵容贵戚?都不用传到坊间,就传到后宫,他的皇后都不会放过此事。李世民登基以来,长孙皇后一直在要求降低长孙无忌的官职,以免日后出现贵戚专权的隐患。是李世民一直坚持,才让长孙无忌做了吏部尚书,若这件事传到了后宫,长孙无忌吏部尚书的位子定要不保了。 李世民不让长孙无忌进殿,实在是为了维护他。但其中细情长孙无忌并不知道,揣摩之中,方向就歪了。 长孙无忌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悄悄递给高公公,道:“公公,不知陛下与工部侍郎在聊了些什么?连我都不让进去……啊,若事涉机密,就当我没问。” 高公公把银子收进袖子,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道:“若非国舅爷问起,这事儿老奴是绝对不会说的。国舅爷,这几日你少来宫里,有件事儿您可能不知道。太上皇突发奇想,要去做生意了。这不么,选中了河间郡王的一处别苑,正要拆了起高楼。陛下着工部郎中李牧负责此事,太上皇要做生意的事情自然不好对外说。李牧没法子,就说是自己为工匠谋福利,包了一位豪富的工程,当了包工头。工部侍郎李大亮不知细情,以为李牧是假公济私,谋取私利,来向陛下检举。陛下正跟李大亮说此事呢……依老奴看呀,这事儿这么下去,恐怕也瞒不住多久了!” 长孙无忌一听,心里暗道万幸!幸亏没直接闯入殿中,幸亏是问了高公公一句! 现在长孙无忌全明白了!为什么李牧会发配工匠,为什么他会当包工头,这都是李世民的意思。他不得不做,他没有选择!而且照此看来,张管事所说的话,也不能尽信。什么李牧傲慢不把赵国公府放在眼中了,专为与赵国公府作对发配工匠了,恐怕都是他的片面之词。该死的贱奴,话只说一半,敢误导于我!该死! 就在长孙无忌心中发狠之时,李大亮从殿门出来了。看到长孙无忌,李大亮拱手行了个礼。长孙无忌也回了个礼,此处不是寒暄之所,俩人也没多言,高公公前面引着,长孙无忌跟着进殿了。 李世民见到长孙无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长孙无忌家要修院子,借用几个工匠,按说根本不是个事儿。就像王、钱俩人想得一样,李世民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可是事出在这个当口了,一边是自己老爹,一面是自己大舅子,他肯定得站着老爹这边,实在也是无奈。 李世民刚要开口说话,长孙无忌忽然扑通跪在了地上,李世民赶紧过来搀扶,道:“辅机何至于此?!赶紧起来!” 长孙无忌伏地不起,道:“陛下请治臣的罪,府中管事谄上骄下,逼迫工部官员为臣修院子,此等因私损公之举,臣竟然刚刚知道,实在是难逃失察之责,请陛下责罚臣,以儆效尤!” 第104章 登门请罪(1) 李世民无奈道:“辅机啊,你这是做什么,你与朕之间的关系,难道为了这么点事,朕就要责罚你么?快点起来,要是让皇后看到了,你才是真惹了麻烦!” 长孙无忌闻言打了个激灵,赶紧起身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胞妹,长孙无忌是又爱又怕。兄妹俩幼年丧父,在舅父高士廉家中长大,可谓是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自不必说,唯独有一件事,让长孙无忌非常苦恼。因为他这妹妹,不似普通贵胄之女一样,她的智谋和决断,远超一般男儿,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 李世民能顺利登基成为皇帝,长孙皇后的功劳,绝对不比任何一个人少。早在武德年间,由于李世民功高震主,又对后宫诸位嫔妃不假以辞色,得罪了李渊的妃嫔,时不时就有人吹枕边风,说他的坏话,长孙皇后听说了,就经常入宫帮助李世民弥合矛盾。同时留心各处风声,为李世民收集消息。 后来玄武门之变,也是长孙皇后劝李世民下定了决心。当日举事之时,她与李世民并肩而立,勉励将士,因此深得军心。李世民登基后,遭到不少旧臣反对讽刺,气得他几次想要举起屠刀,都是长孙皇后劝谏才冷静下来。魏征就是一个例子,要是没有长孙皇后,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李世民每到犹豫不决时,常常问计于长孙皇后,每每都能豁然开朗,因为长孙皇后永远都是非常冷静地看待事情,多年以来,给李世民提供了不少的助力。 长孙无忌畏惧他这个妹妹,原因要追溯到李世民刚刚登基的时候。彼时李世民刚刚登基,赏赐从龙功臣。长孙无忌一直都追随李世民,在李世民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离开,李世民甚为感动,加上长孙皇后这层关系,李世民打算封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 李世民曾担任过尚书令一职,他登基为帝,尚书令这个职务便不好再设置,故此尚书右仆射,实质上就行的是尚书令之权,是实权宰相。 此事传到长孙皇后耳朵里,遭到了极力反对,她认为自己身为皇后,家族的贵宠以极,不应在授予外戚高位。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出事,但是若外戚遍布朝野,日后将会是巨大的隐患。李世民认为长孙无忌德才兼备,没有听从她的建议,长孙皇后就直接命令长孙无忌辞官,僵持了足有半个多月。最后还是李世民妥协,没有任命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转赐了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当了一年多的闲官,才又辗转任命了吏部尚书。 有此前车之鉴,眼下这件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后果可以预想。长孙无忌请罪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可没真想接受责罚,李世民让他起来,他就借坡下驴起来了。 李世民赐了座,跟长孙无忌讲了前因后果。这件事中夹杂着公事和私事,放眼满朝文武,还真就和长孙无忌说是最合适了。李世民话里话外,多少有些抱怨李渊,但同时又有一种解脱之感,他已经当了三年多的皇帝,终于可以搬进太极殿住了,回想被老爹讥讽的那些话语,李世民差点掉下眼泪。 在这件事上,长孙无忌也深有同感。由于他一直是李世民这一系的死党,在李世民还未登基之前,他一直都不受李渊待见。后来玄武门之变,李渊死了两个二子,对长孙无忌的恨意就更深了。李渊认定是长孙无忌怂恿的李世民,恨不能杀了他以告慰自己的两个儿子。所以这几年来,长孙无忌一直不怎么敢出现在李渊面前。 到了长孙无忌这个位置,能让他觉得惧怕的人已经不多了。放眼天下,也就李世民,李渊,长孙皇后这三人而已。今日发生的事情,关系到了李世民和李渊两个人,而且要是让长孙皇后知道他府中下人命令工部徇私,更是一个大麻烦。长孙无忌一共就畏惧这三人,这件事把三个人都牵动了,他心中怎么可能不慌,如今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像现在这样,果断承认错误,做出道歉的样子,以退为进,方能化解于无形。 听完了李世民的抱怨和吐槽,长孙无忌从东宫离开了,至于处罚的事情,自然是消弭于无形,李世民干脆就没提一句。但长孙无忌心里的火却没消,回到家中,他连见都没见张管事,让管家把张管事赶回了洛阳守墓,至于王、钱两个主事,直接就轰走了。他们的命运如何,根本不在长孙无忌的考虑之中。 把这些人都处理完了,长孙无忌还是憋气。他憋气在于,此事从头至尾,他都处于被动之中。先是家中管事瞒报,消息不全,失了先机。再者李牧这个小子,也忒奸滑了一些。你要给太上皇修高楼,差我这七十几个工匠么?没这七十几个工匠你不是也干活了么?分明是想借势立威,这点小心思,还瞒不过长孙无忌的眼睛。但偏偏此时他拿李牧还真就没办法,因为李牧没有做错的地方! 这让长孙无忌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他并非度量狭小之人。从大唐立国到现在,朝野浮沉,他遭受过多少算计,早都已经习惯了。这里吃亏,那里找补回来也就是了,他并不会记挂于心,但此次不同,李牧不是李绩,要是被李绩摆一道,长孙无忌能接受,但是被李牧摆了一道,他无法接受。一个毛头小子,他…… “公爷……” 就在长孙无忌心中发狠的时候,下人来到近前,长孙无忌一眼瞪过去,吓得这位来报讯的下人一哆嗦。 “什么事!” “逐鹿侯备了礼品登门,说要拜见公爷。” “哦?” 长孙无忌颇为意外,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来,道:“收下礼品,请逐鹿侯书房稍等。” “诺。” 下人领命出去,长孙无忌凝眉深思,李牧做下这些事情,他生气之余,也并不意外。谁都有年轻气盛之时,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牧借着给太上皇办事的由头借势立威,亦在情理之中。可是做了这些事情,还敢登门求见,这就不是年轻气盛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了,长孙无忌脑海中浮现出李绩的影子,这样的行事风格,真真是像极了他。 难道背后谋划之人是他? 第105章 登门请罪(2) 古时见客是有规矩的,地点不同,表明了亲疏远近。寻常客人,大堂相见。而书房之地,乃是内宅,非亲密之人不可。长孙无忌让李牧书房等候,说明他把李牧当成子侄看待。这与生气不生气无关,与礼数有关,他看的是李绩的面子,不管怎么说,李牧是李绩的义子,仅此一条,就值得他书房一见。 李牧并没有等太久,约莫只有一炷香的工夫,长孙无忌就来了。李牧起身行礼,长孙无忌赶紧搀扶,客套一番之后,分宾主落座。 若看此时长孙无忌的神态,丝毫看不出任何尴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要不是李牧安排了人在宫门附近守着,看到长孙无忌的马车到了东宫,他都要以为长孙无忌毫不知情了。心中不禁暗赞一声,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这长孙无忌的养气功夫着实了得。 受到后世电视剧的影响,在未见到李绩,未来长安之前,他想象中的李绩和长孙无忌等人,都是那种心思深沉,智谋百出,平时如木头一般不说话,一说话就朝野动荡的那种枭雄形象,但是见到李绩,来到长安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这错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出现了时间差。后世电视剧中,常出现的李绩等人的形象,大多是贞观末期,高宗即位前后,那时长孙无忌等人都已经是花甲之龄了。 而现在才贞观三年末,李世民三十二岁,长孙无忌三十三岁,李绩三十六岁,这些人白头发都没有一根,看上去都是一个个帅大叔。前世李牧也活到了二十八岁,面对一个三十二三岁的人,实在是难以用后世电视剧中的形象套入,这也是他敢打长孙无忌主意的原因。 做出这样的决定,李牧也是经过一番考虑的。如果按照前世电视剧中长孙无忌等人的形象考虑事情,那他干脆什么都别做了,后世的电视剧中,长孙无忌、李绩,智谋近乎妖孽,跟他们斗的人最后都死的很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抱大腿,当小弟,低头做人,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李牧身怀系统,有所指望,不想当谁的小弟。认李绩做义父,那是因为李思文的关系,否则他也不会这样做。面对‘帅大叔’时期的长孙无忌,相比于惧怕,李牧心中其实更多的是跃跃欲试。因为他清楚地明白一件事,贞观年间,无论是李绩也好,长孙无忌也好,房玄龄,杜如晦都好,他们其实都没有做到‘权倾朝野’四个字,真正的boss是李世民,有这尊大神压着,任何人都搅动不起风浪来。 作为一个‘打工仔’,只要做的事情是得到‘大老板’认可的,方向上就没有错。否则你先讨好了‘主管’,再讨好了‘经理’,最后惹‘大老板’不高兴了,还不是一样白搭? 李牧现在的战略就是,讨好‘前董事长’李渊,做‘现董事长’李世民高兴的事情,不招灾惹祸,这样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至于其他人的面子,其实并不需要太考虑。现在才是贞观三年,李世民二十年后才死,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不发生意外,长孙无忌权倾朝野,李绩雄霸军方,逐鹿侯李牧就一定小虾米吗? 不一定!有二十年来经营,最后谁是大佬还未可知呢! 但是眼下,必须得低头。因为双方差距太大,而且毕竟是一件小事,为了这么点事得罪“ceo”着实也有点犯不上。 因此李牧来了,带着满满地诚意和礼物来了。他还记得自己现在的人设:毛头小子,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所以他做事,直来直去就行,最符合他现在的情况。 寒暄已毕,自然要聊起正事。长孙无忌当然不会往这件事上聊,绕来绕去只问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李牧陪着他闲扯了一会儿,瞅准一个空当,霍地站了起来。长孙无忌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蛮劲儿上来了要动手,差点喊人。话到了嗓子眼,就见李牧一躬到底,道:“国舅爷,实不相瞒,小子这次来,是为请罪而来!” “哦?”听到‘请罪’二字,长孙无忌的表情变得玩味了起来,也没伸手去扶李牧,道:“不知是为何事啊?” “一共两件事!”李牧也不起来,躬身说道:“第一件事,是在定襄之时。有一位声称是赵国公府张管事的人来找,说要出钱买酿酒的秘法。我虽不知此人身份真假,但凭‘赵国公府’的名头,还是接待了他。彼时我已与李思文说好,这酿酒的生意,我们两个人做。所以就婉言谢绝了张管事的要求,但张管事却说,我是仗着李绩大将军的威势,不把国舅爷放在眼中,气哼哼地走了。关于此事,小子要解释两句,我拒绝张管事的要求,是因为我与李思文有言在先。君子无信而不立,我不能做出违反诺言的事情。此事并非针对谁,后来到了长安之后,宿国公也曾提过这酒的买卖,同样被我拒绝了,可以为证。至于张管事所言,我因傍上李绩大将军而不把国舅爷放在眼中,此为失智之言,试问,大将军与国舅爷并无仇怨,我为何要捧一家而贬一家?这对我有何好处,我若不是傻子,为何要刻意得罪国舅爷。” 长孙无忌没有说话,心中却已经信了八分。张管事为人如何,长孙无忌心中清楚。办事,是一把好手,但是倨傲的事情,却常有发生。而且李牧所言也确实不差,他没理由得罪自己。 李牧又道:“第二件事,是今天的事。我借国舅爷立威,触犯了您的威严。此事本该提前与国舅爷商量,但是事出无奈,其中缘由,恕我不能告知。”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挑起了眉头,他猜到了李牧要说这件事,但是没有想到他会以这么直接的方式来说。这算什么,我触犯了你的威严,我来道歉,但是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长孙无忌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气了,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此时李牧的样子,活脱就是一副被逼得没招了的模样,令人发噱。 第106章 不得不做 长孙无忌心里思忖,李牧确实也是挺难的。一边是皇帝,太上皇,一边是国公,他夹在中间,要是必须选一个得罪,还真就得选他,因为那两个更惹不起。皇帝命他给太上皇修楼,他召集手底下的人,手底下的人不拿他当回事,不立威确实也不行。也是赶得巧了,正好是自家修院子,换了旁人家,他一样也得这么干。 这样换位思考一下,长孙无忌的气也就消了差不多了。事情毕竟得有个结果,长孙无忌想了想,起身扶李牧起来,道:“贤侄快请起,这件事的原委,我也刚刚知晓,若你不提,我也要提。买酿酒秘方的事情,确实是我飞鸽传书让张管事去买的,但是我在信中言明,若肯卖最好,不肯卖也不要强求。张管事倨傲无状,这事我是不知道的。至于今天的事情么……说来也是巧了,你可知把工部的人叫来国公府干活的管事是谁?” 李牧楞了一下,呐呐道:“该不会是……” “正是张管事!月前我念其老迈,把他召回长安,想让他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正巧府中修院子,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他。谁曾想,此人贪图表现,为求工期,竟然假借我的名义,去工部借人。实在是犯了假公济私之罪,我原本不知此事,今日你发配了工部的官员和工匠,他们闹将起来,我才得知消息。我已经去向陛下请过罪了,张管事被我赶回了洛阳守墓,至于工部的那些人……你怎么处置,我就不掺和了,我听说你给工部的工匠定了薪酬表?等会让管家算算工时,明日就把钱送去工部。” “哎呀!怎敢如此啊!”李牧赶紧道:“此事是小子考虑不周……但其中缘由,实在是不能说,还请国舅爷见谅。这钱是万万不能要的,您与陛下的关系,您在朝中的地位,使用几个工匠,区区小事,怎敢要钱呢?” “不!我平生最痛恨假公济私之人,陛下、皇后也最痛恨利用职权谋私之人,这件事断然不能这么算了。我不知情时也就罢了,现在我既然知情,就必须按照规矩办,绝对不能因为我府中的私事,令朝廷蒙受损失,这钱你必须得要!” 李牧还是拒绝,道:“此乃国舅爷府中下人所为,与国舅爷何干啊?再者说,我定下薪酬表在后,此事发生在前,这钱不该要啊!” 长孙无忌沉下脸来,作势欲发怒,道:“你是想要我背负因私损公的骂名么? “不敢不敢!”李牧连声道,见长孙无忌态度坚决,‘勉为其难’道:“国舅爷高风亮节,小子不敢再推辞,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派员外郎来,收取这些工匠的薪酬。正好他们也要启程赴定襄,这些钱就给他们做盘缠吧。我替这些工匠,谢过国舅爷了。” 长孙无忌颔首微笑,又请李牧坐下,道:“正当如此。贤侄啊,要说你这酒的买卖,我可是听说了。定价三贯一坛,十千钱一斗,冠绝长安呐!如此高价,就算是我府上想要喝一回,也得斟酌一番啊。” 李牧笑道:“国舅爷想要喝酒,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小子别的主做不了,这酒的事情,还是能够做主的。”说着,他停顿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此次小子准备的礼品中,就有二十坛酒。这二十坛酒可与灞上酒坊出产的酒不一样,更好,也更醇,与上次送入宫中给太上皇品鉴的那一批是一起酿造的。” “哦?”长孙无忌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道:“既然如此,我命下人立刻去备宴,贤侄左右无事,留下陪我饮上几杯如何?” 李牧露出惋惜的神情,道:“实在是不巧,今日母亲回门……您也知道,唐俭大人与我母亲之事,唉,改日,改日一定陪您一醉方休。” 长孙无忌好似恍然想起似的,道:“此为孝道,我不能阻拦你。那便改日,今日早些回去与你母亲团聚吧。” 李牧起身施礼:“谢过国舅爷!” 长孙无忌点点头,一直送李牧到门口。目送李牧走远了,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虽然他给了李牧一个台阶,此事就这样揭过了,但长孙无忌对李牧这个人的看法,却没有往太好的方向发展。李牧来长安不足一月,但已显露出才干。这正是长孙无忌忌惮他的地方,朝中派系林立,长孙无忌所代表的势力,是从龙的功臣,所谓的新贵。这些人以参加玄武门之变为投名状,紧紧地围绕在长孙无忌周围,形成了一股强大势力。而当年玄武门之变,李绩可是没有参加的! 李牧是李绩的义子,有这层关系在,李牧就已经被打上了李绩一系的烙印。长孙无忌不会去拉拢他,而他也成为不了长孙无忌一系的人。既然大家成为不了盟友,那么李牧越显露才干,对长孙无忌来说,潜在的威胁也就越大。 但这个隐患目前来说不算什么,因为李牧太年轻了,根基也非常浅,根本谈不上威胁,不值得长孙无忌出手打压。而且李牧此番携带重礼而来,已经摆低了姿态,长孙无忌若再咄咄相逼,倒显得他不够大气了。 想到此处,长孙无忌便把事情抛在了脑后,唤来下人备宴,他也想尝尝李牧所说的,进贡宫中、太上皇所喝的酒是个什么味道。 李牧从赵国公府出来,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在来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也想了很多应对之策。万幸事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长孙无忌给了个台阶,甭管他是看在谁的面上,这件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而且自己没吃亏。反而借此事树立了在工部的威严。就连赵国公修院子都给钱了,其他人再想占工部的便宜的时候,得多掂量掂量了。 这实在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否则李牧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绕这么大一圈。李牧不想做一个傀儡官员,他要把工部司掌控在手中,才能实现他的目的。若谁都能随便来工部借用工匠,谁还能把他这个工部郎中放在眼内,所以这件事他不得不做。 目前看来,这第一步算是迈了出去,也成功了! 第107章 诗中鬼才 回门也叫归宁,女子出嫁后,首次回娘家探亲叫回门,与婿偕行者谓之“双回门”。 通常都是丈人在门口等女儿,但李牧是在门口等老娘,心情复杂,难以言说。其实整座逐鹿侯府的人,也就他一个人心里别扭,其他人都没觉得有什么,这种事情在唐初的社会中,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李牧一个嫁老娘。 终于,远远望见了莒国公府的马车,在马车前面,还有一位骑着骏马的白衣公子引路。婚礼那日李牧没有参加,不认得这白衣公子是何人,李知恩眼睛尖,道:“主人,引路的那位是唐府的小少爷唐观,长得俊秀吧。” 李牧耷拉着脸瞪过去,道:“俊秀个屁,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你给我记住了,他这个模样,叫做娘娘腔,这种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以后给我离他远一点!” “哦……”小丫头鼓了鼓嘴,趁着李牧不注意,吐了下舌头,躲到他身后去了。 说话的工夫,车马已经到了府门口。离得近了,李牧看得清楚,这个叫做唐观的小子,长得确实是挺帅,要是换上后世的衣服,完全就是一个所谓的‘小奶狗’的样板,李牧瘪了下嘴,对这小子的第一印象直线下降。 “兄长,初次见面,小弟唐观,请兄长多多指教。”白衣少年从马背上下来,一鞠到底,礼数做足,脸上的笑容也是如沐春风般,让人看着更来气了。 这种来气,倒不是说这个人有什么讨厌的地方。而是完全地出于嫉妒心理,就像后世很多女孩子,自己腰上有游泳圈减不下来,看到别人发马甲线的朋友圈,多半也会酸溜溜地说一句瘦有什么用……其实就是嫉妒。 李牧也是嫉妒,他也很想长成唐观这样,但是无奈这一世他出身边陲,日晒风吹,把他吹得黑不溜秋,现在还好些,他在突厥大营被俘的时候,脸都是爆皮的,更没法看。他与唐观之间的区别,差不多类似于后世务农的小伙和偶像男团成员,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李牧按捺住心里的嫉妒感,也拱了拱手,道:“贤弟客气了,兄长我山野村夫出身,能指教你什么?愧不敢当,请进请进,就当自己家里一样,不必拘束。” 这时孙氏和唐俭也从马车上下来了,李牧赶紧过去见礼。孙氏年岁并不算大,再加上已经嫁给了唐俭,焕发出了第二春,容颜气色更胜往昔,加之锦衣华服的映衬,已经看不出在马邑时候的模样了。李牧不禁在心中感慨,这人靠衣装马靠鞍,确实不是说说而已啊。 酒宴早已备下,把一应人等迎入府中,即刻开席。 看得出孙氏在唐府过得很是舒心,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唐俭也是真心喜欢孙氏,吃饭的时候,眼睛都在她身上流连。李牧看在眼中,心里也替孙氏高兴。若按照门当户对来说,孙氏和唐俭怎么都不可能走到一起,但眼下俩人如胶似漆,不得不令人感慨因缘的奇妙。 “儿啊,娘想到一件事,想要跟你说说。” 酒过三巡,孙氏忽然开口。李牧赶紧放下碗筷,道:“娘,有什么事您就说,儿子照做就是了。” “娘昨日跟观儿聊天,说起了他读书的事情。娘就想到了你,儿啊,你现在是县侯了,可你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这怎么行啊。娘打算让你也去弘文馆念书,你意下如何?” “我……这……”李牧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的李牧,确实是不认字。但现在的李牧,认字啊,还认得不少呢,常用字三千五,基本全认识啊,大学本科毕业,总不是白读的吧。虽然唐朝的字,有些繁体跟后世不太一样,但是看着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阅读起来也没障碍,怎么能说是不识字呢?顶多是不会用毛笔,写得难看而已! 可是这话又不能说,怎么解释?孙氏印象中的李牧,就是不认字啊! 见李牧说不出话来,众人都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尴尬了。唐俭赶紧帮忙圆场,道:“以前不识字,情有可原,学就是了,李牧这么聪敏的人,用不了一年半载,肯定把《千字文》背熟的。” 李牧听到这话,心里更是火大。唐俭所说的《千字文》,就是后世电视剧里面私塾里念的那个。南北朝时期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编纂、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隋末唐初之时,已经是少儿的启蒙读物了。唐俭看似是说了句好话,但却无形之中把李牧与黄口小儿列为同等了。 李牧咬牙道:“娘,您有所不知,这些日子以来,儿子已经自学了不少。现在除了字写还得难看些,大部分的字都已经认得了。” “真的?”孙氏皱眉道:“娘不信,也没见你读过书啊,你跟谁学的?” 李牧只好编瞎话,道:“我是跟思文学的,您不在跟前,怎么知道呢。”为了让孙氏打消想要送他去读书的念头,李牧又道:“儿子现在不但认字,还会作诗呢。” “作诗?”一直没说话的唐观听到这两个字,忍不住出声,语气惊讶。他正在学习作诗呢,弘文馆的教授留了作业,要以‘边塞’为题,作一首诗。限七日工夫,已经过去了五日,四十来个学生只有两个人交卷,其他的都没作出来,这作诗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么?李牧说自己识字也就罢了,竟敢说自己会作诗,这牛皮也吹得太大一点了。 唐观心里不服,有心让李牧出个丑,便道:“兄长既会作诗,正巧愚弟这里有个难题。弘文馆的教授留了作业,要以边塞为题作诗,愚弟斟酌数日也不得句,兄长既然会作诗,还请兄长赐教。” 他此时的心理,大概与李牧嫉妒他长得帅是一样的。李牧瞥了他一眼,心中气绝,这小子忒不识趣儿了,我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得了,跟着起什么哄啊!想跟我较劲?老子是八岁就能背诵唐诗三百首的人,还能让你吓唬住了? 李牧转身看向唐观,道:“边塞为题是吧?太过于简单了。张口就来,你听好了。” 唐观笑吟吟地,心中却断定李牧不会作诗,等着他出丑。 李牧清了下嗓子,朗声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最后一句念完,白巧巧、孙氏等人还好些,因为她们听不懂。唐俭、唐观、还有站在白巧巧身后的李知恩,全都是一脸惊呆的表情,如此佳作,真的是一个刚识字不久的人作出的? 第108章 装逼到底 一首李白的《关山月》,算不得李白诗作中的佳品,但此时李牧随口道出,还是起到了预想中的装逼效果。 半响寂静无声,好一会儿,唐俭才讷讷地向孙氏确认道:“当真是才识字不久么?” 孙氏也在迷糊,道:“我都不知道他识字了,怎么,这诗做得好?” “何止是好,太好了啊!此等佳作若传将出去,必然轰动长安!”唐俭激动地看向李牧,道:“世人尝言‘天纵奇才’,我兀自不信,今日见你出口成章,才真正信了这句话,这世上果然是有天赋异禀之人啊!” 李牧笑道:“继父谬赞了。这样说或许狂傲了些,但作诗于我来说,确实感觉不到什么难度。知其字意,再按照规定的句式,排比出想要表达的内容,这不就是诗么?何难之有啊?” 唐观酸溜溜道:“兄长的诗做得确实好,但也不用这样说吧,照你的说法,天下的诗人,岂不都可笑了么?” 李牧看了眼唐观,心中暗道,小老弟,这可不是哥哥想欺负你啊,你自己非得送上门来找自闭,那做哥哥的只能满足你了。 “可笑不可笑我是不知,因为我也不是一个诗人。但作诗对我来说真就如此简单,光是说你可能不太理解,这样吧,你随意再命一题,我再作一首。” 李牧越是显得举重若轻,唐观心中就越气,这作诗要是真如你说得这么简单,弘文馆的学子岂不都是傻子了?忽然看到桌上的酒坛,天上的满月,道:“既然兄长这样说,小弟就得罪了,还请兄长不吝赐教。兄长请看,桌上有酒,天上有月,请兄长以酒和月为题,做一首诗吧!” 李牧脸上浮现出更加欠揍的笑容,道:“贤弟太过客气了,怕兄长我下不来台,出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题目。” 唐观心中暗道,哪个给你出简单的题目了!有酒有月,说是一题,实则两题,怎么能算简单? 李牧倒满一杯酒,装模作样地举了起来,似在酝酿,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之时,突然出声,道:“有了!听好!” 唐观被他吓了一跳,强压火气,道:“小弟洗耳恭听!”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一首《把酒问月》吟诵完,李牧把举起的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月光的照映之下,飘逸洒脱,宛如天上仙人。 唐观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就算李牧是故意装逼,连续两首诗作,也证明了他有装逼的本钱。第一首诗就已经是佳作,这第二首竟然更胜第一首。尤其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这四句,必将成为流传千古的名句!让他不得不服气! 唐观气得都快哭了,这等文采,怎么就赋予在了这等不尊重诗文的人身上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的很啊! 唐俭喃喃回味着李牧诗中的意境,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看到唐观的神色,立刻出声道:“还不起来给你兄长赔罪?做弟弟的,竟然考校起兄长来了,在弘文馆读了几天的书,就眼高于顶了么,还不知错?” 唐观赶忙起身,对李牧施礼,道:“小弟才学浅薄,不知兄长大才,在兄长面前班门弄斧,可笑至极,还望兄长不要挂怀,原谅小弟愚昧。” “欸、”李牧赶紧摆手,道:“我这样说,你肯定不信。但却是实话,作诗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我娘知道,平日里我什么时候做过诗啊,我要么是抡铁锤,要么是锯木头,在我看来,诗文乃是小道,不能当吃,也不能当喝,盖不起屋舍遮不了雨,实在是没什么用处。有研究诗文的时间,不如放在这些实际的事情上面。我最近在研究一种犁,若能研究成功,可把耕地的速度提升两倍,还能大大地减少耕牛的负重。你若有兴趣,可以参与进来呀。” 唐观瞠目结舌,他没有想到李牧平日里竟然做的都是这样的事情,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唐俭听到这话,却不由他不重视起来,因为他是民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耕种乃是国之根本,若真有一种犁能提升两倍的耕地速度,那么换言之,原本耕种一顷地,现在可以耕种两顷地了。这是多大的提升!要知道大唐现在并不缺地,隋末连年征战,死了无数的人,空出无数的地。地有的是,缺少的是耕种的人。人力有限,畜力也有限,天时也有限,实在是耕种不过来。若真有这种能提升两倍耕地速度,还能节省畜力的犁,那对国家休养生息政策来说,得是多大的喜事啊! 唐俭也顾不得品评李牧的诗作了,赶紧问道:“此言当真么?你真的研究出了能提高两倍耕地速度的犁?” 李牧就猜到唐俭会感兴趣,其实新式犁的图纸他早就在系统中买好了,只不过他还没想这么快拿出来:“还没研究出来,正在研究中,不过也差不多了,再有个把月,等我去买几头耕牛,去地里试验几番,应该就可以了。” “这可不是小事啊!”唐俭激动不已,一把抓住李牧的手,道:“你若真能研究出这种新式犁,那可是立下大功了,堪比开疆拓土,甚至犹有过之。陛下必定会重赏你,百姓也会记你的好。” “继父又过誉了,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眼下我大唐正处于百废待兴之际,粮食产量只能说是勉强够用,但却没有富余。丰年还好,若赶上了灾年,对百姓来说,将是一场灾难。你也知道,我做着酿酒的生意,与粮食息息相关,丰年有粮酿酒,若是碰上了灾年呢?这买卖还做不做了,所以未雨绸缪吧,我若能把这新犁研究成功,提升了粮食产量,百姓家有余粮,碰上灾年也不怕,我的生意也受益,一举而数得,何乐不为呢?” 唐俭露出佩服之色,对旁边唐观道:“看到没有,你这兄长心怀天下,当得起天赋其才,你要多多向他学习才是。” 唐观唯唯应声,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容他不服气。李牧也没再打击他,酒宴过后,都安排了房间,各自歇息了。 第109章 凌厉手段 次日清早,吃过饭后,唐俭要带着孙氏和唐观回去了。临走之时,唐观求李牧把昨夜作的两首诗写下来赠给他,李牧知道自己的字难看,不想写,但推辞不过,还是给他写了。唐俭和唐观在旁边看着,李牧的毛笔字歪歪扭扭,还有错字(简体),知他确实没有撒谎,这种如稚童般的写字水平,绝对是识字不久的模样。 李牧是跟唐俭等人一起出门的,他要去崇仁坊督工,正好顺路,就一起出发了。李重义带着四个人骑马跟着,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李牧的安全。剩下的六个护卫,则是守在家里,如果白巧巧要出门,他们负责护卫。 其实在长安城里,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但李牧就喜欢这样的排场,这与他小时候的遭遇有关。李牧是个孤儿,小时候碰到其他小朋友都得躲着走,人家打他,他能打过也不敢还手,脑海中一直残留着被欺负的印象。这一世他决心不受这样的屈辱,所以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家人,出门都要多带几个随从,在人数上形成优势,至少不会吃亏。 路口作别,李牧带着随从继续往前走。没多远,就到了崇仁坊,虽然刚刚才辰时,但是工匠们已经都到了。昨晚他们得到消息,李牧去赵国公府要薪酬了,赵国公还真给了,今日员外郎就要去赵国公府取钱,然后安排王、钱两位主事带着七十三名工匠奔赴定襄。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对李牧的敬畏更深了,生怕哪里得罪了他,被发配到边境筑城去。在中原生活久了的人,对边境有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感,似乎到了那儿就活不成一样。看到王、钱等人的遭遇,心有戚戚焉,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越发的卖力干活。 李牧来到工地上,看到眼前热火朝天地景象,甚为满意。这就是他要的效果,杀鸡儆猴。正在主持考核的公孙康看到李牧来了,赶紧迎了过来。如果说几日之前,公孙康对于李牧的敬畏还浮于表面,此时他是真的惧怕眼前这位年轻人了。撩拨了赵国公的虎须都没事,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该是何等的尊荣?姓李,又来自边境,给陇西豪富盖楼……难不成他是陇西李氏十三望的一支?跟当今皇室是亲戚?这样的想法,在工部司不止他一人有,干活间歇的时候聊起来,能聊上一个时辰! 李牧也听到几句闲言碎语,但他装作没听到,也没有去解释。这样的猜想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手下的人心存敬畏,干活才能不偷懒,也便于他日后调度管理。 “禀告大人,按照您的标准,昨日一共考核了七十人,有技师三人,技工十五人,力工四十人,其余……不合格。”“不合格?”李牧挑了挑眉,道:“怎么个不合格法?是真没力气,还是偷懒啊?” “呃……”公孙康咧咧嘴,道:“这下官就不知道了。” “行,把他们给我叫过来,你继续去考核吧。”李牧吩咐了一声,公孙康把昨天不合格的十二人叫了过来,继续去考核其他人了。李牧看着面前站着的这十二个人,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但是看他们脸上的气色,都不像是有病的人。 李牧定下的力工标准,是扛起一百斤的沙袋。这个重量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算不上多高的要求,只要是有手有脚都能搬得动。眼前这十二个人搬不动,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不想搬。 李牧见过这路人,前世见过很多。这世上的人千百种,不是每一个人,都遵循多劳多得,不劳不得的规矩。有那么一种人,他们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不劳而获,你让他干点活,比杀了他都难受。每个单位都有这样的人,尤其是铁饭碗的。干活就磨洋工,能偷懒就偷懒,反正混一混就过去了,照样开工资,还不能开少了,开少了他还不干…… 对于这种人,前世的李牧是没办法的,但这一世,他有的是办法。 “你们搬不动沙袋?” “大人,实在是太重了,小的身体孱弱,实在是搬不动啊……”一个粗得像是地缸的家伙苦着脸说道,其他几个跟着附和,也有没说话的,但是咳嗽了,像染了风寒似的。 李牧笑了起来,道:“行,本官不是强人所难之人,长安城里的一百斤沙袋你们搬不动,我可以给你们找五十斤的来。” 地缸闻言赶紧道谢:“多谢大人体量!” “去定襄城搬。”李牧慢悠悠补了一句。 “啊?!” “来人啊!把这十二个人给宇文规送去,再让他写一封信,就说这十二个人身体孱弱,搬不动一百斤的沙袋,让定襄城那边在使用的时候,给他们准备五十斤的,送走!” “大人,我能搬动了!” “大人,我也能搬动……” “用不着!长安城本来就用不了这么多工匠,本官正愁没借口打发你们,定襄那边需要人手,你们虽然干不多少活,但干一点是一点,多锻炼锻炼,等能胜任长安城的一百斤沙袋了,再回来,工部还是欢迎你们的。” 说完,李牧不再听这些人的哀嚎,一摆手,李重义往前一闯,一手拎一个,拿来麻绳捆住了手,连成一串牵着,拖着向工部去了。 正在接受考核的工匠看到这样一幕,本来打算偷懒的也断绝了心思。考核的速度徒然加快了许多,李牧看到众人的反应,心中冷笑。他之所以把工匠的薪酬定的高一点,就是为了给日后严格的要求提供一个理由。你老实干活,我不会亏待你,但你若偷奸耍滑,不好意思,那就要按规矩办了,你们是来服徭役的,不是来当大爷的,身为工部郎中,想调你们去哪,可是我说了算! 就在李牧调理这些工匠的时候,弘文馆中,爆发了一场骚乱。课业一直备受批评的唐观,今日竟然交上来一首惊为天人的边塞诗。 第110章 弘文馆 长安的学府,有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三处地方。这三处地方,虽然都是教授生徒,但其面对的对象,却大不相同。 国子监,乃是中央官学,是古代教育体系中的最高学府。唐时有很多番邦派来的留学生,例如来自日本的遣唐使等,都在国子监中学习。相对于国子监的官学地位,弘文馆与崇文馆,则带有一点私塾的性质。 弘文馆归礼部,官员称弘文馆学士,负责校正图书,教授生徒,参议朝廷制度及礼仪等。每一期收生徒三十八名,都是朝中宰相与功臣之后,所学的知识,考试等,同国子监。简单来说,弘文馆跟国子监差不多,只不过是私立学校而已。 崇文馆却大不一样,崇文馆本是皇家图书馆,供太子读书学习之用。皇帝聘请老师,在此给太子讲解经义及世间道理。能入崇文馆讲学者,无一不是当世大儒,称为崇文馆博士。太子读书自然不能一个人读,需要有伴当,唐制规定:“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族、皇太后,皇后大功亲属,宰相及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执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换言之,这些陪太子读书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一品国公的嫡子,他们是皇帝为太子选的‘班底’,朝夕相处培养默契,等太子长大之后,他们也长大了,继承父辈的爵位,效忠下一代帝王。 唐观是唐俭的幼子,没有陪太子读书的资格,所以在弘文馆就学。弘文馆的老师有弘文馆学士,也有国子监派来的教授。现在的国子监祭酒叫做孔颖达,此人为孔子第三十一代孙,历经北齐,北周,隋,唐,四个朝代。隋末之时,天下动乱,曾避难于虎牢。大唐立国之后,李世民闻其才名,也因其孔子后人的身份,把他召来长安担任国子监祭酒,负责教育之事。 孔颖达为人古板,是个老学究,在他的世界里,孔孟之道就是真理,任何事情都不能与之冲突。他讲解的经义,从来都是一字不差,三十岁时候是怎么讲的,五十岁时候还是怎么讲,刻板得令人发指。跟后世老师的毛病一样,他喜欢老实聪明的学生,不喜欢笨学生。唐观有些不一样,他是那种聪明却不用功的调皮学生,在孔颖达眼中,比笨学生更加讨厌。 这次孔颖达来到弘文馆,是为了边塞诗一事。李靖大军不日即将凯旋,作为国子监祭酒,孔颖达觉得应借此机会,让学子们感受一下边塞的氛围,免得都成为太平学子,没了居安思危的警惕性。因此他才让学子们以‘边塞’为题作诗,不止是弘文馆,国子监和崇文馆也都留了一样的作业。 七日的时间,对作诗来说,足够用了。按孔颖达的想法,这些学子们,就算做不出佳句来,但至少也能对付出一首,不至于交不上卷。但七日过去了六日,交卷之人寥寥无几。尤其是弘文馆,竟然只有两个人交卷,而且做得诗狗屁不通。孔颖达气得暴跳如雷,这才来到弘文馆,就是想看看这群生徒到底是为什么写不出诗来! 没想到,刚来就有人交卷。而且还是让他印象颇深的一个调皮鬼交的卷,孔颖达本来没指望唐观能写出什么好句来,摊开纸张随便看了一眼,但就这一眼,他便挪不开目光了。 “好个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一言道尽边塞戍卒之苦,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啊!” 整首诗看罢,好一会儿,孔颖达才感叹般说道。他旁边的另一位弘文馆学士听到孔颖达竟然对唐观所做的诗给予了如此高的评价,疑惑地凑了过来,皱着眉看完了诗文,道:“夫子,这诗……不似是唐观能写出来的。” 孔颖达哼了一声,道:“当然不会是他能写出来的,你看这诗,气度磅礴,意境深远,哪是一个毛头小子能写出来的。” “难道是唐大人……” “不,绝不可能,唐大人怎可能替子代笔,不要猜了,把唐观叫来,一问便知。” “夫子稍等。”这位学士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把唐观带来了。唐观兀自还拿捏着架子,他知道李牧这首《关山月》的水准,放眼这次所有学子的诗作,绝对没一个能比得上的。所以心里并不担心,只等着孔颖达夸奖呢。 “夫子……您唤我?” “嗯。”孔颖达应了一声,指着桌上的诗文,道:“这首诗是谁做的?”“啊?”唐观心里一突,语气有些结巴:“还、还能是谁,自然是学生我了。”孔颖达沉下脸来,道:“你有多少斤两,能瞒得过我的眼睛?这等诗文也是你写得出来的?不是饱读诗书的大诗人,绝对写不出这等诗文,你还是老实说吧,再胡扯,我要告诉你爹了。” 唐观听到这话,赶忙道:“夫子您别动不动就找我爹啊……我爹新婚燕尔,哪有工夫管我。唉!好吧,我老实交代。这诗确实不是我写的,但也不是什么大诗人写的,写这首诗的人,才识字不久。而且他并不把诗文当回事,称其为小道,说只要知道字意,按照格式排列就是诗,一点难度都没有。这和夫子讲得可不一样,学生也是有些恍惚,这才拿来让夫子品评的。” “诗文是小道?”孔颖达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道:“诗文若是是小道,那何为大道?以为做了一首好诗便了不起了么?他是何人,老夫要找他理论!” 唐观忍住笑,道:“此人乃是逐鹿侯李牧,他对我说,诗文是小道,铁锤,木锯是大道,他还说他没空琢磨诗文,正忙着研究一种可以加快耕地速度的犁!”“哈!竖子敢尔!竟把诗文与铁锤木锯相提并论,简直有辱斯文!” 唐观见火气拱得差不多了,再加了一把劲,道:“夫子,学生觉得他说得或许也没错。实不相瞒,当时学生也和您一样生气来着,反驳了他。您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让我现场命题,他再作一首诗,证明作诗对他来说毫无难度。学生不服啊,就以酒和月为题让他作诗,他还真就当场又作了一首诗来,思考不过数息,简直是张口就来!” 孔颖达怒道:“你休要吹捧他,他作了何诗,拿来我看!” 唐观把早已誊抄好的《把酒问月》从怀中拿出交给孔颖达,孔颖达急急打开,半响没有说话,脸色憋得涨红。 第111章 没事找事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孔颖达看着这四句诗,越看越生气。能作出如此佳句之人,怎会是一个口出狂言的黄口小儿呢? 唐观见孔颖达这副样子,心中快慰不已,终于能让这古板的老头尝尝吃瘪的滋味了,还能给李牧找点麻烦,真是一举两得。 “夫子?要是没什么大事,我就先走了?”唐观目的已达,想要开溜。孔颖达抬头看他一眼,道:“你的诗还没交,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交不上来老夫还是要告诉唐尚书!” “呃……是,夫子。” 看着唐观走远,孔颖达把两首诗折叠好,放入怀中,起身离开了弘文馆。他虽然佩服李牧的诗做得好,但对李牧说诗文是小道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在他看来,文教乃是国之根本,诗文一项,是品评学子学业的重要标准,诗文如何能是小道?如何能与铁锤、木锯相提并论! 唐观本来向学之心就不定,又是个守不住秘密的,李牧的言论早晚要被他说出去,要是因此蛊惑了更多的人,对文教兴盛之事绝对是大大的不利。李牧身为县侯,孔颖达没有资格命令他做事,但作为国子监祭酒,孔颖达还有其他的办法。他要入宫面圣,请李世民做主,迫使李牧道歉。他相信皇帝会支持他,不会支持李牧的。 孔颖达匆匆入宫,李牧对此还一无所知。他正在工地旁的一棵大树下烤羊腿,顺带听宇文规汇报上午去赵国公府领钱,然后发放,再送钱、王二人去定襄的诸多事宜。李牧漫不经心地听着,对宇文规办的事儿并不担心。因为他相信宇文规是一个聪明人,从连番的几次事情中,他应该有所明悟,不会阳奉阴违。 忽然有东宫太监来找,李牧还当是李世民要问工程进度,遂止住了宇文规的话头,让他代替自己在此督工,然后跟着传令的太监一起来到了东宫。 殿内,李世民正满脸无奈。他正在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商量关于此番平定突厥之后的封赏之事,孔颖达来了。李世民让他等,孔颖达不干,连请三次,非得要见。李世民对这个倔老头也是头疼,倒不是忌惮他什么,而是在于他的身份。他是孔子的第三十一代孙,不能轻易责罚,否则就等于打了天下读书人的脸,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就算李世民是皇帝,也不能轻易为之。所以,孔颖达虽然官不大,但在朝中的地位却显得有些超然,李世民对他从来都是嘉许为主,少有责备之言。 连请三次,必然是急事。李世民不得不停止了讨论,让长孙无忌、房玄龄在偏殿等会,叫孔颖达进来。孔颖达急匆匆闯进殿中,兀自还没消气,一副跟谁刚干过仗的神色,李世民见了,以为他与谁起了冲突,赶紧问情况。 孔颖达把前后事一说,李世民哭笑不得,道:“夫子啊,这种事情,值得来见朕么?” 孔颖达肃容道:“陛下,此事关乎文教,绝非小事。逐鹿侯此等言论若传到学子耳中,定会引起骚乱,让广大学子认为,诗文与木工,铁匠是同等的,从此不用心向学,以至于文教不兴,百姓愚昧……” 李世民听得脑壳疼,赶紧打断孔颖达的话,道:“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做呢?” “请陛下把逐鹿侯请来,我要与他当面辩论。老臣相信逐鹿侯只是因为年岁尚轻,又无人点拨,对学业之事有所误解。老臣愿教化于他,若他愿意,老臣也可收他做弟子,引导他向学。” 李世民看到孔颖达的样子,知道今天不按照他说的来,这老头绝对是没完没了。面对这种打不得骂不得的人,李世民也是没招,只好让小太监去崇仁坊找李牧过来。 李牧来得殿中,看到一个老头,不认识。打量了两眼,看这老头好像还挺生气,有些莫名其妙,向李世民施了个礼,道:“臣李牧,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唤臣来,所为何事?” “你旁边站着的这位老者,是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他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李牧转头看向孔颖达,道:“不知您什么事情要问我?” “逐鹿侯,老夫问你,《关山月》与《把酒问天》两诗,可是你所作?” 李牧听到孔颖达的语气,眉头就是一皱,老家伙怎么如此盛气凌人,难道老子欠你钱?但李世民在场,他也不好把不满表现出来,如实答道:“是我所作,酒宴之间随口而言罢了,您怎么会知道,难道唐观那小子拿去交作业了么?” 孔颖达不答,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诗文是小道,铁锤、木锯才是大道’这样的话,也是你说的了?” 李牧眉头皱得更紧,他听出门道来了,这老家伙是要找事儿,当即语气也冷了下来,也不用敬语了,道:“这话虽然小有出入,但意思没错,可以算是我说的,你有什么意见?” “意见?!”孔颖达像是被点了火药桶,嘭地一下就炸了,怒道:“诗文如何能与铁锤木锯作比?简直有辱斯文,你必须要承认错误,当着弘文馆的学士与生徒的面,郑重地为你的言论道歉!” “啊?”李牧挠了挠头,满脑袋问号,这老家伙不是失了智吧?李牧没理他,看向李世民,道:“陛下,是您让臣道歉么?” 李世民摆了摆手,心里也是有些不悦。孔颖达的爵位是曲阜县男,而李牧是逐鹿县侯,一个是男爵,一个是侯爵,相差了两个级别。孔颖达虽然年长,但如此说话的态度,实在是过分了些。 李牧见李世民并不是支持眼前这个老家伙的,心中便有了底,道:“请问这位老丈,我为何要道歉,你又是何人,凭什么让本侯给你道歉?诗文为何不能与铁锤木锯作比?在我看来,不但可以比,而且铁锤与木锯,要比诗文有用的多!” “一派胡言,荒唐至极!” “哪里荒唐了?”孔颖达瞪眼睛,李牧也瞪眼睛,道:“我有铁锤,可打兵刃抵御外敌,我有木锯,可造床弩攻城略地,你有诗文,突厥人来了,你站在城头吟诗一首,突厥人能退兵吗?” “你……”孔颖达被噎得说不出话,李世民差点笑出声,努力忍住,没有出言干预,看着孔颖达吃瘪,他的心情也是很好啊! 第112章 殿前激辩 李牧说话的时候,一直瞄着李世民的脸色,看到他想笑但是憋回去的样子了,心中更加有谱,道:“我说诗文是小道,碍着你什么事了,你是何人?大道小道凭什么由你来定?!” 李世民正听得津津有味,见李牧话语之中有些夹枪带棒了,不得不出言阻止,道:“切莫无礼,孔爱卿乃是孔圣后人,当以礼待之。” 孔颖达闻言,下巴微扬,显然他觉得孔圣后人这个名头拿出来,李牧就得屈服了。孔圣的后人,自然有资格谈论‘大道和小道’。 李牧闻言‘一惊’,赶紧行礼,道:“原来是孔圣后人,小子虽然没学过孔孟之道,但是对先师也是非常尊重的,你既然是孔圣后人,我当给你留些脸面,到此为止,不与你辨了。” 孔颖达的脸色登时变了,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当老夫是仗着祖宗余荫之人么?” 李牧斜楞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难道不是吗? 这个眼神可把孔颖达气着了,他自幼富有才名,虽为孔圣后代,也以此为荣,但自问从未借孔圣名号做过什么事情,李牧这一记眼神,像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一般,当即暴跳如雷,道:“你这黄口小儿,安敢欺我,还有礼数吗?” 李牧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孔圣后人,您是什么爵位啊?” “老夫乃曲阜县男!” “巧了,本侯乃是逐鹿县侯。” “你……”孔颖达又给噎了一下,按照礼制:先君臣,后父子,先爵位,后官职,先地位,后长幼。李牧虽然比孔颖达年纪小,但他是侯爵,孔颖达是男爵,于礼来说,孔颖达应先给他施礼,而自李牧进殿以来,孔颖达处处以教导的口吻对李牧说话,此为于理不合。孔孟之道,对于礼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孔颖达刚刚表面孔圣后人身份,就做出了违礼之事,着实是有些打脸。 李世民担心孔颖达气晕过去,出言道:“李牧,你虽为县侯,但对孔爱卿还是要有尊重的,不可以爵位压人啊。” “臣不敢。”李牧赶紧说道:“臣只是以为,先贤有言,道法自然,所谓道,无非人之坚持也。臣觉得诗文是小道,自有臣的道理,臣觉得铁锤、木锯是大道,也有臣的道理。臣没有强求他认同臣的道,这位孔圣后人,为何要求臣去认同他的道呢?” 孔颖达强压下怒火,道:“文教之事,乃是国之根本。任凭你巧舌如簧,也不能更改。你自己不重文教也就罢了,还说做学问不如去做耕犁,蛊惑弘文馆的学子,如此放任下去,我大唐文教废弛,何谈兴盛啊!” 李世民点点头,道:“李牧,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李牧拱手道:“陛下容臣一辩。这位孔圣后人所说的弘文馆的学子,乃是臣继父民部尚书唐俭之幼子唐观,唐观这个孩子,聪明但顽皮,无心向学,想必这位孔圣后人是知道的,臣以为,教育要因材施教,唐观既然对做学问不感兴趣,那么不如来学习一下如何造工具,此非孔圣‘有教无类’的道理么?” 李牧用了孔子的两个典故‘因材施教’和‘有教无类’来反驳,听着也觉得挺有道理,李世民点了点头,对孔颖达道:“孔爱卿,李牧说的也有道理啊。” 孔颖达激动反驳,道:“陛下,莫听信了谗言,此乃以偏概全之语。那唐观确实是顽皮了些,但若能改正,日后也会成才。而如果就此沦为木匠之流,一个人才就没落了。而且弘文馆的学生,顽皮的毕竟是少数,若李牧之言被其他学子听了去,影响可不止是唐观一人啊!” 李世民似乎爱上了踢皮球,又把问题抛给李牧,道:“孔爱卿此言,你又有何话说啊!” 李牧见这老家伙没完没了,也懒得跟他磨叽了,直接使出了大招,道:“陛下,臣本不愿多说,但既然这位孔圣后人咄咄相逼,臣不得不反驳一番了。适才他所言,文教乃是国之根本,臣无法苟同。臣出生西域边陲,那里没有几个人识字,百姓们也不想着识字,甚至不关心是什么人统治这里,他们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能不能吃饱饭。” “臣也曾是其中一员,所以感受颇深。大唐此番平定突厥,为何能得到百姓的拥护。皆因百姓们知道,大唐能给他们带来安宁,能保护他们。从此以后,不用担心被劫掠,种地得粮可以果腹,能够温饱,能够生活。” “臣请问,以此事为例,文教有何用处?” “臣以为,文教之事,应排在百姓吃饱,国家安定之后。如何能让百姓吃饱、国家安定呢?臣觉得,答案有二。一曰农,二曰工。农可供粮米,养活百姓和军队,工可造生活所需,可造铠甲武器弓箭,抵御外敌,防备侵略。此二者,乃国之真正根本也。” “臣觉诗文是小道,也是这个原因。现我大唐,需要的不是会做诗文的人。国家百废待兴,会做诗文有何用处?臣愿把研究诗文的时间,放在研究新式耕犁上面。臣是在造犁,臣想能造出一种可以让耕地效率提升一倍的犁,让我大唐百姓多种一倍的地,这不比吟诵几首诗文更有用么? “而且恕臣狂傲,诗对臣来说,真的没有任何的难度。臣识字之后,听说有诗这回事,就能作诗了。像《关山月》和《把酒问天》这样的诗,臣撒泡尿的工夫就吟一首,试问如此情况之下,臣研究它干嘛呢岂不是浪费时间?” 如此狂妄,就连李世民也是皱眉,道:“此言孟浪了,诗岂是信手拈来之物?” 李牧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收回去已经不可能,看了孔颖达一眼,道:“别的不敢说,作诗这方面,臣天赋异禀,张口就来。” 孔颖达实在是忍不住了,道:“年纪轻轻,口出狂言,大放厥词,仗着作出两首过得去的诗,就对文道如此轻蔑,真是不可一世!” 李牧看他一眼,道:“年少怎么了?年少便不能发表观点么?”说着,李牧向李世民拱手,道:“听这位孔圣后人说起年少一词,臣忽然诗兴大发,想作一首诗赠与他。” 李世民也想看看李牧是不是真的能作诗,闻言便道:“你且作来!” 李牧看着孔颖达,道:“你听好了!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孔圣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话音刚落,就听咣铛一声,孔颖达竟仰面摔倒,昏了过去! 第113章 士族公敌 孔颖达的昏倒,造成了混乱。李世民让高公公赶紧宣太医,抬到偏殿好一番抢救。孔颖达再怎么讨厌,也是孔圣之后,这天下读书人的代表,他要是被李牧气死在了殿上,还真没办法交代。 “禀陛下,臣刚刚检查过了,孔祭酒身无大碍,只是脑后磕出来一个大包,按说应该醒过来了,现在还没醒……”太医没有往下说了,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孔颖达是在装晕,他医术再高明,也救不起一个装晕之人,又不好明说,只得含糊其辞。 李世民长出了一口气,孔颖达没事就好,摆手打发太医离开,对高公公道:“备撵抬孔爱卿回府,赐些温补之物,等他醒转之后,传朕的话,让他好生休养。” “诺。” 高公公领命而去,李世民看了眼束手立在一旁,好像跟此事无关一样的李牧,越看越生气,突然拍了一下胡椅的扶手,发出巨响吓得李牧一个哆嗦。好在他装傻颠憨的功夫还算过关,虽然吓了一跳,但还能保持原样,目视前方,像没听到似的。 李世民抬手一指李牧,道:“朕的好逐鹿侯,胆子不小,竟敢欺君?” 李牧拜伏于地,道:“陛下,臣不知哪里欺君了,还请陛下明示!” 李世民道:“你真的是马邑人?普通百姓?当朕是稚童哄骗不成?这三首诗,一首更比一首好,说是传世之作也不为过,就算从小饱读诗书,也不一定能做得出来,你若真是马邑普通百姓出身,能有这等文采?” 李牧无奈道:“陛下,臣说得句句属实,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解释啊。臣在马邑生活十余年,您若不信,可以下一道旨意,问马邑的县令,或者马邑城随便一个百姓,他们都认得臣啊!臣送粮被俘,逃出突厥大营报信,中箭负伤,前后有臣的继父唐俭,游骑将军苏定方,李靖大将军为证,后来遇到李思文,义父李绩等等,都有人证。臣有何能耐,能串通如此多的人一起蒙骗陛下呢?还请陛下明察啊!” 李世民紧皱眉头,一想也对,假定李牧是别有用心之徒,他也不可能布下这么大的局,笼络这么多人陪他一起行骗。若真的是骗局,也太好拆穿了一点。除非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原来的李牧被眼前之人替换了,但这又如何可能,就算有形貌相似的两个人,记忆也无法复制,他身边亲近之人难道还认不出么? 这样一想,李世民便打消了李牧在欺骗他的念头。他哪里能够想到,这世上还有穿越这种事。 虽然不怀疑李牧在骗他了,但李世民还是很好奇,道:“就算你没有欺君,但刚刚你也说了,马邑的人大都不识字,你又是怎么识字的,还会作诗?” 李牧早已想好了说辞,道:“陛下容禀,臣的母亲昨日问过一样的问题。臣说是臣的义弟李思文教的,但这其实只说了一半。实际情况是,义父担心李思文荒废学业,给他带了很多书籍。臣的义弟李思文,对学业之事,深恶而痛绝。义父在旁,他能看上几眼,义父领军走了,他便把那些书籍堆在一旁落灰。臣不识字,对识字心向往之。就拿来书自己看。” “最初看千字文,不认识就找人问,问过李思文,也问过给他做饭的厨子,还有流民中一些识字的人。前后十几天,把这千字文学会了。摸到了门道之后,臣就开始自己看书,每日看个两三本,慢慢把一百多本书都看完了。作诗臣没学过,但臣看过书中的诗,如乐府诗等,臣是照葫芦画瓢,没什么技巧,就只是按照诗的格式填字而已,臣知字的意思,按照规则排列,真的没有感觉到难度啊!” “朕不信。”李世民叫小太监拿过笔墨,放在地上,命李牧把刚刚作的诗写出来。李世民精通书法,一个人识字不识字,或者识字多久,他从字迹上就能看出来,伪装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好在李牧是真的不会写毛笔字,也用不着装。拿起毛笔刷刷刷写下诗文,跟送给唐观的一样,字迹歪歪扭扭,外加不少错字(简体),李世民在旁看着李牧写完,眉头差点拧得打结。这么好的诗句,配上这么糟心的书法,给人一种刚出锅的馒头没拿稳掉在一泡稀牛粪上的感觉。 李世民看着李牧写就的诗文,半响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你得练练书法了,要不然,以后给朕写折子,朕都看不懂啊!” 李牧觍着脸说道:“陛下,臣可以找人代写啊。” 李世民没忍住敲了他脑壳一下,道:“还有点志气没有?朕命令你练字,三个月之内,必须把字练好,再让朕看到这又如狗爬的字,朕就削了你的爵位!” “臣领命。” 李牧满脸了无生趣的样子,让李世民既感到无奈,又生不起气来。人才谁能不爱啊,尤其是李世民这种求才若渴之人,李牧几番表现出的才能,已经深深印刻在了李世民的心里。 李世民弯腰把李牧扶起来,道:“你刚刚说起新式耕犁,你真能做出提升一倍耕地速度的犁?” “差不多!”李牧正要给李世民说一下曲辕犁的结构,但是没有实物,有点不好说,低头看到地上的笔墨还没扯下,干脆蹲了下来,拿着笔简单画了一下。李牧是游戏设计师出身,画画是他的老本行,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是已经把曲辕犁的结构画出来了。 “陛下请看,臣设计的这个新式犁,有几处重大改进。首先是将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并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这样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和畜力。臣还打算设计一个新式的犁铧,现在的犁铧都是单面,臣打算设计一个双面犁铧,与大地的接触面更小,可以更快地破开土地,这样不但对于耕种有利,还能用于开荒……” 李世民愣愣地听了半天,发觉自己根本听不明白,出言打断,道:“好了,不用跟朕说明,朕听不懂。术业有专攻,你要是真能把这种新式耕犁研究出来,朕必然好好赏你。” 顿了一下,李世民又道:“你刚刚说的话,有一些道理,但是文教之事,也是国本之一,不可疏忽。孔颖达身份特殊,又年事已高,以后少与他争执。今日万幸没有出事,要真的出事了,你就是天下读书人的仇敌了,士族也不会放过你。” 李牧听到这话,眼珠一转,躬身道:“若能富强大唐,臣愿做任何人的仇敌。哪怕成为士族的公敌又有何妨!” 李世民哈哈大笑:“油嘴滑舌,没你的事了,好好研究耕犁,好好练书法,好好替太上皇办事,少惹麻烦,去吧!” “臣告退!” 第114章 袁天罡 李牧离开之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又回到殿内,继续商量封赏之事。长孙无忌刚要开口,李世民打断了他,问道:“辅机,玄龄,你们觉得李牧此人如何?” 长孙无忌看了房玄龄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不似要发言的样子,暗骂一声老狐狸,开口道:“臣以为,李牧性格过于硬直,做事少有余地。但其才有目共睹,出类拔萃,陛下当重用之。” 李世民点点头,又看向房玄龄,房玄龄想了一下,缓缓道:“陛下,臣同意赵国公所言,但臣对李牧仍心存疑虑,这世上难道真有天赋奇才的人么?臣只在古籍中看到过类似记载,却没有见过类似的人,故此存疑。” “朕也是一样啊!李牧还只有十七岁,虽然朕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已经披甲执锐,征战沙场了。但彼时朕的所思所想,亦没有达到李牧今日所言之深度。他能在数月之间通读百余本书,无师自通,作传世名篇……朕也难信。”停顿了一下,李世民招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派八百里快马,去马邑城中访查李牧此人,连同他的家人等,速查速报。” 房玄龄忽然想起一人,道:“陛下何不召袁天罡来询问一番,传说他善“风鉴”,即凭风声风向,可断吉凶,累验不爽。又精通面相、六壬及五行八卦等,许能为陛下解惑。” 李世民皱眉道:“左道旁门,不足以为信也。暂且不论此事了,等查访的人回来,就知真相,继续谈论封赏的事情吧。” “诺。”房玄龄应了一声,接着前面没说完的话,道:“臣以为,论功封赏,其他人都好办,唯有卫国公李靖难封,他已经是兵部尚书,校检中书令,一品国公。此番灭国之功,若再加封,只能封王了。可我大唐没有封异姓王的先例,此例若开,恐致前朝之患。” 房玄龄说的是隋朝末年,各路军阀都自封为王,例如王世充等人。群雄并起,各据一地,天下大乱。这话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也是在给李世民提醒,绝对不能给李靖封王。 李世民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但李靖毕竟立下大功,有功不赏也不行,他看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微微摇头,没有说话,显然也是不赞同封王一事。 李世民倍感头痛,道:“关于李靖的封赏,容朕再想想。你们先把其他人的封赏定下来,今日就散了吧,朕乏了。” “臣等告退。” 俩人退出殿外,李世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叫来身旁侍候的小太监,道:“去把袁天罡找来,朕有事问他。” 小太监领命而去,李世民拿起李牧写的诗又看了两眼,忍不住皱眉,叠起来放在了一边。 袁天罡这个人,在民间一直有很大的名声。虽多有夸大之言,但相比其他江湖术士,袁天罡的相术,卦术,还是得到过许多验证的。李世民登基之后,听闻了他的名声,召他来长安。袁天罡为李世民演示了术数之学,又展现了天文历法方面的才能,被李世民任命为钦天监监正,负责观望天文。偶尔遇到不能决断之事,也会把他召来算上一卦,帝王心思谁也猜不透,李世民是否真的取信了,谁也不知道。袁天罡的嘴巴非常严,也从来没有对外泄露过半句。 不多时,袁天罡来了。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道:“爱卿,朕今日招你来,是想让你给一个人算卦。” “陛下想知道什么?” 李世民惊奇道:“你已经知道朕让你算的人是谁了?” 袁天罡四望了一下,道:“臣站在殿中,看到清浊两股气息残留。一股气息老迈腐朽,一股气息朝气蓬勃。陛下所问之人,当是其中一个。” “爱卿望气之术果然精妙。”李世民称赞了一声,道:“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小太监把李牧写的诗给袁天罡送了过去,袁天罡把纸张展开,看了一会儿,道:“此诗妙之毫巅,绝句也,只是这书法,令人不敢恭维。” 李世民道:“此乃逐鹿侯李牧所作,你看这首诗,能看出些什么?” 袁天罡微微皱眉,道:“臣能看出,作诗之人,刚识字不久。” “你不觉惊奇么?” 袁天罡又看了几眼,把纸还给小太监,施礼道:“陛下请容臣算上一卦。” 李世民点了点头,袁天罡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筒。这竹筒斑驳不堪,已经挂上了‘包浆’,不知用了多少年。他左手持竹筒,右手排出三枚铜钱,轻轻一抖,铜钱抛进竹筒摇动了起来。 半响,撞击声骤停。袁天罡把竹筒倒扣,三枚铜钱落在地上,竟个个竖立。袁天罡面露异色,李世民也目瞪口呆,道:“爱卿,此为何意啊?” 袁天罡讷讷道:“回陛下,臣算卦数十年,也未见过此等卦象。若按这卦象所示,逐鹿侯此人大有问题,他不应是此界中人。” 李世民道:“不是此界中人,难道他是神仙?胡言乱语。” 袁天罡把铜钱捡起来,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您可还记得,臣曾说过,人有宿慧,或为前世,或为后世,卦不能断。臣观此卦,这逐鹿侯李牧,应该就是这种带有宿慧之人了。” 李世民紧皱眉头,道:“你说他有宿慧?” 袁天罡点点头,正色道:“从卦象看是如此,应该不差。臣与逐鹿侯素未谋面,臣请问陛下,此人是否原本木讷少言,忽然变得能言善辩,原本碌碌无为,忽然像开了灵智一般,做出许多大事。而其中缘由,甚至他自己都不知晓。可有类似的事么?” 李世民眉头皱的更紧,袁天罡所说,他不能确定。因为他不知道李牧之前是什么样的,但想来也差不多少,李牧若之前也有现在的才能,早就名声在外了,怎么可能去参加乡勇送粮,以致被俘呢? 李世民思忖半响,道:“朕已派人去查了,是否如你所说,过几日便知了。” 袁天罡道:“臣虽算不出逐鹿侯的底细,但臣冥冥中有所预感,此人会给我大唐带来诸多改变,陛下得此人,实乃大唐之福。臣想亲眼见见逐鹿侯,还请陛下应允。” “他现在皇城外崇仁坊督工,你想见就去见吧。朕知你相术绝伦,要是看出来什么,报与朕知。” “臣领命。” 第115章 天上人间? 袁天罡从大殿出来,信步走出宫门,忽然看到从玄武门缓缓驶出一辆马车,不由露出异色。玄武门乃是太极宫的北门,何人敢在宫中乘车?皇帝现在东宫,那就只可能是太上皇了。 太上皇李渊自玄武门之事以后,从未出过太极宫。虽然李世民从来没有言明软禁,但明眼人都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因此袁天罡此时见到太极宫有马车出来,才会觉得惊诧。 但礼不可废,马车行到跟前,袁天罡还是躬身施礼,打算等马车驶过之后再走。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辕上的小太监撩开帘子,探头进去似是听了吩咐,出来对袁天罡道:“路旁可是钦天监袁天罡?” “正是微臣。” “太上皇邀你共乘。” “不敢不敢!微臣不敢!”袁天罡赶紧说道。 “上车!”马车内传来李渊苍老的声音,袁天罡稍稍迟疑,便上了马车。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此时李渊都已经可以出太极宫了,袁天罡怎会不知父子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得罪太上皇?这种蠢事可做不得。 袁天罡上了马车,小太监扬鞭继续前行。与此同时,玄武门中追出来四骑,远远缀着。李世民就算是不担心老爹密谋篡他的位,也担心老爹安危,这四个人是他暗中安排,负责保护李渊安全的人。 车内空间宽敞,置有一桌。桌上一盘糕点,一盘果子,还有一碟肉干,一壶酒。李渊身着锦服,带了个幞头,少了几分帝王气象,倒更像是一方富商。袁天罡楞了一下,赶紧施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李渊拿过一个琉璃盏放在他面前,道:“出得宫门外,称呼老夫‘李嘉诚’即可。” 见李渊要执壶倒酒,袁天罡赶紧自己接过来,倒了一杯酒。李渊示意他喝,袁天罡一饮而尽,酒入喉中,忽然眼前一亮,道:“好酒!” “当然是好酒,李牧亲自酿的,能与市面上买到的一样么?”李渊放下酒盏,看着袁天罡,问道:“逐鹿侯李牧,你听说过没有?” “呃……臣听说过。” 李渊皱眉道:“臣什么臣,告诉你出了宫门,老夫就是李嘉诚了,陇西李氏豪富李氏嘉诚公,记住了!” “诺。”袁天罡不敢违抗,只得应了一声。 李渊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干,嚼得起劲,道:“老夫听说你擅长风水卦象之事,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袁天罡赶紧道:“请教愧不敢当,嘉诚公想问什么,在下尽力而为。” “我想要开一个买卖,在崇仁坊外建了一座五层高楼……”当下李渊把关于这五层楼的规划说了一遍,道:“这经营的事情,李牧可以帮我,但唯独这起名字,得老夫自己来。可是老夫斟酌了数日,查遍了典籍,也想不出一个好的来。现有两个名字我比较属意,可选择哪一个,还是拿不定主意。你不是擅长风水之事么?你来帮老夫选一个!” 袁天罡都听懵了,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要不怎么会听到太上皇说要做买卖啊!忍不住偷偷用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得直咧嘴,打起精神道:“不知您属意哪两个名字?” “老夫本想起名叫‘天下第一楼’,但是老夫又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你想啊,皇帝是天子,天下第一别人用来是尊荣已极,但老夫是皇帝的爹,岂能在他之下。可若起名天上第一楼,似乎又对神仙不敬。老夫思来想去,又想出一个名字来,你看‘天上人间’如何?既在天上,又是人间,不得罪神仙。” 袁天罡额头冷汗直冒,心里暗道倒霉,这么刁钻的提问,怎么就让我给碰上了。看来明天出门的时候得先占卜一卦了,卦象不对不能出门了。听这话音儿,天下第一楼,太上皇心中是不满意了。可说起名‘天上人间’,要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会怎么想。袁天罡你谄媚,为了拍太上皇的马屁,不把皇帝放在眼中! 袁天罡纠结了半天,把心一横,做出了决断。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太上皇毕竟已经‘太上’了,还是先顾着皇帝吧。 “唔……从风水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还是天下第一楼更加合适一点。” 李渊果然不悦,道:“怎么就天下第一楼合适呢?我觉得天上人间更加合适!” 袁天罡心说您都决定的事情了,干嘛还非得问我一遍啊!正绞尽脑汁想如何自圆其说的时候,忽然帘子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老爷,咱到地方了!” 李渊闻言,丢下嚼了一半的肉干,瞪了袁天罡一眼,道:“等会老夫再与你分辨,你必须得给我说出个理由来!” 说完,李渊撩开帘子下车,袁天罡苦笑一声,也跟着下车了。一直缀在后面的四骑见状,纷纷下马,慢慢靠了过来。 小太监说的到地方了,说的就是到了崇仁坊的工地。李渊今日出宫,就是想看看进度如何了。他早年曾为太原留守,负责督建过城池,于建造一事虽不能说精通,但也知晓其中门道。他此番来,倒不是担心李牧会侵吞他的钱财,只是担心李牧年少,担不起这么大的工程。如今一见,心中疑虑顿消。目之所及,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看似杂乱,却乱中有序,就连拆下的砖石都码放整齐,让人看着非常舒服。 他哪知道,李牧拆了这些砖石是为了拿去给工匠们修房子的。所谓拆了东墙补西墙,反正李渊有的是钱,而且他盖楼也不可能用旧料。这些旧料扔了也是浪费,还不如拿去给工匠们建房。那边缺钱也缺料,只有李牧的一万贯在支撑,远远是不够的,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李牧正在跟公孙康商量建造的事情,忽然余光瞥见李渊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了过来。公孙康想跟着,被李牧赶走了。虽然李渊做买卖的事早晚也是瞒不住,但是目前还是不好让太多人知道。 第116章 技高一筹 “微臣恭迎太……”李牧的腰刚刚弯下午,忽然看到袁天罡从车上下来,赶紧挺直腰杆,改施礼为拱手,道:“嘉诚公来此,可是想看看工程进度啊?” 李渊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道:“不必装了,这位是钦天监袁天罡,老夫带他一起来,是想让他给算个黄道吉日。” 袁天罡闻言憋闷不已,钦天监古已有之,负责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被视为与上天沟通的渠道。怎么到了太上皇的口中,好似一个民间算命的一样。 袁天罡官职低,又没有爵位在身,走过来先向李牧施礼,同时偷眼打量着他。李牧回礼,眼睛也止不住在他身上乱瞄。 要说袁天罡这个名字,李牧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比李世民等人都要耳熟。关于这家伙的传说,就算两千年后,也是耳熟能详。什么推背图啦,六十四卦啦,袁天罡断龙脉啦,小时候看的小人书里面都有关于他的野史传奇。而且在游戏、小说里面,他也是一个很重要的npc,李牧穿越之前所参与的《大唐群侠传》里,领‘跑环’任务就是在袁天罡那儿领。 俩人互相打量,心中所想却是不同。袁天罡术数、卦术、相术闻名于天下,但世人不知,他最擅长的乃是望气之术。他观察一个人,看似在观察面相,其实他是在观察此人的气运。寻常之人,他一眼便可看尽。但此时他打量李牧,让他非常惊讶,因为他竟然看不懂李牧的气运,混沌一片,根本分辨不出。 他哪里知道李牧是穿越而来,原来李牧的气运已被更改,自然是混沌一片了。 而李牧看向袁天罡的眼神,本来只是好奇,但见袁天罡也在看着自己,而且神色古怪,心中也多少有些担心。人的名树的影,袁天罡能在中华上下几千年的历史中浩如烟海的术士里留下偌大名声,说明他还是有点东西的,李牧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还真担心被他看出点什么来。 两人心里都想了很多,但是动作之间不过一瞬,互相行了个礼,看了几眼而已。有李渊在场,无论是李牧还是袁天罡,都不会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李牧引着李渊和袁天罡绕着工地走了一圈,李渊都很满意,袁天罡则是犯了职业病,按着风水格局,不断给出意见,这里应该引水,那里应该挖渠,在哪个方向开门,哪里留窗等等说了一大堆,李渊听得烦气,就让袁天罡住嘴,回去写成一个手札再拿来给李牧做参考。 视察完了工地,回到李牧歇息的树底下。李牧让随从搬来椅子坐下,李渊又想起了起名的事情,问李牧道:“关于这楼的名字,我想了两个,还没决定用哪个,你听听看哪个好啊,一个叫‘天下第一楼’,还有一个叫‘天上人间’,你觉得哪个合适?” 李牧一路说得口干,正在喝水,听到‘天上人间’四个字,一口水全呛到嗓子眼了。他诧异地看着李渊,心里纳闷,到底咱俩谁是穿越者啊,您这先一个‘李嘉诚’,后一个‘天上人间’的,我这个真正的穿越者还有面子吗? 李渊等着李牧缓过来,道:“喝个水都毛毛躁躁的,这怎么行,快点说,你觉得哪个名字合适?” “呃……臣以为么,天下第一楼……”李牧稍微拖长了一点音,留意着李渊的神色,见他眉头一皱,立即道:“……不合适,天上人间挺好的。” “对嘛!”李渊抚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老夫也是觉得这个名字好。”说着他瞪向袁天罡,道:“这个牛鼻子还说不好,看起来道行也是不行!” 袁天罡哭笑不得,心里大喊我不是牛鼻子老道,但他不敢真个喊出声,只能在心里默念,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 终于按照意愿起了名字,李渊的心情也舒畅了。此番出宫的目的已经达成,天色也不早了,他打算回宫了。临走之时,让小太监回到马车取来一个木盒,交给了李牧。 李牧伸手接过,手里忽然一沉,差点掉在地上,好不容易拿住了,打开看了一眼,吓得赶紧合上,小声道:“太上皇,这么多金子!” “一些没用的金器,我让宫中的匠人融成了金饼,十两一个,这里一共是十个。你拿着先用,不够就告诉我,还有很多!”李渊笑呵呵道:“不要吝惜钱财,也用不着省钱,一定要把楼建好,老夫要这长安城中,没有比这座楼更好的!” 李牧抱着木盒,道:“您请放心,一定是长安城中最好的楼。” “走了!”李渊上了马车,李牧趁着李渊背着身,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塞进了小太监的手里。小太监会意接过,没说什么,扬鞭赶着马车走了。这个小太监正是那日李牧头一次入宫时接待他的那个高公公的义子小陈公公,俩人见了几次面,托银子的福,已经算是朋友了。 袁天罡在旁把一切看在了眼中,心中对李牧更加拿捏不准了。他发现他引以为傲的相术,卦术,望气术对李牧都不生效,这让他有些慌张。看着李渊的马车走远,袁天罡琢磨了一下,决心用出行走江湖时的绝招,来到李牧近前,冷不丁道:“逐鹿侯,我已经知道你的底细了!” 此招名为‘诈’,江湖术士,十个里面九个骗子。哪有那么多算卦准的人,大多都是连哄带懵,套出只言片语加以发挥,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把钱骗到手就逃之夭夭了。袁天罡虽然鲜少骗人,但江湖术士的基本功,他还是烂熟于心的。此番也是没法子了,才使了出来。 但李牧却不为所动,因为他相信袁天罡就算再神,也不可能知道‘穿越’这种事情。除了这个秘密之外,其他的任何底细,李牧都不怕人知道。 李牧眯起眼睛看了袁天罡一眼,神神秘秘道:“我也知道你的底细。” “哦?”袁天罡挑了下眉毛,道:“你知道什么?” 李牧凑近袁天罡的耳旁,小声道:“你是前朝文帝的私生子!” 说完,李牧抱着木盒走了,只留给目瞪口呆的袁天罡一个潇洒的背影。 第117章 侯爷回府 其实李牧哪知道袁天罡是不是隋文帝的私生子,这个消息是他前世在小人书里看来的,后来《大唐群侠传》在做背景设定的时候,他提供了一个建议,被故事组采用了。今天见到袁天罡,忽然想起来,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想到还是个意外收获,看到袁天罡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蒙对了。 但这种事情,也就蒙一回,真要细究起来,他也说不出个子午寅某。所以还是不如不说,留给他无尽的想象,反倒能成为一个震慑。 袁天罡还真就被吓住了,他没想到李牧竟然一语道破他最大的秘密,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敢再使用术数窥视,怔怔地看着李牧走远,默默转身离开了。 李牧余光一直瞄着呢,看到袁天罡的样子,心里暗笑不已。通常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经此一吓,袁天罡必能老实很久,不会在李世民面前乱说。 看了眼天色不早,李牧敲了一下身旁的锣,工地上工匠们听到锣声,都放下手里的活,围拢了过来。李重义拎着钱袋子过来,里面是满满的一袋铜钱,工匠们看到钱,眼睛都放着绿光。 “时候不早了,本官要回家了,先把今日的工钱给你们结了。公孙康,今日上工的名单念一下,领钱吧!” “是、大人。”公孙康拿来名册,念道:“李二蛋、力工,日薪百文,张老实,技工,日薪一百五十文……” 念到名字的人,喜孜孜地跑过来领钱,在李重义的监督下,没有人敢多拿一枚铜钱。现在工部的工匠,采取的是轮换制,工地这边每天约有一百五十名左右工匠在干活,其中一半是参加考核的人,另一半是昨日考核好的人。而领钱的只有考核完的那一半,参加考核的人是不领钱的,他们得明日再上工的时候,才能领到薪酬。而今日领过薪酬的人,明日就要去工匠坊干活,在那边修房子是只管饭不给钱的。 李牧的算盘打得精,这样一来,最初的几日,等于是他付出一日工钱,工匠们干了三日的活儿。等到考核结束,也是一日一替,付出一日工钱,工匠们干两日的活儿。既节省了开支,又把工部工匠的‘底薪’提上去了,日后谁想雇工匠,少了这个钱不谈,这才是李牧的真正目的,他要让工匠的地位提升,不再是廉价劳动力。 算完了工钱,李牧抱着木盒,带着随从们回家去了。公孙康自会安排工匠们收拾工地,整理工具等,不需要李牧操心。 工匠们一天干活的时间大约是十个小时左右,五个时辰。李牧没有在大唐实行八小时工作制的打算,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上来把工作待遇搞得太好,会引起骄奢淫逸之心,还是顺其自然的慢慢来。而且他也觉得,像现在这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挺好的,人也是动物的一种,顺应自然之理总不会有错。 其实现在两处工地,一边有公孙康,一边有宇文规,李牧就算不去守着,也不会出现大纰漏。督促他每日‘上班’的原因,是他舍不得技能经验。他的建造术、土建分支,在定襄城修葺的时候,已经快突破初级了。此番给李渊修楼,正是提升技能经验的好时机,他守在这里,系统就判定他是‘工头’,等于是‘挂机升级’,他怎么可能错过。 而且也不需要多久了,再有个三五天,技能就能够升到中级。中级升高级的经验条太长,一时半会也升不上去,就犯不着继续蹲着‘挂机’了。 李牧着急把土建分支升级的原因是他最近在研究系统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号图标。这个问号图标的开启条件,是两种技能提升到中级。李牧很想知道这个问号是什么,所以才着急把距离升级最近的‘土建术’提升上来。其实木工技能也差不多少了,但想要提升木工技能,要自己亲力亲为,李牧新婚燕尔,每日回到家中还‘有事’要忙,顾不上亲力亲为,所以提升木工技能的事情,就要往后放上一放了。 逐鹿侯府。 李知恩掐着腰正在训斥丫鬟们:“……你们几个,平日里少对咱家侯爷献殷勤,知道吗?不要看咱家夫人脾气好,就随意地放肆,别以为我没看到,小竹,昨天你是不是趁着给侯爷端洗脚水的时候,勾引侯爷来着?” 小竹小声反驳道:“我就是问了侯爷一句,需不需要我帮忙脱袜……这也算勾引吗?” “哎呀,还敢犟嘴!”李知恩凶巴巴道:“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先是脱袜,然后就是肌肤之亲,摸得侯爷心痒之际,你再顺势倒进侯爷怀里,早已被我看穿了!” 小竹也不知是被说破了心思,还是恼羞成怒,道:“就算是又怎样,你跟我们一样是奴婢,凭什么管着我们啊!总数落我们,你还不是一样的心思?” “对呀对呀,要说献殷勤,最多的就是你了。” 仿佛惹了众怒,小梅小兰小菊你一言我一句地声援着小竹。她们都出身教坊司,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关系也处的更好,自然抱团在一起。李知恩却也不怕,扬着下巴道:“我献殷勤怎么啦?你们知道什么!夫人都答应了,等来日夫人有孕的时候,就……”她没把话说完,但这一半的话,更能引起遐想。四个丫鬟就上当了,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夫人答应了她,等夫人有孕的时候,就让侯爷把她收入房中了? 四个小丫鬟不敢再犟嘴了,要真是这样,以后李知恩可就是侯爷的妾侍了,虽然仍然算是奴隶,但在和侯府之中,却也算是半个主人了,她们只是丫鬟而已,怎敢跟主人犟嘴呢? 李知恩看到丫鬟们的反应,心里洋洋得意。其实白巧巧并没承诺过这样的话,只是开玩笑的时候,拿这件事逗过她。李知恩心中也明白,没有那么容易的。可是在这些丫鬟面前,她一定要这样说,因为她心里清楚,唯有这样才能显得她与众不同,才能威慑住她们。 “侯爷回府了!” 外宅传来李重义的声音,李知恩听到了,放过了四个丫鬟,一蹦一跳地迎了出去。几个丫鬟看着她,心里虽然不忿,但也没办法,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又得夫人欢心呢? 第118章 秘传(1) “娘子,夫君来了……” “奴家今日来了月事。” 李牧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 白巧巧见他这副样子,咬着下唇,红着脸,声若蚊蝇道:“夫君要是……不如把知恩唤来?” “胡说!”李牧满脸正色,像是受到侮辱般义正言辞道:“你当夫君是什么人了?我心属娘子,怎能与他人苟且?娘子要是再这样说,别怪为夫生气了!” 白巧巧虽然心知李牧是故意这样说的,但心里还是非常暖,依偎在李牧的怀中,柔声道:“夫君不要生气,大丈夫哪个不三妻四妾的,奴家也不是妒忌之人,以后奴家要是怀了孕呢?夫君岂不是受苦了?知恩这孩子挺好的,与夫君年龄也匹配,夫君要是相中她,收入房中正合适。” 李牧‘怒’道:“是不是那丫头给你灌了迷汤了?哼!我早就觉得这丫头心机颇多,看来不能留她了,明天就把她卖掉!” 白巧巧‘啧’了一声,道:“夫君花了五十贯才买了的丫头,舍得卖么?” 李牧做贼心虚,颤声道:“谁告诉你的?” “纸里还能包住火么?昨日那丫头说漏了嘴,被我知道了,她都吓坏了,你可别责骂她。” 李牧心中暗道,我的傻媳妇儿啊,你怎么这样好骗,我敢拿项上人头担保,什么说漏了嘴,就是这丫头故意的。好一个心机girl啊,演戏都演到家里来了! 李牧怒从心头起,从床上跳了下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门口,推开门喊道:“李知恩,你给我进来!” 平日里,李知恩和几个丫鬟都住在后宅。只不过是四个丫鬟住一间房,李知恩自己住了一间,距离李牧和白巧巧的房间最近。听到李牧的喊声,丫鬟们都从房里出来了,看到李知恩衣衫不整地从房里跑出来,被李牧一把拉进了屋子,四个丫鬟面面相觑,暗道李知恩果然没撒谎,侯爷是真的要把她收入房中了,这都等不及了! 进了屋里,李知恩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衣裳还没穿好,露着香肩和红色的肚兜边儿。李牧冷着脸,对眼前春光视若无睹,气哼哼地坐在胡椅上,也不叫她起来,就这么晾着她。 白巧巧披上衣服从室内出来,看到李知恩跪在地上,衣服都没穿好,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不忍,把她扶起来,又整理好衣衫,埋怨李牧道:“发什么脾气啊!她又没做错什么,倒是你,还让她瞒着,要是错也是你错。” 李牧无奈道:“娘子,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你不知道那天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这丫头盯着,脑袋一热就叫了价,早知道这丫头心眼这么多,我就不该可怜她!” 李知恩闻言,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又不敢发出声音,让人看着心里不忍。白巧巧赶忙安慰,李牧看着心里也难受,烦躁道:“我告诉你啊,别装可怜了,我不吃这一套!” 李知恩听到这话,努力想要把眼泪忍住,却越忍泪越多。终于哭出了声音,往白巧巧怀里一扑,大哭了起来。 李牧头疼不已,拍了下胡椅的扶手,道:“再哭把你卖给杀猪的!” 李知恩立刻没了动静,见李牧真的动怒了,她心里也害怕。 屋里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对峙,李知恩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李牧,李牧坐在胡椅上俯视着她,白巧巧蹲在李知恩旁边柔声安慰。好半响,李牧开口道:“你这个丫头……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不喜欢心眼太多的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李牧便回房拿了衣服,出门去了前院。白巧巧也不管他,坊门都关了,他又能上哪里去,多半也就是像在曹国公府的时候那样,又去鼓捣什么了。 李牧来到前院,惊动了守夜的护卫,正要过来见礼,李牧摆了摆手,让他们继续巡逻,自己则钻进了他特意设置的‘工作室’。 在前院正对着下人房的地方,李牧清空了几间房,做了一个‘工作室’。墙上挂着各种工具,屋里摆着一张大桌子当工作台,打铁的家伙事儿放置在一角。 今天白巧巧来了月事,又给小丫头气着了睡不着觉,李牧打算加个班,要不也没什么事情做。大唐不像后世,夜生活丰富多彩,在这里,坊门关闭之后,家家户户基本上都睡觉了。 夜深不便敲敲打打,李牧躺在自己制作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假寐,唤出系统来,翻看技能列表。 看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想做的东西,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选定了曲辕犁。既然已经跟李世民说了,就先把它弄出来吧,今晚先把木工零件部分弄出来,改日在熔炼矿石做犁铧。 说做就做,李牧从墙上把工具拿下来,找到一段合适的木材,操起锯子开干。进入了工作状态,烦心的事情也忘了,李牧使用一会儿技能,自己也研究一会儿,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把系统当做工具使用了,也可能是干一行爱一行吧,在使用完技能之后,他也会研究一下为什么会达到这样的效果。 曲辕犁一共有十一个部件,除犁铧之外,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都是木质零件。李牧按照技能列表的顺序,一个接着一个制作,等做到犁梢的时候,忽然脑海中蹦出一个提示,木工技能升到中级了! 李牧楞了一下,旋即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想在工地蹲上几天,把土建技能熬到中级,然后解开那个问号图标。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是用木工技能升到了中级。 还有三个零件没做,李牧暂且放到一边,躺在摇椅上唤出系统,他实在太好奇那个问号图标是什么了。 此时问号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技能:秘传。没有技能分支,也没有经验条,只有一句话的技能阐述。 【将秘法、配方、图纸等记录下来,作为秘籍传授他人。可自定义秘籍使用次数,可记录秘法等级低于当前技能等级。】. 第119章 秘传(2) 李牧琢磨了一下,找来一张纸,使用秘传技能,登时脑海中浮现出所有初级技能的各种分支和图样等。但是其中只有锻造和木工两种技能的字是亮着的,看来这就是那技能阐述中的“可记录秘法等级低于当前技能等级”的意思了。李牧只有两种技能升到了中级,他可以使用秘传技能记录下来的,也就只有这两种技能的初级技能及配方而已。 李牧拿来一张纸,选择了初级熔炼,秘籍使用次数设定为一次,默念确认。毫光一闪,纸张上浮现出了几行字。拿起来一看,正是关于熔炼技能的一些诀窍。李牧把纸张放下,再回到系统中,发现在秘传列出的技能分支中,初级熔炼上面已经变成红色,后面还有一个冷却进度,为期十天。 “还有技能冷却的?”李牧皱起了眉头,自打系统启动到现在,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有冷却的技能。但细想一下也不觉得奇怪,要是这秘传技能没有冷却,他随便制作出百八十本秘籍出来,大唐岂不是一跃进入工业时代了? 李牧猜想,这个技能冷却的时间,应该与技能等级,以及秘籍使用次数有关。越高等级的秘籍,秘传技能冷却时间越长。秘籍使用次数越多,秘传技能冷却的时间也应该更长。 李牧正要再试一下,忽然看到系统中显示的货币余额,差点惊叫出声。刚刚制作这一个秘籍,竟然花掉了他十两银子!虽然他现在不缺这十两,但也是心疼不已,要知道他把木工技能从初级升到中级,也就差不多十两而已,现在只是制作了一个一次性的秘籍,竟然就要十两,简直就是吃钱一样! 李牧再舍不得乱试了,短时间内,他也没打算把技能传授给谁,也没有那个必要,系统里的技能,越少的人会,对他才越有利。 但他还是好奇这秘籍能起到的效果,李牧琢磨了一会儿,把李重义叫了过来。李牧身边能信任的人不多,李重义相对来说算是靠谱一点的,而且他身强体壮,学会了熔炼技能可以帮着熔炼矿石。再说,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初级熔炼而已,就算李重义背叛了,损失也不是很大。 李重义进了屋,李牧把门关上,将记载初级熔炼的秘籍纸张递了过去。李重义看到纸,赶紧摆手,道:“老大,我不识字,看不懂。” 这倒是没想到! 李牧有些郁闷,把纸又放到了桌上。李重义瞄到一眼,憨笑道:“老大,图我认得。好像是打铁的。” “图?”李牧看了一眼,纸上是字,哪有图啊!伸手指了一下,道:“你看到的是图?” “嗯!”李重义点点头,道:“一个人把石头扔进炉子里。” “诶呀,有意思啊!”李牧啧啧称奇,系统制作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同样一张纸,识字的看到的是字,不识字的看到的是图,还带智能选择的。 李牧把纸递给李重义,道:“你把这个图看一遍,学会了,做给我看。” “哦。”李重义应了一声,拿起纸从头看。看了一会儿,忽然手一哆嗦,纸张片片而落。李重义看着地上的纸片,不好意思道:“老大,我的手重,给撕坏了。” 李牧看了眼地上的纸片,问道:“记住了没啊?” “嗯,记住了!” “去做!” 李重义点点头,转身去鼓捣熔炉去了。李牧心中暗道,还带自动销毁功能的,果然是只能使用一次的秘籍。 李牧躺在摇椅上,看着李重义忙活。从点燃炉子开始,一步一步,拿铁钳,夹坩埚,浇水淬炼,分离杂质……,与他使用技能的时候,多少有些差别,没有那么行云流水,显得有些笨拙。李牧心中了然,想必是李重义的技能‘熟练度’不够才会这样。但这都不是李牧关心的事情,他最关心的是,李重义学会这个技能后,身体里是不是也有了系统。 等到第一炉矿石熔炼完毕,李牧查验了一番,李重义熔炼出的铁锭,基本上与他使用技能所熔炼的差不多。李牧把铁锭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也差不多少。 “感觉怎么样?” “没有感觉!”李重义老实地答道。对李牧来说,熔炼一炉矿石算个体力活,但对李重义来说,这也就是刚活动一下筋骨而已。 “脑袋里没多点什么?” “脑袋?”李重义挠了挠后脑勺,有点懵,好半天道:“没多什么啊,老大,我的脑袋上长了东西?” 李牧急道:“我的意思是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有没有在想什么!想!听明白没?” “啊!有有有!”李重义一副恍然的模样,道:“老大,我刚才打铁的时候,在想今天早上吃啥!我想吃肉!” “……” 李牧指了下门口,李重义不知哪里得罪了李牧,但还是把手里的铁钳放下,出去了。 李牧躺在摇椅上,心中暗暗思忖。他现在基本已经摸清了这个秘传技能的效果。有了这个秘传技能,他就可以把系统中的技能教给其他人。 秘传技能制作出来的秘籍,可以无视对象识字与否,用他能懂的方式,把技能教给他。这个人学会之后,使用技能做出来的东西,与李牧自己使用技能做出来的基本一致。但他只有技能,没有系统,只相当于学会了一门手艺。但这个方式无法大批量应用,一是因为技能有冷却时间,再者制作一次秘籍,花费不小,而且只能制作比自己技能等级低一级的技能。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非常有用的技能。现在看来是没什么用,因为李牧能制作的秘籍,只有初级锻造和初级木工两个类别,价值不大。但若等到李牧把技能等级提高到高级甚至大师级之后呢?李牧是高级木匠,他能培养出数个中级的木匠,他到了大师级,他就能培养出数个高级木匠,这样看来,这个技能简直是无价之宝。 李牧心中有些激动,第一个问号技能就这么给力,对第二个问号技能更加期待了。在秘传技能解锁之后,它的图标下面,又多了一个问号图标,解锁的条件是,一项技能升至高级。 第120章 风波 李牧心痒难耐,但看了眼中级升高级的经验条,又有些绝望。他估算了一下,如果按照初级升中级的速度来把中级升到高级,不眠不休,至少也要半年的时间。而且所需的花费,也是他目前承担不起的。别看他现在手里有一万贯左右,可这些钱早已有了去处,工匠坊那边的窟窿尚且堵不上呢,处处都用钱,真正可以用来升级技能的,并没有多少。 李牧捋了一遍手头上的事情。建设工匠坊,工部内部改革,修建天上人间,还要做曲辕犁,练书法……也太忙活了! 李牧决定给自己减负,抽出时间来升级技能。建设工匠坊可以交给宇文规,工部改革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天上人间那边,也不着急那点经验了,每天下午去一趟发工钱,剩下的事情公孙康都能管。曲辕犁还差三个零件就做好了,用不了一个上午就能完事。这样一来,好像就剩练书法这一件事必须亲力亲为了。 练书法,升级技能,两件事! “练书法,练书法……欸?”李牧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来,眼前一亮。他想到一个办法,可以不用练书法,还能得到李世民的夸奖。李牧是个想到就做的人,当下早饭也不吃了,喊李重义备马,出门去了工部。路上路过西市,想吃什么都能买到。 内宅。 白巧巧早就熟知了李牧的性子,知道他生气只是一阵,也不担心,一夜安眠。而李知恩却不知李牧的脾气,昨夜见李牧生气了,虽有白巧巧婉言安慰,但还是一夜辗转反侧,没怎么睡。早上起床的时候,两个大黑眼圈挂在脸上,整个人的气色都有点发蔫了。 她本来想着,找到李牧认个错,想办法让他原谅自己。但到了前院,却正好看到李牧带着李重义等人出门,又蔫蔫地回到了后宅。没一会儿白巧巧醒了,丫鬟们伺候她用早饭,找李牧得知他出门了,白巧巧也没多问,就跟李知恩商量做点什么。 女人闲着没事,总是爱逛逛街的,唐时社会风气开放,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女人逛街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巧巧在马邑时,帮家里卖酒,进料,也总在外面打交道,不喜欢憋在家里。正好胭脂用得差不多了,就让马夫备车,带着李知恩一起出门买胭脂。白巧巧知道李知恩的心思重,昨天李牧的样子把她给吓着了,打算买盒胭脂给她,安慰一下。却没有想到很正常的一次出门,却引来了一场风波。 长安城有东西两市,两市都是市场,但却大为不同。西市龙蛇混杂,卖的东西也杂,有牲畜有奴隶,有布匹有粮茶,就像后世的大市场,基本上人们想得到,用得着的,这里都有卖的,价格还很合理。而东市则不同,这里开的买卖都是普通百姓买不起的,如香料,珠宝,丝绸,文墨等等,就算卖的东西跟西市一样,价格也高很多,如后世的品牌店,档次不一样。 依白巧巧的性格,她是喜欢去西市的。但自从李牧定下规矩,出门必须带随从之后,去西市买东西就不太方便了。西市人流密集,车辆不便,而且带着这么多随从,也特别的显眼。而到了东市,马车随从都很常见,不显得突兀。上次孙氏带白巧巧去东市买过一回东西,其中就有胭脂水粉,白巧巧用着觉得很好,所以今日便打算再去买一回。 店铺为‘馥春阁’,在长安开了好些年了。前朝的时候,就有这家店,算是一个老字号,在长安城小有名气。掌柜姓王,已经传了三代。但鲜少有人知道的是,这个店铺其实是博陵崔氏的产业,博陵崔氏乃是千年门阀,触角遍布中原各地,馥春阁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这馥春阁的掌柜,祖上就是崔家的家奴,因为立了功,提拔成了馥春阁的掌柜。每年的利润,大部分都是要上缴给崔家的。 王掌柜本来安安稳稳的做着生意,虽然大部分利润都要上缴,但他也很知足。毕竟衣食无忧,有崔家这棵大树撑着,也没人敢欺负,日子过得还算顺心顺意。但自从崔家的大公子崔玉言来到长安,平静的生活就没有了。这崔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半点不像是崔家子弟,倒像是街头泼皮无赖,知道馥春阁是崔家的产业后,三天两头来打秋风。 初时还好,只是带着女眷来白拿脂粉,后来变本加厉,竟开始要钱,王掌柜不敢得罪他,只好咬牙给了。三贯五贯,八贯十贯,越来越多。近半年每个月少于十五贯钱,休想买来安生。 今天又来了,张口就要二十贯!王掌柜实在是受不了了,老实人也有三分土性,说什么也不给,闹得很不愉快。崔玉言放话一个月之内废了王掌柜的差事,说完气哼哼地往外走。刚到门口,正好白巧巧和李知恩下车,崔玉言一眼就认出来了,喜不自胜,上来纠缠。白巧巧带来的随从也没惯着他,双方大打出手。王掌柜见崔玉言吃了亏,再怎么说他也是主家少爷,不能不帮,叫了店里的伙计上去帮忙,白巧巧只带了四个随从,对面十多个人,因此落了下风。马车被围,王掌柜报了官,衙役来了,把双方都带去了长安县衙。 长安县衙位于城西长寿坊,正好挨着工部,距离工部只有一条街道,这边是工匠坊的工地,另一边就是长寿坊的坊门。这么多人在路上,好多人好奇打听,人越聚越多,乌泱泱一大片。李牧正好从工部出来,看到这样一幕,就站住了马,打算等人过去再走。李重义人高马大,比李牧看得远,一下就看到了白巧巧的马车,赶紧喊道:“老大,夫人被衙役抓啦!” “啥?”李牧顺着李重义的手指看去,只看到了一个马车顶,可不就是自家的马车么。 第121章 为官之道 “奶奶的!”李牧怒不可遏,回头吼道:“都给老子停下,抄家伙上!出事有我顶着,谁敢怂立刻给我滚蛋!” 说完,李牧催马向前,李重义听到命令,大喝一声,声若奔雷,一马当先就冲进了人群,他的四个小弟见状,赶紧催马跟上。旁边工地的工匠们一看,也顾不得多想了,抄起锹镐,拎起榔头木棍,没有家伙的捡起一块砖头,发了声喊,也跟着冲了上来。 工部的工匠,在册的就有七八百人,工匠坊这边干活的有三百来号,乌泱泱冲出来,好似打仗一样。凑热闹的人群见了,赶紧躲避,让出了一条路来。 衙役们不能躲,为首一人刚要说话,被李重义伸手拎了起来。其他衙役拿着棍子来打,被他伸手扒拉一下,四五个棍子都抢在了手里,再一抡,衙役倒了一片。 李牧看到这样一幕,心中大喜。买李重义这个买卖是真的划算,就算吃的多点,关键时刻是真给力啊。 被李重义夹在胳肢窝下面的衙役头大喊:“你等是什么人,竟敢殴打衙役!聚众闹事,是要造反吗?!” 李牧拨马来到前面,手里的马鞭一扬,衙役头的脸上多了一条血印子:“胆子不小,本侯的夫人都敢抓,殴打你又怎么了?来人!把这群贼人给本侯抓起来!” 李牧一声令下,工匠们看到衙役不太敢上,李重义等人却没什么不敢的,当下一起动手,把馥春阁的王掌柜等十来个伙计,以及崔玉言和他的俩个随从,全都捆了起来。崔玉言看到李重义,想起了西市之事,刚要开口,被李重义一个嘴巴打掉了五颗牙齿,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工匠们虽然不敢动手,但听命干活还是没问题的,工匠坊的坊门刚搭起架子还没完工,李牧命人拿来绳子,把这二十来个人倒吊着,全都挂在了坊门上。 围观的人见此状况,都不敢靠近,但也没走,远远地看着。李牧跟白巧巧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心中更是有底。这件事自己这边没有错处,那他就什么也不怕了。他看了眼倒吊在坊门上的崔玉言,心中冷笑。就连长孙无忌的面子他都没给,一个纨绔子弟,他岂会放在眼中? 李牧让人搬来一把胡椅,大马金刀地坐下,对几个衙役道:“该报信报信,该叫人叫人,本侯就在这等着,今天的事情,无法善了!” 说完,李牧叫来一个随从,耳语了两句。随从上马离开,几个衙役看到也不敢拦着,衙役头捂着脸,对旁边的衙役道:“快去请县令大人!” 衙役去报信,李牧也没拦着,叫来一个随从,把手里的马鞭递给他,道:“打!一人一鞭,从头打到尾,从尾再打到头,只要不打死,怎么疼怎么打,给他长点记性!” “领命!” 这个随从是负责保护白巧巧的四个随从中的一个,刚刚对方人多,吃了不少亏,现在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得了这个命令,心中喜不自胜,接过鞭子先在崔玉言身上来了一下子! 崔玉言嗷嗷惨叫,因为牙齿被打落了,说不出话来,眼泪和这嘴里的血水一起从脸颊倒流下来,好不凄惨。 长安县衙。 长安县,作为京县,县令是正五品官。武德五年,大唐举行第一次科举,状元孙伏伽,榜眼崔文生,探花王仲远。孙伏伽被授官大理寺少卿,榜眼崔文生被授官吏部郎中,探花王仲远被授官长安县令。 三人同年,关系莫逆。其中崔文生与王仲远还是同窗,孔颖达避祸虎牢之时,设立私塾,二人曾去跟孔颖达学‘五经’,有一段师徒情分。孔颖达晕厥的消息传出后,今日崔文生与王仲远都去探望过了。王仲远这是刚回到县衙,正在翻阅卷宗,突然闯进来一个衙役,吓了他一跳。王仲远见这衙役慌慌张张的,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道:“发生何事如此慌乱啊,站好,先喘匀了气再说。” 衙役跑了一路,已经吃了一肚子的风,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吞下一口口水,道:“大人,不好了!有个人自称侯爷,打散了衙役,抓了崔公子,吊在坊门上了!” 王仲远听得迷糊,道:“你把话说明白点,哪个侯爷,抓了哪个崔公子,吊在哪个坊门上了,你说得如此混乱,本官岂能听懂啊?” “大人,那人自称本侯,面生的很,实在是不知哪个侯爷。崔公子就是崔家的崔玉言公子,他今日在东市与人发生争斗,双方打了起来,有人来报信,头儿就带着我们去帮忙了,本来都已经把对方抓了,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遭遇了这伙人,不由分说就打,他们人多,咱打不过,报了衙役的名头也不管用,头儿脸上还挨了鞭子,那个侯爷命人把崔公子的人吊在街那头还没完工的坊门上了,现在正拿鞭子抽呢!还让咱带话‘该报信报信,该叫人叫人,本侯就在这等着,今天的事情,无法善了’,实在是嚣张的很。大人,咱们点起人马,跟他干吧!” “闭嘴!”王仲远听完衙役的话,心中便知道这位自称本侯的人是谁了。面生,能命令工匠,脾气还这么暴躁,几项一对,只可能是逐鹿侯李牧了。 怎么遇到这个煞星了!王仲远脑壳嗡嗡直响,虽然在探望老师的时候,王仲远拍着胸脯说早晚找个机会帮老师找回面子,但那只不过是安慰之语,真让他去找李牧的麻烦,怎么可能。 做官,要用脑子。他的老恩师孔颖达,昨天为什么会被气晕过去?李牧牙尖嘴利固然是原因,但往深了想想,还不是皇帝没站在他这边么?要是皇帝向着他,李牧就算再怎么牙尖嘴利,也得服软啊! 作为长安县的县令,这长安的地界上发生什么事情,王仲远比任何人都早知道。李牧建工匠坊、发配工匠,他都有耳闻,虽然摸不透李牧的底细,但连长孙无忌的面子都没给的人,是他能得罪起的么? 思及此处,王仲远心中暗道,老友,对不住了,你这宝贝侄子,我是爱莫能助了,你要是有办法,你自己想吧。 心中计议已定,王仲远清了下嗓子,悠悠道:“事情是发生在东市吧,东市归万年县管,跟咱们没关系,传本县的令,把人都撤回来!” 第122章 把事情闹大(1) 衙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忙道:“大人,被抓的可是您的好友崔大人的侄子啊,还有,咱们的人都挨了打了……” “蠢材!”王仲远抄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骂道:“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本官用你提醒?愣着干什么,去呀!” “诶,欸……”衙役连应了两声,头一声是被砚台砸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县令大人不是吩咐过要照应崔公子么,怎么忽然就不管了呢? 衙役连跑带颠的回到现场,双方的对峙还在持续,鞭打已经停了,因为再打下去,肯定要出人命了,吊在坊门上的十几个人,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个血葫芦,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 围观的人见到这样一幕,吓得直闭眼睛,不敢看,又好奇,偷偷看上几眼,赶紧又闭上。就连李牧这边的工匠也都回避目光,不敢直视。宇文规本来想上前劝一劝,但看到这样一幕,也不敢出声了。悄悄地退了出去,他这回学乖了,没去找李大亮打小报告,上次打小报告没落得好,还被骂了一顿,长了记性了。 衙役来到近前,凑近衙役头儿耳边嘀咕了两句,衙役头听完把手一挥,道:“弟兄们,走了!” “站住!”李牧见人要走,出声喝止。李重义带着随从靠过去,挡在衙役们面前。八个衙役刚刚被李重义一个人揍了,看到他腿肚子都转筋,不敢妄动。衙役头转过身来,道:“这位侯爷,我们不管了,走还不行么?” “当然不行!”李牧道:“你们把我的夫人带到这里来,随随便便就想走?不要以为本侯不懂,长安东城归万年县,东市出了事情要拿人,也是万年县的衙役拿,你们是长安县的衙役,隔着一条朱雀大街,挨着你们什么事儿了?本侯有理由怀疑,尔等与这些冒犯了我夫人的人沆瀣一气,你们是一伙儿的!现在想走?没门!” 衙役头实在是忍不住了,热血上涌,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哎呀哈!敢如此对本侯说话,你是何人,什么官职,什么爵位,谁给你的胆子?” 衙役头听到这话,如一盆冷水浇头,呆愣当场。其他衙役见状,纷纷跪地求饶,李牧充耳不闻,让李重义拿来绳子,把衙役也都捆了起来。刚刚他没有借口,只是捆了崔玉言和他的狗腿子,现在这个衙役头被他抓住了把柄,也没逃了被捆的命运。只不过坊门上已经没地方了,无处可吊,只把他们像西市的奴隶一样首尾捆做一团,嘴巴塞上了破布,放在烈日下暴晒。 李牧看向围观的人,道:“去个人给长安县令捎句话,让他来给本侯一个解释,否则明日本侯就要进宫,当着陛下的面参他一本,看看最后是谁倒霉!” 真有那个好看热闹的,听到李牧的话,扭头就往县衙跑。这时李牧看到他派出去的随从带着王虎过来了,对王虎使了个眼色,王虎没靠近前来,只是带着他的人混在了人群之中。 李牧派人送信,是留了个后手,万一长安县令打算硬碰硬,带人过来,有王虎带着他手底下的一队曹国公府亲兵,绝对吃不了亏去。但长安县令没带人来,他也不想让王虎掺和进来。不到必要时,他不想带上李绩。 王仲远在县衙内焦急等待,没等来衙役,等来了一个报信的百姓,听到李牧让传过来的话,王仲远一拍大腿,赶紧让人备马,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来了。 他想把人撤回来,就是怕李牧来这一手。不管怎么说,长安县的衙役跨界去东市拿人,就是一个怎么都解释不清楚的事情。李牧要抓着这条不放,王仲远怎么也逃不了干系。他本以为李牧初来乍到,不懂这长安城中的规矩,不会想到这一点,万没想到李牧知道这条规矩,还把衙役扣下了,这下王仲远想躲在后面也躲不了了。 王仲远从马背上下来,离着老远就向李牧行礼,道:“下官长安县令王仲远,来迟一步,还望逐鹿侯见谅。” 他的官职虽跟李牧一样是五品,但是爵位比李牧低,他只是一个男爵而已,李牧是侯爵,大了他两级,先行礼也没什么错的。 李牧抬手回了个礼,道:“本侯当然能够理解。”说着他用带着血的马鞭指了一下衙役们,道:“东市发生的事情都要管着,长安县够忙的呀。本侯明日要上奏一本,告万年县怠政,请陛下嘉奖你。” 这是明着威胁了。王仲远擦了下额头的冷汗,靠近了一点,道:“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借,要说就在这儿说。” 王仲远看了眼血葫芦似的崔玉言,暗道这逐鹿侯年纪轻轻,下手够黑的,硬着头皮道:“这么多百姓看着……不方便呀,还是借一步。” “不方便就别说了。” “这……”王仲远就没见过这么不给面子的人,被噎得喘不上气,好半天才低声道:“侯爷,那下官就如实说了。这个人叫崔玉言,他的伯父是下官的好友,吏部郎中崔文生的侄子,这小子总在西市出入,有时候惹事了,下官看在他伯父的面子就照顾一下。今天可能是惹了事了,就还想像往日一样,来找衙役帮忙,没想到惹的是尊夫人。侯爷,您看这事儿能不能咱们私下了结,博陵崔氏必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原来如此!”李牧突然升了八个调门,道:“长安县,要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呢。原来这个冒犯我夫人的小子是博陵崔氏的人!你跟他的伯父吏部郎中崔文生是好友,所以他在东市出的事,你长安县派出衙役不问缘由抓了我的夫人!好呀,好一个官官相护!” “还想威胁我私下了结?没门!本侯坚决不能纵容这种不正之风!今日幸亏是本侯的夫人,有本侯为她出头,要是寻常百姓,岂不是被你们欺负死了?” 李牧说着,满脸悲戚,道:“高门大姓又如何,官官相护又如何,本侯今日就是要有你们斗争到底!虽死而无悔矣!” 李牧虽然没有李重义那么大的嗓门,但是扯着脖子喊,也足够让围观的人全听到了。众人一听竟然是这么回事,顿生同仇敌忾之感,辱骂之词不绝于耳。王仲远已经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牧会把他说的话公之于众,这可如何是好,引了众怒啦! 第123章 把事情闹大(2) 王仲远急急去捂李牧的嘴,李重义想要拦,被李牧递了个眼色,没有上前。李牧躲开王仲远的手,高呼道:“威胁不成,就要动手灭口么?百姓护我!” 喊完了,李牧便往百姓人群中钻,王仲远想要追时,百姓们一拥而上,虽然没人动手,但也把他给挡住了,再想走,已经走不了了,被百姓们堵在中间,与那些衙役一起,成了瓮中之鳖了。 “哎呀!”王仲远懊恼地跺脚,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不如不说话,就算上达天听了,把事情推到衙役头身上,抵死不承认,也就是一个监管不力之责。现在可好,李牧嚷嚷出去,这么多百姓都听到了。唐律有言,三人可为证,这围观的人岂止三百呀,怎么都说不清了! 现在走也走不掉,只能盼望着崔文生那边能想出办法来,博陵崔氏在朝中底蕴颇深,要是真发动起来,就算是皇帝也要忌惮三分。只是…… 王仲远看了眼被吊在坊门上的崔玉言,心中暗想,博陵崔氏会为了这么个纨绔子弟,动用经营多年的人脉么? 王仲远的担忧,不是无稽之谈。吏部官署内,崔文生接到消息后,便陷入了挣扎之中。 像博陵崔氏这样传续千年的门阀,家族内部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如陇西李氏有十三望,博陵崔氏内部也分了很多支。哪一支人才多,对家族的贡献大,阀主便出自哪一支,其他人都要听从阀主的调遣,不得违背。崔文生这一支,三代以前还很没落。当时正值隋初,家中男人参战,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崔文生的太爷一个男丁,还瘸了腿。在家族里没少收到欺负,彼时光景,想起都令人泪目。 但事情就是如此奇妙,崔文生的太爷虽然瘸了腿,但是某种功能却好似得到了加强,只有一个媳妇,却生了六个儿子。而其他支脉要么生不出儿子,要么就一个两个,到了崔文生的爷爷这一代,崔文生这一脉已经重新掌握了崔家,现在的崔家阀主,便是崔文生的父亲。 可是因果循环,到了崔文生这一代,又遇到了生育难题。崔文生一共只有哥俩儿,他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崔文景。崔文生年过四十,膝下无儿,生了九个女儿。崔文景比他强一点,也只有一个儿子。换言之,他们这一支,就崔玉言一个男丁! 可把崔阀主急坏了,要不是他年纪实在太大,都恨不得再纳几房妻妾,再生几个儿子了。虽然博陵崔氏在他的带领下发展得越来越好,五宗七望中,隐隐已经排到前列。但没有人来继承,也是为别人做嫁衣啊! 俩儿子实在不争气,生不出孙子来。崔阀主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了唯一的宝贝孙子崔玉言的身上。在他那个东西刚能用的时候,就给送了他四个丫鬟,指望能给崔家添丁。崔玉言好色如命,与此多少也有些关系。可惜崔玉言的东西更不好使,虽然每天都在女人身上使劲,但是好几年过去了,愣是连个女儿都没生出来。 捱到崔玉言成年,崔阀主便做主把他送到了长安,指望着宝贝孙子能够科举应试,进入仕途。但崔玉言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来到长安几年了,一直也没考上。无奈,只好运作举孝廉为官。但李世民登基以来,对举孝廉为官的态度是越来越严格,崔玉言本来也不算什么人才,所以一直也没运作成功,只好把他养在这儿,等待机会。 谁想到,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崔文生乃是榜眼出身,又在吏部为官,审时度势的本领不知高过王仲远多少。王仲远能想到的事情,他岂会想不到。如果他这一支还有另一个男丁,崔文生肯定不会去管崔玉言的死活。但眼下的局面,他不得不管。李牧不一定敢把崔玉言弄死,但如果他下手黑一点,落下个残疾什么的,他这一脉可就断了根了。老爷子尚且能支撑几年,可是几年之后呢?这一脉要是没了后,这家主之位岂不拱手让人了么? “李牧……李牧……” 崔文生念叨着李牧的名字,心中愁肠百结。今日他刚刚去探望过恩师孔颖达,得知了昨日之事。李牧的所言所行,令他非常忌惮。作为门阀中人,又是吏部郎中,崔文生其实一直都知道皇帝对门阀世家的态度。从昨日孔颖达之事,就可以看出一二。虽然皇帝派了撵送孔颖达回家,又赐了不少补品。但对肇事者李牧,却连一丝一毫惩罚都没有! 今日之事,错都在崔玉言身上,就算当堂辩论,也毫无道理可辩。李牧的嘴皮子,孔颖达已经领教过了,崔文生实在是没有信心能说得过他,要是皇帝抓住此事借题发挥,弄不好他的官职都保不住。 从为官的角度思考,这件事不能管,应该极力撇清才是。但从家族的角度考虑,崔文生没有选择。 “罢了!与他拼了就是!”崔文生终于下定决心,迈步往外便走。刚走出数米,迎面跑来一个人,崔文生定睛一看,是家里的一个家丁,赶紧叫了过来,问道:“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不好了。王大人为了公子的事情去跟那逐鹿侯说项,没想到那厮直接把王大人说的话公开了,小的站在人群后面都听得真真的,现在惹了众怒了,王大人被百姓堵在中间,逃脱不得啦!” 崔文生一听这话,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家丁赶紧扶着,崔文生站定,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叹道:“王兄啊王兄,你这是出了一记昏招啊!苦也!” 崔文生让家丁再去现场守着,踟蹰了一会儿,跺了跺脚,又返身进了官署。 长孙无忌正在看州郡的官员考评,忽然看到崔文生闯了进来,把手里的卷宗放下,微微皱眉,道:“崔郎中急匆匆闯进门来,有何要事啊?” 崔文生一躬扫地,道:“大人请恕下官失礼无状,事出紧急,下官是来请尚书大人救命的!” 第124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1) 崔文生把事情说了一遍,自然是避重就轻,崔玉言的过错是肯定逃不掉了,但是这其中还有可以商榷的地方,例如:冒犯的对象。 《名例律》中记载了五刑制度,由轻到重分别为:笞、杖、徒、流、死,五刑。崔玉言当街调戏女子,仅在言语之间,没有身体接触,不算是一个很重的罪。如果对象是普通良家妇女,最多也就是苔刑,拿鞭子抽,再罚款而已。但白巧巧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当从重判刑,受仗刑,再罚款,不涉及到‘徒、流、死’。 李牧身为县侯,为自己的夫人出头,把崔玉言吊起来打,已经算是用了‘苔刑’,而且是动用了私刑,按律来说,是不合规矩的。如果崔玉言因此被打死了,李牧则要受到惩罚,虽不至于死,但至少也要被判‘流刑’,这也是崔文生不担心李牧会打死崔玉言的原因。 但若崔玉言调戏的对象是李知恩,情况则要反转了。李知恩是下人,奴隶,贱籍。唐律规定,贱籍的奴隶,等同于牲畜。就算崔玉言调戏了,甚至非礼了,也仅需要赔钱而已。不涉及到动刑,这样一来,李牧鞭打崔玉言致伤,就是他的不对了。崔文生可以据此反告,李牧就惹下了麻烦。 崔文生来找长孙无忌,是想要得到他的支持。他知道几日前李牧发配工匠的事情,认为长孙无忌心中对李牧存有怨恨。如果长孙无忌能出手帮一把,李牧就算擅动起了民愤,最后也必将一败涂地。以长孙无忌在朝中的势力,不用多说什么,稍加暗示,大理寺的官员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自然就知道如何做了。 在崔文生口中,崔玉言调戏的对象是李知恩,而不是李牧的夫人白巧巧。他打得正是倒打一耙的主意,想借长孙无忌的威势,反给李牧一个教训。但他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长孙无忌听到之后,只是眼皮微微抬了一下,道:“老夫猜想逐鹿侯断然不会无故殴打你的侄子。这件事情,孰是孰非,还是让大理寺来定夺,老夫也帮不上什么,你下去吧!” 崔文生目瞪口呆,还想要说话,被长孙无忌眼神所慑,没敢开口。转身走出官署,心中不安了起来。他本以为,长孙无忌一定会出手相帮,但是现在看来,长孙无忌竟好像怕了李牧一样。 这绝不可能,没有道理呀!崔文生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登时吓得冷汗淋漓。 这天底下能让长孙无忌不敢招惹之人,只可能是皇帝要保的人。李牧近些日子圣眷正隆,难道连日来他身上发生的诸多事件,其实都是陛下在主使? 难道陛下要对门阀世家下手了么? 越聪明的人,脑袋里想的事情也就越多,产生的联想也就越多。崔文生脑袋里浮现出李世民的影子之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现在崔玉言在他心里,已经变成了陷阱中的诱饵。如果他去救崔玉言,就会踏入李世民的陷阱,会引发出什么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崔玉言虽然重要,但他只是一个人,在门阀世家和皇权之间的博弈中,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崔文生真的不知该如何去做了,踟蹰了半响,他还是上了马车,打算到现场去看看情况,探听一下李牧是怎么想的。对抗他是不敢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尽量满足李牧的要求,看看能不能换下崔玉言一条小命了。 长孙无忌来到窗旁,看着崔文生远去,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本来他还当崔文生是一个人才,但今日一事,让他对崔文生的看法一落千丈。崔文生竟然把他的气度,想成如市井小民一般。认为他会因为与李牧之间的一点矛盾,就会心生怨恨,还妄想借此拉他下水,一起对付李牧。 且不论气度如何,崔文生也不想一想,博陵崔家乃是山东士族一系,而长孙无忌是关陇军事贵族,两股派系争斗不断,长孙无忌怎么可能出手去帮对头。 再者说,没有人比长孙无忌更了解李世民对山东士族的忌惮,寻机会打压都找不到呢,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机会,他会傻到去与李世民的意愿相悖,去帮助山东士族? 长孙无忌能做到两不相帮,都是出于他对李牧的忌惮,否则换了一个人,此时他已经去见李世民,落井下石了。 李牧跑出人群外,与王虎等人汇合,等着崔家来人。但是左等右等,人也不来,眼看着日暮西垂,李牧有些着急了。崔玉言现在被吊在坊门上,出气多进气少,要是真死了,也是一件麻烦事儿。他不死,错都在他身上,打了也白打,他要是死了,错可就在自己身上了,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就在李牧想着要不要找个台阶,先把崔玉言放下来的时候,崔文生赶到了。有了王仲远的前车之鉴,崔文生没有过来与李牧当面交谈,而是让家丁传话,问李牧这件事如何才能了结。 李牧等得就是这个,其实今日之事,白巧巧压根就没有被冒犯,崔玉言上来就奔着李知恩来的,调戏了两句双方就打起来了,还挨了不少拳脚,着实也是倒霉。李牧把事情闹这么大,一是要立威,二也是看崔玉言不顺眼,三,他看上了崔家的店铺。他早想在东市盘一个店铺了,嫌贵没舍得,今天有人送上门来,不讹一个他都觉得对不起这么大的声势。 当下李牧也没客气,反正是传话,就算崔文生想要倒打一耙,他大可以不承认,没有关系。李牧把条件摆了出来,一,崔玉言可以放,但是崔文生必须承认管教不严,登门道歉,然后把崔玉言赶回博陵,不得再出现在长安城中。二,就是店铺的事情,房契拿来,此事了结,否则就大理寺见。李牧有信心,抓住长安县派出衙役跨界抓人,还有门阀世家子弟品行不端这两点,足够王仲远和崔文生喝一壶了,不怕他不答应。 果不其然,崔文生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一口答应了下来。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买卖即将成交之际,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第125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2) 却说李牧与崔文生达成了交易,崔文生命人去取房契,事情即将了结之际。忽然大路东方烟尘滚滚,一伙骑兵杀到,由远及近,铁蹄铮铮。百姓们见这架势,热闹也不敢看了,纷纷作鸟兽散。 李牧也有点懵了,这可是长安城中啊,哪里来的骑兵?难不成是有人造反? 等人马近了才看清楚,来得都是禁军,李牧心中暗道糟糕,难道是动静太大了,引起了李世民的不满? 禁军迅速包围了坊门附近,一员老将驱马缓缓从阵中踱步而出,扫了一眼,沉声道:“何人聚众堵塞道路?程咬金在此,上前答话!” 围观百姓听到‘程咬金’三个字,都窃窃私语。人的名树的影,程咬金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大唐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程咬金毕竟不经常露面,他们虽然是长安百姓,也难得一见,今天见着了,都伸着脖子看。 李牧看到程咬金,忽然想起那日与李绩谈论程咬金的时候,李绩曾说过,程咬金目前校检禁军屯营兵马,负责长安城的守卫。但他出现在这里,还是很奇怪,就算长安城内有人聚众闹事,随便派个都尉处理一下就是了,区区小事,何须劳动他这位左卫大将军出马啊? 心中虽然疑惑,李牧还是得出面。 李牧来到近前,施礼道:“程伯父,可还记得小侄么?” “啊?贤侄怎会在此啊?”程咬金从马上下来,热络地与李牧把臂交谈,趁人不注意,小声道:“事情我已知晓,特意来帮你,贤侄放心,今日有老夫替你出头,谁也欺负不了你!” 李牧这才明白,原来程咬金是特意为他而来。这份人情他可欠不起,赶紧道:“不劳程伯父,实不相瞒,小侄其实已经……” “跟我还见外?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程咬金根本不给李牧解释的机会,跟他用得招数一样,李牧根本没说什么,程咬金忽然‘大喝’一声,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发生这种事情!好一个博陵崔家,真当天下无公道了么!今日我宿国公程咬金,就要主持这个公道!来人呀!” “有!” 禁军齐声应和,声若奔雷,胆子小的听到这声喊都已经吓尿了。 “给我把这些宵小之辈拿下,送去大理寺问罪!” “领命!” 禁军应了一声,一拥而上,把几个吊在坊门上已经半死不活的倒霉蛋摘下来,捆成一团,夹在马上,直奔大理寺去了。 程咬金拍拍李牧的肩膀,笑眯眯道:“此事我替你一力担之,贤侄把心放在肚子里,回家歇息去吧,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哈哈哈……” 程咬金大笑上马,带着人离开奔大理寺去了。李牧呆愣愣地看着尘土飞扬,差点哭出来。老流氓啊,这就是老流氓啊!眼瞅着房契马上就要到手了,你来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啊,我用不着你帮忙啊! 这下好了,店铺飞了,还欠了好大一个人情。程咬金的脾气,几次接触之下,李牧已经了解了,这个人情,恐怕轻易是难还上了。 看到崔玉言被程咬金带走了,崔文生急急从人群中跑过来,抓着李牧的袖子,道:“逐鹿侯,你怎能这样啊,都已经谈妥了,我都叫人去拿房契了,你还让宿国公带人来,这……怎能出尔反尔啊!” 李牧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此人是谁,苦笑道:“你当我想让他来啊?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崔大人,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吃亏,我欠下这么大个人情,还不知道怎么还呢!” 说罢,李牧甩开崔文生的拉扯,也不管他作何感想,钻进白巧巧的马车,带着随从回家去了。做了一天的局,累得满身大汗,午饭都没吃,结果什么都没落下,还搭上一个天大的人情,早知如此,把崔玉言揍一顿回家多好,唉…… 李牧走了,当事双方都没了,百姓们也都散去了。工匠坊的工匠们出来收拾了一下,街道又恢复了原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崔玉言和王仲远都被程咬金送去了大理寺,崔文生赶紧找到了他的同年好友孙伏伽。孙伏伽现任大理寺少卿,是大理寺实际的二把手。崔文生想通过他的关系,探听一下消息。现在人已经到了大理寺,想不闹大是不可能了。唐时的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院,还是程咬金亲自送来的人,肯定会传到李世民耳中,就算孙伏伽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崔玉言等了好一会,孙伏伽才出来见他。俩人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孙伏伽开口便道:“此事已上达天听,一切要等陛下旨意,我帮不上忙。” 崔文生叹了口气,道:“都怪我那不肖的侄子,连累了王兄……孙兄,不知我那侄子,现在如何了?” “我已经找了大夫,帮他上了金疮药。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没有性命之忧。” 崔文生咬牙道:“可恨的李牧,要是给我抓到机会,我必……” “崔兄慎重!”孙伏伽打断崔文生的话,道:“崔兄,你我为同年,又为好友,我就多说一句。令侄品行不正,为崔兄计,还是与他划清界限为好,否则此事很可能牵连到崔兄。” 崔文生惊惶道:“我都没有出面,也会牵扯到我?” 孙伏伽没有过多解释,道:“圣心难测,皆在陛下一念之间。崔兄,此地交谈不便,崔兄还是快些回府,做些准备吧。” 说完,孙伏伽便又进了官署。崔文生心乱如麻,但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只好先回府,等明日消息再看情况。 李世民没有让崔文生等太久,次日旨意下来。崔玉言品行不端,举止轻浮,冲撞勋贵女眷,仗责二十,罚五十贯,流两千里,居役一年。长安县令王仲远,御下不严,罚俸一年,留用以观后效。衙役等仗责三十,削职,不得再用。崔文生纵容子侄,疏于教导,难辞其咎,贬官一等,改任吏部员外郎。其余参与殴斗者,仗二十。 逐鹿侯李牧,滥用私刑,影响恶劣,禁足十日。 第126章 曲辕犁与印刷术(1) “侯爷请回,您不能出府。” “我要去督工,这可是陛下的吩咐,耽误了你们吃罪的起么?” “禁足令也是陛下的吩咐,侯爷请回。” “……” 这是李牧第七次试图出府被禁军挡回来了,李世民的旨意下达之后,当日就来了一伙禁军,把逐鹿侯府前后的门都守了起来。旁人出入没人管,唯独李牧,想要出去是万不可能。 李牧两世为人,终于尝到了蹲监狱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说来也奇怪,前世李牧也算得上是宅男一个,要是不用上班,有吃有喝,他能在家里待到天荒地老,也没觉得哪里难受,但是来到这唐朝,只是在家里待了三天,他就有点坐不住了,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李牧回到后宅,倒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轻轻晃着,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的云朵发呆。白巧巧带着李知恩来到跟前,李牧看了她们一眼,道:“抱歉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觉得抱歉的话,去给我做点好吃的吧。” “嗯!”白巧巧欢欣答应,李知恩却快哭出来了,她不会做饭。李牧斜楞她一眼,道:“不会做饭啊?” “嗯……”李知恩低头蔫蔫地应声。 “那还不去学?!” “哦、哦,我这就去学。” 打发走了老婆和净惹麻烦的丫鬟,李牧又无聊了起来。没被禁足之前,他每日一大早就出门,一天逛荡下来,回来还有精力敲敲打打,升一升锻造的熟练度。但是这忽然闲下来了,有时间给他升级了,他突然就懒了,倒在躺椅上什么也不想干,脑袋里只有一个心思,想要出府,想要自由! “老大,宇文员外郎来了。”李重义走过来说道,李牧睁开眼睛,懒洋洋道:“他来干嘛?” “你让他找会雕刻的工匠,他找来了,在大堂等着。” “啊,对!”李牧想起来了,那天他想到了一个可以不用练书法的好办法,印刷! 李牧之前在做《大唐群侠传》这款游戏的时候,虽然他负责的是数据平衡,但是游戏背景设定部分,他也看过一些资料。其中有一段,就是关于印刷术的。因为看到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所以记忆比较深刻。 印刷术是唐朝时期的发明,在唐朝中后期普遍使用。现发现的最早的雕版,是梵文陀罗尼经咒单页,刻印于武则天时期,也就是说,初唐时期,没有印刷术这个东西。 这让李牧非常惊讶,在他的潜意识里,印刷术是一个很基础的玩意儿。找一块木板,雕刻上字,涂上墨汁,拿张纸刷一刷就印上了,多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可能到了唐朝时期都没有呢? 然而事实就是没有。 另外一件让李牧觉得惊奇的事情是,雕版印刷术的进化版,活字印刷术。在中唐发明了雕版印刷术之后,过了将近三百年,人们才意识到其实不用每次印刷都刻上一块板,可以刻成一个个单字,然后排列组合就行了。在后世看来如此简单的事情,古代人民竟用了将近三百年才积累总结出来,这让李牧多少有点理解不了。 但或许人类文明的进步就是这样,有时候需要一个契机,然后才会带来飞速的发展。这就像近代,三百年的时间,人都能飞到太空中了,而此前的三千年,人类过得都是差不多的生活。好比一张窗户纸,你不捅破了它,永远看不到窗户里面的景象。 李牧为了偷懒,想起了印刷术。而且他决定一步到位,直接搞活字印刷术。找宇文规要了几个擅于雕刻的工匠,打算刻一套常用活字出来。 宇文规找来的都是石刻的工匠,李牧让他们用硬木雕刻,虽然材质不同,但也很快就上手了。他们都不明白李牧让他们刻字的原因,李牧也没解释太多,找来一本千字文,让他们一人撕下一页开刻,刻完了再撕一页,刻一个字给十文钱,工匠们都高兴坏了。以他们的雕刻速度,一天至少刻二百个字,两贯钱到手,谁能不乐? 李牧蹲在旁边看,心里暗暗叫绝。真是不能低估古代劳动人民的能力啊,就拿这些工匠来说。他们不认字,但是刻出的字,竟能与千字文上的字体一模一样。这种能力,李牧是佩服的,至少他自己肯定做不到。 “老大,大将军来了,还带来两个人。” “两个人?” 李牧心中一动,赶紧起身奔向大堂,远远就听到李世民的声音,暗道果然,加快了脚步。 “臣迎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李牧躬身施礼,李世民本来还高高兴兴地,看到李牧来了,脸登时耷拉了下来,哼了一声,道:“逐鹿侯好大威风啊,当街把博陵崔氏家的大公子吊在坊门上鞭打,果然是盛气凌人。” 李牧听出来李世民的调侃之意,但还是配合演戏道:“陛下容臣一辩,事出有因……” “打住!你可别辩了,朕懒得听你说。”李世民现在听到‘容臣一辩’四个字,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日李牧把孔颖达气晕的一幕,耳朵里面嗡嗡的响,实在是不想听,道:“事情的经过,朕已经知道了。若非情有可原,朕岂会只罚你禁足十日?”说着李世民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长孙无忌,道:“你要好好感谢赵国公,他可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李牧赶紧向长孙无忌施礼,道:“多谢国公美言。” 长孙无忌笑道:“我只是叙述了实情而已,谢就不用了。只是你以后做事要冷静一些,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小侄知道了。” 李世民道:“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朕今日来是听茂公说,你已经把那新式耕犁做出来了。朕想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那般,可提升两倍的效率。” 李世民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来到臣子的家中。但新式耕犁的事情,关乎国本,李世民甚为关心。而李牧又在禁足之中,没法入宫去为他演示,李世民这才来了一趟。要是李牧把事情搞砸了,后果可想而知。 好在李牧早有准备,闻言忙道:“陛下,确实已经做出了一套,请移步臣的工作室,让臣为您演示。” 第127章 曲辕犁与印刷术(2) “工作室?” 对于这个后世的名词,李世民听着有点迷糊。李牧也是说顺嘴了,好在不难解释,道:“工作室就是臣平日里干活的地方。臣干活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就收拾出来几间屋子打通了,就在这旁边。” 李牧在前面引路,带着李世民三人来到了他的工作室。几个雕刻匠就在工作室门口,看到李世民等人,也不认得,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头干活了。他们只是工匠,除了工部的官员,什么官儿都没见过,而且今日李世民等人都是寻常服色,看不出身份,只是从气度上能判断出是达官贵人而已。 工匠们都往墙边靠了靠,唯恐惹了贵人不高兴。 李世民虽然是为了新式耕犁来的,但看到这些雕刻匠敲敲打打,也觉得十分好奇,就站下了脚步。他这一停,其他人也跟着停,李牧刚把工作室的门打开,回头一看三人都在看雕刻匠刻活字,赶紧走过来道:“陛下,工作室在这边,您来这边。” 几个工匠听到李牧称‘陛下’,才知道眼前这位贵人是皇帝,都赶紧放下手里的工具,跪在了李世民面前。 “尔等平身、”李世民指了指地上刻好的活字,道:“你们这是在刻什么?” 一个工匠结结巴巴答道:“回、回禀陛下,我等只是按照侯爷的吩咐做,不知道侯爷要用来做什么。” “李牧?” “啊,陛下,这个……”李牧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这是臣的一个小小发明,它的主要作用……呃,您不是让臣练书法么?臣想着练书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唯恐三个月内练不好,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有了此物,臣不用练书法,您一样能看懂臣的奏折。” “哦?”李世民微微蹙眉,道:“这东西怎么用?” “臣为您演示。”李牧蹲下,捡出几个刻好的活字,正是千字文的第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李牧按照顺序摆好,然后回工作室拿出纸张和墨,把墨涂在活字上,然后把纸覆盖到上面,轻轻一按,八个字清晰地留在了纸上。 “这是拓印!”李世民恍然,初唐时虽然没有印刷术,但是碑文于南北朝时便盛行,早有拓印的技术了。李世民指了指李牧,道:“看你懒的,让你练书法,你净想着投机取巧!” “陛下可冤枉臣了!”李牧立刻叫起了屈,道:“陛下容禀,臣那日把孔祭酒气晕之后,回来反思此事,觉得陛下说得有道理,文教之事也是国本。臣就想,臣能为文教之事做些什么呢?臣胸无点墨,不懂经义,像孔祭酒那样高徒满天下是不可能了。但臣不甘心,不愿就此放弃,思来想去,臣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臣以为,若想兴盛文教,首要的是‘书’。” “书?”李世民不解道:“怎么忽然提起书来了?” “陛下您想,为何科举考中之人大多都是士族?皆因为士族从小就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们家有藏书,还是稚童之时,就能读到书,而寒门子弟则没有这个条件。若能改变这个局面,让寒门子弟也能提早读到书,寒门子弟的成才几率就会变大。” “臣发明的这个东西,可以改变书只能靠抄写的窘境。您看这些活字,虽然是按照千字文来刻制,但臣可以通过改变它们的顺序,变成任何文章。只需要涂上墨,再这么轻轻一刷,想拓印出多少张,就能拓印出多少张。可以拓印四书五经,也可以拓印千字文。有了此物,可以打破士族垄断书籍的局面,让天下的寒门,人人都有书读!” 李世民听懂了,震惊不已,他没想到这小小的活字,竟能有这么大的用处,道:“你说得极对,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李绩笑道:“这小子专能动这种小聪明,陛下您忘了马蹄铁之事了么?” “对对对!”李世民抚掌道:“此物与马蹄铁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长孙无忌笑道:“陛下,臣没有看错吧,这个小子确实是一个人才。以后谁想读书,都要指望他,又要发财了。” “不不不。”李牧连连摆手,道:“您误解我了,我没有想着要拿来印书赚钱。” “哦?”李世民颇感意外,道:“这又是为何?” 李牧肃容道:“陛下,我将这一套东西,取名为活字印刷术。这个活字印刷术,可以在短时间内印刷出大量的书籍。这是好的一面,但它也有不好的一面。陛下您想,若有那图谋不轨之人,利用它来印制一些不利于陛下,不利于大唐的东西,广泛传播开来,会带来什么影响?” “臣以为,活字印刷术,应该掌握在朝廷手里。朝廷应专门设立一个衙门,来管理此事。陛下想印刷什么,都由这个衙门来完成。不但可以印刷书籍开启民智,还能让陛下的政策传播于四方。更无须担心门阀世家等利用此术蛊惑人心,唯有这样,才能利用好这活字印刷术,让它体现出真正的价值。” 李世民点了点头,看向长孙无忌,道:“辅机以为呢?” 谈到正事上,长孙无忌也认真了起来,思考了一会儿,道:“陛下,李牧所言虽然没错,但这活字印刷术,就如那马蹄铁一般,非常容易仿制。就算成了衙门专管,恐怕也难以保密啊。” 李牧道:“这很好解决。活字印刷术既然难以保密,那就不保密。但是可以传旨天下各郡县,任何人不经官府允许,私自刊印书籍等,皆视为违法。如果民间有印刷需求,官府可以帮忙印制。这样一来,朝廷也可因此多一项收入。” 长孙无忌颔首道:“此为万全之策也。” 李世民大喜,道:“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设印务监,归在你工部司之下,专门负责此事。你拿出一个章程,明日上道奏折来,具体事宜,还要请房相,刑部、民部等一起商讨。” “臣领命。” 第128章 得授勋官 说完了‘印刷术’,该到了今日的正题,李牧把李世民等三人迎入了他的工作室,给他们看做好的曲辕犁。 进到屋里,三人都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李牧的工作室,平日里除了李重义之外,就没人进来过,李绩都是第一次来。看到这满屋子的工具和原材料,三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暗暗佩服的,李牧能搞出这么多东西,看来不是没有原因,暗地里他确实钻研了。 曲辕犁摆在工作台上,李牧把它搬下来,放在地上为李世民演示。 “陛下请看,此新式耕犁与原来的耕犁相比,最明显的区别在于犁辕,原来的耕犁都是直辕,经过臣的试验,改进成了有弯曲的曲辕,这个改进可以大幅度地节省畜力。” “其次臣增加了三个部件,犁评、犁箭和犁盘,如推进犁评,可使犁箭向下,犁铧入土则深。若提起犁评,使犁箭向上,犁铧入土则浅。而犁盘的作用是让犁身可以摆动,加强机动性。” “旁边这个部件叫做犁壁,犁壁不仅能碎土,而且可将翻耕的土推到一侧,减少耕犁前进的阻力。” “重点是这个犁铧,这个犁铧是双层犁铧,前段的小犁铧可以便于破土,后面大犁铧可以把破开的土进一步扩大,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省力。臣在空地做过试验,用这种双面犁铧,成年男子就能够拉动。这样没有牲畜的农家也可以使用这种新式耕犁,大大提升耕作的效率。” 李世民虽然听不太懂原理,但是李牧所说的话他听懂了。这种新式耕犁,不但牲畜可以拉动,人也能拉动。这可太好了,要知道现在大唐可没有多少耕牛,而且耕牛不是一年半载能大量繁衍的东西,若是人能够替代耕牛,那岂不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么? 李世民确认问道:“这种新式耕犁,人真的可以拉动么?” “臣确定可以,臣亲自试过。” “带朕找块空地,朕要亲自试。” 长孙无忌忙道:“陛下不可啊,您贵为天子,岂可做如此低下之事。” “朕为百姓做事,何来低下?”李世民叫李牧一起,俩人把耕犁抬了出去,前院就有准备种花的地方,李牧把耕犁放在地上,拿来绳子看着李世民,道:“陛下您真要亲自试验么?” “当然,朕与你说笑么?” 李绩道:“陛下,还是臣代替您……” “休要废话,来!”李世民示意李牧上手,李牧只好领命,拿着绳子代替牛轭把李世民绑上了。长孙无忌在旁看着直皱眉,在他看来,堂堂天子作比耕牛,实在是太过不像话了。 “陛下,您可以拉动了。”李牧扶着犁梢,对李世民说道。 李世民听到李牧的示意,学着耕牛的样子往前用力,果然可以拉动。虽然明显能够感受到阻力,但对于成年男子来说,的确不算是很难完成。 李世民往前拉动了大约十米,回头看了开垦出来的垄沟,非常满意,道:“李牧,果然如你所说,非常省力,又非常灵活。以此看来,别说两倍,就算是三倍也有可能啊,这回你可真要发财了。” 李牧帮李世民把绳子解开,道:“陛下,臣没有打算以此赚钱。” “哦?”李世民不解道:“印刷术你不打算用来赚钱,朕能够理解。这新式耕犁,你还不打算赚钱,难道你不爱钱财么? 唐时人的思想,还没有受到程朱理学的洗脑,就算是帝王也并不觉得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对于个人的发明,无论是君主还是朝廷,亦或是社会环境,都是非常尊重的。秘法、秘方等是私有的,他人窃取算作违法。因此无论是印刷术也好,这新式耕犁也罢,李世民都承认是李牧的私有,没想过要他无私奉献出来。 “臣爱财,但臣又不爱财。”李牧戏精上身,满脸义正言辞道:“没有钱财,臣无法给家人优渥的生活,故此臣是爱财的。但臣并不想做什么都为了钱财,利国利民之事,臣以为若借此谋取钱财,实乃卑鄙之行径。有悖于臣为人的原则,也有悖于臣看待钱财的态度。” “陛下您请回想一下,臣发明的这些东西,至今为止,至于酒是用来牟利的,因为酒不是必须之物,百姓不喝酒对生活也没有影响。喜欢喝酒的人,能买得起酒的人,也不算是普通的百姓。而臣赚到了钱,也没有自己花,臣拿出来修建工匠坊,没有向朝廷请求款项。其他如马蹄铁,印刷术,新式犁这些东西,都是对国家有用处的东西,臣并非不知其利,但臣只想献给陛下,壮我大唐,不想拿来赚钱。” 李牧言辞恳切,而且事实摆在眼前,不容李世民不信。李世民感动不已,拉着李牧的手,道:“爱卿年纪轻轻,能有此等想法,朕心甚慰。你所献的这几样东西,皆有功社稷,功劳不小,朕心中有数。有功不能不赏,你不要钱财,朕就只能赏你官职爵位了,可你年纪轻轻就已经位居县侯,再往上封赏实在是……” “陛下,臣不要官职爵位,臣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不缺什么,无需赏赐。” 这样的臣子谁不喜欢?李世民非常高兴,李牧越是这样说,他越觉得应该表示一下,思忖了一会儿,道:“有功不赏,非明君也。你献给朕三样东西,朕也给你三个赏赐。马蹄铁利于军队,朕特进你为护军,赐你禁军一队作为护卫。印刷术利于文教,朕命你为国子博士,你可不去任职,只为表彰你的贡献。至于这新式耕犁么……朕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赏你了,便以你名字命名此犁,叫天下人都承你的恩情,如何?” 李牧赶忙道:“臣不敢接受如此多的赏赐,陛下若非要赏,臣就接受第一个吧。至于国子博士,臣还是不要了,实在是不敢误人子弟。另外新式耕犁,臣以为用陛下年号命名最好,唯有陛下,才当得起天下百姓的感谢。” 李世民有些心动,但又不好意思沾李牧的光,故作矜持道:“这样不太好吧。” 李绩察言观色,赶紧劝道:“陛下莫要赏赐太过了,李牧年纪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赏赐,一次赏赐太多,会引起他人妒恨的,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长孙无忌也附言劝说,李世民这才应了下来,道:“既然卿等都如此谏言,那朕就纳之,就这样办吧,就叫‘贞观犁’。” “陛下圣明!” 第129章 债主上门 时近中午,李牧张罗备宴,李世民却没这个工夫,李靖大军凯旋在即,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带着长孙无忌告辞走了,去哪儿李牧也没敢问,临走的时候,还把放在工作间的那把摇椅带走了…… “看着啥新鲜就要,一点也不客气,还不给解禁足。”李牧嘟嘟囔囔的,拿了个馒头塞进嘴里,忙活了一个上午,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绩坐在他对面,闻言道:“休得胡言,枉费了陛下一番心意。” “心意?”李牧不解问道:“禁足算哪门子心意?” “你可知这回你惹下了多大的祸么!”李绩道:“你这孩子,做事太过冲动了,热血上头,不计后果。你鞭打的那个人是博陵崔氏阀主独孙,长安县令王仲远,出身太原王氏。吏部郎中崔文生,出身博陵崔氏,是崔阀主的长子。你为了一件小事,一口气得罪两大门阀,还不算大祸么?” 李牧喝了口汤,道:“陛下不是发落他们了么,足见道理在咱们这边。” “道理?”李绩笑了一下,道:“道理不分哪边,只在于决定道理的人怎么想。你这回是赶上了时机,陛下早对门阀不满,一直逮不到机会。加上这次犯事的崔玉言,劣迹斑斑。王仲远又着实犯了错,自辩不得。陛下正好顺水推舟,杀鸡儆猴。你当真的是你自己这么大的面子么?” 李牧嘿嘿笑道:“甭管谁的面子,反正我没吃亏。” 李绩道:“陛下罚你禁足十日,是为了让你避避风头。别看你赢了一回,但这是侥幸。王、崔两家为五姓七望之一,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而且门阀势力同气连枝,要是真的激怒了他们,串联起来对付你。凭你的根基,绝对抵抗不得。这次两家吃了一个闷亏,岂会善罢甘休?以后你再行事,可要多加谨慎,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李牧点头答应,心里却道,要分什么事情,欺负我老婆,管他天王老子,还是一样! 李牧不想听李绩说教,岔开话题道:“义父,刚刚陛下说的‘护军’,是什么意思啊?我没太听明白。” “护军是勋官,是一个称号,代表着荣耀。通常只有立下军功之人,才能被授勋,你算是一个例外,所以陛下才说特进。勋官一共有十二转,护军为第九转,比从三品,与你的爵位是相符的。” 李牧眨了眨眼睛,道:“有什么用处么?” “还有什么用处么?”李绩没好气道:“有爵无勋,你就只是一个爵而已,有爵有勋,你就是军侯,可以养私兵,可以带护卫,明白用处了?” “啊,嗯嗯!”李牧恍然地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馒头。 李绩看着李牧的吃相,无奈道:“陛下对你实在是爱护的紧,你发明了马蹄铁虽然是有功,但却不足以得授护军,陛下这样安排,还不是担心你以后再与人发生冲突时吃亏么?年纪轻轻就身负皇恩,以后你当更加努力,为陛下分忧才是。” “嗯嗯,陛下皇恩浩荡,小子必肝脑涂地以报之。” 李牧嘴上说得好,但配上他往嘴里塞咸菜的动作,实在是看不出一点可信度。李绩叹了口气,道:“不与你说这些了,这几日你没去督工,太上皇没派人找你么?” “找了,怎么没找。”李牧吃得快,两个馒头下肚也差不多了,再喝口汤,道:“派了小陈公公来了两次,还说要来找我,我好说歹说才劝住。工地那边无需担心,有公孙康和宇文规在,他们做得都挺好……” 正说着话,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你们别拦着老夫,老夫来这儿还用通报吗?大个子,这么快就不记得老夫了?那日可是老夫带兵救了你家主人!” 听到这个声音,李牧与李绩对视了一眼,俩人齐齐叹了口气。 李牧放下汤碗,刚刚起身,程咬金已经到了月牙门。李牧赶紧行礼,道:“几日未见,程伯父好啊。” 程咬金满面红光,道:“好好好,我能有什么不好的。这是……吃饭呢啊?怎么没点肉食啊,馒头菜汤有什么好吃的,正好昨日我那庄园里有一头牛不小心跌下悬崖摔死了,待会叫人给你送一条牛腿来!” 李绩听到这话道:“你们程家的牛怎么总能摔死?” “你也在啊。”程咬金像是刚看到李绩似的,微微眯着眼,道:“为什么总摔死,那要问牛啊,老夫怎么会知道。它就是摔死了,骨断筋折,我还不能吃了啊!” “我看是你打死的。” “话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 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李牧赶紧和稀泥,道:“义父,程伯父,你们二位不要吵了,坐下吃饭。那个……小兰啊,在拿一副碗筷。” “是。”旁边伺候的小兰去拿了一副碗筷过来,程咬金却没有动。他在家里刚刚吃过牛肉,面对馒头菜汤怎么下咽。 “老夫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小子,老夫是来要人情的。你看怎么还吧!” “呃……”还没等李牧说话,李绩听不下去了,道:“老匹夫,你不要欺人太甚,用得着你帮忙么?本来是一件小事,让你搅和成了一件大事,现在惹得李牧成了王、崔两大门阀的眼中钉,你是帮忙还是害他?” “自然是帮忙啊。”程咬金若无其事道:“徐茂公,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这个人,打仗还能算是有一点点本事。但是这为人处世方面,太过怂了一点。两大门阀怎么了?怕他们作甚!堂堂一品国公,拿点底气出来!你看我怕么?” “懒得与你说!” “说不过我!”程咬金得意地笑了起来,又看向李牧,道:“大侄子,想好怎么谢我没?” 李牧两世为人,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直白地要人情的,多少有些犯愁。给钱?少了程咬金看不上,多了,自己也拿不出。而且程咬金的目的,李牧也能猜到八分,他不是想要一锤子买卖,他是看到灞上酒坊的利润了,想分一杯羹。 第130章 赛马(1) 李牧装傻道:“不知伯父想要什么报答?” “爽快!”程咬金笑道:“徐茂公,你这义子可不像你,比你痛快多了。”说完他又看向李牧,道:“那酒坊……” “不行!”李牧没等程咬金说完,便出言否决了。李绩顿时露出欣慰的神色,程咬金恼羞成怒,道:“你问我要什么,说了还不给?小子戏耍我不成,别忘了老夫帮过你!” 李牧道:“小子谨记伯父援手之情,但君子言出必践,那日我说过,酒的生意,是我与思文我们两兄弟的合作。我宁可不做,任何人插手不得,就连太上皇我也回绝了。除了酒的买卖,伯父还想要什么,小子一定允诺。” 程咬金没办法,气囊囊道:“我不管,我可是知道你那个酒坊一年赚多少钱,一年十万贯都不止。你不让我参与,那你再给我想一个利润差不多的买卖出来。” 李绩闻言道:“老匹夫,我记得那日李牧主动说可以跟你合作别的生意,是你说得要品品他的能耐再说,怎么,现在品好了?” “与你何干,这是我与李牧之间的事情,不要仗着你是他义父,就什么都指手画脚的,我看你不适合当他义父,老夫才适合,李牧,你给我磕三个头,我来当你义父,不要他了!” “老匹夫还有点规矩没有!” “徐茂公,你是第一天认识我程咬金么?我什么时候有过规矩!” 李牧哭笑不得,赶紧劝道:“伯父玩笑了,义父哪有随便认的。承蒙伯父看得起,小子倒是还有别的点子,这个买卖除了伯父之外,还真没合适的人。伯父要是愿意的话,小子就把这个点子说出来,伯父您可自己去做,小子一成份子都不要。” “还有这等好事?”程咬金打量了李牧一下,眼珠转了转,道:“不成!你这小子奸猾似鬼,你这么说肯定有猫腻,你不占份子不成,就与徐茂公一样,你出点子,你来经营。老夫出人出力,你占五成五,我占四成五,只要能保证一年十万贯的利润,你说怎么就怎么!” 李牧苦笑道:“伯父,小子是一番好心啊,我把点子给你,你自己也能做,何苦分我一半呢?” “老夫信不着你,再说你的点子,老夫也不懂,万一搞砸了,谁给老夫钱呐?就得你来做,老夫要人给人,要地给地,要本钱有本钱,你必须得参与,还必须得挣钱!” 李绩听不下去了,道:“你这老匹夫还要点脸皮不要了?我这义子是欠你的么?白给你点子都不成,非得把他带上,你是何居心啊!” “你懂什么,老夫这是帮他!有老夫在,谁想动他不得掂量掂量?难道要指望你这个怂蛋义父还有唐俭那个后爹么?这次出事,也没见你俩出头!” “那是因为用不着!” “放屁,就是怂蛋!” 李牧头都大了,赶紧道:“二位,不要吵了,我答应就是了。咱们能不能歇一会儿,好好说一下正事啊。” “说!” 李牧让丫鬟把残羹撤了,拿来了笔墨放在桌上。李牧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在四周画上阶梯,很快,一个简易的马场示意图就出来了。 程咬金看不明白,瞅了瞅李绩,李绩也没见过,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叫做马场!” “马场?”程咬金拧起眉头,道:“马场周围为什么要筑城?” “这不是城,这个是看台。”李牧道:“我的这个点子叫做‘赛马’。” “赛马?”程咬金皱眉道:“赛马算什么稀奇,军中常有赛马,这也能赚到钱?” “伯父莫急,细听小侄道来。”李牧解释道:“军中的赛马,自然是赚不到钱。但是我说的这个赛马,却可以赚到钱。” “首先我们需要一块地,修筑一个这样的马场。然后我们发出公告,要选出长安城最好的马,头名奖五百贯,次名三百贯,第三名一百贯……” “这就快一千贯了!老夫为什么要拿出这么多钱举办这种比赛!” 李绩不耐烦道:“你这老匹夫,你要是不想做,就别来缠着,给你出主意还总打断,令人生厌!” 程咬金张嘴想要反驳,看了李牧一眼,咽了回去,道:“继续说。” 李牧继续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将近一千贯的赏金,必然会有很多人报名。二位请想一想,有马之人本就在少数,有好马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李绩思忖了一下,道:“门阀世家,勋贵子弟。” “对了!正是勋贵子弟。”李牧道:“为何要出这么多的赏金,就是为了吸引他们。如果出的少了,几十贯,他们不会放在眼里,但是五百贯就不同了。他们家里本就有马,只是参加一个比赛而已,万一中了就能得到五百贯,何乐而不为?” “是极是极!”程咬金也点头,道:“就算是老夫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忍不住想要参加一下。可是老夫还没明白,这个钱从哪出?总不能自己赔本吧?” “钱有人出。”李牧眯起了眼睛,道:“咱们可以开赌啊?” “开赌?赌什么?” “赌名次!”李牧把前世知道的赛马规则一股脑拿了出来,道:“我们可以设置一个投注点,分为不同种的玩法。只要算计得当,绝对稳赚不赔。” 李绩谨慎道:“牵扯到赌字,就有赢有输,怎么能稳赚不赔呢?” “这就要算计好了。”李牧拿起笔,在纸上写字,虽然他的字令人不敢恭维,但好在李绩和程咬金都是武将,没有挑他毛病:“我们可以设置不同的玩法,让参与的人分散下注。例如他可以猜最后跑第一的马驹,也可以猜他看好的马驹最后跑到第几名。他也可以下注猜最后三个获得奖金的马驹是哪些,要是顺序也猜对了,奖金更多。” “依照难易程度不同,分别对应不同倍数的奖金。这就像科举猜状元,科举之前,学子们各具才名,好像谁都能中,但是放榜之后,有中的也有没中的,最后谁都搞不清谁能中。只要运营的当,绝对稳赚不赔。” 第131章 赛马(2) 程咬金听得头大,道:“我就说得这小子来吧,就老程这脑子,上阵杀敌尚可,算计人可不在行。”说着他看了眼徐茂公,道:“我看你倒是挺合适的,你就喜欢算计人!” 李绩冷笑道:“那这个买卖你就不要做了,让给我来做吧。” “美得你!”程咬金道:“老夫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让这小子给出个主意,能便宜了你?李牧你继续说,都需要什么?老夫记下来、不行,我这脑袋不好使,记不住,你都写下来,我马上去办!” 李牧点点头,边说边写,道:“先是场地,然后是宣传,不说满长安都知道,至少这主要的门阀世家勋贵等都要让他们知道。这头一回么,咱们就谁都可以报名,先试验一下,从第二回开始,咱们就得采取注册制了,成立一个马会,只有注册过的马,才能参加比赛。” “这是为何?”程咬金不解道:“咱们开门做买卖,不是人越多越好么?” “非也。”李牧道:“这是为了风险考量,咱们挣的钱,是下注的人的赌资。这些来参赛的人,并不是咱们赚钱的对象。咱们成立马会,是为了让他们加入咱们这边,跟咱们成为一伙。这样……” “这样就可以骗那些赌徒的钱,聪明!” 李牧赶紧摆手,道:“程伯父,不是骗,绝对不是。咱们不能骗,骗能骗一次两次,谁都不傻,不会一直上当。买卖若想长久,就要立规矩,大家在规矩中做事,就如同律法一般,得是所有人都认可才行。” “我要成立马会,一是想拉拢这些参赛的人,再者是想形成一种环境。让这些参赛的人,养马的人,骑马参赛的骑士,大家都赚到钱。唯有这样,这个买卖才能持久,而且这样还有利于缓解我大唐缺马的情况。” 李绩不解道:“这又是何道理?” “举个例子来说,我们举行比赛。需要马,那么为了得到好马参赛,就会有人想尽办法去找马,商人逐利,就会想尽办法贩马过来,而能参加比赛的马毕竟是少数,他们带来的其他的马,也要卖出去,这样一来,长安的马就会增多。还有比赛淘汰下来的马,也可以由军中购置,这样总比自己去找马要省事得多。而且若是我们举行的比赛形成一种趋势,长安城附近养马的人也会多起来,这样繁殖出来的马也不在少数。” 程咬金笑道:“真不是一般人啊,还能想到那么远去。” 李绩泼下一盆冷水,道:“长安城中的这些门阀勋贵,关系复杂,互相之间都有来往。若是有人心生歹念,串通好了,让出头名,甚至安排好前三名,随即偷偷下注,岂不是要赔死了?” “他们敢!”程咬金怒道:“谁敢这样针对我程家,不要命了不成?!” 李牧道:“程伯父莫要生气,做生意和气生财。关于这种情况,我也有所预防。”李牧停顿了一下,又在纸上边说边写,道:“这也是我要求马匹注册的原因,从第二场开始,我们只接受注册过的马和马主参赛。每一个马主,最多可以持有三匹注册的马。而每一场比赛,同时参与马匹数量暂定为二十,每次开赛前一天,我们抽签决定可以参赛的马。先抽选马主,然后让这马主从他的马匹中选择一匹马。开赛当日再让他来挑选由我们安排的骑士,这样一来,义父所说的情况就不可能发生了。” “妙啊!”程咬金拍手笑道:“太妙了,赛前不知道谁的马可以出战,骑士和马主又不是一伙的,我们也不能确定哪位骑士可以出战,就算马好,也许骑士不行,骑士行,马又不一定好。这样一来,谁都决定不了结果。比赛胜负真要由天而定了。”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只需要做的是计算好赔率,例如每次收赌资一万贯,拿出一半兑付出去,再支付了奖金,纯利润也有三千贯以上,岂不是稳赚不赔么?” “对对对,稳赚不赔!”程咬金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李绩就看不惯他这副样子,道:“别高兴太早,这个主意虽然好,但都是明面上的东西,他人也不难模仿。” “谁敢!”程咬金瞪眼睛道:“谁敢抢我的买卖,我与他不能善罢甘休!” 李牧笑道:“这也是我说只有程伯父能做这个买卖的原因,若无程伯父坐镇,这买卖肯定做不得。” “那是!”程咬金得意不已,道:“贤侄,老夫不是蠢笨之人,这个买卖我听到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说的赔率,这东西老夫是弄不来了,还是要靠你,其他的东西,无需你操心,你且休息几日,等你的禁足解了,事情也差不多了。” 李牧想了想,又道:“程伯父,我建议这个马场尽可能还是要修建在城中,最好是东城,那里勋贵多,离得近。要是在城外,来往就要半日,效果就不好了。” “这你放心,老夫有的是办法。你且把大小标记一下,这个场地需要多大,我好安排。” 李牧在图上做了标记,道:“一圈四到五里为佳,太长不利于冲刺,太短了看着不起劲。我都标记好了,工匠一看便知。”李牧不忘推销自己的工匠,道:“伯父要是用人,工部有很多工匠,明码标价,力工一日百文,技工一日一百五十文,技师三百文。前些日子赵国公府修院子,我也按照这个价钱收的。” “想挣老夫的钱?没……”程咬金‘没门’俩字差点脱口而出,忽然想起还要用到李牧,赶紧改口道:“要是我府里人手不够时,再去工部雇人,暂时还不着。” 说罢,程咬金把李牧写了字的纸收了起来,放入怀中,道:“待会让人给你送牛腿,要是遇到难处,老夫再来找你。” “好。”李牧满口答应,李绩也一起告辞,李牧送俩人到了门口,两位大将军各自上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李牧苦恼不已,李绩的家也在东边,他往西去,分明是不想与程咬金一路。 第132章 大军还朝 李牧禁足的第七天,李靖大军终于还朝了。长安城举城欢腾,李牧在府中都能听到外面的呐喊声,李牧被禁足不能出去看,趴在墙头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到大军,只是看到了百姓们。巧巧带着知恩在李重义的护卫下倒是出去看了,可是也没挤进去,只是远远看了眼。 作为后世之人,李牧没去凑热闹也知道,李靖此番回朝,等待他的不是加官进爵,而是责备……只是他有点忘了,李世民是用什么借口责备他,电视剧的情节他有点记不住了。 但是没出一天,消息就传了过来。是李弼过来的时候说的,之前他来过一次,与李牧商议送李靖大将军一百坛酒庆功。这次来也是说这个事的,庆功酒是送不成了,因为李靖被李世民训责了。 听李弼说起,李牧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御史大夫萧瑀弹劾李靖治军不严,在袭破颉利可汗牙帐时,一些珍宝文物,都被兵士抢掠一空,请求严查。李世民因此极为严厉地训斥了李靖,李靖一句话也没有争辩,于大殿之上叩头认罪,被李世民勒令闭门思过。 发生这么一件事,庆功酒自然是送不得了。李牧听得心中悲凉,都说帝王无情,伴君如伴虎,从李靖的遭遇就能看出一二了。九死一生平定突厥,回来寸功未得,先接受一番调查,这心里得是一个什么滋味。同时他也极为佩服李靖的心胸,蒙受如此冤屈,竟然一句话也不分辨,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李牧赶紧打听细情,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御史大夫萧瑀,出生于后梁帝王之家,高祖父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父亲名岿,是后梁明帝,萧瑀九岁那年,被封为新安郡王,后隋朝建立,后梁归附。开皇七年,萧瑀随兄长萧琮入隋,他的姐姐就是萧皇后,隋炀帝是他的姐夫。 萧瑀可以说是在隋炀帝的眼前长大,标准的皇亲国戚。但他不是一个纨绔子弟,非常有才干。在隋炀帝时,他就身居高位。但或许是跟出身和与皇帝的关系使然,萧瑀的脾气非常刚烈执拗,而且对帝王也缺少尊重,经常聊着事情就吵了起来。所以在隋炀帝时,他就经常被贬官,被贬了,他也从不求饶。等什么时候皇帝的气消了,又想起来他,就又起用了。 也多亏了经常贬官的福,隋炀帝被困江都之时,正好赶上他被贬为河池太守,侥幸逃过一劫。随即天下大乱,大家都在逐鹿中原,也没人管他,萧瑀想救姐姐萧皇后,也没有那个能力。平安无事待了好几年,直到李世民带兵进攻薛举时候,路过河池,萧瑀和妻子独孤氏设家宴款待,才有了后来投奔大唐之事。 要说这人投胎确实是一个技术活,萧瑀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出身后梁皇族,出生就是皇子。后来国家灭亡,他姐姐嫁给了隋炀帝,他摇身一变成为国舅了。等到隋灭唐兴,他还是贵戚。因为他的妻子是隋文帝皇后独孤氏的娘家侄女,而李渊是独孤氏的亲外甥,李渊与萧瑀之妻是姑舅表兄妹,俩人在隋朝同殿为臣时,相交莫逆。轮到李渊当皇帝了,自然想起了好友萧瑀,李世民攻打薛举路过河池,李绩特意写了封信邀请他入朝为官。 萧瑀自是无不应允,李渊也非常善待他,等他到了长安,立刻授萧瑀为光禄大夫,封宋国公,拜为民部尚书,也就是唐俭的前任。 照此来说,萧瑀应当是李渊的铁杆。玄武门之变后,理应遭到打压才是。但是没有,李渊在位时的宰相,只有萧瑀一人保留了下来。原因是萧瑀是当时的几位重臣中,唯一一个提出立贤不立嫡的人。当时李世民与李建成争夺皇位进入了白热化,朝中重臣要么是支持李建成,要么不表态,唯有萧瑀一人明确支持李世民,还因此受到了李渊的训斥。 等到了李世民当了皇帝,自然要报答这份恩情,特进萧瑀为尚书左仆射。还作诗送给他,就是那首许多人不知名字,但是都听过的:“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知义,智者必怀仁。” 命好,眼光好,位极人臣,说的就是萧瑀了。要是放在小说里,这就是妥妥的主角模板。但也不知是命太好了,还是觉得自己资历太深有恃无恐了,已经到了李世民当皇帝的时候,萧瑀作死的毛病还是没改了。 李世民刚封他为尚书左仆射不久,一次朝议,萧瑀与一位大臣吵了起来,李世民都喝止不住。气得李世民当场罢了俩人的官职爵位,让俩人闭门思过。 另一个官员倒是老实思过了,但萧瑀觉得憋屈竟然一病不起,李世民无奈,只好派人去安慰,勉励,不久又起用了他,这事才算解决。 现在变成御史大夫,是因为他被人给告了。萧瑀跟唐俭的关系好,得知唐俭要出使突厥的时候,写了一封家书,想让唐俭交给萧皇后。姐弟二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多深自不必说,写一封信按道理来说没什么问题。但坏就坏在,唐俭路过李靖大营的时候,曾逗留过一天,李靖设宴款待唐俭,席间唐俭说了此事,也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长安某位御史的耳朵里。御史都是没事找事的人,听闻此事,匿名写了一封奏折,告萧瑀私通亡隋皇后,有通敌造反之嫌。 这件事证据确凿,李世民只好罢了他的宰相。但李世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鬼话,他也知道这位御史的动机,随后就让萧瑀做了御史大夫,是为了震慑,还是为了给萧瑀出气就不可知了。 萧瑀当了御史大夫,却没有公报私仇。因为他把这仇记在了李靖身上,觉得是李靖泄了密。赶在李靖大军还朝,最风光的时候,他上奏本告李靖治军不严,纯粹是为了给李靖添堵,让他难受。 正巧李世民不知如何封赏李靖,担忧他功高盖主,时机刚刚好。李世民借此机会训斥了李靖,又免去了封赏的难题。李靖心知肚明,故此才一言未发,回家就闭门谢客了。 长安城中对此议论纷纷,支持哪一方的都有,只不过都不敢拿在明面上说罢了。至于程咬金、李绩、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个级别的人物,更是一个表态的都没有。帝王心思,谁敢乱猜啊,现在表态了,明天李世民又嘉奖李靖了,岂不是两面不讨好么? 第133章 告祭太庙 最后的三天禁足转瞬即过,李牧终于重获自由,刚好赶上告祭太庙。李牧作为从三品的开国侯,自然有他的一个位置。而且位置还相当靠前,,唐初时候的封爵‘公’这个级别是最多的,因为立下大功之人实在是太多。其次是子、男,而侯爵反而是最少的。 李牧作为侯爵,刚好是高不成而低不就,位于队列中间的位置。李牧回头一看,后面跟着的子爵男爵没有一个比他岁数小的,前面的倒是有比他岁数小的,例如李世民的几个儿子,其余之外,也全都比他年纪大。 承天门大开,队列鱼贯而入,旋即关门,李世民带百官来到太庙,登上顺天楼,陈列仪仗侍卫。百姓们奔涌过来,把承天门堵的死死的,即便看不到,也等着听声音。古代的工匠虽然不懂得声波之类的东西,但凭借天才般的智慧,竟然做出了原始的‘扩音器’,李世民只要站在特定的位置,他的声音就能够被扩大,传出几里不成问题。 禁军押送颉利可汗前来,李牧偷偷瞄了一眼,只见颉利虽然衣着干净,也是可汗服色,但整个人已经像是丢了魂般,面色蜡黄,早已不复在突厥大帐时的神采。李牧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颉利也算是一代枭雄了,自他当上突厥可汗以来,统一了突厥诸部,让突厥达到了百年来最兴盛的时候,屡屡入侵中原,逼得李世民忍辱签下渭水之盟,如果他能果敢一点,也许大唐现已不复存在。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今日突厥已灭,颉利到底是没有殉国的勇气,做了李世民的俘虏。被押解的这一路,在大唐军民人等的注视之下,他的心里该比死了更难受吧。 李牧寻思的工夫,禁军已经押着颉利跪在了李世民面前。李世民轻轻摆了摆手,道:“颉利虽战败,但不当此辱,松绑。” 禁军闻言松绑,颉利拜服于地,不敢抬头。 李世民俯视着这位曾经的劲敌,心中快慰。忍辱多年,今日他心中所有戾气都消散了。就是这种感觉!劲敌覆灭,江山在手,这便是天子,这便是帝王! 虽然李世民很想拔剑斩下颉利的人头,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已与朝中重臣商议过多次,颉利不可杀。盖因突厥国家虽灭,但是西域突厥人口还有很多。若杀了颉利,群龙无首。这些四散的突厥人,下马是民,上马是兵,滋扰边境,再想治理就难了。而且漠北还有一个薛延陀,得把这些突厥人聚拢起来,加以控制,作为中原的屏藩才行。这些事情,都少不得要利用颉利这个可汗。 因此,颉利不可杀,还要善待。 但即便如此,亡国之君,败军之将,也必然要受到一些折辱。就算李世民宽宏大度,不愿做这种事情,当下也必须得做,渭水之盟人尽皆知,他要顾脸面,且要给大唐百姓一个交代。 李世民沉默半响,沉声说道:“你有五罪:过去你父亲国破,依赖隋朝得以存立。但当隋朝有难时,你却一兵之力都不帮助,以致隋朝覆灭,此其一;与我为邻而背信侵边,此其二;连年征战不止,致使部落生怨,此其三;掠夺我国中百姓,践踏我庄稼,此其四;许你和亲而迁延逃走,此其五。朕要杀你并非没有理由,只是渭上的盟约未忘,朕不愿做失信之人,所以不想苛责。朕赐还你的家人,让他们免受为奴之苦。择郊外良田,给你盖一座府邸,以后的日子,官府供你用度。朕待你不薄,望你好自为之。” 声音扩散,承天门外百姓听得一清二楚。虽有非议,但无不赞颂李世民胸襟宽阔,有容人之量。 颉利泣不成声,只是不住叩头,心里到底怎样想的,就不得而知了。有禁军将他带下去,随即李世民焚表告慰天地祖宗,百官也随之行礼,一套流程下来,李牧累得是腰酸背疼。 就在他以为要结束的时候,阶梯之下竖起一座华盖,高公公唱喏道:“恭请太上皇。” 自李世民以下,皆鞠躬行礼。御撵抬着李渊来到台阶之上,站到了刚刚李世民讲话的地方。李世民见到李渊,忽然抽动了一下鼻子,眼圈通红,李牧见状,心里一惊,暗道,这该不会是要哭吧?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这戏可有点过了呀!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李世民见到李渊,哇地一声就哭了,哭得是荡气回肠,哭得是撕心裂肺,跪在地上抱着李渊的大腿,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父皇,儿子履行了诺言,灭其国,擒其人,大仇得报,终有颜面对父皇,面对祖宗了!” 李渊轻轻扶起李世民,面对满朝文武,承天门外的百姓,道:“诸位卿家,诸位臣民,今日我儿太庙告俘,朕心甚慰。多年心结今日也解开了,朕很高兴!朕生了堪当大任大任的好儿子。朕没有看错人,他是一个好皇帝。” “有一件事,今日朕要说与尔等。昔年朕传位之时,世民立下誓言,不灭突厥,绝不入太极宫。朕虽觉得胡闹了些,但毕竟是他的一份孝心,兼之也算是一种激励,便应允了他。今日突厥已灭,颉利已降,当日誓言也履行完毕。朕决定明日搬出太极宫,迁居于大安宫,以度晚年。” 李世民闻言‘大惊’,哭泣道:“父皇,可是儿子有未尽孝道之处?!还请父皇明示,儿子当改之!” “非也,太极宫乃是皇帝的寝宫,你既已登基为帝,当居太极宫。朕心意已决,毋庸再议。” 李世民‘无奈’道:“既然父皇决心已定,儿子不敢不从。儿子当另择福地为父亲修建新宫,迎父皇居住!” 李渊‘怒’道:“为君者,怎可为一己之私而劳民伤财耶?修建新宫所费不知几何,今天下初定,当休养生息,岂能重蹈前朝覆辙?你当虚心纳谏,厉行节约,劝课农桑。若国泰民安,朕看在眼中,便是你最大的孝顺了!” 李世民拜服于地:“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群臣山呼:“谨遵太上皇谕示!” 承天门外百姓高喊万岁,只有李牧注意到了,李渊在说话的时候和李世民父子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换。 李牧不禁摇了摇头,这便是天家父子之情,也太累了吧! 第134章 加冠入籍 仪式结束,百官列队而退。李牧也跟着人流往外走,忽然有人拽了他一把,李牧看过去,发现是太上皇身边的小陈公公,赶紧停下脚步,拱手道:“小陈公公叫我有事?” “是太上皇叫你,跟我来。” 说罢,小陈公公在前面引路,李牧跟在后面,绕过人流,来到了太庙侧门。从侧门进去,只见李渊和李世民都在,除了他俩,还有长孙无忌、房玄龄、李绩、唐俭、程咬金,这是他认识的,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李牧猜测,应该也都是朝中重臣。 相比之下,李牧只是一个小虾米,赶紧低下头,跟在小陈公公身后,来到了李渊身边。 “把头抬起来。”李渊看到李牧这副怂样,皱眉说道。李牧抬头瞄了一眼,头倒是抬起来了,只是眼神还是在地上,气得李渊加重了声音,道:“把头给朕抬起来!” 李世民知道李牧是不敢,道:“太上皇让你抬头,你就抬头!” “欸,臣领旨。” 李牧把头抬了起来。 李世民问道:“父皇,您留下儿子和朝中的重臣,又叫李牧过来,所为何事?” “啊,也没多大的事情。”李渊轻描淡写道:“朕与李牧投缘的紧,想更进一步,认他做个义子!” “什么?!”李世民闻言差点晕过去,各位朝臣也是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太上皇想认干儿子?就眼前这个小子?太荒唐了! 李世民本来正因李渊给面子而高兴,瞬间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他刚刚还在奇怪,今日老爹怎么会如此的配合,把一场戏演得是淋漓尽致,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要是寻常事情,即便过分一点,李世民忍一忍也就答应了。但是这件事,他实在是答应不了。李牧自来到长安起,爵位,官职,一升再升,别说是大唐,就算往前数几朝几代,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已经是荣宠至极了,现在李渊要认他做干儿子,这还了得,若真答应了,以后他跟李牧岂不是要称兄道弟了?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道:“父皇,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您可不能说笑啊!” 李渊把脸一板,道:“你看朕像是在说笑么?” “太荒唐了!” 见李世民生气了,李牧不得不开口了,道:“太上皇,实在是不合适。臣已经有义父了,臣的义父是李绩,没办法当您的儿子。”李牧求救地看向李绩,李绩站出来道:“太上皇,确有此事,李牧与犬子李思文结拜,臣是他的义父。” 李渊看了看其他重臣,道:“你们也不支持朕么?” 群臣都躬身施礼,道:“请太上皇收回成命,此事有违礼制,实在是不合适。” “哼!太上皇就是没皇帝管用啊,说的话都没人听了。”李渊冷着脸道:“朕喜欢李牧,引为忘年之交。但是有一些人,仗着自己出自高门大姓,不把我这小友放在眼中。冲撞他的家眷,欺负他没有根基。这件事,让朕非常生气!” “父皇,容儿子解释……” 李世民还没说完话,李渊便打断了他,道:“朕没说你错,你身为帝王,考虑的事情多,判罚也合乎律法,没错。但朕很生气,高门大姓?呵!谁给他们的胆子,敢不把朕放在眼中?” 李世民还要说什么,被长孙无忌眼神阻止了。李世民一愣,旋即也明白了过来,李渊这是一石二鸟,明着是为李牧出头,实则是找高门大姓的茬,给李世民日后的政策做铺垫,明白了此节,他便保持缄默,没有言语了。 “朕要收李牧做义子,你们都不同意。好啊,朕如今已经是太上皇,说的话你们不听,但朕总归还是陇西李氏的人吧,李牧不被高门大姓放在眼中,是看不起他出身卑微。朕今日要将李牧纳入宗族,这可与朝政无关,尔等还要阻止么?” 群臣都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叹了口气,道:“父皇若执意,那……那便赐李牧入陇西李氏。” “好!”李渊不等群臣说话,直接道:“今日朕便要把李牧纳入宗籍,来人,笔墨。” 小陈公公端上笔墨,请来宗籍,李渊拿笔把李牧的名字填上去,忽然问道:“你加冠了没有,可有表字?” “啊?”李牧压根连听都没听过,李绩赶紧道:“太上皇,李牧出身边城,那里没有这许多规矩,应该是还未行冠礼,不如改日再……” “改什么改,朕已想到了。”说着对身边小陈公公示意了一下,小陈公公转身取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梁冠。 李世民与群臣一见,心中皆苦笑不已,原来太上皇早就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今日双喜临门,一、李牧加入陇西李氏宗籍,二、也是李牧的加冠之礼。李牧,加冠之后就是大人了。大人当有表字,朕今日便赐你一个表字,你且来说说,平生有何志愿么?” “志愿?”李牧楞了一下,他本想说些例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话,但是话到了嘴边,忽然有些哽咽,半响吐出一句:“臣的志向有很多,但若只能从中选择一个,臣只期盼与家人一起安度此生,无忧无虑,自在逍遥。”说着李牧苦笑道:“臣臆想了,太上皇莫当真。表字您随意取吧,臣没有什么意见。” “无忧无虑,自在逍遥……”李渊念了一遍,忽然大笑了起来:“好一个自在逍遥,好一个无忧无虑。朕也盼能做一个这样的人,但朕这一生恐怕是没有机会了,但是你还很年轻,朕期盼你能做一个自在逍遥之人。既如此,朕就赐‘逍遥’二字做你的表字,从此之后,你便是李逍遥了!” 李渊边说,边把李逍遥三个字,写在了宗籍之上。 李牧呆若木鸡。 李世民皱眉道:“还不谢过太上皇恩典?” “啊!臣李牧谢过……” “嗯?”李渊不悦道:“还自称李牧?可是对朕给你取的表字不满意?” “不不不,臣满意,满意。”李牧赶紧道:“臣李逍遥,谢太上皇赐表字。” “好!”李渊亲手给李牧带上梁冠,上下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道:“诸位都是见证,今日之后,李牧便是陇西李氏的人了,替朕传出话去,列位高门大姓,做事掂量着些,朕虽然已是太上皇,但还没驾崩呢!” 群臣应诺,李渊大笑数声,拉着李牧走了。 第135章 忌惮者何? 从太庙出来,李牧跟在李渊身后,愣愣地打量着他。小陈公公瞧见了,问道:“逐鹿侯在看什么?” 李渊闻言站住脚,回头看了李牧一眼,道:“怎么了?” “啊、”李牧摇摇头,道:“没、没事。太上皇,要是没别的吩咐,臣就先回家了。” “回什么家,今日便歇在宫中,陪我这老头子喝酒吧。” “这……” 见李牧面露犹豫之色,李渊立刻皱起了眉头,李牧哪敢惹他生气,赶紧答应了下来。 三人继续往前走,李牧忽然冷不丁问一句:“太上皇可见过飞机么?” “飞鸡?”李渊懵道:“还有会飞的鸡么?” 李牧长出一口气,道:“臣在草原时候见过,肉可好吃了,等以后有机会,臣抓来给您烤着吃。” “什么东西没头没脑的……”李渊没听明白,摇了摇头,上了撵,几个小太监抬着,奔太极宫去了。 李牧跟在后面,心里暗道,太上皇不知道飞机是什么,应该不是穿越者,可他怎么比我这个穿越者还穿越啊,前有李嘉诚,后有李逍遥,难道只是巧合么? 东宫。 李世民回到殿中,长孙无忌跟在他身后。与众臣作别之后,李世民的脸色便十分难看。长孙无忌瞧见了,知道李世民心中所想,便跟了过来。 他有他的打算。 李牧近日太过于出挑了些。殴打了博陵崔氏的长孙,仅仅是禁足十日,反观其他涉及之人,都大小不等地遭到了责罚。这已经引起了门阀世家的不满。长孙无忌当时帮李牧说话,并非是因为李牧,而是他知道李世民的心思,而李牧那边,自有门阀世家去针对,也用不着他做恶人。 在长孙无忌彼时的盘算中,李牧是绝对斗不过门阀世家的,就算有李绩和唐俭的帮衬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唐俭做了多年的老好人,自保有余,但若论争斗,他不是这块料。而李绩虽然智谋超群,但他生性谨慎,所虑甚多,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不一定会为了李牧去得罪门阀世家,毕竟他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家族。 长孙无忌就是看到了这些,所以才决定不出手,借刀杀人。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他的想法发生了改变。见识了李牧演示的印刷术与新式耕犁之后,即便是心中对李牧有所忌惮的长孙无忌,也不得不承认李牧是一个奇才。印刷术尚且不论,就单新式耕犁一项,就足以让李世民保他。 农事,千百年来都是国之根本。李牧能发明出两倍效率的耕犁,对百废待兴的大唐来说,重要性无需赘言。 更重要的是,李牧才十七岁,未来他还能发明出什么,无人知晓。可以这样说,凭借着新式耕犁,李牧只要不犯大错,未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如果说原来的李牧,在长孙无忌心里的忌惮是一分,新式耕犁一出,至少也有六分了。虽然目前,还不至涉及到打压,但是必须防患于未然。 但李牧又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地方,虽然他做事莽撞些,但都误打误撞地合乎李世民的心意,令长孙无忌多少有些头痛。就在这个时候,李渊闹了这么一出,正中了长孙无忌的心思。他跟过来,就是为了给李牧上眼药。 “陛下,可是为了李牧动气?” “非也。”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是气父皇,怎可如此荒唐啊!李牧是个人才,这朕心中有数。对他屡屡加恩,这满朝文武也都是看在眼中的,他才十七岁,就已封侯,朕还特进他护军,恩宠已极了!那些门阀世家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朕的意思,谁敢轻易对付他?” “父皇可好,要认他为义子!让朕与他称兄道弟么?这岂止荒唐啊!且不论年齿,他曾是茂公义子,辈分也对不上啊!” 长孙无忌瞧着火候差不多了,悠悠道:“臣也觉得奇怪,太上皇怎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没能实行,但也将李牧加入了宗籍,这太不寻常了。也许其中……陛下,臣曾听闻,昔年逐鹿之时,****召民间女子侍寝,这……” 说到这长孙无忌停了下来,李世民蹙眉看过去,长孙无忌躬身道:“臣不敢说。” “呵!”李世民拿起桌上的一个折子,丢给长孙无忌,道:“要是没这封折子,朕怕是会跟你有一样的想法了。你看看吧,朕派出去的人,八百里急传回来的。” 长孙无忌把密折打开,从头至尾看完,合上,双手放回桌案,道:“臣胡言乱语,诽谤朝臣,还请陛下责罚。” “责罚什么,此处又没有外人,你也是替朕着想。”李世民道:“朕派出的人到了马邑,找到县令,查问出李牧三代,皆是马邑本地人。再寻访他的邻居,与他同龄者,与他父亲同龄者,马邑城中比比皆是。还有关于他婚约之事,马邑城中也是无人不知。又在马邑县查到了他的父亲李敢做执戟长的记录,与他所言一分不差。昨日朕犒赏三军时,还特意问了游骑将军苏定方,他所言也与李牧所言吻合。诸多证人,足以证明,李牧没有撒谎,是朕多疑了。” 长孙无忌一听这个话音儿,知道今天的眼药是上不得了,道:“天降奇才与陛下,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李世民凝眉道:“朕只是想不明白,一个边城僻壤的蠢笨少年,缘何忽然像换了个人一样,难不成真如袁天罡所言,这世上有宿慧之人么?” “这……臣便不知了。”长孙无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道:“臣以为,陛下无须忧虑。李牧即便天赋其才,也是为我大唐效力,得遇明主,也是他的福气。陛下不是常言,疑人不用,用人而不疑么?”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看向长孙无忌道:“辅机所言有理,胸襟宽阔,能思己过,实乃宰相之才也。只是皇后那边……” 长孙无忌赶紧道:“臣并不看重官职高低,能为大唐尽力即可。” “朕必不负你。”李世民打了个哈欠,道:“今日折腾了一天,想必你也乏了,早点回去歇息吧,父皇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明日朝堂之上,又该热闹了。” “诺,陛下也早些休息。” 长孙无忌施礼而去,李世民怔怔地呆坐了会儿,拿起桌上的密折又看了一遍,然后就着烛火,点燃烧成了灰烬。 第136章 昔年秘闻 “太上皇……太上皇,您慢着些,太上皇,您还是下来吧!” 太极殿,一群太监宫女担惊受怕地看着李渊爬梯子,已经劝了好几遍了,但是无人可以劝住。想要去找李世民,也被李渊喝止了,众人无奈,只好簇拥在梯子下面做肉垫,生怕他跌下来摔跤。 “休要聒噪,朕还没老到那种程度!” 李渊骂了一声,仰头看了眼骑在脊兽上的李牧,道:“臭小子,你等着,我马上就能上去!等我抓到你,你就再喝三杯!” “哈哈……太上皇莫着急,我等着呢。”李牧醉眼迷离,抱着脊兽,迷糊地说道,他是爬上来躲酒的,今天李渊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喝完一坛又一坛,逼着李牧一起喝。李牧喝了足有一斤多的白酒,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也是酒劲上来了,竟异想天开要顺着宫墙要爬出去。 他当然是爬不出去,守卫也不可能让他爬,李牧抱着柱子爬到了大殿的房顶上,抱着脊兽不下来了。李渊喊他他也不听,气得太上皇叫小太监搬来了长梯,他要亲自爬上去抓李牧。 可把宫人门吓坏了,但是谁也劝不听,如之奈何?只好尽力保证李渊不要出事,要是出事了,大家明个一起都得死。 “哈,朕爬上来了!”李渊终于爬到了大殿屋顶上,但没高兴多大一会儿,瓦片光滑,站立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再想站起来就费劲了,李渊试了两下,站不起来,索性放弃了,对李牧道:“臭小子,过来陪朕说说话。” “啊?”李牧打了个哈欠,道:“太上皇,臣困了。” “那也得过来,抱着那东西睡觉,掉下去摔死你!” “哦……”李牧慢慢往后退,退到瓦片上,试着站起来,也一样滑倒了,傻笑了一下,翻滚倒了李渊旁边。李渊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你这个臭小子,最能做怪,像什么样子!” 李牧滚到李渊旁边,爬起来挨着他坐下,忽然有些头晕,支撑不住,躺了下去。李渊见他的样子,也躺了下去。俩人就这么躺在了大殿屋顶的瓦片上。 李牧努力睁开眼睛,但睁也睁不多大,哈欠连连,道:“太上皇,我好像没劲儿了,下不去了。” “就像朕有劲儿似的。” “那咱们怎么办啊……” “等会喊人抬下去吧。” 李牧傻笑一声,道:“好像有点丢脸。” “你还知道丢脸?” 李牧是真的有点醉了,忘了平时的小心,拍了一下李渊的肩膀,指了下天上,道:“太上皇,你看天上的月亮,多圆啊,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李渊盯着天上的月亮看了会儿,道:“可不是圆么……今日是十五。” 顿了一下,李渊又道:“朕还记得,那年也是十五,也是这么大的月亮,朕领军攻入长安,一晃十五年了,朕住在这座殿中,已有十五年了。” “哦……”李牧挠了挠头,道:“太上皇可是舍不得?” 李渊摇了摇头,笑了,道:“没有什么舍不得,只是颇多感慨。”李渊此时看上去,比往日都要更加清醒几分:“当年晋阳起兵之时,朕何等的雄姿英发,彼时彼日,朕怎会想到,今时今日,朕会变成一个垂暮的老人。” 酒精让李牧的脑子变得有些迟钝,道:“谁都会这样啊,人都会变老,哪有不老的人呢?” “是啊、”李渊叹了口气,道:“今天是朕住在这座殿中的最后一天,明天这里就会迎来一个新主人,朕的儿子,当今的皇帝,呵,也好,也好!” 李牧看着李渊的神色,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来这个话题比较犯禁,再者,这件事谁对谁错实在是难说得清,他也说不明白。 李渊似乎没有想跟李牧聊天,而是在自说自话,道:“打江山的时光,朕非常怀念。那时我父子同心同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良臣辅佐,猛将来投,顺心顺意……可是等天下初定,一切就都变了。” “逍遥,你可知朕当年为何更倾向于建成?” 李牧懵了一下,他对‘逍遥’这个表字还是没适应,等他反应过来李渊是在跟他说话,赶紧道:“可是因为他是长子?” “有这个原因,但不仅仅与此。”李渊又叹了口气,道:“世人皆知世民的功勋,但却少有人知建成的才干。作为他们的父亲,朕对此却非常清楚。” “昔年起兵之时,世民尚且年幼,也就你这般年纪,虽聪慧骁勇,但毕竟缺少历练,经验不足。可为将,却不可为帅。当时朕坐镇中军,外出征战,皆以建成为主,世民为辅。初战进兵西河,建成制定法度,与兵士同甘共苦,对百姓秋毫无犯,得军心,亦得民心,前后只用了九天,就平定了西河。” “后来抗击突厥,平定山东,皆是他的功劳。他的能力,在我看来,并不在世民之下。” 李牧疑惑道:“但为何大家都觉得陛下的功劳要比他大呢?” 李渊道:“天下初定,朕定国号为唐,登基大宝。立建成为太子,辅佐政务。太子不可轻动,自此对外的征战,大多都是世民领兵,建成负责后勤。世民四处征战,是在明处。而建成的功劳,则在暗处。但为将者都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当时天下烽烟四起,筹措粮草,稳定后方,要比打仗更难。世人皆看到秦王冲锋陷阵,却鲜少有人知道建成遇到的难处,而朕是看在眼中的。” “原来如此……”凉风一吹,李牧也清醒了不少,心中暗道,历史果然是胜利者书写,世人称赞李世民丰功伟绩之时,恐怕想不到还有这些秘闻吧。 “都怪朕,朕当年思虑不周,让世民立下了太多功勋,使得建成心中不安,也让世民心里也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最后兄弟阋墙,不可挽回。朕每每思及,都悔恨不已。至今心中仍有愧疚,也不知来日见面之时,该如何面对他。” 第137章 御史弹劾 李牧抿嘴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只好道:“太上皇,逝者已矣,您今日的忧思,于事无补。现在陛下已经证明了,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也许冥冥之中,这便是上天做的选择,为百姓做的选择。人的心意如何能与上天相抗?太上皇,当年的事情,臣觉得您无需愧疚什么。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作为父亲,换做谁,都难以抉择。他们兄弟相残,已经是不孝了。您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何不就此放下,余生怎么高兴怎么来,岂不美哉?” 李渊沉默不语,良久,道:“你说得对啊!” “朕这一生,七岁袭爵,因文帝独孤皇后是朕姨母,得文帝垂爱,历千牛备身,谯、陇、岐三州刺史。荣宠无加,炀帝即位,欲攻高句丽,苦劝不听,百姓怨声载道,天下分崩离析。遂有解救黎民,拯救苍生之志,兵起晋阳,逐鹿天下。只用了五年,便平定天下,也算是志愿得偿了。” “现在朕老了,江山也托付给了一个还算靠得住的儿子,也没什么值得忧愁的了。往后余生,是该怎么高兴怎么来了。” 李渊笑了笑,对李牧道:“你快点把天上人间建好,等建好了,朕就搬到那里去住。这深宫禁院,朕住够了。” 李牧赶紧答应。 李渊想了想,又道:“朕没做过买卖,不知道规矩,这做商人,是不是就不好称朕了?” “呃……”李牧心说这不是废话么,但还是答道:“买卖讲究是和气生财,平等交易。太上皇做买卖自然是不行的,故此才商量起个化名,您不是已经起好名字,叫李嘉诚了么?” “对对对,朕起好了名字,陇西李氏、嘉诚公……”李渊忽然一拍大腿,道:“朕决定了,等搬到天上人间时,便不再称朕,免得露出马脚。” 李牧心道,没想到这太上皇还是个角色扮演爱好者,只是不知道这股新鲜劲能保持多久。 “还得多久完工?你这些日子禁足,怕是也不清楚吧?” “回太上皇的话,臣是清楚的。负责监工的主事,每日都来向臣汇报。依照目前的进度,月底差不多即可完工。只是太上皇要搬过去住,还需得修建一个别院,这样伺候的人才住得下。地方倒是够用,只是这工期恐怕就要延长了。” 李渊微微皱眉,道:“除了跟随我多年的宫人,其余的,朕打算给他们一些钱,遣出宫去。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人,十余个吧,这样也住不下么?” “这倒是可以,但是别院还是得修,毕竟这些人与太上皇您的身份不符,住在一处不合适。”李牧已经看出李渊是着急开业了,道:“可以慢慢的修,不影响开业。” “这便好、”李渊非常高兴,道:“明日你走时,朕若没醒,你自到陈公公那里拿钱,朕又熔了不少金器,你拿去使用,余出来的,换成铜钱,以后做生意时,用着方便。” “臣遵旨。” 想聊的话似乎聊完了,忽然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中。好半天,李牧打了个喷嚏,开口道:“太上皇,咱们是不是该下去了?霜冷露重,臣怕您受风寒。” 李渊冷笑一声,道:“你是怕你自己受了风寒吧,朕穿的厚实,不怕。你要是受不住了,叫人啊。” 李牧嘿嘿笑道:“臣什么身份,可不敢使唤太极宫的宫人,还是您叫吧。” “朕赐你可以使唤太极宫的宫人,少说废话,你来叫人,朕丢不起这个脸!” 还不是这么回事儿么!李牧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是太上皇呢,清了下嗓子,扯着脖子喊道:“哎呀,本侯的脚崴啦,来人救命啊啊啊……” 翌日,朝堂之上。 “臣江道源,告逐鹿侯、工部郎中李牧,公器私用,征使吏部工匠,谋取私利,为陇西豪富修筑高楼。请陛下圣裁!” “臣孙文本,告逐鹿侯、工部郎中李牧,私营酒坊,与民争利。请陛下圣裁!” “臣陈丹丘,告逐鹿侯、工部郎中李牧、轻视文教、藐视天下士子,冲撞国子监祭酒、孔圣之后孔颖达、致使孔祭酒晕厥,卧病在床,数日不起。请陛下圣裁!” “臣赵庆,告逐鹿侯、工部郎中李牧、聚众闹事,滥用私刑。请陛下圣裁……” 显然,李渊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门阀世家。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意外。昨日俩人都料到了会有人弹劾李牧,但是没想到弹劾得竟会如此激烈,一个御史中丞,两名御史,一个国子监主簿,四个人同时弹劾一个大臣,大唐立国以来都是不多见的。 由此也可看出,门阀世家在朝堂之中的影响力。李牧那日鞭打崔玉言,若不是事发突然,加上李世民处置果决,快刀斩乱麻把事件结束,拖个几日,结果是什么,也未可知。 御史弹劾,李世民无法坐视不理。当下命人去宣李牧上殿,李牧昨夜宿醉,刚刚醒转与李渊一起吃早饭,正啼哩吐噜的喝粥呢,就被高公公拽走了。李渊心知肚明,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喝粥了,似乎对李牧能够应对这次危机,一点也不担心似的。 李牧自受封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参加朝会。他往日的银子没有白花,一路之上高公公简单说了一下发生了何事,避免了突然上殿不知所措。 李牧立于大殿之上,左右两边站着文武官员。他看了眼站在他前面的四个人,向李世民施礼,道:“臣、逐鹿侯李牧,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唤臣来,有何事问询。” 李世民指了指面前的四个人,道:“李牧,今有四人弹劾于你。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不能听他们一面之词,唤你来,是为了当面对质,朕今日给你机会,让你们当堂一辩。朕把话放在前头,今日有罪无罪,皆看双方辨得如何。若你自辩成功,则是他们诬告,朕治他们的罪,若你自辩不成,朕就要治你的罪了。列位爱卿,都是见证。” 众臣应诺,三个御史一个主簿,纷纷摩拳擦掌,盯着李牧,目露凶光! 第138章 舌战(1) 当下四名御史与李牧分列左右,李牧站在右侧,四人站在左侧。李世民点了点头,御史之中走出一人,道:“监察御史江道源,见过逐鹿侯。” 李牧颔首示意,道:“江御史不必客套,有话直说便是。” “好。”江道源道:“下官要告逐鹿侯,公器私用,征使工部工匠,谋取私利,为陇西豪富修筑高楼。敢问逐鹿侯,可有此事。” 李牧心中暗道,好个江道源啊,大路不走你偏走小路,不好好活着你偏要寻死,你告我别的兴许能成功,告我这个,你能成功就见鬼了。我受皇帝委托给他爹修楼,你还敢管? 李牧不慌不忙,道:“有此事!” “承认就好!”江道源以为得逞,向李世民行礼道:“逐鹿侯业已认罪,请陛下圣裁!” “等一下,我认什么罪了?”李牧出言打断他,笑道:“江御史,我只是承认有这件事,怎么就有罪了呢?” 江道源义正言辞道:“你公器私用,谋取私利,这还不是罪么?!若群臣都如你这般,我大唐吏治得腐朽到何种程度,想想都不寒而栗!” 李牧笑道:“我倒是盼望我大唐官吏都能如我这般,这样陛下得省心多少!”说着,李牧向李世民施礼,道:“陛下,请听臣一辩。臣到工部之后,发现工部之工匠,鱼龙混杂,而且士气低落,都是抱着混一天是一天,把徭役混完回家的心态,待在工部,不能发挥出效率。臣身为工部司长官,见此情景,深觉身上担子之重,改革势在必行。”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臣以为,最能调动工匠们积极性的东西,就是钱财。我大唐正值百废待兴之际,处处有钱,已是捉襟见肘,臣怎能为朝廷财政增添麻烦。正巧,陇西富商李氏嘉诚公欲在长安开设买卖,臣知道此消息后,登门拜访,谈了一笔生意。臣在不耽误徭役的前提下,为工匠们谋取一些收入,每一笔钱财都记在账上,一文钱的出入都没有,臣不知做错了什么,更不知何为谋取私利。请陛下圣裁!” 江道源似乎没想到李牧竟然如此能说,赶紧道:“谁让你改革的?你、你调动工匠去给商人修建高楼,就是公器私用,休要狡辩!” 李牧看着江道源像看一个傻子一样,道:“我是工部郎中,工部的工匠都归我管,我怎么改革是我的事情,就算你是御史,也管的太宽了吧?我是耽误了徭役了,还是赚了钱自己留着了?经过我的改革,让工部的工匠更有效率,难道也错了么?江御史,你是不是对别人比你有能力这件事情,有所妒恨啊?” “你!”江道源还要说什么,李世民开口打断了他,道:“这件事朕听明白了,李牧改革了工部一贯以来的制度,让工匠们摆脱懒惰,更加积极,提高了效率。朕以为没有什么错,他赚到的钱,也没有中饱私囊,而是给了工匠们,乃是清廉之举,朕心甚慰。此事无需多言,江御史,你没有调查清楚,就随意诬告,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陛下,臣……”江道源还要说话,被李世民盯了一眼,后半句没敢说出来,叹了口气,躬身道:“臣知错了。” “退下!” 江道源退下,第二个人上来。客套直接省略了,开口便道:“下官监察御史孙文本,下官知道逐鹿侯因何不中饱私囊,盖因逐鹿侯看不上这点小钱。经臣调查,灞上酒坊乃是逐鹿侯的产业,一坛酒三贯,一斗酒十千钱,一日能产出二百坛酒,粗算一年也有十三万贯以上的收入,如此巨额的利润,逐鹿侯自然看不上修筑这点小钱了。” 说着,孙文本提高了音量,道:“逐鹿侯,下官要告你与民争利,事实俱在,你有何言辩解?” 李牧笑了,道:“我无需辩解,孙御史刚刚不是已经替我辩解了么?” “我如何替你辩解,休要胡言!” “刚刚你不是说了,灞上酒坊,一坛酒三贯,一斗酒十千钱!我来问你,那个百姓酿的酒会卖这么贵?” “这……”孙文本被问懵了,张嘴无声。 李牧继续道:“既然没有百姓酿的酒会卖这么贵,我与哪个民争利了?再者说,我想请孙御史搞清楚一件事,灞上酒坊的酒,酿造方法,是我发明的不假。但是这座酒坊,可不是我的。长安县自有记录,酒坊的主人,是我的丈人白春,还有一位姓黄的掌柜,二人合资,而我只是以酿酒秘法入股,占了几成份子而已。” “胡说!酒坊就是你的,是你与曹国公合作的买卖!” 李绩闻言当即出列,指责孙文本道:“信口胡言,你是在说,我堂堂国公去做买卖了么?竖子!将我视为商贾之人,安敢如此辱我?你给我说个明白!” 李绩一开口,与李牧自是不同。他是一品国公,又刚刚平定突厥立下大功,谁人敢弹劾他。孙文本也是被李牧挤兑得没话可说了,这才语无伦次,带上了李绩。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好,赶紧道:“下官口不择言,口不择言……” 李世民拍了一下桌子,道:“孙文本,你放肆!竟敢出言侮辱国公,将朕的大将军视为商贾之人,人品如此恶劣,朕岂能留你在御史台。吏部,革职!” 孙文本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但是想到世家许给的好处,他把心一横,道:“陛下,臣领罪。但臣还是要弹劾逐鹿侯,即便这个生意不是他的,他身为开国县侯,占了酒坊的份子,也是有违官声,请陛下处置他!” 李牧叹了口气,道:“孙御史,你可真是执着啊。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下定决心,定要与我为难。陛下,臣是占了份子,臣不否认,而且臣刚刚预支了一万贯,臣也可以坦诚地说出来。臣以为,臣凭借才智获利,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者,臣得到的钱,除了少部分用于府内开支之外,大部分,臣都捐给了工部。” 第139章 舌战(2) 孙文本歇斯底里道:“你胡说!你会有那么好心?!” 李牧轻蔑一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懂我的心思。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众所周知,工部占据一坊之地,原本是堆料场,工匠们搭了棚户居住,条件十分恶劣。我不忍工匠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下定决心改变,建工匠坊给工匠们居住。我预支钱款,正是为了此事。建设工匠坊,工匠出力,我出钱,现在已经耗费了五千贯,没有用朝廷一文拨款!” 李世民还真不清楚这件事,看了眼唐俭,问道:“民部,此事可为真?” 唐俭出列答道:“陛下,臣也不十分清楚,但是工部确实没有申请拨款,这件事臣可以作证。” 李世民怒哼一声,道:“孙文本!逐鹿侯拿出五千贯建设工匠坊,从未邀功一句,今日若不是你诬告,朕还不知道。而你,身无寸功,只会狺狺狂吠!着实可恶!来人,给朕拖出去,仗责二十,发配三千里!五年之内,不得回返!” 孙文本被拖了出去,李世民看了剩下的两个人一眼,警告之意不言而喻。陈丹丘与赵庆也心里有些发虚,这李牧太能说了,而且皇帝很明显是站在他那边,今日弹劾之事十有八九是不成了。但他们身受门阀世家恩惠实在太多,就算明知失败,硬着头皮也得说。 陈丹丘把牙一咬,站出来道:“下官国子监主簿陈丹丘,告逐鹿侯轻视文教、藐视天下士子,冲撞国子监祭酒、孔圣之后孔颖达、致使孔祭酒晕厥,卧病在床,数日不起。逐鹿侯,此为事实,你有什么话说?” “所言并不尽实,本侯藐视天下士子是真,轻视文教是假。至于冲撞国子监祭酒孔颖达,致使他卧病,这事本侯不能认。当日陛下在场,本侯所言,孔祭酒所言,陛下都看在眼里。孔祭酒身为男爵,却仗着身为孔圣后人,处处对本侯说教,言语无礼,本侯念他年长,没有与他计较。还念及他是孔圣之后,多了几分尊重,数次说不欲与他争辩。但他不依不饶,非要本侯道歉,本侯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诗文小道于本侯来说,不值一提,这才作诗赠与他。谁知道诗作出来了,反把他给气晕了,度量如此狭小,岂能怪本侯啊?” 陈丹丘已经探望过孔颖达,岂会不知当日发生什么,道:“即便你的爵位比孔祭酒高,但他年长,又是孔圣后人,教导你几句又怎么了,你怎可不尊敬他?” 李牧看了陈丹丘一眼,道:“你是国子监主簿,想必学过孔孟之道?” “自是学过!” “好,那本侯来问你,何为礼?” “我……”陈丹丘被噎了个结实,说不出话来。李牧继续说道:“本侯没学过孔孟之道,但也知几分‘礼’,可笑孔圣后人不知道,本侯还能说什么呢?” “那你也不该说诗文是小道,藐视天下士子!” 李牧皱眉道:“本侯实在是不能理解你们这些人的想法,你们觉得是大道就是大道么?你们不如我,还不许我藐视,这是什么道理?本侯偏偏就要说诗文是小道,就要藐视天下士子,你要如何?你若要比诗文,可明日于闹市搭两座百尺高台,你我各自登台,一句一对,谁对不上立刻从高台上跳下去,如何?” “你你你……有辱斯文!”陈丹丘是看过李牧作的那三首诗的,实在是没有信心能胜过他,但兀自还不服气,道:“文教之事,岂能如莽夫一般?就算你会作诗,你能教育门生么?”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李牧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微微点头,李牧得到了许可,道:“说到文教之事,本侯私以为,文教不兴,与书籍太少有关。门阀世家把持书籍日久,以至于民间没有书籍流通,学子向学而不可得。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本侯发明了一物。有了此物,一套即可在一日内制书千本。从此之后,天下将再不缺书,文教兴盛指日可待。” “休要妄言,怎会有这种事情!” 李牧不搭理他,而是看向李世民。李世民轻咳了一声,道:“逐鹿侯确实发明了此物,起名曰印刷术。朕已经看过了,所言非虚。不日工部司就会设置印务监,届时朕会开放崇文馆与弘文馆的藏书,刊印万本,发放天下各郡县,供学子阅读。” 此言一出,不仅是陈丹丘,满朝文武脸上变色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出身于门阀世家。要知道,千年以来,门阀世家得以兴盛,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知识的传承与解释权,这导致无论天下如何变迁,统治者都离不开他们,都要用他们,但若自此失去了这个优势,谁也不能肯定,几代之后,人才是不会还出自门阀世家。 陈丹丘万没想到李牧还藏着这一手,大脑一片空白。但他还算清醒的,知道凭借这印刷术,李牧就对文教之事立下了大功,他再非议李牧,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当下一躬到底,对李牧施礼道:“逐鹿侯身怀大才,非我辈所能企及,下官知错了,还请逐鹿侯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李牧把他扶起来,道:“我虽年少,但常常与国舅爷、陛下、太上皇等见面,也学到了一些道理。做任何事,尤其是做学问,切勿忌贤妒能,当放低姿态,多向他人学习,让自己进步,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陈丹丘看了看他,深吸了口气,道:“逐鹿侯的教诲,下官谨记在心。下官觍颜再问一句,逐鹿侯觉得诗文是小道,那不知逐鹿侯对自己的作的诗,作何评价?” “呃……我作诗么,也不能算很好。也就‘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这个程度而已了。” 陈丹丘终于明白孔颖达为何被气晕了,孜孜以求一生而达不到的境界,一个少年张口既来,狂妄如斯,怎能令人不气。但他到底是比孔颖达年轻,还能扛得住。抿着嘴又躬身施了个礼,转身面对李世民,道:“臣不察细情,诽谤逐鹿侯,请陛下治臣的罪。” 第140章 痛骂 不等李世民说话,李牧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陈主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臣一向与人为善,还请陛下对他免于责罚。”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的表情都十分精彩,与人为善?你莫不是对成语有什么误解,你要是与人为善,刚刚发落的两个御史算怎么回事,一个罚俸,一个直接流放了,这要是与人为善,那朝堂之上恐怕没有坏人了。 李世民也不愿为李牧多树敌,听李牧这么说了,便借坡下驴,道:“既然逐鹿侯宽宏大量,就免去你的责罚吧,日后当常思己过,勤勉为官。” “臣领旨、谢陛下恩典,谢逐鹿侯宽宏。” 陈丹丘退了下去,告人反道歉,不可谓不丢人,但好在抽身的早,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也算是幸运。这也与他跟门阀世家的关系有关,他虽然收了门阀世家的好处,但他是寒门出身,瓜葛很浅,这次出来弹劾,也多半是看在孔颖达的面上,想给国子监找回一场面子,既然找不回来,自然是早撤为妙。 最后一个,也是今天的重头戏,御史中丞赵庆,御史台设置御史大夫一名,中丞两名,赵庆在御史台,约等于是二把手,四品官。他说话的分量,一个人大过之前两人之和。赵庆素有‘小魏征’之称,盖因他嫉恶如仇,而且六亲不认,告人必死告,上谏必死谏,当堂撞柱的事情没少干。加之他出身寒门,素来以清廉自诩,官声极好,如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谁也不愿轻易得罪他。 今日他能出战,众人纷纷为李牧捏了把汗。 “御史中丞赵庆,告逐鹿侯、工部郎中李牧、聚众闹事,滥用私刑。此为众目睽睽之下,长安百姓都看在眼里,逐鹿侯恐怕辩解不得。” 李牧想了想,道:“陛下已经罚我禁足十日。” 赵庆看向李世民,道:“臣以为,陛下处罚过轻。大唐律有言,刑,不可私动。处置奴隶过重,尚要罚款。崔玉言,博陵崔氏长孙,身份不同,逐鹿侯李牧,当街鞭笞,致其重伤,而陛下只罚他禁足十日,不公也。” 李牧挑了下眉,道:“不知赵中丞以为,当如何惩罚?” “收回爵位官职,鞭笞五十,流放三千里!” “哈哈哈……”李牧大笑三声,面色变冷,先向李世民施礼,道:“陛下,臣接下来之语,恐粗俗不堪,请陛下恕罪。” 李世民道:“无妨,争辩之中,言语粗俗些,在所难免。” “赵中丞,本侯问你,若有人冲撞你的发妻,你该当如何?” “本官当报官,请官府处置。” “好!”李牧道:“赵中丞果然谨遵律法。但本侯不一样,本侯生在边境小城马邑,那里经常被突厥人劫掠。我们马邑男人,生来就带有两种责任。一曰护国,二曰保家。我的发妻与我青梅竹马长大,我母亲病重之时守护在侧,我被突厥骑兵俘虏之时,亦未离我而去。听闻她被竖子冲撞,本侯怒发冲冠,顾不了许多,必须为她出头。本侯以为,此为热血男儿之举,本侯深以为傲,不觉有何不对。就算再来一百次,本侯也是如此。而非如赵中丞所言,先去报官。” 赵庆抓住了机会,道:“你这是在藐视法度!” “非也!”李牧道:“本侯今日不妨挑破,门阀世家在朝中关系密布,那崔玉言就是一例,当日事发东市,东市归万年县,但赶过来的衙役都来自于长安县。因长安县王仲远,与崔玉言伯父崔文生是同年好友,衙役为拍马屁,不分青红皂白,跨界抓捕。如此官官相护,请问赵中丞,我报官何用?” 赵庆被噎了一下,但还是道:“你可以上书告发,但也不能滥用私刑!” “哈!赵中丞好涵养,那不如明日我去你家抓了你的老母和发妻,然后拘于我府七日,这七日之间,你可上书告我,七日之后,我把你的老母和发妻毫发无损归还,再给你道个歉,然后告知所有人,我与你的发妻秋毫无犯,你答应否?” 赵庆登时满脸涨红,道:“你、你安敢辱我!” “那你安敢辱我啊!”李牧逼近赵庆,道:“尔等欺我年幼,藐视于我,妒我身居告位,愤而不平。真真可笑至极!我的爵位官职,皆因有功与社稷,未有丝毫幸进,尔等功劳不及于我,在我之下有何不平?就因崔玉言是门阀世家之后,尔等便敬他七分。本侯所作所为在尔等眼里便成了错处,那本侯倒想反问一句。崔玉言身居何职,是何爵位?” 赵庆被李牧气势所夺,讷讷不能言语。李牧自答道:“他无官无职,身无爵位。与寻常百姓有何不同?就因他出身门阀大姓,便要高看一眼?本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出身低微,边城小民也。蒙陛下慧眼识才,有了我今日。我深知百姓疾苦,甚为怜悯,故此心系百姓。我蒙陛下抬爱,得以为官,唯恐当不好这官,所以兢兢业业,改革制度,令工部司焕然一新,只为报答陛下恩情。尔等为官,所虑者甚多,我为官,唯忠君、爱民,二者可也,至于门阀大姓等等,并不在我眼中。崔阀长孙如何?惹怒了我,照样鞭笞。即便崔阀主在我眼前,我也要告诉他,汝孙不肖,替你管教之。” “尔为御史,不思署理冤情,把心思放在本侯身上,所为者何?在本侯看来,尔实乃门阀世家走狗也,不配为官!我为大唐子民,陛下之臣,受赏得罚,唯陛下心意可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汝欲当走狗自去,休要把我想成如你一般之人!” 赵庆被骂得面色惨白,指着李牧半响说不出话,嘴唇都在哆嗦,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血口喷人,谁不知我赵庆寒门出身,清廉为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门阀走狗?” 李牧冷笑一声,道:“本侯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腰间玉佩,质地细腻、色泽湿润、莹和光洁,晶莹剔透。以你的俸禄,怎么可能买得起。赵中丞,我本不欲揭穿与你,但见你之嘴脸,实在是忍耐不了,出身寒门而甘愿为崔阀门下之犬,真小人也!若非陛下洪恩未报,本侯岂会与你这等人同殿为官!” 第141章 老狐狸 赵庆被骂得后退连连,忽然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赶紧爬起来,面对李世民跪下,口中高呼道:“陛下,这都是污蔑,全都是污蔑啊,臣冤枉!” 李世民没有听他的辩解,对身旁的高公公道:“取他的玉佩来给朕看!” 高公公应了声诺,走到赵庆跟前,赵庆欲挡,被高公公只一下便推开了,拿了他的玉佩在手。李牧在旁边看得真真的,原来这高公公是有功夫的。 高公公把玉佩呈上,李世民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下,放在了一边,道:“赵庆,朕本以为你是一个清廉自守的御史,虽奏对之时,常言辞激烈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好官。可是朕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这块玉佩,你怎么解释!” “臣……此乃臣家传之宝!” 李牧冷笑一声,道:“赵中丞刚刚还说自己寒门出身,哪一家的寒门,能有此等宝物,有此等宝物的人家,也能称之为寒门?” “我、我……”赵庆口不择言,道:“是、臣发妻的陪嫁!” “赵庆你放肆!”李世民指着赵庆,痛骂道:“当着朕的面,也敢更改说辞,足见你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也配做御史?朕真是瞎了眼睛,养了你们这群废物!来人,给朕把他拖下去,重责三十仗,罢官流放岭南,永世不得返回中原!” 说完,李世民将赵庆的‘传家之宝’摔在地上,一声脆响,摔成了八瓣。赵庆见了,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是心疼得晕了过去,还是被罢官刺激的。 赵御史被拖走,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李牧舌战四人,越战越勇,令百官对他刮目相看。以前不把他放在眼中的人,经此一事,都不再敢轻视了。 李世民显然被气得不轻,赵庆被拖走好一会儿,他兀自还在生气。百官也不敢出声,还是长孙无忌开口,才化解了这尴尬的场面。 长孙无忌站出来道:“陛下,既然弹劾之事已经处理完毕。该谈一谈正事了,您不是有事要宣布么?” “对!”李世民闻言想起了今天的正事,叫住了正要站到文臣队尾的李牧,道:“爱卿慢着,朕今日要宣布的事情,与你有关。” “啊?”李牧一愣,不光是他愣,其他大臣一样愣,才刚刚处理了四件跟逐鹿侯相关的事情,还与他有关? 李世民把李牧叫过来,道:“逐鹿侯忠君爱民,可不是说在嘴上的。即便在朕罚他禁足期间,逐鹿侯仍心系百姓,发明了一种新式耕犁。与现在用的耕犁相比,破土更快,效率更高,大大节省畜力。成年男子就可以拉动,对于缺少畜力的州县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经过试验,综合起来评判,可以较正在使用的耕犁,提升两倍以上的效率。” “逐鹿侯已将此耕犁献与朕,取名‘贞观犁’。朕与房相等人商议,将于工部设‘农器监’,大量制造‘贞观犁’,力求明年开春耕种之时,我大唐各郡县都能用上贞观犁!”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颗炸弹爆炸,瞬间点燃了朝堂。 一位老臣出列问道:“陛下,这贞观犁真的可以提升两倍的效率么?” 李世民看了此人一眼,乃是侍中王珪,道:“朕初时也不信,但朕亲自试过了,确实如此。” 王珪立刻道:“臣以为,此物有大功于社稷,逐鹿侯天纵奇才,陛下当嘉奖之。” “嘉奖?”李世民道:“朕也想嘉奖他,但他年纪轻轻,已经封为县侯,再嘉奖恐怕……” 王珪道:“陛下,您尝言,赏罚分明。逐鹿侯立下如此功劳若不赏,恐惹非议,臣再谏,请陛下嘉奖逐鹿侯。” 百官面面相觑,这王珪出身太原王氏,而李牧刚刚所言没有给门阀世家一点脸面,他却出来为李牧请功,这是为何?而一些人,则是已经看出些门道,心中暗骂王珪果然是人老成精,事事都能先想到一步。 王珪身为侍中,乃是门下省的长官。三省六部制中的‘三省’,说的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的长官,相当于宰相。他说的话,李世民不可不深思熟虑。 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看向长孙无忌,道:“辅机以为王卿所言如何?” 长孙无忌身为吏部尚书,正管此事,想了一下道:“臣附议,李牧此功非同小可,不可不赏。臣以为,可改授工部尚书段纶为光禄大夫,工部侍郎李大亮晋工部尚书,升工部郎中李牧为工部侍郎,这样安排可为稳妥。” 段纶怕死,借着踏查山川的由头,已经离开长安数年了。他的工部尚书基本就是个架子,李大亮平时做的就是工部尚书的事情。把段纶从三品的尚书升为从二品的光禄大夫,有品阶而无实权,最合适不过。李大亮也可借此正名,李牧也得以升迁,两全其美。李世民想了想,点头道:“甚好,就这么办吧。” “臣还有一言!”见皇帝听从了自己的谏言,王珪赶紧又说了一句。 李世民皱眉道:“王卿,朕已经听从了你的谏言,嘉奖了李牧,你还要说什么?” “陛下,臣以为关于设‘农器监’的事情,安排有失妥当。陛下,若贞观犁只在农器监制造,即便投入全长安的工匠都来做贞观犁,恐怕也难在明年开春之前供给天下百姓所需。” 李世民一想也对,便问道:“那依卿觉得应该怎么做?” 王珪赶紧道:“臣以为,不如让各郡县选出一些熟手工匠,来长安学习贞观犁的制作方法。让他们回去再于本地教当地工匠制作,这样可大大提升制作贞观犁的效率,在明年开春之前,天下百姓必然都能用上贞观犁。” 听到这,所有人都明白王珪打的算盘了。若贞观犁只出自工部,那天下百姓只会感激李牧和皇帝。但若是各州县的人来长安学了贞观犁的制作方法,再回去教当地的工匠制作。这个恩情可就指不定记在谁身上了,出了长安到了地方,门阀世家的影响力要大过朝廷。就拿太原王氏来说,他们派来的工匠学成回去之后,会在当地说这个新式耕犁是工部侍郎李牧的发明,皇帝让推行天下的么? 那可真就不一定了。 第142章 贺礼 李世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深深地看了王珪一眼,道:“此事容后再议。” 王珪也不紧逼,行了个礼,退回了队列中。高公公唱了声诺,朝会结束,百官散朝。 李牧故意走得慢了些,他知道李世民肯定会找他,果不其然,李牧还没走到大殿门口,高公公就来传话:“李侍郎,陛下要见你。” 李牧早把银子准备好了,回身的时候,不留痕迹地塞给了高公公,高公公笑着收下,却没过多言语。默契早已养成,多说反倒见外了。 东宫。 宫人们正在搬东西,今日皇宫很是热闹,太上皇要搬到大安宫,皇帝要搬到太极宫,都是大事。不过在长孙皇后的安排下,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臣李牧,参见陛下。” “免了免了、”李世民摆了摆手,打发了太监等出去,把李牧叫到跟前,道:“方才大殿之上,王侍中的话你可听到了?” 李牧点了点头。 李世民道:“王珪此人,出身太原王氏,有宰相之才。昔年隐太子在时,召他入太子府。为隐太子没少谋划,朕也素闻其才名。后因争储事,父皇认为他劝谏不够,以致我们兄弟失和,将他贬至巂州。朕登基后,不忍人才没落,召他回朝,担任谏议大夫。” “王珪回朝后多次上奏,安民,定邦,招抚等,都有独特见解,朕采取了他的建议,屡屡升他的官职。以至于给了他宰相之位,但朕着实没有想到,朕如此厚待于他,竟还未能收其心,他还是站在门阀世家一边,妄图与朕作对!” 李牧默然听着李世民的话,不发一语。李世民抬头看了眼,道:“你怎么不说话?!” “陛下,臣今天得罪的人太多了。好不容易有一个替臣说话的人,臣还因此升了官,实在不好说什么。” “愚蠢!”李世民以为李牧不明白其中利害,道:“王珪此举是要把贞观犁的功劳抢走,你真以为他是帮你说话么?此为以退为进之计也!地方上,门阀大姓的影响力一直都超过朝廷,要是他们派人来学了贞观犁的制法,百姓就会把恩情记在他们身上,只知有门阀大姓,而不知有朝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李牧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忧,贞观犁的构造虽然复杂,但若是有一个样本在手,实际不难模仿,熟手木匠都能做出来。但犁铧的部分可就不同了,贞观犁的犁铧有大犁铧和小犁铧两个,大犁铧还好说,寻常铁匠也能制得,但是这小犁铧,因其硬度不同,需经过特别的锻打,才能打造出来,民间想要仿制,恐怕很难。臣也在想办法,看如何能教出一些铁匠来,专门锻打这小犁铧。” 李世民闻言眼前一亮,道:“你是说,他们仿造不出来?” “不不不,陛下,准确的说是不能完全仿造出来,能模仿出个八成,但效用却大不一样。小犁铧才是贞观犁的精髓之处,省力,破土,皆小犁铧之功。若无臣的独门锻打之法,他们做出的小犁铧,不堪用。且想要以人力拉动,绝无可能。” “好!”李世民站起身,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道:“你果然是朕的能臣,既如此,你回工部准备,木匠就不用了,既然他们想造,就让他们造去,农器监只制作小犁铧,传授锻打之法时,一定要找靠得住的人,谁若泄露秘法,朕给予你临机处置之权,处死也无妨,定要保护好秘法不泄露。朕倒要看看,这些门阀大姓,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牧道:“臣领命,若无其他事,臣请告退。” “去吧。” 李牧从东宫出来,正好也顺路,来到了崇仁坊的工地。十天没来,工程大有进展,高楼已经初具规模,一二两层已经开始装裱,进行内部的修建了。 见李牧来了,公孙康赶紧过来,手里抱着几个册子,要向李牧汇报。李牧摆手表示不看,对公孙康道:“陛下已经升我为工部侍郎,升李大人为工部尚书,另设农器监,印务监,都隶属于工部司,监正类比员外郎。本官最近正在物色人选,好好干吧。” 说完,李牧施施然走了。公孙康却激动得满脸涨红,他已经在工部主事的位置上熬了七年,七年都没有晋升的机会,而且他前面还有一个宇文规,就算晋升,也是宇文规晋升之后才能轮到他。而现在工部司又多了两个监正的缺儿,类比员外郎,也就是说,都是六品官!他现在只是九品,要是能谋一个监正的缺,一下子就是连升三级! 现在李牧已经给他递话了,说明有门儿,公孙康如何能够不激动。当下像打了鸡血似的,吆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李牧没去工部,而是直接回家了,但他相信消息早已经到了。人的八卦之心都是深藏骨髓的,今日大殿之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长安。而工部诸人,肯定会第一时间知道他升官的消息。 但李牧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刚刚到家门口,宇文规已经等在那儿了。见李牧回来,门房赶紧道:“侯爷,小的请这位大人进大堂休息,但他不进去,非要在门口等您。这……” 宇文规赶紧道:“大人,是下官要在这里等的,您不要错怪了家仆。” 李牧笑了笑,示意宇文规随他一起进院,宇文规说什么也不先走,非落后李牧一步不可。李牧一让再让,他坚持不肯,无奈李牧只好走在前面了。 两人来到大堂,分宾主落座。宇文规站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如意,双手递给李牧。李牧没接,皱眉看向宇文规,道:“你这是何意?” 宇文规伸着手,态度谦卑,赔着笑脸道:“此为向大人请罪,不敢欺瞒大人。大人初来工部时,下官曾妒恨过大人。认为是大人抢了本该属于下官的郎中一职,而且大人年轻,下官因此轻视大人。后来大人使出诸般手段,让下官见识到了大人的才干。下官心服口服,与大人相比,差距犹如天地。下官深感愧疚,一直想着当面致歉。今逢大人升任侍郎之际,特奉上家传宝物,还请大人笑纳。” 第143章 投名状 李牧接过玉如意看了眼,随手放在旁边,道:“既是家传之宝,为何还要拿出来,我若是收了,岂不是夺人所好么?” “不不不,是下官诚心相赠!” 李牧笑了笑,把玉如意拿起来,递还回去,道:“你的心意,本侯已经知晓了,但是这传家宝么,你还是拿回去吧,本侯不缺钱,也对这行贿受贿之风,深恶痛绝!” 宇文规不接,慌忙道:“大人,下官绝无此意啊!” “那也拿回去!” 见李牧撂下脸了,宇文规只好接过玉如意,如丧考妣,叹了口气,便打算告辞。 “等一下。” 听到李牧的声音,宇文规赶紧抬起头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道:“大人有何吩咐?” “唔……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吧?” 宇文规闻言略微犹豫了一瞬,他吃不准李牧是什么心思,但此时是表忠心的时候,已经不容他多想,道:“大人,下官听说了。” 李牧瞥了他一眼,道:“你作何感想?” 宇文规毫不犹豫道:“下官为大人的勇气所折服,实不相瞒,下官也是出身贫寒。入仕十余年,屡遭门阀世家打压,已近十年不得升迁了,下官心恨之,但无大人般勇气敢说出来。陛下今日之举,实在是为天下寒门出了口恶气啊!” “你能这么想,本侯非常欣慰。”李牧道:“虽然你与本侯之间,稍有一些龌龊。但是本侯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办的也算是挺好。故本侯不会与你计较之前的小错。刚刚你说,已经入仕十余年,这么说来,你在前朝时,就已经入仕了么?” 宇文规道:“不敢隐瞒大人,下官与前朝宇文家几代之前乃是出于一脉,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玉如意。只是非嫡而是庶出,也没沾什么光。前朝时,参加科举,入仕就在工部,做了两年主事,太上皇入主长安后,工部等不要紧的衙门,都沿用了前朝官员,武德三年,下官升了员外郎,一直到今天。” “想不想更进一步。” 宇文规闻言愣了一下,眼睛里迸发出炙热的光芒,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赶忙道:“大人,下官如何不想,只是……” “我升任侍郎后,郎中一职便有了空缺,陛下暂没有任命,依旧让我代管。是怕新来的人不合乎我的心意,耽误手头上的事情。如果我来举荐你,陛下就会认为你是我的心腹,十有八九会任命你为工部郎中。” 宇文规跪在地上,道:“愿为侍郎大人驱策!” “这是干什么,起来。” 宇文规不起,李牧也不管他,就让他跪着,继续说道:“事情,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本侯来到工部时候尚短,工部除了工部司之外,其他人见都没见过一次,谈不到什么了解。而工部马上就要新置两监,一为印务监,一为农器监,陛下甚为看重。而且这两监所经营的事务,多涉及机密,须得着实信得过的人才行。” “本官对工部的人不了解,但你在工部任职多年,什么人什么底细,想必你是一清二楚。本官要你一个投名状,三日之内,把工部所有任职的官员底细编辑成册,拿给本侯检视。之后,本侯吩咐你上奏弹劾一些人,你若敢做,并且做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但你若把事情搞砸了,自己锒铛入狱,与本侯也没关系。” 说着,李牧微微加重了一点语气,道:“本侯说的话,你可明了?” 宇文规在官场浸淫多年,如何不明白李牧的意思,骇得背后冷汗淋漓,已经浸透了衣服。忽然宇文规觉得有些口干,舔了下嘴唇,艰难开口问道:“大人,您说的事情,下官可以去做。只是下官如何知道,成事之后,大人不会抛弃下官?” 李牧闻言笑了,道:“宇文规,虽然本侯可以先给你一个定心丸吃,但是本侯不愿意这样做。你可以把这件事看成是一次豪赌,赌的就是你下半生的荣华,机会我已经给你了,敢不敢做,就是你的事情了。本侯手底下,不用废物,给你三天时间,你若完不成或者不敢做,三日之后,本侯就换人了。” 宇文规凝视眼前这位年轻人,实在不敢相信,他竟有如此的心计与城府。眼前这个决定,无论怎么选,对他来说都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宇文规深吸了口气,起身行礼,道:“大人等下官的好消息。” “好。”李牧笑着点了点头,叫了声送客,自有门房过来,把宇文规送到门口。 看着宇文规走了,李牧回到了后宅。庭院中,摆了很多绿菜,丫鬟家丁正在来来往往地搬运,李牧顺着队列看过去,才发现原来院中的假山里面藏着一个菜窖。而丫鬟家丁们,正是把绿菜运进菜窖里。 所有人都在干活,只有一个人坐在假山上指挥着众人,手里还拿着果脯,模样好不惬意。 “李知恩,你给我下来!” “呀!”李知恩听到李牧的声音,吓得手里的柿饼差点掉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接住,又怕李牧看见,赶紧背到了身后去。这时李牧已经来到了近前,盯着李知恩看了看,道:“大家都在干活,怎么就你偷懒?你刚吃的什么?拿出来!” “没、没有什么……”李知恩虽然会说关中话,而且自来到逐鹿侯府之后,关中话说得是越来越溜,平日里与长安本地人无异了,但是每到紧张的时候,她便又恢复了高句丽味儿,听起来自带一种独特的‘萌’感,让人生不起气来。别人那儿有时候不管用,但在李牧面前,却能屡屡得手,本来他的怒气要是七分,听了她这口音,一下子就变成三分了,以致于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李知恩也没真受到过惩罚。 但这次,李牧狠下了心,决定不让这小丫头轻易过关,虎着脸又问了一遍:“吃什么呢,还不拿出来?” 第144章 家事 “柿、柿饼……”李知恩知道逃不了了,没法儿,只好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只见一个圆圆的柿饼上面,已经被咬了一个月牙,李牧抢在手里,李知恩忙道:“主人,这是我拿自己的私房钱买的……就这一个了。” “是么?”李牧把柿饼拿起来端详,问道:“这东西好吃么?” 李知恩立刻点头:“好吃!可好吃了!” “我尝尝!”李牧张开大嘴,剩下的大半个柿饼直接扔了进去,李知恩心疼地皱起了小脸儿,眼眶微红,差一丝就哭出来似的。李牧见状,顿时心情愉悦,哈哈大笑地走了。 其他丫鬟家丁们见了,也都想笑。平日里李知恩以‘管家’自居,没少欺压他们,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见她吃瘪,大家心情都非常好。李知恩在这个宅院里,就怕李牧一人,对白巧巧都不怎么怕,见李牧走得远了,这些丫鬟家丁都一副憋笑的样子,立刻掐腰道:“都笑什么笑,还不快干活,要是午饭之前做不完,都没有饭吃!” 众人听在耳中,都唯唯应诺,但却没有什么真正害怕的样子。别看李知恩这丫头表现得凶巴巴的,但那只是为了让人们‘怕’她而已,实际做事的时候,处事公正,任何事情都安排得极为妥当。而且她心肠不坏,从不苛责,考虑得也周详,这也是下人们愿意听她安排的原因。听她的话,至少做错事的时候,还能求求情,要是真换了一个严格的管家,做错事怕是要挨打了。 李牧也是了解了李知恩的性格,才会睁只眼闭只眼,让她在府中享有一点特权。这也是为了鼓励她多帮白巧巧分担些,否则让白巧巧来管理侯爵府,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倒不是管不了,只是白巧巧的心太软了,耳根子也软,还真正没从普通百姓转变成侯爵夫人,端不起架子,自然无法做到让下人害怕她。 在李牧看来,这是优点,也是他喜欢的地方。但对于白巧巧现在所处的位置来说,却显得有些不合适了。所以李牧有意树立李知恩来分担,经过多日以来的观察,李牧越发的怀疑李知恩的出身,这个丫头虽然平时表现得呆萌可爱,但实际上她做任何事情,都有分寸和尺度,这可是一时半会学不会的东西,需从小培养才行。 而且李绩等人出入侯爵府的时候,其他丫鬟下人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有李知恩镇定自若,虽然拘谨,但却看不出任何‘怕’的样子,有些反常。在这个时代,唯有从小就见过世面的人,才能做到如此。 “媳妇儿,我回来了!”李牧兴冲冲地闯进屋子,却见白巧巧满脸的闷闷不乐,看见李牧进屋,也只是应了一声,不见欢喜的样子。李牧以为她是为自己夜不归宿生气,赶紧凑过来,一把搂着白巧巧,道:“媳妇儿,我也是没办法,太上皇非得留我饮酒,我总不能说不行吧。而且这酒也不白喝,我升官了,现在是工部侍郎了。” 白巧巧依偎在李牧的怀里,靠在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道:“我呀,不是怪你夜不归宿……只是、”白巧巧仰头看了看李牧,道:“你的官升得也太快了些,我心里不安,也担心……配不上你。” “配不上我?”李牧皱眉道:“何出此言啊,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白巧巧抿着嘴,不说话了。李牧眉头皱得更紧,喊道:“李知恩,你给我进来!” “来了!”李知恩应了声,小跑着过来,看到李牧抱着白巧巧,也不避讳,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李牧跟白巧巧亲近之时,已经被他撞破好多次了。初时白巧巧还觉得害羞,后来也见怪不怪了。 “是不是有人跟夫人说什么了?夫人怎地闷闷不乐?” 李知恩看向白巧巧,似乎在询问当说不当说。白巧巧见躲避不过,只好自己坦白,道:“其实也不怪谁,昨日娘说想我了,差人传话过来,说有工夫了就过去看看她。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就带知恩一起去了。谁知道不巧,刚好赶上了唐家分支的女眷来拜会娘,有人问我的名字,我就告诉她们……” “然后就有个人,说巧巧这个名字像丫鬟取的!”李知恩憋不住了,怒气冲冲地说了出来:“要不是夫人拦着,我当时就不能跟那个贱人善罢甘休!回来夫人还不让说,气得我昨晚都没睡好!” 白巧巧赶紧道:“哎呀,娘已经勒令她道歉了,还要怎么?你若再闹,不是让娘难做么?” 李牧听了,脸色难看了起来,心里对孙氏的处置也有些不满。在他看来,这有什么难做之处,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应该无理由向着自己的儿媳妇才是,只是勒令道歉,显然不能让李牧满意。 除非…… 李牧拉过白巧巧的手,道:“是不是娘也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白巧巧赶紧摇头。 “有!”李知恩拆穿道:“就在刚才那事之后,老夫人把夫人叫进了内室,虽然没让我进屋,但是我耳朵好使,在外面也听到了。老夫人说,主人现在位列侯爵,又当了官,不是从前马邑城的那个毛头小子了。当官的娶妻都讲究门当户对,夫人不识字,见识也浅,娘家也帮不上主人什么,显然配不上主人。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登门,想通过唐大人介绍,把女儿嫁给主人。老夫人还说,她念着旧情,不会让主人休妻,但是以后李家想要开枝散叶,少不得会多娶几房进门,让夫人不要妒忌呢!” “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李牧惊道,他算是彻底弄清楚白巧巧闷闷不乐的原因了。 这种事情,其实后世也不少见。自己儿子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当婆婆的生怕儿子打光棍,逮着一个儿媳妇使劲儿地恭维,拿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谁说一句都不行。但等她儿子发达了,从前的恩义便都没了,开始挑毛病挑刺儿,看着也不顺眼了。只是李牧怎么也没想到,孙氏竟然也是这样的婆婆,多少让他感到意外。 第145章 胡思乱想 “不行,我得去找娘说说!” “别!”白巧巧赶紧拉住李牧,央求道:“娘说得也没错,你去找娘,娘该如何想我?” 白巧巧拉着李牧坐下,道:“我初时也是有点生气的,但是回来仔细想想,娘说的都对,我才识浅薄,只会做饭,卖酒,什么也帮不上你。我爹也只是一个小贩,之前还做了那么多错事。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用他做酒坊的掌柜,说起来是我拖累了你。而且我这肚子……”白巧巧摸了摸小腹,叹气道:“也不争气……” 说着眼睛上蒙了一层雾,显然这几件事里面,最让她担忧的是这件事。子为母凭,母凭子贵,今日的事情,若白巧巧怀了李牧的骨肉,孙氏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牧哭笑不得,道:“娘子,咱俩成亲才几天啊,就算为夫我日日耕耘,也不见得就这么快吧。你的担忧来得是不是早了点?” 白巧巧仿佛已经钻进了死胡同,蹙眉道:“肯定是我年纪大了,不易有孕了。” 李牧真的很想告诉白巧巧,在他曾经生活的年代,二十岁要是生孩子了,可是会遭人白眼的。三十岁生孩子,大家也不会觉得晚。要是又二十岁的小姑娘说这样的话,多半会被当成神经病。 李牧揽过白巧巧的腰肢,道:“好娘子,你的担心太没有必要了。说实在的,你的夫君我啊,都还觉得自己没长大呢,像我这样整天跟木锯锤子为伍,在外头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的,能当得起做父亲的责任么?而且我跟你说,咱俩现在要是有了孩子,请先生都请不到。” “为什么?”白巧巧纳闷道:“咱家不是还有钱么?” “是有钱,但也没用啊。”李牧把他对孔颖达做得事情白巧巧讲述了一遍,道:“我把孔圣的曾曾曾不知道多少代的曾孙子给气晕了,又把他的俩学生斗倒了,现在门阀世家视我为眼中钉,天下读书人都把我当成对头,怎么肯教咱家孩子。就算肯教,我也不敢用啊,万一他们打不过我,拿我儿子出气咋办?” 白巧巧瞪李牧一眼,道:“你怎就知道是儿子呢?就不能是女儿?” “那要是真生了女儿,你可不带恼的啊,我是没所谓。” “不行不行,一定得是儿子!”白巧巧赶紧说道,紧张的样子看得李牧直想笑。忽然他瞥见在旁边站着的李知恩,道:“小丫头,没看见我们夫妻俩其乐融融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这种时候就应该悄悄地退出去啊!” 李知恩装作不懂的样子,故意道:“主人,在我们高句丽,没这样的规矩。我们那边主人行房的时候,奴婢都在旁边伺候的。” “哎哟哟哟……”李牧松开白巧巧,指着李知恩道:“你看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行房的时候奴婢伺候什么啊?帮着推?” “嗯!”李知恩竟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白巧巧也听得红了脸。 李牧瞠目结舌,好半天,才道:“要不怎么说你们高句丽是蛮夷之地呢,风俗极其败坏,特别败坏!出、出去!我跟夫人有话要说,你去让厨子,给我熬点鹿角胶粥,老爷要喝。” “鹿角啊……”李知恩眨眨眼,道:“主人这么年轻就已经不行了么?” “我呸!你家老爷我行的不能再行,小丫头片子话怎么这么多,赶紧去安排,再贫嘴就停了你的零用钱,让你这辈子都吃不到柿饼!” 这个惩罚可太狠了,李知恩吐了下舌头逃走了。李牧瞅着她走远,把门关上,回头看看白巧巧,搓手笑道:“娘子啊,为夫体量你着急要孩子的心情,那不如……” 白巧巧面红过耳,嗔道:“大白天的、不行!” “你就是因为懒惰才没怀上,为夫可得好好批评你了……躲?再躲可打屁股啦!” …… 半个时辰后。 李牧揽着白巧巧的腰肢,在檀木床上躺着,地上到处都散落着衣服,佳人已经不堪鞭挞,伏在李牧的胸膛之上,微微轻喘着。 李牧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娘子,只要你肯努力,为夫我肯定奉陪到底,绝不喊累。” “就你会作怪、”白巧巧把李牧的坏手从胸口峰峦之处挪开,翻过身来看着他,道:“夫君,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么?” “什么?” “如果以后我生不出孩子,你要再娶,就先收了知恩。” “啊?”李牧楞了一下,道:“娘子,你怎么总惦记让我收了那丫头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喜欢比我大的女子,她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行。再说你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啊,你别管娘说什么,我真的没想过要再娶。” 白巧巧叹了口气,道:“要是我生不出孩子,就算娘不说话,我也会让你再娶的,我不能做李家的罪人。只是知恩跟我相近,我想你收了她,等到我老了,他的孩子也能对我孝顺,要是娶了别的女子,过个十几二十年,我容颜衰败了,你不疼我,孩子再不敬我,我可怎么办啊,我比你大了三岁呢。” 李牧捧着白巧巧的脸,道:“我的好娘子啊,你为什么总是对比我大三岁的事情耿耿于怀啊。才三岁而已,等你老了,我也老了,就算我有花心,我也有心无力了不是?到时候就算我又娶了别的女子,陪我最久的还是你,感情也自然最深,你怕什么啊?” “你看,你都承认会娶别人了。” “我就是那么一说,哪来的女子能看得上我啊……”李牧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忽然抿嘴想了想,道:“不行,我不能让你整天闲着胡思乱想。娘子啊,要不这样,咱们在东市盘一家店,你带着知恩做个买卖,有事在手上,忙起来就不会乱想了。” 白巧巧有些意动,但还是很犹豫,道:“我听娘说,大官都不做买卖的,你现在已经是侍郎了,我去做买卖,旁人不会说三道四么?” “旁人怕说,你夫君我不怕。反正现在满朝文武都认定灞上酒坊是我的了,我说我没做生意,谁也不信了,索性就做了,还能怎么地。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就去盘个店铺,让知恩教你认字写字,识字真没多难的,你这么聪敏,肯定一学就会了!” 第146章 马场建成 “我担心会让你失望。”白巧巧忧心忡忡地说道。 “失望什么,做个买卖而已,大不了就是赔点钱而已,你夫君我赚这么多钱,正愁没地方放呢。你要是能替我赔点,我高兴都来不及。”李牧嘻嘻笑道:“至于名字的事儿,咱可以改一个。巧巧只在家里叫,在外面的时候,你就……唔……” 李牧想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道:“你不是被封为五品鹿县夫人么?以后咱就改名叫白鹿,陛下封的诰命,我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鹿?”白巧巧念了一遍,笑逐颜开,道:“这个名字好,好听,还好记。而且说来也巧,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过,我就是白露时候生的呢。” “那不正好么、”李牧捧着白巧巧亲了一口,道:“以前我不知道,以后便记住了,每年白露的时候,我都给你庆生。” “瞎说,我一个寻常女子,庆什么生,不怕折了寿,你能记得就好了。” “嗯,一定忘不了。”聊了这会儿天,李牧也‘恢复’了不少,正要跃跃欲试再来一次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了李知恩的声音:“主人,夫人,午饭好了,是在外头吃,还是端屋里?” “起来了。”白巧巧推了李牧一把,央求着。李牧虽然不愿,但也应了下来,道:“出去吃,等会!” 门外的李知恩哪能猜不到李牧在干嘛,俏脸微红,跺了跺脚走了。刚出跨院的门,就看到程咬金急匆匆地闯进来,赶紧又跑回去,喊道:“主人快起来,那个大胡子又来了。” “大胡子?” “是程伯父。”白巧巧赶紧提醒,捡起衣服递给李牧,自己则逃到了床上,催道:“你快点去迎,要是给他撞见了,可活不了了。” “哎呀,可真是……”李牧赶紧把衣服穿上,心中却想,一定得给程咬金立个规矩,这没事直闯后宅可还行。 心中埋怨着,李牧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正好撞见程咬金。程咬金一见李牧,立刻过来拉住他,不由分说就往外拽:“贤侄,我可算找到你了,你让我修的马场上午完工了,快吧,赶紧跟我去看看!” 李牧被拖得站不住脚,连声道:“程伯父,你先松开、松、松开!” 李牧使劲儿挣脱了程咬金的铁臂,站定道:“程伯父,有句话我得说了。小侄尊您一声伯父,您来,也算是给小侄面子,但我这侯爵府,也不是随意出入的地方。尤其是后宅,毕竟有女眷。程伯父每次来都这样直闯后宅,莫非太不把小侄当回事了。” 程咬金一愣,看了看李牧,眉头微微皱起,又很快便舒展开了,道:“行行行,你小子说什么,老夫都听你的。下次老夫在门口候着,让门房通报了再进,行了吧?” 李牧道:“也不用,程伯父在大堂等就行,只要小侄在家,一定会马上来见您的。” “哎呀,就你规矩多,快走吧!” “小侄还没吃饭……” “看完了有好吃的给你!” 一路小跑,来到门口,李牧喊上李重义,跟着程咬金一行,来到了程咬金十天就建成的马场。 到了地方,李牧才知道为啥程咬金十天就把马场建完了,因为他调动了禁军来给他干活。这也就是他敢这么做,要是换了别的将军……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看得出程咬金是用了心思的,整座马场,大体与李牧画的图一般无二,只是在看台的部分,略有区别。四面看台,其中三面是露天的,唯有北侧看台,搭建了雨棚,可以遮阳避雨,而且还用精巧的木质栅栏间隔出了区域,很明显就是‘包间’了。没想到程咬金竟有这样的心思,不得不令李牧刮目相看。 “这里紧挨着芙蓉园,武德年间本来是要建造一坊的,后因陛下立功,太上皇打算在此修建秦王府赐予当今陛下,但没过多久陛下就登基了,这里也就没修建。老程我豁出面皮,求陛下赐了这块地给我,修了这马场,你看如何啊?” “很不错,短短十天能修建到如此程度,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程咬金见李牧认可了,便道:“那咱们明日就开业吧!” “这么快?”李牧问道:“之前说的宣传,做了没有?” “宣传好办!”程咬金满不在乎道:“待会儿我派家将,去各府送帖子,告诉一声不就行了。” 李牧道:“这可不行,光有人赛马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让百姓喜欢。百姓要是不喜欢,兴盛也就是一阵,当不得买卖做。” “那你说怎么办,什么宣传,要不是你说起,老夫听都没听过这个词儿!” “行了,宣传的事情交给我,三天之后开业,这几天您也准备一下,选出几个好骑士来,这第一场比赛,不能太丢人了。” “好!就再等三天!”程咬金就这点好,不懂的事情,决不擅作主张。最近他也见识了李牧的能力,对他不再像之前一样,视他为小儿了。而且他也不怕什么门阀世家,他算是这朝中少数可以左右逢源之人了,既是从龙新贵,又和门阀有关系,他的正妻就是清河崔氏之女,两头都有关系,两头还都不敢得罪他。 李牧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几番容忍程咬金占便宜。说到底都是互相利用,程咬金也是看中了李牧的生财能力。灞上酒坊一年十万贯的纯利,可太让他眼红了。 在马场逛了一圈,程咬金请李牧吃了一顿军中大餐。程咬金在这方面可不抠门,今日军中的大餐,可是上了伙食的。也不知他从哪搞来了十头羊,找了突厥俘虏来烤,颇有草原味道。 李牧问起,才知这是颉利送的礼。知道颉利被抓之后,他被打散的部族也都聚拢了起来,一并归顺了唐朝。李世民赐了草场给他的族人,这些羊是他的族人送到长安来的,颉利也是个会做人的,各位国公府邸都送了十几二十只,程咬金一共就得了这二十只,一只没留都拿来犒赏,也称得上是大方了。 第147章 遇刺 程咬金虽然为人惫赖了些,但他对待手下士卒是极好的,这些士卒来此是为他干私活,自然是酒备足,肉管饱。李牧跟着吃喝一通,也非常快意,吃了一整条羊腿,撑的都要走不动了。 直到日暮西垂,才告辞离开。程咬金要派卫士护送,被李牧给拒绝了。和李重义主仆二人,骑上了马,乘着夕阳暮色,溜溜达达地回家。浑然不知早已有一双眼睛,自他从府邸离开之后就盯上了他,已经守在这里半日了。 此人名叫‘老七’,乃是一个赌棍,在长安城中,颇有一些名声。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没人知道他的过去,最熟悉他的人也只知道他三年前来到长安,混迹东西两市,跟一群泼皮无赖混作一处,由于他颇精通赌术,赢了钱便请客,久而久之,身边也聚集了一伙人。 老七看着李牧与程咬金作别,记住他走得那条路,然后便转身走进了附近一条小巷。小巷深处,已有四个人等在那里,见老七来了,都聚拢了过来。 老七从怀里拽出一个布搭子,展开,全都是金银细软。四个人见了,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眼睛里放出炙热的光芒。 “各位兄弟,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有人找到我,要买一条命!那人现在通善坊和通济坊之间的大路上,骑着一匹枣红马,旁边跟着一个八尺健奴,一眼就能认得出。老规矩,这些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这么多,老七我的名声想必你们都听过,从来没差过事儿,只要事情办的漂亮,东家还有额外赏赐。” 老七说完,扫了四人一眼,道:“都听清楚了么?” “费什么话,拿来!” 四人中隐隐为首的大胡子,性子很急,伸手便从细软中抓了一把,其他人有学有样,都各自抓了一把放进怀里。这四人乃是江南流寇,因寨中争斗落败,被赶了出来,多年以来一直混在一处,练了一套合击之术,猝然发难,很难避开,不知多少人都死在了他们的合击之下。 老七见状,也不多说,道:“事成之后,西市老地方见。” 说完,他便走开了。四人对视了一眼,抄了近路,绕到通善坊的坊门附近,等着目标的到来。 李牧喝得有些醉,这还是他第一次喝长安的普通酒,虽然跟他的三杯倒没法比,度数也低,但架不住多,还是有些醉了。骑在马上,里倒歪斜,要不是李重义照应着,他都能摔倒马下面去。 李重义也喝了酒,但他体格在那儿呢,喝两坛酒跟没喝似的,一点也不见醉。 “大个儿,老大问你个事儿。”李牧醉醺醺道:“你说,要是你的娘子和你娘都掉进河里了,你先救谁?” “老大,我娘已经死了,我救我娘子。” “要是你娘没死呢?” “那我救我娘。” “为啥?” “我要是不救我娘,我娘怎么生下我。” “也对……”李牧大点其头,道:“你要是不救你娘,就没有你了……欸?”李牧忽然一愣,觉得好像哪里出了点问题,但是他已经喝多了,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正在想的时候,突然旁边响起一声大吼,李牧以为是李重义喊得,恼道:“你这毛病可得改改了,没事儿喊个屁,吓人……” 话音未落,忽然身体一轻,李牧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被李重义从马上拽了起来,再瞧,看到了屁股后头紧跟着的三把匕首。 “杀人啦!!”李牧大喊一声,人已经被李重义丢到了旁边的绸缎铺子里。另一边,李重义抬脚踹飞一人,挡掉一把匕首,还有一把落空,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李重义视若未见,就势拽住这个人的胳膊,‘嗨呀’一声,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随着‘嘎嘣’一声脆响,只见这人的胳膊被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惨叫响彻整条街道。 “我杀了你!!”喊声未传出多远,又是‘嘎嘣’一声,这个人的脖子垂了下去,口吐鲜血,显然已经是活不成了。 “三弟!!”见李重义眨眼之间就杀了一个同伙,大胡子悲叫一声,挥舞着匕首冲了上来,口中喊道:“老四,我跟老二缠着这大个儿,你快点把那小子结果了!” “还有一个?”李牧从地上刚爬起来,就见旁边冲过来一个水蛇腰,吓得赶紧就地十八滚,好在这绸缎铺子今日进货,不便行走,这水蛇腰连刺了几次,都没刺中,李牧爬起来,抱起一匹绸缎,跟这个水蛇腰对峙,但他此时脚下虚浮,站都站不稳,显然是打不过了。 “杀人啦!!” 刚刚那个‘老四’死的时候,视觉冲击力太大了,街道上的百姓见状,都四散跑开,口中乱叫。就在这时候,坊门口处来了一辆马车,前后各有两骑随从,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见有人打斗,马车停了下来,一只芊芊素手撩起车帘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禀夫人,有人在打架。四个人围攻俩个人,一方有匕首,另一方没有武器。” 车里的‘夫人’顺着车帘儿的缝隙看了一眼,放下了帘子,道:“去帮忙。” “是!” 护卫应了一声,马车前面的两骑,立刻抽出佩刀,驱马冲了上来。此时李重义已经又结果了一人,只剩下大胡子和水蛇腰两个了。大胡子见李重义接连杀了两人,勇不可当,心中已现惧意,看到李重义奔他来了,吓得转身就要跑,不想被迎面冲上来的骑士一刀砍掉了脑袋。而追着李牧跑的水蛇腰倒是个有血性的,见三个兄弟都死了,发了狠,奋力把手里的匕首掷出来,正中李牧屁股。 李牧惨叫一声趴到地上,李重义见李牧挂彩了,眼睛瞬间变红,怒吼一声直扑过来,逮住水蛇腰一脚踹倒,拎起他的两条腿猛地一撕,竟把一个大活人撕成了两片! 两个来帮忙的骑士见了,齐齐露出惊惧之色,就连他们胯下的马匹被震慑,踟蹰着不敢靠近。 第148章 神秘妇人 街上的争斗,都落入了房顶上老七的眼中。他盯着李牧看了一眼,从背后拿出了一把弩。 大唐禁止民间私有一切远程武器,弓箭,弓弩都不行。但这东西毕竟是人做出来的,而老七,就是一个擅长制弩的人。 今天的事情,他压根就没指望四寇能够做成。他只是想让四寇造成混乱,给他创造出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放冷箭的机会。而现在,李牧趴在地上,正是一个好机会。 “逐鹿侯,你伤了我家大少爷,当有此报。黄泉路上,记住杀你的人是崔七!” 口中喃喃念叨着,崔七半眯起一只眼睛,便要扣动机括。忽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崔七微微皱眉,把弩放了下来。 “真是她?” 崔七仔细看了,心中暗暗惊奇,正在他犹豫间,忽然一道目光扫了过来。崔七见状,丝毫没有犹豫,赶紧从房顶的另一坡逃了。 街道上,李牧哎呀地痛叫。李重义护在他身旁,警惕地打量着走过来的妇人和她的护卫。妇人很有分寸,离着两步站定,道:“公子,你的奴隶勇武,可否卖给奴家,无论你花了多少钱,奴家都给你双倍。” 李牧抓着李重义的手,抽着冷气一点点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这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罩着轻纱,看不清面目,只听声音,却是极为悦耳,个子很高,有一米七十上下,这是李牧来到唐朝以来,身高最高的女子了。 人家已经结婚了,李牧不便多看,道:“我跟他如兄弟一般,多少钱也不能卖。多谢夫人援手,见笑了。我乃逐鹿侯李牧,烦请通个姓名,来日必有厚报。” “逐鹿侯?”妇人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赶紧问道:“可是说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逐鹿侯?可是‘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的逐鹿侯?可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逐鹿……” 妇人一连三个‘可是’,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倒把李牧说得不好意思了,尴尬道:“是我……这位夫人,你看眼下这个情况,似乎不太适合聊天,我好像需要一个大夫……” “啊!”妇人看到李牧屁股上的匕首,忍俊不禁,赶紧道:“侯爷说得对,是奴家失礼了。这家绸缎铺子便是我家的产业,不如侯爷先到里面歇息一下,伤情耽搁不得,奴家去请个大夫来,再差人去报官。” “那太好了……”李牧已经疼得快哭了,闻言立刻答应了下来。李重义把他抱了起来,往绸缎铺子里走,李牧看到满地的绸缎,道:“夫人请放心,这些绸缎我都买了,断然不会让你承担损失的。” 妇人道:“侯爷说笑了,些许绸缎,算得什么。我仰慕侯爷的文才,能得一见,便是再连同这铺子都毁了,又如何。” 李牧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屁股疼,笑得也尴尬。妇人捂着嘴巴,似乎在忍笑,转过身道:“侯爷稍等,我去安排一下。” “诶……等、等一下!”忽然李牧叫住了妇人,道:“劳烦派个人去一趟芙蓉园,芙蓉园旁边有一伙儿禁军,你差人过去,就说我遇刺了,会有人过来。” “啊,好!”妇人应了下来,转身走出铺子。她的几个侍卫已经把街上的尸体聚拢在了一处,妇人见到这些尸体,丝毫不见害怕的神色,略微压低嗓子道:“去查一下是谁下的手,把主使之人给我带过来。还有,到芙蓉园通知一下宿国公,告知消息,路上请个大夫来。” 侍卫道:“夫人,真的要告诉宿国公么?您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您来长安了么?” “既然瞒不住,那便就说了吧。再去个人报官,去吧。” 侍卫领命而去,妇人又回到了绸缎铺子里。李牧此时趴在一张桌子上,屁股上插着一把匕首,狼狈之中又有些好笑。李重义不会照顾人,见李牧哎呀痛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妇人见状,从地上捡起一匹绸缎,垫在了李牧胸口下,让他趴在上面,李牧顿觉轻松了不少。 李牧歉然一笑,道:“见笑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一家的夫人……” “我……”妇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奴家是崔家的媳妇。” “崔、崔?”李牧差点叫出声,赶紧拉了李重义靠近一点,他已经怀疑杀手是崔家派来的了,眼前这妇人竟然也是崔家的,难道是刚出狼群又入虎口? 妇人见他这副紧张的样子,赶紧解释道:“逐鹿侯莫要惊慌,奴家的夫家不是博陵崔氏,而是清河崔氏。姓氏一样,但不是一家。” “哦……”李牧长出了口气,道:“吓我一跳,实不相瞒,我怀疑今天来刺杀我的凶手就是博陵崔氏派来的。我整治了他家的大公子,他们斗不过我,就想要了我的命。别让我找着证据,让我逮住把柄,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妇人看着李牧咬牙切齿的样子,道:“侯爷果然是年轻气盛,但有些事情,未见得就要这么针锋相对,也许坐下来谈谈,事情就过去了呢?” “过不去!”李牧咬牙道:“我这个人,恩仇必报。来到长安之前,我就已经打定主意了!” 妇人见李牧说得如此坚决,便也不再劝了。这时门外传来程咬金的声音,裹挟着浓浓的酒气冲进了铺子,道:“哪个王八蛋竟敢刺杀我的好侄子,老夫今天必把他碎尸万段……李牧,李牧,你在哪呢!” “程伯父,我在这儿呢。”李牧赶忙喊了一声,程咬金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看到李牧屁股上的匕首,正要发笑,忽然看到旁边的妇人,登时张大了嘴巴,指着妇人,道:“你、你、你……弟媳?” “弟媳?”李牧惊讶地看着妇人,忽然想起来程咬金的妻子正是出身清河崔氏,眼前这个妇人的夫家也是清河崔氏。难不成眼前这个妇人,竟然是程咬金妻子弟弟的老婆? 妇人盈盈一礼,道:“姐夫,数年不见了。” “啊……是、是啊!”程咬金似乎是愣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第149章 奇女子 大夫很快便到了,帮李牧拔了匕首,还上了金疮药,也给李重义做了包扎。其实李牧伤得并不重,水蛇腰离得远,又是情急之下扔出,入肉不到一寸,只是伤的位置尴尬,若再偏一点儿,李牧怕是就要加入‘菊爆大队’了。 “每日定时换药,三五日工夫即可痊愈。” 大夫留下了足量的金疮药,妇人给了诊金,还赏了一贯钱,欢喜地走了。而李牧也从程咬金的口中得知了妇人的情况,这妇人的确是程咬金小舅子的妻子,出身太原王氏,闺名唤做王鸥。 程咬金的妻子崔氏,乃是清河崔氏长女。而这妇人的丈夫,是清河崔氏的长子。崔王俩家早有通婚之约。每一代必互嫁一个女儿,所以这妇人自打出生起,就是清河崔氏的媳妇。 崔家长子福薄,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崔家担心王家会悔婚,一直都隐瞒着崔家长子的病情。一直捱到了十七岁那年,实在是捱不住了。民间讲究‘冲喜’,便着手操办起了两人的婚事。什么都不知道的王鸥就这样嫁给了崔家长子,但成婚没过三天,崔家长子便病死了。王家指责崔家隐瞒,而崔家又指责王家女儿克夫,两家差点因此争斗起来。 后来还是王珪从中做了调节,王珪乃是王鸥的伯父,彼时王珪还在太子府,但已经是门阀世家在朝中的重要人物。他来调节,崔家也得给个面子。调节的结果是,王家的女儿既已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此就是崔家人了。崔家长子已殴,可改嫁崔家其他儿子,两家还是姻亲。崔家自然无不同意,尤其是崔家的几个儿子,更是兴奋不已。王鸥乃是名门之后,早有美名。相传为太原第一美女,更难得琴棋书画皆通,谁人不想娶这样一个妻子。 虽说是二婚,但崔家人都清楚,长子是个病秧子,结婚三天就没了,什么都做不成,王鸥还是大姑娘一个。而且这年代,再娶、改嫁并不丢人,谁也不会在意。 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却遭到了王鸥本人的反对。她言道,嫁给崔家长子,乃是身为王氏女的义务,她履行了这个义务,却遭到了无耻的欺瞒。还想再把她嫁给崔家的其他儿子,她绝对不会再受这种侮辱。宁愿死,也不同意。王家这边本就对王鸥心存亏欠,不忍相逼。崔家则恼了,放话既然王鸥不同意改嫁,那就在崔家做个寡妇吧! 王鸥也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女子,当即便同意了。要求崔家分长子一房的家产给自己,崔家也给了。但只给了三家店铺和七十亩地,这对崔家来说,无异九牛一毛。因为若长子活着,长子一房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就算不继承,分到的财产也至少十倍于此。 王鸥却没有争辩,而是接受了这个安排。谁都没想到的是,她就靠着三家店铺,七十亩地,娘家带了的几个陪嫁丫鬟,竟然在短短两年之内,赚取了十倍的财富。 而与之相对比的是,崔家其他儿子个个不肖,没有一个能堪当大任的。后来,赶着程咬金的夫人回家省亲,与之说和,王鸥与崔家的关系逐渐缓和,崔家也请她帮忙代理事务。直到三年前,崔家的商业买卖,已经超过七成经她的手了。 这样的情况,引起了崔家长老们的担忧。有人认为,王鸥本是王氏女,又因婚姻之事,对崔家有憎恨。崔家的买卖掌握在她的手里,实在是不安全。而且此时崔家的买卖,在王鸥手中已经扩张了一倍有余,有些人按捺不住,想要摘果子了。 王鸥什么也没说,把崔家的买卖尽数都还了回去,账目一清二楚,一分钱利润也没有贪。而程咬金的妻子,也因这件事,觉得愧对王鸥,再不敢主动与她见面。两人的关系,自此也疏远了起来。 王鸥也因此事,与崔家划清了界限。把清河的买卖都转手卖了出去,主体迁移到了洛阳,现在主要经营丝绸,香料,茶等生意。在长安、洛阳、开封等‘五都’都有店铺,生意做得到底多大,没有人知道。但亦没有人敢小看与她,李世民刚刚登基之时,黄河水患,国库一时拿不出足够的钱来赈灾。王鸥捐献了十万贯,又借给朝廷十万贯,帮李世民渡过难关。李世民因此特赐了一品诰命给她,也令她名扬天下。 这些事迹,长安的百姓、勋贵、门阀世家都知晓,不是什么秘密,只有李牧这样来自西域边城的土包子不知道而已。 听了这些,李牧对王鸥由衷地佩服。要知道王鸥可不像他这样,身怀系统,搞点金手指什么都有了。她是一个唐朝人,死了丈夫,受到夫家打压,能有今天,靠得全都是自己的聪明才智,后世所谓女强人,也不过与此了。 “聊什么呢?是在谈论奴家么?” 王鸥的声音传过来,她已经打发了大夫和官府的人,这才回到店铺中。 “李牧问起,老夫才说了两句,没谈论什么。” 李牧发现程咬金似乎有些‘怕’这个弟媳,既好奇又觉得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程魔王,竟也有怕的人么? 王鸥轻轻一笑,道:“谈论也没什么,奴家也没有怕人知道的事。侯爷可要快些养伤,等来日伤好了,奴家还要讨教诗文。” “讨教愧不敢当,我作诗就是率性而为,灵感所致,文思泉涌,灵感不来时,也作不出来。” 王鸥眉目流转,道:“那不知侯爷什么时候会有灵感呢?” “呃……”李牧想了想,道:“跟人吵架的时候。” 王鸥咯咯直笑,程咬金似乎不想让李牧跟王鸥有过多的交集,出声道:“那个……天色不早了,等会坊门就关了。我给你找了一辆牛车,你趴在车上,我再派一队人送你回府。” “好。” 王鸥看了看程咬金,道:“来了长安有几日了,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也没有去拜访姐姐。劳烦姐夫说一声,明日我会备好礼物,去府上探望。” “啊!好、好啊,你姐姐见了你肯定欢喜。” 第150章 大唐日报 李牧回到家中,自然又是一番骚乱。白巧巧查验过李牧的伤势,泪水涟涟,道:“要不咱们别做官了吧,得罪了人还要来杀你,咱们就守着酒坊,一年分润些,省的与人争斗,再不行,咱们就回定襄去吧……” 李知恩却道:“夫人,咱们不能就这么认输呀,他们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咱们得与他们斗!” “对!”李牧也道:“这回小丫头说得没错,不能碰到点事儿就往后缩,我这不是没死么?这回老子没死,老子就不会死。谁想让我死,谁就得死!哪怕一时半会斗不倒他们,老子早晚也能弄死他们,山高水长,咱们走着瞧!” 白巧巧被李牧的狠劲儿吓着了,眼泪也止住了,握住他的手,道:“我不懂什么,但只要你决定了,我就陪着你。” “这就很好了。”李牧趴在白巧巧的腿上,想了一会儿,道:“知恩,去拿笔墨,老爷我说,你来写。” “好!”李知恩不知道李牧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把笔墨拿来了。 “你这样写,朝堂之上,门阀世家仗势欺人颠倒黑白,逐鹿侯据理力争舌战三御史……” “逐鹿侯心系百姓发明新式耕犁,吾皇英明设农器监推行天下……” “动了谁家利益,逐鹿侯通善坊遇刺……” 李牧口述了三篇通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再写一件事,注明,刊印之时,用花边圈好,就写芙蓉园北马场三日后开业……” 一共四篇通稿,刚好用了两页纸。李知恩写完了,李牧又让她拿过来检查了一遍,然后在纸的背面注明了如何刊印,如何排版等等,都注明之后,让李知恩拿到前院去给那些雕刻活字的匠人。 “按我的吩咐,排好版后,今夜全府的人,换班刊印。咱们府中有多少纸张,就给我刊印多少,做好有赏。明日天明,让李重义领着府内的侍卫,把开印出来的东西,免费送给东西两市的各大商铺,各坊都给我贴上,我要满长安的人全都看到。” 李知恩小声提醒道:“主人,私贴告示可是犯法的。” “犯什么法,本侯署理印务监事务,此为本侯分内之事。另,告知那些匠人,设计一款龙纹图案出来,中间围绕四个飞白体字,曰,大唐日报。本侯不但今日要发,明日还要发,条件允许,日日都发,不逼得他们登门道歉,老子就发个没完!” “好。”看李牧发狠,李知恩不知怎地只想笑,也不敢惹他,拿着写好的通稿,转身出去办事了。李知恩这一走,李牧发狠的表情登时变了。 “哎呦,娘子,屁股疼……快抱抱、”李牧说着就往白巧巧的怀里拱,白巧巧本来正哭呢,被李牧这样一闹,也掉不下眼泪了,气得捶了他一拳,但又心疼,根本就没使劲儿。 李牧赖进了白巧巧的怀里,道:“娘子,你说这些歹人多坏,伤哪里不好,非得伤屁股……耽误了我娘子的大事,我岂能容他?” “耽误了我的大事?”白巧巧皱眉道:“耽误我什么事了?” “自然是……”李牧凑到白巧巧耳边嘀咕了两句,白巧巧羞得满脸通红,道:“呀,这种时候,你还想着那事……羞也羞死了,我才不着急呢!” “那我着急。”李牧嘿嘿笑道:“为夫一定尽快好起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你呀、”白巧巧无奈地瞪了李牧一眼,轻轻搂着他,道:“明天娘来了,你可不许跟娘瞎说。” “嗯,都听娘子的。” 白巧巧低头奖励了一个香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今日救你的那个妇人,长得美么?” “罩着纱呢,哪里看得清。不过声音倒是挺好听的,个子也很高,怕是得有你那个好姐妹那么高。” “哦、”白巧巧问了一句,便不做声了。李牧看了看她,道:“娘子,你问这干嘛?你该不会以为我……不会吧?” “是你说的,喜欢比你大的女人啊。” “这哪儿跟哪儿啊,人家是清河崔氏的长媳,又身出名门。再说了,她比我大十多岁呢。我就算再喜欢比我年纪大的女人,总不能娶一个年纪大这么多的寡妇吧……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原来大十多岁……”白巧巧放下了心,脸上又浮现出笑容,道:“其实我也没担心,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说。” “嘿、刚刚的样子可不像。” 白巧巧羞恼道:“再说,我不抱你了。” “抱抱……我错了错了、”李牧赶紧认怂,又往白巧巧的怀里挤了挤。 前院,整座侯府的下人都调动了起来。这些雕刻活字的工匠,近些日子没少得到李牧的指点,对雕刻活字这一项技艺已经很熟稔了。李牧的吩咐又很细致地注明了,所以排版工作没用多少时间便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裁纸,刷墨,拓印,然后放到一旁等待墨干。在李知恩的安排下,形成了一跳流水线作业。等到天明的时候,侯府的纸张全部刊印成了“大唐日报”,足有千张之多。 李重义带着轮换休息了半夜的家丁出府,分别奔向东西两市,张贴,送报,等日上三竿,他们回来的时候,整个长安城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大唐日报”这个东西,也都知道了这首期“大唐日报”上面刊印的四件事。 四件事中,三件与逐鹿侯有关。逐鹿侯这个名字,也瞬间成为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而赵庆,江道源等人,则变成了百姓痛斥的对象,往日在百姓心中高高在上的门阀世家,也第一次卸去了光环,让百姓们看到了他们斯文有礼之外的另一面。 对于贞观犁,百姓们的看法大多还是保持怀疑。毕竟提升一倍这种描述,一时间很难让人相信。但对于李世民设置农器监打算推行天下的做法,百姓们还是非常支持的。 引起争议最大的,便是逐鹿侯遇刺的事情了。有前面两件事作为铺垫,看到第三件事的时候,凶手是谁几乎立刻浮现在了百姓们的脑海中,博陵崔家!在逐鹿侯手底下吃了亏,便要报复!刹时间,博陵崔家成了众矢之的。 至于马场开业的花边新闻,也同样引起了长安百姓的关注。不少人还特意去芙蓉园北,看到底有没有这个马场。 大唐日报一日之间,风靡长安。 第151章 登门 永宁郡公府。 王珪为侍中,乃是一个实权宰相。但他的爵位却比照秦王府旧人低了一等,只是郡公。虽然李世民没有刻意提及过,但谁都清楚,这与王珪曾是李建成的肱股之臣,以及他太原王氏的出身,都有一定的关系。 王珪心知肚明,所以从不曾抱怨过爵位之事。现门阀世家的嫡系子弟,于朝中任职者,唯王珪位置最高。他担任的角色,对于门阀世家来说非常重要。李世民对此也心知肚明,君臣都有默契,各有目的,谁也不曾挑破。 今日,王珪在府中草拟奏折,为的就是再上奏一本,让李世民答应他当日在殿上的请求。忽然门房来报,崔文生携重礼前来求见。王珪听后有些纳闷,门阀世家虽然同气连枝,但互相之间也有远近。太原王氏与清河崔氏互有婚约,一向交好,但与博陵崔氏,却鲜少有来往。而崔文生作为博陵崔氏嫡长子,在朝中的官职要比他小太多了,平素里也没有什么联系,今日他登门,还带了重礼,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了王珪脑海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件事不是刚过去么?难道又有事了? 王珪放下毛笔,随着门房来到大堂,崔文生见他来了,赶紧过来行礼,道:“王伯父,晚辈文生有礼了,今日前来叨扰,还请伯父看在五姓七望同气连枝的份上,施以援手吧!” 听崔文生叫‘伯父’,王珪心中便有数了。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崔文生不会不称‘下官’而称‘伯父’,王珪微微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 “伯父请看。”崔文生从怀里拿出一张‘大唐日报’,递给了王珪。王珪略带疑惑地拿在手里,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了,他抚摸了一下纸张,又仔细打量纸张上面的字,纳罕道:“这……是拓印出来的么?” 崔文生急道:“哎呀,伯父啊,您看上面的字!” 王珪赶紧去看,头两件事,看完之后,他尚且能够稳住。说得都是发生的事情,句句属实,也无什么添油加醋的。但第三件事看了之后,他便有些冒汗了,忙问道:“李牧当街遇刺?是你做的?” “不是啊!”崔文生跺脚道:“要是我做的,我也不来求您了,但现在……真不是我做下的,可是您看这东西一发,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傻子都会往我博陵崔家身上想。伯父,实不相瞒,今日我来您这,都是走的后门,我的府邸正门已经被百姓堵了,什么肮脏之物都砸在了门上,已是臭不可闻了!李牧这招可是够毒啊!” 王珪听出了门道,问道:“你是说,现在全长安的百姓都看到这个东西了?怎么可能,难道一夜之间,能抄写出上千份不成?”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现在东西两市,各坊路口,基本上全都有这‘大唐日报’了。可恨我崔氏千年名声,毁在这小子手里了!” 王珪面沉似水,能被李世民称之为有宰相之才的人,听了崔文生的描述,岂会不知这‘大唐日报’的出现会带来什么后果。他看了看崔文生,问道:“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崔文生一躬到底:“我想请伯父与我一起上奏弹劾李牧,有了伯父的帮衬,就算是陛下,也无法再偏袒他了。” “蠢材!”王珪还以为崔文生想到了什么主意,没想到竟然如此愚蠢,厉色道:“现在李牧已然遇刺,所有矛头都指向你博陵崔家,这时再上奏弹劾?谁会相信你的话?自取其辱!” 崔文生被骂蒙了,道:“那、那依伯父的意思呢?” 王珪叹了口气,道:“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我再多说几句。眼下李牧遇刺已为事实,而你又说凶手不是你的人。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有人想除去李牧,欲嫁祸给博陵崔氏。这个人,可能与李牧有仇,也可能与你博陵崔氏有仇。二,若无嫁祸之事,那就更加可怕。你仔细的想一想,自博陵崔氏与李牧发生矛盾,陛下一直站在李牧一边,处处偏袒。很有可能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陛下,借李牧之手,欲拿你博陵崔氏开刀,打压门阀世家。李牧遇刺也可能是演的一出戏,就是要你百口莫辩。若真如此,不止是你博陵崔氏的危机,五姓七望,都将大祸临头!” 崔文生听得冷汗淋漓,颤声道:“天下、天下初定,陛下会这么快对门阀世家下手么?” 王珪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道:“老夫也觉得不至于这么快,但帝王的心思,从来都是难以揣摩,也许就是要出其不意,也不一定。不敢赌,也不能赌。” 崔文生已然彻底没了主意,道:“伯父,还请教我。” “为今之计,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要先找到幕后主使之人。我会入宫面见陛下,为你试探消息。而你,也要立刻发动所有关系,看能否寻到线索。对外则绝对不可松口,既然李牧没有点名道姓,你就当此事与你博陵崔氏毫无关系,不可露出半点异状。若找到了主使之人,立刻杀之,只有让此事变成了一桩无头案,才能慢慢平息下去。否则无论主使之人被谁找到,都可能被利用,到时祸水东引,倒霉得可就不止你一家了。” 崔文生用力点头,道:“那便劳烦伯父了,我这就去寻。” “去吧、我这边一旦有了消息,也会立刻派人告知你的。” 崔文生告辞而去,王珪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崔阀主何等人物,怎么后代尽是这种货色,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 王珪转身正要回到后院重写奏折,忽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大伯,鸥儿来了。” 王珪立即转身,看到王鸥,顿时喜形于色:“是鸥儿,你不是在洛阳么?何时来的长安?” 王鸥走过来,盈盈下拜,王珪赶紧扶她起来,把她迎入堂中。 “来了有几日了,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大伯,刚刚匆匆走出去的那个人,可是来自博陵崔家?” “是、”王珪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王鸥怎么会认得崔文生,道:“鸥儿,你问这做什么?” 王鸥道:“鸥儿正有一件事,想说与大伯知道。” 第152章 利弊 半个时辰后。 王珪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么说,李牧遇刺,是你亲眼所见了?” “是、”王鸥点点头,道:“而且我还查到,幕后负责此事的人,唤做‘老七’,在东西两市颇有一些名声,且极有可能是博陵崔氏的暗子。” 王珪对王鸥的话似乎一点也不怀疑,怒道:“竖子安敢欺瞒于我,亏得我还答应替他打听消息,给他出主意,气煞我也!” 王鸥微微一笑,道:“大伯不必如此生气,我觉得崔文生也未见得就知道细情。” “这是什么意思?” 王鸥把从四寇身上搜出的一枚金钗从袖口拿出来递给王珪,道:“这是从凶手身上搜到的财物,这样的东西,定是女人所有。因此我猜测,应该是崔家的女眷想替儿子报仇,但是家族不许,才自己拿了财物,找到这个老七买凶杀人。那崔文生就算是再蠢笨,也不敢刺杀开国县侯,他没有这个胆子。就算是崔阀主,也未见敢冒这么大风险。毕竟李牧现在是陛下眼前红人,他们不会傻到给陛下找茬的机会。” 王珪想了想,点头道:“鸥儿所言有理,那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收尾。” “我打听到老七这个人,就立刻派人去抓了。但是这老七似乎有所察觉,已逃出了长安城。眼下抓是抓不到了,但他必然也不敢轻易出现。所以这件事,最好的收尾方式,就是不了了之。” “可是我已答应了崔文生,要去替他……” 王鸥婉然笑道:“大伯,君子才待之以诚,您以为,崔文生可配得上君子?” 王珪愣了一愣,道:“大伯知道该怎么做了。”忽然他又想起李牧,道:“鸥儿,关于李牧此人,你如何看待?” “接触尚浅,还看不出什么。现在能了解到的,都是听说的。例如诗文、耕犁……还有今日的这大唐日报,显然他又发明了一种快速拓印的方法,此人出身塞外边城,偏偏有如此大才,着实令人惊讶。我已派人去调查了,数日之间,可有回复。若他真是天纵奇才……” 王珪道:“如此人才,若为陛下所用,于五姓七望,可是大不利啊!” 王鸥问道:“大伯的意思是,除之?” “难道不除?” 王鸥摇了摇头,道:“大伯,李牧虽然为陛下所用,又因博陵崔氏而厌恶门阀世家。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已经是我们的对头,博陵崔氏代表不了五姓七望,而李牧对门阀世家的态度,也只因博陵崔氏而已,其他六望可没得罪他。昨日姐夫对他说了我的身世,也未见他态度异样。足见此人爱憎分明,对待门阀世家的恶感,全部来自博陵崔氏。我太原王氏若想与之交好,他未见得会拒绝。” 顿了一下,王鸥又道:“若他发明的新式耕犁,真能如他说得那样。如此人才,杀之岂不可惜?大伯不要忘了,陛下也是要把这新式耕犁推行天下的,推行天下之后呢?这天下的地,谁的手里最多?与其跟陛下争对百姓的那点恩惠,还是这地与赋税,更加实在一些,不是么?” 王珪久久不语,在心中盘算。王鸥说的话,其实他也想到了。但是没有王鸥想得这样深入,千百年来,门阀世家与皇权斗法,争得最根本的,其实就是民望二字。所以遇到了事情,王珪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与皇权抢夺民望。但王鸥所言,又句句在理。民望这东西,有时候有用,有时候也没用。再大的民望,其实也比不过一块地实在。 如今的大唐,大量的耕地都掌握在门阀世家手中,就算是皇帝,也改变不了这个局面。若皇帝想要强行改变,门阀世家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天下可就乱了,李世民是一位明君,绝不可能铤而走险。这样算来,即便让渡了一些民望,新式耕犁推行之后,受益最大的仍是门阀世家。 “鸥儿的意思,是想让我与他交好么?” “大伯也不必如此,您是宰相,李牧不过是工部侍郎,还不值得您屈尊结交。不与之结怨,保持中立,遇事儿对理而不对人,左右逢源即可。那日朝堂之上,大伯所言,怕是已经让陛下警惕了,但此事大伯的做法,也符合陛下的预想,再写一封奏折也可,言辞却要点到即止,不可过激。陛下无论如何安排,大伯都不可再争了。这样陛下会觉得大伯心有顾忌,还在他的控制之中,对大伯的警惕也会少些,假以时日,便可弥合芥蒂了。” 王珪点了点头,道:“大伯心中有数了。” 王鸥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便起身道:“既如此,大伯便忙着吧,鸥儿这就告辞了。” 王珪忙道:“好不容易才见面,怎可匆匆而走,便在府里住几日也好啊。” “不了,鸥儿昨日答应姐夫,要去探望姐姐。要不是看到了那大唐日报,鸥儿也不会来。既然伯父心中有数了,鸥儿便放心了。” 王珪叹道:“鸥儿,你可是还生大伯的气啊?” 王鸥摇了摇头,道:“大伯做的事情,都是大伯应该去做的事情。鸥儿身为王氏女儿,也有鸥儿应尽的义务。万幸都过去了,鸥儿既尽了王氏女儿的义务,也还清了欠崔家的,现在一身轻松,早就没什么气了。” 王珪不知该说什么,抿着嘴说不出话。王鸥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等等!”王珪忍不住出声,王鸥停下了脚步,王珪道:“你有三年没回过娘家了,你爹和你娘,都念叨你,族中长辈,也……” “大伯,鸥儿心中有数的。” 留下这一句话,王鸥便加快了脚步。王珪再想说什么,却也没有勇气再次叫住她了。 出得永宁郡公府,王鸥上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薄纱之下,已然是泪水涟涟。她并非不知父母思念自己,只是父母当年的欺瞒,令她始终无法释怀。所以这些年来,她虽然暗中没少帮衬娘家,却鲜少与家人见面。此次来见王珪,已算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了。 多年的磨砺,已经让王鸥练就了快速整理情绪的能力,几个呼吸间,她便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去宿国公府。” 第153章 舆论很重要(1) 逐鹿侯府。 李牧趴在床上,张嘴吃着白巧巧喂过来的粥,好一副大爷的派头。听说他遇刺了,这一上午来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工部的下属官员自不必说,巴不得有个借口可以登门送礼,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李大亮,也来探望了一下。还有李绩、白闹儿、唐俭等人,老娘孙氏自不必说,一大早就到了,哭了一个多时辰,李牧好一番安慰才哄好。 过了晌午,李牧才有空吃饭。屁股受伤起身不便,李牧就跟白巧巧撒娇,赖在床上不起来,要白巧巧把粥吹凉了喂他吃。白巧巧拿他没办法,只好像哄孩子似的,吹一口喂一口。李牧手脚也不老实,这儿摸一把,那儿摸一下,惹得白巧巧脸颊飞红,又奈何不了他,一碗粥喂了快小半时辰,都快凉了还没吃完呢。 “主人,夫人,陛下来了……呀!”李知恩匆匆跑进来通报,看到俩人腻歪的一幕,赶紧捂住了眼睛,但指缝分开那么宽,显然还是什么都看得见的,如此掩耳盗铃之举,直接把白巧巧闹成了一个大红脸。 “快别闹了,让陛下看到了,成什么样子。”白巧巧把粥碗递给李知恩,挣脱开李牧的手,帮他塞回了被子里,又整理了一下衣装,然后来到外屋,去迎接李世民。 没一会儿,李世民便到了,长孙无忌自然跟在身边。李牧见了二人,努力地用胳膊支撑身体想要起来,但无奈‘气力不济’,又摔在了床上,咳嗽了一声,道:“陛下,恕臣不能施以全礼,国舅,多担待……” 李世民赶紧过来扶一把,道:“爱卿说得哪里话来,朕听闻爱卿遇刺,心急火燎,处理完了朝政,就赶过来探望。爱卿,伤的可重啊?” “陛下……”李牧泪光盈盈,指了指受伤的地方,苦着脸道:“贼人歹毒,投掷匕首,刺中了臣的屁股,伤的倒是不重,可是太丢人了啊……” “屁、屁股?”李世民看了眼李牧指的地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长孙无忌也是忍俊不禁,道:“我与陛下都看了‘大唐日报’,上面也没写你伤了哪儿,还真不知道伤的地方是屁股。” 李牧叹了口气,便把当日情形说了一遍。他可是听‘三侠五义’,‘隋唐英雄传’这类评书长大的人,说起故事来,自然就带上了点评书的意思,相比大唐日报上的纸面描述,自然是细致精彩得多,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二人,都听得入神了,宛如置身当场似的。长孙无忌是文官,不太懂武事,但李世民是马上的皇帝,对其中凶险更为了解,听罢之后,连连叹道:“如爱卿所言,这四个歹徒必是擅长合击之术,三人一击不成,还有第四个人补刀。若非你的护卫勇猛,加之有人帮忙,爱卿可凶险了。” 李牧叹道:“可不是么,陛下,臣差点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臣已决心,一定要与这幕后主使之人斗争到底,情急之下,未经向陛下请示,就私自刊印了大唐日报,还请陛下恕罪。” “朕能够理解。”李世民点了点头,这时长孙无忌从怀中拿出一张大唐日报,递到了李世民手上,李世民递给李牧看,道:“爱卿,朕也是第一此看到这种东西,有一些事情不甚明了,还望爱卿解惑。” “啊,陛下,您有话问就是了,臣自当知无不言……只是,陛下,能不能别叫臣爱卿,臣有些不习惯。您就像往常一样,叫臣名字,或者叫臣‘小子’,都行。” “呵,还挑起朕的毛病了。”李世民哼了一声,道:“这不是看你已经加冠成年了,才称呼爱卿以示尊重么?难道要朕叫你的表字‘逍遥’?朕还觉得别扭呢,也不知父皇怎样想的,竟然赐你‘逍遥’二字做表字,朕为帝王都不得逍遥,你倒先得了。” 李牧苦笑道:“陛下,臣得什么逍遥啊,臣要是得逍遥,屁股能中匕首么。您要是觉得逍遥别扭,就还叫李牧就成。” “朕懒得与你争辩这些,朕来问你。今日这长安城中,这个大唐日报,你发了多少张出去?” “臣也不甚清楚,约莫一千一二百张上下。” 长孙无忌问道:“一千多张,仅在昨夜一夜刊印出来的?” “是啊,臣遇刺是昨日发生的事情,这报纸自然是昨夜刊印的了。” “报纸?” 李牧差点忘了,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没有听过‘报纸’,赶紧解释道:“报纸是臣自己取的名字,意思就是在纸上的告示,报与百姓知道。简称报纸,大唐日报的意思就是,每日大唐发生的大事,报与百姓知道。” 李世民又问:“这报纸一夜之内刊印一千多张,用了多少人?” 李牧凝眉心算了一下,道:“两伙人换班,一伙差不多六七人,十二三个人吧。”说到这,李牧大概明白李世民想知道什么了,道:“陛下,真正刊印的时候,速度要比这快的多。昨夜臣是临时起意,而且府中的下人,都不熟练。真正刊印的时候,事先做好培训,效率至少还能提升三倍。” 李世民微微蹙眉,道:“李牧,你可知道,今日朝堂之上,众臣是如何谈论‘大唐日报’的?” “如何谈论?”李牧想了想,道:“莫不是有人觉得,这大唐日报会产生什么隐患之类……” “对!”李世民点头,道:“今日不少大臣上奏说,这大唐日报一夜之间传遍长安,将朝中大事公开与百姓知道,会造成社稷不安,长久下去,必将引起动乱,请求朕下令禁止。” 李牧赶紧道:“陛下,说这样话的人,乃是鼠目寸光之辈。他们根本不懂臣的打算,难道臣废了这么大的周章,只是为了泄愤么?”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没言语,但俩人的眼神已经表达出了意思:难道不是么? 李牧一阵气闷,道:“陛下,臣确实有泄愤的意思。但臣不仅是为了泄愤啊,臣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为了百姓,为了陛下,为了大唐!” 第154章 舆论很重要(2) 李世民这一生,见识了太多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臣子了,但如李牧这般,每次‘义正言辞’都如此做作之人,还是不多见的。这其中做作又不让他觉得烦人的,唯有李牧一个。因为李牧的义正言辞和慷慨激昂,目前为止还没有让他失望过,而其他人,则十次有九次是空话。 “那你来说说,这大唐日报,到底如何为了百姓,为了朕,为了大唐的?” “陛下,这也是偶然浮现的灵感。那日您与臣说,地方上,门阀世家的势力,要大过朝廷。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臣想,无外乎是因为朝廷离得远,而门阀世家对于百姓来说,离得近。朝廷有政令,百姓不知道或者晚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也都是门阀世家先知道,然后再选择性地告知百姓。久而久之,在百姓心中就会产生疏离感。” “臣就想,如何能够跨越门阀世家,让朝廷与百姓建立直接的沟通渠道呢?正好臣遇刺,想要报复,就想到了这个主意。若朝廷能办一个报纸,把朝中大事,直接告知百姓,让门阀世家插不上手,那岂不是可以越过他们了?以后有什么事情,百姓和门阀世家一起知道,岂不是很好么?” 李世民听罢之后,沉吟了一会儿,道:“可是百姓毕竟是民,知晓朝中大事,一无必要,二也有不妥。” 长孙无忌也点头,李牧道:“陛下,您误会了臣的意思。古语有云,三人而成虎。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情,只要是有人相信他发生了,就会产生这件事已经发生的效果。平日门阀世家,便是用此招数,或曲解、或欺瞒、或哄骗,从骗取朝廷本应得到的民望。而有了大唐日报之后,朝廷不一定要把所有大事都登报告知百姓,只需捡与之相关的,例如朝廷要推广新式耕犁,朝廷大军平定突厥,等等有利于树立朝廷威信,增加陛下荣光的事情刊登,百姓与朝廷,与陛下之间,联系自然会紧密起来。” “而且若是门阀世家有什么小动作,也可登报指出、纠正,让他们龌龊的心思无所遁形。自此不能再欺瞒百姓,假以时日,朝廷的民望定会越过门阀世家,取代他们在地方上的优势!毕竟这天下,还是普通百姓居多。臣相信,民心所向,才是正途!” ‘民心所向’四字,正中李世民的心思,他看了眼长孙无忌,问道:“辅机以为呢?” 长孙无忌心中甚为震惊,他没想到李牧小小年纪,竟然能想到民心民望这个层次上。他现在对李牧的忌惮越来越大,心中也是游移不定,不知该支持,还是反对。他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支持,但理智告诉他,李牧此举乃是为了打压门阀世家,于陇右这些勋贵是大有好处的,理应支持。 想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道:“此举虽然好,但有两个问题有待解决。” 李牧道:“不知国舅说的是什么问题?” “这头一个问题,是钱。眼下国库不甚充盈,而刊印报纸,耗费不小。工匠,墨,纸等,都要钱,若偶尔为之,尚可负担,但若每日都刊印,负担不起。再者,这报纸若只是在长安城中发行,用处有限,但若发行天下,我大唐疆域辽阔,如何做到快速通传?” 李牧听罢,心中暗挑大拇指,长孙无忌不愧是李世民最心腹的宰辅,眼界果然不同,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发行报纸最大的两个问题,个个切中要害。但这两个问题,李牧早已想好了,所以并不难解答。 “钱的问题无需担心,臣已经算过成本了。报纸是为了传递信息之用,所以用不到上好的纸张。最粗劣的纸张,也可印制。若一次刊印万份,成本不足一文。一文钱,对识字的百姓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再说报纸也不是看一次字就没了,可以传阅。臣以为,人都有传播消息的本性,一个人看了报纸之后,得知了新的消息,他一定会忍不住告知那些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所以就算不识字也没关系,只要消息得以传播,目的就达成了。” “而且,这报纸也是可以赚钱的。”李牧指着大唐日报上被花边圈起来的地方,道:“陛下、国舅,请看这里。这是臣想到的,赚钱的办法。这花边圈起来的地方,臣称之为‘广告’,乃是取‘广而告之’之意。臣举一个例子,洛阳的商人来长安开了一家店铺,他最担忧的事情应该是长安的百姓不知道他开了店铺,不知道他的店铺在哪,但他若把消息刊登在大唐日报上,长安的百姓看了报纸之后,就会知道他的店铺,如果有需要,就会去购买。印刷报纸是要用钱的,自然不能免费帮他的忙,所以……” “这个商人就要付钱,对么?”长孙无忌接了句话,笑道:“你这小子,脑袋里怎么都是挣钱的道!” 李牧嘿嘿笑道:“这不是从小穷怕了么,开窍之后,看任何事情,第一个想到都是挣钱。” 李世民作为一个国库和内帑永远不充盈的皇帝,闻言也是非常心动,道:“这个‘广告’,能挣多少钱?会有人付钱刊登广告么?” “陛下,说到赚钱,臣非常有信心。若运营得当,单这广告一项,一年的收入,绝对不在灞上酒坊之下。” 李世民一听,眼睛亮了,道:“你是说,这个广告,一年能赚十万贯纯利?” “或许不止。” 这下李世民真感兴趣了,问道:“你说,如何才算运营得当。” “需要三个条件,一,陛下的支持。二,禁止民间私办报纸。三,也是臣曾说过的,官府坚决禁止民间私自刊印。抓到不管是何身份,一律以谋反论处。” “谋反?”长孙无忌皱眉道:“有些夸大了吧。” “不。”李牧肃容道:“国舅,我之前谈到印刷术的时候曾说过,印刷术仿造难度低,但却是朝廷瓦解门阀世家对知识垄断的武器。而且我也说了,民间若想印刷书籍等,可交给印务监来做。只要符合规矩,他们付钱,印务监可以替他们印刷。有消息想要宣传,可以来报纸登广告,这样的条件下,若有人还要私自印刷书籍或者报纸,他的目的会是什么?我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155章 舆论很重要(3) “那也不一定是要谋反啊?也许、也许……”长孙无忌想举一个例子反驳,但又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 李牧替他解围,道:“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私自印刷,而不通过官府,必是有私心,担心通不过官府的审核。若想树立朝廷的威严,就必须禁止民间私办,既然要禁,就要禁绝,否则只要留下空子,就是隐患!” 长孙无忌虽然仍觉得不妥,但他知道此事不能再说了,否则触碰到了李世民的敏感神经就有些犯不上了。见长孙无忌闭口不语,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报纸与刊印之事,对百姓民生并无影响,禁绝也是无妨。朕准了,李牧,你再来说说,辅机提出的第二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这件事无法解决。” “无法?”李世民怒道:“既然无法解决,刚才你说了那么多又有何用?” “这件事是无法解决,但是有变通之法。在长安城中,朝廷可以发‘大唐日报’,而稍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择每日大事,以十日为期,刊印‘大唐旬报’,更远的地方,则改成‘大唐月报’。消息还是可以传递,只是精简了一些,慢了一些。等到日后报纸办得成熟了,则可在东都洛阳等五都都办一个报纸,这样五都一起散播消息,传递就更快了。” “这也是个办法。”李世民面色缓和,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李牧,你说了这些,但没说这报纸每日的内容由谁人编纂。朕今日看了你编纂的内容,尽是一些挑拨之语,总不能每日都刊印这种东西吧。” 李牧赶紧道:“陛下,您就是让臣负责,臣也没那个时间啊。臣以为,做文章乃是文事,文事就要找文人。陛下不是有弘文馆、崇文馆和国子监么?那些博士、学子,教授,整日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就交给他们,正好物尽其用。” “可是……” “臣知陛下担心什么,若陛下担心他们所作文章有所偏颇,没关系,可以让他们互相制衡。” “何为互相制衡?” “选拔做文章的人的时候,寒门学子选一个,勋贵学子选一个,门阀学子选一个,各方势力都来一个,然后让他们就一件事做文章,再互相投票,择票最多的一个刊发,这样虽然不能完全避免偏颇,但也能大大减少了。” 李世民抿嘴想了想,道:“这样倒是可以减少偏颇,但朕就怕他们不出力,万一消极怠工……” “陛下,您觉得这些学子,每日向学,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科举为官,进入仕途。” “陛下不如给他们一个如同起居郎一般的旁听之权,过些时日,择其中真正有才干者,赏赐一官半职,这样众位学子必然趋之若鹜!” 李世民哈哈大笑,指着李牧道:“看来你受点伤也好,在家憋着,能想出这么多主意来。好,朕便给你个机会,此事可行或者不行,一个月的时间,朕再看效果。若真可行,便正事设立官署负责此事。若不可行,就当是考校学子了。等你伤好了,可去选择学子作文章,朕就先设一个……唔,御前行走之职吧。每日准许一名学子在朝堂旁听政事,至于谁有这个机会,则是你来定。也可借此缓解一下你与学子间的矛盾。” 李牧故作不知,楞道:“陛下,臣与学子们没有什么矛盾啊!” “你把国子监的监正、孔圣后人孔颖达气晕,这件事这么快就忘记了么?” “啊!”李牧恍然大悟,叹息道:“臣以为,技不如人,就该好好反省,没想到这些做学问的人气度这么小,如何成就大事啊!怪不得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是读书出来的,看来像他们这样读书,也成不了什么才。” “休要恃才傲物!”李世民不悦道:“你虽然有才,但也不可忘记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弘文馆、崇文馆、国子监,都是各地方选之又选的少年才俊,不可轻视之。” “臣知错,臣领命。” “行了,你便好好养伤吧,朕要去御马监择选良驹去了。” “啊?” “还不是因为你。”李世民瞪眼道:“你这大唐日报一发,全长安都知道马赛的事情了。朕也是爱马之人,岂会错过,朕要择选良驹争一争这个头名!” 李牧一听这话,慌忙道:“陛下,您若参赛,谁敢赢您啊!” “不用你提醒,朕自会安排人,不会泄露身份的。”忽然,李世民停顿了一下,道:“至于行凶之人的幕后主使,想必你心中已有数。朕给你提个醒,若无必胜把握,忍一时也未尝不可。纠缠下去,也不一定会出结果。” “谢陛下提醒,义父也是如此说。” 李世民又道:“朕给你带来了一些宫廷秘制金疮药,你且用着,是孙思邈孙真人的方子所制,当比你现在用的疗效好。” “臣谢陛下恩典……”说着,李牧又要‘挣扎’起来。李世民蹙眉道:“行了,别演戏了,朕走了!” “臣真的是屁股疼,不能施以全礼啊,陛下、陛下……”李牧‘恳切’地呼喊着,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已经走远了。 白巧巧从门外进来,道:“夫君,你对待陛下不可以这么孟浪,万一陛下生气了怎么办?” 李牧拉过白巧巧的手,道:“娘子,担忧这些没用的。帝王之心,常人难以揣度,陛下现在任由我胡闹,是因为他用得着我。只要我还是他身边无法替代的人,我就算胡闹了些,陛下也会容忍。但若有一天我无用处了,就算表现得再谦卑,陛下也一样会生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巧巧点了点头,道:“夫君,万一有那一天呢?” “万一啊……”李牧想了想,忽然笑了,道:“等到那一天,估计我也攒够钱了,趁着陛下烦我之前,咱们就离开长安,跑得远远的,让他抓不着!” 第156章 马场开业 李世民未表态禁止报纸,让李牧非常高兴,决定利用好这一个月的试行期,好好搞一搞事情,不然等到正式刊行的时候,他就不便插手了。 所以在李世民走后,李牧又把李知恩叫来,发动前世做游戏宣发的时候的水文功力,文思如尿崩,一口气又弄出来四篇‘uc震惊体’通稿。 “十七岁的开国县侯?关于逐鹿侯你不可不知道的七个秘闻!” “置生死于度外!唐俭出使突厥记(上)” “那年定襄月正圆(上)” 三篇通稿,第一篇讲述了李牧是因为什么被封的县侯,列举了他的功劳。 第二篇则是纪实文学,讲述唐俭出使突厥的故事。分两期刊发,第一期讲述唐俭出使突厥背信找到李牧送信。第二期讲述李牧如何逃出突厥大营,见到大将军李靖,李靖又如何当机立断趁雾突击大获全胜,解救唐俭。主要讲述唐俭为完成使命,舍生忘死,同时也突出了李牧本人的一片孝心与义气。 最后一篇则是一篇小说体通稿,讲述了他与李思文守卫定襄城的前后事情。分三期刊发,第一期讲述了李思文为了保兄弟性命,骗他启程,而他得知真相后,毅然调头回返。第二期讲述定襄城内鏖战。第三期则讲述了为了城中百姓性命,李牧与李思文商议利用密道撤退,而李牧则一人留在城中,伺机从义成公主手里抢夺传国玉玺。 断章如狗,到了关键处便戛然而止。李知恩在旁边听他口述,听得都阵阵心焦。她是不知道这段事情的,甚至有些情节,白巧巧都是第一次听说。让他讲后面的事情,他还不说,气得二女也不管他屁股受伤了,一人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最后则是例行的花边广告,这一期的广告,李牧给了通善坊王鸥的绸缎铺,权当报答一分恩情。 口述结束,已经是深夜了。李牧让李知恩把稿子拿去刊印,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印刷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而且李知恩调配得也更加有心得,从两班倒变成了三班倒,下人们的休息时间也多了些,不至于明日精力不济。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李牧更新完了《唐俭出使突厥记》,《那年定襄月正圆》,然后又给自家酒坊打了一波广告,为月底开业的天上人间打了个广告,然后给李世民歌功颂德了三篇。第四日头上,李牧的屁股在孙思邈的金疮药助力之下,终于是结痂不疼了。 而经过三日洗脑的长安百姓,则十有八九都成了逐鹿侯的粉丝。顺带还捧红了唐俭和李思文,而这几日虽然没提博陵崔家,但先入为主的长安百姓们已然把博陵崔氏视为凶手了,崔文生府邸前后两个门都被愤慨的百姓用脏物堵上了。更有甚者,竟然趁着天蒙蒙亮,把出恭的恭桶倒在崔文生家门口,把整条街巷都搞得臭不可闻。崔文生头两日还四处串联,想上奏告李牧,后来整个人都被熏抑郁了,蹲在府里不出门了。 今日,到了程家马场开业的日子。李牧正好屁股的伤结痂了,也打算去看一看。他不想去也不行,一大早宿国公府派来的马车就等在门口了,他要是不去,程咬金都能给他绑了去。 如果说这几日,除了‘逐鹿侯’,‘唐俭’,‘定襄’这三个关键词之外,最让长安百姓关心的事情,就是即将要举行的马赛了。头名五百贯,第二名三百贯,第三名一百贯,合计将近一千贯的奖励,谁人能不眼红。而拿到这些奖励的代价,仅仅是报名参加一场比赛,骑马跑上一圈,简直是太容易了。 对于长安城的勋贵来说,谁家没有马啊,万一能得个头名,钱到手,名也到手。即便什么名次都得不到,如此盛事,露个脸也好啊。不管哪个朝代,从来不乏凑热闹的人。 报名人数远超预计,李牧的屁股又受了伤不便行动,这几日可把程咬金折腾够呛。遇到事情他不知怎么办,只好往返马场和逐鹿侯府来问李牧。李牧连着给他出主意,预赛、马匹注册、找相马师相马,选什么样的骑士等等,都是他一项一项敲定的。程咬金虽然没动什么脑子,但是体力着实付出了不少,他也挺大的年纪了,实在是跑不动,后来两天都是程处默在跑了。 终于到了比赛日,前期工作也算是完成差不多,一共选出了二十名入围的马匹和四十名骑士。找了画师绘出图形,标注了年齿、毛色、品种等等,贴在了马场之外的公告牌上。 从早晨开始,就已经有不少的百姓等在马场外,翘首向里面瞧,想看看这从几百匹马中选出的二十匹好马,到底是怎么一个好法。 程咬金在马场里面,看着栅栏外面人山人海,脸上却高兴不起来。这几日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让李牧给坑了,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这生意远远比他想得要难的多,这几日连跑带颠,再跟着着急上火,嘴上已经起了大水泡,早知道这么多事情,他都不一定会做这门生意。现在是骑虎难下,想不做,已经投了上千贯钱,加上大唐日报的宣传,满长安都知道了,实在是丢不起人。就算认赔,也得咬牙挺着。 不开盘,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怕赔钱。而且程咬金还寄希望于赚钱,如果李牧来主持,或许、也许……还是能赚钱的吧。 “报!公爷,逐鹿侯的马车到了后门。” “快快快快请啊!”程咬金从胡椅上起来,连声叫道。报信的下人赶紧去迎,程咬金犹豫了一下,也追了上去。看到李牧从车上慢悠悠下来,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慢慢悠悠的,看老夫嘴上的水泡,都快给我急死了!” 李牧挣开程咬金的拉扯,道:“程伯父,小侄屁股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本来还得养几日的,今日要不是马场开业,我都不打算下床。不是都安排好了,还急个什么啊?” “钱呐!” “啊?”李牧没听懂,程咬金跺脚解释道:“这还没开盘下注呢,再过两个时辰就开赛了,一文钱进项都没有,我可是搭进去快两千五百贯了!” 第157章 二女相见 程咬金瞪着眼珠子道:“小子,你要是让老夫赔了钱,你看我不揍你的!” 李牧还真不怕,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摸清楚了程咬金的尺度了。他说得越狠的时候,往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做不得数的。李牧有心逗一逗他,一边扶白巧巧下车,一边说道:“程伯父,要不然这样,我现在就给您三千贯,这个马场归我,赔也赔在我身上,如何?” “休要废话,你都这么说了,老夫除非是个傻子,才会让你得逞!”李牧这样说,倒让程咬金安心了,道:“你快点说吧,怎么个章程,账房都找好了,一共二十个,都是精通算术的老账房,肯定不会出错。” 李牧暗暗咋舌,对程家的底蕴有些佩服了,账房虽然不是什么特殊人才,但普通府邸,养一两个也就最多了,程咬金能找来二十个老账房,说明程家至少得有十个生意在做,否则凑也凑不齐啊。涉及到钱财的事情,就算别家主动借给他账房,他也不可能用。 “账房有了就简单了,这第一场比赛,谁对谁都不了解。大家下注也是胡乱下,放出话去,买一赔一,买多少赔多少,中了就兑付,现场给钱。至于玩法么,也简单一些,只能下注一二三名,要是名次和顺序都猜对,十倍兑付。” 程咬金算不过来这么复杂的账,但是见李牧说得轻巧,心中没来由的担心,道:“贤侄啊,这个买一赔一,我还能够理解。可是这十倍兑付,万一猜对的人多,我岂不是要赔光家当了!” “哎呀,程伯父,你不要总是担心嘛!”李牧解释道:“这个生意和玩法,都是我想出来的,我是最了解的人,但就连我也猜不出谁是头名,更别提一二三名都猜中,顺序还得猜对了。可能性太低了,就算有人猜中了,那也是懵的。把心放在肚子里,肯定是大赚特赚,您要是实在不放心,那这样,我也不要马场,就今天这一场比赛,我先给您五千贯,但等比赛完了,收入多少全归我,您答应么?” “我不答应!”程咬金立刻说道:“你小子都这样说了,获利肯定大过五千贯,老夫又不傻。” 李牧无语地笑了,这算是什么脾气呢,好说好商量肯定不成,非得这么别劲儿地说话,他才能听得进去。 程咬金安排管家去交代账房了,领着李牧来到北侧看台。他早已为李牧安排了一个好位置,隔断出来的包间儿。李牧隐隐约约看到看台最高的地方已经有人了,好奇问道:“程伯父,怎么有人来这么早么?” “太上皇和陛下。”程咬金小声道:“一人弄了一匹马,都过了预选,进入前二十了。” “哦……”敢情是父子二人杠上了,李牧可不想掺和进去,悄悄地对程咬金示意了一下,带着白巧巧和李知恩坐了,李重义带着四名护卫,守住隔断前后,出了一次遇刺的事情后,李牧出门可不敢再带李重义一个人就出门了。 勋贵陆陆续续到来,有些爵位低,年纪轻的,程咬金就让程处默去接待,有意磨炼自个儿的长子。而如李绩等人,与他对等的国公,他则亲自出面接待,按照早就安排好的位置,领到相应的隔断中。有下人端上了干果蜜饯点心等物伺候,这也是李牧的主意,不然等待开场的时间太过枯燥,这头一次还行,都好奇是怎么回事能待得住,要是往后形成惯例举办,则会显得乏味了。 能坐上‘贵宾席’的人,下注也是专人伺候的。而且还有一项普通人没有的待遇,那就是下注不必当场给钱,可以写个纸条,等比赛完了出结果之后,再到府上取。这也是程咬金的底气,在这长安城,还没人能欠下程家的钱不给呢。 “逐鹿侯,贵人让你过去。” 李牧刚拿起蜜饯,还没扔嘴里,小陈公公就如幽灵似的出现了。李牧看到他,有点发愣,他确信他所在的位置从李世民和李渊那个位置看过来是个视觉死角,而且还有隔断,应该是发现不了才对。忽然他看到了李重义,无奈叹了口气。李重义这八尺的身高,站在这里像个旗杆似的,比隔断还高出一尺,想要不被发现也难。 李牧只好把蜜饯放下,跟随小陈公公去见‘贵人’。他刚抬起屁股,他的蜜饯就没了,李知恩拿了一个纸糊的袋子,小手飞快地把整盘蜜饯都划拉进了她的纸袋里,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她刚刚趁人不注意,已经尝了一个蜜饯了,比她买的柿饼好吃多了,小丫头有心机的很,这里的蜜饯不要钱,自己买柿饼可要钱,零花钱是有数的,当然要偷偷藏起来回家再吃。 白巧巧瞧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忽然一阵香风拂过,眼前忽然多了一个面罩薄纱的女人。白巧巧一愣,本能地意识到了此人是谁,莫名感觉到了威胁。正在装蜜饯的李知恩也停了下来,打量了王鸥一眼,开口道:“你是谁家的夫人,莫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逐鹿侯府的位置。” 王鸥自然察觉到了李知恩眼神中的敌意,但她不以为意,摘下了带着的轻纱,露出了本来面目。与王鸥成熟清丽的气质相比,就算是白巧巧,也仍显得青涩。李知恩就更不用说了,完全就是一个没长开的丫头。俩人都有些看呆了,等缓过来,又觉得羞愤。李知恩气鼓鼓地瞪着王鸥,道:“这位夫人,您倒是说话呀,要是迷路了,我帮你叫人。” 王鸥笑道:“奴家唤做王鸥,与逐鹿侯是朋友,你们是逐鹿侯府的女眷,可曾听他提过奴家?” “谁听过你……”李知恩刚要赶人,被白巧巧拉住了,白巧巧起身道:“我是李牧的妻子,王姐姐,郎君当然提过你,说是你救了他,谢过姐姐救命之恩了。”说着,白巧巧便要下拜,王鸥赶紧扶着,道:“举手之劳怎敢提一个谢字呢,倒是逐鹿侯帮了奴家的大忙,报纸上登了奴家绸缎铺的广告,这批进的货本来是要卖两个月的,短短三日就卖完了,奴家这便是来向他道谢的。” 第158章 各怀心思 “夫君刚刚离开,姐姐还请稍坐一会儿。” “那奴家就叨扰妹妹了。” 王鸥进入隔断之中,挨着白巧巧坐下了。两女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陷入到了微妙的尴尬状态,谁也不开口,但眼神却都在对方身上。 有了客人在,李知恩自然不好再寻摸好吃的了。乖乖地站在白巧巧身后,眼珠乱转,偷偷向王鸥偷瞄。 论见识,李知恩不一定在王鸥之下,论眼力,她也是见过世面的。自她看到王鸥的第一眼,其实就已经看出王鸥不简单了。而且她也大概能猜到,王鸥来到这里的目的。 人有时候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很多事情对应到人身上,都会变成一项无法量化的事情。比如有的人,其实也没有哪里得罪你,也长得并不丑,但你看到他的时候,就是会莫名觉得厌恶,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又如人身上所谓的气质,也是一个无法量化形容的东西,说不清楚,但是当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你就能够分辨得出她身上的气质,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 现在王鸥在李知恩的眼中,就是这样的感觉。她看到王鸥的第一眼,便觉得有些讨厌。其实她没有理由讨厌王鸥,俩人并不认识,也没有过交集,但是看到王鸥的时候,李知恩没来由的就从心底产生了敌意。等王鸥摘下面纱的时候,李知恩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就是‘狐狸精’三个字,愈发的讨厌她了。 但她也无法否认王鸥身上的优点。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悦耳,她的气质很脱俗,清丽婉约。她坐在那里,身姿窈窕,显然是受过良好的‘礼’的训练,定是大家族出身。且她十指纤纤,显然是一双抚琴的手。总而言之,很难在王鸥身上挑出毛病,若非得硬挑,也只能从年龄上找茬了。能够看得出来,王鸥的年纪不小了,但是很奇怪,她此时的样子,说二十四五也行,二十七八也行,三十呢,好像也可以。很难界定在一个范围里,但无论是哪个范围,她无疑都很美。 李知恩在这边找茬,白巧巧那边也在偷偷打量王鸥。白巧巧的见识有限,看不出李知恩能看得到的那么多讯息。但她可以靠直觉,她的直觉让她面对王鸥的时候有些自惭形秽。因为无论比较什么,她都觉得自己比不过王鸥。唯一有利的地方,也许就是年纪了。但是即便王鸥比她大几岁,似乎容貌上也并未吃亏,还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而王鸥心里其实也很惊讶。她收集到消息,只知道李牧已经成婚,且花了五十贯买了一个俏婢。但她并不知道,李牧身边的这两个女子竟然都如此漂亮。王鸥从小便有美名,号称太原第一美女,虽然这个称呼多少与她的出身有关,但王鸥对自己的容貌,还是颇为自信的,这些年也一直精心保养着,并未老去多少。 但她看到白巧巧的时候,还是很直接地意识到了一件事,白巧巧的容貌并不弱与她。可能学识上略逊一些,但这不算是什么缺点。对男人来说,女人懂得太多,并不是一种优势。反而像白巧巧这样,清晰自然,更加惹人怜爱。 李牧的妻子已经如此美了,他的奴婢竟然也丝毫不差。虽然年纪尚幼,但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现在就已经很娇憨可爱了,眼神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若再过几年,兴许会出落得比自己,比白巧巧还要漂亮些。 三个女人,各怀心思,都保持了静默。虽然有些尴尬,但大家都是如此,感觉上便好了很多,没有十分难以接受。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李牧回来了。其实小陈公公来找,也没有什么大事。太上皇听闻李牧屁股受伤的事情,叫他过去问了问情况,顺便也想打听一些消息,想知道李牧看好那匹马,方便下注。这李牧上哪儿猜得到去,但他也很聪明,当着李渊和李世民的面,对俩人的马大肆吹捧了一番。‘马屁’拍舒服了,才被放回来。 “你是……”回到隔断之内,李牧其实一眼就认出王鸥了。他那日虽然没见到王鸥的面目,但是她的个头身段,身上的香气,李牧却是记得的。可老婆在旁边,还有个丫鬟虎视眈眈,上来就十分热络岂不是找死?故此李牧才装的像是不认得似的。 果然,白巧巧见到李牧是这样的表情,心中一暖,起身拉着他的手,介绍道:“夫君,你认不出么?这不是救了你的王姐姐么?” “啊!哎呀!”李牧‘恍然大悟’,赶紧告罪道:“那日狼狈不堪,你又带着面纱,实在是没能认出来。实在抱歉,谢过恩人救命之情。” 白巧巧没看出来李牧在装样,王鸥岂会看不出来。但李牧这样的表现,她其实是满意的,含笑道:“逐鹿侯客气了,奴家当日都说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倒是奴家要谢谢逐鹿侯,托您的福,绸缎铺三日就卖出了平时两月的货,现在已经无货可卖,关门休息了。” 李牧笑道:“这倒是我的罪过了。” 李牧余光瞥见桌上的蜜饯没了,瞪了李知恩一眼,叫来外面服侍的小厮,让他又取了一些过来,示意王鸥随便享用。交谈之时,左手一直握着白巧巧的手不曾放开,白巧巧感受到了李牧的心意,心中愈发觉得甜蜜,看着他的眼神都像是能挤出来蜜似的。 李知恩在旁边看得清楚,不满地嘟起了小嘴儿。 这时伺候的小厮过来,道:“贵人是否需要下注,再过半个时辰比赛就开始了,再晚些要来不及了。” 王鸥看向李牧,笑意盈盈道:“奴家听姐姐姐夫说起,马场这生意,还是逐鹿侯出的主意。那不知逐鹿侯觉得,哪一匹马会赢啊,奴家也跟着沾沾光。” 李牧摇摇头,道:“我不买这个。” 王鸥颇为意外,道:“这却是为何呢?” 第159章 千金买马 李牧笑道:“不管压多压少,终究是一个‘赌’字,我不喜欢‘赌’,我喜欢做有把握的事情。” 王鸥想了想,道:“侯爷,赌也有赢的时候啊,眼下是一赔一,万一押中……” “万一押不中呢?”李牧反问了一句,未等王鸥回答,李牧便自己答道:“钱,我是花得起的,但是我不想养成‘赌’的习性。我喜欢做自己能够掌控的事情,因为赌的结果,无论是赢还是输,在我看来,都是输。” 王鸥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实在是没有听懂。 李牧解释道:“赌赢了,钱来得太容易,这样下次在遇到劳神费力的事情,我便会想,这么辛苦做什么,不如去下注赌一场马。但哪有常胜将军呢,万一有一天我输了,怎么办?而赌输了,就更加糟糕,我这么好胜的人,输了一次便会想赢回来,肯定会加倍下注。因此,我不喜欢赌。我喜欢靠自己努力得来的财富,即便花的时候奢侈浪费一些,心里也踏实。” 王鸥听了,美目闪烁着光彩。正要再说话,忽听马场正中的三阶高台上有人开口。这三阶高台附近搭建了类似于太庙的扩音装置,虽然不如太庙那个传播得远,但在马场这个范围里却是足够用的。 “各位、各位!” 有人说话,嘈杂之声顿时消减了不少。看向三阶高台,只见这是一个笑面人,天生长了一副讨喜的脸,让人看了便觉亲切。有人认得,此人乃是负责程家码头的掌柜,却不知为何会在这里。 三阶高台上的人做了个罗圈揖,开口道:“小人程钱,受我家主人托付,从今往后便是这马场的掌柜了。今日马赛,乃是咱长安城的头一遭。很多规矩与玩法,众位老爷尚不知晓,但也无妨。等会马赛结束后离场之时,会有人送上细则,并不难懂,下次众位老爷便都知道了。” “简单说一下这次比赛的规矩,大唐日报上已经刊登了,第一名奖五百贯,第二名奖三百贯,第三名奖一百贯,此为马主的奖励。马场的八个方位,各设裁判一名,若比赛过程中,有人故意干扰比赛,成绩立刻取消,由后一名增补。遇不可抗力终止比赛时,比赛可能会重赛,解释权归马场所有。” “各位参与下注的老爷,手上都有一张票据。此票据上印有您的指印,若您压中了,兑付的时候,需要出示您的票据,再按下一次指印,三枚指印吻合,方可领奖。若票据丢失,那不好意思,无论下注多少,这奖算是作废。” “有言在先,事后无扰。小的就说到这儿,马赛即将开始,鸣锣声为号,祝各位老爷好运!博个头彩!” 话音落下,众人便看向了马场东侧,那里四十名骑士刚刚抽签完毕,二十名抽到了有编号的签,爬上了对应的马匹。随着各位骑士准备妥当,马场也趋于安静。 突然!一声锣响! 闸门打开,马匹在骑士的驾驭下,夺门而出!与此同时,程钱的声音再次响起:“鸣锣声响,闸门打开,比赛正式开始。马场赛道一圈二里,跑两圈一共四里……大家可以看到,首先越众而出的是十二号‘绝影’,《后汉书》有言,曹公所乘马名绝影。此‘绝影’虽然非彼‘绝影’,但其速度想来也是不遑多让……哎呀不好,十七号‘照夜白’竟然中途发力,超过了十二号‘绝影’,果然不愧是‘照夜白’,此马毛色透亮,竟无一丝杂色,当真是难得的好马……” 众人本来都是看马来的,忽然听到了程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解说,都有些面面相觑。李牧身旁的几个女眷也是如此,李牧见了,笑着解释道:“程掌柜这是在解说,很多人都下了注,但是进不到场内来,他在三阶高台上解说,又有扩音,马场外面的人也能知道比赛的情况。” 三女这才明白,俱是点头。王鸥看了看他,道:“想必这也是侯爷的主意吧。” 李牧没有承认,也没有解释,不置可否。 二十匹马都是好马,赛程又只有四里地,用后世的时间来算,约莫四分钟不到,比赛便结束了。场内场外的人,为了赢钱也好,凑热闹也罢,基本都是下了注的。马场内看得到的人揪心,马场外看不到只能听声的也跟着揪心。 “……啊呀!分出胜负了!十九号‘铁山’拔得头筹,二十号‘玉花骢’夺得第二,十二号‘绝影’有些可惜,只得到了第三名。恭喜他们!” “真是令人震惊,最后竟然是前期中期一直排名中游的十九号‘铁山’拔得头筹,最后六百尺的冲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十九号‘铁山’乃是一匹突厥宝马,马主人是……” 简单的介绍之后,便是兑付奖金了。三名马主来到马场中央,程钱已经从三阶高台上下来,请三名马主站上去,第一名站在中间最高的位置,第二名次之,第三名又次。六个小厮抬着三个大托盘,分别放着五百贯、三百贯、一百贯。这些钱说得时候,可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真正堆放在眼前,众人恍然发现,真的是好大一堆啊! 程钱兑付完了奖金,比赛就算结束了。观众急不可待地退场,不是为了别的,大家都下了注,中奖的人也急着兑付奖金。忽听到北侧看台上有人喊:“你这匹‘铁山’卖不卖?本侯出一千贯买!” 这一嗓子出来,正要走的人,也都停下了脚步,心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花一千贯买一匹马?再好的马,几十贯也就顶天了,一千贯买马,这个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打算拿出一千贯买马的人是谁。顺着声音一看,只见北侧看台上爬下来一个少年,像是怕被抢了先似的,翻越了马场的栅栏,向正在点钱而没来得及走的‘铁山’马主跑了过去。众人仔细一瞧,这不是最近长安风头正劲的逐鹿侯么? “他要买马干什么?” 众人纷纷觉得好奇,一些门阀世家的子弟,甚至打发了随行的下人凑过去偷听,就想知道李牧要搞什么鬼。 第160章 王氏纨绔 马主人是个突厥人。 大唐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朝代,长安城中能见到各色人等。不要说现在突厥已灭,即便大唐与突厥打仗的时候,长安的西市,也未断过胡商。而且突厥人历来擅于相马养马,所以这拔得头筹的马主人是一个突厥人,并不会令人意外。 但李牧开口就要花一千贯买马,却是大大地令人意外。他由远及近跑过来,三阶高台附近又有扩音装置,随着他的靠近,声音越来越大,这下不用谁探听了,马场内外的人都听到了。 即将离场的观众听到这句话,也不着急走了,都驻足观望。而马场外面等着兑付奖金的人,也都伸着脖子等着,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与三位马主点算铜币的程钱,昨日与前日去拜访过李牧两次,学习如何解说,是认得李牧的。作为掌柜,他也知道一些细情,知道李牧在马场是有份子的,只是不知道占多少。看到李牧来了,程钱赶紧堆起笑脸,道:“侯爷,您要买马,小的可为您分忧……”一边说着话,一边挤眉弄眼,显然是想告诉李牧,侯爷,您的价出高了。 但李牧好像是没明白似的,抬手摸了摸‘铁山’,看了旁边的马主一眼,道:“果然好马!本侯乃逐鹿侯李牧,相中了你的马,一千贯,卖是不卖?” 马主人都懵了,一千贯啊!金马还是银马?就算是西域百年一遇的汗血宝马,也不过千贯钱,这马主人有自知之明,他的铁山虽然不错,但距离汗血宝马仍有非常大的差距,是着实不值一千贯的。就算骗外行,他昧着良心也只敢要八十贯,一千贯,是打算买一群么? 李牧不耐烦道:“问你话你呢,一千贯买你的马,你卖是不卖?” 马主人终于缓过神来,他本就是西市马贩子,长安城内的事情自然是知晓的,再听李牧自报家门,最近这几天,逐鹿侯的大名谁人不知?更加不敢怠慢,钱虽然好,但是也得有命花才行,若是让逐鹿侯自觉受到了欺骗,回头找上门来,这辈子怕是都别想在长安做买卖了。 内心挣扎了几番,马主人到底还是良心未泯,向李牧行了个礼,躬身道:“禀告逐鹿侯,小人这匹马承蒙您的喜爱,卖给您当然是可以的。只是小人要把话说在前面,这马虽然不错,但绝对不值千贯钱,您若真心想买,给个七十……不、五十贯即可。” “五十贯?”李牧哂笑了一声,道:“五十贯,本侯还要买你的?再说了,五十贯买的马,本侯有何面目去献给陛下?五十贯买的马,本侯如何使用它为本侯赢的下次马赛?本侯可是一个厚道之人,若本侯只花了五十贯买你这匹马,参加下一场比赛赢了一万贯,到时你还会说,本侯只给你五十贯,是抢夺你的。现在本侯把利弊于你道出,给你一千贯,立下字据,你卖我买,以后我用它赚了多少,与你无关,免得日后麻烦!” 马主人听了李牧的话,顿时也有些愣神。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是一点就透。李牧的意思已经表达很清楚了,他要买这匹马,是为了参加下次比赛,比赛奖金倒是其次,看样子他是要下注买马。这里面的输赢可就没有数了,虽然不知道下次这匹马会不会赢,但是作为这第一次赛马的头名,下次夺冠也是有机会的。就算夺冠不了,也许逐鹿侯就是想压第二或者第三呢? 又或许,他压根没想下注,只是想买了献给皇帝呢?毕竟这是大唐第一场赛马的头名啊! 这样说来,一千贯,似乎也不是很多……人没有不贪婪的,马主人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思,他脑袋里浮现出了一个想法,若是自己凑些钱来,下次比赛自己下注,那得到的利润,肯定要比一千贯多! 想到此处,马主人开口道:“多谢逐鹿侯告知,让小的如醍醐灌顶。只是……小人直说了吧,若如逐鹿侯所言,这马,一千贯小人不能卖!” 李牧其实并没真的打算买马,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炒作而已。闻言也就借坡下驴,叹了口气,道:“唉,本侯还是太忠厚了啊,罢了罢了,既然你不卖,本侯也不能强买,就算了吧。” 洗演完了,李牧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本公子出两千贯,你卖不卖?” 马场内外的人都听傻了,啥?两千贯,就、就买一匹马?疯了!又冒出来一个疯子! 如果说李牧刚刚那套说辞,勉强支撑了大家接受一匹马可以价值一千贯,这两千贯的价值,却是说什么也让人信服不了了。 简单算一笔账,假定这匹马一定得第一,可以得到五百贯的奖金。若再下注五百贯,就是一千贯的利润,这很好理解。但是,这匹马这次夺冠了,下次一定夺冠么?要知道即便是刚刚的比赛,这匹马也是险胜而已。万一它下一场输了呢?又或者,当真敢玩那么大,下注五百贯赌这匹马赢么? 谁都心知肚明,若真的这样下注,输面要大过赢面很多。一千贯买马,已经是险之又险,而两千贯买马,则是稳赔不赚! 因此众人都认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子,不是傻了,就是找茬的! 李牧比这些猜测的人要更加直观,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这个说话的人。眼前之人,一看就是出自高门大户,衣着考究的很。若说他是傻子,李牧是不信的。因此,这个人只可能是来找茬的了。 “在下王普,见过逐鹿侯。” “太原王氏?” 王普微微点头。 看台之上,王鸥的笑容逐渐敛去。而李世民身旁的王珪,则是急得满头冒汗。不为别的,这王普,乃是他的弟弟,幼弟!哥俩差了三十七岁,乃是王珪的父亲老年得子,从小便溺爱的很,号称太原一霸,乃是纨绔中的纨绔,王珪为了给他争取一份前途,两年前把他抓到了长安,好在王普人虽纨绔,但王家家学渊博,熏陶之下也算有些才学,便安排在了国子监,做了一名教授。 第161章 杠上了 确定了,这是一个来找茬的。 李牧虽然不想惹事,但并不代表他怕事。尤其他现在很清楚,他与王普之间的对话,通过旁边的扩音装置,马场内外的人都能听到。若因王普来自太原王氏他就退缩,那近日以来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斗士’形象就会瞬间崩塌,没有人会再相信他的话。 几乎是瞬间,李牧便做了决定。 “你打算出两千贯?” 王普笑着点点头,道:“实不相瞒,这匹马在下也相中了。家兄下个月寿辰,正苦于无好礼想赠,便想买了这匹马,送给家兄。” “你的兄长是?” 王普自信一笑:“家兄承蒙陛下信任,添为侍中。在下为弟,不敢轻提兄长名讳。” 宰相王珪的弟弟! 听到声音的众人,瞬间想到了此人的身份。大唐现如今一共才几个宰相,出身太原王氏只有王珪一人,并不难猜。 那可是宰相啊!这几天看过大唐日报的人,都对李牧舌战三御史津津乐道,但御史只是小官儿,宰相岂可同日而语。这王普出身太原王氏,哥哥又是宰相,而且人家还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只不过是拿钱买了你想要的马而已,能说人家什么?不服?不忿?觉得受辱?那也没办法,谁让你没人家出钱多呢? 几乎没人觉得李牧会加价,因为两千贯这个价格,已经是傻子才会出的价了。那可是两千贯啊,不是两百贯,一般人家,一辈子或许都赚不到两千贯! 王普看向马主人,道:“两千贯,你卖不卖?” “卖!卖呀!”马主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千贯还不卖,岂不是傻子么?这匹马虽然难得,但也不是绝品,有了两千贯,还愁找不到好马么? 王普得意地看了李牧一眼,道:“抱歉了,逐鹿侯,在下要夺人所……” ‘爱’字还没出口,李牧突然出声打断,道:“五千贯!” “啊?!”这下不但听到声音的众人蒙了,就连王普,也是下意识‘啊’了一声。五千贯?这人疯了不成? 马主人听到这个数目,腿肚子都在转筋,颤声道:“侯、侯爷……您、您要花五千、五千贯买小人的马?” “对,五千,卖不卖?” “卖呀!”马主人兴奋得声音都变调了,赶紧道:“侯爷,五千贯小人卖,卖给您了!” 王普脸色极为难看,怒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没有诚信,刚刚你已经两千贯卖给我了!” 重利之下,榆木脑袋也激活了,马主人闻言道:“这位贵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小人一没收您的定金,二没跟您立契,怎么我的马就是您的了?” “你!”王普气得嘴唇发抖,看了眼李牧,咬牙道:“我不信你会拿出五千贯买这匹马,你定然是在吓唬我,打算吓退了我,再与这马主讲价!” 李牧笑了,道:“你有什么证据?本侯还觉得你是在骗人呢?看你这副穷酸相,像能拿的出两千贯买马的人么?” 王普闻言大怒,他是王珪的弟弟,出身高贵。他们的老爹虽然已经故去,但是临死分家之时,对这个小儿子特别照顾,分给他的东西是最多的,两千贯虽然足以让他肉疼,但拿还是能拿出来的。李牧这么说,分明是在藐视他,藐视太原王氏,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我看你也不像能拿出五千贯的人!” 李牧等得就是这句话,道:“本侯旁的没有,就是钱多得花不完,别说五千贯,就是五万贯,今日只要你拿的出,本侯也拿的出。但是本侯懒得与你相争,要不你再加个价,只要你出五千贯零一文,本侯便让给你了。你要是不加,这马,本侯可就要买了!” 王普冷笑道:“你休想骗我,你是打算抬价,当我是傻子看不出么?” “那你要怎样?本侯忙得很,没工夫跟你这样没钱穷嚷嚷的小人多费唇舌……”忽然李牧像是想到个好主意,道:“要不这样,你不是不信本侯能拿出五千贯么?本侯也不信你能拿出两千贯,你去拿来,我也去拿来,就以半个时辰为限。咱们打个赌,若本侯真在半个时辰内拿来五千贯买了这马,你的两千贯便捐给工匠坊作为修葺之用,若本侯半个时辰内拿不出来,本侯便把灞上酒坊的份子输给你,你看如何?” “灞上酒坊的份子?!” 听到声音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人不知灞上酒坊日进斗金,岂是区区两千贯可与之相比的。这逐鹿侯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把这种东西当做赌注! 王普自然也明白,不给李牧反悔的机会,道:“赌了!就半个时辰为限!诸位都是见证,希望逐鹿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好!”李牧说完,俩人各自转身,安排人去取钱。 此时马场内的观众,已经都重新坐下了。今日的门票钱可真没白花,不但看了场紧张刺激的赛马,比赛结束了,还有这等热闹看,当真是不虚此行。而外面的人,也不着急兑付了,反正钱也丢不了,还是等里面打赌的尘埃落定,再兑付也不迟。 王珪跟李世民告了个罪,从台上下来,找到了王普,劈头便道:“小弟,你真是要气死为兄了。为兄不是与你说过,李牧此人,圣眷正隆,不要去招惹,你为什么偏偏要来惹他?五千贯啊!即便算他赢了,他也赔了三千贯,这个仇便算是结下了,岂会与你干休!” 王普不以为意,笑道:“大哥,你太高看李牧了。往日没有见过面,我还当他是何等让人忌惮的人物。今日一见,不过一个莽撞少年而已,小弟我只是用了几句言语激他,他便入了套了。那灞上酒坊可是一个金母鸡,他竟然拿来与我对赌,当真如傻子一般!白送给我,我为何不要?” 王珪道:“灞上酒坊,谁都眼红。但你怎就知道你必胜呢?李牧是灞上酒坊的东家之一,五千贯未必就拿不出来!” “他拿不出来的。”王普递给兄长一个安心的眼神,道:“大哥把心放在肚子里,半个时辰之后,便有分晓了。” 第162章 闪瞎你的狗眼 王珪怎么放心的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拿不出来,不行,你得把话说清楚了!” 王普无奈叹了口气,心里觉得大哥唠叨,但又不能不回复大哥的话,道:“大哥,若他说时限是三天,我自然不会跟他赌。但他说了半个时辰,大哥你想,半个时辰,也就是来回一趟。也就是说,如果他府上有五千贯,他能拿得出来,如果他府上没有,他如何拿的出?” “你怎知他没有?” “大哥啊!”王普有点不耐烦了:“那灞上酒坊,是他跟李绩合作的生意。你想想,这酒坊是谁占大份?必然是李绩。他占的份子定然是小份,这酒坊才开了多久?往多了算,分给他的钱能有多少?我看了大唐日报啦,上面写着他预支了一万贯,但是那工匠坊不是他盖的么?那地方我去过,不说工钱,买石料木材等等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一万贯怕是也剩不下多少。而半个时辰,就算有人借给他钱,五千贯啊,牛车都得两三辆,他搬都来不及!” “而我,昨天老家刚运来今年的地租,两千三百贯都在库房里,一辆大车就拉过来了。必赢,我为什么不赌?” 王珪眉头紧皱,虽说王普说得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就是隐隐觉得不安,道:“还是算了吧,他近日圣眷正隆,咱两家也没什么仇怨,平白树敌不好。而且……昨日鸥儿来过了,对他也是赞誉有加,我看鸥儿可能另有安排,你还是别掺和进去了。” “哈,王鸥?”王珪哼了一声,他虽然比王鸥长一辈,但是年纪却是相仿的。从小家中长辈对王鸥都是夸奖,而他则是那个反面的例子,这个疙瘩埋在心里,几十年不曾解开。王珪不提王鸥还好,提了王鸥,王普更加坚定了主意。 “大哥,亏得你身为宰相,竟然相信妇人之见。我五姓七望,虽然彼此之间亲疏有别,但大方向上一直都是同气连枝。李牧几番言论,虽然针对的是博陵崔氏,但是显然也没把门阀世家放在眼中。今天我便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才是门阀。我太原王氏,便是他惹不起的!” “小弟!” “大哥休要劝了,我花的是我自己的地租,也没找大哥伸手。今天我必赌这一场!” 见小弟的纨绔性子上来了,王珪非常无奈,若王普是他的儿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但王普偏偏是他的弟弟,父亲已逝,还分了家,做大哥的,手也不能伸得太长了。 想到这儿,王珪便叹了口气,道:“若是赢了,别羞辱太甚,陛下也在,不要让陛下以为我太原王家仗势欺人。” “小弟知道。” 王珪转身离开,另一边,程咬金也来到了李牧跟前:“小子,这有点犯不着吧,五千贯就为了较个劲……值当的么?再说,你叫那么高干啥,你就说个两千五百贯,他也不会再加了。偏偏说五千贯……” 程处默在旁边,道:“爹,事已至此,废什么话啊。王普很明显就是来找茬的,刚我看了账房了,今日的收入至少七千贯,便拿出五千贯来给李牧圆了面子,又有什么。没有李牧,这钱也赚不来!” “用你废话!”程咬金抬腿便是一脚,道:“老夫什么时候说了不拿钱,老夫只是觉得浪费了,你把你爹想成何等人了……” “不用帮忙。”李牧出声打断,道:“我自己有。” “说什么胡话呢,五千贯啊!”程咬金道:“你让人回家去取,就半个时辰,装车都来不及。就算钱送来了,你也输了!休要逞强,我这便让程钱去点数,一会儿就拿来!” “程伯父,你若帮我,显不出我的本事,还平白让你担了干系,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哎呀!”程咬金只当李牧是要面子,也不管他,自顾去吩咐程钱去了。 半个时辰须臾而过,王普派去的人,在四个家丁的护卫下,赶着一辆牛车回来了。车上放着十几个袋子,鼓鼓囊囊,看得出是铜钱的形状。一路上百姓都伸着脖子看,这可是足足两千贯铜钱啊,谁见过这么多钱! 反观李牧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所有人都觉得李牧要输了,五千贯啊,谁的府上能有这么多的现钱,就算是有,半个时辰也运不过来啊,哪怕说三个时辰也好啊,逐鹿侯这次算是失策了! 王普看到钱到了,施施然来到高台旁边,借着扩音装置,朗声道:“逐鹿侯,在下的两千贯已经到了。都在这牛车上,逐鹿侯若是不信,可以找人来点数,我可以再等一会儿。” 李牧也来到高台附近:“看在你兄长的面子,点数就不必了。” 王普眼神中流露出戏谑之意,道:“那就多谢逐鹿侯的信任了,时辰差不多了,不知逐鹿侯的五千贯在哪里,我还等着看逐鹿侯千金买马呢。” 李牧没搭理他,只是拍了拍手。 程咬金气得跺脚,回头吩咐程处默,道:“这小子真是气死个人,嘴硬说用不着,还得用吧!快点,点好没有,抬上去,都抬上去!” 程处默应了一声,刚要喊人抬钱,只见大个子李重义,手里提着一个箱子来到了李牧身边。箱子往地上一放,顿时压进了草里。 王普看了看地上的箱子,笑道:“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该不会告诉我,这小小的箱子里面,装了五千贯吧?” 李牧也笑道:“本侯呢,花不惯铜钱。出门都是带金子,五千贯钱,五百两金子,不知我可有算错?” 王普脸色微变,但还是道:“侯爷没有算错,但是我不想信你有五百两金子。” 别说他不信,所有人都不想信。虽然官定的兑换标准,是一两金子十贯钱,但是金银,本就是稀罕之物,没有多少。平素里得到金银,要么就是打了首饰,要么就是做了器皿,真正拿着花的,大都是铜钱,银子都很少。而且私下兑换的时候,往往要比官定的要多。一两金子,至少能换十三贯钱。五百两金子,别说李牧,就是就算是太原王氏,一下子也拿不出来! “呵!”李牧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轻蔑。李重义弯腰把箱子打开,霎时间,金子反射着阳光从箱子里迸发出来,王普正好低头去看,眼前瞬间大亮,来不及抬手遮挡,哎呀一声,流下了眼泪。 第163章 牛马(卷终) 金子! 一箱子金子! 能进入马场内的,没有一个是缺钱的,在程咬金的邀请下,可以说长安城数得上的人物基本都来了,没有差钱的,但是这么多金子,大多数人都还是头一次看到。 美呀!真的是美呀! 什么叫做霞光万道,什么叫做瑞彩千条!夕阳余晖之下、金饼折射出的光辉,不正是完美诠释了这句话么? 王普的眼睛被光芒刺了一下,流下了泪水,赶紧抬手擦拭,却听李牧在旁道:“不至于此吧,不就是输了么,不就是两千贯么,不就是想挑战一下本侯,耍个威风没耍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呀,至于哭么?唉,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如稚童一般,真是丢人?行了,哭几声得了,要不本侯给你免去一些……免三贯?五贯也行……” 声音经扩音装置传出,场内场外都听见了。场内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场外的人不知道啊,都当王普真的是因为打赌输了哭了起来,顿时哄声四起。 长安城,关中人居多。关中人性情豪迈,喜欢英雄豪杰。打个赌嘛,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大丈夫输赢得担待得起,输了便哭了,这算什么东西,让人瞧不起。 王普赶紧拭去眼泪,指着李牧道:“你休得胡言,我没哭。我是、我是……”王普看着这一箱金子,嚅嗫着说不出话来,怎么说?难不成说,我被你的金子闪的?岂不是更丢人! 李牧呵呵笑道:“怎么不说话了?王普,太原王氏子弟,宰相王珪之弟,随随便便能拿的出两千贯来买马的人物,怎么如此拙于表达呢?” 王普只觉得心头火气蹭蹭往上窜,额头青筋直蹦,咬牙道:“在下是否拙于表达,与你何干。你这金子来路不明,我要去官府检举你!” 李牧表情渐冷,道:“因何检举本侯?本侯与你打赌,五千贯买这马,现在本侯拿出钱了,这里五百两金子,值五千贯吧?你不能因为输了赌约,就去告本侯啊。” 王普怒道:“你胜之不武,说的是五千贯钱,你拿的却是金子!” “金子不是钱么?” “金子、金子……”王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金子不是钱么?金子确实是钱,但并不是大家常识中的钱。这长安东西两市,就没有花金子的地方!这就像后世有人想买根牙签,非得拿一百元整钞一样,不能说他怎么做犯法,但他这么做了,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人有毛病。 王普决定不跟李牧纠结,反问道:“世人所共知,金子乃是罕有之物。你为何能有五百两之多,我认为你这金子来路不明,故此要去报官,不可以么?” “笑话!你有五百两金子来路就正,本侯有五百两金子就来路不明了?什么道理!” 王普被气得七窍生烟,已然忘了兄长的嘱托,和旁边的扩音装置了,怒道:“你如何跟我比,我乃太原王氏子弟,凭‘太原王氏’四个字,世人便会相信我有这些钱,你算什么?边陲小民,侥幸得宠,便不可一世!五百两金子,你也配有?” “哈哈哈!”李牧大笑三声,北侧看台上的李世民听了,哭笑不得地瞪了王珪一眼。这三声大笑,李世民是太熟悉了。几番御前奏对,李牧每次这三声笑完,便要开始攻击了。 果不其然,就听李牧说道:“世人皆言,当世门阀,五姓七望。依我看来,今日起,太原王氏可除名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王普气得声音发颤,指着李牧道:“你、你安敢辱我太原王氏!” “非也,怎能说是本侯辱你太原王氏,乃是你自取其辱!”李牧说罢,不给王普反击的机会,连珠炮般道:“本侯真是没有想到,区区五百两黄金,竟让身为宰相之弟,出身太原王氏的你如此惊讶,还要报官?当真如井底之蛙!” “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本侯边陲小民出身,不似你家世显赫,但,世有明君,识人善任。蒙陛下信任,任我于工部任职。陛下用人不疑,令我得以施展。故此才有马蹄铁,印刷术,贞观犁。赚钱,小道也,只是本侯为国尽忠,为民谋福,报答陛下恩情之余,闲暇为之,不足以称道。但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金子来源,本侯也无不可说。” “本侯为工部郎中之时,推动工部司改革,工部工匠,在满足国家徭役之外,闲余时间,可在工部组织之下,承包工程赚取钱财。得利,一部分上缴工部统一调配,一部分工匠自得。此举一,可改善工匠生活,二可增加工部用度,免于向国库申领。陛下甚为赞赏,命我极力推行。” “有陇西豪富,找到本侯,拿出黄金一千两作为费用,请工部工匠在崇仁坊兴土木,起高楼,名曰天上人间。这些金子,便是其中一半。本侯拿自己的钱发给工匠,换得了这些金子。亏得你出身太原王氏,区区五百两金子都没见过,见识如此浅薄,岂不令人嗤笑?如此看来,太原王氏与这位找到本侯的陇西豪富相比,高下立见。说你自取其辱还委屈了你么?” “哪里来的陇西豪富,竟敢与我太原王氏相提并论,你叫他出来!” 李牧嗤笑一声,道:“恕本侯直言,这位陇西豪富,不是你有资格见的。就算是你们王阀阀主,见了他也要先施礼。你么……”李牧上下打量了王普一眼,摇了摇头,轻蔑道:“你在他面前,就如牛马一般,也配提一个‘见’字?” 王普彻底疯魔了,歇斯底里叫道:“李牧!你敢如此辱我太原王氏,将我比作牲畜,你给我等着,还有那个什么陇西豪富,都给我……”王普还要再说,突然嘴巴被人捂住了。王普扭头去看,竟然是大哥王珪,王普奋力挣扎,王珪气力不济,赶紧喊道:“来人,给我把这个混账拉走,关在府中,不得出门!” “逐鹿侯,老夫代幼弟致歉!口出狂言无状至此,丢尽了我太原王氏脸面,老夫会大大申斥于他,还请逐鹿侯不要见怪。” 李牧看到王珪,心思转动了一下,没有继续出言讽刺了。王珪身为宰相,又如此低姿态道歉,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今天王普的脸已经丢尽了,犯不着再得罪王珪,结下死仇。 李牧笑道:“侍中大人果然有名仕之风,这才是我心中的世家风范。刚才称呼令弟牛马,也请侍中大人不要介怀。我也如牛马一般,我是百姓之孺子牛,陛下之千里马。我是大牛马,令弟小牛马。大家都是牛马,分别不是很大。” 王珪胡子都气歪了,你都这么说了,分别还不大呢?但此时无奈,还得咬牙赔笑:“逐鹿侯说的对。家中还有要事等着处理,改日再听逐鹿侯的高论。” 第1章 帝王霸道(求首订) 王家兄弟离开,却并不代表李牧已经胜利,因为他还没买马呢。李牧心知,要是他此时宣布放弃,不买这马了,刚刚为他叫好的观众,立刻就会调转过来骂他。但花五千贯买一匹马……着实也是肉疼。两相权衡,李牧还是决定要脸,清了下嗓子,唤那马主人,道:“五百两黄金在此,你可点点数,之后让程掌柜做保立下契约,这匹马就是我的了!” 马主人整个人都在颤抖,亏得他体格不错,没有什么心脑方面的疾病,否则这一下子定要心梗死过去了。他抬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事情是真的,这匹马卖了五千贯! 幸有一丝理智尚存,马主人颤声道:“侯、侯爷豪气无双,小的佩服,只是、只是小的不敢收这么多钱,这马也不值这么多钱呀!” 李牧心疼得要死,脸上还是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掷地有声道:“本侯岂不知这马不值这个价钱?但人无信而不立,今日算你运气,赶上有人挑衅本侯。五千贯自我口中说出,那就是五千贯,钱拿去,程掌柜,烦劳帮忙写下契约!” 马主人刚才那样说,不过就是等这一句话而已。他只是西市的一个马贩子,甭说是侯爷,随便一个有爵位在身的,他都惹不起。若没李牧这句话,他怕拿了钱也活不成。但有了这句话,且这么多人听着,就算是得了保障了。若再推辞,他岂不是傻子了。当下千恩万谢,程钱写下了买卖契约,双方按下指印,这买卖就算成了。马主人亲手把‘铁山’的缰绳递到李牧手中,带着他的伙计,抱着箱子、捧着托盘,飞也似地跑了,像是怕李牧反悔似的。 “重义!”缰绳在手,李牧忽然叫了声李重义。李重义微微一愣,因为李牧平时叫他,并不会叫他的名字,通常都是‘大个’,‘那个谁’这么叫,冷不丁叫名字,李重义的反应有点慢,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来到了李牧跟前。 “你虽是我在西市买的奴隶,但我记得,我曾说过,你若能救一次我或者我家人的性命,我便还你自由之身。那日我在通善坊遇刺,若无你在,我已死了。今天我要履行诺言,明日便到官府,把你的奴籍改去。此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了,天下任你闯荡!” 李牧说了这么一大堆,听在李重义耳朵里,就只听出了一个意思,李牧好像要打发他走。李重义大脑袋一扑棱,瓮声道:“我哪里都不去!” 李牧笑道:“没人赶你走,只是告诉你,以后你不再是奴隶了。谁视你为奴,便是跟我找不自在。这马你喜欢不喜欢?” 李重义听到李牧不赶他了,看了看旁边的‘铁山’,咧嘴笑道:“这马好,我喜欢。” “它是你的了,以后给你当坐骑。” 李重义喜不自胜,也不推辞,当下翻身骑上‘铁山’,缰绳一抖,在马场内驰骋了起来。 马场内的观众们一看,暗道李牧真是够损的。刚刚王普已经明言,他买这匹马,是要献给王珪做礼物。而李牧花了五百两黄金买下这匹马,转手就送给了他的奴隶,这岂不是把宰相王珪,与他的奴隶等同了么?最绝的是,这是一个哑巴亏,王珪即便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人家又没说什么,你还能对号入座不成么? 逐鹿侯,不好惹呀! 经此一事,李牧不好惹的印象,深入长安城勋贵与百姓心中。有那不服不忿的,心里也默默拿自己与博陵崔氏,太原王氏做了对比,两大门阀在逐鹿侯手里都没讨了便宜,换做自己,如何会是对手? 而马场外的长安百姓,则是觉得非常解气。人都有同理之心,我是百姓,你是门阀,我与你自然不是一路。而逐鹿侯百姓出身,甚至不如我,今日却能让门阀世家吃瘪,百姓们自然站在他这边了。这无关于对错,只是身份上的不同造就的结果。 此间事了,李牧让程钱找来几个伙计,帮他把王普的两千贯送去工匠坊。就打算带着白巧巧回去了,正往看台走,小陈公公又过来了,李牧叹了口气,调转方向,跟着小陈公公来到了李世民跟前。 “臣李牧,见过太上皇,见过陛下。” 李世民沉着脸,盯着李牧,半响,道:“你这个小子,跟谁学的,变得如此油滑。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偏偏扯上朕,朕几时夸奖过你,几时说过要极力推行改革?朕有说过这样的话么?” “啊?”李牧‘大惊’,道:“陛下,臣与您说过改革之事,您不是没有阻拦么?” 李世民怒道:“朕没阻拦,也没有赞赏啊!” “臣以为陛下是担心臣会骄傲,不好意思夸奖臣,臣就自行领悟了。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臣推行的改革,可以大大节约公费开支,臣算过了,若推行下去,明年,工部申领的钱粮可减少一半,三年之后,工部即可自给自足,不需要国库拨款了,这样的改革,难道陛下是不支持的吗?” “朕……”李世民点指李牧,道:“朕自然是支持,但是赞赏和支持,得朕来说。你与人争口舌,假传朕的意思,这就是僭越,朕可以治你得罪!” 李牧赶紧摆出一副怕怕的样子,躬身道:“臣惶恐,臣领罪。” 李渊在旁边看着,白了自己儿子一眼,道:“跟一个孩子,还摆弄什么帝王心术,有意思吗?” 李世民的表情顿时尴尬了起来,但这话是自己亲爹说得,他还能怎样,只好装作没听到,继续对李牧道:“朕的马,和太上皇的马,都输了。” 李牧不明所以,但还是叹气,道:“臣为太上皇和陛下的马感到惋惜。” “朕不是与你说马的事情。”想到打算说的事情,李世民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爱卿啊,听说这马赛,很是赚钱啊。” ??? 李牧脑门上冒出三个问号,心想李世民怎么忽然提起赚钱的事情了?心思一转,他便想到了李世民内帑拮据的事情,当下不动声色,如实答道:“回陛下的话,是挺赚钱的。” “相比酒坊如何?” “唔……这马赛刚刚开始,但就目前看来,利润还可提升。与酒坊相比么……灞上酒坊的酒太贵了,百姓们买不起,但这比赛下注,则是多少不论,百姓也可参与,这样看来,还是马赛的收入更高一些。” “唔……”李世民沉吟不语,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张口。李牧偷偷瞄着李世民的脸色,又看向李渊,得到了暗示,心中了然,主动开口道:“陛下,臣与程伯父聊起马场的时候,程伯父对臣说过,建设马场的土地,当年似乎曾准备用作盖‘秦王府’,不知可有此事啊。” “有此事!”李世民丢给李牧一个赞赏的眼神,赶紧接话道:“确有此事,父皇可以为证,当年确实说过。” 李牧一本正经道:“陛下,臣做生意,讲究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论与谁合作,不论对象是谁,都是如此。既然这建设马场的地是陛下的,臣以为,当取纯利的三成归于陛下,这样方显公平。” “这……”李牧如此主动,倒是让李世民没有想到,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作为帝王,富有天下,但这话只是那么一说,实际上李世民这个皇帝当得不但不富有,而且还挺穷的。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这‘兴’说着容易,但做不还是得用钱么?民部虽有唐俭把关,极力节省,但是每年仍然是入不敷出。而作为帝王,又不能去做买卖,百官尚知不可与民争利,帝王怎可不知啊。 李世民纠结不已,道:“爱卿以为,这算与民争利否?” 李牧正色道:“陛下,臣不懂陛下为何作此想法,这块土地本就属于陛下,并非是从百姓手中争抢过来的。再者说,马场、马赛,都是独一份的,也不曾有人这样做过,也谈不到争利一说啊。在臣看来,这就像是百姓做买卖,臣出了点子,程伯父出了人力,陛下出了土地,三人合伙做了买卖,仅此而已。缺了一个,这马赛也做不成。” “这么一说,朕心里便好受多了。”李世民赞许地看了眼李牧,道:“爱卿果然对做生意有独到的见解,若不是你已经是工部侍郎,朕真想把你调去民部任职。既然如此,那便按照爱卿所言,朕取三成,程爱卿那边……” “自然不用劳烦陛下,臣会与程伯父说明。” “很好!”李世民又赞了一声,道:“那朕也不治你的罪了,明日朕便下一道旨意,肯定你在工部推行的改革,如此一来,朝野之中也不会有过多的非议了。” 李牧赶紧道谢:“臣多谢陛下维护。” 李世民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看向旁边李渊,道:“父皇,天色不早,回宫吧。” 李渊点了点头,小陈公公赶紧过去,扶着李渊起身。李牧躬身相送,擦肩而过时,李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子有脾气,朕喜欢,就得有点脾气,狗屁的太原王氏,也敢与朕相比……哼,小牛马!” 第2章 有舍方得(求首订) 李世民走在前面,听到李渊一句‘小牛马’,差点脚下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摔下去。回头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怒气冲冲地快步走了。 李渊哈哈大笑,道:“不用管他,刚做皇帝没几年,还在好面子。李牧,朕现在方知,不能直抒胸臆是多么的难受。《论语》有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朕虽然距离七十还有几年,但也是时候开始随心所欲了。下次见到王珪,朕也叫他小牛马!” 李牧赶紧道:“太上皇万万不可,王珪乃是侍中,宰相,叫他小牛马,太过不雅了。” “哼,那要看他惹没惹到我了!” 李渊扔下一句话,大步离开了。李牧目视着爷俩走远,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没想到随口一个称呼,还惹了祸了。王普这个小牛马,到底还是给老子找了麻烦。 小牛马! 李牧呸了一口,正要去找白巧巧,程咬金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还未等李牧见礼,程咬金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李牧吃痛,用力甩开,道:“程伯父,小侄身体孱弱,可经不起您这一抓之威啊,又发生了何事,如此激动?” “李牧,你可知道,今天一场马赛,纯利有多少?” “呃……”李牧心算了一下,道:“约莫六七千贯?” 程咬金瞪大了眼睛,道:“神了!你怎么知道的?一共六千三百五十四贯!”程咬金激动不已,道:“贤侄,老夫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有大才,果不其然,老夫没看走眼啊!一场比赛就六千多贯纯利,一年三百余天,就算三百场吧,我的天,这得是多少钱!” 听程咬金提起‘钱’,李牧想起了刚刚李世民说的事情,表情微微一变,拉着程咬金坐了下来。程咬金此人虽然粗枝大叶,但他是粗中有细,看到李牧神情,便知道有事发生了。 “贤侄,咱们已经说好了如何分账,我知这马场离不开你,但你若趁火打劫,老夫也是不能答应的。” 李牧摇了摇头,道:“伯父,小侄怎会如此做,我本来都说了不要分账的……但是您猜的也不错,确实有人想要趁火打劫,这人……” 程咬金眼珠子一瞪,道:“该不会是陛下吧!” 李牧忙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道:“伯父睿智,正是陛下。” “陛下如何能与民争利啊,这不对,老夫要去与他分辨!”程咬金可不管那个,他是朝中老臣,又有赫赫战功,且自觉占理,真能干出来当面对质的事情。但李牧不能让他去啊,他刚刚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若程咬金去见了李世民,李世民断然不会相争,可是他丢了面子的邪火,总要找个人发泄…… 李牧可不想当那个倒霉蛋,连忙拉住程咬金,道:“伯父,别急啊,听我一言!” 程咬金气咻咻地坐下,道:“你说!” 李牧叹了口气,道:“程伯父糊涂啊,你见到了这马赛的利,我也知道这马赛的利,但是这长安城中,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到这利益所在?” 程咬金登时嚷嚷道:“他们还敢染指不成?动俺老程的东西,没人有这个胆子!” “伯父虎威,他们单对单,自然不敢惹您。但您也看到了,就如同这门阀世家,同气连枝。我惹了博陵崔氏,立刻就跳出来个太原王氏的子弟找场子。今天我就搭进去三千贯,明日、后日、往后这样的事情还能少了么?伯父做这个生意是想赚钱的,如何能稳稳地把钱赚到手里才是正经,和气方可生财。我今日不用伯父帮忙,也是出于这个考虑。若伯父帮了我,马赛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 程咬金思量着李牧的话,点了点头,道:“贤侄说得有道理,老夫领你的情。” “这都是小事、”李牧把话又拉回来,道:“单对单,伯父自然是不怕。但他们若是联合起来,伯父却也是头痛吧。所以咱们得想办法让他们知难而退!” 程咬金慢慢上道了:“你的意思是……把陛下拉进来?” “对!”李牧认真道:“只有把陛下拉进来,这马场在长安城,咱们才能独营。对外可宣称,程伯父使用了陛下的土地,赠与内帑纯利三成,旁人还能不明白意思?这样一来,咱这马场可就成了‘皇家马场’,谁敢窥伺?百官常说不可与民争利,反过来,谁又敢与陛下争利呢?” 程咬金紧皱眉头,道:“贤侄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老夫也不是不明白,可是这三成的纯利啊,那、那可是不少钱……” 李牧敛去表情,道:“伯父若舍不得,那便都从我的份子中出,伯父还是四成五不便,我只要两成五吧。” “不可!绝对不可!”现在这马赛就如同是座金山,李牧就如同是财神爷,程咬金哪敢得罪。若李牧平白独自拿出去三成的纯利,只剩下两成五,他还会继续用心么?程咬金可不敢赌,容不得他再犹豫,道:“生意是咱俩人合伙的,怎好让你一个人出份子,这样吧,咱们一人一半。老夫出一成五,便也只占三成吧。” 李牧笑道:“程伯父莫要心疼钱,生意稳定了,钱财自然源源不断。小侄也不会让程伯父赔了,这样,我与程伯父还有陛下,咱们都占三成,余出来的一成,单独立一本账,拿来给马场的伙计发薪酬,还有给优秀伙计的赏赐。若马场的收入节节高升,他们的赏赐也越来越多,如此才能激发出伙计们的积极性,让他们干活也有力气。过些日子,小侄再想办法,把您损失的这一成五找补回来,这样不是皆大欢喜么?” 程咬金叹了口气,道:“若真能如此,便是最好了。” “小侄言出必践。”李牧拍着胸脯保证,道:“明日我便去见陛下,务必讨要一块御赐匾额。” 程咬金点点头,又问道:“今日你跟王普较劲,赔了那么多钱,府中没有多少钱了吧。等会理清了账目,我便让人送五千贯过去,权当预支,你留着使用。” 李牧笑道:“如此小侄便不客气了,若能再有一条不小心跌死的牛大腿……” “呿!老夫家里的牛,就那么容易摔死么?赶紧滚蛋,老夫的好心情都被你搅和了,现在心气不顺,只想揍人!” “那小侄便告退了。”李牧转身溜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道了程处默的声音。 “爹,您让我找的牛车,我找来了。” “怎么这么慢!” 一脚! “爹你踹我干嘛?” “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 两脚! “爹……” “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子,你看看人家李牧,再看看你,我踹……” 李牧听到了声音,溜得更快了。 回到自家的隔断,李牧发现气氛有些尴尬。王鸥坐在左侧,中间隔着很远,才是白巧巧和李知恩。三女也无沟通,彼此都像是陌生人一样。 见到李牧回来了,王鸥赶紧起身,盈盈拜下,道:“奴家代小叔给侯爷赔礼了,小叔自小便是一个纨绔子弟,没有礼数,目中无人,狂妄至极。还请侯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今日侯爷赔的钱财,明日奴家给补上。不出晌午,必有人送到府内。还请侯爷不要因他一人而牵连太原王氏,太原王氏子弟可不是他这个样子!” 李牧这才明白为何气氛如此尴尬,原来是因为王鸥也出身太原王氏。李牧遭到王普挑衅,损失了三千贯,白巧巧和李知恩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了。 李牧赶紧把王鸥扶起,道:“一码事归一码事,王普挑衅于我,我回击他,捎带贬损两句,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我对太原王氏并没有偏见,也不会因此苛责太原王氏之人。此事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事,与你无干,与王侍中也无干,若太原王氏不助纣为虐,自然也与太原王氏无干。再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李牧岂是不辨是非之人。这个钱,是绝对不能让你来补的。我既然说出了五千贯的话,那便是玩得起,区区钱财,我还未放在眼中。” 王鸥感叹道:“奴家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男子。在侯爷这个年纪,有如此豪气者,唯有侯爷一人。真大丈夫也,奴家佩服之至。想来也唯有如此豪迈的胸怀,才能写出那样豪迈的诗句吧。” 听到王鸥又提到诗,李牧有些尴尬,赶紧扯开话题道:“今日天色已晚,我这便带家眷回府了,改日有机会,再与你谈论诗文。” 王鸥微微欠身,李牧命下人收拾东西,拉过白巧巧的手,叫上李知恩和李重义,从看台下来寻到自家马车,回府去了。王鸥一直看着李牧从视线中消失,脸上一直保持的微笑也渐渐没了,对身旁的侍女道:“替我给大长老修书,详述今日发生的事情,请他老人家把小叔叫回太原,不能让他再留在长安了!” 第3章 各方后续(求首订) 王普被大哥王珪拽回家中,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大堂上的桌椅摆件,都被他掀翻杂碎。下人们不敢靠近,让王珪打发走了,只剩下他一人搬了把胡椅坐在旁边看着王普发疯。 终于,能掀翻的都掀翻,能砸的都砸了。王普的力气也差不多用尽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扭过头去不看王珪,抱着膀子生闷气。 如此小儿行径,王珪却是见怪不怪。这个幼弟,因为年岁相差太大,王珪一直都是把他当成儿子看待,但又因二人是兄弟,王珪又不好像对待儿子一样管教,故此养成了王普现今的性格。想到这些,王珪心里满怀愧疚。 待王普发泄完毕,情绪稍稍稳定之后,王珪才开口,道:“你从小到大,凡是我不让你做的事情,你偏偏要去做。为什么就不能听大哥一句?这个李牧,身具大才,锋芒毕露,十分不好惹。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试探。君前奏对之时,必深思熟虑,考虑周详才敢开口。你今日所作的事情,实在是鲁莽至极!” 听到大哥还在指责自己,王普实在是忍耐不了了,道:“大哥,我记得你不是怕事之人,就算面对李绩程咬金之流,你也能侃侃而谈,岿然不惧。为何对待一个后生小辈,谨慎到了如此地步,他有什么能耐?不过是蒙蔽了圣听,仗着陛下恩宠,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罢了!我今日做错什么了?他多次出言不逊,对门阀世家屡屡批判,我身为太原王氏子弟,不站出来找回这个场子,门阀世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愚蠢!”王珪骂道:“你这蠢材!自以为是!李牧若真只是如你所说那般,他岂能活到今日?陛下乃当世明君,慧眼识才。对李牧的几番加恩,没有一次是幸进,那是人家的本事。马蹄铁、印刷术、贞观犁,哪一样是你能做出来的?你可知道,单就贞观犁一样,这天下的门阀世家,就必须得捧着他、哄着他!你懂什么?!” 王普还要开口,被王珪打断:“再说,你惹他也就罢了,还提什么陇西豪富……你知道他说得是谁,就敢胡言乱语?” “管他是谁!就算是陇西李阀,也不能视我太原王氏为牛马!” 王珪纠正道:“人家没说太原王氏是牛马,他只说你,相对于那位陇西豪富来说是牛马。” 王普瞪着眼睛:“大哥何必计较这字眼,不都是一个意思么?难道他说小弟是牛马,大哥不生气?” “我不生气。”出乎王普的意料,他没想到王珪竟会这么说,愣住了,张嘴说不出话。王珪继续道:“你用你的好脑袋想一想,能拿出一千两黄金,在崇仁坊推到江夏郡王的别苑起高楼的人物,能是谁?说你是牛马,委屈了你?” 王普愣神,半响,喃喃道:“不、不可能!” 王珪无奈叹气:“我起先也觉不可能,但你若知李牧与太上皇的关系多么亲密,便知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今天幸亏我及时捂住你的嘴,不然你把话说出来,会是什么后果?太上皇虽已退位,但朝野之中影响尚在,整治你费劲么?再说,陛下能容得了你?你虽然是太原王氏子弟,但你也要知道,这天下归属李唐!五姓七望联合起来,尚不足以抗衡皇权,你又算的了什么?” 说着王珪又叹了口气:“门阀世家,历代以来便是帝王的心病。为皇帝者,无一不想着打压门阀,归拢世家。我在朝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百般维系,生怕授之以柄。而你倒好,自己去找事。你难道就看不出,陛下纵容李牧,就是想借他的手,敲打门阀世家。你跟他发生矛盾,就算道理在你这边,闹大了陛下也不会站在你这边,自讨苦吃,难道不愚蠢?” 王普虽然纨绔,但出身太原王氏这样的大家族,见识还是有的。听了王珪的一席话,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喃喃道:“那这场子,岂不是永远没有机会找回来了!” “你还想着找场子,今日你让他赔了三千贯,依那小子的脾气,他岂能跟你善罢甘休!”王珪想了想,道:“罢了,明日你便辞官回太原,反正你在国子监,也教不了什么东西。” “我不走!”王普涨红着脸说道:“我已经丢了一次脸面,若再灰溜溜的走,岂不是承认我太原王氏怕了他。我王普死可矣,但丢不起这个人。大哥,我绝对不回太原。大不了,我躲着他点就是了,他还能找到国子监去么!” “你……”王珪见兄弟态度坚决,到底不是自己儿子,没办法下狠心管教,心里又想,以李牧跟孔颖达的关系,他也不太可能到国子监去。只要王普不再惹他,应该不会有事。 “好吧,既然如此,你便老实两天,告假在家休息,过两日再去国子监。” 王普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道:“听大哥的。” 王珪叹着气离去了,王普从地上爬起来,叫来下人收拾,自己则去了书房写信。作为太原一霸,他岂会如此轻易屈服。地痞无赖尚有三个朋友,王普名门出身,又有自己的一份家产,手中有钱,在长安待了两年,也交下了不少狐朋狗友。他写了请柬,遍邀好友,打算集思广益,定要想出一个办法整治李牧。这口恶气不出,他便一日不得安生。 写完了请柬,王普又想起了那匹叫做‘铁山’的马。确是一匹好马,但五千贯……估计也够李牧那厮心疼的了,倒是便宜了那个马主,五千贯啊,足够他离开长安,找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小富豪,逍遥一世了吧。 王普想得不错,若这匹马真的是今天他见到的那个马主的,他或许真的会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但很可惜,他并不是这匹马真正的马主人。 ‘铁山’真正的主人,名字叫做叠罗支,也是一个突厥人。今天参加比赛的马主,叫做阿尼罗,是叠罗支的舅舅。而叠罗支,则是颉利的儿子。也是他目前,仅存唯一的儿子。颉利的其他儿子,都死在了李靖突袭突厥大营的那场大仗里了。 突厥人地位等级森严,衣食住行无不有所体现。叠罗支的母亲,只是一个陪嫁的婢女。一次颉利酒醉,迷糊之中临幸了她,生下了叠罗支。虽然他是颉利的儿子,但与其他母亲家世尊贵的儿子相比,叠罗支的地位非常低,也就比颉利的帐下亲兵稍微高那么一点。要不是颉利的其他子嗣都死了,都够呛能想起还有这么个儿子来。 颉利被俘虏到了长安之后,因李世民许诺,把家人还给他,叠罗支和他的母亲,还有颉利的其他妃嫔,才得以从战俘中被挑选出来,送到了官府在郊外赐田给颉利盖的右卫大将军府中。颉利做了半生的可汗,花销从未考虑过多与少。而官府给的月俸毕竟是有数的,在颉利的大手大脚之下,没多久便要捉襟见肘,不得不节省开支。 颉利的府邸中,依然按照突厥旧例行事,所有人都是按级别得到供给,叠罗支作为颉利目前唯一的子嗣,日子还过得去。但他的生母地位卑微,日子就艰难了,吃穿用度与下人等同,肉都吃不上一口。 叠罗支也没有余钱给母亲,无奈之下,想到了颉利赐给他的马。于是他牵马来到长安西市,打算把马卖掉,换来钱财改善母亲的生活。没有想到竟然在西市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舅舅阿尼罗。阿尼罗见叠罗支要卖马,又见这马生得不错,正好得知了要举行马赛的消息,便建议叠罗支不如去参赛。也许能得到奖金,哪怕第三名也能拿到一百贯,比卖马划算多了。叠罗支便答应了,谁也没想到,这匹马竟如此争气,不但拿了头名赢得五百贯,还卖出五千贯,前后获利五千五百贯! 而且其中五千贯还是五百两黄金,拿去换铜钱,还能多换两成! 阿尼罗不是没想过拿着钱逃走,但他又一想,自己年岁不小,而且也没有什么亲人。现在好不容易寻得了妹妹和外甥,一走了之,心中便一辈子留下了疙瘩,还是拿着钱来找叠罗支了。 叠罗支从未想过一匹马能换这么多钱,看到满箱的金子,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深知,如今整座右卫大将军府也没有这么多钱。他赶紧把箱子盖好,拉着阿尼罗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舅舅,这钱……不能露!” 阿尼罗不解地看向外甥,道:“为何?你不是急着用钱么?” “舅舅,若是让父亲见到了,这钱还是我的么?”颉利已经被剥夺了汗号,封了右卫大将军,故此叠罗支只以‘父亲’称呼:“舅舅,现在已经没有突厥了,我们在大唐皇帝治下,不能如从前那样考虑事情了。” 阿尼罗点点头,道:“那该如何做?” 叠罗支思忖了一下,道:“舅舅,给我留一百贯就行,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是卖马所得。其他的钱,你拿去先在马场不远的地方置办一处宅子,剩下的都先收好。过几日我得机会再去长安城,一定要亲自拜会一下这位逐鹿侯!” 第4章 君臣闲谈(求首订) 李牧一大早,便来到宫中请见李世民。 以前他是五品工部郎中,没有随时请见的资格,但现在他已经是正四品的工部侍郎,有这个资格了。李世民是一个勤勉的皇帝,早早便也起了床。但李牧来得还是早了些,他还没用完早膳,因此长孙皇后也在身旁。 听高公公说逐鹿侯求见,长孙皇后便要回避。李世民制止了她,道:“李牧这小子,与其他官吏不同。在朕心中,倒像是一个子侄一般,无须太过避嫌。”说着,对高公公道:“叫他进来吧。” 高公公听在耳中,心中诧异。他从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就伺候李世民。不知见过多少人物,但还未有过一人,在李世民口中得到过如此‘特殊’的评价。皇帝的子侄,那便是皇亲啊。难道在陛下的心中,已把李牧看做是皇亲了么? 高公公如此一想,更加骇然,打定主意,以后更要对李牧友善。 不多时,高公公便把李牧带了进来。自打李世民得以搬到太极殿,李牧还是头一次在宫里见他。上次来到太极殿的时候,他和李渊喝多了爬上屋顶,那情景还历历在目,而今时今日,这座大殿已经换了主人。 李牧不知怎地,忽然有些感慨,便显得略微走神了。李世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行礼行了一半怔住了,低头看看碗里的粥,道:“来得这么早,没吃饭?” “啊?”李牧缓过神来,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借坡下驴,道:“回陛下,是没吃。” 为了加深可信度,李牧还舔了一下嘴唇。 李世民大皱眉头,他其实没有赐臣子食物的习惯,但他毕竟昨天还求了李牧一件事,今天人家一大早就来回话,饭都没吃……这要是不赐粥一碗,也显得太过凉薄了些。长孙皇后在旁看着,没等李世民说话,便让宫娥又拿了一副碗筷过来,抬手唤李牧:“逐鹿侯,过来一起吃。” 李牧瞥向李世民,李世民虎着脸,道:“皇后都如此说了,你便过来一起吃吧。” “臣谢皇后赐粥。”李牧其实早晨吃饭了,但是此时为了圆谎,他必须得装作很饿的样子。好在他这个年纪,多喝一碗粥根本就感觉不明显,当下接过粥碗,啼哩吐噜扒拉进去了。 长孙皇后还从没见过如此吃相的人,惊到无语,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想到逐鹿侯如此饥饿,再来一碗?” 李牧见陶盆里也没剩多少了,摇了摇头,道:“臣垫一垫就行了,臣来请见陛下,是有正事要说的。”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还挺好,没忘了正事……说吧,昨天答应朕的事情,办成了么?” 李牧点头道:“回禀陛下,事情已经跟宿国公说了。” 想起程咬金的惫赖样子,李世民也是头疼,道:“他就答应了?” 这会儿不邀功就是个傻子,李牧道:“程伯父起初是不答应的,臣与他讨价还价,最后答应了。” “说说。” “唔……”李牧迟疑了一下,道:“臣替陛下许给了程伯父马赛的独营之权。” “又僭越!”李世民拍了下桌子,碗和盆都颠了起来,李牧吓得一缩脖。长孙皇后看了他一眼,道:“陛下,你得容人把话说完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句话是谁说的?”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压住心火,道:“朕几时许给你独断之权了?李牧,你不把话说明白,今日朕必罚你!” “是是是……”李牧赶紧离席躬身:“陛下,臣以为,这不能算是僭越,就应该这么做。只是因为陛下对做生意不了解,才会觉得臣僭越了。” 李世民沉着脸没说话,李牧咧咧嘴,继续说道:“陛下,这马赛能赚钱的前提之一,就是它得是独一份的。陛下您想,若长安城中,有四个马场,同时举办比赛。百姓会去看哪个?” 李牧自问自答,道:“或许,哪个精彩看哪个,又或许,哪个离自己家近就看哪个。但是无论哪种情况,都会导致分散。分散了,这钱可就赚不到了。陛下毕竟不能像臣一样大张旗鼓地做生意,若想通过马赛得利,那就得保证长安城中就只有这一家马场。否则钱从哪来啊,陛下。” “唔……”李世民没有着急回应,旁边的长孙皇后听懂了,昨日李世民回来之后,已经把事情跟她说了,出声道:“陛下,逐鹿侯此言有理。” 李世民不置可否,道:“你只管说,最后如何定的。” “陛下,最后是这么定的。马场除去开支的纯利,陛下、程伯父、臣,各占三成。余出的一成,则奖赏给马场的掌柜和伙计们,作为月例之外的奖金,前提是马场的收入逐步增加。此外,为了陛下名誉考虑,给陛下的纯利,则以马场使用了皇室的土地为由,由程伯父出面赠于内帑,陛下自然是不要的,但程伯父深感皇恩浩荡,一定要有所表示,陛下三番五次推辞不得,免为其难收下,并承诺用之于民。” 见李牧说得一本正经,长孙皇后有些忍俊不禁。李世民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恼道:“你这样说,是把朕当成了巧取豪夺之人了么?” “不不不,陛下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是臣胡思乱想,陛下若不同意,那便如实说……” 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道:“话已经说出来了,还要收回去么?便这样说吧!” “臣领旨。” 李世民盯着李牧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道:“朕心知这样做有不妥之处,但朕也有朕的难处,如今大唐百废待兴,哪里都需要钱。黄河今年又突发水患,而民部的钱都已经有了安排,朕唯有从内帑往出拿钱去堵这个窟窿。可是朕的内帑也不宽裕,宫中还有这么多人,朕总不能一再苛待妃嫔宫人省钱吧?” “陛下说的是,臣能够理解。” 李世民又道:“可恨这些门阀世家,黄河沿岸闹灾,民不聊生,他们却视若罔闻,不但不赈济灾民,还哄抬粮价,想要看朕的笑话。每每想到这些,朕就恨不得、恨不得……” 长孙皇后碰了一下李世民的手肘,轻声道:“陛下……” 李世民打住了话头,道:“总之,你要明白,朕要钱,并非如前朝皇帝那般,是为了自己享乐的。因此,朕问心无愧。” 李牧心如明镜,李世民解释这么多,其实便如那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是一样的道理。想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没错,我是抢你的钱了,但我不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其实这种事情,历朝历代无论明君还是昏君都在做。但李牧愿意相信,此时的李世民,是真的想把钱花在百姓身上。 “陛下,臣一定尽心竭力为您分忧。臣一直也是这样做的,除了昨天跟那王普对赌赔掉的三千贯之外,臣近期所得的钱财,大都花在了工匠坊的建筑之上,以后臣也会尽力投入的。” 李世民微微凝眉,道:“李牧,朕一直都想问你。那工匠坊自从建造起,你便没有向民部开过口。一直都是自己拿钱来建,你就不怕有一日,朕把你从工部调离,这些钱都为他人做了嫁衣?就算朕不把你调离,你自己花钱给工匠们盖房子,你图什么?” “陛下、”李牧答道:“臣既在工部任职,就要让工匠们归心?吃饱,住暖,仅仅是基本而已。臣以为,工部以前的制度,效率太低了,改革必须得进行。若臣开口向民部申请,民部会痛快地给臣拨款么?臣当时只是工部郎中,还做不得工部的主。若等臣游说成功,又不知会等多少时日。既然改革工部是臣想做的事情,臣还有这个能力,臣便拿钱做了。至于是否会为他人做嫁衣,陛下会不会把臣调离,臣没有想过,只是做当下臣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仅此而已?” 李牧重重点头,道:“真的仅此而已。陛下,钱财能让臣温饱,但并不能使臣快乐。但拿钱来做成事情,能使臣快乐。这件事情若还能让臣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之人,则更加让臣快乐。臣只需要留够家人的吃穿用度,其余的钱,臣不吝花费。花在有用的事情上更好,没用的事情上……脑袋一热,花了也就花了,花完了臣也不会去想,徒增烦恼不说,还于事无补!” 李世民见李牧的眼神不似作伪,心中很感动,忽然想起什么,道:“依朕看来,你这话没说全。” “臣不解。” “与人争执,似乎也能使你快乐。朕见你吵架的时候,那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眼睛里像是有团火一样,生怕人家不你斗。你这个脾气,就不怕得罪人?” 李牧还以为李世民要说什么呢,闻言立刻一脸认真道:“陛下,臣不怕得罪人。臣心中有数,臣不能让所有人喜欢,因此臣也有所选择。只要陛下喜欢臣,陛下需要臣,臣便有恃无恐。臣可以挑选臣喜欢的人亲近,至于那些臣看不上的人,臣也不想理。他们要找臣的麻烦,臣就跟他们斗,反正没事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 第5章 西市采买(求首订) “少年心性,锋芒毕露。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朕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能明了你心中所想,也不想去强压你的性子。但你也要明白,木秀于林、过刚易折的道理。做事要有尺度,不可过激,更不可伤人性命。些许争执么,若真闹到了朕的面前,看在你替朕办了不少事情的份上,朕也会维护一二。” 李牧喜不自胜,连声道:“若能如此,臣先谢过陛下了,臣一定肝脑涂地,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行了,从你的嘴里啊,朕是难听到几句实话了。去办你的事,必要的时候,朕自会帮衬你。” 李牧连声应是,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借机开口讨要匾额。李世民应允,答应得空会命宫中匠作制好送过去。目的达成,李牧便告退了,他还要去工匠坊安排一些事情。 李世民又盛了半碗粥,对长孙皇后道:“皇后,你向来擅识人,李牧这小子,你怎么看?” 长孙皇后想了想,道:“这小子聪明的很,虽然做事鲁莽了些,但是心中有数。应该不会闹出大乱子……只是陛下,你刚刚答应他会帮衬他,会不会让他觉得有所依仗,主动去找那些门阀世家子弟的麻烦啊!”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李牧这小子,还没主动惹过事,他只是不肯吃亏,觉得受欺负了就一定要反击。不算什么毛病,门阀世家那边,有这么个人搅和一下、敲打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朕答应帮衬他,只是想让门阀世家知道,他是朕的人,让他们有所忌惮。李牧是个人才,朕指望他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能让他折在门阀世家手里。” 长孙皇后见李世民主意已定,便只是笑笑,没有再给说什么了。 用完了早膳,李世民让高公公拿来了昨日收到的,工部员外郎宇文规上奏的弹劾奏本。御笔朱批,然后递给高公公,道:“吩咐中书省、门下省依此处理,不必多问。辅机若是问起,便告诉他,这是朕的意思。” “诺。”高公公把奏本接过,传旨意去了。 初唐的政务机构,基本依照隋朝制度,三省六部。中书省是决策机构,负责草拟、颁发皇帝的诏令,其长官为中书令。门下省是审议机构,负责审核政令,驳正违失,其长官为侍中。尚书省是执行机构,负责贯彻执行重要政令,因李世民担任过尚书令,所以他登基之后,不再设这个职位,而以左右仆射代之。 如今的中书令为岑文本,侍中为王珪,尚书左仆射是杜如晦,尚书右仆射是房玄龄,官署都在皇城内,相距不远。 高公公来传旨,把李世民的批示的诏书拿给岑文本看,岑文本一头雾水,不等他细问,高公公先开口道:“陛下口谕,不必多问,依此办理即可。” 岑文本一听这话,便不再多言。提笔起草了诏书,把弹劾奏本中提及到的几个官员,全数罢免了。诏书送到门下省,王珪看了一遍,问都没问一句,便发到了尚书省。房玄龄显然是与李世民通过气了,也是什么也没说,直接下放到了吏部。 李世民猜得一般不差,长孙无忌果然问起缘由。高公公便按照李世民的吩咐回答,长孙无忌沉吟半响,也没有说什么。 诏书生效,派了传旨太监。当日,工部罢免了五位官吏。 李牧到了工匠坊,视察了建设进度之后,又听了宇文规的汇报,得知弹劾的奏本已经递了上去。李牧也履行诺言,当着宇文规的面,写下了举荐他担任工部郎中的折子。宇文规自是喜不自胜,李牧勉励了几句,便带着李重义和护卫们离开,来到了西市。 今日李牧来西市,为的是两件事。第一件,大唐日报要印不起了,别的倒不差什么,纸张的成本超过预算。若仍然以目前所用的宣纸印刷,大唐日报正式刊印的时候,一文钱一张是不可能了。本来按照李牧购买纸张的时候价格计算,成本是可以控制的。但是李牧错估了宣纸的存量,长安城中宣纸的存量并不能做到无限供应。李牧连着印了几天的大唐日报,已经消耗了长安城中不少纸张。导致纸张涨价,成本自然就上来了。 李牧来西市,是为了找到一种便宜的纸,来替代目前的纸张。除此之外,他便是想买一批鞣制好的皮子,通善坊遇刺,给李牧提了个醒,他虽然身怀系统,但也只是血肉之躯,利刃入肉,他也疼,流血过多,他也得死。所以,必须得想办法保住小命。 李牧能依仗的,也就只有系统了。他翻看技能列表和图样商店,首先想到的是锻造护具,但锻造术分支下的护具,全都是铠甲。李牧想象了一下,若是把这铠甲造出来,他穿在身上走在长安城中,前后左右四个角度都像一个傻缺奥特曼。因此,他决定放弃铠甲,改做皮甲。他跟着李绩大军来长安的时候,看到唐军大营中大部分的人都是皮甲,可见这个时代,皮甲乃是主流。 而且制皮术有一个分支是制作锁甲,在皮甲的基础上,关键部位以金属加固,既保留了皮甲的灵活,又兼顾铠甲的防御,两全其美。 李牧本以为会费一些周章,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西市果然是一个大宝库,只要是有钱,只要大唐有,就算买不到,也能知道消息。 李牧找到一个牙人,把自己的需求一说。牙人便把他带到了一个铺子,这铺子连个招牌都没有,但在西市却是很有名的地方。因为这里卖的文房四宝最便宜,而且质量也过得去,颇得一些手头不宽裕,还需要笔墨纸砚的文人青睐。 “贵人,这是封掌柜。您需要大量纸张,找封掌柜是再合适不过了,长安两市,谁不知道封掌柜的笔墨纸砚最是物美价廉。”说完,牙人又跟封掌柜介绍李牧:“封掌柜,这位贵人想要购入大量纸张,而且是长期合作,这可是个大买卖,你可仔细着。” 封掌柜一听这话,心中便有数了。眼珠一转,突然躬身施礼,道:“小的封四,见过侯爷。” 李牧挑了挑眉,道:“你怎知我是谁?” 封四愈发的恭敬,道:“回侯爷的话,不难猜,这几日侯爷印大唐日报,消耗了大量纸张。这长安城中的宣纸价格一日涨过一日,小的心里便想,那宣纸昂贵,若拿来印大唐日报,怕是经不起消耗。侯爷肯定要找其他便宜的纸张代替,刚才见到侯爷,见侯爷如此年轻,又需要大量纸张,小的便立即想到是侯爷您了,还有……您的这个随从,太显眼了,满长安城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大唐日报中提过您的随从身高八尺,因此猜到了。” 李牧不由高看了一眼这封四,道:“你既然认出来了,本侯也不遮遮掩掩了,没错,你猜着了。本侯今日来呢,确实是想购买一种价格合理的纸张,你是个聪明人,若有合适的,不妨直接推荐,价钱你自己看着办,本侯也不是傻子,你要是讹我,本侯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些。”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封四连连说道,叫来一个小伙计,吩咐了两句,小伙计转回铺子后面,不一会儿拿出来一叠颜色泛黄的纸张。 李牧微微蹙眉,道:“这是做纸钱的那种纸?” 封四道:“回侯爷,这种纸,咱们行内称为茅草纸。侯爷说得对,这祭祀用的纸钱,便是这茅草纸所做。但小的给侯爷拿来的这种茅草纸,要比那种纸好很多。侯爷请看,小的拿来的这种纸,纸面是光滑的,并不毛糙。这种纸比较厚,纹理也粗,说实话不适合书写。有钱的文人是不会买这种纸的,但是用来印刷,却是再适合不过了。小的研究过大唐日报,侯爷您用宣纸印刷大唐日报,因宣纸薄,透水性好,墨迹很容易便透过纸张,但若用这种茅草纸来印刷,则可做到两面印,大大节省纸张消耗啊。” 李牧听封四这么一说,确实非常心动,拿起这茅草纸摸了摸,手感确实不如宣纸,但也算过得去,问道:“这种纸多少钱?” “只需宣纸价格一半。” 李牧蹙眉想了想,道:“这纸,是你造的,还是从别人手里进货?” “呃……”封四眼神微微一慌,硬着头皮道:“侯爷,您来找小的买纸,打听这些怕是……不太合适、” “那就是进货了。”李牧道:“本侯不喜欢跟二道贩合作,这样吧,你开个纸坊,专门做这种茅草纸,本侯跟你签订契约,此后三年,长安城内的大唐日报用纸,都从你的纸坊购买,由你专供,价格便定在宣纸价格的三成,你看如何?” “这……”封四一时难以回答,这纸张他的进货价,便是宣纸价格的三成。李牧砍这一刀,又准又狠,直接把他对缝的利润砍没了。若他进货卖,这买卖便做不得了,因为没有任何利润。但若自己开纸坊,虽然有三年的订单,可是风险也是不小啊。万一大唐日报哪天被禁了呢?他还能去告李牧不成? 但反过来说,大唐日报若蒸蒸日上,三年的订单,其中的利润也是不小。到底该如何抉择,让封四陷入了两难。 第6章 鼎力支持(恭贺“Alucard_LY”荣升盟主!) 仅仅短暂的犹豫过后,封四就开口道:“侯爷,小的答应了。” “不再想想?” “小的愿赌一把。”封四已经做出决定,神态也自然了许多,道:“每一期大唐日报小的都看了。甚是佩服逐鹿侯,小的愿意赌一把。只是小的目前手里的钱开纸坊还差一些,请侯爷容小的几日筹措……” “需要多少,明日去我府上拿!” 封四忙道:“侯爷,小的开纸坊,怎好拿侯爷的钱,小的不是卖身做掌柜的,这……” “算作借你的,来日纸坊盈利,你再还我。本侯要的是快,最多给你十天时间,能做到么?” 封四想了一下,重重点头,道:“小的能做到。” 李牧哈哈大笑,拍了拍封四的肩膀,道:“能赚到钱的,就得是你这样的人啊。现在你这铺子有多少这种纸,都送去我府上,有多少要多少,先应付着。大个,给钱!” 李重义从腰上解下皮袋,从里面抓出一把碎银,嗡声问道:“多少钱?” 封四赶紧道:“既然要跟侯爷合作,这点小钱还计较什么,等会小的就去雇车,有多少就送去多少,切莫谈钱。” “好,本侯便承你这个情了。”李牧深深看了眼封四,颇为赞赏。随手从李重义的大手中拿了一块碎银丢给牙人,道:“你帮本侯找到一个人才,这块银子赏你了。” 牙人接住银子,手里一掂量,至少一两,这可就是一贯钱啊!他在西市做牙人,帮忙牵线,好的时候一日也就一二百文收入,一下子得了五天的进项,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放入怀中,道:“侯爷,您还要鞣好的皮子是吧,小人知道哪儿有。昨日打西边来了一伙皮货商人,带来了十几车好皮子,是小人帮忙找的住处。还不曾开始贩卖,您要是需要,小人帮您跑一趟!” 李牧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回头一看,竟然是宇文规,不由有些意外。他临走的时候,跟宇文规提起要来西市采买,可是此时宇文规找了过来,叫人好摸不着头脑。 宇文规呼哧带喘地跑过来,道:“大人!陛下有旨意到!下官昨日弹劾的几名官吏,陛下尽数罢免了。旨意中还提到了大人改革工部的事情,陛下命大人主持改革之事,工部六品以下官吏,大人可自行任免,报吏部即可。其他人等,皆须配合大人,就连李尚书也不例外!” “是么!”李牧眉开眼笑,道:“陛下说会帮衬,果然是帮衬了。好!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宇文规也附和道:“是啊,陛下洪恩,对大人是极为信任啊。” 李牧看向牙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侯爷,西市的人都叫小的二狗。” “二狗,这样,我有点急事,皮子就不亲自去看了。你去跟那皮货商人说,本侯要购买大量的皮子,你让他带着样品,明日早点到我府上,若皮子好,当场给钱。你把事情办明白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诶诶诶,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 二狗乐颠颠地去找皮货商,李牧则带着宇文规回了工部。宣旨的太监已经走了,旨意在李大亮的手上。李牧担心李大亮担忧被架空,先到了李大亮的家中。 “来了,坐。”出乎意料,李大亮见到李牧,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生气或者怒意,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李牧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尚书大人,关于这个改革之事……” 李大亮摆了摆手,道:“无须跟我解释,我也听不懂。陛下既然已经下旨,那我自会尽全力配合你。” 还是生气了啊,李牧赶紧解释,道:“尚书大人,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下官并没有想越过尚书大人的意思……” “你误会了,我没有怪你。”李大亮笑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前日陛下与我商量这事的时候,许我校检左屯卫。你也知道,我算是征战半生,因为一些事情才来到工部任职。实则我志不在此,陛下的意思是想让你放手去做,由我配合你,等你的年纪和功劳足以支撑的时候,这工部尚书之位,早晚都是你的。你可明白陛下的苦心啊?” 这么一说,李牧便明白了。这李大亮因为没有参与玄武门之事,受到了李世民的猜忌,被免了军职,打发到了工部。但他对在工部任职,并不觉得开心。一直心心念念想回去当将军,但是又无法开口。这次李世民许他校检左屯卫,等于是给了他一个盼头。要是李牧工部改革推行得顺利,早晚有一日,李大亮还能回去领兵。 这与官职高低无关,是正中了李大亮的心思,让他无法拒绝。 而李牧,只觉得压力愈发的大了。工部虽然是三省六部中的垫底咸鱼,但毕竟占着一个六部的位置。他年纪轻轻就当了侍郎,李世民又下了这样的旨意,等于是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若这改革效果不好,下场可想而知。 若没有系统在身,还真是有点发虚了。但有系统,他还怕什么?李牧用力点了点头,起身向太极宫的方向拱手道:“我李牧何德何能,受到陛下如此信任,唯有竭尽全力,方能报答陛下恩情之万一!” 李大亮是一个睿智之人,早看出李牧心思,见他如此做派,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没有说话。李牧没得到回应,顿时有些尴尬,清了下嗓子,又坐下道:“尚书大人,既然陛下如此安排,您也是一样的心意,那下官我也就不虚伪客套了。要说这工部改革,下官确实已经在心中盘桓了多日,有一个难题,还没找到解决办法。” 李大亮见李牧正经了起来,也正色道:“是什么样的难题,你且说来。” “这个难题,便是保密。”李牧认真道:“大人,这印刷术与贞观犁,大人想必都有耳闻。这两件东西,说起来也就与那马蹄铁一样,并没有多难,就是脑筋转个弯的事情。陛下设立印务监和农器监,印刷术马上就要大量运用,贞观犁也要大量制造,这就涉及到需要大量用人。这两样东西,非常容易仿制,又不能把秘法流传到民间去,如何保密便是重中之重了。” “下官曾欲效仿灞上酒坊,把这些工匠圈禁起来,但是工部的工匠,与灞上酒坊的那些工人不同。灞上酒坊的人,都是我义父府上的家仆,圈禁起来也无妨,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在李家的庇护下生活。可工匠是自由身,而且需要的人数也多,圈禁这个办法不人道,也不太现实。” 李大亮点点头,道:“圈禁确实不可行,这些工匠来自天南地北,徭役期过了,都是要回返原籍的。想要保守秘密,是有些难度。”沉吟了一下,李大亮问道:“印务监,有陛下明令禁止,其实保密与否,并不十分重要。那贞观犁,陛下不是已经答应推行天下了么,怎么还……” 李牧凑到李大亮耳旁低语两句,他也不怕李大亮说出去,因为李大亮本也不是门阀世家的人,而且就算是说出去又怎样,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只是李大亮暂时没转过弯来罢了。 “这倒难办了,不传授工匠锻打秘法,这犁铧造不出来,传授他们秘法,又很容易泄露出去……”李大亮皱眉沉思了好半天,道:“实在没辙,唯有寻一些失去双亲,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人加以培养,把他们养在工部,与外界尽量减少联系。虽然这样也不能完全避免泄密,但目前看来,也只能这么做了。” 李牧蹙眉道:“大人,需要的人手可不少,哪里去寻这么多人?” 李大亮苦笑一声,道:“若说旁的,可能寻不着。但这人么……你可知道,自隋末到今时,连年征战,失去双亲的孤儿有多少?不说旁人,就是我曾经的部下们的孩子,有多少已经成了孤儿。也好,他们来工部干活,也能混一口饭吃,总比流落四方好,人手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了,你就说需要多少人,我帮你找来。” “那便多谢尚书大人了。”顿了一下,李牧又道:“大人,今日下官去工匠坊看过了,工匠坊的房屋,已经建出了一些。工部的官署是下官特意嘱咐先建的,再有三五日,便能收拾得差不多。在官署旁边,有下官为尚书大人修建的住所,下官想请尚书大人搬过去,那边的条件比这里好很多,处理政务方便,交通也方便,这里地处偏僻,上朝都耽误时候。” 李大亮有些犹豫,道:“我便不搬了,那宅子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我没有钱买。” 李牧笑道:“尚书大人多虑了,这工匠坊建造本就是为了给工部的人住的。工匠们尚能分到住所,何况是工部的官吏呢。这些住所都属于工部,在其位则住,不在其位则空出来。不只是大人您,其他官吏若有需要,也都有属于他们住所。这是工部官吏的正常礼遇,可不是向大人行贿。” 李大亮想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搬过去。李牧,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当侍郎的时候,只能给工匠们发几十文盘缠,而你,这才多少日子,房子都盖起来了。你比我厉害得多,我不如你,陛下真乃知人善任也。” 李牧谦逊一笑:“谢尚书大人夸奖。” 第7章 皮货商人(1600首订加更) 宇文规一直等在门口,见李牧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大人,请移步下官的公事房,下官已经把所有工部在职的官员都叫来了,等候您的训示。” 李牧赞许地点点头,这宇文规自从‘开窍’了之后,办事是越来越得体了。 来到宇文规的公事房,只见屋子里摆了三个条凳,坐着几个官员模样的人,看到李牧进来了,几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像是排演过似的躬身施礼,道:“下官见过侍郎大人!” 宇文规搬来一把胡椅,摆在正当中。李牧也不客气地坐了,看了眼众人,道:“都坐吧,以后都是自己人了,不必太过拘束。” 没人敢动,态度愈发恭敬:“下官不敢,请侍郎大人训示。” “让你们坐!” 在场众人,宇文规是接触李牧最多的人,熟悉他的脾气,听这个语气,知道是有点不耐烦了,赶紧道:“侍郎大人既然让坐了,那便坐,迟疑个什么。” 众人这才坐下。 李牧扫视众人表情,全数收入眼底,开口道:“陛下的旨意,各位都知晓了吧?” 众人齐声答道:“知晓了!” “工部改革,势在必行。承蒙陛下信任,将此重任交付给我,我深感责任重大,必要身体力行推动改革。那些我认为有碍于改革之人,陛下已经将他们清理出工部了,现在还剩下的人都是我认为可堪一用的人。但是你们也不要觉得,这次留下了你们,便万事无忧了。工部,将不再是从前的工部。没有混吃等死,没有闲饭吃!若谁做不到他所在职位应该做到的事情,我还会将他开革出去,这一点,我希望各位能够明白。” 没人敢出声,李牧继续说道:“工部在六部之中,本就位列最末。工部的官员,大部分也都没有什么背景。即便是被开革出去的那些有点背景的人,也都是各自势力中不受待见的人。他们已经离开了工部,现在工部的官吏,都是没有背景的。你们心里有数,至于我为何要如此做……” 李牧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往后在工部,资历、背景,统统没用。我只看你的能力,我也只想看到你的能力。不要跟我谈人情,不要跟我攀关系,也不要跟我找借口。只要我觉得你不胜任了,你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降职,二是开革。当然你们也可以弹劾我,随便你们,但在你们弹劾成功之前,就得按照我说的做!” “下官不敢!” 宇文规在旁边察言观色,见李牧训示得差不多了,赶紧递上花名册。 “大人,这是工部自您以下所有官员的名册,都在这儿了。” “嗯、”李牧接到手中,翻开看了眼,道:“工部下辖四司,工部司,屯田司,虞部司,水部司。各设置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除工部司之外,各司都是主事两人。工部司的两名主事被我开革之后,也没有补缺。加上今日开革的五人,一共有七个空缺。分别是工部主事两人,屯田郎中一人,屯田主事一人,虞部主事两人,水部主事一人。” “本次改革主要涉及的是工部和屯田两司,虞部也有涉及,但是涉及很少,水部基本不变。工部的主要构架,也要稍作精简。没有那么多闲钱,养不起这么多人。” “工部员外郎宇文规,我已经举荐陛下任命他为工部郎中。工部员外郎一职,由工部主事公孙康升任,主事只留一席,由宇文规来指定。屯田员外郎陈宪,你暂代屯田郎中一职,我把屯田司交由你来管理,具体如何做,我会与你单独谈,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屯田司剩下的那个主事,升任屯田员外郎,你再选一个得力的人做主事。虞部郎中吕文奉,你仍担任虞部郎中,员外郎也不变,你也可选你得用的人,提拔一名主事。水部暂时不做变动,少一名主事不补。” “以后四司,就各有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一名主事。如此可明确责任,避免互相推诿。朝廷也可以少发一份俸禄。至于印务监,农器监,我另有安排,不再设置在工部司之下。陛下给予我任免六品以下工部官员的权利,主事为九品,各司有了人选报于我知即可。员外郎和郎中之职,我会观察一段时间,在适当的时候,我自会上奏陛下举荐,好好做事即可,不必多问。都清楚了么?” “下官明白了。” 众人轰然应诺,李牧把花名册递给宇文规,道:“我已经与尚书大人商量过了,三五日后,工部官署就会搬到工匠坊。新的工部官署已近完工,各司都有单独的公事房。除此之外,在新工部官署旁边,还有一个‘工部大院’,盖了一些住所,供给工部官吏居住,若有需求,可找宇文规申请,符合几个基本条件,就可以搬过来居住。” 见众人露出喜色,李牧又道:“丑话说在前面,房产不是赠与你们的,整个工匠坊的房产,都属于工部。你们在任,则有权居住,你们不在任上,就要搬走,一定要区分清楚。具体的规矩,宇文规会跟你们讲清楚的。” 该当着众人面说清楚的,李牧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事情,都是需要单独聊的。而目前各司人员不齐,聊了也是白聊。因此李牧便没有再说,让各司抓紧时间补齐空缺,在搬到新工部官署之前,一定要把所有空缺都补齐了。 安排完了,李牧和李重义便走了。众官吏送李牧离开,转身便把宇文规给围住了。李牧远远听到,摇了摇头,甩了一下马鞭,让马走得更快些,他有点饿了,想早些到家吃饭。 此时紧挨着西市的怀德坊内,一伙昨日刚刚租下这个后院的皮货商人,也在生火做饭。 他们做饭的方式有些不同,伙夫把带来的牛肉干撕开扔进锅里,加了水,干菜,还有不知是什么东西调成的酱料一混就算完事,等水煮开了,便是一锅肉汤。每个人都盛了一碗,就和着干硬的馍,谈不上好吃,但也不算很坏。 这家后院一共有三间房,两侧的房间,一半堆了贵重的皮毛,另一半用来住人,随时可以看着货物,其余的皮子和车辆牲畜都放在院子里,有专门打更的人。中间的房间,则住着这一伙皮货商人的首领。 此时中间的房间里,皮革商人的首领正在跟商队的几个头目开会。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愁云惨淡的模样。 “咱们一直都是跟边城做买卖,长安还是头一次来。早就听说长安富庶,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西市这么大,贩卖毛皮的商贾也多的很。咱们的皮货虽然不弱于任何一家,但是无奈咱们一个人都不认得,想要摆个摊都不成。倒是有个贩子联络我,要收咱们的皮货,可是这价钱,却比在边城贩卖还低了三成……咱们来长安,都是想多卖几个钱,没想到却遭遇了这种事。” 说话的是一个老头,他一边说着,一边瞥向坐在中间的商队首领,不无埋怨道:“咱们早就不同意来长安,像往年一样在寨子里等着皮货贩子来收多好,废了这么大的劲,一路人吃马嚼的,图个什么……” 另一边也有人接话道:“咱也觉得老胡说得有理,咱们在长安一个人也不认得。就算是有人出合适的价,咱们也不敢跟他交易。要是被骗了,咱们咋办,还能去告官么?” 商队首领旁边的一个人忍不住了,开口道:“你们一个个现在都开始推脱了,当初小姐提议要来长安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遇到难处了,都把自己摘出去,不就是想让小姐承担你们的损失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大家跟着张家寨讨口饭吃,张大小姐说什么,咱们哪有拒绝的份,还不是都得听着。就算心里不想来,也都不敢说呀,列位,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阴阳怪气的接话:“可不是么,谁敢说啊。这几年呐,张寨主的脾气是越来越糟喽,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不出儿子给憋的,哈哈……” “啪!”一声鞭响! “哎呦,你敢打人?!”刚刚阴阳怪气那人捂着脸,指着坐在当中的女子,道:“咱们都是你的长辈,跟着你爹出生入死,哪个轮到你甩鞭子,你……” 张天爱把鞭子收回来,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是我把你们带到长安的,我也会把你们带回去。咱们的皮货质量不差,我就不信卖不出去。再等几天,要是还找不到合适的买主,低三成就低三成,赔多少钱,都从我张家出。亏得你们还知道是跟着我张家寨混饭吃,谁再敢乱说话,小心我手里的鞭子!” 众人见张天爱发怒了,吓得都闭上了嘴巴。就连那个阴阳怪气的人,也忌惮于张天爱的武力不敢再出声了。 就在气氛尴尬之时,后门传来扣门声。外面正吃饭的伙计去开了门,说了几句话,跑过来道:“首领,各位头目,昨天帮过咱们的那个牙人又来了,说是有位贵人要收皮子!大量要,说要是相中了,咱们这十几车都能买了!” 几个头目对视一眼,最先说话的老胡头开口道:“会不会有诈啊?” 张天爱没理他,手一挥,道:“叫他进来!” 第8章 牵线搭桥(1000均订加更) “我又来了,张大小姐!” 人未至,声音先到,与在李牧跟前的曲意逢迎相比,二狗此时的声音显得中气十足,充满了底气和自信。 他是长安西市的牙人,西市署挂着名的,挣钱多少不说,看待外地来的商人,还是那种一点根基都没有的行商,还是有一股子傲慢的劲儿在。 而屋子里的人,随着二狗进屋都换上了另一张脸。苦大仇深的没有了,阴阳怪气的也没有了,站在张天爱身旁、刚刚替他说话的那个刀疤脸,也使劲儿挤出来一个他认为和善的笑容,像是生怕给二狗留下坏印象似的。 要说屋子里这些头目,哪个不是追随了张天爱的父亲张勋张寨主多年的凶徒。陇右那种地方,每天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些人的的手里,没有二十条人命绝对活不到今天。随便拎出来一个,也都是数得上的人物。而今时今日,他们来到长安卖毛皮,要对一个牙人和颜悦色,着实也有些难为了他们。 但是没有办法,随着大唐平定突厥,剪除边患。他们的走私生意做不成了,而且还成为了大唐的眼中钉,指不定什么时候朝廷倒出手来就会派兵把他们的寨子平了,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作为寨主,张勋本来想着,续上李绩这层关系,请他帮忙让张家寨化匪为兵,洗白从良。但他没想到李绩使了个太极手法,没搭理他这个茬。 这件事,让张勋在手底下的头目面前颜面扫地。张勋也因此上了一股急火,生了病,整日躺在床上哼哼,不能理事了。 大寨青壮加上妇孺,两千多口子人,不可一日无人做主,而张勋又没有儿子,只有张天爱这一个女儿。众头目虽然心中不服,但他们对彼此更加不服,最后还是一起推了张天爱暂行寨主之权。 走私的渠道没了,寨中积压的皮货越来越多,都已经到了搁不下的程度。眼见着冬日来临,这满寨的毛皮换不成钱,粮米一日少过一日,没有钱去采买,急得全寨上下团团转。张天爱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决定带着众头目来长安卖毛皮。仗着张家寨与马邑县令维系多年关系,马邑县令担着风险给张天爱发了一封路引。张家寨一干人等,便组成了一个商队,带着寨中三分之一的毛皮,一路从马邑来到了长安。 张家寨的人,虽然都是马匪出身,但他们身上那股子属于马匪的威风,也要分地方。进了这长安城后,一干人等被长安的繁华晃花了眼睛,又在西市处处碰壁之后,这些性情彪悍的马匪们,变得比百姓还要温顺了。只求不招灾不惹祸,把带来的毛皮都卖了,采买点粮食回寨子好过冬。 他们昨天与二狗打过交道,知道他只是一个牙人,但即便二狗只是一个牙人,他也知晓很多众头目不知道的消息,也是不能得罪的。而且马匪们还有一个规矩,自己人无论怎么争执,外人面前一定要唯首领马首是瞻。这个素朴的道理也是张家寨能够在夹缝中求生,立足陇右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张大小姐,我来给您道喜来了。”二狗拱了拱手,笑道:“昨日我帮你们租赁这个院子的时候,听到几位闲谈,似乎是犯愁毛皮的销路。巧了,今日我遇到了一位贵人,他正要收购鞣制好的皮子。人家可是放话了,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当面点钱!您说我是不是得跟您道喜呀。” 屋里的人一听,齐齐露出了喜色。张天爱赶紧问道:“不知你说的贵人,他要多少皮子?我们的皮子可都是最好的,他一定能看中!” 二狗听到这话,眼珠一转,模棱两可道:“这位贵人呐,事务繁忙,把这收购皮子的事宜全数交给了我。至于要多少么,人家可没说,便是十车八车或许也要得。至于东西好坏,您卖东西自然要说您的东西好,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二狗没来由地清了下嗓子,没有往下再说了。张天爱没反应过来,正要追问,老胡已经明白了意思,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笑眯眯地塞到了二狗手里,道:“大兄弟,咱这皮子确实是最好的,你说是不是?” 银子到手,二狗轻轻一掂量,又是一贯钱,心中欢喜,立即道:“自然是如此,要不我怎么能来找呢?明天清早我过来,你们准备好样品,我带你们去贵人府上。丑话说在前头,我拿了这块银子,自是会尽力帮你们说好话,但人家能不能相中,我可保证不了。要是买卖不成,你们也不能埋怨,这钱也是不退的。” 老胡赶紧道:“这点钱就是给兄弟吃酒的,跟别的没关系。兄弟能帮忙牵个线,我等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成与不成,都与兄弟无干,若是成了,还有酬谢。” “得嘞,老哥是个敞亮人。”二狗眉开眼笑,又对张天爱拱拱手,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各位、张大小姐,明天清早见了。” 二狗转身要走,老胡赶紧抓住他的胳膊,道:“二狗兄弟,能不能透露一下你说的这位贵人是哪位贵人,他要买这么多鞣制好的皮子,用来干嘛呀?” 二狗闻言敛去了笑容,挣开老胡的手,道:“咱就是个牙人,可不敢问贵人的事。您要是这么好打听,咱不敢挣你的钱了。”说着把银子掏出来递给老胡:“银子你收回去,就当咱没来过吧!” “这是干啥、”老胡怕丢了生意,赶紧把钱推了回去,道:“罢了罢了,我不问了,便等着就是了。希望兄弟言而有信,别糊弄我们。” 二狗把钱又揣回去,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道:“咱做牙人的,讲究的就是个信字,我知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你们可以出门打听打听我二狗,在西市是什么名声。再者说,咱们西市的牙人,在西市署都是挂着名的,要是我骗了你们,你们可以去告官。” 说完,二狗大步流星地走了。老胡一直送到门口才回来,一只脚刚进门,就有人埋怨道:“老胡,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这牙人好心好意来关照生意,你把人家当成什么了?” “懒得与你说,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能谁说啥都信呐?咱们这连皮子带皮毛的,三四千贯得有吧,哪家贵人这么大胃口,都能吃得下?” “那你还给他钱?” “废话,不给钱他能尽心帮忙吗?万一是真的呢!” 见又要开吵,张天爱站了起来,道:“别管是真是假,咱们先当真的来。从各自带的货里裁出样品来,明天都带去,选中谁的就是谁的,都别抱怨。都去吧,裁完了早点休息,明天……明天愿意去的,一道都去!” 这样安排非常公平,没有人有异议,都各自安排去了。张天爱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忽然耳边响起了临行之时父亲嘱托的话。起身回到床边,打开了随身包袱。 包袱里面是一张完整的虎皮,在捕猎这只虎的时候,箭矢是从虎的眼睛射进去的,因此这张虎皮上一个破损的地方都没有,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三车鞣制好的皮子,都不见得能有这一张虎皮值钱。 “曹国公府……”张天爱叹了口气,喃喃道:“父亲啊,女儿已经找了他好多次了,他就没有帮忙的意思,过去这么久了,还要女儿豁出脸皮登门去求么?” 众头目担心二狗撒谎,一夜都没怎么睡好觉。天快亮的时候,才陆续眯了一会儿。没想到日头刚刚升起来,二狗就来叫门了。众头目赶忙爬起来,把各自的样品带上,腾出一辆牛车拉着。在二狗的带领下,跟在张天爱马后一起来到了安义坊。 还没到逐鹿侯府的时候,在街道拐角碰到了封四,二狗赶紧打招呼,俩人攀谈了几句。原来封四已经取了钱,正要去谈收购纸坊的事情。得知李牧已经起了,二狗的心也放下了,他本来以为自己来得早了些,打算在门口候着的。 俩人交谈的时候,又没有背着谁,旁边的张天爱和众头目自然听到了一些。张天爱离得最近,听得也最清楚。逐鹿侯、侯爷、打铁、白夫人……几个本不相关的词联系在一起,不知怎地,张天爱脑海里忽然掠过了白巧巧和李牧的影子。 难道是他们? 这次张天爱来到长安,除了卖皮毛买粮米,奉父亲之命再度求见李绩之外,与白巧巧叙旧也在她的计划之列。她跟白巧巧虽然相聚时日不多,但是俩人相处的特别好,亲如姐妹一般。定襄一别,联系也断了,这次来到长安,她便打算寻一下白巧巧。那日分别的时候,她知道李牧和白巧巧要跟着李绩大军去长安,正好她也要去见李绩,心里一直惦记着要寻机会打听一下白巧巧在哪。 能是他们么? 第9章 意外相见 张天爱虽然心中有这么想,但她其实是不相信的。侯爵啊,那么高的爵位,怎么想都跟李牧搭上边。脑海中浮现出那人的样子,张天爱摇了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正胡思乱想着,一行人已经到了逐鹿侯府门前。二狗让众人等着,他自己去叩门。众头目眼见着在他们面前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倨傲的二狗,在门房把门打开的时候,挺直的腰板瞬间低了下去,脸上赔着笑,完全一副曲意逢迎的样子,多少有些无语。长安的人都这么善变吗? 门房倒还算和善,跟二狗交谈了两句,又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人,还有牛车上的毛皮,道;“侯爷在忙着,咱们不敢打扰。这样,你们把牛车赶到侧门先进来,等候一会儿。” “好好好,劳烦管家了。”二狗赔笑说道,他怎会不知门房不是管家,但是捧着说总是没错的。 门房赶紧摆手,纠正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我可不是管家,咱们侯府的管家,那可是个惹不起的……” “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门房脸上的表情一僵,咧咧嘴改口道:“姑娘,咱没说坏话,咱夸你呢。” “呿!”李知恩从门里出来,瞅了瞅外面的人,道:“做什么的?” “侯爷要买毛皮,这些人来送样品。” “哦。”李知恩扫了一眼,把视线定在了张天爱身上,仔细看了几眼,道:“这位姐姐,你也是卖毛皮的?” 张天爱见府内出来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而且看着还不像是下人,这个门房又这么怕她,猜测她是侯府的女眷,不敢怠慢了,道:“姑娘,我们是一个商队,我……也算是卖毛皮的。” 李知恩笑道:“姐姐长得好漂亮,姐姐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说完,便自来熟地过来牵张天爱的手,张天爱被李知恩的举动搞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心里又想着把毛皮卖出去,这姑娘既然是府中的女眷,要是跟她搞好关系,也许也能帮上一点忙。 这么想着,她回头递给老胡一个眼色,便跟着李知恩进府了。 二狗在旁边看得直愣,待俩人走出几步,凑近门房问道:“这位姑娘是……” 门房苦笑一声,道:“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当妹妹待的,眼下么……算是咱侯府的管家吧,咱们都听她的。” 二狗一听,心中便有数了。通房丫头古已有之,并不罕见。这姑娘长得如此娇俏可人,又说是夫人的贴身丫鬟,那自然跟侯爷是有一腿了。当下也不再问了,回身招呼众人,赶着牛车从侧门进府了。 李知恩把张天爱拉走,可不是因为跟她一见倾心想要做姐妹。完全就是因为她觉得张天爱长得好看,还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李牧见了有可能会喜欢,所以把她拉到后院让李牧见不着,免得生出麻烦来。 自打见过王鸥之后,李知恩在这方面便多了个心眼。随着李牧做得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越来越出类拔萃,肯定会吸引很多女人。王鸥那个老女人便是个例子,那天马赛的时候,李知恩一直瞄着王鸥的,那狐狸精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主人,那叫一个情深款款、我见犹怜! 白巧巧太傻了,遇到这种事情只会长吁短叹,心里也没个主意。李知恩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把可能出现的威胁尽量规避掉。她是个奴婢,不能去规定主人怎么做。但可以偷偷的来呀,就像今天这事儿,她就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让他见不着,不就没事了? 白巧巧正在学写字,她没有基础,李知恩便从《千字文》开始教,每天学二十个字,白巧巧也是个聪慧的女子,从前不认字是因为没人教过她,现在有了李知恩这个老师,认字还是很快的。兼之她心灵手巧,写字也没有那么生硬,写了几次便有几分样子了。 见过王鸥之后,白巧巧更加努力了,现在是每天三十个字。李知恩带着张天爱来到后院,远远就喊道:“夫人,我遇着一个卖毛皮的姐姐,生得可好看了。歇会吧,这位姐姐从远地方来的,肯定遇到过不少事情,咱听她说说呗。” “毛皮?”白巧巧微微蹙眉,她在马邑的时候,没少见过毛皮贩子,多少知道一些。买卖毛皮的贩子,很少会有女子,基本都是男人,李知恩又称呼这人为姐姐,定然年岁不是很大……白巧巧心中一动,把毛笔放下从屋里出来,推开门就看到张天爱,俩人都是一愣。白巧巧的眼圈瞬间红了,扑进张天爱怀里,抽噎道:“姐姐,你是来寻我的么!我让郎君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呢!” “我……我不知道,我……”张天爱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她比白巧巧还要震惊,白巧巧,白夫人,那么侯爷……真的是他?! 李知恩看到这一幕,张大了小嘴儿,这什么情况啊!自己就随便拉进来个人,怎么就…… 白巧巧擦了下眼角的泪珠,拉着张天爱的手,道:“姐姐,你快随我进屋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瞥见愣住的李知恩,道:“这位是我的姐姐,她救过夫君的命,是咱家的恩人,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样,不可慢待了!” 李知恩挤出一个笑容,屈膝行了个福礼,道:“奴婢见过恩人姐姐。”心中却道:“我的傻夫人啊,怎么你家郎君的救命恩人一个个都是大美人呢!你还如此没心没肺,早早晚晚非吃亏不可!” 张天爱不习惯被人行礼,赶紧把李知恩扶起来。白巧巧又道;“知恩,你快去告诉夫君,就说是天爱姐姐来了,他肯定高兴。” 李知恩应了声便要去找李牧,张天爱忽然想起自己是干嘛来的,忙出声道:“妹妹,呃……我这次来,是卖毛皮……” “啊!”白巧巧恍然,笑道:“哎呀,我见到姐姐便什么都忘了。知恩,记得跟夫君说一声,毛皮是姐姐带来的。”说完对张天爱道:“姐姐放心,夫君现在很有钱的,姐姐的毛皮他都能买了。” 张天爱一听这话,赶紧道:“不用全买……” 李知恩轻哼接话道:“恩人姐姐不用客气,咱家主人有的是钱,跟人打赌都五千贯五千贯的赌呢。” “啊?”张天爱有点懵,五千贯拿去跟人打赌?这人是疯了么? 白巧巧瞪过去一眼,道:“叫夫君知道你背后说他坏话,肯定又不给你零花钱了,还想吃蜜饯么?赶紧去!顺道告诉厨子,今天午饭要丰盛,快去吧!” 李知恩应了声,转身走了。张天爱更懵,这算哪门子主仆关系啊,奴婢也有零花钱? 前院,门房带着众头目正在卸货。旁边便是李牧的‘工作室’,里头叮叮当当的正在敲着什么。老胡刚才也听到二狗和封四说话了,还以为是扯淡,堂堂侯爷怎么会打铁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侯爷竟然真的喜欢打铁……这算哪门子爱好啊? 二狗天生便有自来熟的本事,卸货的工夫已经跟门房熟络了起来,一口一个叔的叫着,门房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满脸哭笑不得。他也跟老胡有着一样的好奇,闲扯了点别的,忽然像是不经意似的,把话题拉了过来,道:“叔,侯爷怎么还打铁啊,侯府还缺铁器么?” 门房听他问起这个,语气骄傲,道:“你知道什么,咱们侯爷打的是旁人打不出来的铁。看过大唐日报了没?” 二狗嘻嘻笑道:“咱不认字,听认字的说过一点。” “那你知道贞观犁吧?” 二狗赶紧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也不算什么秘密。这贞观犁的小犁铧,可不是一般铁就行的。须得是侯爷自创的锻打秘法打出来的精铁才能制造,陛下开恩,明年要把贞观犁推行天下,侯爷这是在教人秘法呢!”说着,门房满脸崇敬,道:“谁家的秘法不是藏着掖着,也就咱们侯爷吧,愿意把自己的秘法交给别人。那些门阀世家的杂碎还敢污蔑咱们侯爷,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好陛下圣明,保着咱们侯爷呢,他们都近不得身!” 二狗赶紧递上一记马屁:“可不是么,那些人怎么能跟咱们侯爷相比。别说跟侯爷比,就算是跟叔您比,那也是比不了。叔,我看您说话不像普通百姓,您是读过书的吧。” “唉!”门房叹了口气,道:“以前也是做过几年师爷,可恨县令贪赃枉法,把我连累了。幸得侯爷援手,把我从教坊司带了出来,我才有了今天啊。” 二狗也感慨:“侯爷真是个好人啊……” 众头目听了,心中骇然,这侯爷好魄力,竟敢跟门阀世家叫板!张家寨的活动范围挨着陇西李阀的地盘,深知门阀世家的厉害。 这时,李知恩蹦蹦跳跳地过来了,看了正在卸货的众人一眼,走到工作室门口敲了敲门。 里头打铁声一停:“有事啊?” “主人,夫人说,天爱姐姐来了,让您去见。还有,这些毛皮都是天爱姐姐带过来的,夫人说让您全买了。” “这可真是太巧了!” 第10章 伸出援手 李牧推门出来,果如白巧巧猜得一样,非常高兴。他看了一眼,把二狗叫了过来,道:“东西就不必看了,有多少让他们都拉过来,本侯全要了!” 众头目一听,自然非常欢喜。谁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惊喜,满天的愁云登时都散了,对李牧自是感激不尽,又道谢又作揖,不知怎么感谢好了。 老胡想的多一些,他见李牧年纪轻轻,小丫头先是把张天爱带走,又过来传话。心里便犯起了嘀咕,在西域做‘买卖’的时候,他也曾设过‘仙人跳’,这怎么看都有点像啊,眼见李牧要走,来不及想,出声道:“侯爷!” “嗯?”李牧听到声音,回头看了老胡一眼,道:“有事?” 老胡搓了搓手,道:“侯爷、咱们带来的货可不少,十几车呢……这价格还没商量,您……” 李牧听出来意思了,笑了笑没有理会。老胡还要继续问,被二狗拦了下来。 二狗拽着他,等李牧走得远了,埋怨道:“你这老头,好没有分寸!你啥意思,担心咱们侯爷给不起钱?呿!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没看过大唐日报么?咱们侯爷跟人打个赌都是五千贯的输赢,你那几车皮子值几个钱!问问问!问个甚?!” “五千……贯?!”众人倒吸了口冷气,咋舌不已,要知道今年的毛皮本就没有往年值钱,这十几车的货,全卖了也就三千贯多些,刚刚那个年轻的侯爷,竟然打个赌就五千贯?这得多有钱啊! 二狗看到众人的神情,心里暗叫一声土包子,道:“把心都放在肚子里,侯爷既然说了全要,那就是全要。但是我给你们提个醒,可别把咱们侯爷当成冤大头了,咱受侯爷所托,也得替他照看着,什么皮子什么价钱,我心里可有数,你们要是敢多要,哼、看到门口那块匾了么?陛下御笔亲题,自己琢磨吧!” “不敢不敢……”老胡连道不敢,跟其他头目一起,簇拥着二狗回住处取货去了。 再说后院这边,李牧见到张天爱,心里也是非常开心。 要说张天爱对他有救命之恩,其实多少有些牵强。那日张天爱带的人,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李牧感激张天爱是在于她当时保护了六神无主的白巧巧。若不是遇上了她,还不知白巧巧这傻丫头会做出什么蠢事。夫妻本是一体,张天爱救了白巧巧,李牧也领她这份恩情。 在李牧往后院走的时候,白巧巧跟张天爱已经简单叙了一下离别后发生的事情。白巧巧得知了张天爱没有回信的原因,这事儿说起来也怨不得她。白巧巧让李牧写的信,都是随着李牧写给李思文的信一起发出去的。他们都以为李思文能把信给张天爱送过去,但其实这信都没送成。张天爱是马匪,张家寨是马匪窝,李思文是朝廷命官,怎么把信送过去。张天爱没收到信,当然也就没法回信了。 白巧巧也把分别后发生的事情摘重要的跟张天爱说了。李牧封了侯,她得了诰命,孙氏嫁给了唐俭等等大事小事,她都没有保留地一股脑都告诉了张天爱。在白巧巧心里,张天爱是救过她和李牧的恩人,所以对她,白巧巧毫无保留。 俩人正说着话,李牧到了。看到李牧,张天爱有点慌,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还记得那日分别,李牧曾经承诺过她,若有需要可来长安找他,他能帮上忙就会义不容辞。但那时候张天爱没当回事,也没把李牧看做一个人物,只是嘱咐李牧要好好对待白巧巧,都没接这个话茬。 没想到今日还朕求到他了。而且此时,李牧已经封了侯,成了长安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张天爱迟疑了一下,便干脆利落地抱拳,弯腰向李牧施礼。李牧赶紧避开,道:“这是干什么?给我行什么礼。” “你已经是侯爷了,我只是一介草民,当然要行礼。”顿了一下,张天爱又道:“我还要谢谢你收了张家寨的毛皮,我知道你用不了这么多,这个恩情我记着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的。” 李牧哈哈笑道:“我也确实是需要毛皮啊,买卖交易,记什么恩情。” 白巧巧也附和李牧的话,拉着张天爱坐下,李牧坐到了她们对面。 “你们怎么会来长安贩卖毛皮的,我听巧巧说起过,张家寨不是只在几个边城做买卖么?” 当着李牧和白巧巧的面,张天爱也没什么可瞒着的,如实说道:“张家寨名义上是马匪,但是咱们很少会出去劫掠。主要营生是从胡人部落收毛皮,然后再卖到大唐这边赚一点差价。现在突厥被大唐灭了,买卖便做不成了。我们也成了大唐的眼中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派兵围剿我们。眼看着入冬了,寨子里的粮米不够。皮毛又换不成钱,没办法只好买了一份路引,来长安碰碰运气。要不是遇到了你,我都已经打算折价把这些毛皮卖了,寨子里还有两千多口人等着吃饭呢。” “原来是这样……”李牧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生意做不下去了,又担忧朝廷围剿,你们就没有想过入籍成为良民么?” 张天爱惨然一笑,道:“入籍是那么好入的么?我爹,还有寨子里的几个主要头目,都是朝廷通缉的匪盗,哪个府衙能让入籍。” 如此一说,李牧便明白了。张家寨的主要人物,都是官府通缉的对象,而不是通缉对象的人,又得依附他们生活。这样一来,还真是一件难办的事。容纳他们入籍,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事,就是私通匪类,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张天爱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这次我来长安,还有一件事。我爹跟李绩大将军少年时有旧,想请他帮忙,求大唐皇帝降下恩旨,只要大唐皇帝肯赦免张家寨,张家寨两千余口男女老少,都愿意归附大唐。只是……”张天爱叹了口气:“遇到你们之前,我就已经与李绩大将军见过了,他待我倒是很热情,但是提起这件事,他便岔开话题。这次父亲又让我带了礼物登门,我怕还是没有结果。” 白巧巧一听,便要开口,李知恩赶紧使眼色,白巧巧看到了,犹豫了一下没直接说,而是看向了李牧。 李牧知道白巧巧是想让自己帮忙。但这种事情,李牧也没法说什么,他素知李绩的性格,谨小慎微,事不关己,他通常都是不参与。而且他还不知道张天爱的父亲与李绩之间发生过什么,不管怎么说,李绩不帮忙,自然有他觉得不应该帮忙的理由,李牧是绝对不会去强人所难的。 但这件事说起来也并不难办,老子不行,不还有儿子呢么! 李思文正在重建定襄城,正是用人之际。虽然他招募了不少流民,李牧又送去了七十多个工匠,但对于建城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李思文上次来信还说,为了争几个流民,他差点跟临县打起来。正是眼珠子憋得通红的时候,只要是有人给他,甭说是马匪出身,就算是突厥降兵,以他的脾气也会先用了再说。 李牧正要说话,忽然李重义走了进来。 “老大……”李重义看到白巧巧和她身后的李知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王家大姐来了,还带来了一车绸缎,现在前院大堂等着。” “她来干什么!”李知恩心里一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来者不善。白巧巧的表情也有些僵,但她没有说什么。毕竟王鸥也是救过李牧性命的,她是个懂事的女子,不会因为自己心里的小小不快,就去干涉自家男人的事情。 李牧起身,对张天爱道:“这件事我应该能帮上一点忙,实不相瞒,李绩大将军正是在下义父。这样吧,你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前院来了个客人,等稍晚一些有空了,我再跟你详细说。” 张天爱自然是无不应允,这件事对她来说,基本上是无法解决,如果李牧能帮得上忙,别说稍晚了,就是十天半个月,她都有耐心等着。 李牧说完,又递给白巧巧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着李重义往前院去了。等他出了门,李知恩便道:“夫人,你怎么都不说话呀。那个狐狸精肯定来者不善,我怀疑她看上主人了,要勾引他!” 白巧巧赶紧道:“小丫头瞎说什么,王鸥姐姐是夫君的救命恩人……再说、再说她比夫君大十多岁呢,怎么可能,你不要乱说了。” “可不可能你心里有数,不承认就算了。”李知恩嘟起嘴巴,忽然又叹了口气,跺脚道:“真是拿你没辙了,你怕得罪你男人,我、我不怕行了吧,我去替你盯着!” 说完,李知恩便急匆匆地出了屋子,追李牧去了前院。 张天爱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凑到白巧巧耳边小声询问,白巧巧也不瞒着她,给她解释王鸥是谁,跟李牧又是怎么样的关系,发生过什么……张天爱听得津津有味,只要是女人,都免不了八卦之心,张天爱自然也不能免俗。 第11章 三女聚齐 李牧来到前院,便看到院子当中停着一辆大车,车上小山一样堆着各色各样的绸缎。李牧虽然不知这绸缎多少钱,但他依稀记得前世看过的电视剧里面,绸缎好像是能当钱用的,这么多绸缎,肯定价值低不了。 想起王鸥说得要补上王普造成的损失的话,李牧苦笑一声,进了大堂。 主人未来,王鸥也没坐,听到脚步声,王鸥回头看到李牧,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李牧伸手示意王鸥坐下,自己坐在了旁边,道:“这是做什么呀,那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一码事是一码事,我与王普之间的事情,跟咱们之间无关。你不必替他道歉,我打赌的损失,也不用你来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恩情尚未报还,我再收你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 王鸥打断李牧的话,道:“侯爷,就像你说的,一码事是一码事,奴家拿来这些绸缎,不是为了我那小叔。奴家是做这个生意的,托你的福,有了大唐日报的宣传,上一批货都卖光了。这是昨日新到的货,奴家拿过来一点给巧巧妹妹做衣裳,这又算是多大的事。” 李知恩蹲在门外偷听到这句,小嘴儿撇了一下,道:“呿,虚伪。” 李重义也在门口站着,听到李知恩嘟囔,低头瞅了一眼,道:“好心没好报!” “大个子,你说啥?” 李重义面无表情道:“你要是觉得虚伪,就别用这绸缎做衣服。” “用你管!”李知恩在李重义面前,就像老虎旁边蹲只猫,体型差距巨大,但她一点也不怕,瞪眼道:“你这个大个子,最是没有良心,夫人待你不好吗?净向着别人说话!” 李重义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道:“我只知道她救了老大性命,也等同于救了我的性命,救命恩人……不虚伪!” “你……”李知恩噎得不清,跺了下脚扭身走了,李重义也不理她。要论起年龄,李知恩其实还大李重义半岁,他的体型很容易让人模糊他的年纪,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未满十五的少年,心性简单,脑袋里也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王鸥救了李牧的命,是他看在眼里的,自然跟李知恩的想法不一样。 屋里,闲谈了几句,王鸥便要告辞,起身道:“铺子新进了货,还有不少事情要料理,替奴家跟巧巧妹子说一声,就不多叨扰了,这便回去了。” “这怎么能行!”李牧赶紧拦着,道:“眼看着到了饭时了,如何能走,再怎么忙,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 王鸥还要推辞,被李牧直接打断了,道:“你要是执意走,这些绸缎便也一起拉走吧。” 听李牧这么说,王鸥无奈一笑,道:“好吧,那便打扰了。” “打扰什么,我就喜欢热闹。”李牧说着,引着王鸥往后院走,对李重义吩咐道:“找人把绸缎放到库房去,另外去问问厨子,会不会做太原美食,捡能做的做几道,我要款待恩人。哦,再烤个羊腿,另一个恩人应该会喜欢。” 李重义应了声,去安排了。王鸥问道:“还有客人?” “嗯。”李牧道:“她是……唔、一位皮货商人之女,定襄的旧识。那时我返回定襄守城,没有告知巧巧,巧巧知道后也毅然回返,决心与我同生共死,在马邑遇到了她,当时她送皮货到马邑,身边带了五十名随从,听巧巧说了定襄的事情,毅然带着五十人赶来救援,因此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这样。”王鸥恍然般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追问。其实她派出调查的人,已经飞鸽传书返回了消息。对李牧定襄守城前后的事情,她都已经知晓了。李牧一说,王鸥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她收到的消息,却与之有所出入。那张天爱不是什么皮货商之女,她是张家寨的马匪,她爹也是马匪,而且当日也不是去救援,有人听到了张天爱与巧巧的对话,那张天爱是去收尸的,没想过要冒死救人。 李牧这样为其粉饰,更显出他的人品。王鸥既然知晓了他的维护之意,自然不会去拆穿了。但其心中却觉得在这件事前后,白巧巧的决定都颇有些愚昧,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良人非良配’之感。 来到后院,白巧巧已经得了李知恩带回来的消息,她素知李牧的脾气秉性。人家是恩人,又送了一车绸缎,虽说不是为了王普之事,但实际上什么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赶上了饭时,李牧不可能不留的。 白巧巧琢磨了一下,觉得不能给李牧丢人,便跟张天爱说了一声,带着李知恩迎了出来。正好迎面碰上,赶紧迎进了屋里。见到屋里的张天爱,王鸥也不禁露出异色,虽说唐朝的风气开放,但是女子还是很少会有张天爱这般飒爽气质的人。如此男子气的女子,难得长得这么漂亮。王鸥心中暗忖,李牧身边的女子,还真是没有一个难看的。 白巧巧为二人做了介绍,也是如李牧一般的说辞,皮货商人之女,没有提及一丝一毫关于马匪的事情。又闲聊了一会儿,厨房传来话,说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李牧便让上菜、侯府的伙食,本来就很不错,今天又特意嘱咐要丰盛,厨子做了八个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令人看着便有食欲。 菜都上完了,最后又端上来一只烤羊腿。见众人都非常疑惑,李牧略显尴尬地解释道:“这个……是给天爱准备的,我以为她会喜欢。” “我不太喜欢荤腥、”张天爱笑了笑说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你们吃别的,我喜欢吃羊腿。”李牧说着,便把羊腿端到了自己面前,拿小刀切了两片。 桌上四个人,三个女子,而且互相还不怎么聊天,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李牧觉得如坐针毡,往嘴里塞了片肉,看着这个,瞧瞧那个,干笑一声,没话找话,道:“娘子,你跟天爱聊得如何?” “挺好。”/“挺好。” 俩人齐声回答,互相看了眼,还是巧巧开口,道:“我跟天爱姐姐多日不见,有好多话想说,哪是这么一会儿就聊得完的。夫君,我想留天爱姐姐在府中住,你觉得呢?” “那当然好啊,随便住……多久都没事。”见有些冷落了王鸥,李牧又把话题引过去,道:“娘子,今日王家姐姐送来了一车绸缎,我看各式各样颜色都有,全都是上等的好料子,说是给你做衣服用,你可要谢谢王家姐姐。” “谢过姐姐,让姐姐破费了。” 王鸥笑道:“奴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成本没有多少,谈不上破费。妹妹可挑着看看,要是不喜欢,下批货送来的时候,奴家再差人送来,或者妹妹得空,也可以到通善坊的铺子挑选,就算奴家不在也没事的,奴家早就吩咐过掌柜了。” 白巧巧不知如何作答,看向李牧,李牧接过话道;“替巧巧谢过姐姐了,这一车的绸缎,几年也用不完,足够了……”又要没话题,李牧脑袋有点疼,忽然看到桌上的酒壶,赶紧拿起来,道:“这个酒可得尝尝,这是我亲手酿的新酒,与那灞上酒坊出的酒,不是一种酒曲,市面上可没得卖的,我只酿了十坛,这可是头一次拿出来喝,都尝一尝吧。” 说着李牧给王鸥倒了一杯,又给张天爱倒了一杯,然后是自己和巧巧,道:“我先敬二位,二位对我都有救命之恩,以后但有差遣,只要我能做到,再所不辞。我先干了这杯,你们随意,不要勉强,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说着,李牧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鸥和张天爱都有点愣了,她们哪见过后世酒桌上的做派,唐朝人喝酒可没有这么多废话。但好在二女都不是寻常女子,王鸥走南闯北多年,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能力不是寻常人可比。而张天爱自幼长在马匪窝,虽然不喜荤腥,没有大口吃肉,但是大口喝酒对她来说是寻常之事。酒杯对她来说还嫌小了,李牧喝了,她便喝了。见她喝了,王鸥也喝了。白巧巧见她俩都喝了,也跟着喝了。她从小帮家里卖酒,可以说是酒味熏大的,一杯酒而已,怎么能难得住她。 “都、都是海量啊,呵呵呵……”李牧干笑一声,彻底没词儿了。吧嗒吧嗒嘴,又切了一片羊腿肉,塞进了嘴里,低头猛吃。 张天爱喝了一杯酒,觉得味道不错,又自己拿着酒壶倒了一杯,仔细一瞧,发现了奇怪之处,道:“这酒怎么有点泛红?” “红?”王鸥刚刚还没注意,听张天爱这么一说,也往她的酒杯里瞧了一眼,果然,酒色微黄泛红,在与她喝过的酒都不相同,忍不住也好奇问道:“酒色确实有些发红,这是什么酒啊?” 李牧见来了话题,赶紧接茬,道:“这个酒,其实不是红色,是黄色,只是颜色更深而已。黄酒古已有之,我只是改良了酿制方法,试验之后得到这微红色的黄酒,我将它取名为状元红!” 第12章 生财有道 “状元红?”王鸥咀嚼着这个名字,大概猜到了一点李牧的意思,但她没有说出来,而是等着李牧解答。 “对!状元红!”提起自己熟悉的事情,李牧便滔滔不绝了,他又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旋转了一下,透红的酒液在杯中荡漾,道:“本来我是没打算鼓捣这个酒的,但是近日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说灞上酒坊的酒粗鄙,只靠酒劲大吸引一些莽夫,真正的文人雅士是不屑于喝的……我一琢磨,人家说得有道理,文人雅士么,总得喝点不一样的。所以我就在黄酒的基础上,开发了这种新黄酒,为了配合文人雅士的志趣,取名为状元红,投其所好。” 白巧巧和张天爱没听出什么来,她们不懂这些事,王鸥却印证了心中所想。李牧所说的那些‘风言风语’,她也有耳闻。这个消息最初的来源是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在李牧手上吃了大亏,一直称病在家卧床不起,国子监上下深感耻辱。但他们是一介书生,心中虽有怒意,却敢怒而不敢言。明的来不了,只能来暗的,谁都知道灞上酒坊有李牧的份子,他们便想通过诋毁三杯倒,试图让所有人把灞上酒坊产出的酒视为‘莽夫’酒,最好坏了灞上酒坊的名声,彻底断了李牧的财路。 但在王鸥看来,这都是小儿之举,完全不值得理会。知道李牧这个人后,她便买了灞上酒坊的酒品尝过,酒确实是好酒,就算这些学子再怎么诋毁,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她没有想到李牧竟然会较真,还为此特意开发了一种新酒。如此行径,似乎也没成熟哪儿去。但是必须得承认的是,这新酒尝起来,比之普通的黄酒要好很多。与那灞上三杯倒相比,多了几分绵软香甜,加上独一无二的泛红酒色,若拿到市场上去卖,绝对会受欢迎。 李牧取名为‘状元红’,更是神来之笔。皇帝一个月前便颁布旨意,转过年来,要举行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制科科举。也就是说,在武德年间的第一个状元孙伏伽之后,大唐即将要在贞观年间出现第二个状元了。 此时出现一种酒名为‘状元红’,学子们能不去会买一坛尝尝? “不知道这种酒,侯爷打算卖多少钱一坛?” 李牧嘿嘿一笑,道:“这酒既然以状元为名,那当然便宜不了。怎么也得比那粗鄙的三杯倒要贵吧,我看,十贯一坛差不多。” “十贯?”这回不止王鸥,白巧巧和张天爱也都听懂了,李牧竟然想把酒卖到十贯一坛,这是卖酒吗?卖的是金子吧! 王鸥走南闯北做生意这么多年,未见过像李牧这样做生意的,担心他受挫,好心提醒道:“侯爷,那些学子们手里也不都是特别宽裕。就算是门阀世家子弟,这一坛十贯钱的酒,恐怕也是喝不起的。你把价格定这样高,恐怕销量会有所影响。” 李牧摆了摆手,道:“无妨,状元只有一个,酒当然也不是谁都能喝的。我这个人做生意从来都宾至如归,能花这么多钱买这种酒的人,就算他当不成真状元,我也得让当上酒状元。不定价高一点,怎么显得出他酒状元的身份?”说着,李牧笑了笑,道:“不要担心,我有办法卖出去。” 听李牧如此说,王鸥也就不再劝了。若换一个人,王鸥肯定会觉得此人愚蠢至极,但说出这话的人是李牧,她便是另一种想法了,虽然不看好,但是也隐隐觉得李牧恐怕能做到,因为李牧已经做到了很多让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 提起做生意这个话题,李牧想起了前几日跟白巧巧商量要开一家铺子的事情。李牧虽然做生意,但他的生意,酒坊也好,马场也好,都不是店铺经营的模式,对如何开一家店铺他也不甚了解。而王鸥则是此中的行家,李牧听程咬金说过,王鸥的生意做得很大,长安洛阳都有店面铺子,问问她的意见应该是没错的。 “王家姐姐,前几日巧巧跟我商量,她在家待着烦闷,想要开一家店铺,依你看,现在这长安城中,哪个地段合适?” 王鸥听说白巧巧要开店铺,眉头便微微蹙起,她心里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能行么? 以她与白巧巧接触的几次来看,白巧巧不像是能做得了生意的,一来她太过于喜怒形于色,什么都表现在了脸上,这可是做生意的大忌。再者,她也没有那么多算计,没有害人之心,更无防人之心。而做生意这件事,没有算计是绝对不行的,必要时候,害人的事情也得做,防人之心更是片刻也不能没有。她自己一路走来都如履薄冰,白巧巧么……她是觉得不成。 但李牧问起,她又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巧巧妹子打算做什么生意?” 李牧看看白巧巧,白巧巧没说话,她哪会去想这些事,她以为李牧会安排好的,而李牧这几天没闲工夫,也没来得及想,王鸥这一问,到把他给问住了,好半天,才道:“没想好……有没有一种生意,比较轻松不累,赚钱还多的?” 王鸥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这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轻松不累还赚钱……琢磨了一下,王鸥委婉道:“要说轻松不累还赚得多,胭脂水粉倒是符合,但是这胭脂水粉啊,买的人比较看重老字号,而且很多调配的秘法,都是各家的不传之秘,忽然之间要做,很难入行……”说到这儿,王鸥话锋一转,道:“其实奴家觉得,巧巧妹子去做买卖多少有些不妥。恐怕会遭到非议,要是巧巧妹子在家闲不住,不如跟我一起打理绸缎铺吧,随便入点份子,奴家分出来一半利润就是。” 李牧赶紧道:“王家姐姐误会了,我现在前有酒坊,后有马场,哪个不是日进斗金。赚的钱都花不完,不需要巧巧赚钱,我让巧巧开这个铺子,主要是为了给她解闷。她是个在家闲不住的,我也觉得整日待着也很无聊,就想给她找点事做。至于什么非议啊,你觉得我会在意么?” 王鸥笑了笑,没有说话。虽然李牧说得的确是事实,但王鸥也不是缺钱的主儿,她的生意一样也是日进斗金,没有什么可羡慕的。而且在她看来,李牧这般年纪,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无一点显摆的成分,到底还是少年心性。 “胭脂水粉……”李牧喃喃念叨,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前世看穿越小说的时候,无论穿越到任何朝代,主角都会拿出来赚第一桶金的必备之物。想到了此物,他心中便有了计较,道:“王家姐姐,若是有一样东西,如水一般,点在身上几滴,便能散发出持久的花香……这样的东西,能卖得出去么?” 这样的东西,王鸥闻所未闻,但她按着李牧的描述想了一下,道:“若是入冬之后还能有花香,自然是会颇得女子喜爱的。只是,有这种东西么?” “马上就有了。”李牧自信道:“现在没有,但是我可以研究,试着做一下,万一成功了,咱们开店就有卖的东西了,还是独一份的。” 王鸥真是不知道李牧哪里来的自信,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他怎么就觉得自己能做出来呢?她看了眼李牧身边的白巧巧,发现她的眼神中竟然没有一丝的怀疑,更是费解。难不成李牧就是因为说什么白巧巧都相信才喜欢她么?这么愚蠢的理由? 吃过了饭,王鸥便告辞了。她还有很多事情做,而且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李牧一直送她到门口,还问她喜欢什么花,王鸥随口说了个牡丹,心里却不认为他真能做得出来。因为这个季节已经没有牡丹花了,只有干花,花季的时候晒干了留着做香囊的。可若李牧要卖香囊,这生意肯定是做不成。长安东西两市,不知道存了多少干花,不值钱的。而且百姓之中,也没有买香囊的习惯,都是买了干花自己做个香囊佩戴,这东西要开个铺子卖,恐怕没人会光顾。 王鸥几度想提醒李牧,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李牧一路顺风顺水,没有过失败,吃点小亏长点记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想着,王鸥脑海里便浮现出了李牧生意做赔了之后懊恼的样子,看着他的时候,更加笑意盈盈。 李牧目送王鸥的马车离开,心里却有点发毛。这位大姐怎么满脸的‘姨母笑’啊,虽说按年龄算,她大了自己十余岁,慈爱些也没什么,可是从王鸥的模样看,这就有点奇怪了。前世那些喜欢‘小鲜肉’妈妈粉,全都是这种笑容。李牧心中惴惴,难道我的‘小鲜肉’气质也跟着一起穿越过来了? 都逃到了唐朝还是逃不过少妇的迷恋,日子真是艰难啊! 第13章 血狱修罗 “大锤!大锤!大锤……停!搞定!”李牧喊了声停,示意李重义拿铁钳子把铁胚夹出来,放进旁边水池淬火。 “滋……” 水汽升腾,李牧看着面不红气不喘的李重义,忍不住问道:“累不累?” 李重义摇头,才抡了半个时辰大锤而已,他不明白李牧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牧无语地叹了口气,这人和人呐,真是没法比。自己虽然有系统加持,使用技能便可以打铁,但若是像李重义这样抡大锤,体力值消耗绝对挺不住,得在旁边预备好食物,到了体力值扛不住的时候,赶紧进食补充。再说这质量也比不了啊,他打两锤都没有李重义一锤的效果好,李重义就好比这年代的液压机,大锤在他手上是真给劲儿啊! 李牧要给李重义打一把趁手的兵器,作为他忠心救主的奖赏。李重义一直都没有兵器,不然那日遇刺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受伤。而没有兵器的原因,并不是李牧不给他买,而是确实没有合适的。王虎他们用的兵器,李重义拿着都嫌轻。也去李绩府上挑选过,也是没有合适的。李绩是儒将,鲜少冲锋陷阵,家中也没有什么好兵刃。 倒是那日鞭挞崔玉言的时候,程咬金带兵来搅和,身后背着的板斧被李重义给相中了。但那把家伙是程咬金的命根子,李牧怎么敢开口讨要。于是李牧便想,既然要不来,那就打一把好了。系统里别的不多,就是兵刃图样多。 《大唐群侠传》中,几乎人人都学锻造技能,为的就是给自己打一把特殊的兵刃。说到特殊,就要说到锻造技能的另一大坑,武器护具升级系统。在《大唐群侠传》中,打造出的兵刃都是可以升级的。比方说,当人物角色10级,学习了初级锻造后,打造了一把10级可使用的绿装单手剑,等到人物角色20级的时候,可以通过添加更好的材料,把这把单手剑升级成20级可用的绿装单手剑甚至20级可用的蓝装单手剑。 当然也不是所有武器都值得升级的,比如锻造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属性加成,这种就是‘白板’装备,虽然白板装备也可以‘开槽’镶嵌附加属性,但是没人会傻到在白板装备上开槽,在游戏里白板装备通常只能卖给商店回血。 装备出现属性加成的几率,在官方宣传中是与技能熟练度正相关的。但是技能熟练度低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是几率相对要小而已。例如技能熟练度高的人,锻造出属性装备的几率是百分之七十,而技能熟练度低的人锻造出属性装备的几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五,但都有机会。 但李牧清楚地记得,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加班夜,负责数据平衡的他,接到了游戏总监的指示,将人物消费值列入了数据权重之内。简单来说,就是在一段时间内消费越高的人,锻造出的装备出现属性的几率会更大。 这也是李牧最近几天疯狂‘消费’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在系统的认定中,算不算是一个‘号’,如果算,那他这几天花出去上万贯,对打造出极品装备,绝对是有加成的。 李牧想给李重义打造一把可以随身一辈子的武器,钱没有了可以赚,但他可不想每天都打铁去博属性。 旁边桌上摆着李牧‘画’好的武器图样,这是一个中级锻造图样,名曰‘血狱’。在众多中级锻造图样中,它的基础属性算得上是顶尖的了。但是在游戏里,却很少有人会锻造这把斧子。原因倒也简单,费钱且不实用。 血狱虽然是一把单手斧,但它耗费的材料要比一把双手剑还要多。而且血狱和其他中级武器相比,还有一个特别令人头痛的要求,装备这把武器所需的力量值奇高。基本上是一个人物把前二十级所有技能点都加在力量上,才能够勉强达到。但如果这么加点,这个人物前二十级就会很难混,虽然攻击力高,但是血量和移动速度等等都特别低。再加上锻造血狱需要的材料又那么高,万一没锻造出属性,损失就很大。个人玩家一般都不会这么想不开,只有公会为了特定副本或者boss的时候,才会练这样一个号去应对特殊情况。 但对李重义来说,血狱则是目前的最佳选择。他天生神力,李牧又不差钱。而且血狱还有一个值得锻造的理由,它和另一把高级单手斧“修罗’可以组成套装,名曰“血狱修罗”,组合起来所加的属性要比一把高级武器多将近一倍。只是现在李牧的锻造技能还只是中级,买不了高级图样,也打不了高级武器,算是一点遗憾。不过李牧已经决定了,如果这把血狱的属性尚可,等他的锻造技能升到高级的时候,就会把“修罗”弄出来给李重义凑个套装。 李牧在参加游戏测试的时候,曾经试验过“血狱修罗”,这两把斧子凑成套装之后,可以通过内置斧柄中铁链加上斧柄尾端的暗扣连在一起,可近战可远攻,团战的时候抡起来就是一个绞肉机,足可以一当百。真要是造出来,李重义装备上,来日有上战场的机会,他绝对能够大放异彩。 从买下李重义的第一天起,李牧就没想过要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因为他看得出李重义心中有事,他自己也说了,身负大仇。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大仇不得不报。李重义现在年纪小,等他长大一点,早晚是一定要去报仇的。李牧不想束缚他,所以在他去报仇之前,李牧想让他立下功勋,这样成功的机会也能大一些。 在李重义救了他的性命之后,这种想法便更坚定了,这也是他不惜重金也要为李重义打造“血狱修罗”的原因。 淬火完毕,李牧让李重义把血狱拿出来放在桌上,端详了一下,让李重义靠边,把磨石拿过来,要为这把斧子开刃。这是锻造兵刃的最后一步,前期的工序都已经做完,成或不成已经无法改变,就看着最后一下子了。 李牧抓起磨石,心中默念使用技能,麒麟臂挥舞如风,宛如一台电磨般飞速摩擦斧刃,铁屑翻飞火光直冒,体力值也在快速下降! 李重义在旁边瞪着大眼珠子一眨不眨,他虽然年纪小还迟钝了一点,但是谁对他好他是清楚的,李牧如此尽心竭力地为他打造兵刃,他心里一百个感激,只是拙于表达说不出来而已。而且,他是真的喜欢这把斧子,就像小孩子喜欢变形金刚,这斧子在他眼中,比一百个美女还有吸引力。 终于,刺耳的摩擦声骤停。李牧满头大汗,右手颤抖着伸向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牛肉干,拿了一条塞进嘴里用力大嚼,体力值从1点拉升到3点,这才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大,好了吗?好了吧,我能不能拿起来看看?” “等会!”李牧吃掉一条牛肉干,才勉强有力气说话,没好气道:“老子先看!” “哦。” 李牧左手扶着桌子,伸出右手……没拿动。但他还是看到了这把武器的属性。 【血狱:单手斧,精钢铸成,重八十一斤。状若虎牙,大开大合,威横霸道,通身遍布红丝,喋血犹如虹吸,故此名曰‘血狱’。】. 【基础力量需求20】. 【力量+3】. 【耐力+3】. 出乎意料,竟然还是一个小极品。 武器的属性附加,与酒给的buff不一样。酒附加的属性,醒酒就没了,醉了也体现不出来。但武器的属性只要武器不离手,一直都有加成,基本上可以视作是固定属性。中级图纸打造出来的兵刃,白板很少,只有特别倒霉才能碰上,大多数都是加一两点属性的绿字装备,加两条属性的蓝字装备出现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十。至于加三条属性或者综合加点超过两位数的紫色装备,几率可以忽略不计。所以,看到打出来的血狱是蓝色品质,而且加的属性对李重义来说也都算是好属性,李牧还是很满意的。 “来,试试,趁手不趁手。”李牧扶着桌子挪到一边,对李重义说道。李重义得了允许,立刻把斧子拿了起来,便要挥动。李牧赶紧道:“在这里挥斧子,你是想拆了屋子?滚去外面!” “哦哦……”李重义赶紧拎着斧子出去,很快李牧就听到了大斧舞动起来的破空声,李牧挪蹭到门口,扶着门框看着,羡慕无比。这可是八十一斤的‘单手斧’啊,要知道传说中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也不过才八十二斤而已,那还是双手的。这小子拿着一个双手武器当单手用,还舞得这么轻巧,让人上哪儿说理去。 “顺手不?” “顺手顺手!”李重义大点其头,拎着斧子来到李牧跟前,道:“就是左手有点空落落的,要是再有一把就好了。” “左手啊……你先给老子拿个盾吧。” 李重义不解,道:“老大,拿盾做什么?” 李牧翻了个白眼,深吸了口气,吼道:“还能做什么,保护我啊!” 第14章 小弟有礼 唐观今日很郁闷,确切地说,他近日以来,一直都挺郁闷的。 那日他拿了李牧的诗到弘文馆当做自己的诗交卷,打算一石二鸟,给李牧找点麻烦,也让孔颖达添点堵。但是他没有想到孔颖达战斗力竟然如此之差,在李牧面前仅仅过了一招就趴在了地上,到今日都快一个月没出府门了。而他,因为事情是他引起的,又兼他是李牧的继弟,愤怒的教授和学子们不敢去找李牧的麻烦,就来找他的别扭,这半个多月在弘文馆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吃了多少闷亏,想想都很心塞。 而李牧这边呢,自那日之后,唐观就再也没敢在他面前出现。尤其见识了李牧喷晕孔颖达以及之后的诸多事迹,他就更不敢露面了。他怕李牧报复,这几日都在盘算要不要回并州老家躲两年算了。 但是今日,他躲不过去了。因为他的老爹唐俭,在面圣的时候得知了一个秘密消息。陛下有意为大唐日报正名,着李牧办理此事。李牧打算在弘文馆、崇文馆、国子监中选拔编纂,择其优秀者,推举为‘御前行走’,这虽然只是一个暂定为九品的微末小官,但它却是一个大大的进身之阶,御前行走啊,可以旁听朝议,在皇帝面前露脸。而且皇帝既然看重此事,少不得会有考校之心,万一合了圣意,岂不是一飞冲天? 就算没有这个运气,转过年来可就要科举了,此次李牧选的人都在明年应试之列,所作文章,也无外乎朝政民生,这可都是皇帝看重的东西,若能有一两个出名的文章,来日科举之时,得是多大的助力。 因此唐俭回了家,便要唐观去拜访李牧。虽然他贵为国公,但后代的前程,也不是全都能安排得了的。嫡出长子可以继承爵位,而到了嫡出次子就只能等皇帝加恩了。唐俭嫡出庶出共有七子,已经有六个得到了李世民的加恩,长子唐松龄,太常寺卿,次子唐蒙,折冲校尉,三子唐同人,司农少卿,四子唐嘉会,忻州刺史,五子唐善识,前几日刚刚得了李世民恩典,赐为豫章公主的驸马,六子唐授衣,目前也在军中任职。六个儿子都有了安排,已经是皇恩浩荡恩宠不断了。长安城这么多的皇亲贵胄,也少有恩宠至此的。到了幼子唐观这儿,唐俭实在是没有那个脸皮再向李世民请求了。 如今李牧这儿有了机会,作为李牧的便宜后爹,好歹一家人,自然不用白不用,于是唐俭就把唐观打发过来了。府内今日宰羊,唐观也没空手,捎带了一只过来,虽然他也知道李牧现在有钱的很,不缺一只羊,但是他又没别的可带,空手担心挨揍,还是带了过来。 来到侯府门前,看着御笔亲题的‘逐鹿侯府’四个大字。唐观不禁感慨万千,他跟李牧相比,若论出身门第,并州唐家也仅仅是稍逊于五姓七望而已,父亲唐俭身居高位,深得两代帝王信任,放眼天下也是无人敢欺,而李牧出身边陲小城,执戟长之子也,如何比得了。论年龄呢,李牧不过才大他两岁而已。弘文馆中不少与李牧一般年纪的,还都在读《论语》呢,谈及作诗,十个里面八个不会。而李牧这厮,竟已经能作诗把孔圣的后人气晕过去。叫人好不生气,这天底下真有生而知之的天才么? “叩门。” 唐观骑在马上,对随从吩咐道。他一个翩翩公子,自然不能自己扛羊,所以来的时候,带了几个随从。其中一个随从应了声,走到门口叩门,只敲了两下,门房便把门打开了。他见过唐观,认得,见是他来了,赶紧道:“唐公子来了,快请,侯爷在工作室里忙着,吩咐了不能打扰,唐公子可在大堂稍后,小的这就去通知夫人。” 唐俭从马上下来,随手把缰绳抛给随从,指了指随从肩上扛着的羊,道:“今日府中宰羊,就给兄长带了一只。” 门房赶紧道:“谢过公子。” “唔、”唐观鼻子哼了声,迈步往里进。还没走出两步,忽然耳畔传来风声,紧接着传来石头崩裂的巨响,吓得汗毛直竖,定睛一看,一把巨斧从他身旁一尺左右的地方飞过去,砸进了假山之中。斧柄带着锁链,竟然是投掷过来的。 “有刺客!”唐观扯着脖子尖叫了一声,钻到了门房身后。 随着这声喊叫,只见各房顶,围墙,隐蔽之处,凭空出现了十几个人,唐观一看,吓得趴在了地上,捂着脑袋口中叫道:“好汉饶命,我是过路的,放我一条生路啊!” 李牧从柱子后面出来,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我逐鹿侯的继弟,真是羞煞人也。” “啊?”唐观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李重义手一抖,巨斧便回到了他的手里,哪还不知道被整蛊了,恼羞成怒道:“你……你这个门房,你不老实啊你!” 他本来想冲李牧发怒,但是话到嘴边没敢,只好迁怒给了门房。 门阀赶紧赔笑道:“公子消消气,咱也不知道啊,咱一直在门口来着……” “哼!”唐观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怒气,向李牧鞠躬行礼:“兄长在上,小弟前些日子做错了事情,心中羞愧至今,一直不敢出现在兄长面前,今日父亲教训了一番,小弟幡然醒悟,特来登门道歉……”这时他的随从扛着羊进来,唐观赶紧说道:“今日府内宰羊,带了一只给兄长。” “哦,有心了。”李牧笑了笑,道:“还有别的事么?” 唐观摇了摇头。 “那回去吧,替我给我娘还有你爹带个好。” “……” 看着李牧转身要走,唐观心头仿佛有一万只怀孕的草泥马狂奔而过。这不对啊,说好的礼数呢?眼瞅着日暮西垂了,怎么也得留下吃个饭吧? 眼看着李牧要走远了,唐观想起老爹嘱咐的话,硬着头皮道:“兄长,小弟被训了好几个时辰,午饭都没吃,这……” 李牧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街上有汤饼铺,没钱让门房给你拿。” “我错啦!”唐观终于放下了脸面,扯着脖子喊了一声。李牧这才停下了脚步,回头道:“谁错了?” “我错了。” “谁?” 唐观紧咬着牙,道:“我、莒国公唐俭之子,唐观,我错了!我对不起兄长,还没有及时道歉,我罪大恶极。请兄长原谅,今日之后,唯兄长马首是瞻!” “这就对了嘛!”李牧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把唐观扶了起来,道:“怎么样,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是不是很舒服啊。我知道你早就想跟我道歉了,因为你怕我报复你嘛,那天在马场远远地看到我,吓得灰头土脸地就跑了,何苦来哉,好歹我也是你的兄长,我这个人又是出了名的大人有大量,岂会跟你一般见识。跟我道个歉,我就原谅你了嘛!哟哟哟,咋还眼含热泪呢?是不是有点后悔带随从啊,如此丢人的一幕,要是传了出去,以后你的威严可就扫地咯……” 唐观被连连戳中痛处,要不是实在惹不起李牧,他真想冲冠一怒……但这个念头,在看到李牧身后抱着巨斧的李重义之后,彻底消失无影无踪了。这逐鹿侯府里没一个正常人,拿那么大的斧子飞来飞去,有病吧!伤着人怎么办?不、伤不着人,因为只要碰到,那人肯定就死了,没有受伤的机会。 事已至此,还要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心里确实如李牧说得那样轻松了很多,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这样了。 唐观垂着头,自动规避了李牧的嘲讽,道:“兄长,小弟这次来,是因为父亲在跟陛下议事的时候,听说了大唐日报要在弘文馆招编纂的事,想让我试一试。兄长要是觉得小弟能行,提携一把,小弟感激不尽。” “我当是多大的事情呢,这事没问题,包在哥哥身上。” 唐观眼巴巴地看着李牧,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答应得这么快,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 李牧微微蹙眉,道:“怎么,有什么怀疑的吗?你看我的两只眼睛里,难道不是写着真诚二字么?左眼真,右眼诚,你仔细地看,看不到么?” “看到了,看到了!”唐观赶紧点头,他哪敢说没看到。 李牧拍拍唐观的肩膀,道:“不要多想,今天府内有客,不方便留你,不然你哥哥我差一双筷子么?你这么想我可不对啊!” “是是是,小弟的错,都是小弟的错。” “这次原谅你了,走吧!”忽然李牧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脑门,又叫住了唐观,道:“我酿了一种新酒,叫做‘状元红’,你抱两坛去,给继父大人品鉴品鉴。” “啊!”唐观一听有新酒,又叫‘状元红’,不由吞了口口水,赶紧道:“谢过兄长了。” “去吧。” 李牧说完,转身离去。转过回廊,李重义问道:“老大,我觉得他这个人,不太够义气。” 李牧笑笑,道:“讲不讲义气,不也是我的继弟么?再说了,就你老大我这人缘,怕是也找不着跟我一条心的人,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这小子了。去跟厨子说一声,他带来的那只羊今晚便烤了,款待张家寨的人吧。” 第15章 炭火铜锅 张家寨此番带到长安的皮货,林林总总加起来共计十三车。其中九车皮革,三车毛皮,还有一车是珍品。 所谓珍品,指的是熊皮,虎皮等贵重毛皮,唐时这种野兽算不得珍稀物种,不说到处都是,也比后世多得多了。但毕竟是凶兽,寻常猎人对付不了,遇到了多半命都保不住,只有聚集在一起围猎的时候,通过陷阱等方法,才能捕捉到一两头,相比普通的狼皮羊皮等,要珍贵许多。 有了二狗的威胁,老胡等人也不敢漫天要价。在往年出货给边城的皮货商的价格基础上,还让了一成半。这样算下来,要比长安西市的同等级货物便宜将近三成,但即便如此,这十三车货的总价值也超过了三千八百贯,对于生活在陇右地方,惯于以货易货的马匪们来说,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现钱。 “这里有三千贯的铜钱,还有八百两银子。你们应该都知道吧,银子换成铜钱,可以多换不少,侯爷吩咐,不给你们折价了,便宜你们了。点点数吧,点好了也不急走,侯爷给你们安排了酒食,听过灞上酒坊的三杯倒吗?三贯钱一坛呢,侯爷念你们一路辛苦,赏十坛给你们尝尝。” 李知恩手里拿着账本,一边说一边在账本上做着记录。她虽然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管家,但能一直干到今天,绝非都是因为白巧巧的信任,她确实有这份能力。只要是从她手里过的钱,一文钱的差账都不会有,哪怕是没钱买蜜饯了,她也不会偷拿,而是会找白巧巧要。这点是李牧非常欣赏的,所以他也没缺过李知恩的零用,李知恩的月例是最高的,而且还时不时能得点赏,日子过得也是美滋滋。 老胡等人自是千恩万谢,这回用不着二狗说了,他们自己也觉得自惭形秽,侯爷就是侯爷,出手就是不一样。说全要就全要,出手就是几千贯,还给安排酒食。这等豪爽的人,还要受到猜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老胡等人一边自我检讨,一边点钱,按照带来的货多少,当场就把钱给分了。说是说,做是做,在钱的面前,每个人都很现实。 张家寨虽然叫张家寨,以张家为首领。但实际上并不是张家的一言堂,最初张家寨在建立的时候,也是几伙人并在一处,因当时张家势力最大,又是张勋牵头,众人便奉他为主,听命于他。近些年来,张勋日渐老迈,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张家的影响力渐弱,议事的时候,顶撞者也越来越多。起初各头目还打算着让自己的儿子把寨主女儿给娶了,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张家寨。但是张天爱哪个都看不上眼,最后各家都放弃了这个念头。张家的统治岌岌可危,若不是此次大唐灭了突厥,张家寨危在旦夕,恐怕张家寨早就生了内乱了。 这次张天爱带着商队来长安贩卖毛皮,十三车的货里面,只有张家一车。其余十二车分属六家,平均一家两车,可见张家现如今的地位。 但好在张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寨主,积攒还是有的。别家带来的货都是普通毛皮和皮革,但是张家带来的都是‘珍品’,完整的熊皮就有六张,还有两张难得的白狼皮,若以价值论,其实还是要比其他六家多一些。 张天爱也在旁边,按照价值分成,她应得七百贯。众头目也不是半点人情不懂的人,心里清楚这次买卖能成,靠得是她和逐鹿侯有旧的面子,互相商量了一下,便又凑了一百贯出来,正好有八百两银子,便把这八百两银子用一个箱子装上,都给了张天爱。 唐朝的银子,还不像是后代各朝,有规定的制式。什么形状都有,大块小块,器皿银杯等等,衡量价值的时候,主要以重量论。八百两银子,便是八十斤银,看起来也没有多少。 张天爱看着这些银子,心里非常复杂。一方面她确实需要这笔钱,但同时她又非常不安,因为她觉得李牧不需要这么多的毛皮,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才全买下了。但她自己清楚,她对李牧是没有什么恩情的,她没有想过真的要去救李牧,这份恩情她受之有愧。 “姐姐。” 身后传来白巧巧的声音,张天爱回头看到她,心里的愧疚便更重了。 “巧巧……”张天爱过来拉着巧巧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妹妹,我有话想跟你说。” 巧巧眨了眨眼,道:“姐姐,干嘛郑重其事的,有话就说么,我是来叫你吃饭的,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 张天爱站着不动,道:“妹妹,我要跟你坦白,其实……从你一开始找到我,我就没打算真的去定襄救援。当时我身边只有五十个人,这五十是我张家立足的根本,要是没了,肯定会伤到元气。当时你我刚刚认识,我还不知道李牧是谁,实在是下不了决心去营救他,我当时把你打晕,其实……其实只是想如果突厥人走了,去帮他收尸,算是对你有个交代。现在你对我这么好,他又这么帮我,我受之有愧,心里实在难安。” 见白巧巧不说话,张天爱心中更慌了,紧紧握住白巧巧的手,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白巧巧忽然展颜一笑,道:“姐姐,看把你给吓的。我哪里会生气,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能做到那一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而且后来我跟夫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夫君说,姐姐做得对,是我做错了。我一个女子,两军阵前能做什么呢?只能拖后腿罢了,幸亏我遇到了姐姐,不然我回到定襄城,可能丢掉性命不说,夫君还要分心照顾我,恐怕会耽误了大事。夫君记你的恩情,其实记得不是你营救他的恩情,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命。夫君说,我们夫妻本是一体,你救了我,就等同救了他一样,所以他对你有所报答是应该的,姐姐不必太过挂怀。” 听到白巧巧这么说,张天爱心里好受了一点,但又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既羡慕白巧巧得了这么好的夫君,又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怜悯了,难以道明。咬了一下唇,张天爱又道:“不如这样吧,我这一份钱便不要了,等会让人搬回去……” “哎呀,姐姐、”白巧巧无奈道:“姐姐不要太过于在意钱财的事情,再说姐姐也不是白拿的,这些毛皮不是值这么多钱么。不瞒姐姐,之前见夫君这样花钱,我也舍不得,也劝过他。但夫君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钱财只要留够了家用,多余出来的不花掉就是一堆铜铁,没有用处。只有花掉了,才能赚得更多。果然如他所说,现在这府里每日花钱如流水,但是进钱也如流水,我都不知道有多少,都是知恩那丫头在记账,我也乐得清闲。所以姐姐不必太放在心上,还是随我吃饭去吧,夫君等着呢,再不回去怕是要急了。” 张天爱心里复杂难言的感觉更甚,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跟着白巧巧一起来到了后院。李牧看到俩人来了,点头示意了一下,手上不停,依旧在忙活。 张天爱看着李牧摆弄的东西,完全认不出是什么。只见桌上放着一块石板,石板上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燃着木炭,木炭上面架着一个铜锅,锅里还竖着一个冒烟的‘烟囱’,周边煮着浓汤,李牧正在往里面加东西。 “火锅”这种吃法,古已有之。但不叫“火锅”,而叫“咕咚羹”,因食物入水发出的声音而得名。史料记载,战国时就有人用陶罐为锅涮煮食物。但是像李牧制作的这种后世常见的碳火铜锅,唐朝还是头一份。 在这个时代,吃一顿火锅是极为不容易的事情。因为调味料很少,李牧也是到了长安遍寻了东西两市之后,才知道唐朝居然没有辣椒。 没有辣味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李牧研究了好长时间,才用茱萸、胡椒、姜、芥末、葱、大蒜,勉强调配出了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辣味汤底。其他调料还好说,价格都不算太贵。但是后世最常见的胡椒竟然贵得出奇,因为这个时代的胡椒也不是本地出产,而是从天竺来的舶来品,一两银子一两胡椒,像后世那样拿来炒菜烧烤是万不可能了,通常是拿来入药炼丹的,并不是当做调料来用。 也就是李牧这种挣钱容易,往哪儿花都是花的人,才会想到用胡椒做火锅汤底。这铜锅是昨天才打好的,今天是第一次拿出来用,张天爱当然是没见过了。但是让张天爱惊奇的不是眼前的火锅,而是李牧竟然做饭这件事。在她的印象中,虽然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做饭,但稍有点身份的男人,就不会做饭了。李牧如今已经是侯爷了,这侯爷做饭……她实在是没有想到。 第16章 点破关键 “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精心秘制的汤底,我和巧巧也是头一次吃,还不知道是什么味呢!” 桌上摆着几个盘子,跟后世吃火锅的丰盛程度自然是无法相比,但也是有菜有肉。肉是羊肉,李牧让厨子挑肥瘦相间的好肉切成薄薄的片儿,一共切了五盘。眼下天气还不够冷,等再过些日子下了雪,肉能冻上之后,要吃肉片就容易多了。现在只能是一片一片的削,非常麻烦。 而菜就只有菠菜和小白菜,这可不是李牧舍不得花钱。唐朝本来就没有什么菜可以吃,这也是让李牧倍觉心塞的地方。他来到唐朝后,本来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定襄和马邑的人吃得都是野菜,他也只当是边境小城百姓贫苦,吃不起别的菜,没往深处想。到了长安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唐朝蔬菜竟然如此贫乏。不但没有辣椒,西红柿、南瓜、红薯、豆角、土豆……全都没有。 有什么呢? 常见绿菜五种,葵、藿、韭、菘、荠。葵即冬葵,藿是黄豆苗的嫩叶;韭就是韭菜,而且唐朝的韭菜和后世的韭菜基本没有分别;菘就是白菜;荠就是荠菜,根晒干磨粉就是芥末。这五种所谓的菜,李牧只吃过白菜和韭菜,其他三种,后世鲜少有人会吃。 这五种是百姓吃得起的菜,还有五种‘贵族’菜。全都是舶来品,自波斯引进的菠菜和胡萝卜,自天竺引进的长豆角和茄子、丝绸之路上传进来的莴笋。 除了这些之外,便只剩下一些百姓们就地取材的野菜,莲藕,蘑菇等等只在少数地方才有的菜了。 听起来也不少,但是很多菜都是特定的时节才有的吃,而且因为种植水平和气候的原因,一年也就一两个月才有的吃。可把李牧给愁坏了,但他也能够理解。在这个时代,普通百姓果腹都是一个难题,哪还有闲情去研究青菜。他观察到的情况也印证了他所想,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在乎青菜吃什么。穷人喝粥,富人吃面,贵族吃肉,或者吃鱼……青菜吃什么,好像没人在意,顶多也就是吃干粮的时候担心噎着,煮锅野菜汤罢了。 要不是快到冬天了,李牧真的想把种植技能学了,把这些菜都给种出来。但后来他又一想,还好没冲动。不然突然莫名其妙多出十几种新物种,他也解释不清。就算要弄出来,也得找一个借口,例如重金求种、或者他国使节进贡时候交易过来等等,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菜篮子问题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了,这顿火锅,也就只能煮一点小白菜和菠菜了。就这两样绿菜,还都不是李牧买来的,东西两市没有卖菜的……这两样绿菜,是李绩府上的。也唯有国公府,在这深秋时节,还能有点绿菜吃。 张天爱看到李牧把菜跟肉都放进了沸水里煮,有点懵。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吃法,但她见过菠菜和小白菜,这个时节还能看到绿菜,让她心中颇为欢喜。她虽然长在马匪窝里,但却不喜油腻,反而喜欢清淡食物,绿菜她自然是喜欢了。 张天爱记得李牧是喜欢吃肉的,而且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这些绿菜,很自然地,她认为这些绿菜是李牧特意为她准备的了。这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小到大,除了她父亲之外,还从未有过一个男子如此不求回报地对待过他。心中没来由地慌乱了起来,低着头,拿着筷子在碗里捣鼓。 厨子的刀工还是不错的,羊肉片削的很薄,水已经沸腾,肉片入水便熟了。李牧把熟了的羊肉片捞出来,先夹给白巧巧,然后又夹给张天爱,见她在碗里捣鼓,笑道:“那酱料都是我已经勾兑好了的,不用再搅和了。”说着他把肉片放进张天爱碗里,道:“夹着肉片沾着蘸料吃,要是觉得辣,等会你便在左半边的锅里涮肉,中间有隔断,左边是清汤,不辣。” “哦……”张天爱还是不敢抬头,看着碗里的肉片,偷瞄了一眼李牧如何吃的,学着他的样子夹起来沾了点酱料,放入口中。羊肉鲜嫩弹牙,略微有点辣,吃完了这口肉,脸颊都红了。 白巧巧的脸也红了,李牧把准备好的水递过去,看了眼张天爱,张天爱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但还是夹着肉片放到了清汤那边。 李牧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早就猜到她们够呛能吃得惯,毕竟辣味在唐朝百姓的生活中,其实并不是常见的味道。 这时李知恩处理完了前院的事情回来了,看到三人吃得正欢,吞了口口水,但没有上桌,而是乖乖站在了白巧巧身后,正好对着李牧。李牧吃完碗里的肉,正要伸筷子去夹,刚好看到李知恩站在对面。李知恩的眼神,锁定在了他的筷子上。李牧抬起筷子,她的小脑袋也跟着抬,李牧伸胳膊,她也跟着动,李牧夹起一片羊肉,她就咽口水。最令人无语的是,她还不说要吃,就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 最后还是李牧败下阵来,道:“自己去拿一副碗筷。” “谢谢主人!”李知恩欣喜地应了一声,腰身一扭,人已经跑了出去,没到三个呼吸,人又回来了。她住的地方就在旁边,屋里常备着一副碗筷。 李牧对张天爱抱歉道:“这小丫头是我在西市买的奴婢,办事很得力,我不在家的时候,也多亏她陪着巧巧作伴,巧巧把她当做妹妹看的,平时吃饭的时候也都是在一起,没大没小惯了,你不要介意啊。” 张天爱忙道:“怎么会介意,知恩这孩子很好的,下午我们聊得很投缘。” 李知恩还是头一次听到李牧当着外人的面夸她,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白巧巧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给她夹了两片肉。 “前院安排好了?” 李知恩点点头,嘴里塞着肉,含混不清答道:“煮了肉、还烤了羊,酒也搬了去,我告诉大个照应着了。” “那就好。”李牧看了眼李知恩,夹了片肉藏到铜锅的另一头,偷偷沾了点芥末粉,然后放到了李知恩的碗里,不动声色道:“辛苦了,多吃点。” “谢谢主人!”李知恩一脸天真的样子,当着李牧的面,把肉片夹起来……又放到锅里涮了涮。 李牧的脸登时黑了,李知恩冲他得意一笑,把肉塞进了嘴巴里。 最近这小丫头越来越精,李牧的整蛊是越来越不灵了。白巧巧瞥见了,捂着嘴偷笑。张天爱不知她笑什么,投来询问的目光,白巧巧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她也笑了起来。 李牧吃了个瘪,有点没面子,好在李知恩没有拆穿他,他也就厚着脸皮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自顾地在涮肉吃肉,不再撩拨了。 时间缓缓过去,吃得差不多了。张天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午间你说的……” “我记着呢,正要跟你说。”李牧也差不多吃好了,擦了下嘴巴,道:“说到恩旨么,我是帮不上忙,义父那边我也无能为力。但是你说的这件事,如果只是想给张家寨老少一个良民的身份,我倒是能帮上一点忙。” “怎么帮?” “定襄城正在重建,这件事你知道吧。” “嗯。”张天爱点点头,她经常往返张家寨和马邑,路过定襄,每次都能看到有很多人在热火朝天地干活。 “定襄城的县令李思文是我的义弟,他的父亲,便是我义父李绩大将军。他现为定襄县令,主持重建城池,招募流民等事,正是用人之际。张家寨的老少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他写一封信。哪怕担着一些干系,看在我的面上,他也会同意张家寨的老少入籍的。” “李思文?”张天爱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白巧巧见她没想起来,在额头前面比划了一下,提醒道:“那日哭我夫君那个,这里有个包的那个……” “他?!”张天爱紧皱眉头,道:“你说的这个人……他,他怎么能成事呢?” 李牧赶紧道:“切勿以貌取人,我这义弟虽然看似不太靠谱,实则……呃,有一片赤子之心,而且他很听我的话,只要我修书一封,他肯定会按照我的意思做的。入籍的事情,肯定没有问题。” 听到李牧好像也底气不是很足的样子,张天爱心中的怀疑就更甚,道:“真的?” “我用我的信誉作保,入籍的事情肯定没有问题。” 见李牧这次说得语气坚定,张天爱才算是信了三分,道:“那就试一下,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 李牧想了想,道:“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罢了,我还是说吧。听你说起这件事后,我就一直在想,你父亲可能跟你想得不一样,他似乎不止是想要张家寨老少入籍成为良民这么简单。入籍的事情容易办到,但若想以张家寨整体接受朝廷招安,谋求一官半职……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可能性非常低,我希望你能劝劝他,最好打消这个想法。” 第17章 指点迷津 张天爱低头不语,显然李牧一语道破了她父亲张勋的心思。白巧巧没有插嘴,在李牧说起正事的时候,不管她能不能听得懂,她都不会乱说话。只有李知恩这个鬼丫头,抱着自己的碗,一边夹肉往嘴里塞,一边眼珠乱转,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张家寨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隋末大乱的时候,你的父亲张勋带着一些人从灵州出来建立了张家寨。这本来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生逢乱世,谁不想保全性命,像你父亲这样立寨自保的不在少数。但是大唐立国之后,平定四方之时,大部分立寨自保者都审时度势,归顺了大唐。太上皇也没有亏待他们,县令,都尉,甚至将军,刺史,没有吝惜过封赏。” 李牧停顿了一下,道:“那个时候,张家寨为何没有归附?” 张天爱答不上来,李牧替她回答:“我便直言不讳了,因为彼时突厥势大,甚至强迫大唐签下了便桥之盟。张家寨地处大唐与突厥之间,自然是哪边势大倒向哪边,但因你们不是胡人,与突厥人无法融合,即便想要投靠也是不可能。所以你父亲决定左右逢源,游走在夹缝之中,做起了皮货生意,如果我没猜错,那时应该是张家寨最兴盛的时候吧。” 张天爱点了点头,李牧猜得一点不错。 “今上登基之后,突厥与大唐之间形势逆转。突厥渐弱,而大唐渐盛。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西域大雪封山,没了草场,突厥人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大唐抓住了时机,果断出兵讨伐。”李牧叹了口气,道:“张家寨久居大唐与突厥之间,对突厥了如指掌。若能给提供一些消息,甚至直接派人做斥候,大胜之日,还能少得了一份封赏么?这本是张家寨最后也是最好的时机,但是很可惜,你父亲没有抓住。” “两军对垒之时,你们张家寨又做过什么?” 张天爱紧咬下唇,她一句话也反驳不得,因为确如李牧所说的那样,张家寨自始至终都置身事外,没有出过一点力。 “而在大军击败突厥主力,清扫余孽之时,你父亲却让你去找到我义父李绩大将军,试图以旧交之情打动他,让他在陛下面前为张家寨谋一个前程……不要说我义父生性谨慎,即便是如我这样思维简单,没有城府的赤诚少年,恐怕都不会做这么傻的事情!王师不至,你们尚有推辞,王师已至,你们还隔岸观火,只等尘埃落定捡便宜,能有这等好事么?” “……”张天爱对李牧说得每一句话都认可,但是突然听他用‘思维简单,没有城府’还‘赤诚少年’来形容自己,瞬间气氛便被破坏殆尽了,你说了这么多,还思维简单没有城府,那旁人都是傻子么? 李牧浑然不觉,继续分析道:“如今突厥已灭,边境再无大患。本来算是疥癣之患的三大马匪,此时便显露了出来。但是区区马匪又不值得劳动大军。依我看来,转过年春耕之后,也许就近调派一两个折冲府,又或许不动朝廷军队,授意附近的门阀等,早晚都会动手。” 见张天爱面色渐白,李牧赶紧又道:“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没有什么根据。但是不得不提前准备啊,现在着手准备,尚有一些时间,等转过年来,万一朝廷动手,那就是风雷之势。从前还有突厥作为依仗和牵制,现在依仗谁来?大军一到,覆灭只在旦夕之间。因此我建议你,还是劝你父亲放弃幻想,让张家寨的老少入了定襄籍贯,往后成了大唐的良民,不也是一件好事么?而你张家也能就此摆脱贼寇之名,就在定襄做一个富家翁,还做毛皮生意,日子也未见得会差了。” 李牧说完了,白巧巧才道:“夫君说得对啊,姐姐,哪有比平平稳稳更好的日子么?” 张天爱眉头紧锁,道:“父亲的心意,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没法更改,但是我会努力去劝他的……”抿了抿嘴,张天爱又道:“明日我便去西市采买粮食,然后就回去了,寨子里老少还等着呢。” 李牧道:“你可以把我写的信一并带回去,如果你父亲改变了心意,你拿着信去找李思文,入籍的事情不要声张,悄悄完成就好。如果你父亲不同意,你就再来长安一趟,我帮你想一个别的办法。” 张天爱喜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现在没有,到时候再想。”见李知恩也吃得差不多了,李牧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道:“去叫人收拾一下,今天我很累了,想要早点休息。” “哦。”李知恩把最后两片肉也捞出来塞嘴里,出去叫四婢帮忙收拾。白巧巧看了李牧一眼,为难道:“夫君,天爱姐姐没几日便要走了,我想跟她多聊聊天,今天你就……” “啊?”李牧瞪大了眼睛,道:“娘子,你该不会想让夫君我睡别的房间吧?” “夫君……” 巧巧红着脸央求,李牧无奈叹气,道:“好吧,就这一晚,明天可不行了。”说着又对张天爱道:“我这个朋友仗义吧,帮你的忙不说,娘子都一并让给你了。” 巧巧抬手打他,嗔道:“胡说什么鬼话,烦人。” 李牧抓着巧巧的手亲了一口,大笑着出去了。不能搂着老婆睡觉,漫漫长夜也不能浪费啊。正好皮革都运来了,研究一下制皮,累了就在工作室旁边的屋子睡了。 四婢进来收拾了桌子,然后又拎来热水。白巧巧拉了帘子,让李知恩在门口守着,宽了衣衫拉着张天爱一起浸入水中。 巧巧这些日子闲在家中无事,每日都会泡个澡。以前在马邑生活的时候,边塞风沙缭绕,气候干燥,条件也不允许,不能常常洗澡。到了长安之后,有了方便的条件,她便爱上了泡澡。睡觉之前泡个澡,身心舒畅,而且李牧也说很喜欢她泡完澡之后身上的味道。 但这种羞人的话,巧巧是说不出口的。只是想到了,脸颊有些晕红,但不显眼,就算张天爱见了,也只当她是被热气熏的,不会想到别处去。 与巧巧相比,张天爱作为张家寨的大小姐,从小到大倒是不乏泡澡的机会。说喜欢倒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女子爱洁,有机会洗澡自然是好事。都是女子,水桶又很大,不会紧挨着,也无什么可避讳的。 张天爱看着巧巧,只觉得巧巧相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又漂亮了不少。这种漂亮并不是眉眼之间有所改变,而是整个人的光彩不同了。就像得到滋润的青苗,充满了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巧巧,我有点羡慕你。” “羡慕?”巧巧没有听懂,疑惑道:“姐姐有什么可羡慕我,你又高又漂亮,还有武艺在身,我身无长处,还没有手艺,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张天爱叹了口气,道:“说到漂亮,我怎么及你。你是女儿家的漂亮,我呢,虽说长得也算过得去。但是我像个男人似的,长得好有什么用。个子高,会武艺,对男儿来说算是优点,但是对女儿来说就是缺点,哪家的良人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呢?” “唔……”白巧巧想了想,答不上来,道:“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从小到大心里就只有夫君……本来我还想,夫君不喜欢我,这辈子若是嫁给了他,也许要受一辈子的气了。”说着白巧巧忍不住笑了,道:“谁知道夫君像是忽然转了性子,对我百般呵护,有时候我都感觉是不是在做梦,生怕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跟夫君说,他还说我傻,唉……” 张天爱听到白巧巧说李牧转了性子,好奇问道:“他不是一直这样么?什么叫转了性子?” 白巧巧也不瞒她,便把李牧参加乡勇运粮前后的变化对张天爱说了。张天爱听完,觉得匪夷所思,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化如此之大,忍不住问道:“他忽然变了这么多,你就没有怀疑过么?” “怀疑?”白巧巧不解,道:“夫君就是夫君啊,怀疑什么?” “他、他忽然对你好,忽然有了这么大的本事,不奇怪么?” “唔……”白巧巧似乎没怎么想过这件事,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想这些干嘛,夫君变得好了,不是一件好事么?是好事就行了,反正他是我的夫君嘛,不好的时候,他是我的夫君,好的时候,他也是我的夫君,我待他的心从来没有变过。”顿了一下,白巧巧又道:“这个事情婆婆好像……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婆婆跟我提过,她让唐俭唐大人请钦天监的袁天罡道长来府中为夫君占卜过,袁道长说,夫君是有宿慧之人,带着前世的智慧呢。” “占卜之事,也能当真?” “姐姐你不知道,袁道长算卦可准了,长安城的百姓知道,说他是半仙之体。他说的话,还能有假么。” “哦……”张天爱依然半信半疑,但也没在这个话题纠缠,换了一个别的话题,直到水温渐凉,俩人才从木桶出来,擦干了身子上床就寝。 第18章 酒坊黄牛 张家寨的众头目吃饱喝足,被安排在了前院客房。李牧的这座逐鹿侯府宅院大,但是人少,空房非常多。安置张家寨一行人绰绰有余,再有这么多人也都住得下。 夜已深,但众头目却都睡不着了。今日发生的种种,无一不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三千贯钱、八百两银、小锅炖羊肉、大锅煮羊汤、铁架烤全羊、李重义形影不离的巨斧,还有今天晚上喝到的三杯倒。任何一件,都让他们这些久居边陲的土包子开了眼界。 大丈夫当如是啊! “老胡、”说话阴阳怪气的那位开了口,他姓李,叫李义,是张家寨的一名头目,他的哥哥是张家寨的一个头领。 张家寨有胡、李、周、姜、钱、赵、张七个姓,张家是寨主,其余六姓的各有一个头领,头领之下还有数个头目。寨中规定,十人为一伙,一伙人一个头目。各姓拥有的头目数量不等,像胡家人多,有七个头目,而周家人少,只有三个,其余各家也都在四五个之间。不要小瞧这几十个人,要知道这可指的是能上马打仗的青壮,一姓能出四五十个青壮,在人烟稀少的陇右,已经算是非常兴旺了。 张家寨上下两千余口,都是靠这些人保护。 “干啥?”李家这个小子,说话一贯阴阳怪气,大家都不怎么爱理他,但出门在外,乃是一体,不应一声也不合适。 “我觉得……咱们大小姐,跟那个侯爷,他俩……说不清!” “你也觉得?我也这么想!”老胡还没答话,他旁边的人抢着说道。 陇右荒凉,大家除了出寨做‘买卖’的时候进城一趟,哪还有什么娱乐。即便进了城,所谓的娱乐说到底也就是男男女女的那点事,这种香艳的小道消息,最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致。 老胡比他们年长,已经过了提起这种事情就兴奋的年纪,闻言道:“都胡说些什么,哪有的事情,没听侯爷说,他是为了报恩么?” “我怎么不信,你说说,啥样的恩情值三千多贯?三千多贯呐,一辆牛车都装不下。老子要是有这么多钱,黄花大姑娘能买上千去,咱们那位大小姐,长得是挺好看,但是那脾气活脱就是一个男人,娶家来作甚?皮子紧找打?” 有人嬉笑插话道:“兴许这长安城的侯爷就好这一口呢,说不准!” “闲扯……早点睡吧,明日还要去西市买粮呢。” 老胡说了一声,安静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大家还是没睡着。一人开口道:“老胡,今天这酒,咱没喝够。买粮食花不了多少钱,要不咱跟侯爷说说,临走的时候,咱买些酒带回去,也给各家头领尝尝,你觉得咋样?” 老胡半眯着眼睛,道:“别想美事了,刚你没听那个门房说么?这酒每天就出二百坛,今天是侯爷看在大小姐的面上,赏咱们尝尝。长安城的贵人们都不够分,你还想买……轮得到你么?” “咱也不是不给钱呐!你也说了大小姐有面子,要不求大小姐帮忙说说,我也不多要,二十坛就行。” “二十坛?”老胡嗤笑一声,道:“你可真舍得,三贯钱一坛,喝的起啊?买个一坛两坛的带回去给你家头领尝尝就得了,买那么多……” “我就想买二十坛,你不买就算了,我自己跟大小姐去说。” 这时李义阴阳怪气地开口了,道:“老胡,听话听音儿,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他哪是要自己喝,他是要做买卖!” “买卖?” 此言一出,众位头目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能当上头目,没有人缺心眼。听李义这个家伙阴阳怪气的一说,顿时就都明白了。对呀,做买卖! 三贯钱一坛确实很贵,但得分对象是谁。普通百姓自然觉得贵,但是自陇右再往西,有薛延陀、高昌,往西南,有吐谷浑、吐蕃,那些国王贵族奴隶主们,可有的是钱呐。 做毛皮生意的时候,张家寨的马匪们也接触过不少来自这些地方的商队,因此知道一些那边的情况,只需要联系上这些商队,他们就能把三杯倒卖出一个天价来! 越想越觉得有戏,几个人坐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全都重重点头。 老胡道:“明日咱们便一起去找大小姐,哪怕豁出这张老脸,咱们也得求购一车。要是侯爷开恩,咱以后还卖什么皮子,光倒卖这酒,咱们就发财了!” “对!一起去!” 几个人击掌为盟,计议已定。哪还有心思睡觉了,都瞪着一双牛眼,期盼着快快天明。 距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就是李牧的工作室,此时灯还亮着。李重义躺在草席上鼾声如雷,李牧打了个哈欠,把手里刚完成的‘初级护甲片’放到一旁。 这是他今晚完成的第三十个‘初级护甲片’,完成这一个,正好物品名称从红色变成黄色,也就是说,再做下去就不是必涨一个技能熟练点了。李牧把‘初级皮革护腕’的图样学了,然后便吹灭了烛火,叫醒了李重义,让他回房睡觉,他自己也在工作室隔壁屋子躺下了。 练技能是一件枯燥的事情,就算现在钱足够用,但是必要的时间还是要耗费。而且李牧还看不上眼初级技能制作的物品,做了这些护甲片,他还不知道往哪儿安排,扔了怪可惜的。但是用……确实也没什么地方用。 这个护甲片,图样上的介绍是说可以把护甲片缝制在衣服内加强防御。李牧的理解是可以把这个东西缝在衣服里面,这样有人砍过来,或者刺过来的时候,就能起到防护作用。就像他上此遇刺,如果屁股上有这么一块护甲片,那个水蛇腰丢出来的匕首就刺不进去。这东西是三层牛皮制作的,结实程度还是可以的。 但在李牧看来,这玩意多少有些不够实用。堂堂侯爷屁股上缝两个护甲片,这像话么?美不美观就不说了,坐哪儿也硌得慌啊。要是行军打仗的时候么,弄一块这个东西,倒是能起到一些作用…… 忽然李牧眼前一亮,对啊!这东西可以给军队啊!他跟随李绩大军返回长安的时候,见过士兵们的穿着。除了精锐骑兵和陌刀队之外,其余士兵身上的护甲都非常简陋,大部分连半身护甲都没有,若是把这些护甲片提供给他们,定然能起到一定作用。 这三十个护甲片当然杯水车薪了,但若是形成规模呢?若是能成立一个军需厂呢? “有点意思……”李牧想了一会儿,困意袭来,裹紧被子睡着了。 翌日。 一大早,几个头目便找到张天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张天爱本来不想答应,因为李牧已经帮了很多忙了,她不好意思开口,但是这些人逼得紧,她实在没辙,便在吃早饭的时候提了一嘴,想着李牧若答应便答应,若不答应,也就这样了。 也赶着巧了,李牧早有意要开发长安意外的市场,先让张家寨的人带去一些打响名声,也算是一件好事。张天爱一说,他便答应了,但是数量有限制,每家只卖十坛,另外他还赠与张天爱二十坛,说是送给她父亲尝尝,这样一来,便是八十坛酒了。 以现在灞上酒坊的供需情况来说,突然挤出八十坛酒的额度,按照李牧定下的规矩,非得他亲自出面不可。正好李牧刚鼓捣出‘状元红’来,正要去酒坊一趟,就让老胡带一辆牛车,跟着他一起去了灞上酒坊。其他人则让二狗带着去了西市,采买粮食。 出了城门,过了灞桥,行不到几里,便看到前面的牛车一辆接着一辆。李牧有日子没来灞上酒坊了,见着这样一幕也是吓了一跳。他带着人从队列旁边经过,忽然前面一人拦住了去路。 “停一哈,停一哈!” 李牧拉住缰绳,低头看这个人,长了一张猪腰脸,奇丑无比,但看起来倒是个精明的。李牧不知道他是干嘛的,问道:“有事?” “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规矩?” 李牧微微蹙眉,道:“什么规矩?” 只见这人呿了一声,道:“灞上酒坊每日的酒都是有数的,先到先得,买酒得排队。你要是不想排队也成,得有酒票,知道啥是酒票么?” 李牧还真不知道,好奇问道:“啥是酒票?” “叫你见识见识。”猪腰脸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展开给李牧看,纸上画着一个酒坛,酒坛中间有五个指印。猪腰脸得意一笑,道:“看到这五个指印了么?这便代表了五坛酒,拿着这张酒票就不用排队了。到领酒的地方,把酒票交给管事的,交了钱就能拿到酒。”说完猪腰脸又伸出手比划:“五坛一张酒票,一贯钱不二价!” 李牧听完猪腰脸的解释,心里便知道这东西的来处了。强压着火气,道:“这是谁的指印,管用么,你别是诓我吧?” “谁的?”猪腰脸闻言笑了一下,声音徒然升高:“说出来吓死你,逐鹿侯听过吧,他的夫人姓白知道吧?这个指印便是逐鹿侯的丈人白春白老爷子的指印,你说管不管用?” 第19章 难念的经 白闹儿如今过得滋润的很。 钱大海是个能干的,李牧吩咐的事情,根本用不着白闹儿操心,钱大海做得明明白白。白闹儿得了空闲,心思也就不放在正事上面,他看到每日酒坊门前都排着长队,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挣钱的好主意。 初时,他没敢大张旗鼓,而是假借某某是他的朋友或者老乡,求黄岐卖个面子。黄岐虽然心知肚明,但白闹儿毕竟是李牧的老丈人,他不得不考虑这层关系,犹豫了一下,便应允了。 有了这第一回便好办了!白闹儿试探出了黄岐的虚实,便开始了自己的赚钱大计。自那日起,他的朋友越来越多,老乡也越来越多,黄岐没有想到白闹儿竟然如此不自重,变本加厉!但他已经答应过了一次,这第二次第三次要是不答应……那就是撕破脸皮,怎么说白闹儿都是李牧的老丈人,他只是李绩府上的一个管事,着实没这个胆子。 无奈,他只好把事情禀报给了二爷李弼。 李弼得知之后,也是左右为难。这灞上酒坊的买卖做得如此好,靠得就是李牧发明的三杯倒。可以说没有李牧,就没有灞上酒坊。而且李牧几次三番拒绝他人的合作,李弼都在旁边,看在眼里。连程咬金和太上皇都拒绝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压力。这买卖跟谁做都能红火,李牧等于是给曹国公府送钱一样,虽说有着干亲这层关系,但人家要是不跟你合作,难道还能绑了不成么? 如今这酒坊每年带给曹国公府十万贯的进项,这是多大一笔钱。李弼和他兄长李绩闲聊的时候,都经常提起曹国公府上下,是得了李牧的帮衬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这么点事,便跟李牧的老丈人闹不愉快,李弼自问是做不出来的。想了一下,李弼还是嘱咐黄岐,让他只当看不见,不闻不问就是了。 前几日马赛,白闹儿也去看了,回来便根据马赛的兑奖票,鼓捣出了酒票。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了,来领酒的人都拿着酒票,排队的人无论来得多早都没用。这下排队的酒贩都不干了,往日加塞几个也就罢了,毕竟数目不大,大家可以忍一忍,现在可倒好,直接不给活路了,就算你们奇货可居,也不能如此欺负人啊! 一众酒贩闹了两日,黄岐实在应付不了,只好躲了起来。等他回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白闹儿竟然把事情摆平了。原因还是奇货可居四字,反正老子的酒不愁卖,你爱买不买,你不愿意买酒票,有人愿意买啊。实在酒票卖不完,还有排队的呢,你生气,你觉得不公平,还不卖给你了,看看最后谁着急! 黄岐没有想到白闹儿竟然无耻至此,但也算是解了围,他管不了白闹儿,又不能跟李牧去说,索性就不管了,每日只抓生产这一块,销售方面全被白闹儿所把持了。 白闹儿也有点能耐,不知从哪里招募了几个惫赖的泼皮破落户,摇身一变,成了兜售酒票的伙计,每日在酒坊门前排着的车队里大肆兜售酒票,几日下来,酒票的存在竟然已经让酒贩们被动接受了,再没一个说不公平的人了。 除了赏给伙计的辛苦钱,白闹儿每日最少入账十贯。手里攒了点钱,他便跟他的婆娘研究,打算在李牧送他的二十顷地旁边再继续买地。在白闹儿的心里,钱是浮财一花就没,地才是子子孙孙能传下去的东西。要是攒上千亩良田,就算白根生以后没有出息,靠这千亩田养些庄户,日子也差不了。 正核计这事儿呢,他手底下的一个伙计来报。逐鹿侯来了,还抓了四个正在兜售酒票的伙计。白闹儿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腿脚都不受使唤。伙计要喊人,他赶紧拦住,让伙计扶着,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酒坊的待客堂。 李牧面沉似水坐在正位,李重义抱着一把大斧子站在他身后,斧刃闪着寒光,看着就骇人。地上跪着钱大海和四个伙计,黄岐站在一旁垂首不语,听到白闹儿的脚步声,他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白闹儿吓得快要尿裤子了,推开扶着他的伙计的手,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竟是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自打来到长安之后,白闹儿每见李牧一次,心里就怕他三分。其实李牧也没有对他怎样,但他就是害怕,其中的缘由,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李牧看着趴在地上的白闹儿,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对于自己的这个老丈人,李牧真是觉得有些头疼。 按白闹儿的所作所为,李牧怎么对他都不过分。而他没有选择报复的原因,仅仅就是因为顾虑到白巧巧。 与巧巧从最初尴尬到相知结合,李牧是真的爱她。白闹儿再怎么不好,毕竟是白巧巧的爹,李牧不忍见她伤心,爱屋及乌之下,才对白闹儿容忍以及照顾。给他二十顷地,是因为这二十顷与那五十顷不挨着,李牧也没打算种地,把白闹儿打发过去,图个眼不见心不烦。酒坊的半成利润也是如此,李牧不差这点钱,分给白闹儿,就算是替巧巧尽到赡养之责,兼之给他找点事做,也省得他没事总来烦巧巧。 本以为如此安排,白闹儿能够知足,安安静静地做个田舍富家翁,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是不老实。李牧看了眼手里的酒票,心里也佩服白闹儿的脑袋,他能这么快模仿到马赛兑奖券的精髓,一般人是办不到的。在如今这个时代,最好的防伪就是指印,他能想到这一点,也算是心思活泛了。 “把本侯的丈人大人扶起来。”李牧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可是本侯的丈人大人,尔等竟然让他趴在地上,是想陷本侯于不孝的境地么?” “没有,没有啊,贤婿大孝,我我……”白闹儿想要爬起来,但是腿抽筋了,实在是起不来,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贤婿,能不能等会儿,我抽筋了……” 李重义使了个眼色,旁边站着的两个侯府侍卫走过去,把白闹儿架了起来。 白闹儿根本不敢看李牧的眼睛,嚅嗫着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了也是白说,叹了口气,垂下了脑袋。 李牧也懒得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钱大海,道:“钱大海,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钱大海趴在地上抖如筛糠,颤声道:“回禀侯爷,大海记得,大海是侯爷府上的奴隶,承蒙侯爷不弃,让大海在酒坊当了账房。” “既然你还知道是本侯府上的奴隶,那你每三日回府报账一趟,怎么不见你提起过酒票的事情?” 钱大海带上了哭腔,道:“侯爷,白老爷是您的丈人,我、我我不敢啊!” “你不敢?”李牧冷哼一声,道:“你倒是个会做人的!但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我让你来这里,是让你做人情的么?” “我对你很失望!” “侯爷……”钱大海伏地大哭,心里暗骂自己糊涂。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奴隶做的什么人情,惹了侯爷不快,小命随时不保,要人情何用! 李牧叹了口气,道:“念你的账做得还不错,此次的事情,你也确实是为难。我便不重罚你,打你十鞭,略作惩戒,可服气?” 钱大海大喜过望,赶紧磕头:“大海服气!谢侯爷恩典!” 李重义让两个侍卫把钱大海架了出去,随后鞭子声便传了进来。李重义没亲自动手是顾及钱大海的小命,要是他动手,三鞭之内,钱大海就活不成了。 不一会儿,十鞭打完,侍卫把钱大海架回来,钱大海脸上多了三道鞭痕,但是没有受大伤,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侯爷,大海知错了,大海知道怎么做了,以后一定不辜负侯爷的期望,不会让侯爷再失望了。若有下次,大海不用侯爷动手,自己便上吊去……” “行了,赌咒发愿就免了,好好做事。” 钱大海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再看地上跪着的四个伙计,已经有两个吓得尿了裤子。 “至于你们……” “侯爷,小人冤枉啊,小人是听了您丈人的吩咐,每天只得二百文辛苦钱……” “侯爷,饶命啊侯爷……” 四个人大声呼喊,白闹儿心里直骂,早就知道这些破落户不靠谱,没想到竟是这么靠不住,问都没问一句呢,自己先抖落个底儿掉,你们这么做,把我置于何地了? 就在白闹儿想着要不要也加入进去跪在地上求饶的时候,李牧忽然叹了口气,道:“不必向本侯求饶了,你们都是本侯的丈人大人的人,本侯可不敢擅作处置。你们且退下吧。” 四人闻言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那个侯府的账房都挨了十鞭子,自己竟然没挨打?担心李牧反悔,来不及细想,四个人磕了个头便慌忙跑了出去。 只剩下白闹一个…… 白闹儿有点慌。 第20章 格局不同 李牧看了看白闹儿,叹息一声,对黄岐道:“本侯的丈人大人这些日子辛苦了,今日偶感风寒,本侯不忍他继续劳累,便让他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往后黄掌柜就多辛苦些,以前丈人大人负责管理的事情,尽数交由钱大海,有事跟他说就是了。” 黄岐心里一喜,急忙躬身应下。白闹儿一听急了,刚要分辨自己没得风寒,一抬头对上李牧的眼神,到嘴边的话顿时憋了回去。 李牧继续对黄岐道:“黄掌柜,麻烦你安排一辆马车,送本侯的丈人大人回庄子。” “是,侯爷。”黄岐应了声,转身出去了。李牧摆了下手,李重义等人也都退了出去。 李牧来到白闹儿跟前,没打他也没骂他,而是问道:“丈人,你真缺那点钱么?” 白闹儿抬起头看着李牧,嚅嗫了半天,鼓起勇气道:“贤婿啊,我是不缺钱……可是,谁嫌钱多啊。我一共两个孩子,巧巧跟了你,自是一辈子受用不尽,但是我家根生……他是个憨货,我要是不替他攒个家底儿,以后可咋办。” “我是他姐夫,还能少了他的吃穿?” 白闹儿低下了头,又抬了起来,道:“可是你毕竟姓李,他毕竟姓白啊。你是他姐夫,能照应他。但是下一代呢?我们白家,不也得传下去么……” 李牧蹙起了眉,这话让他反驳不得,确实如此。 “自打来到长安,贤婿你已经帮衬了不少了。给了地,还给了我这酒坊半成的利……我知道你的意思,没事我很少去找巧巧,我知道你看不惯。”停顿了一下,白闹儿又道:“贤婿啊,要不是自己没能耐,谁想等人喂食吃?这酒坊用不着我,我闲着没事,一时糊涂就……错是肯定错了,贤婿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没有二话。” 李牧看着白闹儿这样,心里也挺难受,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他对白闹儿的观感,其实经历了三个阶段。 初次见到白闹儿的时候,由于脑海中原来李牧残留的记忆,加上当时白闹儿做的事情,李牧恨过白闹儿,当时甚至想过等夜里拿把刀把这人结果了。但是冷静下来,他没有那样做。当时他与白巧巧还谈不到感情,但白巧巧这许多年来的付出,以及对孙氏的照顾,却足以当得起‘恩情’二字。白巧巧是李家的恩人,李牧既然继承了原来李牧的身体,那这份情义他便不可不顾。所以等孙氏身体好些了,他便决定搬家,躲开白闹儿。既然不能恩将仇报,那躲着总行了吧,此生不见也就是了。 等到在定襄再见面的时候,李牧对白闹儿的观感又变了。因为彼时,他已经认清了自己对白巧巧的情感,恩情之上又添感情。白闹儿好赖不计,他是白巧巧的亲爹。白巧巧就算嘴上说再怎么讨厌这个亲爹,但以她善良的本性,是不可能做出伤害她亲爹的事情的。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李牧选择容忍白闹儿,答应许他做掌柜,与他怎么看待白闹儿无关,为的是不想白巧巧左右为难。 再后来,来到长安,李牧便封了侯。到了这个时候,李牧对白闹儿已经没了恨意,因为他与白闹儿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白闹儿见到他,一次比一次更加战战兢兢。再没有一分往日的盛气凌人,不敢算计他,不敢提要求,甚至不敢跟他说话。 这种感觉有点像前世李牧在孤儿院的时候,经常被打更老头拿扫帚打。那会儿他把这老头当成一生之敌,恨不能一日长大,找这老头好好比划比划,让他也尝尝扫帚的滋味。但是等他真的长大了,再回到孤儿院的时候,他看到这个打更的老头,也没想把他怎么样。小时候的一生之敌,随着年龄的增长,变作了笑谈。 还有点像他刚刚入职游戏公司那会儿,总被新人培训组组长刁难。当时李牧心里也恨这个组长,但过了两年之后,那个组长还是新人培训组组长,而他已经成为了公司的后起之秀,享受副总监待遇,是总监位置的有力竞争者。这时候李牧对那位组长的恨意也几乎没有了,因为双方地位差距拉开了,这位新人培训组的组长再也影响不到他。这时如果他反过来再去刁难这位组长,就会显得自己心胸太狭窄,而且也没有必要,如果他那样做了,落入公司高层看在眼中,也会觉得他格局太低,睚眦必报,不堪造就。 李牧对白闹儿,大体就是如此。他不想报复,只是希望白闹儿能少给他添麻烦,为此拿出点地,拿出点钱,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因为他是白巧巧的亲爹,李牧愿意花这个钱买清净。 即便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牧实际上也没生气。他只是觉得无奈而已,听白闹儿说了这些话,他又觉得白闹儿也有些可怜。脑海里不知怎么冒出一句前世看到过的一个电视剧里面的话。 “你过去那头型呢?你得支棱起来呀!” 想起这句话,李牧又忽然有点想笑了。 “行了,我也不怪你,也不说你什么,你那半成利也不收回。先回家歇几天,你不就是想自己挣几个钱么,过几天给你找点事干。” “真的?”白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 李牧板起脸,道:“再问就是假的了。” “不问了不问了,多谢贤婿,谢过贤婿了!”白闹儿喜笑颜开,连连对李牧作揖,后退着出去了。李牧无奈摇了摇头,又坐到椅子上,扶着太阳穴轻揉着,本来挺好的心情,经白闹儿这么一搅和,头真的有点疼了。 李弼进得屋内,看到李牧揉头,道:“贤侄啊,为你丈人的事情生气了?” 李牧看到李弼,赶紧起身行礼,道:“二叔,我这丈人给您添麻烦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早告诉我呀。” 李弼哪能让他真的拜下去,腰都没弯就给扶起来了,俩人坐下,李弼笑道:“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你每日也忙,又不是外人,哪能让你分心。再者说,也没影响生意。” “错了就是错了,我已经跟丈人说过了,以后他不会再掺和到酒坊的事情了。” 李弼是聪明人,没有表露出喜色,也没有劝,只是道:“可别惹得你丈人不高兴了,毕竟是你的长辈。” 李牧点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二叔,我这次来,其实是有别的事。之前在定襄时的一个朋友,来长安贩卖毛皮,明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想要买些酒带回去,我答应了,一共八十坛。” “你的朋友当然没问题。”李弼痛快地答应了下来,道:“这点事随便差个人来就是了,何必特意跑一趟。” “还有一件事。”李牧拍了下手,李重义从外面进来,手里拿捧着一坛状元红。李弼接过来拍开封泥,鼻子凑上去一闻,赞道:“好酒,有味道!” 低头再一看,酒色泛红,惊道:“这是什么酒,竟然发红?” “此酒名为状元红,是一种改良过的黄酒。我近日听到长安城中有人诋毁,说灞上酒坊只会酿莽夫喝的酒,我便要他们见识见识,比黄酒,他们也得甘拜下风。” 李弼笑道:“何必与小人计较,不过也不算狂言,这酒比之任何黄酒,都绝不逊色。” 李弼是李绩的亲弟弟,以曹国公府的底蕴,什么样的酒没喝过,他都不用尝,只看到这酒,心里就有数了。 “贤侄啊,你把这酒拿来,是打算大量生产了么?” “对,我已经把酒曲带来了,立即建一条专用的生产线生产这种酒。因黄酒要进行二次发酵,所以酿造这种酒的时间要比三杯倒更长。我试验的结果是差不多长一倍,因此产量会低,而且黄酒用料要比白酒多,综合考虑,这种酒的定价要更贵一些。” “贵多少?” “这酒,我打算卖十贯一坛,三贯一壶。” 李弼倒吸了口冷气,但他没有问能不能卖出这种话。上次三杯倒定价的时候,他便说了这样的话,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错了。聪明人不会犯两次一样的错,李牧既然敢如此定价,他肯定已经想好了怎么卖,听着就是了。 “太上皇在崇仁坊的天上人间,月底便要开业了,这件事义父对二叔提过吧。” 李弼点点头,这件事现在已经不算是一个秘密了,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不说破而已。 李牧微微一笑,指了指状元红的酒坛,道:“这酒,便是要在那里卖给学子们的。” “原来如此!”李弼恍然大悟,怪不得叫状元红,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转过年就是科举,月底太上皇的天上人间便要开业,据听闻消费不低,能进去消费的人,十个里面得有九个是门阀世家的子弟。眼看就要科举了,他们能不去那里露个脸?万一作的诗文被皇上或者太上皇相中了,即便科举失利都无妨。 这时有一种叫做状元红的酒贩卖,就算十贯一坛,他们咬着牙也得买一坛尝尝! 想通了此节,李弼大笑了起来,道:“贤侄高明,看来咱们酒坊又要大赚一笔了!” 第21章 适度扩张 “二叔先不忙高兴。”李牧道:“这状元红赚的钱,咱们可不能都拿了。” “这是为何?” “太上皇。” 李弼一愣,旋即懂了。对啊,涉及到太上皇,还是做着生意的太上皇,这钱可不是不能都揣自己兜里么。 不管多有钱的人,往外掏钱的时候,心里都难受。李弼刚刚仿佛已经看到李家又多了一座金山,忽然李牧告诉他这金山要分出去一份,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对方是太上皇,再不舒服也得忍着。程咬金够混不吝了吧,马场还不是被分了三成? 李弼略显肉疼道:“那要分出去多少?” “一半。” “一半?”李弼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本来他预想着,像程咬金一样分出去三成也就最多了,没想到李牧开口便是一半。这酒定价十贯一坛,已经是极贵了,就算是门阀世家的子弟恐怕也买不了几坛,销量定然不会很高。在这样的情况下分出去一半,加上酿造损耗,纯利怕是比三杯倒高不了多少了。这样算来,酿造这新酒还不如多开一条三杯倒的生产线。三杯倒的定价已经被市场接受,而且供不应求,就算再开两条生产线,也不愁卖啊! 李弼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李牧摇了摇头,道:“二叔此言差矣,做买卖,为了赚钱不假,但也不能只盯着赚钱。如果一门心思盯在钱眼里,一个月前我直接开三条生产线多好?但如果那样做了,今日三杯倒绝对维持不了这个价钱。二叔你觉得咱们是卖一坛酒净赚两贯钱好,还是卖二十坛酒净赚两贯钱好?” 李弼想都不想答道:“那自然是一坛酒净赚两贯好。” “三杯倒的定价已经被市场接受,说明了一件事。咱们面对的客人,还有潜力可挖。我把状元红定价十贯,便是要试探出上限在哪。但二叔你想,若你是买酒之人,十贯一坛的酒,你会不会觉得贵?会心甘情愿地买么?” 李弼已经被李牧的话带入到了情景中,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不会买。”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以二叔的身份都不会买的酒,长安城中还会有多少人舍得买?” 李牧继续说道:“我们卖十贯一坛的酒会引起非议,那么便要找一个能担起这个价的地方帮我们把酒卖出去,还有比天上人间更合适的么?天上人间开业之后,会举行赛诗会。我打算在赛诗会上,把状元红拿出来,免费送给当日的诗魁。二叔你想想,那些没有得到诗魁、手里还有钱的人,他们会怎么做?” 李弼眼前一亮,道:“他们会羡慕嫉妒,他们会自己掏钱买!” “对!就是这个道理。”李牧绕了好大一个弯,终于解释清楚了,累得满头大汗。但是他不得不解释,虽然即便他不解释,李弼也会按照他的意思做,但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这酒我们来卖,卖不出十贯钱。从成本考量,定价也就最多五贯。因此我们就拿这五贯,多余出来的,仰仗着谁,咱们就给谁。此为双赢,就算对方不是太上皇我们也要如此做,何况还是太上皇。就算没有这件事,咱们也得想点办法得到陛下或者太上皇的庇护,只有这样,生意才能长久地做下去。” 李弼深以为然,道:“贤侄思虑周详,我不如也。既如此,那便按照贤侄的意思,我马上去找工匠来,选址盖房,加一条生产线出来。不知酿造这状元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没有,还得贤侄好好教教。” 李牧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李弼,道:“大体与三杯倒的生产线差不多,需要注意地地方,我已经标注明白,看了便知。” 李弼赶紧接过来,展开看了一下,果然清楚。仔细叠好收入袖子里,道:“等教会了工人,我便把它烧了。在此之前,片刻也不会离开我身。” 李牧点点头,又道:“二叔,除了状元红的生产线之外,还要另开一条三杯倒的生产线。” “真的?你决定了?”李弼喜出望外,如今卖这三杯倒就跟捡钱一样,要不是李牧拦着,他早不知开了多少条生产线了。但想到李牧刚说的话,又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要维持定价,怎么……” “这条生产线所出产的,不是现在卖的三杯倒。”李牧解释道:“三杯倒入口辣喉,皆因它的酒劲大。我们把三杯倒定价在市面上最好的酒三倍的价格,也是仗着这个优势。但是因为价格的原因,一般人都没喝过三杯倒,也不知道三杯倒到底是什么滋味。新开这条生产线,便是为了让他们也尝尝,顺带也能增加收入。” “如何做到?”李弼不解,道:“难不成一样酒两样价么?这可不行。” “不、”李牧笑道:“酿的是一样的酒,但是酒劲儿可调啊。咱们的三杯倒酒劲这么大,勾兑得淡一些,也不比其他的酒酒劲小。但是咱们比他们的酒更清,清浊之间,孰优孰劣,不是一目了然么?同样定价一贯,咱们还愁卖么?” “是极是极!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李弼忍不住抚掌,李牧每说一个点子,都能令他有豁然开朗之感,由衷地佩服。 其实李牧所谓的点子,没有哪个是他自己原创的。这都是他前世最常见的营销手段,卖酒的事情从头到尾,也只学了‘雷耍猴’一家而已,先饥饿营销,再降配冲量,赚得盆满钵满。事实证明,有效的手段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有效的,只要东西在一定范围内没有替代品就可以了。 李牧又跟李弼商谈了一些细节,黄岐来报,已经安排马车把白闹儿送走了,李牧要的酒也都装车完毕。正好李牧想说的也都说完了,便告辞离开。 回到城里,已经是晌午。李牧让一个侍卫带着老胡等人回府,他则跟李重义找了一家汤饼铺子,垫了一口。然后来到工部,找到了虞部郎中吕文奉。 吕文奉这个人,已经年逾五十。在大唐的官员中,也算是年龄颇大的了。他是前隋旧属,隋炀帝的时候,他就在工部做虞部主事了。大唐立国之后,李渊施恩于百官,他晋升到了虞部员外郎。到了李世民登基,他的前任被罢免,他升任了虞部郎中。 一个皇帝升一级,把官做得这么平稳,吕文奉这辈子也算是顺遂了。但他的为官之道,说起来却很简单,一曰无争,二曰无脑。 无争,就是不争。什么都不争,任由别人去争。到头来,争的那些人不知去向,把他给剩了下来。 无脑,就是不带脑子。上官说什么是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工部不像别的衙门,牵扯不到太复杂的事情,虞部更担不到什么干系,所以这几十年来,吕文奉一直都没出什么问题。就算有所涉及,他‘无脑’的名声也早就传了出去,谁都知道他做事不带自己的心思,也会把责任算在他的上官头上,牵扯不到他。 吕文奉如此的性子,与他没有儿子有很大的关系。他只有一个女儿,早早便嫁人了,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婆娘,几个下人。上无所养,下无所依,争来何用。五品郎中的俸禄足够他花销,有机会贪钱他也懒得去贪。 李牧来的时候,吕文奉正在收拾卷宗。再过几日就要搬到新官署了,这些卷宗都要带着,他正在分门别类的整理,装箱。吕文奉没有叫人帮忙,并非是他使唤不动人,而是他舍不得让别人碰他的东西。这一屋子的卷宗,都是他亲笔所书。从他刚来工部开始,他就做这个工作,然后累任主事、员外郎、郎中,几十年的心血都在这些卷宗上面,他没有儿子,这些卷宗就好比他的儿子一样,碰都不愿意让他人碰一下。 李牧来到屋里,看着到处乱糟糟也没地方坐,正好旁边放着一个箱子,便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吕文奉看到脸都绿了,那可是他耗费三年心血绘制的大唐各州道郡县地理图啊,原来叫大隋各州道郡县地理图……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人坐到他儿子脸上了呀! “大人……”吕文奉心疼要死,但又不敢直说,老脸皱成了一团。李牧奇怪地看了看他,问道:“吕郎中可是身体不适?” “多谢大人关怀,下官没事,下官没事……”吕文奉赶紧摇头,他生怕说了个‘是’,明天被罢官了。李牧一下子就弹劾掉五位工部官员,着实震慑了工部上下。人越老胆越小,吕文奉哪有那个胆子惹他。看着李牧屁股下的箱子,吕文奉在心里暗道,儿子啊,你爹还指望这份俸禄养老,你多少委屈一下吧。 “没事就好。”李牧也没空寒暄,直截了当道:“吕郎中,我今日来找你,是想问一点事,眼下就要入冬了,你可知长安城的百姓靠什么取暖?” “啊?”吕文奉被问懵了,这种事情,难道侍郎大人会不知道? 还是有什么别的深意……吕文奉想不出来,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回大人的话,富人用炭,平民用柴,贫困者捡拾柴禾等物,大体如此。” “没人用煤么?” 第22章 矿产开发 “煤?”吕文奉眨巴眨巴眼,问道:“大人说的可是打铁用得煤石么?” 李牧点点头。 “呃……”吕文奉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搞不清楚李牧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连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情啊,大人会不知道么?还是说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考校与我?不不不,这有什么好考校的。难道就是为了找茬?可是我也没有得罪他呀! 越想心里越糊涂,李牧看着吕文奉的脸色不断变换,道:“吕郎中,你要是真的不舒服,本官许你告假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吕文奉登时就清醒了,连声道:“大人,下官没有不舒服,下官其实是知道的,可是下官……下官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问这么粗浅的问题。大人,若是下官哪里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明示,下官年纪不小了,经不起吓呀。” “我是真不知道!”李牧无奈道:“本侯出身边陲,我们那里都没有煤石,如何知道能用不能用?” “原来是这样!”吕文奉长出了口气,解释道:“大人,煤石这种东西,燃烧的时有异味。必得通风不可,若不通风,人必中煤毒。冬天寒冷,门窗紧闭,通风不畅,故此不能用煤石来取暖。”说着,吕文奉叹了口气,道:“也有那极贫之家,家境所迫,以煤石取暖,命好无事,命不好,便是全家死光。” “这么回事……”李牧一副恍然的样子,心里有数了。看来在这个时代,使用的都是原煤。因为没有洗煤这道工序的缘故,煤中含有大量的灰分和硫分,这些成分燃烧之后会产生大量的有毒气体。同时冬天空气流通不畅,煤不完全燃烧很容易产生一氧化碳,那些所谓中煤毒而死的人,多半就是一氧化碳中毒了。这个年代的人,不懂其中道理,便以‘毒’来称呼。 但这些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啊!就算选煤很难做到,但不要忘了现在可是唐朝,到处都是没人动过的矿。那些杂质多的煤,不用就是了。有的是露天的煤矿,按个的挖,总能找到一个杂质含量低的吧。而且李牧还记得,有一种叫做无烟煤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哪里有,但他是工部侍郎,可以派人去找啊! 找到它,挖它!有了煤,一切都好办了! 吕文奉看到李牧的眼神,心里吓了一跳。今天侍郎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净问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吕郎中,我再问你一件事。哪里可以挖煤?” “煤石并不罕见,长安附近便有,彬县、长武县、铜川等地均有煤石。但是数量最多的地方,当属太原以北的朔州,那里满坑满谷,俯拾即是。” “太原……”李牧喃喃念叨了一遍,喃喃道:“太原?对啊,山西太原!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李牧一拍大腿,暗骂自己这烂记性。初中地理都白学了,竟然把山西给忘了。眼瞅着就到冬天了,得赶紧了! “吕郎中,你很不错。交给你一件事,把你知道的,产铁、煤、铜等矿产的地方,给我列个单子。明日午时之前,送到我府上去。此事完成之前,其他事情都先放一下!” 李牧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吕文奉愣愣地看着李牧的背影,完全没明白他要干什么。抖落抖落袖子,擦了擦李牧坐过的地方。拿起一卷卷宗,想了想又放下,找来纸笔,按照李牧的意思列下清单。吕文奉在虞部几十年,各样矿产的产地,他早已经了然于胸了,根本不用去查。 李牧从吕文奉那里离开,便带着李重义和几个侍卫,来到了工部的堆料场。他现在已经升任了工部侍郎,又是工部的实际主事人,堆料场自然对他完全开放。他想要什么,只需要吩咐一声,便会有人支取出来。但账目还是要记下的,否则李牧把这些东西变卖了,追究下来掉脑袋的还是他们这些看管的人。 李牧支取了两车铁矿石,三车煤炭,由工部的几匹瘦马拉着,颤颤悠悠地回了逐鹿侯府。这几匹瘦马好像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到了门口差点趴在地上。李牧看着实在是不忍,拿了几贯钱给车把式,让他去买草料好生喂养这几匹工部的功勋之马,同时在心里把建立工部运输队提上了日程。 有二狗的帮忙,张天爱采买粮食非常顺利。在三个粮米铺子交了定钱,立了契。最多两日,张家寨所需的粮食便可以筹措齐备。张天爱便也闲了下来,下午的时候,跟着白巧巧去东市逛了一圈。终于得偿所愿,买到了长安城的胭脂水粉。 张天爱喜欢胭脂水粉,但她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喜欢。她买了胭脂水粉,很少会用来涂抹,而是拿来收藏。就像后世不少人买球鞋不是为了穿,而是为了发朋友圈一样。 陇右气候干燥,风沙漫天,骑马出门逛一圈,回来都是灰头土脸,又没有情郎,涂抹了胭脂给谁看?她买胭脂,只是出于女子的本能罢了。 不止是胭脂,衣裳也是。作为张家寨的大小姐,缺了谁的也缺不了她的。从小到大,她有很多漂亮的衣裳。中原流行的款式,她基本上都有,但也都没怎么穿过。她从小生长在张家寨,所见的都是马匪。环境也不适合穿,而且因为她父亲没有儿子,她必须承担起一些不应当是女儿身承担的东西。骑马射箭的时候,能穿绸缎么? 所以张天爱的女儿衣衫,都是穿在里面的,外面永远是一身束身的皮甲。甲胄在身,也就无分男女了。这次千里迢迢来到长安贩卖毛皮,为了便于行事,里外的衣服都换成了男人穿的,一件女人的衣服都没带。白巧巧见状,便在东市偷偷给她买了两套时下长安最流行的襦裙,非得让她换上。张天爱不好意思,俩人一个劝,一个躲,闹成一团。 最后在李知恩的帮助下,张天爱还是没拗过白巧巧,半推半就地把襦裙换上了。张天爱本就生的漂亮,身段修长,平时因为穿着显得有些男子气,换上了襦裙之后,大不相同。就连眉宇之间的那一丝英气也像是淡了许多,只是比寻常女子少了一些妩媚而已。 白巧巧嬉笑着在张天爱的胸口摸了一把,道:“天爱姐姐,总穿束胸会气血不畅的,你看这样多好?” “你呀!”张天爱无奈道:“你都要坏死了,巧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会作弄人啊,定是跟你那坏夫君学的。” “才没……” 白巧巧正要说话,忽然李牧的声音从屋外传过来:“哪个在我背后说坏话啊,我怎么就成坏夫君……”李牧走进来,看到穿着襦裙的张天爱,呆愣半响,吐出一个‘哇’。 张天爱羞得直往白巧巧身后躲,但她要比白巧巧高半个头,哪里躲得住。白巧巧把她从身后拉过来,笑道:“姐姐,你看你都把夫君吓着了。夫君,没想到天爱姐姐穿襦裙这么漂亮吧?” “没想到,确实没想到。”李牧实话实说,旁边的李知恩见状偷偷翻了个大白眼,我的傻夫人啊,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人,是嫌自己的情敌不够多么?人家穿甲胄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美人了,你还帮着打扮……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日,你就得帮着张罗婚事了! “这襦裙挺好,很适合你呀!”李牧忍不住又称赞了一声,张天爱见他语气真挚,心里也是十分受用,忍着羞涩抬起头看着李牧,问道:“真的好看么?” “嗯,化点妆就更好看了。” “有!”白巧巧拿过张天爱买的胭脂,在李牧眼前晃了晃,道:“胭脂也买了,在这儿呢。” 李知恩实在是受不了了,转身躲了出去。怎么跟了这么一个缺心眼的夫人啊! 李牧心里还算是有点数,没有留下看张天爱化妆,简单问了两句今天办事是否顺利。得了肯定的答复,便离开去前院的工作室忙活了。此时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他正要好好捋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分个轻重缓急,排出先后顺序,这样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白巧巧的化妆技术,也是来长安之后慢慢琢磨的。之前在马邑,白闹儿很少给她钱,偶尔给了一点,她也攒起来帮衬李牧家了。几乎没买过胭脂水粉,到了长安之后,先是孙氏带她去东市采买了一番,然后李牧又数次叮嘱她要舍得花钱,白巧巧才逐渐买了不少胭脂水粉。 刚开始她也不太会化妆,李知恩来了之后,教了她不少化妆的手法,慢慢的才熟练了起来。 “好了!”白巧巧将一枚梅花花钿沾了鱼胶贴在张天爱的眉心,完成了妆容的最后一步。张天爱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浮现出了两朵红晕。 白巧巧在旁边看着,喃喃道:“天爱姐姐,你生得真美。” 第23章 良人难觅 张天爱回头看了眼白巧巧,道:“又胡说了,我可是比你大了四岁呢。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夫君,我呢,这个岁数都没嫁人,怕是这辈子也就孤身一人了。” 张天爱悠悠叹了口气,显然是想过婚嫁之事的。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虽然比巧巧只大了四岁,却又是另一番境遇了。 在这个时代,二十四岁的姑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若是在中原腹地,她的爹娘要因她没有嫁人,而承担更高的赋税。意味着乡邻会背后嚼她的舌根,揣测她不嫁的缘由。会有闲汉给她编不堪入耳的小调儿,会遭人嘲笑,猜她是不是有什么说道才没人上门求亲。 虽然身为张家寨的大小姐,张天爱的遇到的情况要轻缓许多。但一些闲言碎语,还是不免听到不少。起初还可不在意,但久而久之,心里也会犯愁。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没有想象过情郎的模样?她虽然平日做男人打扮,但她毕竟是女人,此乃人性,是无法更改的。 白巧巧抿了抿嘴,却没有接话。她是心地善良,但还没有善良到分享自己夫君的程度。若不是情势所迫,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呢?而且张天爱与李知恩还不一样,李知恩是奴婢的身份,即便是收了,最多也是一个妾,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反而李知恩会为了自己,更加紧靠她。但张天爱则不同,她若嫁给李牧,少不得一个平妻的位子。虽说比之正妻还差了一点,但人家的娘家势力大呀。陇右赫赫有名的三大马匪之一,自己这边呢……想到白闹儿的样子,真是一点气都提不起来。 因此不管与张天爱多么要好,白巧巧都不会主动提及婚娶之事。除非再过两年,她还是无所出,而李牧身边又不断围绕着如王鸥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威胁越来越大的时候,她或许会拉张天爱一起结成联盟,与之分庭抗礼。 但这都是后话了,至少现在,白巧巧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她帮张天爱捋顺了衣领,笑道:“姐姐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张天爱不知白巧巧在这一瞬间竟想了这么多,闻言只是含糊应了一声,心里却对她的祝福没有多大的信心。 李牧来到前院工作室,一边使用制皮技能做‘初级皮革护腕’冲技能熟练点,一边在脑袋里捋最近需要做的事情。技能使用了,身体就会自动的做,约等于‘挂机练级’,分神想别的事情并不干扰。 不细想还没感觉到,这认真一捋,事情还真不少。 摆在眼前的就有两件,一是马场的事情,二是月底天上人间开业的事情。第一场马赛取得巨大成功之后,程咬金看到钱了,立刻就想举办第二场,但被李牧拦下了。他不想消费百姓们的热情,因为一旦过度消费,就会面临竭泽而渔的窘境。所以他把下一场比赛也安排在了月底,在天上人间开业之前,打算就着马赛时的人气,再为天上人间宣传一波。而且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推进一下马会的事情。这方面在系统里无从借鉴,而他前世又没玩过赛马,只是听说过,看别人玩过,对其中的门道也不是十分了解,需要摸索前行,快不得,也急不得。 另外就是天上人间的开业,这是近期的重中之重。目前工程已经进入了收尾的阶段,再过一两日,等安排张天爱等人启程之后,便要着手开始培训天上人间的服务人员,准备迎接开业了。 而与此同时,工部官署的迁移也在差不多同步进行。随之而来的,便是原工部旧址的拆除工作。正好可以把天上人间那边撤下来的工匠调过去…… 李牧在心里一件件捋,越想事情越多,脑子都要爆炸了。 不知不觉日暮西垂,到了晚饭的时候。李知恩在忙着安排印刷明日的大唐日报,白巧巧便自己来叫李牧吃饭,张天爱自然跟着,她来侯府两天了,还是第一次来李牧的工作室,早就好奇里面有什么了。 李牧的工作室,虽然没有言明禁止出入,但这侯府上下,除了经常跟着李牧干活的李重义之外,所有下人都自觉地遵守了这个规矩。只有白巧巧,是可以不分时候,随意出入李牧的工作室的。 李牧正好做完了一个护腕,忽听到身后有开门声,便知道是白巧巧来了,李重义开门的动静要比这大多了。 李牧把护腕丢进旁边的大筐,回头道:“娘子,要吃饭了么?” “嗯。”白巧巧点点头,走近看了看李牧做的护腕,道:“夫君,你怎么鼓捣起这个东西了?” “我在研究相对便宜又能给士卒提供必要保护的护具,这些都是试验品,你看这个护甲片,几块牛皮而已,但是若有它放在胸前,寻常箭矢便刺不进去了。还有这个护腕,双方搏杀之时,也可保护手腕,免得手腕受伤,就拿不了刀了……” 白巧巧很认真地听着,虽然她根本就听不懂。 张天爱拿起一个护腕,露出了意外之色。她常年穿皮甲,各式各样的护腕不知道用过多少,李牧做得护腕她拿在手中,便知道质量如何了。她试着套在手腕上感觉了一下,虽然不能说是特别好,但是质量也绝对是过关的,没有多余的花哨,完全以实用出发,佩戴也丝毫不觉得刻板。若每个士卒都能有一个,确实能起到不小的作用。但令她不解的是,李牧现在已经封侯了,堂堂侯爷,爱好便是做这些东西么? 她把护腕摘下来,环顾了一下工作室的四周,心里更觉得惊奇。屋子里竟然什么工具都有,锛凿斧锯,大小铁锤,熔炉铁砧,好像张家寨都没有这么全的家伙事儿。 张天爱忍不住问道:“侯爷,这些工具都是你用的么?” “对啊。”李牧笑道:“天爱姐姐,你不要叫我侯爷,你是我的恩人,又是巧巧的姐妹,我把你视为朋友,你叫我侯爷,显得太过疏远了,便叫名字就好了。” 听李牧这样说,张天爱脸颊微红,道:“那你也别叫我姐姐……便也叫名字吧。” “好啊!”李牧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他早就想直接叫名字了,之前他也这么叫过。虽然他现在的年龄是十七岁,但是穿越之前他可是二十八了,十七岁的身体,二十八岁的灵魂,那一声姐姐叫出来,着实有些别扭。 “这两日我见你回到家就钻进这‘工作室’忙活,便是做这些么?”张天爱咬了咬唇,小声道:“若是因为毛皮买多了,我可以退给你……” “哪有的事!”李牧赶紧摆手,道:“这一次的毛皮确实是买多了些,但你无需在意,这本来也是我要做的事情,而且若我研究明白了,往后可是需要大量的毛皮的,这十几车便都做了护腕,能分给多少士卒。要是试验成功了,你们张家寨所有的毛皮,我都能买下。” “真的是如此么?不是安慰我吧?” “没有没有……”李牧眼见着张天爱又提起退钱的事了,便直接把这个话题中断,道:“哎呀,我肚子好饿了,咱们赶紧吃饭去吧。娘子,今天晚饭吃什么?” “厨子做了黄金鸡、鲤鱼汤、汤峪绣丸和羊皮花丝,我盘算着咱们这几个人吃也够了,就没让再多做。” “嗯,浪费不好。”李牧推开门,让二女先出去,然后自己再带上了门。张天爱插不进话去,心里却觉得欠下的人情更大了。 回到后院屋里坐下,李牧看到李知恩没在,便问:“知恩那丫头呢?吃饭的时候竟然不在?这可不像她啊。” “刚去看过了,说是有几个活字坏掉了,耽误了印刷,正在补刻,兴许是耽误了时候吧。” “哦、”李牧应了声,心里却道,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这活字用木刻,到底不是那么回事儿,虽然也能印出来,但是磨损着实快了一些。 虽然是个问题,但李牧也不是十分担心。几百年后的东西带到了今日,本来就避免不了产生问题。但他相信,这个时代的工匠具备解决这些问题的能力,也许一日解决不了,但是浸淫其中日久,早晚肯定能解决,他对此有信心。 这样想着,李牧拿过一个空盘,把几样菜都夹了一点出来,搁在了一旁,道:“那丫头定然不会在前院吃,给她留点,省得晚上饿肚子。” 白巧巧没说什么,就算李牧不这样做,她也会给留的。张天爱却觉得有些意外,但想到这两日的所见,便也就不觉得奇怪了。这两日他看到的,李牧对待府内的下人,没有什么架子,不止是对李知恩,就连其他下人也是,如后院的四个丫鬟,前院的门房马夫等人,也都没见过他斥责。而这些下人对李牧,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而不是因为惧怕显得战战兢兢。 这个时代的上位者,鲜少有如此的。 第24章 再遇难题 大清早,李牧正在吃早饭,门房来报,宫里来人了,正在大堂等候。李牧赶紧划拉一碗粥,擦了下嘴,来到前院大堂。 “高公公?”看到来人,李牧一愣,道:“高公公怎么来得这样早,有什么急事么?” 高公公满脸堆笑,道:“逐鹿侯勿慌,没有急事。咱家今日来,是给侯爷送衣裳来了。”说着高公公拍了下手,他身后的小太监赶紧端着托盘来到跟前,高公公整理了一下表情,肃然道:“逐鹿侯聆听圣谕。” 李牧赶紧躬身,高公公学着李世民的神态,尽量粗着嗓子道:“陛下说:李牧,你这个小子,升了官之后一次朝都没上过。虽说事出有因,但难免惹来非议,给你做了一件朝服,明日穿上参加朝议,必须得来!” 说完了,高公公立刻又堆起笑脸,道:“咱家说得可都是陛下的原话,一个字都不差。逐鹿侯,陛下的意思你可知晓了?” “呃……”李牧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他知道该怎么做,手腕一抖,一块银子不留痕迹地递了过去。 高公公满面笑容地收入袖中,点拨道:“侯爷,有人告了你的状啦。你可还记得,前两日上过什么奏本啊?” “奏本?”李牧回想了一下,他这些日子一共上了两个奏本,一个是举荐工部官员的奏本,另一个是举荐唐观任‘御前行走’的奏本,前者已经跟李世民通过气了,应该不会有问题,那么出问题的就肯定是唐观那个奏本了。看来是有人妒忌唐观了,不敢惹他爹唐俭,便把矛头对准了自己。 李牧明白了,对高公公一拱手,道:“多谢高公公指点,本侯心里有数了。” 高公公还是满脸笑容的样子,他心中清楚这种弹劾对李牧来说无关痛痒,根本也没当回事。 “侯爷,赐服之事可不常有,足见陛下对您的恩宠了。还有一事,咱家要是不说,怕侯爷不知晓。侯爷可知道,这套朝服出自何人之手?” “这……我如何能知道。” 高公公道:“这套朝服,乃是皇后亲手缝制。” “啊?!”李牧惊讶道:“竟是皇后亲手缝制?”李牧赶紧面向太极宫方向躬身行礼,口中高呼:“李牧何德何能,竟能得到陛下与皇后如此爱护,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完成陛下交代的每一件事,方能报答隆恩之万一啊!” 其实他刚刚便已经猜到了,这一段只是为了配合高公公演出罢了。他知道高公公回去之后,要回复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说了这些,是为了让他方便交代,也让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心里舒服。 高公公岂会看不出李牧的小心思,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不知。 “逐鹿侯拳拳之心,咱家会传递给陛下的。好啦,咱家的事情办完了,还要回宫复旨,就不多叨扰了,这便走啦。” 李牧送到门口,对门房递了个眼色,门房赶紧跑去仓库,叫人搬来了两坛状元红。高公公被小太监搀扶上了马车,李牧把两坛酒递过去,道:“今日新制了一种酒,还剩两坛,还请公公帮忙转交陛下和太上皇品鉴。” “咱家定不负所托。” 高公公把酒放在旁边,用手扶着,与李牧作别,返回了宫里。 李牧回到大堂,拿起据说是长孙皇后亲手缝制的朝服,仔细看了看。不得不说,这针脚确实是极好,贵为皇后竟然在女红方面有如此造诣,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大唐立国之后,李渊曾下旨规定百官服色,亲王至三品用紫色大科绫罗制作,腰带用玉带钩。五品以上用绯色小科绫罗制作,腰带用草金钩。六品用黄色双钏绫制作,腰带用犀钩。七品用绿色龟甲、双巨、十花绫制作,带为银銙,九品用青色丝布杂绫制作,腰带用瑜石带钩。 若以官职论,李牧身为工部侍郎,正四品,只能穿绯色的官服,但由于他还是从三品的开国县侯,刚好搭上紫色的边儿。因此长孙皇后为他缝制的这套朝服就是紫色的,还特地用了金线。虽然不凑近看不是很明显,但却是一种低调的炫耀,旁人没发现金线也就罢了,只要发现了金线,便知道这件衣服出自宫中了。 御赐朝服,这是何等的殊荣? 李牧端着托盘回到后院,拿给白巧巧看,白巧巧也很高兴,仔细地看衣服的针脚,羡慕皇后的女红。张天爱就看不出什么了,她这辈子就没碰过针线,好或者不好,她都看不出来。 没聊多大一会儿,门房又来找,虞部郎中吕文奉到了。吕文奉昨日整理好了李牧要的资料,本打算派个人送来,但又担心李牧有问题要问,还是自己送了过来。 大堂相见,李牧先看了一下吕文奉整理出来的东西。但是很可惜,没有看懂。由于古今地名变化的关系,即便吕文奉已经写得很清楚明白了,哪里有铁矿,哪里有铜矿,哪里有银矿,但是这些个哪里李牧不知道是哪里。李牧只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问,以长安为坐标,在长安的哪个方向,距离多远,然后在脑海中跟记忆里还记得初中地理学过的中国矿产分布图对应,对了半天也没对上几个名字。 这让李牧有点头疼了。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先把找矿的事情放一放。李牧把手里资料搁在一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吕郎中,如今大唐的各种矿产,是国有,还是私有?” “矿产俱是国有,但矿产遍布各地,开采还是需要地方州府百姓的配合。具体施行的方案,便是盐铁两项官营,其余为各州府组织人员开采,朝廷征税。” “唉!”李牧长长叹了口气,最头疼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他早就想到了这点,但是仍然一直心存侥幸。现在希望破灭了,脑袋一下子就疼了起来。 若这些矿产都是国有国营,李牧身为工部侍郎,自然可以全权调配。怎么做都无人掣肘,几乎可以算是没有成本,虽然初时肯定会艰难一些,但是只要是上了轨道,往后便是一马平川。 但如今看来,朝廷对地方的控制程度远远要比李牧想象的更低。吕文奉虽然说得委婉,但是他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矿产都是国家的,但是国家想要开采矿产,就少不了地方上的配合。何为地方?是地方官么?是地方的百姓么?显然都不是,这地方二字,说得还是门阀世家。 李牧现在有点能理解李世民忌惮门阀世家的缘由了,试想一下,国家虽然姓李,但是人才掌握在门阀世家手里,土地掌握在门阀世家手里,人口掌握在门阀世家手里,连矿产,名义上是朝廷的,实际上还是掌握在门阀世家手里,这要是不忌惮,那除非这个皇帝是个傻子。 还好这些门阀世家之间,彼此也互相牵制,明争暗斗。否则他们若是联起手来,造反估计也能成。想到这个,李牧忽然苦笑了起来,还什么估计呀,就是能成啊。隋末大乱,群雄并起,这‘群雄’说得不就是各地的门阀么?有的如李唐,自己揭竿而起,有的则是背后支持,所谓天下逐鹿,就是这些门阀之间的战争啊! 李牧又把吕文奉整理的资料拿起来看了一下,忽然他发现一个问题,道:“吕郎中,你整理的这些,怎么没有煤矿的分布啊?” “啊,回大人的话,煤石不算矿,所以没有记载。” “煤不算矿?”李牧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话,道:“煤怎么能不算矿呢?” “大人,昨日下官不是为您解释过了么?煤石到处都有,或多或少而已,并不罕见。而且除非炼铁,少有人用,没有什么价值,怎么能算作矿产呢?” “你……”李牧看着吕文奉,想要说什么,忽然叹了口气,没说。吕文奉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时半会让他改变,是很难改变过来的。除非让他见识到了煤的用处,否则光靠说肯定是不行的。 “昨天你说有个地方煤满坑满谷俯拾即是,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回大人,是朔州,在太原以北。” 李牧把这个地名记下,对吕文奉道:“你回去尽量寻找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如朔州这样不用挖的,直接地上就有煤的地方,找到了立刻告诉我,我有大用。” 吕文奉实在忍不住了,道:“大人,煤石真的不能用来取暖,会死人的,下官不是危言耸听!下官亲眼见过!” 李牧无奈解释道:“我知道煤石取暖会死人,但那不是煤石的错,而是利用的方式不够得当。本侯已经研究出了一种新的使用煤石取暖的方法,用我的方法使用煤石,可避免中毒的风险,如此一来,煤是不是就能派上大用场了?因此本侯才要找煤啊,能让百姓都温暖过冬,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么?” 吕文奉听到李牧这样说,有点愣住了,心里不信却也不敢说出来,好半天才道:“若真如大人所言,那确实是一件好事。但煤毒可不是儿戏,大人在试验的时候,还是要多加小心。” 第25章 朝堂之上 今日要上朝,李牧起了个大早,在白巧巧的伺候下穿好了朝服,喝了碗粥吃了俩鸡蛋,打着哈欠上了马,带着李重义和四个侍卫晃晃悠悠地沿着朱雀大街赶往皇城。 到了皇城,下马步行,此时百官已经都来得差不多了,路上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李牧无人可凑,只好自己走。看着那些那不下马的重臣,不由好生羡慕。李牧看着心里羡慕,这个赏赐多好啊,实用啊!远比动辄‘万金’的赏赐好多了。 虽然号称百官,但实际上朝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人。《仪制令》规定:“诸在京文武官员职事九品以上,朔望日朝;其文武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每日朝参。”意思是在京文武含九品及以上每月初一和十五上朝,其他文武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才每日上朝。其他都是奉召而来,否则百官天天上朝,其他的事情也都不用做了。 李牧一身大紫袍,混在人群里尤其显眼。身穿紫袍者,嘴上没毛的唯他一人。而且按照品阶,他这个紫袍的略微有那么一点水分,李牧心里也清楚,所以他站在紫袍的最后面,绯袍前面,处在一个相对靠前的中间位置,还行,不算显眼。 “静!” 小太监一声高喝,百官安静了下来。李世民来到殿内,在龙椅之上坐定,百官施礼。 “众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文武分班站定,李牧本是军侯,但他的实授官职是文官,所以他也站在了文官的队列中。 “突厥之战,我军大胜。朕心中欣喜,高兴的很。朕自登基以来,时常惶恐,生怕有负父皇重托,有负百姓的期许。今时今日,算是有所交代。” “前些日子,御史大夫萧瑀劾奏李靖治军无方,在袭破颉利可汗牙帐时,一些珍宝文物,都被兵士抢掠一空,要朕治李靖的罪。朕申斥了李靖,命其禁足在家,以此为罚!然李靖灭突厥有大功,朕焉能不赏?前隋的将领史万岁打败了达头可汗,可是炀帝不予奖赏,因此导致隋朝灭亡。朕当以古为鉴,今日李靖禁足之期已到,该对李靖之功有所赏赐了。” 李靖闻言,出班施礼道:“陛下,老臣在家深思己过,越想越觉有负圣恩。老臣不敢邀功,不敢领赏。” “朕为天子,当赏罚分明。你的过失,朕已经罚过了。该你领的赏赐,朕也必须要给,勿用推辞。拟旨,加李靖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实邑五百户。” “陛下……”李靖眼含热泪,哽咽难言,良久躬身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小小过失,改之则可。此事已过,百官不可再非议李靖,非议者,朕决不轻饶。” 百官应诺,就连萧瑀也是面色如常,显然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李靖灭突厥,生擒颉利可汗,此功堪比大唐立国之时李世民所立下的功劳,如此大功,足以封王。但异姓王本就是个忌讳,无人敢提,可是李靖之功又不可不赏,故此李世民为难。萧瑀也是抓住了这个时机弹劾李靖,给了李世民一个台阶,顺便恶心李靖一下。 但冷静下来之后,萧瑀便想明白了,他这哪是恶心李靖,他这是救了李靖。要是真的想对付李靖,他应该上书褒奖,劝皇帝封他异姓王,这才是真正置李靖于死地的办法。 事已经做了,无可挽回,再多言就更不是智者所为了。且李世民此番赏赐,相对李靖之功来说,也不算是丰厚,所以他便没有开口。他不开口,御史台的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开口,御史们不说话,谁还会去找李靖的晦气,因此这封赏之事,便风平浪静地通过了。 李世民上来就把今天的主要议题说完了,没事儿了。瞥了眼大殿角落奋笔疾书的唐观,又幸灾乐祸般看了躲在人群的李牧一眼,对高公公使了个眼色。 高公公会意,尖声叫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有事启奏。” 孔颖达出列,手里高举的象牙笏板,像是一只愤怒大象的獠牙。 李世民见孔颖达这样子,忽然有点心疼他,上次被李牧活活气晕过去,养病养了快一个月才又出来,今天又披挂上阵,着实精神可嘉。但李世民却不是很看好他,劝道:“爱卿大病初愈,难免体虚,有事不如写个折子递上来,无须当面启奏。” 孔颖达似乎是铁了心了,道:“陛下,事关社稷,老臣必得当面启奏!” 李世民心里也烦孔颖达这副开口社稷闭口社稷的模样,但他既然要做明君,心里烦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保持微笑,道:“既然如此,爱卿便奏来。” 孔颖达看了前面紫袍队列末尾的身影一眼,朗声道:“臣前日病愈,回到国子监,听闻了一件事。陛下欲推行大唐日报,着逐鹿侯李牧于弘文馆、崇文馆、国子监选拔学子为编纂,举荐‘御前行走’旁听朝议。” “臣对此并无异议,还非常赞同,极力动员国子监上下教授以及学子,一定要配合逐鹿侯选人。但昨日臣听闻了一件事,甚感荒唐。逐鹿侯奉皇命选拔编纂,竟然连门都没登,人都没看,在家写了一个折子便敷衍了陛下。且他推举之人还不是旁人,乃是他的继弟,民部尚书唐俭之子唐观。据臣所知,唐观此子,学业不精,时常逃课,混迹于市井之间。于弘文馆中,考评每每都是下等。李牧推举唐观乃是想借‘御前行走’为阶梯,助唐观步入仕途。如此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臣不敢苟同。故此,臣要弹劾逐鹿侯,还望陛下圣裁!” 如此长篇大论,李世民听得索然无味,揉了揉太阳穴,道:“逐鹿侯可在啊?” “臣在。” 李牧出班,正好挡在孔颖达前面,气得老头牙关紧咬。李牧听到了咬牙的声音,气运丹田,噗,放了一个闷屁,孔颖达刚好微微躬身,臭屁扑脸,熏得脸都快绿了。 “刚才孔爱卿弹劾你的话,你可听到了?” “臣听到了。” “你可辩之。” 李牧回头看了孔颖达一眼,叹了口气,道:“陛下,孔祭酒所言,句句属实,字字戳心,臣羞愧不已,不敢自辩,唯有领罪而已。唉,请陛下责罚吧!”李牧认罪的话说得挺诚恳,但这个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孔颖达刚闻了一个屁,还没缓过劲儿来,听到李牧竟然认罪了,差点没把老腰个闪折了,一口老血到了喉咙口,差点直接喷出来。 李世民也没想到李牧竟然认罪了,意外之余也好奇,问道:“朕听你的语气可不像是要认罪的样子,有话便说直说,少绕弯子。” 李牧摇了摇头,道:“臣不敢说。” “为何不敢?朕让你说。” 李牧又叹了口气,道:“既然陛下让臣说,臣不敢违拗,就直言不讳了。臣之言语过于犀利,每每伤人于无形之间。孔祭酒年老体弱,上次闲谈几句诗文,孔祭酒便晕了过去,病了一个来月。今日要是旁人弹劾臣,臣说不得要分辨几句。但是孔祭酒弹劾臣,臣不敢辩解。臣怕伤到孔祭酒脆弱的心灵,万一他再晕过去,出了什么意外,臣该被天下学子的唾沫淹死了。” “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臣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还是领罪合适一些。” “你、你……”孔颖达听到李牧这么说,脸色瞬间涨红了,‘竖子’的‘竖’刚要出口,李牧突然回头,道:“陛下快看,孔祭酒又要发病了!” “你、你……”孔颖达紧咬牙关,往旁边挪了一步,举起笏板道:“陛下,逐鹿侯嬉笑朝堂,请陛下治他的罪!” 李牧赶紧躬身:“臣领罪,孔祭酒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求孔祭酒勿要动怒啊,千万别晕,臣当不起啊!” “够了!”李世民断喝一声,李牧立刻老实了下来,孔颖达哼哧哼哧地生着气,但却也没说什么了。 “李牧,今日朕与百官都是见证,哪怕孔祭酒被你气死了,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你能自辩就自辩,休要攀扯其他。若你不能自辩,朕不但治你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还要治你嬉笑朝堂,目无君上!” 唐俭见李世民真的动气了,赶紧出班道:“陛下息怒,此事乃是老臣托付……” “莒国公无需多言,朕知你品行,此事与你无关,朕问的是李牧!” 唐俭被噎了个结实,还要说话,被李世民狠狠瞪了一眼,无奈只好作罢。 李牧也挪了一步,挡在孔颖达面前站定,正色道:“陛下,既然陛下容臣自辩,那臣就自辩几句。孔祭酒控诉臣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臣不认!既然孔祭酒控诉臣,而陛下又容臣一辩,臣愿与孔祭酒对质。就他所控诉之事,一一驳斥之,还请陛下恩准。” 李世民和百官一听,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好一招以退为进!我本不欲辩解,你们非得让我辩,那既然要辩,索性就辩个彻底,你还能不答应么?而且还事先把责任摘了个干净,好聪明的小子! 不知怎地,众人心中隐隐升起一种感觉,今天孔颖达怕是又要晕过去了。 第26章 你又错了 听到李牧提出单挑,孔颖达心里咯噔一下,往日回忆浮现于脑海,多少有些打怵。但他又一想,今日之事,他是绝对占理的,就算李牧巧舌如簧,也不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孔颖达沉声道:“陛下,臣愿与逐鹿侯对质。” “好!”李世民道:“既然如此,二位卿家就辩上一辩,朕与百官都是见证,谁对谁错,自有公论。” 孔颖达来到李牧左侧,俩人转过身来,面对着面。李牧示意孔颖达先说,孔颖达也不客气,劈头问道:“逐鹿侯,事实俱在。唐观是你继弟,你举荐他,便是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还有什么话说?” 李牧不答,而是问道:“孔祭酒,听闻你学富五车,我今日倒想请教一下。” “你问。” “何为结党?何为营私?” “勾连为结党,谋取私利为营私。” “果然学识渊博。那我便不懂了,我与何人结党,营私之私为何?” 孔颖达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唐俭,咬牙道:“旁人不敢说,但是我敢说。你与唐俭结党,为他儿子谋私。” “哈哈!”李牧冷笑两声,道:“孔祭酒,你为了报复于我,连朝廷重臣也要污蔑了么?唐俭是我继父不假,但你不要忘了,他是陛下亲封的一品国公,有大功于社稷。隋末大乱,是他谏举大计,才有太上皇起兵。立国之初,孤独怀恩谋反,也是他身受幽禁折辱而不忘朝廷,传递消息才平定叛乱。此番覆灭突厥,也是他置生死于度外,持节出使,孤身深入敌营,虚与委蛇,麻痹敌人,才有李靖大将军乘雾破敌。此等忠义之臣,你觉得陛下会忘记他么?他需要与我这个当官不到三个月的小辈结党?还是你认为,陛下是昏君,会无视忠臣,无视功臣么?” 孔颖达哪敢接这口黑锅,赶紧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休要诽谤!” “你没有?你有!”李牧大声断喝,继续道:“据我所知,继父唐俭共有七子,前六子都已得到陛下加恩,仅剩幼子唐观一人,想必陛下心中早有安排。就算陛下没有安排,孔祭酒,你可听过并州唐家?三朝公侯,声名赫赫,难道会为了家中幼子,豁出好大一张脸皮,来求到我这个毛头小子的门前么?此等事,或许只有孔祭酒才会做吧。” “你安敢辱我门楣!” “不敢。”李牧把话往回收了一下,面向李世民,道:“对于‘结党营私’,臣的解释便是这些了,请陛下明鉴。” “陛下……” 李世民看了眼孔颖达,道:“孔爱卿,结党营私之名,确实牵强。唐俭为我大唐肱骨重臣,立下功劳无数,朕对他的子嗣,心中早有安排。而且朕素知唐俭的品行,他绝不会与人结党。你既然弹劾的是李牧,便不要牵扯别人了。” 孔颖达叹了口气,躬身施礼,道:“臣知罪,结党营私或许不实,但逐鹿侯既然奉陛下之命,在弘文馆、崇文馆和国子监挑选编纂,他没有挑选,便定了唐观,这也难免任人唯亲,敷衍了事之嫌!” “孔祭酒,此言差了。” “你还要狡辩?” “非也,孔祭酒,我只是想请教。若陛下让你找人办一件事,这件事你的儿子最合适,你会如何做?” 孔颖达一身正气,道:“我自当举荐他人。” 李牧立刻道:“孔颖达,你欺君!” “我如何欺君?我这是在避嫌!” “孔祭酒,是陛下交代的事重要,还是你的名声重要?你把自己的名声,置于陛下的旨意之上,你这不是欺君,那什么才算欺君?” “你!”孔颖达被怼得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李牧继续道:“我以为,个人的名声不重要,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最重要,我既然觉得唐观最合适,不能因为唐观与我是亲戚,我便不举荐他,贤达之人,当举贤不避亲仇!唐观是我的继弟,我自然知道举荐他,会惹来非议,但我不在乎,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光明磊落,自有浩然正气庇护,无畏人言!” “胡扯!”孔颖达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跺脚道:“唐观不学无术,比他优异的学子比比皆是,如何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孔祭酒,你又错了!” 错错错……孔颖达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个‘错’了,头昏脑涨,迷糊之间好像听到了幼童认字的时候被父亲斥责的声音,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错了。被父亲斥责,孔颖达无话可说,但是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毛头小子,被他斥责错错错,他怎么能挂的住脸,咬牙切齿道:“逐鹿侯,你几次三番说我错了,你倒是说个明白,我又如何错了!” “大唐日报乃是我发明出来的,只有我知道需要什么样的编纂,陛下也是因此才安排我来选拔人才。好或者不好,标准由我来定,你觉得好的学子,在我眼里可能一文不值,而且时间紧迫,大唐日报每日都要刊印,我哪有时间大张旗鼓地选拔,唯有唐观,我知他品行与能力,我认为他非常能够胜任编纂这个位置,我举荐他不可以么?难道非得让我按照孔祭酒的标准选才,孔祭酒才满意么?孔祭酒如何这么大的野心,竟然什么事情都想插手!因你是孔圣之后,就高人一等么?其他人便要仰你鼻息,供你驱策么?如此大的气派,比之陛下都犹有过之,孔祭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孔颖达脑袋忽悠一下,差点仰面而倒,好不容易站定,大脑一片空白,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把李牧说得话捋顺了,明白了意思,哭着趴到了地上。 “陛下明鉴,逐鹿侯言语犀利,老臣确实说不过他,但他说的那些话,绝非老臣本意啊。老臣只是想,唐观其才不足以胜任,弘文馆、崇文馆、国子监,皆有比他更好的人才。逐鹿侯此举,对他们不公平,老臣绝无他意啊!” 孔颖达老泪纵横,着实是非常可怜。李世民心中不忍,但又生气,你个老家伙,现在知道说不过了,刚才劝你你还不听。李世民瞥了眼李牧,道:“逐鹿侯休要胡言乱语,朕相信孔祭酒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孔祭酒所言也不无道理,唐观的名声,朕也知道一些。他的学业确实不能算好,仓促之下,你让他做编纂,朕不怪你,但是你没去选人,难逃敷衍之嫌。” “陛下容禀,臣绝非敷衍。”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李牧怎么能承认。他知道李世民是想给孔颖达一个台阶下,但是今天孔颖达算是把他惹毛了,他不想给这个台阶。 李世民见李牧这样说,瞪了他一眼,但李牧毫无退却之意,李世民便也有些生气了,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去选人?给朕一个解释!” “陛下,方才孔祭酒也说了,唐观学业不精,时常逃课,混迹于市井之间。于弘文馆中,考评每每都是下等。臣想说,这正是臣要选唐观的理由。” 李牧紧皱眉头,道:“这却是为何?” “陛下,大唐日报是给百姓看的,若学问太高,写出来的东西百姓能看得懂么?而且弘文馆也好,崇文馆也罢,都是勋贵子弟,他们哪里知道百姓的疾苦?就算国子监的学生,在孔祭酒这等教授的教导下,怕也是五谷不分了。他们写出的文章,只适合他们自己看。而唐观喜欢混迹市井之间,百姓知道的,他都知道。所以臣觉得他是最适合的人,至少目前是。至于其他人,以后再挑吧。” 孔颖达一听这话,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李牧怒道:“你怎可如此侮辱学子,他们学的都是致君于尧舜的圣人经典,如何到了你的嘴里,便是如此不堪!” “哈!”李牧轻笑了一声,道:“孔祭酒,恕我直言,无论是崇文馆也好,弘文馆也罢,国子监的学子也都算上,他们全部,注意,我说的是全部都算上,谁都不可能致君于尧舜!他们学的东西,对于致君于尧舜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 “疯了!”孔颖达指着李牧道:“陛下,此人疯了,只因他对门阀士族有偏见,竟然攻击起了圣人经典,此人疯了呀!陛下,此人疯了呀!” 李世民也觉得李牧说得有点过了,沉下了脸,道:“李牧,不得信口雌黄,圣人经典,也是你可评判的?” “陛下,孔祭酒又错了,臣没有评判圣人经典,臣只是说这件事。” 孔颖达气得七窍生烟,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李牧,已经说不出话了。 “孔祭酒觉得臣对门阀士族有偏见,这其实是一个误会。因崔玉言之事,臣与博陵崔氏有所过节。但陛下明鉴,是臣惹的他们,还是他们惹的臣?包括后来三位御史弹劾臣,也不是臣先惹事的吧?就连今日,也是孔祭酒指责臣,臣本不欲辩解,想要息事宁人,但他咄咄相逼,臣没有办法,才自辩几句。自始至终,臣没有主动攻击过任何人,臣只是为了自保啊,陛下,臣、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啊!” 第27章 尧舜之辩 李世民不想听他卖惨,道:“朕说的是圣人经典,你胡扯些什么!” “臣只是心里太过委屈,抱怨两句。”见李世民又要发怒,李牧赶紧把话拉回来,道:“刚才臣之所言,绝非信口雌黄。臣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臣也不是张嘴就说,臣是有所依据的,臣研究过。” 李世民也忍不住笑道:“你什么时候研究起圣人经典了,既然你说研究过,那朕考校你一下,致君尧舜,语出何典?” 李牧不慌不忙,道:“回禀陛下,致君尧舜,语出《孟子》。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其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不知臣说得可对。” 李世民愣住了,百官愣住了,就连孔颖达也愣住了。不是李牧说得不对,而是李牧说得一分不差,这实在太奇怪了! 李世民问道:“你读了《孟子》?” “臣读了。”李牧答道:“臣不但读了《孟子》,臣把能找到的书都读了。” 李世民不信,道:“你竟如此好学?” 李牧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臣并非好学,臣是预感到有朝一日用得到,为了不像孔祭酒一样被人说得哑口无言,故此臣便找书来读了,《孙子·谋攻篇》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臣深以为然,早早做了些准备。” “还会引经据典了。”李世民看到李牧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好气又好笑,道:“你知道会与孔卿家争论?若没有这场争论,这些书不是白读了?” 李牧肃然道:“陛下此言差异,圣人经典,句句振聋发聩,何言白读啊?” “你刚不是说,圣人之言无用么?” 李牧立即否认:“臣没有说过!” 孔颖达抓住了机会,指着李牧道:“陛下看见了吧,逐鹿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刚说完学子们所学的圣人经典不能致君尧舜,现在就要改口了!” 李牧把孔颖达的手推开,道:“孔祭酒,不是我说你啊,你这喜欢指人鼻子的毛病是得改改了。《礼记》中哪一个章句,教你指人鼻子说话是遵礼的?你为孔圣后人,当律己才是啊,倚老卖老,岂不惹人笑话?” “我……”孔颖达紧紧抿着嘴,生怕一口鲜血喷出来。恨恨地看了李牧一眼,道:“你否认不得!” “我没有否认,那句话是我说的。”李牧面向李世民,道:“陛下,臣之所言,并不冲突。《孟子》中原文所表达的意思是,孟子认为,伊尹辍耕出仕是因为想以自己的智能德行,辅佐商汤使之成为尧舜一样的贤君。故此才有了致君尧舜之语,但孟子可从没有说过,学了孔孟之道,便能够致君尧舜。而且臣所看过的各种典籍中,也从未有过一处记载孔孟二圣说过类似的话。臣才疏学浅,还要请教孔祭酒,你看过的哪本典籍中有过类似记载啊?” 孔颖达被问懵了,他努力回忆,还真就没找到孔孟说过类似话的记载。 李牧笑道:“既然孔祭酒也想不出,那便是没有了。臣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认为学习孔孟之道便能致君尧舜的人,都是一些自命不凡之辈。就连孔孟二圣都不敢说能够做到致君尧舜,他们以为读几本书就能做到,岂不是荒谬么?!” 孔颖达听李牧这样说,登时激动了起来,道:“你竟敢非议孔孟二圣!” “孔祭酒莫要激动,我没有非议孔孟二圣!我说得都是事实,当年孔圣周游列国,可做到致君尧舜了?孟子游说于齐宋之间,可做到致君尧舜了?” 孔颖达无法回答,嚅嗫半天,嘴硬道:“那是因为未遇明君!” 李牧笑道:“这倒奇怪了,既然孔孟之道可致君尧舜,为何还挑人呢?” “……”孔颖达答不出,百官也答不出,他们甚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恍然发现,致君尧舜说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去深究其意。 李牧见把孔颖达问得没话可说了,洒然一笑,道:“孔孟之道,源自孔孟二圣。二圣自己都做不到致君尧舜,尔等圣人后代、门徒,口口声声致君尧舜,说你们荒谬,难道委屈了么?” 李牧向李世民施礼,道:“臣以为,孟子所言,乃是一种期望,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尽我所能,让我所侍奉的君主,尽量像尧舜一样贤明。这种期望恰恰说明孔孟二圣清楚他们所侍奉的君主不是尧舜,也成为不了尧舜。” “尧舜之所以是尧舜,是因为他们是尧舜。此乃天赋,非人力所能干预。国子监读书的学子,为何学业有好有差?也是这个原因。有的人天生擅长做木匠,有的人天生擅长做铁匠,非让他去读书,自然读不好,这便是天赋的差异。纵观历史,哪一个明君是所谓的贤臣教出来的?没有,一个都没有!哪怕贤臣能教出一个好太子,但若这太子本性邪恶,他继位之后,也会荼毒天下,前朝炀帝便是一例。” “臣以为,贤臣造就不了明君,但明君却可造就贤臣。贤臣之所以为贤臣,或是因为他纠正了君主的过失,或是因为他们解决了百姓的疾苦,但若君主无道,贤臣刚说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做事,君主便把他杀了?还哪有贤臣?” “这便如同微臣,臣本布衣,躬耕于马邑……” 李世民本来听得入神,听到这句,皱眉道:“好好说话,朕是让你背诵《出师表》么?” “陛下恕罪,臣读书读得太多,太杂,一不小心就串了。臣的意思是,臣本来是马邑小城的一个毛头小子,侥幸立下一点功劳,若非陛下知人善任,让臣到工部任职,臣的才华哪有机会施展。臣的才华不得施展,就不会有贞观犁,不会有马蹄铁,不会有印刷术。这不正是印证了臣的话,明君乃是天赐,先有明君后有贤臣么?” 这一记马屁,拍出了一个新的境界,李世民颇为受用,百官也是甚为折服。拍一个马屁容易,但如李牧这样,把马屁拍得如此理论深厚,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李牧一直偷瞄着李世民的神色,见他受用了,趁热打铁,道:“臣方才说,孔祭酒对臣有误会,臣便借此机会解释几句。臣是讨厌门阀士族,但臣要说明的是,臣只是讨厌其中一部分人。臣讨厌崔玉言那样的人,但臣尊重王侍中这样的人。这其中的分别,是臣读了《史记》之后才明白的。” “你还读了《史记》?” 李牧道:“臣读过,臣在《史记》中找到了‘士’的来源。上古部族时代,‘士’为部落中有特殊能力之人。可能是武士,也可能是巫师,可能是一个会捕鱼的人,还可能是一个会打猎的人。把他们称为‘士’,因为他们出类拔萃,百姓需要仰仗他们的能力,因此尊重他们。” “到了先秦时代,这些‘士’为了让他们的后代也享有如同他们一样的地位,便产生了私心,把自己拥有的知识和能力,只传授给自己的子嗣或者亲近之人,由此产生了‘士族’。” “士族势力逐渐累积,超越了平民,成为了士大夫。士大夫受到帝王封赏,变成了公卿。朝代更替之间,又形成了门阀。” “如同远古的‘士’受到百姓尊重一样,士族也引领百姓生存繁衍,同样值得尊重。但是其中有一些人,只因生在门阀士族之家,便天生成了门阀士族的一员,他们身无寸功于国家,身无寸功于社稷,身无寸功于百姓,却也同那些有功的士族一样享受着特权,便如崔玉言这样的人,只是门阀士族中的蛀虫罢了,臣认为不值得尊重。” “但若像王侍中这样真正有才能的士族,还是值得尊重的。” 李世民细想李牧的话,觉得颇有几分道理,想了想问道:“那依你看来,学子们该如何教导才能成为有用之才?” “臣不知道,因为臣没有教导过学生。但臣知道,如现今这般教导,肯定是教导不出人才的。陛下请看满朝文武,哪一位是如孔祭酒这般的老师教出来的?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圣人经典只会照本宣科,刻板执拗,不知变通,这样的人才,陛下要来何用?” 孔颖达实在是忍不住了,道:“逐鹿侯,你休要恃才傲物,你这样说是不把天下学子放在眼中么!” 李牧转过头看向孔颖达,道:“能入我的眼,自然就入了我的眼,入不了我的眼,难道还硬塞进去么?”正说着,李牧忽然看向孔颖达头上方的殿梁,道:“诶呀?奇也怪也,孔祭酒,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是看不到你在哪?孔祭酒,你人在何处?” 孔颖达再也承受不住,突然眼前一黑,仰面摔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声音比之上次更大,彻底昏过去了。 第28章 我已成年 孔颖达也是够倒霉的,他被李牧逼得没有办法,打算故技重施,借晕脱身,但是摔得幅度大了些,一不小心就由假变真,真个昏了过去。 李牧伸手去拉,但也是‘一不小心’就没拉到,眼睁睁看着孔颖达摔在地上,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翻起了白眼,后脑勺鼓起老大一个包,看着都疼。 李牧咧咧嘴,转回身请罪:“陛下,臣都说了不辩了,您看,孔祭酒又晕过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记得前些日子说过的,必要时候会维护李牧的话,道:“朕与百官都看在眼里,孔祭酒是自己昏倒的,与你无关。来人,送孔祭酒回府。散朝!” 说完,李世民一甩袍袖,转身便走。好好的一场朝议,被孔颖达和李牧搅和得像是市井骂街,最可气的是孔颖达,嘴笨且蠢,知道说不过还非要招惹,要不是念他孔圣后人的身份,真想把他赶出朝堂。倒是李牧这小子,着实有些辩才。只是他说得那些话…… 李世民想了想,对跟在身旁的高公公吩咐了两句。 李牧正在跟随着百官一起退朝,唐俭走过来,俩人正要说话,高公公追了上来,笑眯眯道:“逐鹿侯,陛下召唤。” 李牧跟唐俭告了个罪,跟着高公公一起到了太极殿。李牧见李世民端坐于桌案之后,满脸肃容,不敢出声,乖乖束手站着。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高公公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李牧。 “李牧,你今天好出风头啊,又把孔颖达气晕了,你的名声马上就要传遍天下了!” 李牧听出李世民的不满之以了,这是在怪罪自己没有给台阶,但李牧心里却不慌乱。他既然决定不给孔颖达台阶下,必然是先给自己准备好了台阶下,否则他才不会那么傻缺呢。 李牧施礼道:“陛下,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臣本不欲辩解,但是陛下让臣辩解,臣不敢不辩,所言必得发自本心,至于孔祭酒晕厥之事,臣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 “发自本心?”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你不要以为朕是昏君,听不出你话里话外的吹捧之意。朕虽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会狂妄自大,什么天赋明君,这样的话,你以为朕会相信么?” 李牧正色道:“陛下,这件事,绝对是臣的本心,没有一点吹捧,臣真的是这样想的!” 李世民心中一喜,但是不动声色,道:“朕倒要听听你的解释。” 李牧沉吟了一下,道:“臣请问陛下,现今朝堂之内的重臣,前朝就已为官者,多么?” “朝中前隋就为官者,约有大半。” “如此说来,臣还是那些臣,只是君主换了。若贤臣的作用胜过明君,为何前隋灭亡了呢?” “唔……”李世民点了点头,道:“确有一定道理,但仍有偏颇,如今朝堂中的大臣,多为父皇在位时便有了,如此说来,父皇才是明君。” 李牧心里暗道,李世民这人也是脸皮够厚了,都说你是明君了还不知足,还得较个真……罢了,谁让你是老子的老板,便再捧你一下。 李牧清了清嗓子,道:“太上皇逐鹿天下,建立大唐,纵观青史,的确算是明君。但太上皇高迈,力有不逮。此时则需要一位贤明之君来继承大统,才能让大唐基业传续下去。否则大唐便也如秦、隋一样,虽盛极一时,二世而亡矣。” 李世民听到这话,身心舒畅,他一直被诟病的最大的问题,便是这皇位来路不正,李牧这些话,正好可以起到为之正名的作用,怎能令他不高兴呢。而且这是君臣奏对,要写在起居注中的,来日后人翻看起居注,读到这一段,想来也会称赞一句明君吧。 李世民递给李牧一个赞赏的神色,问道:“那爱卿以为,如何才算是明君呢?” 李牧从容答道:“《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臣对此的理解是,若帝王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社稷放在第二位,享乐放在第三位,便有了做明君的基础。” 李世民不悦道:“朕知道你读了书了,但朕不想听你用圣人之言回答,说些你自己的见解。” 李牧想了想,又道:“若陛下问臣的见解,臣的见解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如同臣方才所言,远古的‘士’为何受人尊重,因为他的能力出类拔萃,百姓仰仗。而‘士’的价值所在,便是服务于民。官更应该如此,官的俸禄,每一文钱都是百姓所缴的赋税,他们有义务为百姓负责。而天子富有四海,责任更大。士农工商,甚至天下山川菏泽百兽,陛下都需要为之负责。若能承担起这份责任,便是明君了。” “言之有理!”李世民本来是打算敲打李牧几句,但听了他这一番言论,不由刮目相看了起来。做了三年皇帝,李世民的感觉就是越来越累。这天下无论哪里出了事情,都会递上一个折子,让他来做决断,他都担着干系。这不就是李牧所说的责任么?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牧一眼,道:“李牧,你回答朕,在你心里,朕真的是明君么?” 李牧抬起头看着李世民,用肯定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在臣心里,陛下是明君。” “为何朕感觉不到朕是明君?” 李牧笑了,道:“若陛下自觉是明君,那陛下就是昏君了。臣知陛下想做明君,但臣以为,陛下不必刻意为之,因为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臣以为,为君者,不必事必躬亲,只需要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知人善任即可。就比如臣,陛下发现了臣的长处,把臣安排在了工部,臣的才华得以施展,为社稷做出了一点贡献。若陛下把臣放在礼部,臣肯定什么贡献也没有,这便是陛下的功劳。更难的陛下敢于承认自己的过失,就如今日李靖大将军之事。时常自省,虚心纳谏,说起来简单,但是古之帝王,又有几个能做到呢?陛下能做到,已经是明君的气度了。” 李世民被夸得优点不好意思了,道:“你这小子,《史记》算是没有白读,吹捧起来没完没了了……罢了,朕不听你的奉承了。朕再问你一件事,你需得认真回答。” “臣回答陛下的每一件事,都非常之认真。” 李世民自动过滤掉李牧的废话,道:“朕问你,弘文馆、崇文馆与国子监,在你的眼中,便真的是那么不堪么?” 李牧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朕要听听你的道理。” “陛下,臣想问您一句,您觉得诸学子来求学的目的,是为了他们自己和他们所在的家族多一些,还是为了陛下、为了社稷多一些?” 一句话把李世民问住了,他沉吟半响,道:“应当是为了他们自己和他们所在的家族多一些,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否定他们的学识。” 李牧叹了口气,道:“陛下,臣不否认他们的学识,但臣却以为,他们的学识没有多大用处。陛下,圣人之言是没有错的。臣也引用了很多圣人之言,但是臣却觉得,他们学习圣人之言的方式错了,过于形式化了,不能明白圣人之言的根本。臣读《论语》、读《孟子》、读《史记》,发现了一件事,孔孟二圣都曾周游列国,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见识广博,因此才能总结出诸多道理。而如今的学子,抱着一本书,反复背诵,妄图理解其意,岂不可笑么!” “如今我大唐朝中的重臣,所谓贤臣者,亦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他们都经历过隋末大乱,接触过百姓民生,知道百姓的疾苦,所以他们才能做到感同身受,知道如何做才能解决这些问题,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出力。而如今这些学子,他们受家族的庇护,学习所谓经世之道,若让他们为官,不会是百姓之福,反而是百姓之祸!” “陛下试想,一个五谷不分之人,若用他为县令,遇到大旱,他能做些什么?” “一个只在典籍中见过水患的人,若遇到黄河决口,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陛下,孔圣在《论语》中多次提及,国子需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缺一不可。但如今的学子,在孔颖达之辈的教导下,除了读书意外,怕是其他什么都不会了。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孔颖达乃是孔圣后人,他不尊六艺,只顾着推崇诗文,张口江山社稷,闭口致君尧舜,一点也不务实。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学生,臣不知道对社稷有什么用处。” 李世民沉默了。 李牧没有说圣人之言不好,也没有读书不对。他只是从务实出发,指出了现今大唐教育的弊端。李世民是一个贤明的帝王,李牧的话对不对,他心中自然有数。 良久,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牧一眼,道:“读了书,果然不一样了。李牧,看来朕以后不能因你年幼,而轻视你的见解了。” 李牧嘻嘻笑道:“陛下,您忘了臣已经加冠了么,臣已成年了!” 第29章 坦然相告 李世民微微一愣,也笑了,道:“是啊,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来人,给逐鹿侯赐座。” 高公公搬来了一把胡椅,李牧谢恩坐下,心里却哭笑不得。李世民说的这叫什么话,敢情大家认识这么久了,您一直把我当小孩呢? 虽然这么想,但他可不敢说出来,老实地坐了。 李世民看了看李牧,道:“李牧,朕派人调查过你。” “啊?”李牧当然早就猜到了,但他还是表现出了恰当的惊讶,惊慌站起,躬身道:“臣惶恐,臣是否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坐下。”李世民道:“不用惊慌,你没做错什么,是朕的疑心重了些,就派人查了查,但这也不能怪朕,你这小子,每每出人意表,实在是很难不让人生疑。就如你刚才所言,朕为天子,当为天下负责。朕既然决定重用你,必要先知你的根底。否则万一你是门阀中人,于朕不利。” 李世民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倒是李牧没想到的,愣了一下,李牧问道:“陛下可调查出什么了?” 李世民摇摇头,道:“朕派出的人遍访了马邑城,自县令衙役到你家附近的邻居,都寻访遍了,没有任何异常之处。朕派出的人,是朕的心腹,他们传回来的消息,朕没有怀疑的道理。但也因此,朕更加疑惑了。你只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因何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别人从小读书,十七岁也未必能做好一首诗,而你则能出口成章,何解?” “马蹄铁且不论,改进耕犁,必得是深谙其道者方可,朕派出的人传回话,你在马邑城,半点田地也无,你应该不熟悉耕犁才对。那你是如何做到改进耕犁的?”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很多事情。再如读书吧,今日你引经据典,一点错处也没有。甚至对圣人的经典,你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若说你是现学现卖,那这天下的学子,可真是不堪造就了。怎地偏偏你就过目不忘,偏偏你就天纵奇才?” 李牧心中大骇,暗骂自己愚蠢,忘了藏拙。他以为只要抓不到证据,便万事大吉了。但如今看来,还是小觑了古人啊。李世民毕竟是李世民,他怎么会发现不了异样。最让李牧后悔不迭的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这可是唐朝,李世民是皇帝,皇帝可以不讲道理。他怀疑一个人,不需要证据,说杀就杀了,不需要任何理由。 瞬间,冷汗就布满了后背。李牧咽了口口水,把心一横,事到如今,只能嘴硬下去了。 “陛下,臣……解释不了。臣没有撒谎,作诗也好,读书也罢,臣就是看了一眼便会了……这、这也不行么?” 李世民道:“朕没有说不行,只是艳羡而已。” 李牧提到嗓子眼的心听到这话放了下来,老板你可真是太调皮了,小的经不住这么吓啊! “朕问过钦天监,袁天罡为你占卜过。他告诉朕,你是有宿慧之人。被俘于突厥大营,逃命报信,历经生死,可能因此激发出了你的宿慧。”李世民看着李牧,道:“朕本不相信这种说法,但是你如今的种种表现,却让朕不得不信。李牧,今日你便老实的跟朕说,你到底是不是有宿慧的人?所谓宿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牧心道,你都这么说了,我敢说自己不是么?心思急转,道:“回陛下,臣不知什么是宿慧,但是臣在报信之后,确实有一些解释不清的事情发生在臣身上。” “什么事情?细细说来!” 看着李世民充满好奇的目光,李牧只好现编现卖,道:“臣那日偷马闯出突厥大营,被突厥斥候射了一箭,这件事……臣说过没有?” 李世民想了想,道:“好像是说过,没说过也无妨,朕已经知道此事了,继续往下说。” “这个……呃,陛下可知,突厥人的箭矢,其中有一些,是抹了药的,其中有一种,刺入身体之后,会让人产生无力眩晕的症状……” 李世民听得不耐烦,道:“捡重要的说!” 李牧心里叫苦,老板啊,我倒是想捡重要的说,但是我得有的说不是?你以为编故事那么容易啊!忽然李牧脑海中灵光一闪,灵感来了,道:“陛下,臣所中的箭矢,便是抹了毒的。但是当时无人知道,臣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李靖大将军决定乘雾突袭,随后传来消息,我军大胜,正在追击突厥残部。于是行军副总管便让步卒护着伤兵回返定襄,其余的人都加入到了追击中。” “就在回返定襄的途中,臣,毒发了。”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道:“毒发?” 李牧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臣现在能记得的,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臣趴在一辆牛车上,像是被捆住了一样,动都不能动。想喝一口水,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头脑越来越昏沉,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臣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担心臣的老娘。臣怕臣一死,老娘无人照顾。” 见李牧说得动情,李世民也很感慨,道:“朕看得出,你是一个至孝之人。” “神奇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臣失去意识,但是臣没有死。也和其他伤兵一样,被送到了定襄,就在快到定襄的时候,臣醒了过来,而且臣的伤口也愈合了!” 李世民惊道:“你不是中毒了么?” “这便是神奇之处了。”李牧一本正经道:“臣的毒,不知道怎么就解了!” 李世民到底还是个不好糊弄的,疑惑道:“仅仅如此么?” “当然不是!”李牧继续道:“从那日开始,臣偶尔便会做一个奇怪的梦。不,不能说是一个奇怪的梦,应该是一种,连续不断的梦。” 李世民追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李牧苦笑一声,道:“陛下,臣的梦太荒谬了,还是不说了吧。” 李世民早已急不可耐:“朕让你说!快说!” 李牧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臣便说了,还望陛下不要觉得臣荒诞……臣梦到了臣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穿着和我们大唐不一样的衣服,但是说话却差不多。那个世界,有一种在天上飞的大鸟,人可以钻进大鸟的腹内,徜徉于九天之上,他们叫这种大鸟为‘飞鸡’。” “飞鸡?”李世民半点也没听懂,道:“人在‘飞鸡’的腹内,徜徉于九天之上?” 李牧绷着脸,认真点头:“确实是这样,臣在梦里也钻进过着‘飞鸡’的肚子里,这‘飞鸡’不是真的‘鸡’,也不是‘鸟’,臣用手摸了,是用铁做的,非常坚硬,就像一个做成鸟的形状的房子,还有窗户,飞到天上,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的云。” “荒谬绝伦!荒谬绝伦!铁如何能飞起来,就算做成鸟的形状,也不可能飞起来啊!” 李牧赶紧打住,道:“陛下明鉴,这都只是臣的梦而已,臣都已经说了非常荒谬,臣不说了,免得污了陛下的耳朵。” “不,你继续说。臣觉得很有意思。你说的这种‘飞鸡’,是何人所造,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唔……”李牧已经进入了状态,一本正经地扯淡,道:“在梦中,臣也是一个平民,没有什么地位,见不到制作‘飞鸡’的人,只是听人说,好像叫‘空姐’。” “空姐?”李世民喃喃道:“还有姓‘空’的人么?朕却是不知。莫非是这‘飞鸡’飞在空中,这个人又是女人,所以才尊称她为‘空姐’?” 李牧立刻做出一副佩服的神色,道:“陛下圣明,应该就是如此了。” 李世民看了看李牧,又问道:“你梦中的世界,还有什么奇特之处?” “唔……要说奇特之处么,还有一个。”李牧道:“那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一个‘手鸡’。” “手鸡?”李世民皱眉道:“这又是什么鸡?为何那个世界如此多鸡?” “臣也不知,但他们都这么叫。” “那手鸡是什么样的?作何用?” 李牧比划了一个手机的轮廓,道:“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扁盒子,作用么……这样说吧,陛下在长安,而臣在洛阳,用这‘手鸡’便可以互相说话,还能看到彼此。” “这不成了千里眼和顺风耳了?” 李牧认真点头,道:“差、差不多。” “果然是够荒谬的,怪不得你不肯说。”李世民说了一句,忽然深深地看了李牧一眼,道:“你的诸般才能,便是在梦中的世界学到的么? 李牧苦笑,道:“陛下,这如何可能呢?臣在梦中时,便如一个钻进别人身体里的旁观者,没有办法控制那具肉身,只能听他之所,看他之所看,便是连说一句话都不能。而且臣也不是每日都做这种梦,到如今也就四五回而已,虽然都是梦到那个世界,但是前后时间并不连续。有时候臣是一个孩童,有时候臣是一个少年,就好似在回忆过往一般……呀!陛下,难道这便袁道长说的宿慧么?” 第30章 惊险过关 李世民不置可否,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没有散去,故此只是看了李牧一眼,道:“也许是吧。” 李牧看到李世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扯了这么多都还没有过关……不应该啊,哪里出了问题呢?李牧遍寻脑海,从头捋到现在,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袁天罡! 如果出了问题,多半是出在他的身上。人的名树的影,袁天罡的名头太大,而且还牵扯到相术占卜这等神秘的东西,让人心里没底。 李牧咬了咬牙,忽然道:“陛下,还有一件事。” 李世民抬眼看他:“嗯?” “陛下,臣本不愿做这等背后嚼舌根的小人。但是刚刚听闻陛下,似乎非常倚重袁天罡,臣便不得不说了。袁天罡此人……陛下须防着点。” 李世民皱眉问道:“朕为何要防着他?” 李牧嚅嗫了一下,似是下定很大决心一般,道:“因为他很可能是前隋文帝之子!” 李世民笑问道:“你这又是从何得知的?难不成是梦见的?” 李牧赶紧摇头,急切道:“陛下,请勿把臣的话当做玩笑。臣与袁天罡无冤无仇,没有必要陷害他。臣是……臣,唉,臣认罪。” “你要认什么罪?” “臣隐瞒了陛下。那日诛杀义成公主时,臣除了传国玉玺之外,还搜到了一封信,一封还没来得及发出的信,臣等候义父大军的时候,出于好奇,便打开来看了,信上只有一句话,‘妹赴吐谷浑,择机而动。兄伴于帝侧,多加小心。’,落款是一个‘乂’。” 李牧比划了一下,又道:“信封上画了一个圈,臣看到的时候不解其意,又因找到传国玉玺,而陷入巨大的喜悦之中冲昏了头脑,便随手把信扔了。现在想想,委实不该。后来臣在督工的时候,袁天罡与太上皇一起来了,他吓唬臣,说知道臣的底细。臣心生怒意,忽然想到袁天罡也是陪伴帝侧,而且他姓袁,圈也是圆,臣便想也吓唬他一下。就跟他说,我也知道他的底细。” “本来是一句玩笑之言,但是袁天罡却很当真,问臣知道他什么底细。臣便说,他是前朝文帝之子。哪成想臣说完这句话,袁天罡竟然脸色大变,瞬间煞白,冷汗布满脸颊,直到臣走远了,他还兀自站在原地发愣。” “臣虽然不能就此断定,袁天罡一定是义成公主信中所提到的‘兄长’,但是陛下不可不堤防一些,实在是太危险了。” “原来是这样。”李世民喃喃念叨了一句,道:“李牧,你既然告诉了朕,朕便不怪你了。毕竟这是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实证。李牧,你要记得,朕希望你多做实事,以后这种话,便不要对朕说了。” 李牧急道:“可是陛下,臣担心您的安危……”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你是朕的臣子,袁天罡也是朕的臣子,忠奸朕自会判断,此事不要再提了,也不要对旁人说起。” 李牧像是非常不甘心似的,叹了口气,行礼道:“臣遵命。” “好了,说了这么久,想必你也乏了,退下吧。” “臣告退。” 李牧转身离开,不一会儿,高公公进来,道:“陛下,逐鹿侯已经走远了。” 李世民点点头,高公公走到李世民身旁的一个烛台处,抓住烛台的青铜底座,逆时针旋转了一周,李世民旁边的墙壁转动,出来一个一尺宽的缝隙,一个人侧着身体从缝隙中走出来,正是袁天罡! “天罡,方才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袁天罡点点头,道:“臣听清楚了。” “你与义成公主通信,可有这样的密押?” “密押不定,但都是彼此一看就明白的图形,圈叉也是极有可能的。” 李世民沉吟半响,又问道:“你对李牧所说的那个梦中的世界,怎么看?” “臣以为,若是现编出来,仓促之间,应该想不到如此多的细节。可见李牧必然是亲眼见过的,但他所说之物,我大唐境内没有,附近诸国也没有,应该是他梦中所见,臣觉得逐鹿侯没有撒谎。臣占卜过数次,卦象都是一样,逐鹿侯应是身具宿慧之人没错了。只不过,这宿慧已与他融合,他也分不清什么是宿慧带来的,什么是自己的。此事也合理,宿慧毕竟不能喧宾夺主,否则他就是另外一个人了。而他如今记忆不失,还认得亲人,说明他还是李牧,而不是那宿慧,臣以为是一件好事。” 李世民叹息一声,道:“朕虽然有能臣良将无数,但真正能信任的又有几人?若不是你劝朕早做准备,当年在玄武门,朕已死在巢刺王的箭下了。现在你统领的不良人,虽然散落各地,但是力量毕竟还很薄弱,探听消息尚可,在大事上起不到多少作用。但这李牧,却是能起到大作用的人。单就贞观犁一项,若推行成功,来年的耕地至少增长三成,用不了五年,我大唐的粮食产量便能恢复到前朝最盛时期。” “只是这样的人,也让朕不得不忌惮啊!他若能一直为朕所用,则朕如虎添翼,但他若投入门阀世家一边,对朕来说,可就是一个大大的隐忧了。” 李世民像是在对袁天罡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看得出他对袁天罡与高公公极为信任,否则他也不会当着俩人的面念叨这些事情。袁天罡也不插言,只是安静地听着。如此大事,旁人的意见起不到什么作用,必须要皇帝乾纲独断才行。 思虑了好半天,李世民做出了决断,道:“如此良才,朕不得不用。密切关注与李牧亲近的门阀中人,如有异常,随时来报。” “诺。” 李牧从皇城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李重义身旁站着的唐观。唐观看到李牧,赶紧跑了上来,一躬到底,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里满是泪光,激动道:“兄长,小弟一直等候在此,想跟兄长当面承认过错。上次小弟登门道歉,嘴上虽然服了,但是心里不服,今日兄长在大殿之上百般维护小弟,小弟感动莫名,心中惭愧万分,这次小弟是诚心诚意向兄长认错了,还请兄长原谅小弟……” 说着话,唐观竟然真的掉下了眼泪,看他这副样子,李牧真的很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刚刚大殿之上他说的所有话,都只是为了攻击孔颖达而已,与唐观无半点关系,就算是孙观赵观,他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不过白来的人情不要白不要,李牧也没否认,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唐观显得很兴奋,跟在后面继续聒噪:“兄长,今天听兄长一席话,当真是胜读十年书。今天听了兄长的话才知道,小弟竟然有如此多的优点。要不是兄长点拨,也许小弟还在为学业不如同年而困恼呢……” 李牧忽然站下了脚步,回头道:“你说什么?” “啊?”唐观一愣,道:“小弟说为学业困扰……” “前面那句!” 唐观见李牧脸色不对,有些发虚道:“听了兄长的话才知道,小弟身上的优点……” “哈!”李牧笑了一声,道:“就是这句!唐观啊,我今日确实发现了你的一个优点……你的脸皮是真的厚!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说的是真心话吧,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孔颖达说得都轻了,你不但是学业不精,而且你还是不学无术,你有什么优点可言呐?” 唐观一愣,急道:“那为何兄长还选我做编纂?” 李牧拍拍唐观的肩,道:“小弟啊,我本来不想打击你的自信,但是话说到这儿了,便告诉你实情吧,你也应该长大了。这编纂啊,谁都能干,识字就行。我就只是简单的懒,才没去选人,正好你来了,就便宜了你。我今天说的那些话,你都不要当真,夸你的那些话,更是假的,你没啥优点,就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而已。” 唐观这下真的哭了,道:“兄长,你太打击我了,就算小弟真的如此不堪,你能不能委婉点啊。”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既然叫我一声兄长,我自当担当起兄长的责任,让你认清楚自己的斤两,免得日后在外头吃亏。” “哦……”唐观垂下了头,刚刚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全没了。 “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只要努力,你还是能有一点进步的,努力就行了。” 唐观本来自信满满,听李牧这么一说,心里有点没底了,问道:“兄长,小弟现在每日都要写一篇文稿,该如何写才对啊?” 李牧爬上马,道:“简单,朝中的事情,君,臣,民,三者而已。君臣之间,忠君,臣民之间,爱民,君民之间,劝君爱民。把握好这三点,怎么写都不会出错。” “君臣、臣民、君民……”唐观咀嚼着李牧的话,有点反应不过来。等他捋顺得差不多了,一抬头李牧已经走远了。唐观喟然一叹:“兄长就是兄长,高深莫测,随便一句话,都能令我有醍醐灌顶之感!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一样啊!” 说完又叹气,摇着头回家去了。 第31章 庄周梦蝶 李牧回到家,便一个人进了工作室,让李重义守在门口,吩咐任何人都不要打扰。 今天从皇城回家的路上,李牧脑海中一直在浮现李世民承认他是一个成年人前后的眼神变化。李牧恍然发现,他走了一步错棋。 一直以来,李牧都想让李世民看到自己的能力,因为唯有这样,他才能得到更多支持,做更大的事情。他成功了,李世民看到了他的能力,也给了他足够的支持。工部虽然为六部之末,但他十七岁的年纪,升任工部侍郎,绝对是非常大的恩典了。李世民把工部的实权交给他,显然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但是随后李牧发觉,李世民在跟他交流、谈话的时候,常常是一副对待孩子的语气,这让带有前世记忆的李牧,心里多少有些别扭。所以他很想表现得成熟一些,让李世民把他当成与朝中的其他大臣一样,以礼相待。 可是今天,当李牧通过朝议辩论,发表见解等办法,成功改变了在李世民心中的形象之后,他恍然发现,这不是一件好事。 当李世民把他视作孩子时,虽然不够以礼相待,但他的一些缺点,或者一些毛躁的地方,李世民是不在意的。而当李世民把他当做成年人之后,作为帝王的一面便展现了出来。长辈对晚辈,虽然不够尊重,但也没有恶意。但君对臣,尊重是有了,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猜忌。伴君如伴虎,虎不发威的时候,一切如常。但若哪一日惹得虎发怒,性命随时都可能不保。 李牧今日所作的事情,等于是自己把自己从‘安全区’拽了出来。虽说这一关是过了,但是以后,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变化,可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李牧一边做着‘初级皮革护腕’,一边想这些事情。不知不觉日落西斜,‘初级皮革护腕’也变成了黄色,不能再做一个升一点技能熟练度了。李牧把‘初级皮革护肩’和‘初级皮革护胸’都学上,看了眼熟练度的进度条,这两个图样,应该可以让他突破初级制皮达到中级。 但今天肯定是完不成了,熬夜也够呛。因为护肩与护胸制作起来要比护腕繁琐得多,耗费的时间和体力值也要更多。反正李牧也不着急,就暂时停手了。 从工作室出来,李牧正好看到西边的火烧云,忽然想起了前世在孤儿院的时候他经常做的事情。李牧拍了下李重义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举起来。李重义照做了,以他的力气,举起李牧一点也不费劲。李重义身高八尺,他抓着李牧的小腿,轻而易举地把他举到了两米的高度,再加上李牧自己的身高,正好可以够到房檐,李牧抓着房檐的瓦当,爬到了工作室的房顶上。 李重义也想爬上来,但被李牧阻止了。这家伙目测也得有三百来斤,李牧可不确定房顶能不能禁得住他。 李牧打发李重义去烤羊腿,今天他打算回望一下过去,体会一把小时候爬到屋顶上看落日的感觉。 这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但是李牧在孤儿院的时候,只不过七八岁,哪里懂得什么叫浪漫。他这样做,只是很简单的想让孤儿院的孩子们觉得他厉害而已。因为那时候男孩子们有约定,谁能爬到房顶上,谁就是大哥。 李牧是第一个爬到房顶的孩子,所以他当了好多年的大哥。 回想起这些尘封的记忆,李牧忽然发现,他这辈子过得最轻松的日子,好像就是在孤儿院的那几年。除了没钱之外,所有事情都很开心。就算当年气得不行的人或者事,也都早已经不气了。甚至揍过他的那个小胖子,现在想起来都挺可爱的。 李牧躺在瓦片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没入云彩,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有机会再见到老院长,跟她说自己的经历,她会吓到吧。要是把巧巧领过去给她看,她一定会非常开心。这么多年了,老院长在世时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他娶不到媳妇儿。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忽然身边有人说话,李牧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爬起来,脚底一滑,就要掉下去。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了他的衣服,李牧连忙抓住瓦片稳定住,抬头一看,竟然是张天爱。 “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去吃饭,巧巧也有点闷闷不乐,我便想来看看你在忙什么,原来你在发呆,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在想……”李牧停顿了一下,道:“想梦里的事情。” “梦?”张天爱微微皱眉,道:“梦有什么好想的,梦就是梦么……我很少做梦,做了也记不住。你能记住梦么?” 李牧点点头,望着快要沉没的太阳,道:“我都能记住,而且还很清晰。清晰到有时我都恍惚了,分不清它到底是不是个梦,还是我现在才是在梦中……” “你在说什么呢?”张天爱一脸懵,李牧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懂。 李牧笑了一下,道:“就是梦而已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了张天爱一眼,道:“你怎么上来的?” “跳上来的啊。”张天爱道:“这才多高,随便就跳上来了。” 李牧往地下看了眼,怎么说也得有三米半的高度,说跳上来就跳上来了?他不信,扶着房脊四处找梯子,张天爱看到他的样子,站了起来,道:“别忙活了,你不信我跳给你看。” “你别……” 李牧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天爱直接蹦了下去。李牧赶紧来到房檐边,还没等往下看,张天爱又跳了上来。李牧刚好看到了,原来她不是原地跳上来的,而是窜起来蹬在墙壁上,连着蹬两下借力上来的。李牧捂了下胸口,刚才可把他吓一跳。他就怕张天爱是飞上来的,她要是飞上来了,李牧就不得不怀疑自己是穿越到了什么空间里了。 人是不能飞的,所谓轻功也都是扯淡。如果张天爱真的飞上来,李牧再一问,她报出个门派来,这可就不是穿越唐朝了,而是穿越到游戏里了。 还好,还好…… “你的胆子也太小了,至于吓成这样么?又不是你来跳。” 李牧当然不能承认,道:“我是怕你摔着。” 张天爱脸一红,别过头去:“我从小习武,伤不到,用、用不着你担心。” “哦。”李牧脑袋里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张天爱的语气。就在刚刚那个瞬间,李牧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应该是在他给李世民讲过前世的事情之后,他的脑海中的潜意识便产生了这个疑惑。那便是,他对自身的定位发生了模糊。 前世的李牧,和现在的李牧,到底是一个人吗? 如果是一个人,那到底哪个李牧是真的李牧。现在的这个李牧,到底是穿越过来的,还是真如袁天罡所说,前世的所有回忆,都是所谓的宿慧,是另一个人的记忆。而自己,本来就是唐朝人,只是开启了宿慧之后,才以为自己是穿越者。 如果不是一个人,那么是唐朝的李牧死了,还是2018年的李牧死了?还是说两个空间的李牧调换了灵魂,2018年的李牧穿越到了唐朝,而唐朝的李牧穿越到了2018年。他现在会在做什么? 可是系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代码,一个人工智能吗? 李牧越想越觉得头疼,如同一颗cpu在超频使用,越来越乱,越来越乱,忽然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旋转了起来,搅和成了一团浆糊。李牧只觉得脑袋都要裂开了,叫了一声,从房顶滚落了下去。 张天爱看到李牧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就知道要出事,在李牧滚落的瞬间,伸手去拽,但是脚下没有站稳,便跟李牧一起从房顶滚落下去了。正好李重义拿着烤羊腿过来,看到俩人滚作一团从房顶跌落,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想要接住两人,但是距离太远了,等他跑过来的时候,俩人已经跌落在地了。 “啊!” 张天爱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就算她从小练武,但李牧毕竟是一个大男人,体重在这儿摆着呢。张天爱为了保护他,自己垫在了下面,两个人的重量从三米半的高度摔下来,着实摔得不轻,左臂是肯定断了,其他地方还不知道哪里伤了。 李重义早已丢了羊腿,跑到跟前看到李牧脸色惨白。赶紧扯着嗓子喊人,很快前院后院的人都来到了。白巧巧慌了神,手足无措。还是李知恩冷静一些,先指挥人把俩人分开,又让门房去请大夫。李牧已经晕厥了,而张天爱虽然受了伤,但是意识仍然清醒。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也是毫无头绪。 无人注意到,门房出了侯府,在去找大夫的路上,与一个卖枣的贩子撞了个满怀。枣贩骂了两句,转过一个街口,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门,再出来时,这人已经换了另一身衣服,骑上马,直奔钦天监。 第32章 脑残之兆 钦天监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古人相信天象改变和人事变更直接对应,因此钦天的地位十分重要。钦天监设有监正一人,主簿一人。春夏中秋冬五官正。除此之外,还有五官灵台郎,五官保章正,五官挈壶正,五官监侯,五官司历,五官司晨等,若以满员算,钦天监比之六部一点也不遑多让。 但实际上,如今的钦天监,除了袁天罡之外,就只有必须得有的春夏中秋冬五官正。一共六个人,多一个都没有。原因很简单,一个字,穷。 大唐刚刚立国,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李世民是一个务实的天子,一面是军事民生,一面是求天问卜,他自然要把钱花在更实用的地方。 不止是李世民,李渊在位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帝王对于天意的看法是非常矛盾的。就拿李渊来说,当年他想要起兵的时候,犹豫不决。这时唐俭客串了一把钦天监,对李渊说:“您长相有日角龙廷,姓氏又合乎图谶,久系天下人望。如果外招豪杰,北连戎狄,右收燕、赵,渡河南下,占据秦、雍之地,必能成就与商汤、周武一样的大业。” 李渊信了,随后他起兵了。但彼时隋炀帝还没死,隋朝的钦天监也还在,比唐俭可要专业得多。难道他们看不出来天下要归李唐了么? 他们当然看不出来,谁也看不出来。隋末反王比比皆是,势力大过李渊者不胜凡举,谁知道李渊能成事。初时,天下人都以为李密能成事,但后来却是李渊攻破了长安,这谁能算得出来。 就连说出这话的唐俭,他也根本不是算出来的。而是当时天下各地都在造反,而他唐家与李家交好人所共知,他如果想要辅佐,只能辅佐李渊,所以他才说了这么一段话。 而李渊当真是相信了么?也不尽然。他到底还是自己想起兵,唐俭的话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有了这个托词,以后史书上便会记上一笔,我李渊受命于天,不是我想起兵,而是我必须得这么做,救万民于水火。 当年刘邦斩白蛇,也是一样的故事。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李渊其实不信天意,他如果真的信天意,怎么会造‘天子’的反呢? 但是当李渊登基之后,情况就反转了过来。他开始信天意了,因为他已经是皇帝,和之前的所有皇帝一样,他也想让天下人觉得,他是受命于天的天子。所以他必须要信,也不得不信。 因此李渊再次设置了钦天监,但他心中又明白,所谓的天意,不过就是给皇帝背锅而已。没有不行,但太过重视也没用。因此李渊在位之时,钦天监便也如现今这样,六个人,需要的时候,钦天监来个天降祥瑞。万一点背来个彗星,钦天监也得想办法糊弄过去,实在糊弄不过去了,皇帝下个罪己诏,念叨一下自己的过失,大体也就是如此了。 李世民登基之后,把李渊在位时的钦天监官员都撤换了。他不得不换,因为他的老爹没驾崩,他实际上是篡位。虽然他也不是一个信天意的人,但是百姓们相信,他就必须得把钦天监换成自己的人,想方设法让百姓相信,他便是天选之人,他篡位登基是天意。 袁天罡在民间素有声望,被视为神仙中人。于是李世民让他担任钦天监,是想借他的名声,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其实,他们早就认识。俩人的相识,还要追溯到大唐立国之初。 大唐建立后,疆土只限于关中和河东一带,尚未完全统治全国,四处都是反王,如刘武周,宋金刚,王世充,窦建德等。若说天下将归属李唐,还为时尚早。 李世民率领兵马征战天下,而此时的袁天罡望气之术小成,正游走于各反王的驻地,寻找他所认为的天下之主。 身世,其实袁天罡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但他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很小便做了道士,十分相信命数,文帝之子又怎样,既然此生做了道士,就出是道士的命了,与那皇亲国戚没有相干。而且天下大乱之时,隋朝宗室十去七八,他得以活命,是因为没人知道他的身世,若当时他认祖归宗了,也许早就死了。加上他是被抛弃的,生母又被害死,所以对隋朝皇室,他没有半分感情。 彼时各路反王互相征战不休,袁天罡深感百姓疾苦,所以就想要通过自己所学,找到一个可以终结乱世之人。 在李世民攻打王世充的时候,他第一次远远望见李世民。两军阵前,李世民指挥若定,排兵布阵极有章法。传鼓冲锋之时,李世民又冲锋在前,勇不可当。袁天罡心中钦佩,随后王世充灭,袁天罡扮做流民进城,见李世民治军严整,爱护百姓,于是便动了心思。 他在城中等了三日,终于让他近距离见到了李世民。观其相,望其气,袁天罡豁然色变,他认定,李世民就是他要找的天下之主。 但是当时李世民年轻气盛,对占卜之事,半点也不信。还曾对人说过,所谓占卜算卦,都是居心不良的人才会做的事情。袁天罡无法接近李世民,只得暗中跟随他,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由于袁天罡一直混迹在百姓之中,算卦,占卜,让他可以直接接触到百姓,于是听到了很多小道消息。他觉得这些消息或许有用,就开始刻意收集,结交地方耳目,偷偷为李世民传递消息。 他一直不留名字,李世民也一直不知道这个为他传递消息的人是谁,直到玄武门事变之前。 当时李世民举棋不定,而李建成与李元吉却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世民。袁天罡早早安插在太子府的一个棋子王晊偷听到了此事,告诉了袁天罡。事情紧急,袁天罡趁着夜色来见李世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李世民起初不信,甚至要杀了他。袁天罡只好向李世民坦诚,这些年一直是他在传递消息。李世民提起了几件事,袁天罡都一一对答,李世民这才相信了他。 当夜,李世民下定决心,召集了秦王府旧部,盟誓动手。临行之时,袁天罡非要把一块铁板塞给李世民,并对他说,他为今日大事起了一卦,算出李世民恐有性命之危,带上这块铁板护住前胸,可防不测。李世民虽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还是听了他的话。随后玄武门前激战,这块铁板挡下了李元吉射来的冷箭,李世民才开始相信袁天罡的卦术。 玄武门事变之后,李世民单独召见了袁天罡。袁天罡对李世民和盘托出,不但把他多年经营的情报组织‘不良人’告诉了李世民,就连自己身世也对李世民说了。李世民到底是英明的君主,有容人之量,不但没有因为袁天罡的身份而产生芥蒂,反而因此更加信任他。让他继续经营情报组织,同时任命他做了钦天监。 在决定对东突厥用兵之前,李世民让袁天罡给文成公主写了一封信,与之相认。以谋求复国为名,得到了义成公主的信任,套来了不少消息。可以说,袁天罡是李世民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这种信任甚至要超过长孙无忌,毕竟,长孙无忌背后还有家族,而袁天罡没有。 但是这些年来,袁天罡的作用在逐渐变小。大唐也已平定了四方,就连突厥也被灭掉,对外刺探情报的需求已经很小了。对内,李世民已经登基,而对于各位重臣,袁天罡则显得有些无能为力。如长孙无忌、李绩等重臣的府上,都有各自的家仆和亲兵等。这些人忠诚无比,想要收买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也需要很大的代价。万一没有收买成功,泄露了消息,又有导致君臣不和的风险。所以,这种事情袁天罡很少会去做。门阀世家就更不用说了,要事都只用嫡系之人,针插不进。 李牧府上的这个门房,是一个例外。李世民赐了二十个奴隶给李牧,这二十个奴隶,是李牧自己挑的。谁知道正好挑中了以前袁天罡的一个秘谍。这个人本是地方上一个县的师爷,受他所侍奉的县令连累被充为官奴,消息已经传到了袁天罡这儿,他正要设法解救的时候,被李牧选走了。起初袁天罡没打算启用这个秘谍,直到李牧点破他的身份,袁天罡才启用了这个秘谍,本来只为探知李牧是如何得知他的秘密的。现在看来,有了更大的用处了。 由于李牧太过于出类拔萃,已经在李世民心里种下了忌惮的种子。他府上安插的这个人,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就是下一个王晊。 钦天监的司天台之下,有一处地宫,荒废多年,袁天罡来到钦天监后,观察钦天监的建筑,发现了有些不合乎术数的地方,细查之下,找到了地宫的机关。当年修建作何用处已不可考,如今袁天罡把这里当做了他所统领的不良人的大本营。地宫之外,他是钦天监监正,回到地宫,他便是不良人的首领,不良帅。 听完下属汇报的消息,袁天罡眉头紧锁。 “房顶跌落……疑似脑疾?” 第33章 病结所在(改) 袁天罡想了一下,从袖中拿出竹筒,倒出铜钱,随手掷了一卦,还是和以前一样,个个竖立。 袁天罡无奈叹了口气,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逐鹿侯李牧疑似脑疾’几个字,然后卷成了一个纸卷,以麻绳系好,来到东侧墙壁旁边。东侧的整面墙壁都是斗柜,共有八排,每排八列,共计六十四个斗柜。袁天罡犹豫了一下,在标着‘乾’的一列中,选了一个柜,把纸卷放了进去。 …… 李牧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在加班。正好赶上国庆,公司所有人都放假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公司加班,到了半夜,阴森可怖,喘气声音大了点都能听到回音。 一天没有吃饭了,肚子饿了想叫个外卖,但是吃不到,因为外卖小哥也都去给祖国母亲庆生了。 李牧实在饿得没办法,只好烧水泡了一桶面。 在等待面泡好的时候,李牧呆呆地坐在电脑前面。 他看着刚刚处理好的bug,脑袋里其实在想分手不久的女友,交了首付还没盖的期房,还有昨天房东告知涨房租的短信……忽然李牧觉得这辈子好苦啊。没个亲人,没个知心朋友,几段感情最后都是以被嫌弃结束。唯一对自己好的老院长也已过世了,孤儿院还被卖了了,现在改成了幼儿园……这辈子活得一点值得开心的事情都没有,就算是死了,估计都没人会心疼,一点值得留恋的事情都没有。 就在李牧自怨自艾的时候,电脑突然蓝屏了! 李牧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刚刚改完bug,还没来得及保存啊! 这他妈可是一个晚上的努力啊!就这么蓝屏了,难道要重来一遍?干嘛不杀了我! 李牧弯腰去按机箱的重启按钮,忽然心口剧烈地疼了起来! 李牧捂着胸口缓缓倒在了桌子上,疼得愈发厉害了。眼睛闭上前的最后一幕,他看到的是已经泡好的面。 番茄鸡蛋面,一口都没吃着…… “老子一口都没吃着啊!!” 李牧大叫了一声,霍然坐了起来。守在旁边的白巧巧吓了一跳,赶紧拉着李牧的手,同时叫道:“知恩,快去叫大夫来,夫君醒了!” 李牧听到白巧巧的声音,有些木然地看向她。白巧巧泪水涟涟,紧紧握着李牧的手,道:“夫君,你终于醒了。你这是怎么了呀,好端端的上房做什么,可吓死我了。” “啊……”李牧还是有点懵,他清晰地记得,刚刚他在加班,饿了没饭吃烧水泡面,忽然电脑蓝屏,怎么突然……眼前多了个美女? 李牧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记忆慢慢复苏,他终于想了起来。 穿越了,对,我已经穿越了! 我不再是前世那个可怜虫,我现在是大唐的军侯。这辈子我有亲人,有朋友,不需要还房贷,也没人敢收我房租,我还有个漂亮的老婆。 老子逆袭了! 还有系统……我有系统! 李牧急忙闭上眼睛,在心里呼唤,系统应声浮现在脑海里。 很好,系统也在。 “哈哈哈哈……”李牧大笑了起来,原来是黄粱一梦,根本就没有什么庄周梦蝶!什么是假什么是真!不是梦!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真的!我是一个大唐人!这辈子挺好,我不想回去,我也不要回去,不想再过那么可怜的生活! 我一定得好好活着!不管怎么来的,反正我来了,既然来到了唐朝,我就一定要做点事情,才不枉费老天爷给的这次机会! 李牧咬牙切齿,在心里暗暗地发誓。白巧巧彻底懵了,她看到李牧忽然大笑,然后又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以为他的病更严重了,急道:“知恩,大夫来了吗?快叫大夫啊,夫君好像更严重了!” “老婆!”李牧一把搂住白巧巧,使劲儿往她的怀里挤,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全都蹭在了白巧巧的衣服上:“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这一切都是做梦啊……咳、老婆啊!” 李牧嚎啕大哭,哭得都咳嗽了起来。白巧巧不知怎么回事,李牧又用‘老婆’来称呼自己,难道自己已经很老了吗?来不及细问,见李牧哭得如此伤心,白巧巧只好抱着他,柔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啊,我在呢,我不是在这儿呢么……” 这时门口闯进来很多人,以李重义为首,张天爱、李知恩,还有请来的大夫们,都堵在了内室门口。看到这样一幕,所有人都有点懵。这侯爷是怎么了?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成傻子了不成,怎么尽是小儿之态啊! “大个子,你让让,快让大夫给主人检查一下。” 李知恩把李重义推开到一边,让出门口来,请大夫们进来。三个大夫进是进来了,但看到李牧抱着白巧巧没松开的意思,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最后还是张天爱走了过来,一把薅住李牧的后脖颈,才把他从白巧巧的怀里拽出来,按到床上让大夫诊治。 白巧巧这时才看到这么多人,羞得满脸通红。但又担心李牧的安危,不敢离去,抿着嘴唇站在一旁。 李牧被按到了床上,还没从梦境完全清醒,奋力地挣扎,当他看到张天爱脖子上吊着的布带,和她胳膊上绑着的夹板,才老实了下来。他现在已经全都想起来了,从那么高的房顶上掉下来,他就算不摔死,也得骨断筋折。现在他身上没伤,而张天爱胳膊却骨折了,显然是为了救他才会这样,不由歉疚不已。 张天爱看到李牧歉然的目光,转身躲开了,站到了白巧巧身旁。三个大夫一拥而上,检查的检查,号脉的号脉,还有一个乱摸的,不知道是什么路数。 李牧知道没法解释,干脆眼睛一闭,由他们去了。 三个大夫检查了小半个时辰,才逐渐收手。白巧巧赶紧问道:“几位大夫,我家夫君是得了什么病了?” 三人对视了一下,年纪最长的大夫捋了一下山羊胡,开口道:“依老夫看来,侯爷这是风邪之症,所谓风为阳邪,轻扬开泄,易袭阳位。算不得什么病症,只是……” 白巧巧急道:“只是什么?还请大夫直言。” “这……风邪之症嘛,极易由肾引发。换言之……” 李牧大怒,叫道:“哪里来的庸医,你是说本侯肾虚吗?!” “非也非也,恰恰相反——” “胡言乱语,滚出去,重义,把他们赶走!”李牧知道白巧巧脸皮薄,哪受得住这个,粗暴打断大夫的话,让李重义赶人。李重义左手一个,右手俩,把三个大夫拽了出去。刚说话那个老大夫兀自还在喊他没有诊断错,但李重义哪管这个,充耳不闻,把三个老头拎了出去。 李牧看了眼屋里的三个女人,咧嘴挤出一个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了。 “我、我好饿!” “我去给你熬粥。”/“我睡觉去了。” 白巧巧和张天爱一起走掉了,只剩下李知恩一个。李牧看了她一眼,道:“小丫头,你不出去在这儿干嘛,报纸印完啦?” 李知恩突然捂嘴笑了起来,李牧觉得莫名其妙,皱眉道:“笑什么,问你话呢!” 李知恩抿着嘴,也不言语,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傻子都能猜得出了。 李牧摇了摇头,道:“说好的事情,不能更改。” 小丫头失望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过于纠缠,李牧还生着病呢,显然不是撒娇的好时候,但失落是难免的,全都写在了脸上。李牧不忍看,扭过了头,打起了呼噜,装睡了起来。 白巧巧来到屋外,先送张天爱到隔壁休息,然后叫来小竹,让她去前院告诉李重义,给双倍诊金,不可亏待了三位大夫。她虽然没有明说要求保密的事情,但这三个大夫都是长安城内的名医,平日里多为达官贵人们服务,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大体都是有数的。双倍诊金到手,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会泄露了。 安排妥当,白巧巧来到厨房为李牧熬粥。厨子想要帮忙,被白巧巧拒绝了,她喜欢亲手为李牧做饭。木柴烧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在定襄的时候,那时虽然没有什么钱,也没有高官显爵,但一家人却健健康康的,李牧每日早晨去工地监工,晚上按时回来,她为他准备一日三餐,闲时还能去帮帮忙,日子过得也很充实。 到了长安之后,虽然日子过得好了。麻烦的事情却也多了,一件接着一件。其他的事情,白巧巧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李牧的身体健康,却不同于普通的事情,白巧巧怎么能够不往心里去,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忧心忡忡了起来。 不一会儿,李知恩也来了。看到白巧巧在发呆,火都从灶台烧出来了,她也恍然不觉,赶忙过来把火填进去。白巧巧见她来了,才回过神,歉然地笑了一下。 “夫人,你在担心主人么?” 白巧巧叹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她起身把米淘好了,放入锅里又加了水,盖上盖子。视线挪到在填柴的李知恩身上,看了一会儿,开口道:“知恩,我要和你商量件事。” 第34章 巧巧的心结(改) 李牧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来得及告诉孙氏,他便好了。为了不让老娘担心,也为了不让白巧巧增添压力,李牧下了封口令,今天他从房顶跌落的事情,谁也不许往外说。 白巧巧煮好了粥,配上她亲手腌制的小菜,李牧吃得很香。仿佛回到了在定襄的时候,那时除了去李思文的小灶蹭饭,平时都吃不到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是吃粥和小菜,或者野菜汤配碎豆和面做的那种窝头,当时吃的时候难以下咽,现在偶尔吃一回,却别有一番滋味。 喝了两大碗粥,李牧才打了个饱嗝,表示自己吃饱了。旁边伺候的小兰把残羹端了下去,李牧竖起耳朵听脚步渐远,伸手拉住了白巧巧的手。 “夫君怎么了?”白巧巧以为李牧有事,有些急切地问道。 “没什么。”李牧感慨般叹了口气,拉着白巧巧的手晃了晃,道:“只是忽然心里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若是我真的死……” 白巧巧急忙捂住李牧的嘴:“我不许你这样说。” “好,不说。”李牧在白巧巧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以前我不懂事,让你受了很多的委屈,现在想起来心里就觉得后悔,恨不得打自己一顿才解气。” “可不能打。”白巧巧听了这话,紧紧攥着李牧的手,嗔怪道:“你若打了自己,心疼的还不是我么?这是在罚你还是罚我?” “娘子待我可真好。”李牧注视着白巧巧的眼睛,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娘子,我只盼与你能携手白头,等到我们俩,一个成了老婆婆,一个成了老公公,到时候儿女承欢膝下,你说那得有多好?” 李牧形容的画面太美,白巧巧也不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但是想到自己的情况,又变得黯然了起来。嫁给李牧已经快半年了,却一直没有动静,对她来说,心理上的负担已经要把她压垮了。 李牧见到白巧巧的神情转变,大致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想看着她如此不开心,便想要逗逗她,道:“老婆婆和老公公叫起来太麻烦了,简单点儿,就叫老婆和老公吧,老婆,老公,这俩称呼不错,来,叫我一声。” 白巧巧不想让李牧看出什么来,强颜欢笑道:“夫君,你叫我老婆,是不是嫌我老了?” “啊?”李牧楞了一下,暗骂自己做梦做傻了,这是唐朝,只有叫老妇人的时候,才会用‘老婆’这个词。不过这也难不住他,李牧看着白巧巧的眼睛,认真道:“我就要叫娘子老婆,因为咱俩是一定会白头到老的。我提前几十年叫,早点适应适应。”说着他又拉着白巧巧的手摇晃,道:“你就叫我一声么,让我听听是什么感觉。” 白巧巧无可奈何,只好遂了他的心意,轻声叫了声老公。李牧夸张地‘欸’了一声,乐得像个傻子似的。 突然,白巧巧正色了起来,看着李牧,郑重其事道:“夫君,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唔?”李牧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什么事啊,这么煞有介事的?” “夫君,你纳个妾吧。” “啊?”李牧愣愣地看了眼白巧巧,狐疑道:“娘子你在说什么?莫不是试探我么?可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对娘子的心,苍天可表,日月可鉴,做不得假的。”说着,他又嘻嘻笑了起来,道:“再说了,若是老公当了真怎么办?真纳个妾,娘子该哭鼻子了。” “夫君,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外人,你也认识的。”白巧巧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抽噎道:“我已经跟知恩商量过了,她也同意,只等夫君点头了——” 李牧打断白巧巧的话:“这不是胡闹么?!” 白巧巧的眼泪含在了眼眶中,抽噎道:“夫君要体谅我啊,我嫁给夫君这么久了,一直也未有孕。婆婆已有不满,现在又因没伺候好夫君,害得夫君晕厥,这都是我的过错啊。若是让婆婆知道了,我还怎么做人。我既然不能生育,为夫君甄选妾侍也是作为妻子的应尽之责。知恩长得漂亮,与我相处得也好,办事也得力,夫君把她纳了,我心里只会开心,不会觉得委屈。” 李牧有些三观粉碎,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妻子给夫君选妾侍是应尽之责的,一时间有点懵。这就是李牧对唐朝的婚娶制度不了解了,唐人娶妾是要得到妻子同意的。若妻子不同意,妾绝对入不了家门。在正妻无所出时,为夫君纳一个小妾,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小妾在家里的地位很低,生的儿子也不是她自己的儿子,而是正妻的儿子。只有正妻也生了儿子之后,她的儿子才会作为庶子还给她。所以白巧巧所做的事情,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非常正常的,而且也是为了自己在着想。至于一夫一妻的思想,那是近代的事情,在古代人的意识中并不存在。只有娶不起,没有不让娶。 李牧不知道这些规矩,所以才会觉得震惊。但是冷静下来,他也能够理解白巧巧。以目前的情况看,她确实处在夹缝之中,压力很大。男人谁没幻想过三妻四妾,他也挺喜欢这个小丫头,只是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喜洋洋和灰太狼,整部动画片说的都是狼想吃羊的故事,可是当羊送到嘴边的时候,灰太狼也下不去嘴呀。 李牧抿嘴不语,斟酌这事儿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把知恩叫过来,我问问她吧。” 白巧巧以为李牧这是答应了,心中又高兴又酸楚,起身出去把李知恩叫了进来。 这种情况下被叫进了屋里,李知恩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丫鬟和侍妾,地位天差地别,虽然白巧巧已经跟她说了,可是这件事,她这个夫人也说了不算,若李牧看不上她,一厢情愿也是枉然。 李牧端详着李知恩,小丫头虽然还没长成,却也能够看出,是一个十二分的美人胚子。配他是绰绰有余了,至少在前世,看到这样的美少女,李牧是丝毫不敢妄想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养活不起。 但这一世,情况就不同了,如今他贵为大唐的军侯,是有这个资本的。 “夫人跟你说的事情,你是如何想的?” 李知恩看了白巧巧一眼,红着脸小声道:“奴婢听夫人的。” 这一句话,就已经表明了心思,她是愿意的。 李牧不再问了,沉吟了一会儿,道:“巧巧,你的心思我能够体谅。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你我成亲还不足一年,怎能判定就生不出孩子呢?你为知恩这份心,我也能够理解,你们相处得来,也是一个伴儿,要不,这样吧,我先应下,但先不着急,等年后再说,先给她这个名分。” 李知恩听李牧这样说,心里不由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偷偷瞥了李牧一眼,心里暗想,这便是我的归宿么?他……果然跟夫人说得那样,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良人呢。 李牧已经退了一步,白巧巧也不好硬逼着,心中也欢喜,毕竟李牧还是考虑到了她的感受,没有色欲熏心,而且也尊重的了她的决定,没有生硬地否定。 白巧巧点了点头,道:“听夫君的就是了。” “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 次日清晨,吃过了早饭,李牧在门口活动,正好看到小竹洗漱完了从眼前经过,想起昨天应下的事情,把她叫了过来,吩咐道:“通知前后院的所有下人,不能再把知恩当做是丫鬟了,我已经应了夫人,要收她做侍妾,她便是这府里的主子了。往后她总管府内财物,府内一应用度,都去找她。除了我与夫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要对她尊重,不可像从前那般嬉闹了。” 小竹赶紧答应着,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服气。她和小梅等三人与李知恩年龄相仿,只是晚来了几日。偏偏就没有知恩一般的福分,都是如花的年纪,哪个女孩会觉得自己比旁人差呢?李牧的本事,几个丫鬟也都看在眼里。谁想一辈子当奴婢,谁不想一步登天变成主子,现在李知恩跨出了这一步,她怎么可能不羡慕。 但是羡慕归羡慕,事情已经落定,主子便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从李牧说了这话开始,李知恩的身份便不一样了。像以前偶尔还会跟李知恩吵两句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小竹去传话了,李牧背着手,在院子里逛了两圈,正准备换衣裳出门。右侧厢房的门开了,张天爱从里面出来,看到李牧在院子里,犹豫了一下,便想退回去。 李牧赶紧喊道:“你等一下!” 张天爱停下了动作,斜睨了李牧一眼,似乎不愿意搭理他,等李牧走到跟前,才开口道:“什么事?” 李牧听她语气冷漠生疏,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但还是说道:“昨日多谢你救了我。” 第35章 奇怪的心思(改) “不用谢,就当还你人情了。” 李牧看了看她胸前吊着的手臂,道:“既然受伤了,不如多住些日子。寨子里要是急用粮食,让其他人运回去便是了。” “这点小伤,不耽误赶路。今天等粮食都交付了,明日我们便启程,不在府里叨扰了。” 李牧赶紧道:“这怎么能算是叨扰呢,我很欢迎你们住在这里啊。” “哼!”张天爱实在憋不住了,瞪着李牧道:“别装好人了,我只恨我没早点发现你的真面目,否则我绝对不会让巧巧跟你来长安的!” “啊?”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全是装的!你早就惦记你家的小丫鬟,所以装病,大夫也是你安排好的!你就是欺负巧巧善良,给她设了个局!” “啊?” “这下好了,傻巧巧没能识破你的诡计,主动让你收了一个小妾,不但遂了你的意,你还让不落把柄,真是好算计!” “你在说什么啊!” 张天爱越说越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往后撤了一步,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李牧看着紧闭的房门,顿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这叫什么事儿啊,帮忙还帮出仇怨来了! 李牧想要跟她理论,但又一想,能较出来一个什么真儿呢?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也学着张天爱的样子,狠狠地剜了一眼门板,扭头走了。 张天爱趴在门缝看到李牧的样子,气得直跺脚。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生气,也许李牧追过来跟她吵一架,在她的心里都比直接走了要强得多。但李牧还是走了,看着李牧的背影,心里一下子有些微酸。 “欸?”忽然张天爱把门缝推得大了一点,俏脸浮现出怒气,她看到,李牧竟跑到了李知恩的门口。好嘛,果然是旧爱不如新欢,巧巧妹子才刚吐口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不要脸了么? 张天爱一步跨出门,有心想追过去薅住李牧的脖领子,痛打他一顿给白巧巧出气,但转念又一想,自己凭什么呢?明明巧巧都已经应下的事情了,自己又是个什么身份去管呢?想到这些,她的目光便有些黯然了,退回房间内,倒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 李牧来找李知恩,根本不是张天爱想的那样,昨天当着白巧巧的面,他也是说好了选给个名分,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议,实质上,他跟李知恩啥也没发生,也牵扯不到张天爱想的那些事情。 他来找李知恩,完全就是想要多了解这丫头一点,想跟她聊一聊。而且他也看出,昨天李知恩也是蛮尴尬的,大家住在同一屋檐下,每天都要见面,总不能这么一直尴尬下去吧,所以还是应该谈一谈才好。 可谈是谈,但李牧也没想好怎么谈,可不谈又不成。李牧站在门口,犹豫了好半天,才轻咳一声,道:“那个~知恩啊,醒了没呢?” 没有动静,李牧皱起了眉头,又叫道:“知恩!” “……” “喂!” 李牧有些恼火,这丫头怎么回事儿,昨天才‘上位’,今天就变样了么?这可不好,李牧实在忍不住了,伸手用力一推,门倒是没拴着,很容易就推开了,探头往屋里瞅了一眼,担心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还故意大声说了一句:“我进屋来了,你醒了没呀?” 还是没有反应。 李牧只好走进屋里,绕过屏风,便看到了李知恩的床榻。只见屋子里还是很整洁的,瞧得出这不是一个懒丫头,床上铺了一张席子,席子上是一床被,被上铺着一片青丝,这丫头发量还不少…… 再看,没了,因为李知恩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面,只能瞧见头发,根本看不见脸。 “也不怕被闷死么?” 李牧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把被子拉开,遭到了极大的抵抗,李知恩紧紧地抓着被子,说什么也不撒手。李牧不禁皱眉,这是醒了呀,醒了怎么不出声?行了怎么还装睡? 他实在是拉不开,只好松手,有些生气道:“喂,不带这样的吧,昨天刚给了你名分,今天就脾气涨了?要是这样,我可就后悔了啊!” “不要。”李知恩终于出声了,她把脑袋露出来,但还是脸朝下,不给李牧看:“不要后悔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牧好气又好笑,道:“叫你也不应声,这么晚了还不起床,这还不算故意么?你把脸转过来,本侯跟你说话呢!” “嗯……” 李知恩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过来,李牧瞧见她的正脸,终于知道为啥这丫头不肯应声了,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还有一对儿大大的黑眼圈,这副样子,像极了他前世在网吧打工做网管的时候见过的那些玩了三天劲舞团的杀马特少女——李牧咽了口吐沫,道:“你这是、这是什么搞得!” 李知恩低着头,小声道:“昨天我太兴奋了,睡不着觉,睡不着又开始胡思乱想,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心里一苦,就哭了起来,然后、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有什么可哭的呀。”李牧坐在床边,安慰道:“你现在也算是有了归宿了,以前再苦,也都过去了,至于惹你哭成这样么?” “怎么不苦呀,不苦,能在口牙行见到你么?” “那能赖谁呢?”李牧无奈道:“至少你遇到我之后,日子过得好些了,对吧?不但有饭吃,有漂亮的衣裳穿,还有蜜饯儿当零嘴儿,多少富家小姐都没这个待遇,你还不知足啊?” 李知恩努了努嘴,低头道:“人家也没有说不知足啊,就是哭了一下么、” “你这叫哭了一下?”李牧气道:“这是我看见了,要是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给你气受了?”忽然他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指着李知恩道:“小丫头,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哭吧?你不想嫁我,但无奈反抗不得,心里觉得委屈,然后就哭了?要是这样,咱们可以不作数的,我这里是没关系的,你跟夫人说就好。” “没有没有!”李知恩吓得两只小手乱摆,极力否认,道:“我愿意的,我是高兴才哭的,人家可没有不愿意嫁给你,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真的?” “嗯!”李知恩用力点头,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竟连带着出了一声‘咕’,李牧瞧了眼她的肚子,皱眉道:“饿了?” “嗯。”李知恩羞臊得脸颊通红,不敢去看李牧的眼睛,低着头不出声了。 “等着!”李牧叹了口气,起身出门。不一会儿,提了一个食盒回来。 “这是厨房剩的早饭,虽是剩下的,却也没人动过。倒是可以给你重新做,怕你等不了,就热了热拿来了。”李牧把食盒打开,里头是一碗粥,一点小菜,两个馒头,早饭一般都比较清淡,这个分量已经是一个男子都够吃了。 虽说李牧一直待下人不错,但他毕竟是侯爷,哪里伺候过人?堂堂侯爷,能为一个丫鬟拿来食盒,这是多惊人的一件事。李知恩心里暗戳戳地想,他难道现在已经把我当成是侍妾了么?否则怎会待我这样好呢?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在跟前,恐怕李知恩就不会这么想了,她现在的样子,不说是吓人也差不多了,就算李牧再饥不择食,也不可能看上的。 “吃吧。”李牧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指了指,道:“下来吃吧。” 李牧‘一声令下’,李知恩重重点了下头,‘呼’地一下,便把被子掀开,跳下了床,拉了把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就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李牧本想提醒一下,女孩子吃饭要有个吃相,但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李知恩虽然运筷如飞,但她的吃相却并不难看,有一点乱中有序的感觉,令人赏心悦目,如果她不发出那种‘呼哧’的声音的话。 再文雅的吃相,跟这种猪八戒似的声音搭配在一起,也会显得很奇怪。不过在李知恩的身上,倒显得有些可爱。李牧便决定不说她了,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边,看着她吃。 看了一会儿,李牧发现了李知恩身上的一个让他非常欣赏的优点。这姑娘吃饭丝毫不浪费粮食,就连这粥碗中的最后一粒米,很难夹起来,她也要伸出舌头舔进嘴里,舍不得浪费掉。 李牧回想了一下,这丫头吃蜜饯儿也是,总是一个渣儿都舍不得扔的。 忽然,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声音,白巧巧的声音传过来:“夫君,天爱姐姐说要去看看粮食凑没凑齐,你跟着去吧?” “哦,好啊!”李牧应了一声,起身来到门口,李知恩怕自己这副模样被人瞧见,赶紧拿着没吃完的半个馒头,躲到了屏风后面。 李牧把门打开,白巧巧还没怎么,张天爱已经探头进来四处乱瞄,白巧巧苦笑着指了指张天爱,用口型告诉李牧,不是她想过来,是张天爱非得要来。 李牧无奈叹气,伸手搭着张天爱的肩膀,道:“不是要看粮食么?你四处瞅什么呢?” “我还没问你呢?把巧巧妹子仍在一边,大白天的,你在干什么?” “小丫头身体不舒服,我送吃的过来,呐,看不见食盒么?” “真的?”张天爱还是狐疑,而白巧巧却已经走了进去,急道:“知恩身体不舒服么?怎么不跟我说?” 越过屏风,瞧见了李知恩的样子,白巧巧虽不知道她为何变成了这样,但能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躲着,也帮着遮掩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憔悴,快些躺着吧。” “我看看。”张天爱要看,被李牧拽住了,道:“看什么看,跟你有什么关系!走吧,去看粮食。” “我——”张天爱刚要发怒,忽然看到被拉住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不知怎地,脸颊红了起来,竟不在坚持,被李牧拉了出去。 第36章 工部乔迁 二狗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自打傍上了逐鹿侯府这条粗腿,不但赚了钱,地位也不一样了。 从前他在西市做牙人,谁见到他都叫一声二狗,生而为人,谁愿意被称呼为狗呢?二狗也不愿意,他有自己的名字,赵双喜。但是没办法,人微言轻,叫什么都得听着。久而久之,本名自己都要忘了。谁叫声‘狗’字,便条件反射地回头。 现在不一样了,有了逐鹿侯府这座靠山,谁敢二狗二狗的叫,同行也好,西市的商贩也罢,谁见了面敢不称呼一声狗爷?虽然也还是狗,但是加了个‘爷’,那可就不一样了。这叫什么?身份! 身份很重要!至少二狗是这么认为的。 二狗也用心办事了,不到三日,二狗便按照市场均价,一文钱也没多花,买足了十二车粮食,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长安城的粮米,都控制在少数几个大粮商的手里。在长安城,粮米的供应,是有规矩的。王公贵胄,买粮不需要到市场来,打个招呼,自有人按时送到府上。而郊外的农夫,也不会来长安城中买粮。只有住在长安城各坊的百姓,才会到西市买米。寻常人家,一次买几斗米便够吃好几天的,买多了还要担心虫蛀鼠咬。因此长安西市的米铺,通常不会有大宗购买的生意。 如果有,这生意还不能随便做。谁知道这粮食买了给谁吃啊?就如灭突厥之前的几年,大唐的粮食,一粒米都不许卖去突厥,一经发现,立刻抓起来斩首。但即便这样,也没能挡得住走私,边境城池,私自卖粮的还是不在少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今皆准。 但在长安,这种事情还是没人敢干的。因此二狗三日之内买够了十二车粮食,还是很体现能力的一件事。李牧在中介费之外,还赏了两贯钱给他,许他一份月例,需要的时候,让他帮着张罗张罗事儿。 二狗自然是喜不自胜,从此之后,他便成了逐鹿侯府的一个小厮。西市牙人的工作,倒成了他的兼职。 在灞桥上送走了兀自还在生气的张天爱,李牧叹了口气,拨马回城。他再三挽留,但张天爱执意要走。粮食昨晚凑齐,今日一大早,人家就启程出发了。 李牧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他自觉没有得罪张天爱,误会他也努力解释了,甚至白巧巧都亲自来说,但是没有用,张天爱嘴上说没误会了,但是态度依然非常冷漠。早上临行之时,也只是跟白巧巧和李知恩告别,李牧一直送她出城十里,她连一句话都没说,让李牧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他也不是纠结之人,回到城里的时候,这点小心酸便抛诸脑后了。 他正赶去工部,因为今日是工部乔迁之日。李牧这几日虽然一直都没去工部,但是进度一点也没耽误。正处在升官考察期的宇文规,恨不得把自己熬死,据说连家都不回了,吃住都在工部,就为了早点完成李牧的安排。 功夫不负有心人,宇文规把李牧算计的工期,足足提前了两日。昨天傍晚来府上报告工程完成,李牧便定了今日乔迁。还拿了钱,让宇文规置办酒席,宴请工部上下。又让李知恩在大唐日报上登了一个小花边,告知长安百姓,明日工部官署乔迁。 宇文规办事,李牧还很放心的。虽然这老小子初时不甚服他,但是现在,他已经是工部最唯李牧马首是瞻之人了。整个工部上下,也都把宇文规当做李牧的心腹,就算与他平起平坐的吕文奉等人,见到他的时候,也都已下官自居。 但宇文规没有昏头,他知道李牧不喜欢什么,所以每当有人吹捧他的时候,他都会撂下脸来,把功劳都算在李牧身上。 工部坊的坊门很高,离着老远就能看到。李牧见已经完工的工部坊的坊门上张灯结彩,颇有气势,心里也很高兴,想到在这坊门发生的事情,也不胜唏嘘,崔玉言这厮被流放了两千里,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但是想来以博陵崔氏的势力,应该已经早把他救出去了,也不知他日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离近了些,李牧看到有人在坊门下面忙活。有人看到了李牧的影子,拔腿就跑。正在李牧疑惑之时,只见离坊门最近的屋子里涌出来一群人,俱是锦衣华服,但李牧放眼望去,竟然没几个认识的。前排他只认得宇文规,后面他瞧见了马场的程钱和酒坊的黄岐,其余就都不认识了。 来到坊门近前,李牧下马,宇文规赶紧凑上来,小声对李牧耳语了几句。李牧这才知道,这些人竟然都来自于各大门阀世家,虽然都只是如程钱这般代理人,但是忽然凑了这么一堆,也是让李牧没想到。 尤其是博陵崔氏也来人了,多少让李牧有些惊奇,他以为已经把博陵崔氏得罪惨了,但是现在看来,在利益面前,之前的些许小事,似乎都没影响到大局。 程钱在这些人中间,与李牧算是熟识的了。而且他是程府的人,地位特殊。程咬金是如今这朝堂之上比较另类的一个,他的老婆是清河崔氏出身,他算半个门阀中人,而他本身又是新贵,有从龙之功,另外他又是如今朝中有数的几个掌兵的大将,军方的势力也很深厚。若是非要把他归类到哪一派势力,还真不好说。 但可以确定的是,没人敢主动得罪他。作为程府的代表,程钱相对来说便要特殊一些。这些人似乎商议过了,推举程钱做了代表,越众而出,来到李牧面前。 程钱手中拿着一个大红帖子,躬身施礼,道:“侯爷,长安商贾听闻工部坊今日乔迁,都喜不自胜。自发前来贺喜,这是礼单,还请侯爷笑纳。” 李牧看向宇文规,宇文规点了点头,李牧便知道,这份礼单不轻。他看了一眼,却没有接,而是说道:“今日工部乔迁,与尔等商贾何干?再说了,今日之事,乃是工部的事情,你们送礼给我算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贿赂本侯,来日再告发我么?” “侯爷误会啦!”程钱赶紧赔笑解释,道:“侯爷容禀,侯爷虽然任职不久,但是为咱们大唐做了多少事啊。旁的不说,单就贞观犁一项,便不知会救了多少性命。更难得侯爷不贪恋财物,工部坊如今修葺得这样好,工部官署这样气派,谁不知这都是侯爷个人出资,我等凑这几个钱,对侯爷来说,自然是九牛之一毛,仅仅就只是为表达对侯爷的敬佩之情而已。”说着,程钱又略显不好意思地一笑,谄媚道:“当然,也不能说一点私心没有。大家都知道侯爷赚钱有道,前有酒坊,后有马场,俱是日进斗金。也是想与侯爷打好关系,来日若能得侯爷点拨几句,侯爷吃肉,大家也想跟着喝一口汤。” “你这样说,本侯倒是有点心软了。”李牧把礼单接了过来,打开瞥了一眼,头一个便是博陵崔氏,白银一千两。这礼单是按照送礼的多少,从上往下排的,博陵崔氏出手便是一千贯钱,看得出是下了血本了。 李牧没有细看,随手把礼单递给宇文规,对众位代理人说道:“本侯致力于工部改革,何为改革?简单来说,便是精简开支,任用贤能,提高效率。我已经向陛下保证,明年工部所用的朝廷拨款,只要今年的一半。争取三年之内,达到自给自足。这钱如何来啊?自然是要赚!如何赚!”李牧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道:“自然是从你们身上赚!”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心里暗道,侯爷您这也太露骨了些,就算打我们的主意,您有必要说得这么直白么? 李牧把众人的表情收在眼里,道:“当然,本侯不是马匪,不会抢你们的。咱们可以双赢嘛,今日本侯看到了你们的心意,来日有了好的机会,自会看着办的,不会让你们吃了亏。以前的事情,自此时起,便都揭过了。本侯与博陵崔氏,太原王氏的几个不成才的子弟发生的些许龌龊,以后本侯也不会再提。今日来的,都是本侯座上之宾。就不要着急走了,仪式之后,备有宴席,本侯准备了三十坛新酒,请各位一起品鉴品鉴。” 众人一听李牧把话拉了回来,自然是高兴不已。尤其是博陵崔氏的代表,今天已经做好被折辱的准备了,但没想到李牧竟然如此大度,不计前嫌,还留他们吃饭,乐得牙花子都咧开了。 李牧把宇文规叫来,让他再填两桌酒席,安置一下这些人。然后便带着李重义一起,来到了工部的新官署。 其实说是今日乔迁,其实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基本已经迁完了。李大亮碍于面子,本想着晚点搬家,但拗不过他的婆娘,一大早也雇了辆车搬了过来。 留下婆娘在家里安置,李大亮已经在官署门口等候李牧多时了。 第37章 工厂由来 “下官来迟了。”李牧看到李大亮,远远便行礼。李大亮走过来将他扶起,道:“不必行礼,我知你事务繁杂,耽误一些也属正常,再说这不是也没误了时辰么。” 李牧听着心里惭愧,他这几天,哪来的繁忙。夜夜笙歌倒是有的……忽然他好像明白张天爱为什么怒气冲冲了,她该不会是听到什么声音了吧。她所住的右侧厢房,距离后院正房直线距离也就十米多点,考虑到隔音效果……一定是这么回事! 李大亮见李牧的脸色有异,问道:“侍郎怎么了?” 李牧忙道:“无事,早上没吃饭,有点饿了。” “那咱们快点进行,刚刚我已看过,酒宴已经备好了。”李大亮笑着说道,李牧点点头,跟在李大亮身后。自他以下,各郎中,员外郎,主事,依次排列跟随。便如太庙祭祀时一般,一起来到了工部新衙署的正门。 衙门开张,自有一套礼仪。李牧不懂,混在人群中跟着做,倒也看不出什么来。一套下来,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李牧以为会放个炮仗之类的,但很可惜没有,基本上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太庙告祭。 正常情况,礼仪结束之后,便算是完结,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但是今天李牧拿了钱,宴请工部上下所有人。一共开了六十四桌,加上后加的两桌,一共六十六桌。大唐立国以来,还没有过这种事情。便是参加酒宴的工匠们,也都有几分不自在。他们自觉低人一等,今日在工部乔迁之时,竟能与官吏坐在一席,内心十分不安。菜在桌上,却无人敢动,只盼着同桌的谁能先动手,他也能跟着一起吃。 而各家的代理人,入席之前还在想,他们与工匠们身份不同,席面理应会高级一点。但是坐下才发现,大家的席面都是一样的,不止是他们,就连工部各官员的席面也都是一样的,半点区别都没有。 众人互相低声闲聊,都觉得甚是新奇。 李牧见众人没有动筷的,低声对李大亮道:“大人,不如您讲几句,否则我看大家都不太敢吃啊。” 李大亮笑道:“这是你安排的,还是你来说,老夫就不越俎代庖了。” 李牧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站了起来。怕众人看不到,他又站在了条凳上面。 “大家听我说。” 李牧的声音盖过了议论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瞩目过来。 “今日是我工部的大日子,我们从杂乱的棚户搬了出来,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这都是各位努力的结果。今天的席面,两桌一只羊,一桌一坛酒,希望大家不要浪费,好好享用。往后各位要更加努力,才能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不止今天有肉吃,有酒喝,往后每天都要有!好了,开吃!” 李牧说完,接过李重义递来的羊肋,也不避油腻,拿起来咬了一大口。 看到李牧开吃了,众工匠高呼一声‘多谢侍郎大人!’,便也有学有样,直接上手去抓肉吃。羊汤,胡饼,酒,这样的伙食对工匠们来说,已然是极为丰盛了。 李牧从条凳上下来,把手上的羊肋吃完,接过宇文规递来的布,擦了擦手。看到李重义要去拿桌上的羊腿,李牧抬手拍了他一下,把羊腿拿过来,放到了李大亮面前。 李大亮又把羊腿还给李重义,道:“这孩子年岁不大吧?长得这么壮……可惜了,若是从军,以后必是一员猛将啊。” 李重义得了羊腿,便只顾着吃了,李大亮说什么他像是没听到一样,就算听到了,估计他也不会在意。 李牧道:“大人,这小子今年才十四,再过个几年,我便寻个机会,把他送到军中历练一番。大人前几天不是还跟下官说早晚会回到军中么,到时便让他跟着大人可好?” 李大亮赶紧摆手,道:“我只是一个守城之将,冲锋陷阵我不行。这孩子跟了我,才是真正的埋没了。你义父那儿也不行……”李大亮捋了捋胡子,沉吟了一下,道:“依老夫看来,这孩子若想出人头地,唯有跟在两位大将帐下最合适。” 李牧本来之时敷衍一句,但见李大亮如此认真,便也起了好奇心,问道:“不知是那两位大将?” “一个么,便是宿国公程知节,另一个就是李靖大将军。”提起程咬金的时候,李大亮多少有些苦笑的意味,但当他提起李靖的时候,则全是钦佩了。 “前者,是因为与这孩子调性相合,而且程咬金的三板斧还是有点门道的,我看着孩子也用斧子,当能学到不少东西。而后者,便是什么样的兵在他手里都能调教好,若能得到李靖大将军的青睐,这孩子的成就将不止为将,为帅,也有可能。” 李牧笑道:“大人竟对李靖大将军如此推崇?” 李大亮纠正道:“非是推崇,而是确实如此。当世用兵入神者,唯有李靖一人而已。陛下当年或可赢过一线,但这些年来,陛下久不领兵,而李靖平辅公祏,安岭南,灭突厥,其用兵之法已更进一步,便要超过陛下一筹了。” 李牧没想到李大亮竟然会拿李靖与李世民进行比较,但想想这朝中的风气,便也释然了。如今的朝中,可不像后世清宫戏里那样。李世民一个月都要被魏征怼三五回,李大亮做个比较,也属正常。 看得出李大亮是在工部憋坏了,提起个话头,便刹不住车了:“我只盼着能有朝一日,跟随李靖大将军征战一回。可惜突厥覆灭之后,我大唐周边再无大患。疥癣之敌,想必也不会劳动李靖大将军了。” 李牧心道,这也不一定。他要是没记错,前世看过的某部电视剧里,就有过这一段。李靖在灭了突厥之后,没几年又跟吐谷浑打了一仗,他只是没记住李大亮是否也在。 不过这些历史,李牧现在都不怎么看重了。他来到了大唐,就如同蝴蝶擅动了翅膀,必将会引起一连串的反应,走一步看一步,他也不能确定历史的轨迹是否还会跟原来一样。 李大亮感慨完了,终于想起了正事,对李牧道:“上次答应你找的人,已经找到了百余。你什么时候用,我便让他们过来。” 李牧想了想,道:“下月初三吧,到时我手头的事情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正好倒出手来。” 李大亮犹豫了一下,道:“侍郎,我并非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些孩子大多是我曾经的袍泽之子,他们先去一步,而我还在世,对他们的孩子就有责任照顾。这次我把他们找来,是许了诺的,若不能吃饱穿暖,我心中有愧。因此,我能不能打听一下,你想怎么安置他们?” “正要跟大人说。”李牧让宇文规去拿来纸笔,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一个‘廠’,道:“上次与大人谈论到这些孤儿的时候,回到家下官颇有感慨,深为大人的情操所感动,便也想为这些孤儿做些什么。昨日下官读书时,看到了这个‘廠’字,脑海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什么念头?” “廠者,山石之厓巖,人可居。本意指自然形成的石居,可庇护人居住。下官便想,若我们工部也能成为这庇护孤儿的石居便好了。古人有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时的救济不是办法,解决不了问题。为今之计,还是给这些孤儿找到一个长久的营生为好。” 李大亮深以为然,边听边点头。 李牧继续说道:“除了上次说的,需要保密的活之外,咱们工部其实是提供不了什么营生的。这样一来,便是庇护,也庇护不了几个人。那么该如何做,才能帮助更多人呢?” “下官想了半夜,直到今日天亮时,才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 “咱们工部干脆干个买卖,就唤做‘工厂’。由工厂出面,把这些孤儿都雇佣起来,让他们干活挣钱。例如,制甲,做完了可以卖给兵部,咱们赚一点工钱。这样一来,不但可以为工部赚取盈利,也可养活不少孤儿,大人以为如何?” “这……”李大亮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主意,难免有些犹豫,道:“这样一来,怕是会引来与民争利的非议吧?” 李牧冷笑一声,道:“大人,恕我直言。与民争利这句话,用在哪里,都用不到这上面。民尚有一口饭吃,但是这些孤儿,他们却很可能连一口饭都吃不上。他们不来工部干活,也得给别人做佃户,一年到头连口吃食都挣不出来,祖祖辈辈受人欺辱。想想他们父辈的付出,这样公平么?” “来到咱们工部,温饱肯定不是问题。往后若是盈利多,便多给他们分些。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也得延续香火。大人难道只顾着名声,而不顾他们的处境么?这样与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又有什么分别?” 第38章 符号 李大亮惭愧不已,羞赧叹道:“我为这些孤儿奔忙多年,自以为劳神费力不少。但听了你的话之后,方觉竟是走错了路。你说得对,只要能帮助到这些孤儿,区区非议算的了什么呢?任由他们去说好了。可笑我痴长四十有四,竟然还想不透这么简单的道理。可见闻道有先后,不以年齿而论啊。侍郎你天生便是一个通透之人,我不如也。” 李牧赶忙道:“大人怎么还吹捧起我来了,我哪有大人说得这般好。要说优点么,我只认一个。” “哦?”李大亮还是头一次见到谈论自己优点的人,不由好奇,道:“是什么?” 李牧笑道:“只有‘敢想敢干’四字而已,下官出身微末,乍来长安,也不懂什么规矩,也不去想后果。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到便做了。蒙陛下信任,扶持到了今天,侥幸而已。” “侍郎谦虚了,就这四个字,现在朝中的文武,有几个能做到呢?”李大亮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饮了杯中的酒,长叹了一口气。 李牧看他这副样子,也没有继续往下聊了。李大亮本就不愿在工部任职,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心中的诸多不平,不能感同身受,绝对是无法体会的。这种事情,李牧也帮不上忙,只能少说话,免得勾起他的伤感。 干活的人,吃饭都快。小半个时辰不到,各桌都已经杯盘狼藉了。宇文规按照李牧的要求,亲自带人监督。不得浪费,各桌自己收拾碗筷餐盘,放到指定的地方,有人专门负责洗刷。 这点小事,对于工匠们来说,完全不算个事儿。刚刚白吃了一顿酒席,这点活儿谁都能干了。各家代理人看到工匠们竟然井然有序地排队,心里头啧啧称奇。在他们的意识中,工匠乃是粗鄙之人,哪里懂得什么礼数规章,而如今在工部所见到的工匠,竟与他们印象之中大不相同,令他们刮目相看。 当然这都只是好奇而已,商人逐利,想的都非常现实。今日来参加这酒宴,最让他们感兴趣的还是状元红。三杯倒已经卖了有些日子了,他们这等身份的人,多少都尝过几回。但这状元红,却是谁也没见过的。名字听着就霸气,加上三杯倒的印象,还没喝就已经在心里认定这酒差不了。 掀开酒坛,倒入碗中,酒液竟是红色,惊奇之余又心中恍然,原来状元红的红是这个意思。尝一口,酒劲不大,浓郁芬芳,细品之下竟然还有一丝甜味,与三杯倒相比截然不同。 这是黄酒啊!想不到灞上酒坊还有黄酒,而且这酒液如此清澈,味道醇厚,比市面上的黄酒更胜一筹! 他们也听说今日一直有国子监的学子们扬言,灞上酒坊只会酿造‘莽夫’之酒。看来今日之后,这个谣言要不攻自破了。黄酒本就是儒家之酒,源远流长,早在孔孟二圣时代,便已经有了黄酒。在《论语》与《孟子》中,也多次提到黄酒。言其具有“中庸”之格,“仁义”之礼,“忠孝”之德。这状元红乃是黄酒中的极品,如何也算不得‘莽夫’了。 ‘状元红’一出,大大地打了说这些话的人的脸。在场的代理人们,当然是明白的。 看来这逐鹿侯,当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啊。 有人见黄岐在座,忍不住询问。但黄岐的嘴严实的很,没有李牧的话,谁问都是不知,一个字都没有泄露。在座之人心中也都知道,灞上酒坊乃是李绩的囊中之物,谁也不敢打主意,没问到消息,便也只好作罢。 但状元红这三个字,却留在了他们的心里,今日过后,状元红之名必将借他们之口传遍长安。 李牧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否则十贯一坛的酒,他怎么舍得拿出给这些人喝。就算收了礼,他也没这么大方。 酒席过后,由宇文规代表李牧,送走了这些‘商贾’。工匠们今日放假,也都借着今天有空,几人作伴一起去了西市,为新居采买一些用品。各司官员,都回到各司,传达由李牧口述,宇文规执笔记录下来的工部规章。李大亮都知晓,也没说什么,这是他能预想到的结果,也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世民与他商议的时候,已经很明确地告知过他,他现在留在工部的主要作用,便是坐镇工部,而不是管理工部。只要李牧不搞出大乱子,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等过了几年,工部走上正轨,李牧也历练得愈发成熟之后,李世民答应他,会把他调回兵部,如他的愿继续领兵。这都是商量好的事情,李大亮自然不会不满。 李牧与李大亮作别,上马打算回家,刚拨转马头,还没到坊门,便看到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这马车他熟悉的很,那日在通善坊遇刺的时候,就是这辆马车的主人救了他的性命。李牧赶紧驱马来到近前,道:“鸥姐姐,你怎么来了?” 王鸥撩开帘子,看到是李牧,摘下了面纱,道:“从大唐日报上看到了工部今日迁衙,又听说不少商贾都凑了贺礼。奴家也是商人,怎能落于人后啊。他们嫌奴家是女流,不叫着一起,奴家便只好自己来了。侯爷可否赏个脸,收下奴家的心意啊?” 李牧哈哈大笑,道:“鸥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怎能与那些人一样。礼就不收了,有什么好事,我还能忘了鸥姐姐不成?鸥姐姐既然来了,那我便晚点回去,领你在工部逛上一圈如何?” 王鸥故作生气模样,道:“侯爷若是不收奴家的贺礼,便也如那些商贾一样,嫌弃奴家是女流之辈了。” “那我就收了。”李牧笑道:“博陵崔家都送了白银千两,鸥姐姐若是少了,我可不高兴。” “他们的心思,奴家知道。奴家又没得罪侯爷,送那么大的礼做什么,倒有贿赂之嫌了。”王鸥说着,从马车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马上的李牧,道:“奴家说了,聊表寸心,贺礼便是这个了,爱要不要。” 李牧把盒子打开,一个拳头大的石球映入眼帘,似玉非玉,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把石头拿起来,一道信息浮现在脑海。 【夜明珠(珍宝),山中石精,集天地精华,日月灵气,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 哇哦,夜明珠! 李牧心里一惊,这玩意他听说过,但是从来没见过。后世虽然也有夜里发光的石头,但要么是涂料涂成,要么是萤石,真的夜明珠他可没见过。如今拳头这么大的一个摆在面前,还真是开了眼了。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如今的价值,但系统既然给了(珍宝)这样的特殊标签,想来也便宜不了。李牧不禁产生了遐想,这王鸥几次三番不惜血本的讨好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呢?难道真的是想要老牛吃嫩草? 李牧偷瞄了王鸥一眼,他在马上,居高临下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一点沟壑,竟是如此深邃,急忙把视线收回来,翻身下马,做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道:“这个石头……干嘛用?” 王鸥眨了眨眼,道:“没什么大用处,晚上可以当蜡烛。” “啊!”李牧恍然,把夜明珠放回盒子,递给李重义拿着:“那还是挺有用的,一年也能剩下不少钱。这礼物好,实用还不贵,心意也传达到了。还是鸥姐姐会选礼物,他们那些人太俗气了,除了钱还是钱,本侯日进斗金,差他们那点?我得找个机会跟他们说说,以后要送礼,就像鸥姐姐这样,这种石头就很好嘛,搞个十几二十个,我的府上就不用买蜡烛了!” 王鸥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忍不住发噱,道:“侯爷,不是说带奴家参观么?” “啊,对,走,我带你逛一圈。”见王鸥要上马车,李牧伸手拦着,道:“到处走走,坐车就无趣了。” 王鸥点点头,跟在他旁边。 这工部坊一直在营建之中,宇文规一直都有安排人守在坊门口,寻常人等是进不来的。今日虽然工部迁衙完毕,没人看守了。但是百姓们毕竟还不太适应,而且大部分人都觉得,工部坊就是工部,毕竟是衙门口,谁会没事儿来衙门。以至于街上没有几个人,偶尔看到一两个,也都是工部的工匠。 王鸥也是头一次来工部坊,走出几步,她便察觉到了不同之处。除了靠近坊门的工部衙门是类似于其他衙门的制式之外,其他所有建筑,都非常朴素,没有区别,全都长成一个样子,一般大小,四四方方,便是脊兽都没一个,瓦就是瓦,墙就是墙,简单的很。 门口都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面写着工部坊三个字,下面是看不懂的符号。 王鸥实在太好奇了,停下了脚步,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指着牌子问道:“侯爷,这牌子为何每家都有,是做什么的?” 李牧来到跟前,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编号,有了这个编号,找人容易些。工部坊,意思是这栋房子是工部坊所属。2-13的意思是工部坊第二条街,第十三户人家。工匠大多不识字,符号简单明了,他们学起来容易得多。这套符号,是我发明出来给工匠们使用的。” 第39章 出来吧!四则运算! 王鸥觉得有趣,便道:“这套符号,能教教奴家么? “当然可以。”李牧蹲了下来,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写下了1到9九个数字,然后在9后面隔了个空,写上了0。王鸥也蹲在他旁边,认真地看着。 “从1开始,一直到9,对应一至九,后面这个0是零。如果要记录比九大的数字,则在前面加一位。”李牧在下面一行写了个‘10’解释道:“这个0的位置,代表一个。前面加的这一位,代表十个。现在一个这里是o,表示没有。前面这里是1,表示一个十,就是10个了。” 李牧自己都觉得没怎么说明白,但王鸥竟然听懂了。也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15,道:“这是不是表示十五?一个十,五个一。” “对对对!”李牧用力点头,心里暗道,果然不愧是名门之女,果然十分聪明。李牧把阿拉伯数字拿出来,就是打算使用的。王鸥既然好奇,又如此聪明,让她来当自己的第一个学生当然再合适不过了。 李牧又在地上写了‘+’‘-’‘x’‘÷’‘=’五个符号,道:“我在定襄的时候,看过我义弟李思文带的《周髀算经》。当时读完之后,我便觉得繁琐。其中记载的算筹之术,算一个简单的问题,便要写出来好几行字,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麻烦了。” “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我本以为到了长安之后,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在义父府上住的时候,我找了好几个老账房问过,他们算数也都是用算筹法,后来我在工部任职,发现干活的工匠们,连算法都不会用,他们是凭借着祖辈相传的经验来处理问题的,到底是怎么算的,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李牧叹了口气:“我左思右想,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我便发明了这一套符号,用来计数。”李牧指了指地上,道:“计数可行之后,我又反复实验过无数次,又发明出这五个符号,终于完成了一套我自己的算法。我将其称为,四则运算法。” “四则运算?你自己发明出来的算法?”王鸥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她是学过算经的,而且学过不止一本算经。太原王氏藏书丰富,王鸥从小便读书,学习过《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她的算数水平,就算去参加科举的‘明算’科,也能轻而易举的名列前茅,因此她深知算学的精深。 已有的算经,无一不是先贤大能穷其一生,加上总结前人的经验,才能得出的道理。而李牧才多大,竟然夸下海口说自己发明了一套算法? 王鸥有点不信。 李牧听出来了,心里有些不爽。若说旁的,他不敢夸口,论起数学,数字,他还是敢说一句精通的。前世他做数据平衡,每天跟数字打交道。有时候为了修正一个技能公式,半夜都要爬起来加班。他对数字,非常敏感。 就算抛开他的工作,他也好歹是个大学本科毕业生。微积分都及格了,四则运算还能不会么? 李牧用手把地上的字迹抹平,道:“这五个符号,代表了加减乘除等,五个意思。” “加和减很简单了,周髀算经上面已有记载,但是乘和除,我发现了一个简单的计算方法。” “周髀算经中有‘九因歌’,记载了简单的乘法口诀。如二二得四,九九八十一等。但是它只能进行少数的运算,如果是大一点的数字,就运算不了了。但是有了我这个符号,加上我的算法,多大的数字都能算出来。” 李牧在地上写下了23x18,为王鸥讲解道:“就比如说这个二十三乘十八,在符号两端的数,我根据九因歌起名为因数,我们可以用第二个因数的个位8,先去乘第一个因数的个位3,得出24,我们把它写下来,然后再用8去乘第一个因数的十位2,得出16,因为这个2是在十位,所以我们把16写在前面,这样就得出来一个百位,两个十位,一个个位。我们把十位的两个数相加,得出8,这样便得到了184。” 李牧写下184,然后在下面继续写:“然后我们用第二个因数的十位1,按照刚才的方法再乘一遍,因为这个1是十位,所以我们得出了23个十,用23加上18,得到41,再加上各位的4,就得到了414。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不要看李牧说得繁琐,但对于唐朝的数学水平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快了。以至于王鸥不敢相信李牧算出来的数字是否是正确的,他把这两个数字记在心里,打算等回到家的时候,再用自己学过的办法算一遍,验证李牧的算法是否正确。 “再来说这个除法,除法可以看做是乘法的逆算。刚刚我们得到23x18=414,那我们就算414除18。从被除数的高位除起,除数是几位数,就先看被除数的前几位,如果不够除,就要多看一位,得出的数字,我把它称为‘商’,剩下的数叫做‘余数’。除到哪一位就要把商写在哪一位上面,每次除得的余数必须比除数小,求出商的最高位后如果被除数的哪一位上不够商1就在哪一位上写0……” 李牧已经很努力说得简单易懂了,但他早就忘了当年学习加减乘除的时候老院长是怎么教的了。现在他早就练就了心算的本能,这些步骤在他计算的时候,几乎都忽略不计了,实在是没办法再说得更简单了。 啼哩吐噜说了一大堆,李牧把自己说得有点糊涂了,看了眼蹲在旁边一直皱眉沉思状的王鸥,心里非常没底她能不能听懂。 王鸥半天没说话,忽然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12x13,然后按照李牧教的乘法,一步步计算得出了156。又按照李牧教的除法,用156除以12,得出了13。”李牧激动得直拍手,一把抓住王鸥的胳膊,激动道:“你真是太聪明了!我说得这么乱你都听明白了!真是厉害!” 王鸥被李牧抓住胳膊,下意识便想往回缩,但看到李牧兴奋的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没有这样做。她还是头一次被一个男人主动抓着胳膊,心中涌起几分异样的感觉,不过她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了,没有了过分的羞涩,只是脸颊微微泛红而已。 她用12乘13,是因为她昨天刚运来十二车的布匹,每辆车上十三匹布,一百五十六这个结果,其实是一匹一匹报数查出来的。有了这个准确的答案,再来验证李牧的算法,自然可以知道准确与否。 结果令她吃惊不已,李牧的算法竟然如此准确,分毫不差。眼前这个十七岁的男子,竟然真的自己发明了一种算法。而且还如此简便,几乎不用懂得什么算理就可以使用,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如此大的本事! 若真有人天才至此,那当世研究算经之人,皓首穷经岂不成了笑话么? 王鸥不是容易动气之人,但此时也不禁想为自己年幼时学了那么多年的算经讨个说法。她寻思了一下,忽然想起当年看过的一本北魏时期的《邱建算经》中的一道无解之题,此题名为‘百鸡问’。自北魏年间成书以来,迄今三百余年,无人可解这个问题。 王鸥也不指望李牧能解得了,她就是想打击李牧一下,看看他受挫的样子。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有了这种恶趣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许是见到李牧的种种惊奇之后,心里就乱了章法吧。 打定主意,王鸥便把这‘百鸡问’说了出来。 “侯爷,奴家也看过算经,有一道题至今奴家也没有解出答案,不知你这算法能否解答?” 李牧不知王鸥打得什么主意,以为她还是不服气自己的四则运算,便道:“你说,我试试。” “有公鸡,值钱五;母鸡一,值钱三,鸡仔三,值钱一。以百钱买鸡百只,问公鸡、母鸡、鸡仔各几何?” “唔……这个问题么?”李牧沉吟了一下,倒是没有感觉到难度,他只是觉得奇怪,唐朝时候的数学水平,就已经开始研究三元不定方程组了么? 王鸥见李牧为难,心中欣喜,终于难住他了! “若是太难了,侯爷便不要算了,奴家只是好奇而已,这道题古今……”王鸥本想说,这道题古今多少算学大师都没有算出来,算不出来也不丢人,话音未落,只听李牧道:“公鸡四只,母鸡十八只,鸡仔七十八只,或者公**只,母鸡十一只,鸡仔八十一只。又或者公鸡十二只,母鸡四只,鸡仔八十四只!一共三个答案!” “啊?”王鸥完全愣住了,李牧不仅说出了答案,而且还一说就是三个答案。 李牧见她发愣,心中得意,道:“若不信,可以验证一下。” 王鸥当然要验证,正好李牧刚刚教了她乘法,验证倒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她只验证了第一个答案,算出来确实是正确的。忽然有些自闭了起来,看着地上的数字,好半天没有出声。 第40章 算学大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啊! 王鸥的三观有点崩裂了。 她懂事起就开始读书,太原王氏传承千年,家学深厚。藏书甚至比皇宫都要多,王鸥又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她所看过的书,不比任何一个鸿学大儒少。 教导过她的老师,也都是当世名仕。从他们身上,王鸥得到的结论是,若想涉猎一门学问并不难,但若想精通一门学问,难如登天。因此博学之士常见,但精通一科的大师却罕有。 但李牧的出现,却让她产生了动摇。 他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少年,王鸥见得多了,门阀世家之中,像那样李世民十七岁征战天下的,万中也没有一个。十七岁正是骑马打猎,游手好闲的年纪。《论语》有言,三十而立。圣人可不是说说而已,三十岁的时候,若能有自己学术体系,有自己的威望,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可是十七岁的李牧,不但诗文无双,又发明了贞观犁,马蹄铁,印刷术,新式酿酒法……哪一个,都足以称道。现在又展现出了他在算学方面的能力,难道这世上真有天才么? 明算,在古代一直都是一门精深的学问,也是科举常科的考试科目之一。《通典·选举》中有规定,明算,试《九章律》、《张丘建》、《夏侯阳》、《周髀》、《五经算》各一条,十通六者为及格;试《记遗》、《三等数》,帖读十得九为及格。又试《缀术》七条,《辑古》三条,十通六为及格。 简单来说,数学考试,考个六十分,就能高中。明算科及第,叙任的品阶是从九品下。从此之后,就不再是百姓,而是有官身之人了。 看似非常简单,但科举之时,明算及第的人却是最少的,因为算学不像经义,能有一个具象化的理解。如论孝义,大家都知道什么是孝义,就算自己不孝顺,没义气,也知道孝顺、讲义气的人是什么样子。但是算学,需要逻辑性,甚至想象力,对于古人来说,是非常难的一件事。 古代的数学,除了自然形成的加减的概念之外。乘除的概念形成相对较晚,中国的乘法概念,有据可查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期。在《荀子》、《管子》、《淮南子》、《战国策》等书中可以找到“三九二十七”、“六八四十八”、“四八三十二”、“六六三十六”等句子。汉朝时期,把这些句子结合,形成了最初的‘九因歌’,也就是现在的九九乘法表。 而‘除’的概念,一直到三国魏时期,刘徽注解《九章算术》的时候,才第一次笼统地提出。 后世小学就在学习的四则运算,古人从春秋到三国,上千年才总结出来。即便如此,古代所运用的数字,最大也不过‘万’,通常都是千百之间,即便是如此小的数,演算起来也非常麻烦。因此,会算学之人,才能因此做官。 但是今日,王鸥看过李牧的四则运算法之后,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以后明算一科,恐怕要发生变革了。李牧的四则运算法,虽然整体上并没有超脱《九章算术》的框架,但他所用的方法,却要简便不止十倍。《九章算术》是算学有一定造诣的人才能看懂的书,而李牧发明这些符号,就算不识字的工匠,只要有人为他讲解,他也能够听懂。 若四则运算推广开来,明算科再考原来的试题,能考中的人怕是要成百上千了。 四则运算法令王鸥叹为观止,解开‘百鸡问’则已让她匪夷所思了。百鸡问出自《邱建算经》,其性质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哥德巴赫猜想’,《邱建算经》的作者北魏算学家张邱建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穷其一生也没给出解法,所以附在书中末尾,以求后人能够解答。 但是后人不争气,北周算学家甄鸾和如今被誉为‘神童’的李淳风都注解过《邱建算经》,但是都没给出答案。尤其是李淳风,他虽然今年只有二十八岁,但他在算学领域的成就却已超越古人。他二十六岁时重新编定和注释了著名的十部算经,用作国子监算学馆的教材范本,可以说现在学习算学的人,都是出自他的门下。 连他都没解出来的题,李牧竟然脱口而出?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王鸥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委屈,她为自己委屈,也为张邱建,甄鸾,李淳风委屈。凭什么别人耗费一辈子心血都做不到的事情,到了李牧这里,如此轻而易举啊!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但她还是想知道李牧是怎么算出来的,王鸥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树枝扔掉,眼巴巴地看向李牧,道:“侯爷,这‘百鸡问’乃是北魏时期算学大师张邱建所著的《邱建算经》的无解之题,数百年来无人可解,侯爷竟然脱口而出,给出了三个答案。侯爷算学精深,令人赞叹。奴家真的很想知道侯爷是如何算出来的,还请侯爷不吝赐教。” “啊?” 李牧有点懵,三元不定方程组在唐朝竟然是无解题么?这么说的话,随便来个大学生穿越到唐朝,都能做算学大师了。不过也不一定,大部分的大学生,上了大学之后,都蹲在寝室打游戏,给他一个三元不定方程组,他也不一定能解开。 其实李牧也有点忘了三元不定方程组怎么解了,但他是个程序员,脑袋里有c语言本能。虽然没有电脑在手,但是这么简单的题,还是可以算出来的。 王鸥忽然问他解法,可把他难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跟王鸥解释c语言,而三元不定方程的解法,他还得好好想一想,捋顺一下才知道怎么说。 没办法,只能暂时拒绝了。 李牧想着,清了下嗓子,道:“这个解法么……就是我发明的这个算法的精深部分了,就像工匠的秘法一样,你……明白?” “啊?”王鸥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对啊,如此精深的算法,怎么可能随意传授呢?王鸥为自己的想法而脸红,同时又有些幽怨,要不是李牧一直没有拒绝过她,她也不会如此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 “是奴家失礼了,奴家不该问的。” 李牧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个人没有什么门第之见,不会因为你出身太原王氏就不教你。只是计算这个问题的算法非常艰深,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还是改日有闲暇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 王鸥赶紧道:“奴家先谢过侯爷了。” 李牧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这个百鸡问,几百年没人解开?” 王鸥点了点头,道:“侯爷发明的算法,已经远迈古人了。” “欸、不能这么说。”李牧故作谦虚,心里却有点小小得意,道:“既然如此,我当把这四则运算法公开,让天下人都不再为算数而苦恼……百鸡问正好能证明我的算法,好,我决定了,明天在大唐日报上刊登百鸡问的答案和四则运算法!”李牧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明日之后,本侯岂不是大唐的算学大师了?哈哈哈……” 王鸥看着李牧这副得意的样子,心里又无奈又闷气。真想看他吃瘪一回啊,可是怎么每次他都能出人意表呢?忽然她又想起了那日李牧说过的新式水粉的事情,暗道,该不会他真的能做出来吧! 谈论算学耽误了不少时候,眼见着日头向西了,王鸥就说今日不参观了,李牧也惦记着早点回家,带着王鸥原路返回坊门,各自登车上马回家。 李牧回到家里,兴奋劲还没过去,找来纸笔把四则运算的基本方法写了下来。又把‘百鸡问’写下来,但是没有给出解法,而是直接把三个答案附在了后面。 写完之后,他颠颠地跑去印刷房。李知恩正在主持明日的大唐日报排版,看到李牧过来,放下手里的稿子,雀跃地蹦到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打秋千。 李牧把她扯下来,道:“大庭广众,如此无礼……别闹了,有正事。”李牧把负责刻活字的工匠叫了过来,道:“老毕,你看一下这些符号,雕刻出来,明日要随大唐日报一起刊发出去。” 老毕把李牧的稿子接在手里看了一下,道:“侯爷放心,这些符号比划简单,用不了一个时辰小的就能刻出来。” “很好。老毕啊,你好好干,陛下给我任命工部六品以下官吏的权力,我已经向吏部发了公文,给你谋了一个七品印务监监正的官身,过几日工匠坊那边全部收拾好了,你便带着咱们印刷房的人搬过去。以后你就是工部的官吏了,于印刷一项,你要更加钻研才是。” 老毕听到这话,顿时懵掉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扑通跪在李牧面前,道:“侯爷,小的祖祖辈辈都是工匠,哪能做官啊。侯爷如此抬爱,小的心里感激,但是小的担心做不好,丢了侯爷脸面!” 李牧把脸一板,道:“公文已经发了,收是收不回来了。陛下非常重视印务监,若做不好,丢的不是我的脸面,是你自己的性命。这种话我不想在听到了,赶紧干活!” 老毕惶恐不已,但是无奈,只好应了下来。 第41章 小胖子 大唐日报如今已成为了长安城中,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每日必读的刊物了。因很多人不识字,长安城诞生了一个新行当,唤做‘读报人’,多由街头巷尾代人写信的读书人兼职,大唐日报上刊登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有用的消息,不识字的人都会听他们问,获得自己想要的讯息。 如今的大唐日报,从刊印到售卖,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完整的链条。每日日落时分汇集稿件,一个时辰之后定稿排版,连夜印刷,寅时印刷完毕,卯时坊门开,长安各坊的‘卖报人’会来到逐鹿侯府的侧门领取报纸,侯府对外销售报纸均价为每张纸一文钱,他们再卖出的时候多少钱,则不确定了。有的两文,有的三文,但大体都是两三文之间。 这些卖报人会带着报纸,走街串巷兜售。因报纸有限,一些想要每日都能读报的人,便提前交了钱,这些卖报人会先把报纸送到预定的人府上,然后剩下的,才会零散贩卖。 越王府,毗邻皇城。贞观二年,李世民封嫡次子李泰为越王,加扬州大都督。特许“不之官”,在皇城边上赐了这座府邸。府邸之大,远超亲王制度,御史言官屡次上奏,李世民却充耳不闻,恩宠依旧。 李世民喜爱这个儿子,不是没有缘由的。李泰虽然只有十岁,但是才华横溢,聪敏绝伦。有过目不忘之能,书法,绘画,诗文,无所不精。用后世的话来说,李泰就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实在是太过于优秀,让李世民无法不喜爱。 相比之下,太子李承乾则是一个‘自己家的孩子’,不爱学习,还很淘气,整日都盘算着骑马射箭,让李世民颇为头痛。于私心来说,他是更喜欢嫡次子李泰一点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疼爱。但李承乾是长子,李世民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他不能再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而且,李承乾名字中的‘承乾’二字乃是李渊亲赐,有‘承继皇业,总领乾坤之意’,李世民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定李承乾为太子,多半也是为了安抚老爹、稳定朝堂。 而且,李承乾虽然淘气,但身上却有李世民年轻时候的气质。李世民喜欢李泰,是因为李泰做到了他想做到但是没做到的样子,但李承乾,却是幼年的他,因此虽然太子有点小毛病,李世民却也没有真正失望过。李承乾也很聪明,虽然心里喜武不喜文,但是每到考校的时候,他也总能过关,李世民也很少训斥他。 人的想法是随着成长在变化的,此时的李承乾和李泰,都还只是孩子。李世民又正值盛年,后世电视剧中二王夺嫡的局面,在此时他们的心中,连个念头都还没有呢。 李承乾一心向武,李泰一心从文。俩兄弟各自专研一套,倒也没有什么不和睦的地方。 这一日也是一样,李泰从上百平米的寝殿醒来,打了个哈欠,四个丫鬟过来为他穿衣服,而他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把胳膊伸开而已。 穿完了衣服,一个丫鬟为李泰梳头,其他丫鬟们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端着洗漱用具来伺候了。李泰张开嘴巴,一个丫鬟拿着象牙猪鬃做的‘牙刷’,沾了细盐,探进李泰嘴巴里为他刷牙,倍加小心,生怕碰了他的喉咙,害李泰干呕。刷完了牙,又怕细盐太咸了,赶紧拿来漱口水,喂给李泰漱了口之后,又有一个丫鬟拿温水泡过的手巾,帮他擦干了脸,双下巴的部分,更是细致地擦拭过了。 擦了脸,头发也差不多梳好了。丫鬟们把洗漱用具撤下去,又拿来四套外袍给李泰挑选。李泰指了一个,丫鬟们帮他穿。自始至终,他都不用自己使出半分的力气。 “殿下,今日的大唐日报送来了。” “拿来我看。” 只有在这个时候,李泰才会自己动手。伺候的丫鬟们都撤了下去,在李泰没读完大唐日报之前,他是不会想起来吃饭的。 李泰很喜欢大唐日报,他算是一个宅男,整日除了读书之外,鲜少有其他的活动,所以才胖到了如今这个分量,十岁,一百斤,小胖子一个。大唐日报可以让他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前几日李牧连载的小说,《那年定襄月正圆》,他虽然不喜武,但是看到守城之时,将士同仇敌忾的场面,还是难免热血沸腾。 每天看大唐日报的时候,李泰总是先找小说看,如果没有,才看朝中大事,最后看花边新闻和广告。 “欸?”今日的报纸到手,李泰便皱起了眉。往日的报纸,只有一张纸。而今日竟然多了一张,李泰不禁心中好奇,把第一张先放在一边,先拿起第二张来看。 “百鸡问么?” 李泰博览群书,《邱建算经》自然是读过的。这个问题,他也曾经试图解答,但是尝试了数月,还特地召来李淳风一起研究,也没研究出解法。实在没辙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府内养了三百只鸡,想要试验出一个解法,最后还是失败了。因此在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有人解出来了,而是在想,为什么大唐日报会刊发这个问题,难道是为了集思广益? 李泰继续往下看,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三个答案!竟、竟有三个答案么?! 李泰不敢相信,百鸡问竟然有人解了出来。他再往下看,期待看到解法。但让他失望了,没有解法,只是给出了答案。在答案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百鸡问,出自《邱建算经》,古之无解题也。今有逐鹿侯李牧发明四则运算法,成功解开此题。为推动大唐算学进步,现公开四则运算法基础,望天下百姓共学之。】. “又是逐鹿侯!” 李泰每日都看大唐日报,对于李牧的事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了。之前他就很仰慕李牧的诗文,现在又见他解决了百鸡问,李牧的形象在他心中顿时又高大了几分。 他赶紧往下看,这一看了不得了,如获至宝。喊人拿来了纸笔,演算了起来。 …… 李牧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但不是他想起早。而是程咬金一大早就登门了,没办法不起来。 程咬金实在是等不及了,上次马赛轻而易举便赚了七千贯。在程咬金的心里,马场就如同金山一样了。而李牧迟迟不让举办下一场,反而不断地安排人做他根本看不懂的事情,让程咬金每天都很闹心,他就是想不明白,明明钱就在地上了,弯腰就能捡起来,干嘛不捡呢? 但这些话,他也不敢跟李牧说,他怕万一把李牧惹恼了,撒手不管了。这一大摊子可就全扔了,终于熬到了快月底的时候。按照约定,三日之后就是下一场马赛之期了,程咬金终于等到了机会,一大早便以马场准备就绪,想让李牧过去检视为名,跑来府上扰人清梦了。 李牧并非忘了这件事,按他的打算,他是想等马赛前一天去看一眼,也不会耽误事情。但是程咬金已经在府上了,要是不跟着去,看样子就不打算走了,实在是没辙,只好跟着去了。 刚出门,李牧被眼前的阵仗吓着了。这侯府门前,竟然站着两队禁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程咬金带兵来抄家的。 “伯父,这个阵仗……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了。”程咬金正色道:“这才几天,就忘了遇刺的事情了?万一再有人行刺你呢?这些都是老夫的亲兵,以一当十的猛士,有他们的保护,就算是两军阵前,也保得你七进七出。” 李牧心里暗道,我为啥要去两军阵前七进七出啊。你这老家伙是怕我死了没人帮你赚钱吧?摇了摇头,也没说出来,爬上了马背。 这时,程咬金看到了李重义背后的斧子,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嘿?哪里来的斧子,怎地老夫没见过?小娃,拿来给我看看。”说着话,程咬金便要伸手去拿,李重义可不管他是谁,见他要抢斧子,胳膊一抡把程咬金的手荡开了,程咬金吃不住李重义的力气,身体歪了一下,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禁军们见状,纷纷拔剑,八匹马合围,将李重义围在了当中。 李重义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把斧子拿在手里,腰间的铁链扣住了斧柄的机关,只要李牧一点头,斧子轮出去,就是八个半截的尸身。 “大个!不得放肆!” 程咬金也道:“干什么,谁让你们拔刀的,散开!” 禁军们散开,程咬金道:“小娃,老夫只是要看看你的兵刃,没有想抢的意思,借老夫看看。” “你就是想抢。” 程咬金老脸一红,尴尬无比。李重义说得没错,他刚刚真的打算抢来着,他本来就是用斧的,李重义这把血狱斧,造型霸气无匹,他看了怎么会不喜欢。若他抢到了手里,豁出脸皮讨要,李牧是个小辈,还能不给么?只是没想到李重义力气如此大,他没抢到手不说,反而险些出了丑。 第42章 戏精 此时被说破了心思,程咬金倒是不好意思再要了。但是这等神兵在眼前,就如美人在侧,不拿过来看看,心里是真的痒痒。程咬金只好看向李牧,李牧道:“就给程伯父看看,程伯父自己有兵刃,能抢你的啊?再说,这不是有锁链扣着么,没事!” 李重义一想,也对,程咬金的力气没他大,只要锁链扣着,他想抢也抢不走,从马上跳下来,把斧子递了过去。 程咬金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什么叫有锁链扣着……但转念一想,自己的人品也确实不是那么太靠谱,换成自己遇上自己这等人,看都不可能给看,这么一想,心里舒服了些,也从马上跳下来,接过了斧子。 程咬金是一只手接斧子的,因为李重义也是一只手递过来的,可是李重义那边刚松手,他就拿不住了,赶紧把另一只手递上去擎住,不然这斧子就掉在地上了。 “好家伙,这般重!”程咬金掂量了一下,至少八十斤。这可是双手武器的极限重量了,他自己用的双板斧,每一把才三十六斤,在战场上拼兵刃已经罕有敌手了。而李重义的单手斧,竟然一个比他的两个都沉,程咬金不禁看向李重义,这小子是得有多大的力气! 程咬金把斧子还给李重义,道:“这斧子,平日里你怎么用?” 李重义看向李牧,李牧点点头,他便老实答道:“近战就砍,远攻挂在链子上,扔出去砸。” “我看你单手用斧,另一只手做什么?” 李重义认真道:“老大说让我用盾,但是现在还没有盾,等老大有空会给我打一面盾。” “老大?”程咬金骇然看向李牧,道:“这、这把斧子,是你打造的?” “是啊。” “你竟然会……”程咬金问了一半停了下来,这显然是一句废话。人家都说了,还问岂不是傻子么? 忽然程咬金眼珠转了一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要不来了,索性不如求他帮忙打一把,大不了给钱么!反正现在有了马场这棵摇钱树,也不缺钱用。 “贤侄,这样的斧子,打造一把需要多少钱?” “唔……也不贵,五千贯上下吧。不过现在是打不了了,没有陨铁啊。伯父,这把斧子,是我把工部所有的陨铁都凑起来打造的,本来想打一对,实在是没有材料,只能勉强够一把。” “……” 程咬金没有再问了,因为他根本打造不起这样一把斧子。五千贯他拿得出来,八十斤的陨铁,他去哪儿弄啊!但他也没放弃这个念头,打算回去从长计议,趁着其他人还不知道李牧会打造兵器的时候,先把别人的陨铁搞到手,这样程家便可以得一件传家宝了! 一行人离开逐鹿侯府,去往马场,一路无话。就在他们刚离开不久,安义坊来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乍看上去与一般富户的马车没有多少区别,但凑近看就会发现,这辆车竟然通身都是黑楠木制作,黑楠木为楠木中的极品,不生虫蚁,自带芬芳,大唐境内没有,乃是真腊国的贡品,最为当代文人雅士所推崇。常人得一块木料,都要珍重收藏,而这辆车的主人竟然用他制作马车,可见车中之人的贵重。 马车旁边,跟着四个侍卫,都是精光内敛的高手。 “殿下,到了。前面便是逐鹿侯府了。” 马车的帘子撩开,露出一张圆脸,正是李泰。李泰向外看了看,逐鹿侯府四个飞白大字,正是他的父皇李世民的手笔。右下的传国玉玺印,也是独一无二的,应当是没错了。 “扶本王下来。” 李泰说了一声,一个护卫下马扶着他的胳膊,另一个护卫趴在地上充作下马石,李泰踩在护卫宽阔的后背上,稳稳地从马车上下来了。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不再是亲王的服饰,而是一身普通学子打扮,在正面显眼处,甚至还打上了一块补丁。 护卫爬起来,道:“殿下,还是我等护卫殿下进去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逐鹿侯府,能出什么意外?本王今日是来拜师的,你们在旁边算什么?不必多言,留下一个人在附近等着,其他人带着马车,找个僻静处躲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了。” 护卫无奈,只好答应下来。护卫从马车上拿下一个包袱,想要帮李泰绑在身上,但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这包袱布竟然小了,在李泰身上比量了一下,竟然两头搭不着,根本系不上。没办法,李泰只好把包袱抱在怀中,一步一步走上了逐鹿侯府的台阶。 回头看着护卫们躲藏完毕,李泰抬手叩了两下门环。 门房赵有财把门打开,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小胖子,怀里抱着一个丝绸包袱,锦缎衣裳上面打了一个麻布补丁,顿时觉得脑子有点糊涂了。 “不知……这位小少爷,来到逐鹿侯府,所为何事啊?” 李泰用力挤了下小眼睛,抽噎了一声,说出了一路上想好的托词:“这位大叔,您认错了,本王……我哪里是什么少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寒门学子,明年要参加科举的。唉,家中贫寒,父亲变卖田地,好不容易为我凑了学费。奈何我资质愚钝,虽然勤学,但是一直不得要领。今日在大唐日报看到了侯爷的四则运算法,惊为天人。越演算越觉其精妙,特备了束脩,想拜侯爷为师,学习算术之法,若能得到传授,来年科举之时,必能在明算科及第,也不枉老父变卖家当,供我读书……” 李泰越说越伤心,竟然真的相信了自己编的故事,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赵有财曾经也是一个读书人,听到李泰说得这些话,便想起了自己当年求学的苦,心中怜悯。虽然觉得他衣着有些奇怪,但看他最多也就十一二岁,身旁又没人跟着,便有三分信了他的话。一个来拜师的孩子,能出什么大乱子。 侯爷愿意收便收了,不愿意收,也有侯爷来打发,他是门房,别的帮不上,顺水人情还是做得的,想到这里,赵有财便对李泰说道:“大叔我啊,只是侯府的一个门房。帮不上你什么忙,侯爷现不在府中,你要是愿意等,就进来等一会儿,侯爷晌午的时候差不多就回来了,到时你再拜师。收徒可是一件大事,侯爷收不收你,要看你的造化,要是万一没收,你也不要气馁,不可放弃学业啊……” 说着,门房让开了路,让李泰进来。李泰抹了把眼泪,感激涕零地谢过了,跟着门房来到了他平时居住的屋子,等候李牧归来。 李牧一行来到马场,还没到近前,就听得前面人声鼎沸,叫好声不绝。走近一看,原来是马场中有人在表演马术,只见一个骑士抓着马鞍,来回翻腾,或藏与马腹,或站于马背,如同在表演杂技一样。马场中零零散散坐着的观众看得兴奋不已,高声叫好。 程咬金道:“这便是按照贤侄你的嘱咐,每日都让这些骑士们陆续表演马术。初时没有几个人看,近些日子慢慢多了起来。这会儿人还算是少的,再过一会儿,田家三郎出场的时候,人会更多。” “田家三郎?” 程咬金点点头,道:“田家是我程家的一个佃户,他三个儿子都是我的亲兵。三郎马术精湛,比之突厥人更胜一筹。目前看来,算是所有骑士中马术最厉害的一个。”说到这,程咬金忍不住问道:“贤侄,我真是不明白了,你让安排这些有何用处啊。若是要聚拢人气,在大唐日报上多登几次广告不就行了嘛?” “伯父可听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程咬金瞪眼道:“自然听过!你小子莫拿我老程当成不识字的莽夫!” 李牧道:“就拿这田家三郎来说,他的马术精湛,同样一匹马,由他来驾驭,取得的成绩要比普通骑士驾驭更好。若下一场比赛,他来上场,人们会如何下注?” 程咬金想了想,道:“若是我,我自然下注他驾驭的马匹。” “这就是了,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人们看到了他的马术,才会相信他能让马跑得更快。如果我只是在大唐日报上说田家三郎马术高超,有几个人会相信?” 程咬金深以为然,点点头,道:“还是你有道理,行了,我也不问了,反正你要我安排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完了。” 俩人往前走,程钱颠颠跑了过来:“见过公爷,见过侯爷。御赐的匾额已经挂好了,还请公爷、侯爷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李牧抬头看去,只见‘跑马地’三个大字挂在马场入口。这次不是‘飞白体’了,而是换了草书。三个字一挥而就,气势磅礴,尤其是中间那个‘马’,真如骏马奔腾一般,跃然纸上。 “跑马地、挺好。”李牧点点头,表示了赞许。其实李世民写什么对李牧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是他写的就行了。倒是程咬金有些许不满,按照他的想法,写成‘程家马场’才算遂了他的心意。 第43章 连锁经营 对于马场如何经营,李牧并不太明白。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尝试着做,而他所根据的基本规则,正是他所擅长的,游戏制作思路。 在进入前世加班猝死的那个游戏公司之前,李牧曾在一个小的页游工作室待过。参与制作过一款页游塔防游戏,叫做《三国武将大战奥特曼》,讲述的是奥特曼军团穿越时空,入侵三国乱世,三国魏蜀吴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抵抗侵略的故事。 当时设计盈利方式的时候,其中有一项便是招募武将。同样的一个诸葛亮,有绿诸葛,蓝诸葛,紫诸葛,金诸葛,ssr七彩神装诸葛等不同的卡片,每一个卡片的能力值都不相同,技能也不一样。如果你想获得更强力的卡片,只能通过两种方式,要么直接充钱购买,要么还是充钱,充的少一点,碰运气抽。 由于中奖几率实在是太坑了,惹得天怒人怨,投诉邮件每日九千多,无奈,老板宣布推出一个小游戏,来给屌丝们提高一下中奖几率。 小游戏的名字叫做‘关羽下马’,正是李牧负责制作的。取自关羽封金挂印的典故,系统随机提供三张魏军谋士卡片,玩家选其中一张,扮做追兵,由于每一张卡片的属性都不一样,所以在追击的路上会出现不同的障碍。如果玩家扮演的魏军谋士追上了关羽,关羽就会下马跟着玩家回到曹操身边。 玩一次关羽下马,花费一百钻石。如果玩家追上了关羽,幸运值会增加一个小时。如果没追上,不好意思,钻石没收。依照当时设计的充值比例,一百钻石价值十块钱。李牧设计的这个小游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本来是为了玩家谋福利的特殊活动,反而为游戏公司带来了百分之二十的收入增长。李牧也因此被他后来的老板相中,高薪挖角——最后加班猝死了。 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告诉人们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但这并不妨碍李牧借鉴从前的经验,骑士和马,就相当于魏军谋士。让他们每日在马场操练,就等同于把属性值展现给百姓们看。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会一样,就拿田家三郎来说。有人会觉得此人马术精湛,一定能赛出好成绩。但还有人会想,这人的马术太过花哨,马赛比的是速度,他能行么? 同样一个骑士,在不同人的眼里,会有截然相反的评价。同样一匹马也是,花色不同,肥瘦不同,奔跑的幅度不同,耐力不同,都会让人产生不同的感觉。没有人会觉得而自己是错的,这样一来,他们在下注的时候,就会非常分散,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压中的人会越来越少,而赔钱的人越来越多。 随之而来的便是最妙的部分了,赔钱的人,不会埋怨马场,反而会埋怨自己。因为马场已经把人和马都展现出来了,不存在隐瞒,是你自己没研究透彻,输钱了怪谁呢? 这个时候,输了钱的人,就会更加钻研,寻找他们觉得对的方法,以求把本钱捞回来。这便是人性了,就像后世的赌徒,哪怕他家徒四壁,也很少会有人去怪赌场,只会怪自己技艺不精。如果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不会控制自己不去赌,而是会去学习他认为强的赌术,然后再来赌,这也是人性。 诚然,赌这不是一件好事。但要知道,这是一个主观事件,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一个会赌得倾家荡产的人,就算不赌马,也会赌别的。唐朝又不是没有其他赌具,如今民间赌博之风兴盛的很。有拿石子赌单双的,甚至有赌邻居家生的孩子是男是女的,达官贵人就更不用说了,‘叶子牌’早已兴盛,就算不玩叶子牌,下棋对弈也能赌上一手。赌是人的本性,是制止不了的,既然钱谁挣都是挣,为什么不挣呢? 反正李牧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逛了一圈,李牧和程咬金在马场旁边找地方坐了下来,程钱在旁边伺候。 李牧开口道:“安排的都挺好的,我也没挑出什么问题来。不过为了以后长远,我有两件事,要跟伯父商量。” “贤侄你就开口吧,你说啥是啥,只要能挣钱,全都听你的。” “这第一件事么,便是咱们这跑马地附近的空地。咱们得想个办法,把这些空地利用上。” 程咬金瞪大了眼睛,道:“如何利用?” “伯父您想,咱们马场比赛的时候,周边人山人海。有人,便有钱。您想,若是有人下注赢了钱,白来一笔意外之财,他会不会想要花点呢?因此我的打算是,把这空地划上格子,每个格子算是一个摊位,张贴布告,把空地租给那些做买卖的人。让此地形成一个集市,按照商贩经营不同,收取不等的租金,这样一来,每次比赛的时候,我们收租也能收不少。” 程钱在心中算计了一下,道:“侯爷说得没错,就算三十个摊位,每个摊位一贯钱,一个月也上百贯的收入。” 程咬金不屑道:“区区百贯而已,犯得着这么大的周章么?” “伯父,一文钱也是钱啊、”李牧认真说道:“多挣一文是一文,空着也是空着,再说,我们此举能帮到多少小商贩,就有多少张嘴,在我们不举行马赛的时候说我们的好,这其中的价值,伯父看不到么?” “唔……”程咬金努力做出自己听得懂的样子,但他是真的听不懂,烦躁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夫懒得去想。” 见程咬金答应了,李牧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之后,伯父一定要冷静,不可过于激动。” 程咬金眨巴眨巴眼睛,道:“说啊,老夫可是领军的大将军,泰山崩于眼前尚能面不改色,你还怕吓着老夫么?” “伯父,我觉得咱们这生意若想做大,还要分出去一部分。” “你!说!啥?!”程咬金豁然站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比牛还大,跳脚叫道:“你这小子,脑袋是不是进水了!怎么净想着把自家的好处往外送!上次给了陛下,咱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又要送?那咱们还剩下几个钱了!不干!我不干!大不了买卖不做了,也不受着窝囊气!” 李牧就猜到他会这样,也不生气,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拱手道:“既然程伯父不让小侄把话说完,那小侄就不说了,马场的份子小侄也不要了,程伯父自己看着办吧,小侄回家了,还有事情要忙。” “你走你走!” 程咬金大叫,李牧转身就走,程钱急得团团转,扑通跪在程咬金脚边,抱着他的大腿道:“公爷,小的是您的家仆,本不该多嘴,但是您要三思啊,咱们这马场,处处都离不开逐鹿侯,您跟他闹掰了,咱这马场还能开几天啊,这可都是钱呐我的公爷!” 程咬金挣扎不已,看着李牧要走到马场门口了,赶紧喊道:“你小子等等!” 李牧站定,回头看他,程咬金大步走过来,道:“你说你说,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面皮,也敢来找我老程分账!” “伯父,除了陛下,谁敢呐。您也不让小侄把话说完,不是有人要来分您的钱,我的意思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咱们要主动把生意分出去一部分。” 程咬金气咻咻道:“我老程是个莽夫,听不懂弯弯绕,你捡着我能听懂的说!” “伯父,您可还记得,上次我与您商量分给陛下三成纯利的时候说过,分给陛下纯利,主要为的是专营之权。” “记得!” “陛下许的专营,指的只是在长安城的专营么?” “唔……”程咬金眼珠转了转,道:“你的意思是,大唐境内只有咱们一家马场?” “这也不现实。” 程咬金怒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牧不慌不忙,道:“我听闻东都洛阳,繁华不弱于长安。长安一场马赛赚七千贯,洛阳要是办一场马赛,就算少一些,也少不了五千贯!” 程咬金眼睛亮了起来,道:“这容易的很,派人去洛阳开一家马场就是了。” 李牧笑了一声,道:“伯父,并非是小侄小觑与你,在长安,人人都能给您一个面子,这是因为您人在长安。但是到了洛阳么,有句话叫做天高皇帝远,陛下的旨意都有可能阴奉阳违,在如此大的利益面前,谁还会给您这个面子呢?” 程咬金沉默不语,虽然他很想放出豪言,但是他心里清楚,李牧说得一点不差。 “那你说怎么办?” 李牧道:“很简单,连锁经营。” “什么意思?” “咱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咱们有陛下特许的专营权,也就是说,官府只承认咱们经营的马场,其他马场都是违法的。另外,咱们懂得如何去经营马场,例如如何盈利,如何确定赔率等,而他们不懂。若只是模仿,他们一定会赔钱。这时如果我们放出风去,各大门阀世家,都可以来与我们连锁经营马场生意,由我们来教他们如何经营马场,我们来帮他们得到官府认可,我们帮他们培训伙计,只要他们经营所得的一部分利润,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反应?” “这等好事还用问么?他们肯定连滚带爬地扑上来了!” 第44章 李泰登门(恭贺“想你的柔情”荣升盟主!) 程咬金不服气道:“贤侄,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能自己赚的钱,为什么非要分出去呢?” 李牧不答反问,道:“伯父,那您告诉我,马场这个主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 见程咬金答不上来,李牧叹了口气,道:“伯父,做买卖最重要的并不是赚钱,最重要的是掌握‘话语权’。只要掌握了话语权,想赚钱的时候,钱自然就来了。如果一个行业只有你一个人在做,那么每个想进入这个行业的人,都是你的敌人。就算是陛下,他也不能把钱都放进自己的内帑不是?我们如果想让马赛成为一个长久的生意,首先要想的不应该是眼前的这点利益,而是要把目光放长远,这就如同烙一张饼,先得把饼做得大一点……” 程咬金有点听懂了,道:“然后我们吃最大的那块!” 李牧纠正道:“不,我们要做分饼的人。想吃大一点就大一点,想吃小一点就小一点,明白了吗?” 程咬金还是半懂不懂,李牧也不再解释了。听不听得懂没有关系,按照他的安排去做就可以了,至于那个分饼的人,永远只可能是他自己。 李牧让程钱拿来纸笔,吩咐道:“等这次马赛结束之后,要放出消息,把这两次马赛的纯利多少透露出去,还有陛下有份子的事情,也要隐约地透露一点,但不要透露得太详细,令人琢磨不透最好。着重点出程家有意与人合作,至于如何分账的事情,先一个字也不要提,任由他们猜去。” 李牧一边说,程钱一边记,他看了一眼,记录得分毫不差,道:“行了,暂且就这些事情,办好了咱们再想下一步。”他转身要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回头道:“马赛的宣传单已经快印制好了,明日派人到我府上去取。” 程咬金扯脖子喊道:“小子,比赛那天你来不来,来就给你预留座位,不来我可把票送人了!” 李牧头也不回,抬手挥了挥,道:“不用给我留票,我没有时间!” 程钱好奇问道:“公爷,侯爷说没时间……他每日做什么,这么忙?” 程咬金大概猜到了一点,应该是为了太上皇的天上人间开业的事情。话到了嘴边,他忽然停了下来,瞪眼看着程钱,道:“是你该问的?废话多!” 程钱赶紧道:“小的知错,是小的多嘴了。” 程咬金看了眼程钱手里的纸,道:“让做什么,都记着了?” “都记着了。” 程咬金深吸了口气,道:“还是不行,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就是洛阳么,也别找旁人了,派人去给弟妹带个话,就说夫人想她了,让她再来家里住两天。” “小的这就去安排。” …… “来来来,四儿啊,不要客气啊,咱们侯府吃喝管够,侯爷从不吝啬吃食,一日给三餐,每天晌午这顿都有肉吃,看你衣服上的补丁,很少吃到肉吧?来,大叔这份儿也给你……” 赵有财说着,把碗里的几块肉拨给了李泰。 到了晌午放饭的时候,平日里,赵有财也是和府里的其他下人一起吃的。但是今天多了李泰,他便跟大厨说了一声,多讨了一双碗筷,把午饭盛了出来,拿到门房跟李泰一起分享。 李泰端着跟他脸差不多的大碗,看着碗里的‘面疙瘩’和羊肉,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堂堂亲王,他何时吃过如此粗鄙的食物。但是面对赵有财如此之热情,他又实在是无法说出‘不想吃’三个字。而且,他也没有忘记,他此时扮演的是寒门学子。试想,作为一个寒门学子,看到了羊肉,怎么可能不想吃呢? 可是,真的要吃么? 李泰深吸了口气,凑近碗边闻了闻,热气熏了眼睛,小眼睛挤了挤,闪烁着泪光。 “哎呀,哭啥,吃嘛!咱侯府就是这个条件,后厨还有呐,今天炖了整只羊,大个儿不在,大家伙吃不了,你要是不够吃,等会大叔再给你去盛。” 李泰心道,大叔你可真是好眼力啊,您是怎么看得出我是感动哭的啊,我分明是被这羊肉的膻味熏的呀! 耳边不断响起赵有财的催促,李泰只好拿起筷子,张开嘴巴,试着吃了一口。 “大口吃嘛!不要拘束,你长这么胖,平日肯定是个爱吃的,在家怎么吃,在这儿就怎么吃,吃呀?”赵有财给他打了个样,啼哩吐噜地干了半碗,示意李泰不要客气,也学着他的样子吃。李泰快哭了,他从小学礼,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细嚼慢咽。长得这么胖,也并非是他有多爱吃,吸收好有什么办法?加上他几乎不运动,因此才胖了起来。 让他如赵有财那样吃饭,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但此时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除非他想放弃‘寒门学子’的身份,否则他只能吃了。 为了四则运算法,拼了! 李泰把心一横,抱着碗啼哩吐噜地吃了起来。说来也怪,刚刚还闻着有些膻味的羊肉,这么啼哩吐噜的一吃,还真感觉不太明显了。而且不知是不是饿了,这面疙瘩汤吃起来也是极有味道。几口吞进肚子里,竟有些停不下来的感觉了。 赵有财见他吃得开心,便也笑了起来。这时门口响起了叩门的声音,赵有财不敢怠慢,抹了下嘴巴,起身去开门。李泰也抬头往外去看,他以为是李牧回来了,他还要拜师呢。 门打开,却不是李牧。李泰看清来人面目,赶紧抱着碗蹲了下去。 “在下钦天监秋官李淳风,特来拜见逐鹿侯,烦请通报一声。” “原来是李秋官,久仰大名。侯爷如今不在府中,秋官若有急事,可在大堂等候。” “原来不在府中……”李淳风想了一下,道:“也好,那我便叨扰了,还请门房带路。” “李秋官请、”赵有财让李淳风进来,把门关好,引着他去了大堂,李泰听着脚步声走远,这才站起身,脚脖子蹲得麻酥酥,背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此时一大碗疙瘩汤已经被他吃完了,李泰把碗放下,活动活动脚踝,心里暗道好险。早该想到的啊,解开百鸡问这么大的事情,李淳风必定会登门求教。幸亏没被发现,否则堂堂亲王扮做寒门,要是传了出去,可真是丢尽了皇家颜面。 今日不可再待下去了,还是明日再来吧!李泰心中打定主意,便想要溜走。可是刚走到门口,想起赵有财待他如此好,心中又觉得自己若是就这样走了,似乎有点愧对于他。犹豫了一下,李泰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两枚金叶子,放到了桌上。他虽然是个宅胖子,但也并非一点见识没有的傻子,还是知道出门在外,身上要带钱的。但他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带银子和铜钱又太重了,故此带的都是金叶子,一共只有十片,每一片重约一钱,相当于一贯钱的价值。 吃了一碗疙瘩汤,两贯钱的酬谢,着实不少了。 安排好了,李泰把荷包收好,退开门房的门,小短腿紧着捯饬,跑到了大门口。 刚要拉开门栓出去,忽然门口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声。李泰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有个人瓮声喊道:“赵老头,开门了,侯爷回来了!” 逐鹿侯回来了! 李泰心中一喜,赶紧把门栓拔掉,把门打开了。 “你就是逐鹿侯?”李泰看着马上小山一样的李重义,兴奋地说道。刚开始几个字的声音还是挺雀跃的,但看清了之后,后面几个字就有点发虚了。李泰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壮的人,他自己已经够胖的了。但是在李重义面前,立刻就显得苗条了许多。尤其李重义还是在马上俯视着他,油然升起一种压迫感,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李牧刚刚从马上下来,听到李泰的声音,走过来看着他,见他衣着名贵,却打着补丁,年纪轻轻,胖成了一个球,心里便觉得有问题。 后世因为杨贵妃的关系,认为大唐人是以胖为美,流传后世的画像也都是很富态的样子,便觉得大唐人均都很胖。但其实,以胖为美是因为胖子少,物以稀为贵。而画像则是因为能流传下来画像的人,非富即贵,他们有机会胖起来,而大部分的百姓,别说胖了,不瘦骨嶙峋就算是日子过得不错的了。 能胖成李泰这个样子,显然不一般。从他身上的绸缎也可以看出,这小子家里有钱的很。但他又掩耳盗铃般打了个补丁,则说明了一件事,要么这小胖子脑袋里缺根筋,要么他就是平常不怎么出来走动的宅男。看着李泰的形象,李牧更倾向于后者。 李牧按下心中的怀疑,开口问道:“我是逐鹿侯李牧,你是何人,怎会在我府中,老赵呢?” “赵大叔带人去大堂了……”忽然李泰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赶紧跑回门房去,把他带来的包袱拿了过来,躬身双手举过头顶,递给李牧道:“我叫李四儿,是一个明年要参加科举的寒门学子,今日登府是拜师的,这是我的束脩,还请恩师收下,收我为弟子,传授我四则运算法。来日及第,一定不忘恩师大恩大德!” 第45章 嚎啕大哭 姓李,行四,胖成球,特征已经很明显了。当然凭借着三点,只能说眼前这个小胖子是一个富家子弟,无法断定他就是李泰,但是很不巧,李牧在李泰弯腰的时候,看到了他后脖颈漏出来的内袍领子。 这种料子,内嵌金线,与李牧前几日得到的那件长孙皇后亲手缝制的朝服内衬是一模一样的料子。 这样逻辑拼图就完整了。姓李,行四,胖成球,还穿着宫中特有的贡锦制成的衣服。李牧要是再猜不出他是李泰,那他真的要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自己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他正要道破李泰的身份,但转念一想,这小胖子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打扮成了这样,要是一下子戳穿了,会不会让他很没面子啊? 这样想着,便犹豫了一瞬。 李泰本来就胖,平日在王府的时候,超过一本书重量的东西,都是侍女帮他拿的。现在举着这四五斤重的包袱半天,双臂早已吃不住劲儿了,迟迟听不到李牧的回应,心中也很焦急,抬头偷瞄了一眼,见李牧不像是要答应的样子,李泰把心一横,便要跪倒…… 皇子虽然最贵已极,但有五者,却仍然不可不拜。一曰天,二曰地,三曰君,四曰亲,五曰师。在古代,拜师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李渊建立大唐之后,曾经修订‘礼’,称《开元礼》。其中对于皇子拜师,规定了细节。皇子拜师,也要敬献束脩。具体为:绢帛五匹,清酒二斗,干肉三艇,放置在一个筐中。行礼之时,皇子穿生服到老师门外,把三样礼物放在西南角,请示说:“今向先生求学,不知是否可以进见?”老师答应以后,出来相见。皇子跪下,向老师行礼,拜三次,老师回敬拜三次,此时皇子要向后退,表示避免老师的回拜,再跪下拿起束脩筐,敬献给老师,再次行礼,然后才能退出来。 国子监、崇文馆,弘文馆,州县学生初次人学时也是这样,礼仪相同,但是在束脩方面,因情况不同,逐次减少。 李泰是拜过师父的,他的师父也是李牧的老熟人,侍中王珪。当年王珪因为李建成出谋划策,在李世民登基之后,被贬官到了嶲州。但是没过多久,李世民发现身边没几个可用的人了,而王珪确实有才干,就又一道旨意把他调了回来。 为安其心,李世民命王珪教导嫡次子李泰,负责教授李泰忠孝之道,因此李泰便拜了王珪为老师。但实际上,王珪只是空占其名,并没有教授李泰多少东西。他看过的书,李泰也看过。而忠孝之道,各种经典早已论述个通透,王珪也讲不出什么稀奇的东西来。李世民让王珪传授李泰忠孝知道,其实更多的是在提醒他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 即便如此,李泰对王珪也是遵守弟子本分。见面必以师礼待之。而如今,李牧解答了百鸡问,俨然已经是大唐的算学第一人了。拜他为师,是能学到真本事的。因此李泰只是犹豫了一瞬,对知识的渴求让他毫不犹豫地拜了下去。 这可把李牧吓了一跳,就算他的历史成绩从来没超过六十分,但他看武媚娘传奇也知道大唐的下一个皇帝不是李泰,也不是李承乾,而是今年只有两岁的李治。虽然眼前这个小胖子还看不出一点谋求皇位的样子,但若他此时拜了师,以后到了那一天,想脱掉干系可就难了。 李牧才不愿意留下这样的隐患,因此,在李泰要跪下去的一瞬,李牧前跨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没让他跪下去。 “本侯不收徒弟!就算收,也不收胖成球的徒弟。你有一颗向学之心是好事,但是在你减肥成功之前,不要着想拜我为师了,不可能!” 李泰傻了,他想过无数个可能遭到拒绝的理由,因此他才扮做寒门学子卖惨。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因为‘胖’这个原因遭到拒绝,胖怎么了?我是来学知识的,又不是来干活的,胖是胖了点,脑子好使就行呗! 李泰急了,道:“本……我、我是胖了点,但我是来求学的,你不收便说不收,干嘛要歧视我呢?” “这不是歧视,怎么能说是歧视呢?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一个废物,本侯看不上你。” 李牧已经决定不戳穿李泰的身份了,既然不用顾忌他的亲王身份,俩人就一个是侯爷,一个是寒门学子,李牧说话自然可以无所顾忌,他走到李泰旁边,忽然抬手捏了捏他的双下巴,李泰整个人懵掉了,他活了这么大,除了亲生母亲长孙皇后之外,谁捏过他的下巴。就算是长孙皇后,在他出宫立府之后,也再没捏过了呀。这逐鹿侯,安敢如此辱我啊! 李泰遭到了极大的刺激,眼泪汪汪,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牧捏着李泰的双下巴,竟然发现手感很好,便多捏了两下,道:“不要不服气啊,正好本侯今天有空闲,来,咱俩坐下,我给你细说一下,你为何是个废物。” 李牧摆了摆手,示意李重义等人从偏门进府,拉着李泰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李泰抽了下鼻子,不服气地瞪着李牧,道:“我倒要听听侯爷,能说出什么来!” “你看你,年纪轻轻,总激动什么,我既然这么说,当然是有我的道理啊。”李牧是铁了心的要刺伤李泰的自尊心了,唯有这样,才能打消他的拜师之念,否则回头李世民一道旨意下来,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看你啊,穿了一身‘破旧’又打着补丁的衣服,说明什么呢?说明你家里穷嘛!”李牧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李泰外面套的这身生服不是贡锦所制,那也是上好的绸缎,没有五贯钱休想买到一匹。 但李泰却深以为然,这是他自己想的‘妙计’,就是要李牧认为他穷。他看过大唐日报,知道李牧与门阀世家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害怕李牧把他当成世家子弟,不肯教导他。 “我家境贫困,侯爷便瞧我不起么?”李泰看过不少史书,打算用一下书中记载的‘激将法’。但他显然还是太嫩了些,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让李牧给打断了。 李牧一本正经道:“对,我瞧不起。” “你!” “我来问你,你有病没有?” 李泰一愣,不知李牧为何要问这种问题,但还是答道:“我虽然胖了些,但是没有病。” “你没有病,家里还很穷,却还吃得这么胖。”李牧看着李泰的眼睛,对他进行灵魂层面的鞭挞,道:“这合理么?” “……” “你对得起你的爹娘么?你把自己吃得这么胖,可想而知,你的爹娘必定缺衣少穿,瘦骨嶙峋。可悲呀!” “没有……”李泰想为自己辩解几句,还没张开嘴又被李牧打断:“可怕呀!” 一个爆破音,喷了李泰满脸的口水。李泰抬手抹了一下,这回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一个心中不存孝义之人,我如何能收他为弟子啊?”说着话,李牧又从李泰怀里,把他的包袱拽了出来,打开,里面是十条肉干。李牧看着肉干还挺好,正好他午饭还没吃,便拿了一条撕开放进嘴里。 果然不愧是李世民最宠爱的孩子,这肉干竟然是牛肉。也不知是不是像程家的牛一样,是不幸摔断了腿的不幸之牛,味道竟然如此之好。 李泰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牧大嚼,心里暗道,这逐鹿侯也忒不讲究了,我诚心诚意拜你为师,你不收我也就罢了,贬损我也罢了,你还吃我的肉干……这可是牛肉干啊,那么容易得到么?要不是上个月程家的牛摔断了腿,送了一条牛腿给父皇,父皇又疼惜我赐给我这些肉干,我哪里会有这些肉干啊。 本王为了拜你为师,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肉干全给你带来了。你不收我,还吃我肉干…… 李泰到底只有十岁啊,实在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心里撑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你哭也没用,我还是要说。”李牧把包袱抢到手里,继续说道:“你家里这么穷,父母把你养的这么胖,还供你念书。已经是对你很好了,你就应该好好的读书。争取来年科举及第,考个进士什么的。进士科当的官多大,明算科当的官多大?就算我教会了你,到时候一个九品的小官儿,对的起你的父母吗?” “你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逼着你的父母买了这么多的肉干让你拿来拜师。你自己说说,你还是个人吗?我说你是个废物,难道说错了你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非常惭愧啊?” 李泰哭得更伤心了,眼看着就要抽了。 李牧见李泰哭得这么伤心,担心他真有个好歹,不敢再骂了。从怀里抓了一把银子,也不看多少,塞到了李泰手中,道:“我虽然不能收你为徒,但这些肉干我还是得留下,不然你拿回了家,必定还你自己吃了。为了你的父母着想,这肉干就当我买了。你拿钱回去,记得交给你爹,可不能自己乱花。” 就在这时,李牧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刚要回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直接给朕吧,朕是他爹。” 第46章 初见李淳风 “父皇……” 李泰听到李世民的声音,挣脱开李牧的胳膊,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李世民的怀里。李世民颤动了一下,搂住自己的儿子,对李牧怒目而视! 李牧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手还保持着搭在李泰肩膀上的姿势,一动也没动。要不是他的眼珠在滴流乱转,看起来就是一座塑像了。 尴尬了啊!欺负儿子,老子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牧像是脖子生锈了似的,僵硬地回头,看到李世民的眼神,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确认过眼神,是亲爹没错了。李世民要是再胖个一百斤,就差不多是李泰的plus版本了。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爬起来向李世民行礼,一本正经道:“陛下爱民如子,微臣佩服之至。” “收起你的阿谀奉承,朕没跟你说笑。这是朕的四子越王泰,你可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李牧不语,李世民更怒,道:“李牧,为何不言?” 李牧道:“既然是越王殿下,那臣就不好再重复了。” “如何不敢了,刚才不是振振有词么?” 李牧见李世民咄咄逼人,心里也有点不爽,驴脾气也上来了,把腰一挺,正视李世民,大声道:“陛下,您让臣说,臣就说了。臣刚才说,这个小胖子是一个废物!” “李牧你放肆!”李世民没想到李牧竟然真的敢再说一遍,指着李牧的鼻子怒道:“青雀再不好,那也是朕的儿子,岂容你来非议?青雀放低身份来拜你为师,遭到你百般折辱,李牧,你可把朕放在眼中?不要太恃才傲物了!朕的大唐,人才济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李牧不慌不忙,道:“陛下,既然您说出了这样的话。那臣有一言不得不说。臣说完之后,任凭陛下处置。” 李世民怒哼一声,道:“说!” “陛下,越王殿下今日来此,并未表明身份。他言道,他乃是一个寒门学子,明年要参加科举,今日来找臣,是因看了大唐日报上臣解答了百鸡问,想学习臣的四则运算法,为的是学成之后参加明算科及第。” “臣见他身宽体胖,又听他说出身寒门,心里便觉得不舒服。出身寒门,为何如此痴肥?臣不禁产生联想,他的父母把所有吃食都给他,而自己饿肚子的场面。臣心中不忿,故此不愿意收他。再者,臣看到了他包裹里的束脩,乃是十条牛肉干。牛肉本不易得,十条之多,价值不菲。既出身寒门,父母还供他读书,不思精进学问,看到大唐日报上的介绍便要更改其志,遇难则退,这样的人,臣如何能收为徒弟?” 李牧掷地有声道:“臣怜悯其父母,拿出钱财来买他的肉干,何错之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可以治罪于臣,但臣不知罪!” 说罢,李牧高昂其头,一副不屑争辩的模样。 这下轮到李世民尴尬了,他过来的时候,没听到前面的话,只听到了“你还是个人吗?我说你是个废物,难道说错了你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非常惭愧啊?”这些话,又见李泰哭得伤心,爱子心切,便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哪知道前因后果。此时听李牧这么一说,才注意到李泰的装束,知道李牧所说不假。 李世民沉声问道:“青雀,逐鹿侯所言可是实情?” 李泰不敢撒谎,抽噎道:“回父皇,逐鹿侯所言……确是实情。” “你!”李世民抬起巴掌,但终是没舍得打下去,看了眼李牧,道:“罢了,算朕错了,朕向你道歉。” 李牧余光瞥见了,躬身深施礼,道:“臣不敢,臣请陛下收回臣的官职,没收臣的家产,只求陛下饶了臣一条性命,让臣哪里来的回哪儿去,放臣回定襄做个普通百姓,臣就知足了。” 李泰看到这样一幕,有点慌了,赶紧向李牧施礼,道:“逐鹿侯千万不要动怒,一切都是泰的错,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逐鹿侯对世家子心有成见,不会用心教授。又不想以身份压人,故此才扮做寒门学子登门求教,却不想画虎不成反类犬。逐鹿侯乃当世大才,父皇正需要您这样的人辅佐,若因我之故导致君臣嫌隙,泰之罪孽深矣。” 李牧硬邦邦道:“臣不敢。” “李牧!适可而止!难道你让朕向你行礼不成?” 李世民早就看穿李牧的把戏了,心中有愧才配合他演了一场,但见李牧没完没了,当即沉下了脸,眼睛一瞪,李牧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臣知错了!”李牧干脆利落地认怂,嘿嘿笑道:“陛下,您早点瞪眼,臣早都醒悟了,臣的错,都是臣的错。越王殿下如此……可爱,还知书达理,真乃陛下之福气,大唐之福气也……” 李泰又一次目瞪口呆,就在刚刚,他还以为李牧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呢,怎么这才眨眼的功夫就……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就让朕站在门口啊?” “陛下请进!”李牧让开门口,请李世民先进。李世民拉着李泰的手,进了逐鹿侯府。李牧把门带上,屁颠颠地跟在身后。 “陛下您怎么来了?怎么不见有人伺候啊?高公公呢?没一起来呀?陛下您吃饭了么?臣还没吃呢,您喜欢吃什么?臣让厨子做啊?臣家里俩厨子,一个做荤菜拿手,一个做素菜拿手,陛下您是吃素还是吃荤啊?要不一样两道菜如何……” 李世民充耳不闻,一直来到了大堂。 这边赵有财正在陪着李淳风聊天,倒不是赵有财想跟他聊,而是李淳风一直拉着他问个不停,全都是关于李牧的事情。赵有财是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一直被拖了这么半天。见到李世民来了,赵有财赶紧跪在了地上。李淳风也与李世民见礼,看到李泰在侧,以为他是跟李世民一起来的,便也跟他见礼,然后与李牧见礼。 赵有财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泰是皇子啊。想到刚刚自己竟然给皇子盛了一碗疙瘩汤,还打个样逼他吃,脸色顿时白了起来。 这时李泰也看到了赵有财,走过来把他扶了起来,对李世民道:“父皇,刚刚我扮做寒门学子登门,正是这位大叔照顾我。不但容我在门房等候,晌午的时候还给我端来了吃食,待我甚好。” “是么?”李世民来过逐鹿侯府多次,与赵有财也有过几面之缘,但他是一个门房,李世民又怎么会把他放在眼中,今日听闻爱子得了他的照顾,自然就不一样了。李世民看了看赵有财,道:“你站起身来。” 赵有财两股战战地站了起来,还是不敢抬头。 “你可有什么心愿么?” “草民……草民……没、没有……” 赵有财大脑一片空白,就算是有心愿,此时也想不起来了。 李世民也不觉得奇怪,既然赵有财不说,便对李牧道:“你替朕看着赏他点什么。” “臣领旨。”李牧应了一声,对赵有财试了个眼色,赵有财赶紧溜了出去。 李牧请李世民坐了主位,其他人也依次落座。 李世民对李牧道:“今日朕也看了大唐日报,看到‘百鸡问’的时候,便觉得青雀会感兴趣。朕还记得,青雀八岁的时候,为了解这百鸡问,还养了几百只鸡。于是朕就想着,不如带青雀来你这里。但当朕到了青雀府上,却听府中长史说青雀已经来了你这儿了,朕这才过来。”说着,李世民又看向李淳风,道:“太史令也是为此而来吧。” 李淳风民间称其为‘秋官’,并非是因他做过钦天监的秋官而得名,而是因为李淳风曾上书对道士员外散骑郎傅仁均所著的《戊寅元历》提出修改意见,而李世民采纳了这些意见。其中有一条,便是重新议定秋时。李淳风因定秋时,这才被民间称为秋官。 而他实际的职务是太史令,为太史局的长官,唐时太史局是一个很小的部门,掌管推算历法,修撰史书等,隶属于太常寺,仅为七品小官。但不要看李淳风官职小,他的根底却很硬。 武德二年,也就是十一年前。十七岁的李淳风经李世民的好友刘文静推荐,成为秦王府录事参军。李世民登基之后,授他将仕郎,入职太史局一直到今天。虽然官职不大,但也是一个能上达天听的人物。 李淳风见李世民问起,起身答道:“回禀陛下,臣确为此事而来。臣研究百鸡问多年,尝试过各种解题办法,但是终究没能解开。而逐鹿侯竟能一题三解,于算学一道,超越臣多矣。臣已经逐一验算过了,答案都是正确的。臣非常佩服,很想知道解题方法,因此才来府上叨扰。” 李牧连道不敢,眼睛却在李淳风身上打转。他记得以前看过那本说袁天罡是隋文帝私生子的小人书里还说了,李淳风和袁天罡都是孙思邈的徒弟,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不过目测俩人的年龄差距有点大,袁天罡四十多岁了,而这个李淳风,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要说他俩是师兄弟,有点不太像,师徒倒还差不多。 第47章 老师不好当啊! 李泰也开口道:“父皇,儿臣也如淳风师父一样,得知逐鹿侯解开了百鸡问,心中敬佩不已,故此登门求学,没想到弄巧成拙,实在是儿臣的过失。” 李牧也了他一眼,心道,这小胖子怎么见谁都叫师父,幸亏老子没答应做你师父,否则岂不是显得很掉价? 李世民见二人都如此说了,便对李牧道:“李牧,你既然登报宣传你的四则运算法,必然也是存了想让此算法推行天下的意思。朕知许多博学名仕,敝履自珍,却不希望你也如此。若你愿意教,朕就让越王拜你为师,你这个年纪,能为亲王之师,已是尊崇了。你意下如何啊?” 这句话翻译过来便是,老子让你给我儿子当家教是看得起你,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事实也是如此,亲王之师,无一不是鸿学大儒。如太子李承乾的二位师父,一个是孔圣之后孔颖达,教其圣人之道。另一个是经学大儒陆德明,教授其经义文章。李泰这里,有前朝便赫赫有名的宰相之才,太原王氏翘楚王珪。可以说,不是天下闻名之辈,是没资格做皇子的老师的。 李牧若以十七之龄为皇子师,他的名声必将传遍四方,对他个人的声望,也是极为有利的。说是抬举,一点也不为过。 但李牧却不想领这个情。 李牧起身道:“陛下,臣能感受到陛下的提携之情。但是请恕罪,臣不能做这等有悖于君臣之义的事情。”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你不愿教授朕的儿子么?” “非也、”李牧赶紧解释,道:“陛下,臣愿意教授越王殿下,只是臣不能收他为弟子。” 李世民怒哼一声,道:“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理由?你嫌我儿痴肥?” “陛下容臣解释。”李牧深吸了口气,道出了他刚刚想到的理由:“陛下,师者,长辈也。臣与越王殿下相差不到十岁,虽说闻道不分先后,三人行亦有我师,臣来做越王殿下的师父,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但臣心中更加在意的,确是臣与陛下之间的君臣之礼。臣的义父乃是曹国公李绩,以年齿而轮,陛下与臣的义父为同辈。臣比陛下小一辈,与越王殿下同辈。但若臣做了越王殿下的老师,臣就要比越王殿下高一辈,与陛下和义父同辈了。如此一来,臣,一不能全君臣之礼,二,不能全孝悌之义。枉为人也,因此,臣可以教授越王殿下,但臣不能做越王殿下的老师。” 李牧此番言论,合情合理,真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就连李世民自己也陷入了李牧的逻辑之中,心中暗道,李牧说得对啊,好险就做了错事。想起那日在太庙,父皇曾当着重臣的面扬言要收李牧做干儿子,后来群臣劝谏,才只是收他入李氏宗籍,而辈分却没有点明。而今如果让魏王拜了他为师,岂不等同于朕默许他与朕同辈了么?这若是传了出去,以后满朝文武面前,还怎么见人? 再转念一想,皇子的老师,还真没有李牧这般年纪的,最年轻的一个,便是眼前被李泰称呼淳风师父的李淳风了,但他虽然被称呼为师父,却不算是李泰真正的老师,只是传授过他算学而已。即便是这样,李淳风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李世民自己才三十二,勉强也算是同辈分。而李牧今年才十七,这无论如何,都算不到一辈去。 想到这儿,李世民竟有些感激起李牧来了。 “爱卿言之有理,倒是朕欠考虑了。”李世民想了想,不如就此把李牧在宗籍的辈分定下来,免得老爹再一时兴起,趁着自己不在时,又把李牧收做干儿子了,便道:“既然辈分不对,拜师的事情就休提了。朕也想起来了,那日告祭太庙,父皇曾典你入了宗籍。这样说来,你与青雀可谓是堂兄弟了。朕虽为天子,但也不会不认宗亲。你和青雀以后便以兄弟相称吧。你比青雀大不少,兄长提携幼弟,这便说得通了。朕在父皇那里,也算是有个交代。” 李泰闻听大喜,怕李牧不答应,赶紧一躬到底,道:“请兄长受愚弟一拜。” “哎呀,这如何使得。”李牧赶紧搀扶李泰,道:“臣不敢、不敢呀!” 李世民把脸一板,道:“你入宗籍的事情,乃是父皇钦定。如今你说不敢,难道是想让陷朕于忤逆不孝的境地么?”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牧只好应了下来,向李世民行礼道:“那小侄就见过伯父了。” “……”李世民听到李牧不称臣而叫伯父,心里瞬间就后悔了。这个小子油滑的紧,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莫不是最初就打的这个主意吧。难道朕被他耍了?心中虽然如此猜测,但是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不是等同于承认被李牧耍了么。李世民清了下嗓子,沉下了脸道:“私底下叫几声伯父无妨,但君臣之礼不可废,你心里要有数。” 这话等同于警告李牧,朕已经知道你的小心思了,别再蹬鼻子上脸了。 李牧见好就收,道:“臣知晓了。” 自始至终,李淳风都未发一语,就像他不在屋子里似的。李世民似乎也不避讳他,说话没有什么顾忌。 闲话说完了,到了正题。李牧让下人取来了纸笔,大堂没有桌子,李牧便把宣纸铺在了地上,蹲在地上为李泰和李淳风二人演算。 其实这百鸡问,李牧之所以能快速地给出答案,其实是因为他做过这道题。他也是昨天晚上才想起来这件事,因为已经过去太久远了。当年他学c语言的时候,曾有一道例题,便是这百鸡问,这应该是他那个年纪学计算机编程的人,都做过的一道例题。因此他才记忆深刻,形成了所谓的c语言本能。 他到现在还记得这道题的标准答案。 【#include int main(){ int i,j; for(i=0;i<100;i++) for(j=0;j<100;j++){if(15*i+9*j+(100-i-j)==300) printf(“%d,%d,%d\n“,i,j,(100-i-j));}}】. 但此时,显然不能来个编程,他只好用最简单的三元方程求解。 怎么把这个简单的方程,能说得更简单易懂,这就是李牧面临的问题了。 李牧提着笔,犹豫了半天,也没写下一个字。旁边坐着的李世民不忍自己的胖儿子蹲着辛苦,忍不住催促道:“李牧,你快着些。” 李牧叹了口气,道:“臣实在是不知如何讲解啊,臣用的法子,乃是臣自创的,要想听懂,非得按臣的法子来不可,若是按照原有算经来说,臣实在是不会呀。” 李淳风忙道:“侯爷只管讲就是了,下官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当世于算学一道。下官若听不懂,那便没有能听懂的了。”忽然他又觉得有些不妥,找补道:“当然在侯爷面前,下官只能算是后学,还请侯爷赐教,若下官听不懂时,会向侯爷提问的。” 李泰也道:“兄长,愚弟也肯学。” “好吧,那我就从头说,你们要是听不懂了,就直接问啊。” 李牧说着,在纸上写下了‘a’,‘b’两个字母,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用二元,三元他怕更难解释。 李淳风果然是个实在人,看到不懂的,立刻就问了,道:“侯爷,不知这两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为何大唐日报上没有呀?” “这俩符号么……”李牧本来想敷衍一句,但是又一想,唐朝虽然用不到英文,但是各地方言都还是挺难懂的,若是能普及拼音,也是一件好事,而且还能让更多小孩识字,便改口道:“这是我发明的另一套符号,叫做‘音字’,此时拿来用用,你就把它当成符号就行了。” “音字?”李泰好奇问道:“是宫商角徵羽么?”他指着a,自作聪明道:“这个是‘宫’音的意思么?” “不是!”李牧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道:“音字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咱们先解决问题,行不行?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呐!” “哎呀,这是愚弟的过失了。愚弟晌午吃了一大碗疙瘩汤,倒是不饿了,却忘了兄长。”小胖子爬起来,去包袱里拿了一条牛肉干递给李牧,眼神充满了真挚:“兄长边吃边说。” 李牧看着李泰,心中无语,你特么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你就不能先让你哥吃个饭再讲么? 但是在李世民的注视下,这种话是无论如何不敢说的,他把牛肉干接过来塞进嘴里,继续说道:“现在我们看这个题啊,公鸡一值钱五,母鸡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百钱买百鸡,问鸡公、母、雏各几何?”他指着a,道:“这个字母,我把它叫做‘啊’。” “兄长,为何叫‘啊’不叫‘呀’?” 李牧怒视李泰,手里的笔杆都要捏折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上小学的时候,老师为啥总打人了。啥也不懂的熊孩子是真滴烦人啊! 李牧背对着李世民,咬牙切齿道:“这些音字是我发明的,我想让它叫‘啊’它就是‘啊’,你还想不想学?” 李泰不敢废话了,老实道:“知道了,这个是‘啊’。” “这个是‘波’。” “兄长,为啥是……” 嘎吱……笔杆还是捏断了。 第48章 大宗师 “怎么了?” 身后传来李世民的声音,李牧强压怒火,转头赔笑道:“陛下,臣家里的笔质量太不好了,没关系,不耽误。” 李牧转回脸,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压低嗓子道:“你俩要是再问个没完,这辈子休息知道解法,现在我来说,你俩听,听不懂自己去想,不要再问我了!” 见李牧盛怒,李淳风和李泰都不敢再问了。没办法,谁让现在全天下就他一个人知道这题的解法呢?真惹急了,就不教,谁还能有什么办法?就算皇帝聘请老师,也得老师同意不是? “这个问题中,有三个未知数,分别是公鸡,母鸡,和小鸡。三者合一,共一百只。现在我假设公鸡有a只,母鸡有b只,那么可以得到小鸡的数目。” 李牧写下a、b和100-a-b,道:“你们看过大唐日报了,这样写,能看懂吧?” “兄长……” 李泰要提问,但是李牧根本不给他提问的机会,继续讲道:“又知,公鸡价值五,母鸡价值三,三只小鸡价值一,共计一百。那么我们可以得出这个等式。” 李泰真的很想问一下,啥叫未知数,啥是等式,但看到李牧这态度,话到了嘴边也不敢说,悄悄看向李淳风,见他好像听懂了似的,不仅心中暗叹,不愧是淳风师父啊,竟然能听懂。 其实李淳风也是一知半解,但他确是要比李泰明白得多一点,至少他能理解等式是什么意思。他在来之前,仔细研究过李牧设计的符号,知道等式大概应该就是两边的数值相等的意思。 “5xa+3xb+(100-a-b)x1/3=100” 看到这儿,李淳风终于忍不住了,道:“侯爷恕罪,请问这条斜线是何用意,四则运算符号中并没有这一个啊。” 李牧忍耐火气,道:“三只小鸡价值一,那么一只小鸡价值几何?自然是一除三这么多了,但是一能除开三么?不能,因为一比三小。那么该如何表示这个小于一的数呢,于是我发明了‘分数’的概念,分数者,分数也。上面的是被分的数,下面是份数,理解了么?” 李淳风恍然大悟,赶紧道:“理解了,理解了。” 李牧正要继续往下说,忽然迟疑了一下。一次性把当代的数学水平提升太高,真的合适么? 人类的一切学科的发展,起因都是人类的需求。数学也是这样,古代的数学发展迟缓,主要原因,并非是人类的进化度,而是人类的需求度。古代人少,资源也少,需要的计算也少。因此并不需要太精神的数学,人们也想象不到数学的抽象部分。 但这能说明古人就笨么?当然不是,只是古人把才华用到了别的地方而已。若自己强行把数学拔高一个层次,李牧不觉得会有多少作用,而且,还会引人注目,被当做妖孽一样。 不行,还是得控制一下。 心里打定了主意,李牧便没有列出第二个方程,而是采用了穷举法。 李牧指着等式说道:“咱们看来这个等式,5xa表示公鸡花费的钱,3xb表示母鸡花费的钱,而小鸡花费的钱,我们由(100-a-b)x1/3可以得出。同时,我们还能根据题目和这个等式,得出三个信息。” “第一个,小鸡的数目,可以被三整除。” “第二个,a和b还有小鸡的数目,都是一个比零大的数。” “第三个,a和b还有小鸡的数目,都是一个整数。” 李泰萌萌地问道:“兄长,啥叫整数?” “整数就是一、二、三这样的数,完整的数!” “那又为啥不能是分数?就像刚刚你说的小鸡的钱数那样的……” 李牧脸色阴沉了下来,抬手敲了李泰的胖脑门一下,骂道:“你见过半只活鸡长什么样吗?!” “我……”李泰张了下嘴,忽然反应了过来,顿觉羞愧,对啊,活鸡只有整只的,哪有半只的,自己怎么会问出如此失智的问题! 李牧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可以从小鸡来入手,大唐日报上面的除法,你们都看到了吧。我们以三为除数,一个一个来除,可以得到一些三的倍数。” “这边是第一步了,我们把这些数字都算出来,先放在一旁。” “然后是第二步,我们假设钱全来买公鸡,那么公鸡做多可以买到多少呢?一百除以五,最多二十只。但是题目里要求有小鸡和母鸡,所以不可能是二十,最多也就是十九只。前面得出的三条信息中有公鸡的数目大于零且为整数,因此,公鸡的数目,在一到十九之间。” “然后是母鸡,也如此计算,可以得出母鸡的数目,是大于零且小于三十三的整数。” “最后,我们就可以开始试了。从小鸡可能的最大倍数开始试验,得出的数值再用一百减去,便是公鸡和母鸡加在一起的总数,一共试验三十三次,便可以得出正确的答案了。” 李牧说着,把笔一扔,道:“演算,我就不亲自演算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若手把手的教,你们永远也学不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已经把方法交给你们了,你们自己尝试吧。” 李泰还是有点蒙,但李淳风却听出些眉目了。至于李牧说的,要演算三十三次,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问题。他为了解开这百鸡问,不知演算了几千次了,但是一直都没有解开,李牧已经指出了门道,有目标的演算,总比没头苍蝇乱撞的要好,当即站起身来,对李牧深施一礼,道:“侯爷大才,不但解开了百鸡之问,还发明了自己独有的一套算法和符号,凭此,便不愧当世算学第一人之名了。”说罢,李淳风又向李世民行礼,道:“陛下,在侯爷面前,臣实在是不敢再当算学大宗师之名,还请陛下讲此名头赐予侯爷,臣方能心安。” 十七岁的大宗师么? 李世民瞅了李牧一眼,道:“淳风啊,你的本事,朕是知道的。两年前你注解十部算经,朝野之间内皆佩服你的算学造诣,这个大宗师之名,不能算是朕赐你的,而是你自己的本事。如今你却要把这个名头转赠与李牧,他不过是解开了一道题而已,真当得起这个名声么?” 李淳风正色道:“陛下,侯爷之才,乃是臣生平所仅见。臣不论其他,但于算学一道,侯爷远超臣多矣。陛下或许不知,侯爷发明的这些符号和他的四则运算之法,简单易用。就算是不识字的村夫,稍有一些智慧,教授几天,也能充当店铺的账房了。待这四则运算法推行天下,大唐再也不缺明算之人。陛下再也无需开明算一科取材了,这难道不是一项巨大的功劳么?” 看得出李世民对李淳风还是充满了信任的,见他说得如此笃定,不由信了三分。但大宗师之名,却不是可以轻授的。哪怕李淳风自认技不如人,也是没用,得朝野全都信服才是。 李世民想了一下,道:“此事需从容再议,算学一道,你是行家。先演算一下李牧教授的方法是否正确,然后看看这四则运算法推行情况如何,观后效吧。” 李淳风还要再说,李牧确是饿的不行了。什么大宗师不大宗师的,他一点也不在意,此时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午饭。便插话道:“多谢太史令的好意,本侯不想当什么大宗师,发明的这符号也好,算法也好,最初的想法也都是为了方便工部那些不识字的工匠使用而已,虚名就算了。这样吧,你和越王在此演算,我还有事情要向陛下禀报。” 说着,李牧走近李世民,道:“陛下,臣发明了一件新东西,乃是一件利国利民的重器。正要写奏疏禀明,正好陛下来了,不如亲眼一观,也省的臣再奏疏里说不明白。” “利国利民的神器?”李世民有些不信,但想到李牧的种种神奇,以为他又发明了一件如‘贞观犁’般的东西,便也动了心思,道:“在哪里,带朕去看。” “在厨房……” “嗯?” “不不不,臣实在是太饿了,一时说错了话,在臣的工作室,在工作室。” 李世民见李牧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哼了一声,道:“好像朕多苛责你似的……罢了,朕先去你那工作室等候,你去吃点东西再过来。记得,要快!” 李牧赶紧谢恩,抬腿就跑。他是真的饿的不行了,心中暗暗发誓,以后每一天早上,一定听巧巧的话起床吃早饭,再不跟李知恩那个小妖精一起睡懒觉胡闹了。 李世民摇头叹息了一声,又看了眼已经蹲在地上聚精会神演算的李淳风和李泰一眼,信步走向了李牧的工作室。逐鹿侯府他已经来过多次了,他自然可以找到。阖府上下,谁不认得李世民是谁。虽说李牧的工作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但李世民是闲杂人等么?这天下还有他不能进的地方? 李世民推开门进了工作室,忽然目光一凝,看到了吊在梁上的夜明珠,顿时脸色大变! 第49章 李世民的致青春 李世民今年三十二岁。 王鸥今年也三十二岁。 他们相识的那一年,李世民十五岁,王鸥也是十五岁。 大业九年,洛阳城。 隋炀帝第二次征伐高句丽,命李渊在怀远镇督运粮草,兼知关右诸军事。此时李渊已有心思逐鹿天下,广交天下豪杰。他的儿子之中,李建成、李世民年纪稍长,被他派去了洛阳,结交门阀世家子弟,探听消息。 隋朝本定都大兴城,也就是今日的长安城。但隋炀帝登基之后,令大匠作宇文恺营建新都,迁都洛阳。因此在隋炀帝时,洛阳是正都,而长安是陪都。 时值五月,牡丹花开,白马寺牡丹最美,人争相观之。虽天下已乱,但作为都城的洛阳,却依然歌舞升平。牡丹花开,自然引得不少世家小姐来赏花,当然,都是以祈福的名义来的。 李世民喜武不喜文,对牡丹更是没有什么兴趣。但他随兄长来此,做不得主,李建成要赏花,他也只好跟随一起。 此时李渊已是大隋重臣,作为唐国公李渊的长子,李建成走到哪里,自然受人瞩目。而李世民此时才十五岁,虽然勇武过人,但却没有几个人把他放在眼里。 李世民也乐得清闲,看见兄长在众人围绕之间谈笑风生,他也懒得去抢风头,便自己信步闲游,闲逛了起来。 忽然廊下传来一人惊呼:“呀,那边那个……莫不是王家小姐?” “哪个王家小姐?张兄说得明白些!” “还能是哪个王家,太原王氏!”被称为张兄之人似乎很着急,道:“王氏这一辈人丁兴旺,生的全是儿子,只得这一个女儿,宝贝的不得了。平素都不出家门的,此番据说是陪母亲来白马寺还愿,才来的洛阳,我也只是听闻,没想到真的来了。据说这王小姐年方十五,乃是太原第一美女,琴棋书画皆通,求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也不知道模样到底如何,赵兄,快与我一同去看看!” “家中河东狮……” “哎呀!罢了,我自去!” 李世民听到这些话,心中一动。此时他也尚未娶亲,他虽然与长孙无忌交好,但与长孙皇后之间,却仅有兄妹之情,未生爱慕之意。而且他心中都是逐鹿天下的大事,也无心考虑个人问题。 但听了这‘张兄’一番言语,李世民却动了心思。这位王小姐,年齿与他相同。又是太原第一美女,琴棋书画皆通。最重要的是,她出身太原王氏,且是独女。太原王氏,五姓七望之一。且千年以来,都是五姓七望中的上等。此时父亲李渊图谋大事,若能与太原王氏结成秦晋之好,得是多大的臂助? 忽然想起那‘张兄’说,这王小姐鲜少出门。李世民便焦急了起来,瞄到那‘张兄’的影子,便追了上去。但为时已晚,只看到马车远去,只瞥见芳容一抹。 一个月之后,九州池。 六月荷花盛放,九州池中,画舫游船不绝。 李建成也包下一座画舫,邀请朋友于池上饮酒。李世民也来了,他跟李世民的朋友聊不到一块去,便独自来到船舷边,靠在护栏上发呆。 他的脑海中,满是那日瞥见的那一抹笑容。 人,怎么会这般好看? 他生平第一次,为一女子心动了。但他是唐国公府次子,而对方是太原王氏的独女,他不敢登门求亲。而此时,父亲李渊在图谋大事,他又怎能因儿女私情,去央求父亲提亲呢? 李世民苦笑了一声,心里暗想,即便提亲了,也不一定成功啊。太原王氏的门槛何其高,陇西李氏……他们不一定放在眼中。 正在思虑之时,忽然听到有人呼救。李世民定睛去看,只见不远处画舫有人落水,再仔细听,依稀听到了‘王小姐’、‘如何是好’等断断续续的声音,李世民听到‘王小姐’三个字,脑海中瞬间再次浮现出那日看到的笑容,根本来不及想,脱去外袍,纵身跳入了水里。 听到入水之声,李建成从画舫内出来,看到李世民在水里,大喊道:“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快来人,把我二弟救上来!” 两座画舫都乱成了一团,不断有护卫跳入水中,像是下饺子一样。但这些李世民都看不到了,他的眼中只有不远处在水里扑腾的王小姐。 王小姐!我来救你了!! 李世民身强体壮,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泅水的本事却令他人望尘莫及。很快,他便游到了王鸥身边,刚伸手要去拉王鸥的手,却被王鸥躲开了,李世民有点懵,难道我就这么丑,你宁愿淹死也不让我救? “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原来是担忧这个,李世民心中了然,赞叹道,不愧是名门之后啊,规矩这样大。也好,如此重视男女大防,想必定然是守身如玉,十五岁便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李世民,对此非常之满意。 “小姐莫慌,我乃唐国公李渊之子李世民是也。今日救了小姐,定会对小姐负责。明日便去府上提亲,小姐快拉住我的手,性命要紧!” 李世民义正言辞,特意省略了‘次’这个子,免得人家看不上。等拉了手,有了肌肤之亲,明日提亲的时候再说是次子,木已成舟,想反悔也反悔不得了。 王鸥心中挣扎不已,她既不想死,但又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人,而且她自己知道,她早已被家族许给了清河崔氏,是有婚约之人了。若今日与这个男子有了肌肤之亲,清河崔氏不知会怎么为难家人。就在犹豫的时候,李世民已经再次靠了过了,伸手,掏……水流晃动,没抓住。再伸手……掏,马上就要碰到王鸥的指尖了,这时传来一声大喝:“小姐在哪,不要慌,容嬷嬷来啦!容嬷嬷会水,容嬷嬷救你!” 话音未落,李世民只觉得月色都被遮蔽了,他晕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这个妇人的屁股怎么这样大啊! 王鸥得救,李世民被容嬷嬷一屁股坐进了水里,呛了一肚子的水,抢救了一个时辰,才保住了性命。 次日,李世民实在按讷不住,登府求亲。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门房告诉他,王小姐受了惊吓,连夜回太原去了。但是临走之时,给他留了一封信。 李世民接过信,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打开信看了,泪水忍不住地流淌下来。 “奴家已有婚约,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再拜。” 短短一行字,李世民的初恋便这样了断了。他心灰意冷,从洛阳回到了晋阳,娶了一直被视为妹妹的长孙无垢。婚后二人约有一两年内,都还是保持着兄妹的关系,后来二人一同经历了许多大事,才渐渐的相知相许。而王小姐,则成了李世民心中的一段回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十三年过去。李世民踩着兄弟的鲜血头颅,登上了至尊的宝座。还没来得及自满,便遇上了一个大难题。 黄河水患,水淹七城。遍地饿殍,民不聊生。而此时的国库,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李世民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他心中清楚,大灾之后,若不能及时处置,便要生乱。他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这时若乱了,大唐的基业还能存续么?突厥人会不会也趁机打过来? 李世民不敢再想了,他把心一横,想到了抄家! 谁有钱,就抄谁的家!罗织罪名容易,抄家也不难,难的是引起的后果。但与硝烟四起来想比,这些后果都可以承受。 就在李世民马上就要实行的时候,程咬金求见。言说他有一位弟妹,家财万贯,愿意捐献十万贯,换取敕封一个诰命。 十万贯!一个诰命! 李世民欣喜若狂,此时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要给他十万贯,别说是一个诰命,十个诰命他也给得! 李世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让程咬金把人带过来,他要亲自接见,亲自下旨,通告天下。 贞观元年,一别十三年后,长安东宫,李世民再一次见到了王小姐。 此时她带上了面纱,但李世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王小姐。 十三年来,李世民虽然一直在刻意回避王小姐的消息,但身为帝王,门阀世家的大事,他如何能一点也不知道。 他知道,王小姐嫁去了清河崔氏。 他知道,清河崔氏那个男人是个病秧子,死了。 他知道,王小姐守寡,被清河崔氏族人欺负…… 但他能怎么做?他是帝王,即便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他很痛恨门阀世家,但是,一个孀居的寡妇,就算是帝王,你也管不着啊?! 李世民心中愧疚,他不知为何,只觉得对不起当年的王小姐。看她在火坑之中,却无法伸手想援。 而此时,两人面对着面,李世民心中更加愧疚了。 他没伸出援手,而她却在自己最为难的时候来了。 十万贯! 她只是想求一个诰命,她求诰命,恐怕也是因为被逼的没有办法,指望诰命之身自保吧。 相对无言。 李世民亲自写下了敕封一品诰命的圣旨,封王鸥为牡丹夫人,为那年洛阳白马寺的惊鸿一瞥。 他收下她的钱,又赐给她一颗夜明珠。 他也写了一封信。 “明珠在掌,如握君心。若有来日,倒履相迎。” 第50章 当年情 李世民这是告诉他,这颗夜明珠,便如同朕的心一样,你握在手里,便如同抓住了朕的心,若你愿意,朕随时欢迎你来。 这句话虽然没有直接许诺,但也差不了多少了。李世民贵为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心中还是有‘王小姐’的,须知,他是帝王,而王鸥此时已是寡妇,一个帝王向一个寡妇许诺,没有勇气是绝对做不到的。只是有一些事情却没有言明,例如,身份。 李世民没有说给王鸥一个什么身份。是妃子?还是女官?他并没有说。 李世民是这样想的,王鸥求这诰命的身份,无非也是想要得到庇护,而这普天之下,还有比得到皇帝庇护更为稳妥的么? 而且此时的情况,也与十三年前不同,十三年前,李世民只是唐国公次子,而如今,他已是这天下的帝王。当年他高攀不上的门庭,此时已经被他踩在脚下。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长孙皇后。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感情,是青梅竹马,磕磕绊绊,起起伏伏一路并肩走过来的。他虽曾倾心于王小姐,但彼此之间并没有过交往,反而是长孙皇后,陪伴了他童年、少年,最后嫁给了他,与他经历了这诸多的风风雨雨。在李世民心中,长孙皇后的地位无可替代。 长孙皇后并非是善妒之人,李世民的四个侧妃,上百秀女,都是长孙皇后出面为之择选。但要知道,这些人无论之前是什么身份,可都不是寡妇啊。李世民的后宫之中,虽然有寡妇,但那些个寡妇的性质不同,李世民诛杀了他的弟弟李云吉,收李元吉的妃子充入后宫,此乃彰显征服之举,虽不合乎礼,却无人敢说,因为触动逆鳞。 但李世民若想娶一个民间的寡妇,而且此人横跨王、崔两个门阀,且不说荒唐与否,就是这两大门阀也会抵死不从。若他们从了,便要死在天下人的唾沫中了。 李世民也注定成为昏君,依长孙皇后的脾气,她绝对不会同意。 但若只是庇护,在长安城中置一个宅子,不大张旗鼓。这便无所谓了,长孙皇后不会管,满朝文武不会自找没趣,门阀世家也不丢脸,反而会觉得有了王鸥这个纽带,能拉近与天子之间的关系。 而李世民自己,不但得了美人,又得了美人的身家,也是一箭双雕。 帝王,看重的永远不是儿女情长。 李世民没有把话说透,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有余地。万一事情泄露出去,他也可以说,这封信的意思是,今日得了牡丹夫人的帮助,来日朕也会帮助她,虽说牵强,但也可糊弄过去。 但是其中真正的意思,李世民相信,以王鸥的聪慧,必然能够看懂。 信与夜明珠到了王鸥的手上,三日未见动静。三日之后,王鸥离开长安去了洛阳,此后便再也没在长安露过面。而信和夜明珠也没了下文,只是王鸥在走的时候,又留下了十万贯在程咬金那里,言明若是赈灾不够时,可借给朝廷,但是这十万贯,可是要还的。 李世民盛怒不已,但怒则怒矣,又有什么理由去问责呢?头一个十万贯,人家是买诰命用的,第二个十万贯,人家又借你度过危难。难道就因为人家不愿意委身于你,便要恼羞成怒……这个名声若是传出去,还做个狗屁的明君! 而且李世民自己心里也有愧,他知道,他此时对王小姐的感情,已不复当年的纯真。看到那封信的时候,痛彻心扉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他此时对王鸥的种种念头,无非是不甘心而已。 事情便就此不了了之,李世民转过年来,第一时间还了王鸥的十万贯,又按照当时借贷的规矩,给了三千贯的利息。自此钱货两讫,再无纠葛。再后来,李世民便投入到了谋划突厥的大事中,王小姐这个人,便深埋在记忆之中,鲜少出现了。 今日若不是看到了这颗夜明珠,这些回忆也不会浮现出来。 至于这颗夜明珠,绝无可能认错。这颗珠子,乃是隋炀帝时,暹罗国朝贡的珍品,天下唯有这一颗而已。价值不能以金钱度量,李世民当年把这颗珠子送给王鸥,也是因为大男子主义作祟,他终是不愿意占女人的便宜。 只是没想到,这颗珠子会在这里。 王小姐,你为何会把这颗珠子送给李牧?这可是朕赐给你的呀,朕还说过,它就像是朕的心一样,朕的心意,你当真就一点也不在乎么?还是说,你与李牧之间…… 李世民忽然怒气勃发,虽然因种种缘由,他与王鸥没有缘分,但也不代表其他人可以染指他相中的女人。李牧,一个毛头小子,他凭什么…… “……” 李世民的思维忽然停顿了一下,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他重新捋了一遍:李牧,一个毛头小子……对啊,李牧是个毛头小子,今年才十七岁,他怎么可能和王小姐之间有什么呢?王小姐的年纪,若是生育的早,都能生出来他这么大的孩子了! 这个时代,男人比女人大十几岁在一起的不少,但是若反过来,却几乎没有可能。 李世民也不禁哑然失笑,叹了声,道:“朕这是在想什么呀,怎么可能……”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张脸,吓了李世民一跳。李世民险些一掌拍出,定睛一看发现是李牧,他还叼着一个鸡腿,满嘴都是油污,李世民皱眉训斥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你缘何突然出现在朕面前?” 李牧抹了下嘴巴,道:“陛下,您为何站在臣的工作台上啊,臣担心您摔下来,这才上来护驾。” 李世民四下一看,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原来他不知何时爬上了李牧的工作台,而且已经把夜明珠拿在了手中。李世民赶紧跳下来,李牧也跟着下来。李世民尴尬地清了下嗓子,把夜明珠放在工作台上,问道:“你先别吃了,朕问你,这颗珠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李牧如实说道:“工部迁衙,鸥姐姐给我道贺,送我的贺礼。”李牧瞥了夜明珠一眼,见李世民竟然如此失态地上了工作台也要把夜明珠拿下来,以为他喜欢,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故作大方道:“陛下若是喜欢,臣就转赠给陛下了,也没啥大用,就是晚上省了蜡烛钱。” 李世民见李牧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不知为何,心中怒气更甚,骂道:“既然是别人送给你的礼物,你自当珍惜,为何如此轻易地就转送他人?” 李牧心里暗道,你当我乐意给你啊,要不是因为你是皇帝,是我的老板,我会给你吗? 但这话又不能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头不做声了。 李世民余怒未消,又问道:“你刚才说送你这贺礼之人是谁?鸥姐姐?此人可是程爱卿的弟妹?你叫他鸥姐姐?” 听到这句话,李牧察觉出不对劲来了,怎么好像是兴师问罪一样,难道陛下和鸥姐姐之间……李牧赶紧打起精神,小心回答道:“陛下,这个称呼,有、有什么不妥吗?” “你怎么可以叫她姐姐?她是程爱卿的弟妹,与朕同龄,你叫她姐姐,岂不是乱了辈分么?” “啊,这……”李牧还真无话可说,按照辈分,叫姐姐实在是不对。见李世民这么生气,李牧只好打个哈哈,道:“臣知错了。”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你要尊重她,要叫她姑姑,记住了没有?” 姑姑?李牧下意识想到了杨过和小龙女,陛下,我本是一个纯洁的少年,您不能这样把我带入歧途啊! 李牧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乖乖地点头,道:“臣知道了,再见面时,定称呼为鸥姑姑。” “这还差不多。”李世民又看了夜明珠一眼,忍不住问道:“她是几时来的长安,你与她……又是怎么认识的?” 李牧一直偷瞄着李世民的反应,他跟李世民认识也不算短了,还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扭捏的一面,心中更加确定俩人之间肯定有猫腻,但却也不敢问,只好把他和王鸥如何相识的事情说了。李世民听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李牧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惭愧的感觉。 身为帝王竟然还会惭愧? 李牧不由十分好奇,难道这俩人年轻的时候……有过什么吗? 这么狗血吗? 好半天,李世民才道:“这位王小姐,与朕是旧相识。朕刚登基的时候,黄河水患,国库空虚,无钱赈灾。她捐出十万贯,又借了朕十万贯,才度过难关。朕感念她的义举,敕封她为一品牡丹夫人。但心中却仍有愧疚,她给与朕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而朕给与她的,不过是虚名而已。朕知道你的脑袋里有很多赚钱的办法,若能帮到她时,就算是看在朕的面上,多多帮忙吧。” 仅仅是如此么?李牧深表怀疑,他两世为人,而且前世失恋的经验颇多,李世民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对前女友恋恋不忘的表现啊。 李牧认真点头,道:“臣领旨。” “嗯。”李世民到底是帝王,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道:“你不是让朕来看你的重器么,天色不早了,快拿来给朕看,朕还要赶着回宫呢。” 第51章 煤炉、火墙、盘炕 听李世民问起正事,李牧也打起精神,引着李世民来到铁砧旁边,展示他这几天抽空打造出来的取暖煤炉。这个取暖煤炉,不是出自系统,毕竟他带来的这个系统是游戏系统,游戏里的人物不需要取暖,自然也就没有取暖煤炉了。这个取暖煤炉,是李牧根据前世记忆造出来的,在他小时候,孤儿院没有暖气,冬天取暖用的就是取暖煤炉。 到了下雪的时候,孩子们就会聚集在一个屋子里,因为孤儿院的经费有限,买不了多少煤。到了这个时候,老院长也会陪孩子们一起住,因为他担心如果他不看着,孩子们自己填煤会出问题。煤的用度,每天都是有定量的,用台称称量好,每天多少斤,不能超过。如果超过了,来年春天雪还没化的时候,孤儿院就没有煤了。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他担心孩子自己填煤,会煤气中毒。 但实际上,取暖煤炉发生危险的概率已经算是很低了。基本上一个成年人,稍微注意一点,就不会出问题。在后世的八九十年代,楼房还没普及的时候,取暖煤炉是北方家庭的必备之物。 这个东西制作非常简单,用不上太好的钢铁,最次的铸铁就可以。以现在唐朝的冶铁工艺,制作起来全无难度。早在秦汉时期,制作青铜器的时候,中原人就已经掌握了模具制作青铜器的工艺,制作取暖煤炉,用这个工艺正好,只不过是把青铜换成铁而已,非常简单。 李牧在工部找了几个做青铜器的工匠,画了图纸给他们,让他们烧制了模具。他现在给李世民展示的炉子,便是用这个模具浇筑的。 炉子上面的炉筒,则是他自己打的。接驳在一起,再用泥封住缝隙,一个标准的八十年代取暖煤炉遍大功告成了。 李牧很满意自己的手艺,他很有信心,这个铸铁煤炉要比他上小学的时候用来热饭的炉子好多了。但是显然,李世民是不太懂得欣赏的。他在旁边看了半天,实在是不得要领,指着煤炉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陛下可知道煤石么?” 李世民点头,道:“自然知道,煤石虽然可以燃烧,但须通风,否则便会散出毒烟来。因此不能用来取暖,只能用来打铁……你提这个做什么?” “陛下,有了此物,便可以解决毒烟的问题。”李牧正色道:“冬日临近,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要下雪了,我问过虞部郎中,他告诉我,这煤石俯拾即是。若真是如此,岂不是等于我大唐有了使用不尽的燃料了么?百姓们若有了此炉,冬日里还会冻死么?” 李世民听了李牧的话,脑袋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天方夜谭’。自古至今,谁不知煤石有毒,若不是实在贫穷,买不起炭,打不着干柴,谁会冒死用这个东西取暖呢?是个人都知道煤石可燃,但自秦汉以来,却少有人用,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么? 而李牧如今弄出来个奇形怪状的‘炉子’,便说解决了这个问题,李世民如何肯信? 李牧看出来了,没等李世民开口,主动道:“陛下若不信,臣现在就为您演示。” 说着,不等李世民答应,李牧便喊李重义搬煤过来,李重义听到李牧的吩咐,去库里拎了一大筐煤过来,足有几百斤重,但是在他的手中,却好像拎一只鸡一样轻松。 筐重重放下,李牧把煤一块一块丢进去。然后从炉下用干树枝引火,工部留着炼铁的煤都是好煤,遇火就着,火势很快就旺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呛人的煤烟,李世民虽然不至于逃,但也抬手用袖子捂着口鼻,道:“李牧,你看着烟气,这就是煤毒,你是想毒害朕么?” “陛下稍等!”李牧心里暗骂,怎么这么倒霉,赶上了个戗风的天气,他赶紧把竹扇拿过来,让李重义扇风。 生过炉子的都知道,哪怕是戗风的天,只要稳定燃烧变了红火,热气升腾,便能把戗风带顺,冒烟也只是一会儿。但今日填的煤有点多,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候,煤才变红火,烟才止住。 李世民一直忍着没走,他倒不是不惧生死,而是李牧没走,他想看看李牧到底要搞什么名堂。他亲眼看着炉火的变化,感受最为真切,他没想到李牧这炉子真的成了,虽说开始的时候呛人,但他也知道和风向有关,就算不是这炉子,行军埋锅造饭的时候,也有戗风时,这不算是什么问题。 待烟气散尽,李世民把捂着口鼻的手放下来,凑近闻了闻,没有再闻到呛鼻的味道了,他学着李牧的样子,拿过他手里的炉钩子把盖子掀开,看到炉子里产生的烟气都顺着炉子上方的铁筒子出去了,不由非常惊奇,道:“爱卿,竟然能控烟么?” 李牧心中腹诽,老板你果然是够现实,平时叫名字,生气叫小子,这下看到东西好了,爱卿就来了,还真是待遇差别明显啊。 李牧赶紧挤出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道:“陛下,非是臣能控烟,而是臣发现了这烟雾升腾的道理,所以做了炉筒,把烟导出去。现在陛下亲眼所见,可觉得臣的发明可用么?”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个炉子是可用的,但是对百姓来说,却不实用。李牧,你可曾想过,这炉子造价几何?我大唐本就缺铁,你这一个炉子,怕是要上百斤铁,上百斤铁,对于公侯贵胄倒不算问题,但对百姓来说,他们根本负担不起。” 李牧早就想到了,道:“陛下圣明,竟然一眼看透了这取暖煤炉的弊端。没错,造价正是这取取暖煤炉推行的最大阻碍,臣思虑良久,终于让臣想到了第二种办法。” 李牧说完,带着李世民来到了隔壁,也就是他平时在工作室忙累了,打盹的房间。这个房间,已经建了一个火墙,乃是他前些日子让宇文规派人来修的。 “陛下请看,这就是臣想到的另一种办法。陛下刚刚也看到了,那取暖煤炉之所以可以避免中毒,乃是把烟气导出的结果,使用煤石最重要的,便是这导出烟气。”李牧走到墙边,伸手抚摸墙面,道:“这面墙,乃是双层墙,中空。臣在这边烧煤,烟气可以通过这中空的墙壁,然后导出。臣让工匠烧制了如同刚才陛下所见的铁筒一样的筒瓦,把这种瓦连在一起,用泥封住,也可以起到一样的效果,不需要用铁,也可以取暖。” 李世民走近看了,刚刚他看到了李牧的演示,再看这火墙,差不多可以理解,但涉及民生大事,马虎不得,李世民还是让李牧当着他的面演示。 李牧只好再让李重义把煤取来,放进了用砖砌的炉子里,然后点燃,果然如李牧所说,烟气都被导出,而整面墙都热了。 李世民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大笑道:“爱卿果有大才,这火墙不难建造,百姓自己也能搭建起来,而煤石又俯拾即是,看来以后我大唐的百姓不用受冻了,哈哈哈……” “还有。”李牧打断了李世民的大笑,让他差点呛了自己的口水。李世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道:“还有什么?” “陛下请坐。”李牧示意了一下,李世民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有一个高约膝盖的台阶,他学着李牧的样子坐上去,觉得屁股底下发热,不禁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盘炕,也是臣的发明。” “盘炕?”李世民皱眉道:“朕只听说过,北方之地有炕,但盘炕是何物啊?有什么不同么?” 炕,并非是高句丽民族的发明,在我国西汉时期便已经有炕的雏形了。只是那时的炕还很简单,以石板为盖,下面挖个洞,烧热石板,等石板快凉了的时候,再躺上去睡,并不是非常实用。后逐渐废弃,当世若论‘炕’,还是要属高句丽人的技术最佳。 《新唐书·高句丽传》载:“冬月皆作长炕,下燃温火”,李牧的老家马邑的炕,也是隋炀帝征高句丽时,掳掠过来的高句丽匠人传过来的技术。大体结构与后世差不多,但是烟口是平的,也就是说,这边烧,那边冒,烟在炕中停留时间很短,凉得也快。 而李牧搞出来的这个盘炕,乃是后世他所处的时代,已经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搭建出来的花盘炕,他倒是很想直接一步到位搞空心盘炕出来,但是无奈没有水泥,做不出强度高又面积够大的炕板,只能用砖砌花盘炕。花盘炕中间搭建有烟道,烟从灶出来,在花盘炕中要盘绕十余周才能顺利散出去,因砌的烟道盘盘绕绕,烟也盘盘绕绕,故此才称之为盘炕。 当世高句丽的炕,要经过至少八百年,才能进化到花盘炕的程度。李牧此时把盘炕拿出来,绝对是提前几个时代的发明。 李世民看出门道来了,李牧是把火墙连通到了这盘炕里面,火墙的烟气,要从盘炕走出一道,才能真正散出去,心中也是佩服他的巧思,竟然还能一石二鸟,一份煤石做两用,这火墙加上盘炕,屋里的温度顿时拔升了起来。 第52章 资源论 此时时节还未入冬,虽然已有寒意,但也只需加一层衣服即可,这屋里火墙加盘炕都烧上了,温度直逼三十度,没多大一会儿,李世民的脸上就浮现了汗珠。 屋里待不下去了,俩人来到屋外,找了个凉爽又无风的地方消汗。 李世民道:“爱卿这一项发明,确实利国利民。朕欲推行天下,但心中尚有疑虑。” 李牧大概能猜到,但他没有说,老板要发言,这会儿不让老板说,显示自己聪明,岂不是傻子么? “煤石,以前没有人注意,用量也不是很多,故此才给人以俯拾即是的感觉。但若天下百姓都用煤石取暖,所耗必然很大,这煤石,能经用么?” 李牧笑了,道:“陛下,臣已经做过调查了,我大唐境内的煤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当真?” “当真。” 李牧敢说这话,并不是没有依据的。他当然知道煤是不可再生资源,用一点少一点。但前提是多少人用,后世北方每年供暖九亿人,建国至今用了七十来年,探明的煤炭的储量仍够使用一百年以上。要知道,这可是把取暖,发电,工业全算上了,每年将近三十亿吨的消耗啊。 我们可以做一个粗略的估计,去掉不好开采的,去掉杂质过多的,杂七杂八的都去掉,只算虞部郎中吕文奉说的那种‘俯拾即是’的露天煤矿,有多少呢?至少也得有四分之一吧!要知道世界十大露天煤矿,其中有两个就在中国,大唐目前使用的煤,可以忽略不计,等于未开采状态,至少有一千亿吨的存量。 而大唐目前有多少人呢?李牧问过吕文奉,隋末大乱,兵峰四起,人口锐减。在贞观元年的时候,朝廷做了一次统计,全国人口不足两百万户。即便算是贱籍人口,隐没的黑户,也超不过二百五十万户。 人有多少呢?不过一千二百万人,加上贱籍,黑户,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一千五百万人。 就这么点人,还不及后世一个直辖市的总人口数。就算敞开了,不要钱,每天都用煤,能用多少? 李牧懒得去算,但是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是看不到露天煤用完的那一天了。也许大唐灭亡那天,露天煤也用不完。 既然如此,吹个牛逼怎么了?反正也无从验证。 在这些事情上,李世民还是很相信李牧的判断的。他搓了下手,有些激动。 这天下打来打去,争来争去,打的是什么?争的又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人啊! 门阀世家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因为他们人多,影响的人更多。皇帝的昏聩与贤明何人来定?还是人呐,人们说你昏聩你就昏聩,说你贤明,你就贤明。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助从何来?还不是人么? 李世民已经可以想到,这煤炭一出,使得成千上万人免于受冻,来年春天,他必然会得到万民的称颂。如此一来,岂不是盛世的开端么? 李世民越想越激动,拍了下手,道:“朕决定了,让大唐日报加印一期,分发各地,铁炉就算了,把这火墙和盘炕的建造方法,通传天下,再命各道郡县官府,不得阻止百姓开采煤石,一定要让百姓不再受冻。再有一个多月就下雪了,务必要快些实行,否则朕的子民又要挨冻一年,朕心中不忍啊!” 李牧斜楞眼看了李世民一眼,心道您还真是够大方的。但是转念一想,李牧知道问题所在了。他为了忽悠李世民,把煤说得太廉价了。既然是俯拾即是的东西,他当然不会在意了。 李牧赶紧道:“陛下,不可啊!” 李世民皱眉,道:“朕爱民如子,有何不可?还是你舍不得你的秘法,不想通传天下?” 李牧叹了口气,道:“陛下,您误解臣了。臣到了长安之后,所做作为,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臣何时计较过钱财,何时计较过秘法呢?臣发明了任何东西,无一不是第一时间献给陛下,用之于民。臣赚的所有钱,除了小部分用于家人,其余的也都花在了公事上面,哪个月不得搭出去两三万贯,这可都是有实账的呀,陛下如此想臣,臣心里真是悲伤……” 说着李牧抬起袖子,掩面欲泣。李世民刚刚扮演了明君,他自然要陪着演一出贤臣,否则这戏就不够对仗了。 李世民虽然看出了李牧的表演痕迹,但是细想之下,李牧还真没说错。他的所作所为,李世民看在眼里,而且袁天罡最近也偶尔会提几句,确是挑不出毛病来。李世民拍拍他的肩膀,道:“爱卿之心,朕岂会不知啊,一时情急口误,莫计较了,快些说正事,你为何不同意朕的想法?” 李牧心中明白点到即止的道理,道:“陛下,您对煤石不够了解。臣刚才说的俯拾即是,并非随处都可俯拾即是。比方说这长安城,您见哪里产煤石么?” “根据臣的了解,长安附近最近的产煤石的地方,乃是百里之外的铜川县。如今长安所用的煤石,都是自那里运来。而天下何其大也,这煤石也不是随处都有。臣前几日会同虞部郎中吕文奉,根据目前工部所掌握的图志,发现煤石分布以河东、陕西、京东、京西、太原等地存量最多。这煤石,便如铜铁等矿产一样,不是哪里都有的。” 李牧说的几个地方,都是吕文奉按照他的吩咐,找出来的露天煤矿所在地。如今的开采技术,不是露天煤矿也真开采不出。李牧也没打那些煤矿的主意,作为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还是有为子孙后代留点资源的心的。 李世民还真不了解这个情况,不禁皱起了眉头,道:“那依你所说,这煤石很难推行天下了?” “也不是不可能,但要麻烦一些。”李牧斟酌着词句,道:“陛下,虽然麻烦,但其中的利润,却甚为可观啊。” “利润?”李世民来了兴趣,这两年虽然国库的盈余好了些,但是他的内帑可依然空空,否则他也不好豁出面皮去讨要马场的份子了,听说有钱可赚,李世民立刻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精神了起来。 “陛下,我查阅了法典,发现除了盐铁专营之外,对于各种矿产的开采,我大唐并没有立下法度。不知臣所言可属实?” 李世民点点头,道:“朝中确无专司开矿的官署,大部分的矿产,都是与当地人合作,官府收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有何不妥?” “陛下,大大的不妥。”李牧肃然道:“在臣看来,矿产,乃是国家之命脉也。如铜,可铸钱,就算不拿来铸钱,其本身也具有价值,金银更不必说。现在朝廷虽然收税,但矿产开采的多少,朝廷并不能掌握,收上来的税,怕是也不足数。如此说来,岂不是把国家的矿产,下放给了私人,由各地方掌控了么?说白了,不就是等于交到了各地方门阀世家手里了么?!” “这……”李世民迟疑了一下,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李牧说得没错,如今天下的矿藏,除了盐铁之外,都是掌握在地方门阀世家手里。但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呀,难道还能更改不成么? 李牧眼珠一转,道:“陛下,可听过山高皇帝远这句话?” 李世民怒道:“你什么意思!” “若此时黔东之地有一铜矿,采出铜二百斤,但地方却隐瞒不报,私分之。陛下能知道么?” “这……”李世民无法回答,他当然不能知道。但是往下一想,二百斤铜就这样被私分了,而名义上,四海之内都是他的,顿时有一种自己的钱被人偷了的感觉。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你的想法。” 李牧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再有就是如同这煤石一样,本来不是矿产,但是如今有了新的利用方式,它就变成了矿产。陛下您想,太原朔州为已知天下煤石存量最多之地,若是当地人知道了煤石的用处,岂不是他们什么都不用做,直接就一夜暴富了?” 李牧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诛心的话:“陛下,这可都是您的钱啊。” “对!四海之内莫非王土,都应该是朕的!”李世民看了李牧一眼,道:“有什么好主意?快快说来!” “臣以为,陛下应当颁布大唐矿产资源法。规定所有矿产资源,如铁、铜、金、银等,全部归朝廷所有。” 李世民皱眉,道:“此举是否太过与民争利,毕竟千百年来,一直都是……” “陛下,千百年的事情,与现在何干?陛下心中难道就想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帝王么?陛下任用臣改革工部,难道不是为了革新么?” “革新……”李世民沉吟一会儿,没有轻易表态,而是道:“你继续说。” “先颁布法典,把矿产收回国有。再成立专司,管理天下矿藏。同时,现状不必着急改变,依然与地方上合作。但是要从朝廷派出与地方上毫无相干之人,坐守矿区,每年或每两年调动一次,以防营私。所有勘探,开采,产量,应缴赋税等,都要经过朝廷的统计。若按此办理,国库必将大大充盈。” 第53章 奉旨贪污(1400均订加更) 李世民叹气道:“想法虽好,但朕却担心引起门阀的反对。这天下虽说是朕的,但与地方之上,门阀的影响力要超过朝廷,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天下甫定,休养生息为第一要务,门阀……还不到时候啊!”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牧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了。他急切道:“陛下,您的担忧,我心里明白,陛下能有这样的想法,也着实圣明无比。但臣以为,此举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对之声。” “不会?” “嗯。”李牧用力点头,他现在必须给李世民非常肯定的答案,才能劝说他:“陛下,无论是哪一种矿藏,都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的。例如太原有煤,太原王氏必得煤之利,但是清河没有煤,陛下以为,清河崔氏会不会羡慕么?” 李世民深知,虽然太原王氏与清河崔氏有通婚之约,但不代表两家紧密无间,在面对着足以决定家族命运走向的利益的时候,没有什么盟约是不可违背的。 “同样的道理,清河有铜矿,这铜矿之利,清河崔氏会愿意分给太原王氏么?” 不等李世民回答,李牧直接给出了答案,道:“不,他们会紧紧守着自己的利益,同时对他人的利益窥探。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被染指,他们只能与朝廷合作。” “若他们不合作呢?” 李牧冷哼一声,道:“矿藏,本是国之命脉。门阀不听朝廷法度,妄图掌握国之命脉,他们想做什么?难道是谋反么?” 李世民心道,你当他们没有这个心么?不说旁人,就这两个崔氏,当年可都不是支持我李家的! “如今天下已定,我陇西李氏,便是这天下之主。”李牧毫不客气地厚着脸皮把自己划拨到了跟李世民一个阵营,谁让他刚刚才认了自己当侄子:“五姓七望若同气连枝,或可造成些许麻烦。但若是一家两家,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起兵谋反?我大唐如今虽然国库稍显空虚,但我大唐将士确是如虎如狼,刚灭突厥,正愁周围无强敌可战,区区门阀,在地方作威作福尚可,若对上我大唐虎贲,他们岂能是对手?” 李牧拍着胸脯,一脸中二地叫道:“若真有叛乱时,不用陛下出手,也不用动用大将,臣李牧深受皇恩,得受三品军勋,正愁配不上这份荣耀,陛下只需给臣三千兵马,任凭是什么对手,臣都踏平了他” 李世民不禁哑然失笑,道:“打仗还用不着你,继续说你的想法吧,你都说出来,朕记在心里,明日找来房爱卿等人商议,如此大事,不可轻率。” 李牧听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他对此事尚有疑虑,但他给了李牧说服他的机会。 “陛下思虑周到,臣不如也。”拍个小马屁,李牧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各地门阀若想保住利益,必须要与朝廷合作。而朝廷则以‘特许经营’的方式,把矿租给他们。” “租?”李世民觉得新奇,历来各朝代,还没有过吧矿租出去的做法。矿不就是矿么,就在那里。地方上谁势力大,谁就去开采,然后缴税,朝廷并不在意是谁在开采,只需要把税交上来就行了。 这就是历朝历代管理矿藏的方法,很粗糙,但是没办法,朝廷对地方的影响实在是太低,能做到这样,已然是非常不错的盛世景象了。 “对。”李牧重重点头,道:“前面臣已经说过,朝廷要收回矿藏的所有权。如此矿藏便像是西市的店铺一样,铺子是朝廷的,谁出的价格高,谁就来经营。就比如说一个煤矿,王家一年能缴纳五千贯税,而孙家能缴纳六千贯,这个矿明年就归孙家开采了。他的赔或者赚,与朝廷无关,到了年底,再租赁一回。” “可是这样,会有人来租赁么?” 李牧信心满满道:“别的不敢说,若是陛下交给臣来做这件事,臣保证这些门阀会抢着租赁,求着租赁,甚至臣还能因此发一笔小财,臣愿意跟陛下分账。”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你这个官当的可真是出息了,竟然当着朕的面谈论受贿?” 李牧嘻嘻笑道:“臣只要两成,工部坊还要继续营建房屋,臣手头的钱不够了。余下的八成,臣都送到陛下的内帑去。反正是门阀的钱,不挣白不挣么。” 李世民一想也对,门阀的钱,为什么不赚?刚想答应下来,忽然瞥了眼李牧,道:“你这小子休想给朕下套,朕还没答应呢,继续说。” “另外就是,需要给煤定价。” “如何定?” “陛下,煤本是易得之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它的成本不在煤本身,而在挖掘和转运中的人力和物力。但若大宗运输,这些成本也不算很多。而且煤的价值,有一个上限。那便是不能超过炭,若超过了炭,谁还会用煤呢?不但不能超过,还要比炭大大低廉才是。因此煤的价格,要像盐一样,由朝廷统一制定价格。” 李世民担忧道:“可是如此一来,利润会不会太低了,若是利润太低,没人去挖煤可怎么办?” 李牧摇了摇头,道:“煤虽然廉价,但却是百姓必备之物。就如同盐一样,臣查阅过历年的盐税所得,至少占据国库三分之一的进项,煤或许达不到三分之一,但若按照去年的数目,占据十分之一,却是不难的。” “十分之一!”李世民不禁咋舌,去岁的国库收入总计为两千五百万贯,盐税占据三分之一,约有八百万贯。而李牧竟然说煤利可得五分之一,岂不是二百五十万贯? 要知道这煤的利润,可是以前没有的,想到明年国库能凭空多出来二百五十万贯,李世民就不禁激动不已。二百五十万贯的钱财,足以养一万精锐的骑兵了,一万精锐的骑兵啊,对国家是多大的臂助! 此时李世民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了。他虽然仍没有表态,但是心中已经基本同意了。但他还是要与宰相们商议一下,查漏补缺,毕竟兹事体大,他不能独断专行。 “臣想到的都说了,其他的事情就要仰仗陛下与诸公的智慧了。”李牧把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一些他想到了,但是没说,他总不能把事情说尽,这样岂不是会显得领导无能么?总要留给领导发挥的空间才是,他相信以房玄龄等人的才干是不会出现大纰漏的。 这个话题聊到这儿,基本就算是尾声了。此时天色也不早了,日暮西垂,李世民再待一会儿,李牧就得张罗备宴了。李世民示意李牧送送他,俩人一起从工作室门口往大堂走。 “这件事,朕会跟宰相们商量,你等着朕的消息就是了。还有父皇的事情,过几日那个天上人间便要开业,父皇对此事非常看重,牵肠挂肚的,每日都要打发他身边的小太监去看好几回,你手头的事情若不着急,就先放上一放,先把父皇的事情办了吧。虽然公事重要,但朕为父皇的儿子,怎能不把孝字放在前面,朕心想,天下人也会理解朕的。” 李牧心想,忙得脚不沾地的人好像是我,怎么需要理解的人却是你……但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是老板呢?一个打工仔,还是认命吧。 “陛下放下,臣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便着手处理太上皇的事情,不会耽误的。” “这样就好。” 快走到大堂侧门,李世民又道:“关于你刚刚说的事情……门阀的钱,确实不拿白不拿,朕也知道你不会肥己,但是这种事情若传出去,你的名声可就毁掉了。因此……若你想做,假他人之手做,切不可沾染到自己身上。”李世民看了李牧一眼,道:“你可听得懂朕的意思?” 李牧一愣,他没想到李世民竟然允许他去贪污,他刚刚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但李世民既然给了机会,不贪岂不是傻么?李牧试探着问道:“那分成可以变成五五么?” 李世民怒道:“二八就是二八,你当朕是小儿么?任你哄骗?”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李牧把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李世民得意地哼了一声,道:“就这么定了,朕知道你有办法,不要让朕失望。” “臣领旨,多谢陛下信任。” 俩人从大堂侧门进入,吓了一跳,只见大堂的地面上,铺满了纸张,李淳风蹲着,李泰看上去是蹲不住了,索性直接趴在了地上,俩人都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似乎演算进入到了瓶颈。 看到李牧来了,俩人急忙爬起来,一左一右抓住李牧的胳膊,道:“侯爷/兄长,快看看我解的对么?” 李牧扫了地上的纸张一眼,这么多张纸,他哪里看得过来,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题做百遍,方能领悟其中的窍门,我已经把方法交给了你们,至于怎么演算,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总不能教了你们如何做饭,再把饭做好了端上来喂给你们吃吧,人要有自理自立的能力。” 听到这话,李淳风还可以,他本来就是一个人,平时就是自理自立的。但李泰却面红过耳,倍觉扎心。李牧这些话,像是专门说给他听似的,他就是那个吃饭都要人喂不能自理自立的家伙啊。 第54章 心思 看到李牧训斥李泰,李世民没有什么反应。一来李牧已经入了李氏宗籍,而且还是他亲口承认的‘侄子’,兄弟之间,训斥李泰两句,在李世民看来不算什么。而且李牧说的话,李世民也认为是对的。 李牧一直送李世民等人到了坊门,这才知道李世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随从都在坊门附近等着。人数也不多,八人而已。这八个人,个顶个都是骁勇的汉子,不用猜,必都是高手。 李牧目送李世民一行走远,这才转身回到府中。 “主人!” 刚进府门,便听到李知恩雀跃的声音。这小丫头自打被‘扶正’之后,越发的活泼放肆了。每日李牧回来的时候,只要被她发现了,都会‘狂奔’而来,跳到他的怀中,然后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李牧虽然觉得不妥,但是心里却不抗拒。就像后世他跟朋友去漫展,虽然他不是二次元的深度肥宅,但看到卡哇伊的小萝莉,他也一样很喜欢啊。 “行了,干嘛这是……让外人看到多不好。” 李牧拍拍李知恩的后背,把她放了下来。忽然他好像明白了李知恩为何每天都要来上这么一出了,大概她是想像其他奴仆炫耀自己的身份吧,毕竟以前大家都是下人,而她现在已经成了府里实质上的二夫人,但她又不是真正的夫人,只是一个侍妾。侍妾要如何展现自己的地位呢?唯有‘得宠’二字,她每天都要当着其他奴仆的面抱一下,不就是为了显示自己正得恩宠么。 这小心思啊…… 李牧摇了摇头,也不嫌累的。 李牧在前世,因为工作需要,也是个人爱好,他看过很多小说,小人书,上下班开车的时候,也经常会听电台的评书,后来还有网络小说的有声版,他都听过不少。基本上涉及到穿越的主人公,都是妻妾成群。很少有小说的男主角会一夫一妻直到完本,他能够理解这种设定,毕竟现代的社会,有钱人谁写小说? 写小说的都是屌丝,而且大半没有女朋友。当看到自己一个女朋友都混不上,而隔壁老王却三天一个嫩模的时候,心里难免产生一种报复性的心理,别让老子穿越了,等老子穿越了,别的先放放,至少三妻四妾来一套。作为屌丝中的一员,李牧曾经也是这种想法。 但是当李牧真的穿越之后,虽然脑袋里也有这个想法,但他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想做这件事。李牧没事儿自己在工作室搓技能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估计自己可能有点精神洁癖。 以他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过上崔玉言一般的生活。而且他去工部还路过西市,看到好的奴婢,买回家随便玩一玩,没人会因此说他什么,以为这个时代,奴隶本来就是牲口。没有身份地位的女人,根本没有人会在乎。贵族之间,以赠妾为高尚之举,朋友之义,就像是一件东西,朋友喜欢,拿去就是了,算得了什么? 但是李牧接受不来这种价值观,他试想过,但是发觉自己无法如此随便。一个女子,就算再怎么美若天仙,他都不会精虫上脑。还是得喜欢,光喜欢还不行,还得相处,脾气秉性合得来,觉得能够长久,他才会想到下一步。 他对白巧巧是如此,对李知恩也是如此。他买了李知恩的时候,当时真的只是动了恻隐之心,并没有想跟这个婢女发生什么。这就如同他从教坊司带回来的梅兰竹菊四婢一样,都长得挺好看,但他也没有想要收入房中的意思。李知恩的境遇不同,实际上全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如果她没有跟白巧巧交好,没有哄得她开心,白巧巧会帮她说话么?会把她列入‘盟友’的名单么? 如果她不是能写会算,李牧会用她管账,写稿么? 如果她没有把逐鹿侯府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她能当上管家,一人之下么? 其实还是人的不同,李知恩具有超越其他丫鬟的能力,才会真正入了李牧的眼。但是到了目前为止,李牧还是没有真正把她收了,除了年龄的问题之外,李牧还是想着,不愿让白巧巧伤心。 如果她没能怀孕,而李知恩却先怀孕了。不论年龄适不适合生孩子之类的问题,白巧巧心里会多么的伤心?在这个母凭子贵的时代,李牧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对白巧巧。 俩人拉着手正要回后院,眼看着就要到吃完饭的时候了,李知恩来找他是问晚上吃什么。路过门房,赵有财哆哆嗦嗦地出来了,手里拿着李泰留给他的金叶子,道:“侯爷,这是越王殿下留下的,您看怎么处置。” “既然是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吧。”李牧忽然想起李世民的吩咐,道:“老赵啊,陛下让我赏赐你,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说出来。” 赵有财忙道:“侯爷,小人不要赏赐。小人能留在侯府,就已经知足了。” “表忠心的话就不必说了,陛下既然说要赏赐你,我自然要遵从陛下的旨意……你吃住都在侯府,钱么,多了也没用。这样吧,我写个帖子,明日你拿去教坊司,还你良民的身份,以后你就不是奴隶了,如何?” “多谢侯爷!”赵有财跪倒在地,给李牧磕头。在这个时代,被充入贱籍,除非主人开恩,否则一辈子都是贱籍。若只是一辈子倒还好说,万一留下后人,后人也是贱籍。李牧给他这份赏赐,比给他一百贯钱都有用。 赵有财磕了几个头,都是用力磕的,额头都青紫了,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李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赵有财揉了揉脑门,爬了起来,心中暗想,本以为这辈子都是奴隶了,没想到还有恢复良民身份的一天。心中对李牧感激,但想到自己的另一层身份,不禁有些恍惚了。 不良帅把不良人说得那么厉害,号称天子亲军,但是却不让往外说,身陷牢狱之时,传话说会来救,也没等着消息。倒是这年纪轻轻的侯爷,数次相帮,而自己现在却在出卖他,赵有财心里愧疚,怅然若失地回了自己的门房。 后宅! 晚上吃什么,自古以来便是难题。逐鹿侯府虽然不缺吃喝,但奈何唐朝菜品的种类实在是太少了。调料也不全,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菜,吃得久了,神仙也腻啊。 李重义倒是不腻,侯府每天杀一只羊,他自己能吃半只,天天都这么好的胃口,从来也没说过腻。李牧就不行了,他吃一天、两天、十天都行,但是要让他一个月都吃羊肉,他真是吃不下去,连着三天,张嘴打嗝儿都是膻味了。 李牧决定,改改口味,今天吃饺子。 饺子这个东西,相传是东汉时期名医张仲景所创,最初的时候,里面包的是草药,用面包着,囫囵吞下,简单来说就是一个‘面胶囊’。 后来人们把草药换成了野菜,到了三国时候,叫它月牙混沌。 南北朝时期,北朝受胡风影响,对吃不是很讲究。喜欢把‘月牙混沌’就和着面饼一起吃,有汤,有馄饨,还有面饼,啼哩吐噜地吞入腹中,直到现在,这种吃法在某些地方依然也很流行,烩饼,汤饼等,都是受此影响。 而唐朝人吃饺子,则跟后世差不多了。用水煮了,捞出来单个吃。只是形状却不拘一格,不止有月牙形,还有圆形,三角形,啥形状都有。但是不蘸料,此时倒是已经有了酱,也有了醋,但是没酱油…… 吃饺子没有酱油……是没有灵魂的。 但是没办法,实在是没啥吃,灵魂什么的不重要了。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白面,面的颜色泛黄,在李牧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吃起来还是没有差别的,李牧亲自动手和面,后宅就他们三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包起来也不费力。 三人当中,除了李牧之外,白巧巧是会包饺子的,李知恩不会包,但也很努力的跟着学了。但李牧怀疑这丫头是故意装的,不然怎么其他事情都做得好,偏偏涉及到做饭就学不会了,吃倒是会吃,饭量还不小呢,跟李牧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白巧巧包好一个饺子放在旁边,忽然叹了口气,道:“夫君,天爱姐姐走了之后,忽然觉得这宅子空了不少。虽然才走了两日,却已经有点想她了。” 李知恩竖起了耳朵,心里着急,心想夫人怎么又犯毛病了,想什么呀想,走了才好呢。这两天她当了管家,又是这府里的二夫人,李牧还惯着她,心里别提多美了,可不想多一个人分了她的宠爱。 白巧巧不提还好,提起来李牧就觉得生气,耷拉着脸说道:“想她?你想吧,我可不想。” “怎么啦,还生气呢?” “当然生气了!”李牧把手里的饺子皮丢下,道:“我对她够好了吧,不但帮忙,还给她出主意,自问也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她倒好,说翻脸就翻脸,解释了也不听,我送她出城十里,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气得我呀……要不是她救过我的命,我都不想理她了!” 第55章 妻与妾 白巧巧瞧了他一眼,忍俊不禁道:“你呀,不懂女孩家的心事,我猜天爱姐姐是吃醋了。其实她心里惦记你呢,临走时候,特意把虎皮留下,你还不知道她的心意么?若是真的跟你生气了,怎么会送你这么珍贵的礼物。” 李牧不禁有些心虚,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一点也感觉不到,但他对张天爱的感觉,确实是少了点意思。张天爱是很美,但却不是李牧喜欢的类型,这种性格爽朗的女子,做朋友固然很好,但是谈情说爱么…… 李牧想象了一下,画面似乎有点尬啊! 感受到两道灼灼的目光,李牧把脸一板,道:“娘子,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与天爱乃是过命的交情,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友谊,你怎么可以净往歪处想?她赠我虎皮是为了谢我帮她解了张家寨的危难,因感激我才送的,与其他何干?你要是再胡说,为夫可要生你的气了!” 白巧巧见他这副样子,怎会不知道他在演戏,但却也没有戳穿,李知恩是个不怕事儿大的,重重点头,接话道:“主人撒谎了,你心里一定不是这样想的。”说着她挪开了些,凑到白巧巧身边,道:“夫人,主人心里肯定在臭美呢,天爱姐姐那样的大美人喜欢他,他能不高兴么?你看他的嘴角呀,都往上翘了!” “放肆!”李牧瞪过去,哼道:“越发的没有规矩了,今天晚上,你回自己房睡吧。” 李知恩一点也不怕,抱着白巧巧的胳膊撒娇:“夫人,主人恼羞成怒了呢……” 李牧拿她没辙,只好逃走,起身去洗了手,道:“剩下几个你俩包了吧,本侯爷生气了,等会儿不喂到嘴边我都不吃!” 丢下这句‘吓死人’的话,李牧甩袖进了屋,要不是听到他说什么,只看他这副样子,不知道是多大的事儿呢。李知恩盯着李牧瞅着他进了屋,松开了白巧巧的胳膊,小声道:“夫人,你为什么总提别的女人啊,天爱姐姐人是很好,但是要是主人真的动了心,以后入了家门,咱们……” 白巧巧瞥了小丫头一眼,把手里包好的饺子放在竹帘上,又拿起一个面皮,故意道:“那又怎么了,就算入了家门,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啊。夫君还能休了我呀?正好我和天爱姐姐脾气相投,还多个人聊天呢。” 李知恩顿时气得鼓鼓的了,扭过身子不说话了,小脸儿皱成一团,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自打被李牧买了来,就一直跟白巧巧在一起。起初她为了在逐鹿侯府过得好些,总是刻意地去琢磨白巧巧的心思,很努力地去讨好她,但是相处久了,她发现白巧巧是一个很简单善良的人,心里没那么多算计,便也放下了自己的面具,真心与之相交。 从白巧巧那儿,相对于主仆之间的关系,她感受到的更多是姐妹之情。但是小丫头么,总有一种独占的心理,她把白巧巧视为最亲近之人,便也想白巧巧把她当做最亲近之人。现在听白巧巧的话音儿,似乎更在意张天爱一点,李知恩就有点难过了。 白巧巧也不搭理她,自己把最后几个饺子包完。见李知恩还不出声,便起身凑过去看,见她泪光盈盈,似乎要哭了似的,知道玩笑开大了,赶紧把她搂进了怀里。 李知恩终于是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白巧巧哄着,道:“哎呀,知恩啊,姐姐逗你呢,在我心里你就如同我的亲妹子一样,不然我也不会促成你和夫君的事情呀,你想想,对不对?” “我也把夫人当成姐姐一样啊、”李知恩抹了把眼泪,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抽噎道:“我、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总提别的女人啊,姐姐,我知道不该这么想,但是我好几次都觉得你有点傻……” 说着,哭得更伤心了,又怕李牧听见,努力忍着,呛得咳嗽了起来。 白巧巧蹲下来,帮她擦了擦眼泪,道:“我的心思啊,跟你不一样。” “你总是想着,夫君这么好,千万不能让别人抢了去。但是你想啊,这天下有能耐的男子,家里不都是三妻四妾么?我出身低微,本来就配不上夫君,娘家呢,只能给夫君添麻烦,一点忙也帮不上。”她看着李知恩,道:“你也是一样啊,咱俩都帮不上夫君。” “可是……”李知恩本想说,难道帮不上忙,就要跟别人分享么?但是话到嘴边,她没能说出来。因为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上到皇帝、公侯,下到门阀世家,民间百姓,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为何?还不是为了通过联姻的方式,壮大己身么? 出身不好的女子,就算美若天仙,嫁了人也只能做妾。妾再得宠也是妾,永远比不上夫人。 李知恩不哭了,还是有些哽咽,眼巴巴地看着白巧巧,问道:“那……咱们一定要给主人找其他的女人么?不找行不行啊,主人本事这么大,不用别人帮的。” 白巧巧笑道:“我也没说要给夫君找女人呀?” “那你……” “我就是想看看夫君什么反应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他的心思呢?” 李知恩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没想到白巧巧竟然还有这份算计,顿时有些激动了,攥着小拳头道:“夫人聪明呀,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做好准备,防住她们了!” “为什么要防啊?” “……”李知恩有点蒙了,不为了防,那探听心思干嘛? 白巧巧坐在李知恩对面,道:“我是这么想的,这种事情其实是管不住的。夫君虽然待我好,但也有可能会喜欢其他的女子,我若是管他,他就算听我的话,心里也不会快活,但我若是不管呢?好像也不行吧?所以我就想,如果以后家里一定要进新人,最好能跟我相处得来的人,这样大家都好,你说对不对?” “唔……”李知恩嘟着嘴,没有说话,她还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够了,一个人也不想多。 白巧巧端着竹帘,李知恩把其他东西收拾了一下,俩人走向厨房,饺子包好了,得赶紧煮熟了,李牧那儿还等着吃呢。 李知恩忍不住问道:“夫人,你怎么一点也不嫉妒啊?” 白巧巧笑道:“说了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真的不觉得嫉妒。” “啊?” “因为我能感受得到,在夫君心里,我是他最爱的人。” “哦……”李知恩瘪起了嘴,心里暗骂自己干嘛要问这种问题。听着怪不舒服的,这就像是皇后跟妃子的对话。哼哼,放心好了,本宫不死,你们永远是妃…… 有什么好得意的呀,主人明明也和很喜欢我呀。 等等、 李知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每天三人一起睡觉的时候,李牧总是搂着白巧巧,而她是抱着李牧的……只有早上睡懒觉的时候,李牧才会翻过身搂着她。 原来是这样! 李知恩顿时觉得有点扎心了,又噘起了嘴巴不高兴了。 …… 翌日。 今天李牧起了个大早,没有睡懒觉。打发人去城外给白闹儿送了个信儿,请他过府一叙。他这边刚吃过早饭,白闹儿就登门了。好歹也是丈人,门房便引着他来了后宅,这边丫鬟正在收拾桌子,李牧看到他来了,而且白巧巧也在旁边,便问道:“丈人,吃了早饭么?” “来的路上,吃了俩馒头,不饿,饱得很。” 白巧巧也问:“爹,您要是没吃,我让厨子再送来些,还有呢。” “不用不用,我说不饿就是不饿,贤婿这么急着找我,肯定是有大事商量,你插什么嘴……” 李牧听着不顺耳,皱起了眉头,道:“丈人,你这是当着我的面在教训女儿么?” 白闹儿自知失言,赶紧道:“看我这嘴,贤婿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担心这丫头粗手粗脚的,惹贤婿生气……” 李牧拉过白巧巧的手握着,瞥了白闹儿一眼,道:“我的娘子,谁都不能说,我自己从来都不说一句。你虽然是她的爹,以后也注意点。” “诶,知道了。” 白闹儿一点儿也不敢反驳,低眉顺目的。白巧巧看着自己的爹这副样子,心里的感受很复杂,起身对李牧道:“今天府上来裁缝做衣裳,知恩在招呼呢,我也去前院看看,你们聊吧。”说着又对白闹儿道:“爹,晌午若是留下吃饭,想吃什么,跟女儿说。” “全凭贤婿做主,贤婿做主。” 白巧巧实在是待不住了,匆匆地出门走了。 李牧看她走远了,不满地对白闹儿说道:“我说丈人啊,你能不能在我眼前别总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你是我丈人,拿出点态度来啊!” 白闹儿心说,你还知道我是你丈人啊,你对我说话都是种语气了,我又惹不起你,哪里来的态度。 但他又不敢说,唯唯诺诺地应了声。 李牧扫了他一眼,道:“上次见面,我跟你说会给你找个营生,你可还记得?” 第56章 天生汝才必有用(1600均订加更) “记得记得,怎会不记得呢。”白闹儿忙不迭道:“一连几日也没有消息,我还以为贤婿忘了,等的心焦啊!” “这几日忙着陛下交代的事情,这才得了点闲工夫,跟你说几句话,又要去伺候太上皇,我也实在是忙啊,丈人多担待些。” “贤婿是做大事的人,我这点小事,还劳烦贤婿挂心,真是不应该,贤婿记得就行,记得就行……” 白闹儿如此的服帖,李牧也懒得敲打他了,直接了当切入正题,道:“适合你干的营生,属实是不太好找。但是想到巧巧,我还是给你找了个营生。” “不知是什么营生啊?” “收礼。” “收、收啥?”白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收礼?他这等人,这辈子哪收过礼啊……不,严格说起来,他也收过一次,在马邑的时候,皮货店的马瘸子为了娶白巧巧,曾经送了彩礼给他,但是没多久就要回去了。 “让你收礼!”李牧道:“再过几天,其实也用不了多久,三五天吧,就会有很多人要求我办事。丈人你也知道,这求人办事,哪有白求的?但是我身为大唐军侯,又有官职在身,收礼也不好收啊,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所以我就想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从你手里过一道,你自己留下半成,其他的给我送过来。你意下如何?” “这……”白闹儿到底不是个傻子,他知道官员收礼是犯法的,但是他在马邑的时候,也经常见到有人去给县令送礼,心里想着,就算犯法,应该也没事,不然县令那么小的官,怎么敢收礼呢? 挣钱哪有不担着风险的,白闹儿把心一横,咬了咬牙,道:“干了!贤婿你放心,就算有犯事的那天,我也一定不会牵扯到你!” 李牧看着白闹儿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心里暗想,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第一个告发的必定就是你!若没有李世民的首肯,李牧绝对不会找白闹儿做这件事。他本来想着等马场那边稳定之后,把白闹儿弄过去当黄牛的。但如今李世民既然默许了,用白闹儿来收礼就再好不过了。 从古至今,上位者都讲究‘知人善任’,何解?简单来说就是用适合的人做适合的事情,白闹儿这样的人,让他干什么,他都够呛能干好,但若是受贿么,他绝对是一个人才。他是个小人没错,但有些事情君子办不了,需要的就是这样小人。 李牧斜睨了他一眼,道:“答应的倒挺痛快,我来问你……这礼,你打算怎么收啊?” “这……”白闹儿没有收过礼,当然没有经验,被李牧给问住了,期期艾艾道:“就,收呗,表明身份,说我是你的丈人,找你办事可以把礼给我……”他瞅着李牧脸色不对,不敢再说了,小声道:“请贤婿指教。” “这样收礼,我让门房收不好么?找你干什么?” 见李牧生气了,白闹儿更加惶恐,不敢出声了。 李牧想了想,道:“我给你举个例子说啊。现在就有这么一个要求我办事的人,他来找我。我会告诉他,我按规矩办事,任何人的情面也不会给,我把话说死了,他会如何?” 白闹儿把自己代入了那个人,思索了一会儿,道:“会有些不甘心,事情没办成嘛。” “如果这时候,他听说有人能帮着办成这件事呢?” “那应该会试一试。” 见白闹儿上道了,李牧又问他:“上次帮你卖酒票的那几个泼皮,你还能找到么?” 白闹儿点点头,道:“这几日打发了他们,但是如果用得着,随时都能找来。” “他们,负责把能你能办事的消息,散播出去。” “如何散播?” “这还要我教么?”李牧非常自然地说道:“就说,逐鹿侯是一个至孝之人,对他的丈人尤其的孝顺,哪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只要他的丈人开口了,他从来没有回绝过。诸如此类,自己编,会么?” 白闹儿赶紧点头,虽然心里难免腹诽,但是撒谎本来就是他的本能,李牧都允许他撒谎了,他怎么会编不出来。 李牧继续说道:“这些泼皮把消息散播出去,有需要的人就会找上门来。不管他们求什么事,头一次来,你都不能答应。” 白闹儿搞不懂了,道:“这又是为何啊?咱们不是要收钱么?” “收钱能像是做买卖一样啊?明码标价的?”李牧叹了口气,道:“好好用脑袋想一想,如果第一次来你就答应了,他们能拿出来几个钱?” 白闹儿不敢随便说话了,道:“贤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第一次不要答应,而且还要表现出绝对不能收礼的态度来,把他们都轰出去。但是要给他们一种感觉,就是你说话,我会听。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还会第二次,第三次来的。” 白闹儿点点头,都记在了心里。 “你自己掌握好分寸,差不多的时候,免为其难地应下来,但是记得告诉他们,这件事,请托的人不止一个,最后能不能办到,还说不准。” 白闹儿心道,贤婿这个心眼是怎么长的,真真的可怕,绕了这么多圈子,还不给人家办事么? “如果对方放弃,那便算了。如果对方不放弃,这时候,你就可以收礼了。”李牧看了看白闹儿,问道:“现在知道怎么收了么?” “还请贤婿指教。” “第一,看是什么事情,你要答应之前,先来告诉我,我会告诉你可不可以答应,需要多少的礼。第二,收礼,不收古董,不收珍宝,只收钱,或者容易变成钱的东西。例如珍珠,玉石,字画等,都不收,不好卖。只要铜钱,金银,锦缎等等,这些才是咱们要的。只是说你很难明白,但是不用急,这几日就有登门的了,拿着练练手,慢慢找到感觉就会了。” 白闹儿听完李牧的话,仍然还是一知半解,心中惴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李牧赶着去天上人间,白闹儿也急着去寻那些个泼皮破落户帮闲,没留下吃午饭,跟李牧一起出的门。 天上人间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只剩下四楼和五楼的木工活儿还差一点,公孙康正带人昼夜换班地赶工。一楼都已经完工了,李牧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一众被李渊打发出来的宫人,早早地就在这里候着了。 这些人都是之前李渊在太极宫住的时候,在酒宴上扮演文武群臣陪他玩的人。他们自李世民登基之后,就一直跟在李渊身边伺候,几年下来,也有了点感情,都是用的熟了的人。李渊做这个买卖,正好也需要人手,便把他们都打发出宫了。 太监容易暴露身份,因此这些人里没有太监,全部都是宫女和宫廷侍卫。 侍卫自然还做侍卫的事情,天上人间开业之后,这里肯定会有很多尊贵的客人,还要防着有不开眼的闹事,自然是少不了护卫了。就算没有这些人,李渊住在这里,也需要人保护。 李世民登基之后,为了弥补老爹,入宫的秀女,捡着‘质量’好的,十个有八个都送到了李渊身边。李渊头两年的时候,还有心思临幸一下,封个太妃什么的。但后来岁数大了,力不从心了,多半也就不碰了。 能入宫的女子,能有丑的么?这些女子,大多都跟逐鹿侯府的梅兰竹菊四婢岁数差不多,又都受过宫廷礼仪的培训,基础还是非常不错的。李牧能教她们的东西也不多,说了点注意事项,便按照他早早制定出来的‘员工手册’,让其中的佼佼者,带着其他人练了起来。 李牧搬了把胡椅看着,吩咐厨子去做菜,正好快吃午饭了,试菜,尝尝手艺。其实多此一举了,李渊带来的厨子,之前就是专门伺候他的御厨,肯定是当世的最高水准。 此时李渊不在,毕竟年纪大了,来回折腾不起。但他派了小陈公公来当他的眼睛,帮他看着进度。李牧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陈公公聊天,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昨天说的事情,李牧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无论是李世民也好,还是长孙无忌等人也好,他们都拒绝不了这每年几百万贯的税收,而且这件事涉及到皇权,长孙无忌等人就算有私心,他们也不敢说出来。否则便是不忠,他们不敢背这个黑锅。 通过是必定会通过的,李牧想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铜、金银等矿产,收回容易,因为这些矿本来就存在,而且之前也一直是地方官府和门阀之间合作开采,名义上也说得过去。但是煤这个东西,之前可不是矿产。而且所谓的露天煤,并非真的就暴露在太阳底下,只是是矿层接近地表,容易开采而已。 通常露天煤矿都有一层表土,表土有深有浅,深的几米甚至十几米,浅的一锹深,不过半米。表土上面可以种庄稼。但是因为土层薄,土地贫瘠,即便能长庄稼,收成也不好。李牧问过吕文奉,这种地下有煤的地,民间称其为‘煤地’。 第57章 坑 以太原北的朔州为例,十亩地中,至少八亩是煤地。虽然收成不好,但也是地啊,百姓赖以为生,朝廷若直接收回,百姓们便要饿死,这样做肯定不行。 李牧可以想到,若君臣同意了资源法,那么这个问题,必然是接下来讨论的重点。但其实这件事,在李牧看来却是再简单不过了。这不就是后世的拆迁嘛!所谓房子一扒,帕拉梅拉。房子一动,揽胜运动。拆字一喷,立提大奔。后世不知多少攒不出首付的白领,整天整日地眼巴巴等着老家拆迁呢。 李牧前世是个孤儿,无房无产无耕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是捞不着了。但他可是亲眼见过,昨天还唯唯诺诺给经理开车的司机,得知家里占地了之后,把辞职书摔在了经理脸上。拆迁是不是一件好事,李牧不能断定,但是对于底层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个能快速提升生活水平的捷径。 且不说李世民是一代明君,就算他昏庸无道,也干不出强抢百姓土地的事情。最后多半也是跟后世差不多,或占了百姓的煤地,转赐良田,又或者直接从百姓手里买地,但这样应该不会有几个人卖,毕竟钱一花就没了,而地才是活命的根本。 除了这两个办法之外,就只能是改变这些百姓的属性了,以前他们是民,以后他们就是工了,煤矿工人。这个办法其实是最好的,但是不知道朝中会不会有人提出来。李牧心里盘算着,要是没人提,是不是自己提一下……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个让他搭进去三千贯的太原小牛马,王珪的弟弟王普,他也是太原人。太原附近遍地都是煤,这小子既然是太原王家的嫡系子孙,理应分了不少的田地…… 李牧眼珠一转,起身对小陈公公道:“公公在此监督即可,本侯忽然想起工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今日先告退了,明日早来。” 小陈公公得了他不少贿赂,早已是熟人了,听他这样说,也没问他去做什么,只说这里有他盯着,李牧自便即可。 李牧离开天上人间,带着李重义和四个侍卫骑上马,直奔王普的宅子。他跟王普结下了梁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算了,早就派人暗中调查王普了,他家在哪儿,李牧当天就知道了。 本来他的打算是等那日马场赌约的风声过去些,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做个‘投石机’向王普家里扔燃烧瓶来着。后来王鸥来府上,虽然没说什么劝解的话,但却带来了价值不菲的绸缎,李牧就算再不讲人情,也做不出这种事情了。 但是这不代表他就此消气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王普这个梁子他还记着,就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 今天,这个机会来了! 王普正在收拾行装,打算回太原老家了。 前些日子,他撺掇学子们说坝上酒坊的坏话,又给孔颖达吹耳边风,让他再度弹劾李牧。没想到孔颖达如此不堪,再度谈何,再度出丑,大殿之上被李牧驳斥得哑口无言,生生晕厥。而灞上酒坊也出了新酒状元红,他费尽心力编出来的诋毁谣言不攻自破。 连续两场失利,王普也有点心灰意冷了。昨日这件事又给王珪知道了,把他叫过去大大训斥了一顿,勒令他必须辞官回老家。王普不敢违拗兄长的意思,于是便开始打点行装,打算明日就启程了。 长安的这处宅子是王普精心设计过的,每一处的建造,都有他自己的心思,住着非常顺意。但是过些日子,这处宅子也要卖掉了。王普不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首这几年在长安的日子,再想想回到太原之后的日子,不禁悲从中来,泫然欲泣。 来长安时,他曾与朋友放出豪言,此番离开太原入长安,不得封侯誓不还。而如今,他被一个封了侯的人给封喉了,灰头土脸地回去,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人生失意莫过于此,惨也! “都是那个李牧,千万不要让我见到他,我……” 王普正咬牙切齿地发狠,忽然门房跑了过来。王普正没地方撒气呢,见到门房如此无状,不禁怒从心头起,抓起手边一卷竹简劈头盖脸砸过去,骂道:“狗一样的东西,慌慌张张像个什么样子,我太原王氏的门风,就是被你这等下人败坏的!” 门房顾不得疼痛,跺脚叫道:“老爷!大事不好了,打上门来了!” 王普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什么打上门了,说个清楚!” “是逐鹿侯,他带着十几个人,打上门了!小人看到是他,赶紧把门栓放了下来,但恐怕也不顶用,他身后那个大个子,背了一把巨斧,怕是一下子就能把咱府的大门劈开啊!老爷,您还是快跑吧,从后门走,去大老爷家,小人心想,逐鹿侯应当不敢去宰相府前耀武扬威!” “欺人太甚!”王普怒道:“我还就不信了,他还敢杀我?去给我把府里的人都聚集起来,今日我要与那厮拼个你死我活……不,他必死!他必死!” 王普动了真怒了,他从小作为太原王家的少爷,什么时候受过委屈,生平吃的最大的亏,就在李牧身上。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时李牧打上了门,就像点了炸药包似的,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王普脑袋上还顶着太原王氏的光环,若是真如这门房所说从后门跑了,他以后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王普一声令下,门房也是无奈。他看到了李重义的块头,心里暗想,咱这府中上下加起来三十多个人,一半是女眷,剩下的都是下人,可没有能打架的呀。那个大个子身高八尺,手里的巨斧怕是得有上百斤,真打起来,这不就是送死么? 但是他身为王家家仆,明知道死,也无法抗命,还是听了王普的话,把前院后院厨房马厩的人都叫了过了。每个人手里都拿了家伙,菜刀棍棒,镰刀钉耙的,有用没用不知道,反正是没空手。 王普拔出自己的剑,看着紧闭的大门,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开门!” 门房还要再劝,王普厉声喝道:“怕死就滚,今日我必与他死战到底!” 门房叹了口气,握紧手里的短匕,奓着胆子去开门了。 门栓放下,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可是府上的门房么?这里有逐鹿侯的拜帖……” 李牧来的路上派人回家捎了信儿,让家里备上两千贯钱,由赵有财带着四个侍卫护着过来。本来赵有财是要比李牧晚些到的,但是王普迟迟不开门,正好他也赶过来了。 门房本来已经准备搏命了,但是听到赵有财这样说话,不由有些愣神。赶紧把短匕收入袖子里,双手接过拜帖,看了眼在马上坐着的李牧,小声问道:“不知逐鹿侯来,所为何事?” 赵有财把脸一板,道:“侯爷与你家老爷的事情,也是我等做下人该问的么?” 门房羞赧不已,行了个礼,说了声稍待片刻,便返身回了院子。 王普见他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了,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老爷,这是逐鹿侯的拜帖。” “拜帖?”王普皱起眉头,把剑插回剑鞘,打开帖子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抿着嘴思虑了好半天,王普才开口道:“都散了吧,请逐鹿侯大堂相见。” 众人不明所以,但是能不拼命自然是件好事,赶紧都撤了下去。王普回到大堂等着,门房自去开门了。不多时,李牧来了,只有李重义一个人跟着。王普看了他一眼,起身见礼,脸色多少有些难看,道:“侯爷大驾光临寒舍,莫不是来奚落的么?在下如今都已经要回太原老家了,侯爷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吧?” 李牧笑了,道:“王兄,我在拜帖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王兄若是不愿意,那本侯这就走了。” “等一下!”王普赶紧叫住,他怎会不愿意,只是碍于面子,想要个台阶罢了。但是没想到李牧竟然不愿意给这个台阶,让他好不尴尬,但是若就此把李牧得罪死了,他也是不敢的。 李牧回头看他,王普挤出一个笑来,道:“既然侯爷已经来了,那我也不是小气之人,此前的事情就算了吧。侯爷请坐。” “正该如此,但是话得说明白了。”李牧就近坐了下来,对王普说道:“上次赌约之后,我本来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但是王兄你却很不地道,就因我说了你一句小牛马,便在背后笼络学子污蔑灞上酒坊,又撺掇孔祭酒弹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本来是想要报复你的,但是鸥姐姐不断替你赔礼,赠我锦缎与明珠,我实在是抹不开这个面子,便想还是算了。” 李牧一点也不客气,道:“你要明白,今日我能来,不是我怕了你,而是给鸥姐姐面子。” 王普脸色又难看了起来,但是权衡利弊,还是没发作,压住火气,道:“以前的事情,我也有错,既然说化干戈为玉帛,便不要提了吧。” “好,那就不提了!”李牧非常爽快,又笑了,道:“今日我来,是要送一份大礼给王兄的。” 第58章 宾主尽欢 “礼?” 王普微微皱眉,心中警铃大作。他才不信李牧会给他送礼呢?此中必有蹊跷。但是李牧是来和好的,总不能直接拒之门外吧,若真这样做了,李牧的面子往哪里放,岂不是逼着他翻脸么? 王普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他心里,竟然已经开始怕与李牧翻脸了。 李牧见他不说话,露出不悦的神色,道:“王兄莫非是不愿收我的礼么?既然如此,那本侯告辞!” “侯爷且慢。”王普来不及想了,赶紧拉着李牧,道:“侯爷的脾气真是如烈火一般啊,在下非是不愿意收,而是我太原王氏,家规甚严。所谓无功不受禄,凭白收了侯爷的礼物,家兄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责备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牧又换上了一张笑脸,道:“太原王氏门庭高贵,家规严格一些,我也是能够理解的。那日赌约,我心中有底,说来也是算计了王兄啊……这钱,自然不能是让王兄承担,因此我带来了两千贯,就是想还给王兄,以解咱俩之间的仇怨。” 王普一听这话,心中有些羞赧。他没想到李牧竟然这么直接。钱都已经带来了,还能有假么?如此一来,李牧岂不是赔了五千贯么?王普不禁为自己的猜疑而感觉羞愧,人家是带着诚意扑面而来的,而自己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不应该啊! 王普忙把话接了过来,道:“侯爷,区区小钱,何足挂齿,今天我已经见到侯爷的诚意了,以前我也多有得罪,既然都揭过去了,以后好好相处便是了,侯爷的本事,在下也是佩服的。” “不行!”李牧大手一挥,道:“今日我把钱带来了,招摇过市,若是再拿了回去,我的脸面往哪里放?知道的是王兄高义,不知道的还以为本侯吃了闭门羹呢?王兄也说,区区小钱而已,王兄还是不要推辞了。” 李牧越是这么说,王普越觉得羞愧,如何能收?如果他收了,岂不成了把钱财看得比义气更重的人了么?虽然两千贯对他来说确实不是小钱,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能辱没了头顶太原王氏的光环。 王普站了起来,正色道:“侯爷,这钱我是坚决不能收的,侯爷若是碍于情面,可先放在这里,改日我再还给侯爷,但是钱,我不能收!” “哎!”李牧重重叹了口气,道:“今日方知王兄也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君子啊!” “惭愧惭愧……”王普急忙摆手,心里却有些得意,一个原来敌对之人,能说出自己是君子,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妙了。 李牧紧锁眉头,似乎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王普也不打搅他,命下人准备酒宴,今日李牧登门化解矛盾,他又展现了君子之风,俩人化干戈为玉帛,自然要喝上一杯,才能传为佳话。 李牧沉吟了好久,忽然开口道:“王兄,刚才你说,无功不受禄,那若是有功呢?又当如何?” “这……” 李牧不等他说话,开口说道:“王兄,这个钱,我既然带来了,就绝对不能带回去。你说无功不受禄,我也能够理解,但是咱们可以略作变通嘛。你也知道我在工部任职,最近工部刚刚搬迁了衙署,马上就要开炉打造贞观犁的犁铧了。打铁,自然少不了煤石,工部的煤石大多都是由铜川县供应的,那日我听虞部郎中说起,太原也是有煤石的地方,据说还不少,挖开了表土就有。想必要比铜川便宜一些,工部每年用煤石都是有数的,在哪儿都是买。既然太原也有煤石,我就跟王兄买吧。这两千贯,权当是买煤石的钱了!” 听李牧说出这样的话来,王普着实被李牧的诚意所感动了,道:“侯爷有所不知啊,太原虽然有煤石,但是太原没有铁。除了炼铁之外,这煤石也无用处。因此太原的煤石,几乎没有人去挖。太原距长安路途遥远,煤石沉重,若是往来运输,人吃马嚼的耗费都加上,就与铜川煤石差不多的价钱了。我在太原也有一些煤地,那煤地也不长粮食,没什么舍不得的,只是不忍欺瞒侯爷啊。” “诶!有什么欺瞒不欺瞒的,既然没有比铜川煤石贵,本侯也不算是因私废公。就这样定了,两千贯给王兄,能买多少煤地就买多少……罢了,这样好了,王兄有多少煤地,报个数来,两千贯不够,我再让人去家里取!” “哎呀,侯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在下已经说了,煤地不长粮食,值几个钱啊,侯爷若是不嫌弃路途遥远,我的煤田便送给侯爷了,就当是与侯爷相交的见面礼!” “这如何能行,我一定是要给钱的,你不收钱,我就是占你的便宜,王兄莫不是小觑我?” “这……”王普实在是拿李牧这个混不吝的架势没辙了,叹了口气,道:“侯爷若是非得给钱,那便给一半吧。我有一百一十顷煤田,若按时价来算,大概一千四百贯上下,侯爷就给七百贯吧。” “不行,拿来了两千贯,那就是两千贯了,就此成交!” “这……”王普无奈苦笑,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心中暗想,若一直纠缠下去,怕也是不好。今日多得了几百贯钱,改日寻点东西回礼也就是了,双方都保住脸面,也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处,王普便也不再拒绝了,叫下人拿来了笔墨。他身为国子监教授,虽然年轻时候不学无术了些,但是家学渊源的底子在呢,一手行书写得也是行云流水。不一会儿,便写好了契约。又誊抄出了一份,买卖双方签字画押,按下手印。李牧把墨迹吹干,叠好了放入怀里,道:“今冬应是用不着了,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挖煤,到时候,还要仰仗王兄啊。” 王普笑道:“在下敢不尽力,到时候不用侯爷派人过去,我吩咐一声,庄里的闲汉就挖了,侯爷只需要打赏几个酒钱就是了。我太原王氏在长安的买卖不少,每个月都有车辆往返长安,我修书一封回去,跟族中长老们说一声,多安排几辆车,也就送来了,侯爷不必劳心。” 李牧哈哈大笑:“今日方知,我与王兄竟然是如此脾气相投,要不是分不开身,一定要与王兄一醉方休啊。” 王普听出话音儿,不禁问道:“侯爷这是要走么?我已安排府中备宴了,今日你我解开心结,如何能不喝上一杯啊?” 李牧道:“还不是大唐日报的事情,这长安城中,看报纸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每日一千份的报纸,根本就不够啊。没办法,只好迁去工部,陛下不是设立了印务监么?这几日我正在工匠中挑选人手呢,等下个月吧,大唐日报就能扩印了,这几日我是忙得焦头烂额啊。” 王普恭维道:“侯爷这是能者多劳嘛,大唐日报广受欢迎,侯爷也应该是赚了不少吧。” “赚什么!”李牧忍不住大倒苦水:“现在每日都赔钱,至少三五十贯。但是没办法,赔钱也得印啊,谁让我这人喜欢出风头呢,现在是硬着头皮也得上,罢了罢了……既然今日这礼也送了,咱俩也化干戈为玉帛了,本侯心中畅快,等来日寻了闲暇,我自当在家中备宴,请王兄赏脸。” “也好也好。”王普起身送李牧,俩人并肩而行,到了门口,李牧上马,王普拱手为礼,道:“我与侯爷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以后还要多多走动啊。” 李牧也拱拱手,道:“我对太原王氏,一直是心存敬意的,男子中有王兄与王侍中这样的人中之龙,女子中也有鸥姐姐这样的人中之凤,太原王氏千年盛名,果然实至名归,以后自然是要多多来往的。秋日风寒,王兄不必远送,请回吧!” 王普目送李牧一行远去,心里觉得好像是有点不对劲。但是到底不对劲在哪,却一时想不起来。 踱步回到了大堂,王普终于想了起来,拍了一下脑袋,道:“这个逐鹿侯,做事果然是颠倒,他叫我王兄,却叫鸥儿姐姐,这岂不是乱了辈分么?” 正要返回后宅,门房又匆匆地跑了过来,道:“老爷,钱都点了数了,两千贯一文不少。逐鹿侯也是大方之人,不但把钱留下了,便连车马也都一并留下了,这车辆马匹加在一起,怕是没三十贯下不来啊,老爷,这下咱们府中又宽裕了。” 王普看到门房这副样子,不悦道;“钱钱钱,眼睛里就只有钱,一点做大事的气度都没有。有你这样的门房,真是丢人!” 门房赶紧赔笑:“老爷说的是,小人以后肯定改。还有一件事,老爷,刚刚您跟逐鹿侯交谈的时候,大老爷府上来人了,说让老爷过去,有要事商量。” 王普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要事,肯定又要训斥我。不过今日我不怕了,我已经与逐鹿侯化解了干戈,看大哥还能说什么。”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备马!” 第59章 气煞我也! 因为回老家的事情,王氏兄弟的关系闹得有些紧张。王珪终不能像是管教儿子一样管教自己的兄弟,所以争吵起来的时候,王珪也被气得不轻。 王普也一样生气,但他好歹还是知道长兄如父的道理,因此虽然争执,但是最后他往往都还是听从兄长的话。 但是今日不同,王珪让他回老家这件事,主因就是李牧。而现在他跟李牧已经化解了干戈,他也就不用回去了。王普很期待王珪知道这个消息时候的表情,兄长估计怎么也猜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王珪今日心情也非常好,今日天子召集重臣,商议了一件大事。重臣虽然仍有一些顾虑,但一天下来,基本上也就算是通过了。而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正是太原王氏。 王珪怎能不喜悦开怀?因此,他下值回来的路上,还没到家,便让随从去找了王普,就是相要与他分享这份喜悦。 酒宴尚在准备,兄弟来书房相见。王普见兄长今日喜形于色,心里不禁纳闷,他与李牧和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按道理兄长不应该知道啊,那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开心? 王珪也看出王普神色有异了,小时候王普要是做了件他觉得了不得的事情,比如说读书得到了先生的肯定,便是这副样子,用一句俗话就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你就是不问他,他也自己憋不住要说出来。 到底是自家兄弟,王珪不忍过分苛责。明日王普就要回老家了,正好赶上朝廷新政,王珪还有很多话想要嘱咐这个幼弟。 “坐。” 王普老老实实坐下,嘴唇蠕动,他已经要忍不住了。 王珪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赶紧说完了,我还有事要嘱咐你。” “大哥!我不用回太原了!”王普脱口而出,看到王珪错愕的表情,心中顿时暗爽不已。 王珪皱眉道:“你又打着什么注意,我不是跟你说了。逐鹿侯你惹不起,他是有大才之人,你知不知道,今天……” 王普打断王珪的话,道:“大哥,我当然知道逐鹿侯是有大才的人,我还知道他有大肚量。你是不知,就在刚刚,逐鹿侯来到我的府上,他直言,当日与我赌斗,心里是有底的,所以也算是算计了我一道,但是后来我撺掇孔祭酒弹劾他,鼓动国子监学子诋毁酒坊等事,他也都是心里清楚的。本来是预备要报复我的,但是看在鸥儿的面上,打算与我化解干戈。我本以为他另有所图,还心存忌惮,没想到他竟然把我马场赌约输掉的两千贯钱带来了,非要还给我。” 王珪眉头皱得更近,说不清为什么,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王普满脸敬佩之色,道:“逐鹿侯这个人啊,年纪轻轻,做事恁地大气,几千贯钱是真的不放在眼中啊。但是我想,我身为太原王氏子孙,赌斗输了便是输了,怎可再把钱拿回来?这样不是辱没了我太原王氏的威名么?” “于是我言辞拒绝,他也执意不肯再把钱带回去。就在争执不下之时,逐鹿侯想了个办法,他说工部炼铁用煤……” 王珪听到这个‘煤’字,脸色瞬间变了,急声问道:“他是不是买了你的煤地?” “诶?”王普奇道:“大哥你怎知道?正是如此!我有一百一十顷煤地,因长不出粮食,早已荒芜了大半,时价往多了算,也就一千四百贯,我有心与他交好,便主动说给七百贯就是,但他不肯,还是执意把两千贯都留下了。我想,以后相处的时候还长,犯不着为了这点事惹出不快,便收下了。过几日我打算去他府上拜见,买几样拿得出手的礼物,把这个差价还了就是。” 王珪颤声道:“你、你们可立契了?若是没有,赶紧把钱送回去,这个买卖做不得!” “为何做不得?”王普不解道:“大哥,咱们是高门大姓,做事不可小气,这不是你教我的道理么?人家都登门求和了,我怎好拒人千里之外啊,何况人家还给的是溢价。我若再扭捏,岂不是成了眼中只有铜臭的小人了么?立契了,我当场亲笔写的,签字画押,还按了指印呢……” “哎呀!”王珪听得脑仁疼,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道:“你呀,上了他的大当啊!” “啊?”王珪素来以‘稳健’著称,面对任何事情,都处变不惊,鲜少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王普见到兄长如此,知道事情不对了,急忙问道:“大哥,什么意思?” “你可知今日陛下急招重臣,商议了何事?” 王普苦笑道:“大哥,小弟如何能知道啊。” 王珪以手扶额,心道我这是被气蒙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傻的话来,急忙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道:“今日陛下急召重臣,便是连卧病的杜相都请了过来,商量了一件大事。我朝沿袭隋制,除盐铁专营之外,开采其他矿产都是地方官府与本地家族合作,朝廷收税。但是陛下欲改制,设立专司负责天下矿产,由朝廷把矿租赁出去。虽说大同小异,但却特殊点出了天下所有矿藏都属于朝廷。” 王普懵道:“大哥,这与我刚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么?” “你且听完!” 王珪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道:“此前朝廷收的矿税,每年都不足额。若由朝廷统一管理,税就必须足额缴了,势必会影响到开矿的利益。而当今这天下,谁人开矿?还不是咱们这些门阀么?朝中重臣,每个人背后都有门阀的支持,我本来以为这件事肯定会遭到反对,但是出奇的是,竟然一个反对之人都没有。” “我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其中的门道。陛下设置专司管理天下矿藏,以租赁的方式把矿藏租出去,如此一来,承租的商贾,必定要具有一定的实力才行。而有这个能力的人,必定以大商贾,大门阀为主。此举虽然损害了小家族和小商贾的利益,但是对大家族来说,确是一件好事。” 王普仍然还是一副懵的状态,他实在是没听明白,这件事与他和李牧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关联。 “你可知道,这个主意,是谁给陛下出的?” “啊?”王普楞了一下,道:“不会是……” “正是李牧!”王珪叹道:“李牧不愧是一个人才,他出的这个点子,不但可以为朝廷增加税收,同时也没伤到大门阀世家的利益,相反各大门阀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肯定会极力推动这件事的成行。因为只有这样,小的家族才会更加依赖大的家族。还能加强朝廷管理地方的能力,一举数得,当真是后生可畏。” 王普喃喃道:“他竟然这么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王珪盯着王普的眼睛,道:“你可知道,他解决了煤毒的隐患,发明出了煤炉,火墙、盘炕,如今俯拾即是的煤石也成了矿产了!而我太原王氏所在的地方,乃是天下煤石最盛产之地。试想一下,天下煤石,我太原十出其八,此中暴利会是多少?” “我的天……”王普当然明白王珪的意思,冬日百姓取暖,买炭的钱与买米的钱相当。一年就算需要取暖三个月,这煤的钱也有米的钱四分之一了。这是多大一笔钱呢?要知道粮食需要春种秋收,而且遇到灾年还可能绝产,但是煤石在太原,到处都有,根本挖不完。这就等于是无本的买卖,躺着挣钱! 忽然王普脸色一白,他明白刚刚王珪说他上当的意思了。煤石已经是矿产了,那煤地的价值势必暴涨,而李牧刚刚花了两千贯,把他全部的煤地都买走了…… “欺人太甚!!”王普咬牙切齿,看到王珪挂在架子上的仪刀,伸手拿了下来,跺脚道:“我与那厮拼了!” “你要干什么!”王珪拽住王普的袖子,从他手里把刀夺了下来,道:“他是开国县侯,你敢刺杀他,自己的命不要了么?再说他身边有一个身高八尺,天生蛮力的猛士,你想杀他,还没等靠近,就身首异处了!” 王普被气得泪珠滚滚,道:“兄长,他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枉我还真的信了他的话,当他是好人,他……气煞我也!!” 王珪见幼弟伤心至此,心中也是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早就看出他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因此才想让你回老家躲一躲。没想到还是给他寻到了机会,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为家族计,你万万不可招惹他啊,还是忍了吧。” “我忍不了!”王普歇斯底里叫道:“大哥,你让我忍,我如何能忍?这都已经欺负到门口了啊,咱们怕他什么,难道我太原王氏,就要如此任由他欺辱么?” “如今……还真就是如此。”王珪叹道:“你可知,关于这改制之事,陛下打算交给谁来负责?” 第60章 日进斗金 “难道是他?”王普惊道:“他怎能担当得起如此重任!陛下怎可能如此识人不明!” 王珪正色道:“这怎能扯到陛下身上,这个主意便是李牧出的,还有比他更了解怎么做的人么?资历不够又怎样,现在工部不也是放了个李大亮做尚书,但实际上,工部还不是李牧说了算?” 看到王普脸色的不忿神色,王珪叹道:“小弟啊,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李牧此人就是身具大才。前两日我遇到了钦天监袁道长,谈及李牧,袁道长告诉我,李牧乃是身具宿慧之人,深不可测,你切不可见他年幼,便轻视于他呀!” 王普怒道:“道士之言,岂可轻信,大哥,你莫不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 “王普!”王珪拍桌子道:“你还有点礼数没有,我是你的大哥!” 王普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小弟知错了,但是大哥,我还是觉得道士之言不可信!” “你懂得什么!”王珪露出追忆之色,道:“其他道士或许不可信,但是袁天罡袁道长的相术,绝对可信。” “二十年前,袁天罡奉诏在洛阳任资官令。彼时他的相术已是赫赫有名,我与杜淹、韦挺三人慕名求见,请他给看相。通报姓名之后,袁道长仅仅看了我等几眼,便说杜淹将以文章显贵而名扬天下,我不出十年将官至五品,而韦挺将出任武官,最后又说我等还有见面之时。” “当时我也如你一般,并不信他说的话。但到了武德年间,杜淹以侍御史入选天策学士,建成太子举荐我当上了五品太子中允,韦挺出任武官左卫率,我等三人皆如他所言。就在我等官运亨通之时,玄武之变爆发,一起受到牵连被贬隽州,那袁天纲又恰好云游至此,难道还是巧合么?” 王珪继续道:“我等相聚,免不了一阵长吁短叹。然而袁道长劝导我等,言说我等必有东山再起时,至少官至三品。次年我就被陛下召回,拜为侍中,官居正三品。同年冬陛下命杜淹任御史大夫,同样官居三品。次年春杜淹病死,韦挺任尚书左丞,转年改任吏部侍郎,虽然还未至三品,但也算是简在帝心,早晚的事情。如此每言必中,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岂容你非议?” 王普听得咋舌,他没想到袁天罡竟然有如此本事。 其实这两兄弟,哪里知道细情。是卦三分骗,就看道行深与浅。杜淹年轻时聪慧明辨,学识广博,素有文名。袁天罡早就听闻杜淹的名声,听他自报家门,自然说他会以文章名扬天下,而王珪出身太原王氏,只要他想当官,还能当不上个五品?至于韦挺就更容易了,这人长了一脸横肉,不出任武官还能当什么? 而第二次见面时,袁天罡已经与李世民摊牌了。三人同时贬官到隽州是李世民的安排,而他去隽州也是李世民派他去的,目的是探听三人的底细,看看到底是否可用。袁天罡调查清楚之后,他们三个才陆续调回长安,能算不准么? 但王珪一直被蒙在鼓里,因此才会对袁天罡推崇备至。 王普显然也是被唬住了,不自觉便认同了王珪的观点,认为袁天罡的相术可信,由此也顺带承认了李牧的‘宿慧’之说。心中虽有愤懑,但想到对方可能是大贤者转世,自己半点胜算也无,不由得十分泄气。 王珪能理解王普的心思,道:“小弟莫灰心,这次的事情,说来是个祸事,但也有可能因祸得福。我看这李牧来算计你,不一定是真的把你当成眼中钉了,也有可能是少年心性使然。既然他也说你俩的恩怨一笔勾销了,那么不如就此认下这个亏,借此机会与他好好相处,这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王普心里虽然明白王珪的意思,但还是不服气,道:“大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他有宿慧,身具大才。但是脾气秉性不和,我躲着他点也就是了。我才不要去登门受辱,明日我便回老家了!” “小弟,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王珪苦口婆心,道:“我们太原王氏与其他门阀不同,家中大事乃是长老们管着,我虽然添为侍中,但是家族里的事情,我也和你一般插不上什么话。如今煤矿兴盛,朝廷是绕不开我们王氏,但是咱们这一支能占多少,谁又说得准呢?你我都在长安,太原那边,谁人会为你我谋算?我自是无所谓,已经是这个岁数了,但是你才而立之年,我不为你谋划一些,怎对得起老父临终时的嘱托?” “那也求告不到李牧身上!” “我看,多半还真就是着落在他身上了。”王珪身为侍中,对朝中大事的动向,都比其他人要早些知道。今天他听李世民与诸位重臣谈论的时候,三五句就提到李牧一回,李牧说如何如何,李牧以为如何如何,心里便有数了。陛下这是要重用逐鹿侯了,这件大事,少不得他要参与。 朝中诸公,大都爱惜羽毛,就算是明知道李牧会是一个重要人物,但是谁能像程咬金一样放下脸面?王珪自问是做不到的,但王普就不一样了,俩人不打不相识,若王普肯放下脸面去求,也许会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这件事,先放一放,等过几日事情定下来了再说。这几日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不要主动去接触李牧,他若来找你,你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好生招待着吧。”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王珪厉声说道:“小弟,你已经三十了。三十而立,切不可再做小儿之态了。匹夫之勇固然爽快,但成大事者,匹夫可乎?你如今也有子嗣了,岂能不为后代谋划,你对得起老父的嘱托么?” 王普郁闷不已,王珪每到争执的时候,都把老父挂在嘴边。但对王普来说,他对老父的记忆只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而已。他很小的时候,老父就去世了,对他来说,王珪就是他的老父…… 但是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了。王普郁闷地叹了口气,也不留下吃饭了,气囊囊地回家去了。 …… 第二场马赛开赛这一天,天上人间全部完工了,木匠都撤了下去,但李牧又让宇文规叫了一批瓦匠过来。把一层的地面全部挖开,向下挖了两尺,然后用砖铺上了‘地龙’。 所谓地龙,与盘炕差不多,稍微麻烦一点。表层砖下,搭起弯曲错落的烟道,连接室外屋檐下大灶,灶内烧火,热气通过烟道遍及地面,足以驱寒。后世明清时,搭炕的技术已经十分发达,宫殿内都设有‘暖阁’,暖阁里面铺设的就是‘地龙’。 在天上人间建筑之初,李牧还没想起来盘炕的事情。因此就没早早预备,但是好在也来得及,工部坊那边也基本上完工了,所有的瓦匠都叫了过来,足有上百人,工程进度还是非常快的。 小陈公公本来是在一层培训宫女们的,但是现在一层挖开了,二层又是天井。他们只好去庭院中了,看着楼里热火朝天地干活,小陈公公忍不住道:“侯爷,不是咱家说啊,您说这都完工了,赶快把差事交代了多好。天头冷的时候,不是有炭盆嘛,咱这地方又不是烧不起炭,折腾这些干嘛呢。” “公公这就不懂了。”李牧往嘴里丢了一个大枣,道:“咱们这天上人间,要的就是标新立异,要的就是我有而你没有,就是要让人羡慕。这地龙是我最新的发明,皇宫都还没有,只有咱这天上人间有。公公想想,那大雪纷飞之时,所有人都冻得手足冰冷,而到了咱这天上人间却温暖如春,甚至大堂之内还有花卉开放,他们会作何感想啊?” 小陈公公眼睛一亮,心道这逐鹿侯还真是能摸准太上皇的心思呢,太上皇可不就喜欢这种调调么?忙问道:“隆冬时节当真能有花卉?” “公公放心,差不多。” 这算是哪门子的肯定,放心还差不多,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小陈公公正要细问,忽然一声大笑由远及近。小陈公公一听,赶紧起身,道:“侯爷先做着,咱家去看看她们练的如何了。” 说罢脚下生风,嗖嗖地走了。 李牧摇了摇头,暗道程咬金这威慑的力度也是没谁了。就连太上皇身边的小公公,对他都是退避三舍。 “贤侄,我来了!”程咬金大步走过来,笑逐颜开道:“我去你府上寻你不着,门房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就赶过来了。贤侄啊,你可不知今日马赛有多热闹,人比上次多了一倍,下注的人也多了一倍。若不是咱们运气不好,给人压中了几注大的,赚得更多,即便这样,这次的纯利也超过了一万贯!一万贯呐,贤侄,一场比赛一万贯,老夫我真正是日进斗金啦!” 第61章 思文归来 李牧忍不住泼了盆冷水,道:“伯父,钱可不是你一家的啊。” “老夫忘不了,高兴一会儿还不成么?”程咬金坐在小陈公公让出来的位置上,道:“如今老夫只怕你不要,哪里会舍不得。现在长安城都传你是带有宿慧之人,刚听说时老夫只当他们是在放屁,现在老夫是真的信了。你绝对是有‘宿慧’之人,你就是范蠡转世!只要是跟你沾边的事情,没有不赚钱的!” “范蠡?”李牧笑道:“我要是范蠡,得给我找个西施才行了……不说笑了,程伯父,这马赛刚刚结束,你不在家数钱,来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有正事了。”程咬金伸手抓了一把大枣,张开大嘴一下子都塞了进去,鼓着腮帮大嚼,完美地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做‘囫囵吞枣’,一边吃一边道:“程钱都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做了,把消息透露了出去。这几天可把老夫给烦死了,你是没有亲眼看见,什么狗屁的高门大姓。闻着钱味儿就上来了,偏偏就不往正事上说,七拐八绕地与老夫攀亲戚,腆着一张脸登门,赶又赶不得,不赶我瞅着还生气!” 李牧忍俊不禁,但还是劝道:“程伯父,您积点口德吧,您也是清河崔家的女婿呢,这样的话若传出去了,像什么样子。” “屁!老夫能跟那些人一样?老夫想要钱便直说,像他们那么虚伪过?” 这倒也是……李牧忍不住发噱,您老是正宗的流氓,他们都只是小混混而已,怎么能比得上你。 程咬金编排完了别人,一盘大枣也都被他吃光了,凑近了李牧一点,问道:“贤侄,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啊?” “伯父觉得呢?” “当然是选出来几家跟他们合作啊,你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不行。”李牧摆了摆手,道:“若是这么容易就跟他们合作,他们会觉得咱们是上赶着找人合作……拖个几天,就当没这回事,等到他们急了,再搭理他们。” “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夫都听你的就是了。”程咬金说着话,看了李牧一眼,道:“贤侄,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打听打听。” “啥事?” “这两日陛下接连召见重臣,商讨矿产收回朝廷所有……这件事,贤侄也有参与吧?” “确实是我给陛下出的主意。”李牧没有隐瞒,因为也隐瞒不了,而且凭程咬金的人脉,他想知道细情实在是太容易了,根本瞒不住他。 程咬金嘿嘿一笑,道:“既然是贤侄的主意,那必然是有赚钱的门道。到时候,可不能忘了我程家。” “好说,到时候自会提前知会称伯父一声的。” “有你这句话就成了。”程咬金目的达到,也不多待,起身道:“你且忙着,回头我让人把今日的分润送到你府上去。不用送了,替太上皇办差要紧。” 程咬金风风火火地走了,李牧招了招手,自有在旁边伺候的‘服务员’过来,又给他端上一盘大枣。 李牧其实不太喜欢吃枣,但是也没别的吃食。如果说从现代穿越到古代,有什么地方让李牧不满意,也就是在这吃喝上了。种类实在是太少了,没有可乐,也没有啤酒……至于电脑和手机,上辈子李牧每天都跟这两样东西打交道,因为那是他的工作,《大唐群侠传》不但有pc版,还有手游,他看到电脑和手机,脑袋里就是程序代码,实在是产生不了愉快的感受啊。 “侯爷在想什么?” “嗯?”李牧回过神,发现旁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白色的纱巾遮住面庞,美丽的下颚若隐若现,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闪闪发亮,不是王鸥还能是谁? “鸥姐……”李牧忽然一愣,想起了李世民的嘱咐,赶紧改口,道:“鸥姑姑什么时候来了?” “姑姑?”王鸥皱起了眉头,道:“侯爷为何要叫奴家姑姑啊?不是都商量好了称呼,叫奴家姐姐的么?”说着,幽怨地看了李牧一眼,道:“奴家显得很老么?” “唉!”李牧叹了口气,道:“我也觉着叫你姑姑有些别扭,但是没办法呀,这是陛下的旨意,我怎敢违背啊。” “陛下……?”王鸥抿住了嘴唇,好一会儿,才带着歉然的语气道:“那些往事……陛下与你说了?” “嗯!”李牧嘻嘻笑道:“鸥姑姑,真没想到,你还与陛下有过一段情,可惜天意弄人……” “你不要胡说!”王鸥突然喝止了李牧,李牧有点懵,从认识到现在,王鸥无论何时说话都是非常温柔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语气,李牧赶紧道歉:“鸥姑姑,我……我失言了。” 几个呼吸之间,王鸥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叹道:“奴家与陛下之间,什么都没有。自始至终,奴家也没有过任何攀龙附凤的想法,至于陛下如何想,天下人如何想,奴家管不着,但是奴家不想侯爷也如此想我。” 李牧看到王鸥眼中含泪,心里更加抱歉了,道:“鸥姑姑,我这个人说话随便惯了,只是想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了,都是陛下自作多情,姑姑在我心里便如那仙子一般,陛下可配不上姑姑。” 一句话把王鸥哄得破涕为笑,似嗔似怨地瞥了李牧一眼,道:“看你把陛下说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怕传到陛下耳朵里收拾你。其实也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只是奴家不想侯爷觉得奴家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别人帮衬得来的,奴家这些年吃了多少的苦,只有奴家心里最清楚了。” “我都明白的,明白……”李牧赶紧赔笑,王鸥可是救过他性命的,他记着这份恩情,至于李世民那儿,反正人也不在,先编排了再说吧。 “今天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你让奴家做的衣裳已经做出了样子,带过来了,现在马车上。你要不要先看看,若是合你的心,奴家再让人赶制,时间来得及,不会耽误事情。” “这么快呀,那我可要看看了。”李牧起身随着王鸥一起到了门口,从马车上拿下来了衣裳。李牧叫白闹儿来的那天,正好王鸥铺子里的裁缝上家来量尺寸做衣裳,李牧就顺手画了一个草图交给了裁缝,让他照着样子做天上人间的制服。 今天王鸥带来的,就是做成的样品。 李牧本来是打算着把服务员的制服设计成旗袍,但是在脑袋里过了一下,觉得不是很合适。毕竟此天上人间非彼天上人家,文人骚客之所,还是留几分底线的好。 所以他就结合前世记忆中去过的一个中式茶馆的制服样式,设计了一个差不多的。但在这个时代,也属于标新立异了。唐朝的服饰,以宽袍大袖居多。而李牧所设计的衣服,乃是对襟短打,与当世的风格不符,但却也有迹可循。汉服的样式中,有短打,也有对襟,但是对襟短打没有。李牧把二者结合,就成了后世所谓的‘中国风制服’,看起来倒也利索。 李牧拿起衣裳一看,这衣裳是用上等的麻布制作的,布料坚韧,针脚密实,质量着实不错。李牧叫来几个服务员,把衣服递过去让他们换上,整体效果也非常不错。 “这样就很好,先做一百件来。” 王鸥蹙眉道:“一百件是不是有些多了,似乎也没有一百个伙计吧。” “不多,说不定还不够呢。”李牧拿起一件衣裳,找到左侧肩膀处,道:“鸥姑姑,这里记得绣上一个标记,就云纹吧。一道云纹至五道云纹各二十件,然后来十件月牙,先做这些吧,应付了开业,入冬了再说。” “好。”王鸥应了下来,李牧对李重义示意了一下,李重义从腰上解下来一个褡裢,李牧放到了马车上,道:“这里是一百贯,不够时鸥姑姑记得告诉我。” “哪里用的了这么多钱……” “我知道这些布料都是上等的,鸥姑姑做的是这个买卖,也得挣一些,不能赔了本。” 王鸥只是笑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了。俩人道别,王鸥上了马车,回了绸缎铺,而李牧看看时候也不早了,跟小陈公公打声招呼,也带着随从们回家了。 李牧其实很享受目前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简单单做自己的事情,不参与到任何争斗之中。这也是他最初的时候与门阀世家作对,后来慢慢逐渐放下成见的原因。 李牧到底是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没有愚忠的想法,为陛下鞠躬尽瘁的口号虽然喊得响亮,但李世民对他来说,就如同前世的老板一样,没听说过哪个员工会为了老板死而后已的。 亲人、朋友,才是他所看重的。 如今亲人就在身边,朋友么……也不知道李思文那个家伙,现在如何了。 到了家门口,李牧从马上下来,门房赵有财过来牵马,神色非常奇怪,不断地挤眉弄眼。李牧心中不由一动,前世他看过不少电影,通常这种画面出来,不是有炸弹就是有人被绑架了…… 突然,一个人突然从门后跳了出来。 “我回来啦!” 第62章 喜当爹 李思文! 李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他还想着李思文,转眼李思文就出现了。 “你怎么回来了!” 李牧喜形于色,大步走到李思文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子长个儿了,黑了,也结实了。兄弟俩重重抱在一起,李思文嘿嘿笑道:“哥,我现在是不是得叫你侯爷了。” “别瞎闹。”李牧把李思文松开,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是陛下召你回来的么?” “我是晌午到的,刚刚去看了场马赛……” 李牧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这小子可真是本性不改,他回到长安,不回家,也不来自己这儿,竟然先去看了场马赛。 俩人往院里走,李思文有些激动地说道:“哥,我听说这个买卖是你跟程咬金那厮一起合作的?你跟他合作个什么,那老匹夫最是不讲理,小时候我跟程处默他们打架,这老东西看到了竟然踹我,我本来就打不过他们人多,他为老不尊……” “怎么说话呢,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慎言。” “他又听不着……”李思文忽然瞥见了李重义,顿时瞪大了眼睛,道:“我刚刚还以为嫂子跟我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世上当真有身高八尺之人,我的天啊,这斧子得有一百斤吧,比程咬金那厮的斧子都大……”李思文捏了捏李重义的胳膊,羡慕得直咂摸嘴,道:“大个子,我是你家老爷的兄弟,我叫李思文,你叫什么?” “我叫李重义。”李重义跟着李牧时日不断了,没事闲聊的时候,也听他提起过李思文这个人,知道他跟李牧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哇……”李思文赞叹了一声,看向李牧,道:“哥,你果然是说到做到啊,有了这样的人才,想必你已经一统长安了吧?” “啊?” “那些纨绔子弟啊,没揍他们么?” 李牧哑然失笑,他没想到李思文还记着这件事呢。那是俩人还在定襄的时候,李牧对长安一无所知,听的都是李思文说的。李思文本来就是个纨绔少爷,他所认知的东西能有多高,不是这家的少爷揍了他,就是他把谁家的少爷揍了,说来说去就是这点事。李牧没事儿的时候给他讲故事,说到以后有机会,一定纠结一伙人把他们全打服了,李思文听得热血沸腾,但那只不过是修葺城墙的时候,苦中作乐而已,哪能真正去做。 “没招惹我,我揍人家干嘛,倒是你,问了你这么半天,你也没说为啥回来啊。你别不是偷跑回来的吧,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还不把你给下狱了?” “哥,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俩人来到大堂,寻了椅子坐下,李思文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丢给李牧,道:“看看这是什么?” 李牧把折子打开,不由十分惊讶,这是一道升官的旨意,朝廷打算在定襄设立折冲府,把李思文从七品升到了正五品折冲校尉,统领一千二百人,就地屯佃,辖周边四县防卫事。同时,李思文因守土有功,安民有功,建城有功,封为开国县子,封地定襄,从此之后他也是一个有爵位的人了。 按道理说,封地和授官不会在一个地方。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因为若封地和授官都在一处,等于把军政都交给了一人处理,军政一把抓,很容易培养出来一个土皇帝,其隐忧是要比门阀更甚的。如今李世民竟然下了这样的旨意,除了奖赏李思文之外,也是为了表明他对李绩的信任。若李思文不是李绩之子,断然是得不到这样的恩荣的。 “哥,小弟虽然不及你,但也没有差多少吧。像我这个年纪,不靠父辈,自己摸爬滚打出来一个折冲校尉,能有几个?程处默够厉害吧,比弓马我远不如他,但他不也只是一个果毅都尉吗?区区六品而已,我看他以后见了我还敢猖狂么?不叫我一声将军,我就军法治他!” 李牧听着头疼不已,道:“你也是封了爵的人了,不能成熟一些么?程处默又不在你账下,你管不着他。” “倒也是……”李思文叹了口气,似乎颇为失望,忽然眼睛又亮了,道:“我可以跟我爹说,把他派给我不就行了?” 李牧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不行不行,爹不可能听我的。” 李牧把折子还给李思文,问道:“你回了家没有?” “呃……”听到‘回家’二字,李思文露出了难色,李牧见他这样,就知道事有蹊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也不说实话么?”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就是我收到旨意的时候,也收到了我爹捎来的信儿,说是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让我成亲了……”李思文耷拉着脑袋,捏着衣角,扭捏道:“我还不想娶亲呢。” “哎呦?还有这等事么?”李牧笑道:“这些日子忙,跟义父也多日没见面了,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我记得你说要娶陛下的女儿的,怎么,作罢了么?” “哎呀,这不算封爵了么,我爹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得了敕封的爵位,就不好再得寸进尺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做驸马多没劲啊,还得伺候公主,不如在外领兵逍遥自在,而且我好不容易把定襄城建起来,若是拱手送人,我心里怪舍不得。可是这么匆匆娶亲,我也……” 李牧目光如炬,盯着李思文看了一会儿,道:“不对劲,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你从实招来吧。” “没……”李思文还想抵赖,被李牧一瞪,顿时软了下来,苦着脸道:“哥,你可得帮我呀!” “就知道你小子有问题,赶紧说吧,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 “其实也没什么……”李思文清了下嗓子,尽量想说得轻巧些,但还是不敢看李牧的眼睛,道:“我、我我这不是收纳流民嘛、” “对啊,怎么了?” “有一个突厥女子……” 一听这话,李牧心中有数了,道:“你该不会……” “哥,娜扎真的很可怜的!”李思文扑过来抱住李牧的大腿,道:“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跟母亲相依为命,这又都遭了兵祸,部落都没有了,跟母亲从沙漠中走出来,母亲也饿死了。为了求一口吃的,她在路旁卖身为奴,我发现她的时候,有一个马邑的一个富户想要把她带回家做小妾,我看着心中不忍,就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于是她就跟了我,起初只是当丫鬟的,后来……就……” “哎……”这种事情,李牧能说什么呢,兵荒马乱的,卖身为奴的事情太多了。李思文也是一个半大小子,热血方刚的年纪,发生点什么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见李牧不表态,李思文把牙一咬,道:“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你!”李牧脑袋嗡的一声,这小子也太……厉害了一点吧。这可咋办啊,若只是收了一个侍妾,李牧帮着说两句话,或许还能蒙混过去,但如今李思文是回来成亲的,而能与曹国公府结亲的人家,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这还没过门呢,你就弄了一个怀了孕的侍妾,等过了门之后,直接就哄孩子了,还是混血的,这搁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啊。 李牧可以想到,若是李思文把这事告诉了李绩,别说他得挨一顿胖揍,就是这对母子,恐怕也活不了了。大婚就在眼前,碍于面子,李绩也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李思文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把她带回来了……在后院跟嫂子说话呢。” “……” 李牧点指着李思文,真是要被气晕了,这小子也太胆大了,竟然还把人带了回来,这不是找死一样么! “哥……” “你先起来!”李牧没好气地吼道,李思文松开李牧的腿,乖乖站了起来。李牧瞪了他一眼,这才明白过味来,原来从见面一开始这小子便插科打诨,说话支支吾吾,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先瞒着吧,瞒不住再说。但是这亲你是必须得成的,你要是逃婚,不但害了你自己,也是害了她们母子的性命!” “哥,我与我爹说的那人素未谋面……” “不行!”李牧肃然道:“说破了天也不行,这件事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不了主,心里就要有这种准备才是,如今幸亏不是公主下嫁,要是公主下嫁,你可就是欺君之罪了,此中的利害,还要我跟你说么?” “我知道了,哥你可一定得帮我啊。” “帮,谁让我跟你一个头磕在地上了。”李牧只觉得现在脑子一团浆糊,道:“行了,先准备吃饭吧,我想想再说。” “哥,对不住啊。” 李牧斜了他一眼,道:“少说点废话,我现在真想撕了你的嘴巴。” “哦……”李思文抿着嘴,不出声了。 第63章 精仿一比一 吃饭的时候,李牧见到了传说中的‘娜扎’。 这是一个年龄看上去比白巧巧还要大两岁的女子,有着贵霜血统女子特有的深眼窝,大眼睛,高鼻梁,长长的睫毛,模样倒是很标致。但李牧根据原来留存的记忆得知,这突厥女子,嫁娶得比大唐的女子还要早。因为在突厥,除了贵族女子之外,普通人家的女儿是完全没有地位的,就如牲畜一般,属于财产一类。所谓嫁娶,也不过就是对方拿几头羊换而已。刚刚李思文已经说过,这女子的父亲早死了,母亲把她拉扯大…… 这便让李牧心存疑虑了。 茫茫草原之上,一个突厥妇人和一个漂亮女儿相依为命,按突厥人的风俗习惯,她们是如何活下来的?她们的财产,难道不会被抢么? 或者说,这个女子是一个突厥贵族? 李牧想问问,但是这女子说不明白汉话,只会简单的几句。李牧又听不懂她的话,想问什么还要通过李思文做翻译。李牧不想让李思文知道他在怀疑他的女人,便只好作罢,但是心中的警惕并没有解除,暗暗记在心里,对这个女子留心了起来。 吃过了晚饭,李牧照例练技能,李思文也跟了过来。李牧的工作室,闲杂人等不得出入。但是对李思文来说却没有这个规矩,俩人是经历过生死的,又一个头磕在地上结了干亲。李牧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家兄弟,对他没有防备,也无需防备。 “哥,你这地方,东西很全啊。”李思文到处瞅了瞅,看到吊在梁上的夜明珠,目光没有过多停留,显然并不在意这种东西。但他却对摆在一旁的贞观犁样品非常感兴趣,蹲在旁边瞅了半天,道:“哥,这就是贞观犁啊?” 李牧正在裁剪皮革,听到他的话,随口应道:“你怎么知道的?有人跟你说么?” “不是有邸报么,我大小也是个县令啊。”李思文拿了个锤子敲了敲犁铧,赞道:“哥,这个犁铧的铁很特殊啊,有点像是百缎铁。” “你还认识百缎铁呢?” “小瞧人了不是?”李思文站起身,来到李牧跟前,道:“你还当我是从前那个纨绔少爷啊?告诉你,如今你弟弟我不一样了。你不是给我弄过去一批工匠么?这些人虽然刚来的时候消极怠工,但是在我的强硬整治之下,现在一个比一个温顺,都非常出力。其实他们还都挺有本事的,我跟他们学了打铁,学了木工……反正什么都学了一点,现在定襄城里面只要有人做的工,我都会做。” 李牧有点不信,他身负系统,所以做东西不觉得多难,但是李思文没有系统,他真的肯下那么大的辛苦学习? “你总是不信我,我学东西很快的!”李思文有点恼了,看着李牧在裁剪皮革,便也拿了把剪子过来,拽过一张李牧划好线的皮革,一剪子铰了下去。 李牧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 “你能做我也能做,我跟你学!” “你可真是……”李牧苦笑无语,但也没有说他,李思文愿意玩让他玩就是了,等会他做不成,也就扔在一旁了。一张皮革而已,能值几个钱。 这样想着,李牧也不理他,把皮革裁剪好了,拿过锥线,开始制作【初级皮革护胸】. 初级皮革护甲套装,一共有三件装备,分别是【初级皮革护腕】,【初级皮革护胸】,还有【初级皮革护肩】,三件装备都是白板,只有基础防御值,没有附加属性,但凑成一套之后,就会变成绿字套装,随机增加三个属性点,智力、敏捷、力量三选一。 如果是在游戏里练制皮,通常是没有人会做套装的。因为属性太过于垃圾了,凑了套装也没有意义,都是做了护腕之后,直接做护肩到中级,因为这样比较省材料。但李牧如今不缺材料也不缺钱,所以他没有绕过护胸,而是打算按照护腕的数量,也做出同等的护胸和护肩来,凑成一套,这样能加三个属性点,实用性会高一些。 在游戏中,皮甲护具加敏捷属性为最佳,其次力量,加智力就是纯属搞笑了,没有人会穿加智力的皮甲。但游戏毕竟是游戏,所有属性都是数据而已,而在现实中,李牧也不知道加智力的皮甲穿在身上是什么效果,心中也非常好奇,想要试一试。 李牧的心思全部投入到了技能上,跟李思文说话也少了。李思文也没在意,他看李牧做一会儿,自己研究一会儿,也不干扰他,俩兄弟借着夜明珠的光,安安静静地做着皮甲,谁都不出声了,只有锥子扎进皮革的声音和抽线的‘撕拉’声。 “【初级皮革护胸】完成,技能熟练度+1。】” 脑海中浮现出系统提示,李牧放下锥子,站起来伸了个腰。如今初级制皮的技能熟练度已经到了后半段,做一样东西的时间也要比前半段长很多。之前做护腕的时候,十分钟就能做一个,但是现在做护胸,没有四十分钟下不来。但这也很合理,毕竟做护胸的材料要比做护腕多很多,而且工艺也更复杂。 李牧看了眼李思文,见他还在忙活,笑了笑,也没打扰他,道:“前几天得了一些牛肉干,很好吃,我去拿点过来。长夜漫漫,咱两兄弟多日不见,不能总干活啊,喝点酒,聊聊天。” “嗯,好。”李思文似乎非常认真的样子,听到李牧的话也只是应了声,头也没抬,继续忙活。 李牧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李思文把李牧做好的护胸拽到旁边来,翻过来又看了看,凝眉想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了,又拿起锥子继续穿线。 李牧拿了牛肉干,又抱了一坛状元红,用脚踢开工作室的门进来,看到李思文背着手一脸得意的坐在工作台上看着他笑。 “笑啥?傻了?” “你看!”李思文把手从背后拿出来,一手拿着一件护胸,道:“你能看出来哪件是你做的么?” “你真做出来啦!”李牧还真是没有想到,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到李思文跟前看这两件皮甲,乍看过去,这两件护胸竟然一模一样,但是当他的手碰触到的时候,还是出现了分别。 他自己做的护胸,系统反馈给他的名字就是【初级皮革护胸】,但是当他触碰到李思文做的那件时候,系统反馈给他的名字却是【初级皮革护胸(95%仿)】,但也有套装属性加成,只不过是从三点变成了两点。 李思文掰了一段牛肉干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哥,我是不是很厉害,我都说了我学东西很快的,你还不信呢。” “厉害,厉害……”李牧敷衍了一句,心中却极为震撼。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他有点想不通了。此前他也传授过技能给别人,例如李重义,他用【秘传】技能把【熔炼】和【锻打】教给了他,李重义学会了这两个技能,使用出来的效果与李牧亲自使用一般无二。 而他之前教白根生酿酒,因为没有使用【秘传】,白根生虽然酿出了酒,但是却没有属性加成,李牧拿在手里显示的是白色字体,等同于装备中的白板。这也能够理解,毕竟少了系统的加持,没有属性加成也是正常的。 后来传授酒坊工人们酿酒之法,也与白根生一致,酒就是酒,没有属性加成。 而如今李思文没有得到【秘传】,却做出了带有套装属性加成的装备,大大出乎了李牧的意料,还有那个‘仿’是什么鬼,难道李思文身体里也有一个系统?盗版的? 李牧盯住李思文的眼睛,心里犹豫要不要问出那个问题。李思文嚼着牛肉干,奇怪地看着他,道:“哥,你这么看我干嘛,吓到了吗?” “你……”李牧还是决定问出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见过飞机么?” “见过啊!” “见过?!”李牧吃惊非小,这是什么脑残剧情,单穿变成双穿了? “当然见过啊。”李思文像是不能理解李牧为何这样问一样,道:“草原上到处都是会飞的野鸡啊,你忘了咱俩还烤着吃过。” “……”李牧长出了口气,还好,剧情没往脑残那个方向走。 “我说的不是这个飞鸡,是……算了,就当我没问吧。” “哥,你在说什么啊,奇奇怪怪的……”李思文把扣在坛子上的碗拿下来,倒了一碗酒,讶然道:“真是红的,我还以为传言是假的呢,我得尝尝。” 李牧没搭理他,手里拿着两件皮甲,呆呆地发愣。怎么会这样呢?这又不是后世,盗版遍地都是。这可是唐朝啊,系统只有自己有,怎么会出现盗版呢?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盗版,套装属性都能做出来,这是传说中的精仿一比一,谁用谁牛逼啊! 李牧不禁有些犯愁,来到唐朝,他的最大依仗就是系统,可是如今却有了盗版。盗版若是泛滥了,以后他这个正版还怎么活? 第64章 懵圈 “你先别吃了。” 李牧把李思文嘴里的牛肉干拽下来,在工作台上铺开两张皮革,在上面画好线,这回是【初级皮革护腕】,他一定要试验出个结果来。 这初级皮革护甲套装,如果不穿在身上是不会激活套装属性的,套装属性显示出来的字体是无法使用的灰色,李牧想知道李思文做出来的套装到底能不能触发套装奖励。 李思文喝口酒漱了漱口,道:“哥,你还让我做啊,我不想做……我就是想向你证明我可以,但是我也不想像你一样整天研究这些东西啊,我想睡觉了。” “不准睡。”李牧把画好线的皮革丢到李思文面前,道:“以前我不知道你有这个天赋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就要把我的手艺传授给你。” “哎呀、”李思文难受道:“哥,我现在可是折冲校尉啊,用得着亲手……” “我还是工部侍郎呢,你在这府里打听打听,我哪一天不干活?再说了,我教你做这个皮甲,也是为了你好。等你成了亲之后,不是还得回定襄去么?朝廷成立折冲府,乃是戍边之用,可不是儿戏啊。你若学会了制作皮甲,回去再传授几个工匠,周边到处都可以收到皮革,用不了多久就能人手一套皮甲,以后动起刀枪来,也算是有个保障,不然你还要指望谁,难道指望朝廷给你发么?” 唐朝的军制,相对后世来说还是比较松散的,除了守卫京畿之地的几卫兵马之外,各折冲府的兵丁,都是就近招募,自备兵器。有些军户,一把陌刀都是一辈传一辈使用,甲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两军阵前厮杀,有护甲和没护甲,区别可就大了。试想,你砍人家一刀,砍在了肩甲上,力道卸去大半,只留下一道伤口,而人家砍你,没有护甲,胳膊可就废了。 李思文听到李牧这样说,也有些心动,道:“好,那我就跟你学制甲,本校尉天资聪慧,区区制甲还能难得住我?” “赶紧的!” 李牧把剪刀递给李思文,让他看着自己是如何做的,从裁剪皮革开始,一步一步地教他。护腕要比护胸简单多了,李思文刚刚自己琢磨都做出来(95%仿)的护胸了,现在有李牧手把手教学,更是难不住他,很快,他便制作出了一个(98%仿)的初级皮革护腕。 (98%仿)的程度,无论是从裁剪下料还是钩针的方式,都已经与李牧亲手制作的看不出区别了。 “怎么样!哥,我是不是很厉害!”李思文得意大笑,又掰了一块牛肉干塞进了嘴里,就着一口状元红,味道美滋滋。 李牧把李思文做的护腕拿在手里,果然带有套装属性的灰字。他在脑海中唤出系统,把【初级皮革护肩】的图样学了,然后又拿来两块皮革,道:“继续!” “哎呀,哥,都快子时了,咱不是还有明天么,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用不着这么急吧,咱们明天再做……” “明天我还要教你酿酒呢,今天先把这一套皮甲学完。” 李牧已经迫不及待了,护腕和护胸,他都已经学会了好几天了,做得熟了。而这护肩,他也是刚学了图样,他很想知道他和李思文一起做,能做成什么样子。 由于李牧也是初次制作,这个护肩耗费的时间相对长了一点,但这也方便李思文可以看得更加仔细。李牧做一步,他也跟着做一步,俩人差不多是前后脚完成的。 【初级皮革护肩(99%仿)】. 李牧的脸色瞬间有点白了,他与李思文一起学习制作新图样,竟然相差无几!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系统的加持,他并不比唐朝本地人强到哪去! 李思文打着哈欠道:“哥,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得少点熬夜,你看你,这刚过了子时,你的脸色就有点发白了,长此下去怎么能行啊……” “来,把这套皮甲穿上,我看看威武不威武。” “自然威武啊!”李思文脱下外套,在李牧的帮助下,把三件皮甲穿在了身上,勒紧了束带之后,在李牧面前转了一圈,嘚瑟道:“如何?有没有校尉将军的气势!诶?怪哉,为何我穿了这套皮甲之后,觉得身体灵便了一点呢?” 李牧伸手触碰到皮甲之上,脑海中浮现出了装备属性。 【仿制的敏捷之初级皮革护甲套装:杂皮制成的初级皮甲,质地坚韧。套装属性:敏捷+2】. 竟然连套装属性都能激活!而且属性加成只比正版的少一点而已。 “哥,你也穿上试试。” 李思文说着,拿过李牧制作的皮甲帮他穿,李牧在他的帮忙下皮甲穿好了,忍不住查看了一下装备属性。 【智力之初级皮革护甲套装:杂皮制成的初级皮甲,质地坚韧。套装属性:智力+3】. 还他妈做出了一套垃圾!正版都没有盗版好,我要这系统有何用! 李牧着实有点头疼了,把皮甲脱下来丢到一边,泄气道:“今日累了,明天早点起来,我教你酿酒。” “哥,我不想学酿酒,明天我想跟你去天上人间看看……” “闭嘴!”李牧喝道:“你知道这酒现在多赚钱么?你要是学会了,在定襄城开一家酒坊,远销西域诸国,还怕没有钱么?有钱就能买粮,有粮就能养兵,虽然一个折冲府名义上就一千五百个兵丁,但是戍边还嫌兵多么?朝廷不可能给你钱,还得自己挣!你若不是我的兄弟,我会把酿酒的秘法教给你?” “唉……”李思文心中岂能不明白李牧是为了他好,但是他已经在定襄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快一年了,好不容易回到长安这花花世界,正想借此机会重温一下往日的美好,没想到却要陪着李牧蹲在这工作室里干活。 李思文的脾气秉性,可不是待得住的人。他在定襄跟着工匠们学打铁,学木工,其实并不是他喜欢这些东西。而是他实在没啥可干的,简单学一学打发时间而已,没想到回来跟李牧吹了个牛,还给自己找活干了。但是他能怎样呢?俩人结拜之后,他可耍不起小公爷的威风了,大哥在上,小弟只能听命,难道还能说不行吗? 李思文叹了口气,把牛肉干抱在怀里,拎着酒坛没精打采地回客房去了。李牧独自一人坐在工作台上,看着被他扔在角落里的皮甲,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也回了后宅。 往日半夜进屋的时候,李牧都会把冰凉的手塞进李知恩的衣服里‘坏’她一下,但是今日,他却没有这份闲心了,脱了衣服爬上床,老老实实地躺下,枕着自己的胳膊,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李知恩都已经准备好被他‘坏’了,但是等了会儿也不见那双作恶的手伸过来,不由回头去看他。白巧巧也没睡呢,察觉到李牧不对劲,便开口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娜扎的事情,跟思文吵起来了么?” “没事,教他制作皮甲,这小子不爱学,说了他两句。”李牧把两女搂进怀里,闭上了眼睛,道:“睡吧,今日累了。” 两女应了声,李知恩见李牧也没心思,便也没使出手段逗他,老老实实地伏在他的胸口睡下了。 次日公鸡刚叫,李牧便起来了。李思文当然还没起,有女眷在,李牧不便进屋,就让丫鬟进去把李思文叫了起来。 李思文头也没梳,脸也没洗,顶着一个‘鸡窝’出来,懊恼道:“哥啊,亲哥……就算咱俩结拜了不见外,至少你也得有点待客之道吧,我这才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你这是要干嘛呀!” “教你酿酒,别废话了,跟我来。” “早饭……” “等会有人送,快点!” 李牧拽着李思文的袖子,把他拖到了侯府的酿酒房。这里放置着李牧最初使用的那套酿酒设备,侯府内的酒,都是李牧抽空酿造的,灞上酒坊的酒不加属性,虽然味道上不差什么,但是心理上还是会觉得差一等,因此李牧都是自己酿着来喝。 拗不过李牧,李思文只好认命了。李牧按照那日教白根生的办法,从头教李思文酿酒,他不伸手帮忙,一切都是李思文自己来做,这样可以避免系统的干扰。早饭和午饭都是在酿酒房内吃的。期间小陈公公派人来寻,李牧也都打发了,不搞清楚这盗版是怎么回事,他什么都没心思做。 好不容易捱到了日暮西垂,李思文酿的酒终于出来了。李牧迫不及待地拿碗接了半碗,顾不得度数高低,直接尝了一口。 没有属性加成,跟白根生和灞上酒坊酿造的一样! 这下李牧更懵了,看来不是人的问题,可是为什么李思文做皮甲带属性而酿酒就不带属性?难道是技能分支的关系? 李牧把门房赵有财喊了过来,让他去找白根生,今天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他是真的睡不着觉了! 第65章 系统的第一个边界 白根生是跟王虎一起来的,这小子来到长安之后,先是进了屯卫,当了伙长,后来又不知怎么跟王虎处好了关系,跑去曹国公府做亲兵了,每日在王虎手底下操练,鲜少会来李牧这里。 赵有财去曹国公府找人,正好给王虎碰上了,得知李思文竟然在李牧府上,于是他就跟了过来。李思文回长安的消息,府里早就知道了,算路程这两天也该到了,但是王虎在西城延平门门口等了三天,也没见到李思文的影子,他哪知道李思文是绕了一圈从东侧的延兴门回来的。 “二少爷,你怎么不回家啊,公爷都快急死了。” “王大哥,我这个……事出有因啊。”李思文眼巴巴地看着李牧,李牧对他使了个眼色,对王虎说道:“思文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了我,正好天色将晚,我就让他在这儿待了一天。今日我酿酒,就又留了他一天,打算明日让思文一并带回去。” “原来是这样。”王虎不疑有他,道:“侯爷,公爷在家等得实在是焦急,我看不如让我先带少爷回去吧。” “哥……” “好,明日我把酒送过去就是了。”今日干活的时候,李牧已经跟李思文商量过了。他早晚是得回家的,娜扎不能跟他一起走,就先留在逐鹿侯府住几天。 “我们先告退了。” 王虎是奉命来抓李思文的,目的达成自然就走了。李思文说要收拾行李,打算跟娜扎告个别,但王虎没让他收拾,他这是回家,又不是做客,曹国公府到现在还保留着他的院子呢,什么都不少。 李思文垂头丧气地跟王虎走了,李牧把白根生抓到了工作室,道:“根生啊,我今天要教你制甲。” 白根生虽然整个人干练了许多,但是秉性还是如以前一样憨直口快,他把腰间的刀解下来放到工作台上,搬了个凳子坐下,道:“姐夫,我学这个有啥用啊?上次你教我酿酒,我就没用上。” 李牧早就想好了说辞,道:“你小子,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我这个做姐夫的不为你谋划,谁能为你谋划啊?告诉你吧,朝廷决定在定襄设置折冲府,思文已升任折冲校尉,你不是总嚷嚷着要建功立业么?蹲在国公府做亲兵如何建功立业?我打算等他走的时候,跟他说一下,让他带你一起回定襄,凭咱们的关系,至少也能给你混个队正当当。现在明白了么?” 白根生眨巴眨巴眼睛,道:“姐夫,你提拔我,我知道是件好事,但是我为啥要学制甲啊?” 竟然没绕过去……李牧顿觉挫败,尴尬地咳嗽一声,硬拗道:“你当了队正,不得为士卒着想么?定襄那地方你也知道,招募的士卒必定都是流民,哪来的甲胄?你要是学会了制甲,随便找个毛皮贩子买些皮革,不就能给手底下的士卒做甲胄了?万一遇上了战事,也能有所保障,现在知道我的苦心了?” “哦……”白根生恍然大悟,痛快道:“行,姐夫,我跟你学。只是我有点笨,学得慢,你别着急啊。” “没事没事,谁让我是你姐夫呢。”李牧为了解开心中疑惑,再没耐性也得忍着,把皮革搬过来铺在工作台上,在上面画线,忽然他抬头看了白根生一眼,问道:“晚饭吃了么?” 白根生摇了摇头,道:“刚操练完,赵大爷就找来了。” “厨子烤了羊腿,你去拿一只,去晚了都进重义肚子了。” “那可不行!”白根生一听有羊腿,立刻跑了出去。其实说起来,他还要比李重义大半岁,但是李重义的块头太大了,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白根生也不敢跟李重义瞎闹,生怕惹恼了他,一拳就把自己捶扁了。 过了一会儿,白根生拿着羊腿回来了,而李牧也画好了线。李牧吩咐白根生边吃边用剪子沿着线把皮革裁开,他则趁这个工夫去吃了口饭。 为了节省时间,李牧甚至都没有去后院,在前院跟下人们一起吃的。两个馒头一碗羊汤,啼哩吐噜吃完了,又回到了工作室。 白根生还没裁完皮革,李牧也拿了把剪子帮他一起。皮革裁开,白根生的羊腿也啃的差不多了。他抬手摸了摸油渍麻花的嘴巴,撸起了袖子,干劲十足道:“姐夫,你说咋弄吧,我跟你学!” 李牧像教李思文一样,一步一步地教白根生。先从最简单的护腕做起,然后是护肩和护胸。白根生确实是比李思文学得慢了些,但是也没差多少。三件皮甲全部制作完成,前后也没差多少时间。 “你穿上试试!” 李牧帮白根生把皮甲穿好,查看装备属性,护腕、护肩、护甲,分别为(89%仿),(90%仿),(92仿),比李思文做得要差一些。同时李牧还注意到,这百分比数,其实是与护甲的基础防御值相关的。百分比是多少,护甲的基础防御值就是他制作出来的“标准”护甲基础防御值的多少百分比。 【仿制的力量之初级皮革护甲套装:杂皮制成的初级皮甲,质地坚韧。套装属性:力量+2】. 也有属性加成! 白根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制作出甲胄,乐得合不拢嘴,道:“姐夫,我去给我姐看看啊。” 李牧心思全在系统上,随口敷衍了一声,便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对比李思文和白根生的情况,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制皮和酿酒的产物是否有属性加成,跟人是没有关系的。既然跟人没有关系,那么就只能跟技能有关了。 但在技能方面,无论是白根生还是李思文,李牧教他们的时候,都没有用【秘传】,也就是说,他们学会制作皮甲,都他们自学的结果。但两个技能的产品却截然不同,一个有属性,而一个没有属性。 到底差在那儿呢…… 李牧皱眉思索着,忽然他看到了白根生放在工作台上的刀,心中一动,伸手拿了过来。白根生的这把刀,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唐横刀,也叫唐刀。直刀身,小镡,长柄,可双握,适合挑刺,也便于劈砍。后世的日本刀,便是脱胎于唐刀。而唐刀追根溯源,则是自汉代环首刀发展而来。 横刀是唐朝四种制式军刀之一,其他三种分别为仪刀,障刀,陌刀。因其造价高昂,寻常士卒是佩戴不起的,白根生这把刀,还是李绩看在李牧的面上,从曹国公府的军械库中特意挑选赠给他的。 李牧把刀拿在手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这把武器的属性。 【制式横刀:军中铁匠使用精铁以秘法锻打,刀身坚韧锋利,实用性强。】. 【基础力量需求10】. 【力量+1】. 竟然是一把绿字装备! 李牧非常惊讶,这把刀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却也有属性加成,很显然打造这把横刀的铁匠是不可能有系统在身的,如此可以得出结论,这个时代的人一样也能打造出具有属性加成的装备。 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牧皱眉深思,这个发现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如果带有属性加成的物品不是他所独有,那么身怀系统的优势似乎就没有了。李牧把唐刀放回原位,又拿起了昨晚他做的初级皮革护腕,怔怔地发呆,突然,他有所明悟。 这护腕用料和制作都非常简单,就算没有系统加持,摆个样子放在面前,他也一样可以照猫画虎地做得出来。如果说因为它是技能制作出来的物品,旁人就做不出来了,着实是有点说不通。 同样的道理,一块一样重的精铁,李牧用它打出来的铁蒺藜可以扎脚,没有道理另一个人用这块铁打出来的铁蒺藜就不扎脚了,一样也是扎脚,只不过可能没有使用技能做出来的标准,扎得比较浅而已。 那酒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牧闭上眼睛,浏览系统,忽然他看到了技能商店,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问题出在这酒曲上! 李牧自己酿酒也好,灞上酒坊酿的酒也好,都用的是李牧从技能商店里直接购买的酒曲。因为它出自系统,所以李牧用它酿酒,才会酿造出带有属性的酒,而灞上酒坊的工人、白根生、李思文,他们都没有系统在身,因此酿造出的酒也就不带属性了。 但如果用的全部都是系统之外的材料,例如制作皮甲,李牧跟白根生、李思文就在同一标准下了,他能做出带属性的装备,李思文和白根生一样也能! 原来是原材料的问题! 想通了这个道理,李牧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瞬间轻松了不少。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大的问题,既然技能产物可以被仿制,那么保密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就算李牧把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制作东西,但制作出来的东西,不能总放在仓库里不拿出来吧。就像这个初级皮革护腕,到了一个老皮匠的手里,仿制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初级物品能仿制,高级物品肯定也能。如此一来,谈何保密啊! 第66章 感谢考据党! 李牧躺在摇椅上发呆,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一段前世的记忆。 《大唐群侠传》发布第一个内部测试版本的时候,成立了一个内测论坛,第一批五百个内测名额,只要玩过公司其他游戏的玩家全都可以抢,先到先得。 李牧是负责数据平衡的,内测刚开始的时候没事可做,但是也不好意思闲着,就充当了一个临时的内测论坛管理员,看论坛上的内测玩家对游戏的反馈。 当时服务器刚刚开放两个小时,按道理来说,论坛里应该没有什么帖子。李牧把管理员账号登录上去,顺手按了一下f5,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有一个叫做“我是考据党”的家伙,连着发了三十篇帖子,内测论坛的页面只能显示二十篇,他一个人就把论坛首页屠版了。 正常情况下,这样发帖直接删了就了事了。但是内测开放之前,总监放话了,这次游戏内测,务必要听取玩家的心声,遇到问题不可以躲避,要迎难而上,只要玩家发的帖子不是无理谩骂,就一条也不能删,一定要耐心解答。 李牧扫了一眼,这哥们发的帖子还真就没有特别谩骂的。但帖子的内容却……让人不知该如何解答。 例如,这哥们发布的第一篇帖子《大唐群侠传?呵呵!》。 帖子中考据了《旧唐书》,《新唐书》,引用了三十多处古籍记载,狠狠地驳斥了《大唐群侠传》中的门派设定,最后总结了一句话,除了少林之外,其他门派在唐朝时候都没有,因此《大唐群侠传》根本没有存在的前提,这个游戏就是个狗屁。 这怎么回?人家说得对啊! 再看下一帖。 《你家的木匠这样?呵呵》帖子中引用了六段木工视频,从伐木开始,截木,破板,晾晒等等,直到做成一张桌子。最后的结论是,实木板都会形变,游戏中伐木之后直接就能做成桌椅,不合实际!游戏设计师是个傻逼! 怎么回?李牧看完了视频,都要快被洗脑了。 后面还有《你家唐朝有镜子?科普一下,古代没有硝酸银!》,《笑死人了,玻璃的真正制法在这里!》。 分别论述了银镜的制作方式,以及玻璃的制作工艺。 李牧把二十多篇帖子看完,实在是一个也没回答上来。最后无奈,只好请示总监,总监过来看了眼这个发帖人的论坛账号等级,拿起鼠标直接把他给封了。 李牧大惊,忙问总监为啥要封。总监的回答,直到现在李牧仍然记忆犹新。 “咱公司的口号记得不?圈钱使我快乐,没钱玩你妈逼,这孙子账号注册了八年了,一毛钱的消费值都没有,就一杠精,你跟他费什么话?!”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要不人家能当总监呢……李牧敬佩不已,但他毕竟入行时间短,没有这种心理素质。那哥们虽然被封了,但是李牧心里却一直记着这个事儿。后来在优化副职系统的时候,他提了一个建议。 能用副职系统做的东西,尽量用副职系统做。而游戏中无法解释的东西,直接在系统商店开放购买。 比如说制皮和酿酒这两项,制做【初级皮革护腕】需要线和皮革两种材料,皮革可通过【剥皮】技能获得,线可通过【裁缝】的基础技能【纺线】得到,【纺线】的原料丝、麻、棉等可通过【采集】技能得到。如此一来,制作【初级皮革护腕】所需的全部材料,就都可以通过副职系统获得了。 但是酿酒就不行了,酿酒的设备,可以用木工和锻造技能做出来,酿酒的原料可以通过【种植】技能种出来,但是酒曲怎么办?游戏里怎么解释微生物发酵?就算能解释,人家来玩游戏的,看你这些东西么? 类似酒曲这样在唐朝背景下没法解释或者不好解释的东西,就直接在系统商店开放购买。 学了相对应的配方之后,打开酿酒技能,系统商店就会出现对应可购买的酒曲。同样的还有制作玻璃,制作玻璃在副职系统中归为【杂项】一类,但它的主要制作材料为【采矿】所得,一共四种材料石英砂、碱石、石灰石、长石。但是制作玻璃光有这四种材料是不行的,还要有其他辅助材料,加起来有十几种,而且玻璃的颜色与材料中的金属含量有关,绿色来自原料中少量的铁,二价铁的化合物使得玻璃显绿色。在加入二氧化锰以后,原来的二价铁变成三价铁显黄色,而四价锰被还原成三价锰呈紫色。 这也很复杂,但是有了系统商店就非常方便了。【玻璃着色剂】和【玻璃辅助材料包】,两个东西,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绿色玻璃着色剂:包含二价铁的化合物等物质,可使玻璃显绿色,添加量决定颜色深浅。】. 【玻璃辅助材料包:包含硼砂、硼酸、重晶石、碳酸钡等物质,与石英砂、碱石、石灰石、长石混合可制作玻璃。】. 如此一来,杠精的嘴巴就堵住了。 本来按照总监的想法,李牧的提议是不会通过的,因为总监根本就不在乎杠精怎么想,用他的话来说,杠精不是目标客户群,不用在乎他们。但是李牧给出了理由。通过这种方式,一,可展现公司的专业性,用心了。二、方便‘游戏民工’搬砖,毕竟玩家们不喜欢采集,只有形成了稳定的供需市场,上下游全都有利可图,游戏才能长远。三、加速回收游戏货币,系统商店的东西可不是免费的。 本着“圈钱使我快乐”的公司理念,这条建议最终被采纳了。接着负责副职系统的小组加了一个礼拜的班,李牧被同事骂了个狗血喷头。而且因为多了很多物品,数据平衡也变得更难了,bug层出不穷。 这件事纯粹是由于李牧没事找事引起的,出了bug不好意思喊人帮忙,经常独自一人加班处理,加啊加啊,没完没了,然后他就……猝死了。 回忆至此,李牧不禁有些心塞。但是现在,他要感谢自己当时提了这个建议,否则他就连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如今已经得出结论,只要一件东西的材料和部件,有一个是出自系统商店,就不用担心这件东西被人仿制了。虽然出自系统商店的东西相对整个系统来说很少,但是目前看来,每一样都很有用。 李牧不禁要感谢“我是考据党”,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个系统商店,同时他也要感谢总监,如果他听了“我是考据党”的话,把游戏按照史书的方向走,系统也就没用了。 虽然丧失了很大一部分‘版权’,但是情况并没有太糟糕。系统商店出售物品,是为了解决“在唐朝的背景下没法解释或者不好解释”的问题,无法解释和不好解释的原因是因为超前,而超前的东西正是这个系统的核心竞争力。 只要有这个撒手锏在手,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想通了此节,李牧心中的郁闷也散去了。他是一个很实际的人,既然无法改变系统的规则,那么就只能根据现有的规则,谋求更大的利益了。 仿造不可避免,那就不如先收一回“专利费”吧! 李牧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门阀世家……呵呵!” …… 心结解开了,李牧又恢复了正常,回到后宅,把冰凉的手塞进李知恩的衣裳里摸摸抓抓,在她的惊呼声中爬上床,先欺负白巧巧一回,再跟李知恩闹一会儿,直到夜过子时,才慢慢消停下来,搂着两女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这个时候白巧巧早已经精疲力尽了,说不了几句话就睡着了。倒是李知恩还很精神,她毕竟还没承欢,只是玩闹一会儿,累不着她。 逐鹿侯府虽然不大,但从上到下每天鸡毛蒜皮的事情也不少,李知恩又是‘管家婆’,总会跟李牧叨咕一下这一天花了多少钱,进了多少钱,酒坊送钱来了,马场送钱来了……每一笔是多少,府里还有多少,杂七杂八的各种事情。 李牧恩啊的答应着,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现在酒坊和马场的分红已经很多了,他想花也花不完,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区别。他又没想当地主,倒是最近李知恩有了这种苗头,总时不时地撺掇李牧去买灞上的地。 见李知恩又要旧事重提,李牧把她扳过来亲了个嘴儿,道:“咱家买地干嘛呀,谁能去种啊?再说咱们不是有五十顷地么,五十顷还不够啊,我去看过一回,好大一个山坡呢。” “可是、”李知恩嘟着嘴道:“买了地是咱家自己的,不买地你都花在朝廷的事上了,都好几万贯了,咱家的钱。” 李牧不禁哑然失笑,捏了下她的脸蛋儿,道:“这点小心眼都给你长了,听话,咱家买地真没啥用,我花在朝廷事情上的钱,早晚也能赚回来……行了,睡吧啊。” “还有个事、”李知恩爬上李牧胸口,扒开他的眼皮,很认真地看着他眼睛说道:“主人,那个娜扎,有问题。” 第67章 单挑 李牧已经很睏了,闻言只是拍了李知恩的屁股一下,道:“别胡思乱想了,娜扎是我弟妹,能有什么问题。” “主人,我没有乱说。”李知恩在李牧身上蹭了蹭,把他弄得精神了一点,道:“我记得昨天席间思文小叔子说起过,娜扎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夫人还因此伤感了,对不对?” “是啊,怎么了?” “她在撒谎!”李知恩笃定地说道。 李牧哭笑不得,道:“怀孕如何撒谎啊?” “主人,你知道麝香吗?”李知恩正色说道:“今日思文小叔子走了之后,夫人担心娜扎会伤怀,就让我叫她过来一起吃晚饭,今日我俩坐得近,我在她身上闻到了麝香味,我仔细瞧了,香味是从她身上的香囊散发出来的。麝香是用来避孕的,若她真的怀孕了,身上带着麝香香囊肯定会早产。西域盛产麝香,她是突厥人不可能不知道。因此我断定,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她也不想怀孕,她的麝香香囊是用来避孕的!” “你没有闻错?真的是麝香?” “嗯!”李知恩重重点头,道:“小时候母亲教过我药理,绝对是麝香没错。主人,麝香是很贵重的香料,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所以这个娜扎又撒了一个谎,她绝对不可能是牧民的女儿。” “唉……”李牧长叹了口气,虽然李知恩一直没有说过她到底是出身高句丽何处,但她确实懂很多东西,眼界也很开阔。而且她没有理由害娜扎,李牧相信她的判断。 李牧虽然不认识麝香,但是他前世追过《甄嬛传》,知道麝香可以导致流产。这个娜扎随身带着麝香香囊,摆明了是不想怀孕,那她接近李思文的目的是什么?为何又要跟他来到长安?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件事你都跟谁说过?巧巧知道么?” 李知恩摇了摇头,道:“我还没跟夫人说呢。” 李牧看了眼熟睡的白巧巧,对李知恩道:“那就不要说了,明日我跟思文说一声,先把她送去工部坊找个空院子让她住下。先不要动声色,以免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嗯!”李知恩笑了笑,搂着李牧的脖子,亲了他一口,又往他怀里挤了挤,这才闭上眼睛睡下。 次日早晨,李牧让丫鬟把娜扎叫过来一起吃早饭,特意留心了,确实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李牧对李知恩使了个眼色,放下碗筷,开口道:“今日我要去上朝,若是等会思文来了,让他在家里等我,下午我要去看望义父,正好把昨日酿的酒送去。” 白巧巧应了声,李牧余光瞥见娜扎在听到他提起‘义父’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微微晃动了一下。这让李牧觉得她应该是听得懂汉话的,但她为何一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李牧放心不下,让李重义留在了家里,只带了两名随从出门。 今日的朝会,乃是一次‘扩大会议’。由于收回矿产的事情太大,只跟重臣商议显然是不够的,于是李世民下了旨意,召集了三省六部五品以上的所有官员,在两仪殿进行朝议,任何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想法。 由于李牧在忙活李渊的事情,其实是可以不用参加的。但他还是决定去凑个热闹,除了想听听今日朝议的内容之外,他还要想办法把他的‘专利’给卖出去。 …… 两仪殿。 朝议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李牧站在紫袍的队尾,脚已经有点麻了。早知道朝议要这么久,他说什么也不会来的。直接在大唐日报发个公告,就算效果差了些,也省的遭这份罪。 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了,不行,不能再熬了,是时候站出来终结这无聊的议论了。 李牧盯着眼前这个正在说话的人,等他说完话回到队列的空档,李牧抢在下一个要说话的人迈步之前,一步跨出,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这一嗓子要比刚刚说话的人声音都大,把李世民都给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李牧也来了,瞪了他一眼,道:“卿且等一会儿,关于矿税之事还没议完……” “陛下,臣也想对矿税之事,发表一些看法。” “哦?”李世民不由挑了下眉,他知道李牧的脾气秉性,没有底气他是不会跳出来说话的,难道他有了什么妙策不成? “既然卿有话想说,那就说吧,百官议论了这么久也没有议论出个什么。” 李世民的语气有些郁闷,他没法不郁闷。前日,他跟宰相们商议此时,宰相们都说好好好,早该这么做了。昨日,他把六部尚书召来,大家纷纷表示赞同。今日,扩大会议,五品以上官员都参加,李世民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毕竟宰相和六部尚书都同意了嘛,还能出什么风波?没想到啊,这些小虾米竟然成了反对的主力了,尤其是涉及到钱的问题,更是锱铢必较。这个说藏富于民,那个说与民争利……让李世民不胜其烦。 要不是心中一直想做个明君,李世民真的想大吼一句,你们不就是想抢朝廷的钱么! 但是他没办法,说不出来这句话。再看看前两日都表态赞同的宰相和六部尚书,一个个都像是泥塑的雕像一样,朝议两个时辰了,谁也没放出一个屁来。 “你们不就是想抢朝廷的钱么!” 犹如一声响雷,在李世民耳畔炸裂,恍惚间李世民以为是自己没忍住脱口而出的。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李牧站在大殿中央,指着刚刚说话的几个官员,满脸正义地怒斥。 “爱卿不得无礼!” 李世民心中爽快不已,但他不得不出声喝止,李牧站出来说这样的话,等同于是把自己放在了百官和百官背后的门阀世家的对立面上,李世民知道李牧能言善辩,但也担心他双拳难敌四手。 果然,刚刚说话的两个官员站了出来,手中笏板一举,高声道:“臣民部侍郎卢照龄,请陛下为臣做主。” “御史赵元朗,请陛下做主。” 这俩人显然也是练过的,眼圈瞬间通红,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副你不给我做主我就哭的样子。 李世民顿觉头疼,朝堂之上,是有规矩的。李牧突然蹦出一句“你们不就是想抢朝廷的钱么!”,理虽然是这个理,但是话不能这么直接说。有些事情,就是要背后来做,都拿到台面上说,保不住面子。这俩人一个是御史,一个是民部侍郎,岂是可用轻易污蔑的? 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心道,这小子还真是不消停,三天不给我惹事儿,第四天准准的。眼前这个局面,就算李世民想要偏帮,也偏帮不了,百官的眼睛看着呢,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逐鹿侯,你还不认错么?” 李牧扬着下巴,正义凌然道:“陛下,臣只是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不知犯了什么错。” “你污蔑大臣,还不是错么?” “陛下,臣说的都是实情!” 御史赵元朗忍不住了,前段时间御史台在李牧手底下吃了亏,连挑了一个御史中丞两个御史,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还被他把经过刊登到了大唐日报上,让天下人都知道了。 御史台上下引以为耻,赵元朗也是一样,方才他刚刚引经据典说了藏富于民,李牧就说他要抢朝廷的钱,这可锅他可不敢接,必须得反驳,新仇旧恨并在一起,登时热血冲头,怒道:“逐鹿侯,你且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做抢朝廷的钱?我身为御史,谏议乃是本分,若视君之过而不言明,岂不是如具臣、谀臣一般了?”说到这儿,赵元朗露出讥讽之色,道:“我闻听逐鹿侯曾自比牛马,怕是不能理解我等身为御史的忠义。” 赵元朗此言一出,不但李牧的脸色沉了下来,就连李世民的脸色也很难看。李牧当日在马场戏弄王普,是曾说过这样的话。但他说的是,为百姓之孺子牛,为陛下之千里马,言下之意是说李世民是伯乐。但如今赵元朗说出来的意思,分明是贬义,把李牧说成了牛马,比作了具臣、谀臣,言下之意就是李牧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阿谀奉承得来的幸进。 试想一下什么样的君主身边会有具臣、谀臣?还不在是说李世民是个昏君么! 李牧斜着眼睛扫了赵元朗一眼,道:“赵御史?” “哼!”赵元朗很不给面子,冷哼了一声。 “哈、哈哈!” 熟悉的冷笑再次响起,百官心中一动,来了,来了,他要来了! 李牧往赵元朗跟前踏出一步,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他的鼻尖,大喝道:“你这沽名卖直之辈!我本不愿与你计较,但你视本侯为牛马,视陛下为昏君,本侯不得不说几句话了!” “你……” “闭嘴!”李牧打断他的话,道:“本侯还没有说完,轮不到你开口!若我没有记错,刚刚你说朝廷收回矿山,乃是与民争利之举。赵御史,我且问你一句,天下哪一个矿山是百姓在开采?你这奸佞小人,门阀之犬,食君之禄,却为君添忧,还敢在陛下面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68章 碾压 “你!” 赵元朗被骂的变了脸色,情急之下又想不到回击的话,干脆往地上一趴,哭叫道:“臣冤枉啊!请陛下诛杀这个口出秽语,信口雌黄,污蔑朝臣的……” 百官看着赵元朗的样子,都有些哭笑不得。就连同样对李牧有敌意的人,也都觉得赵元朗非常可笑。昏了头吧,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请求陛下诛杀李牧?本以为今日能有一场好戏看,没想到这厮竟然还赶不上他的前辈,说出的话都不过脑子。 李世民本就因为赵元朗刚刚说的话对他产生了厌恶,听了李牧的话之后,又觉得十分解气,他怎么可能诛杀李牧?李牧可是发明了马蹄铁、贞观犁,印刷术的人,又如此忠心,诛杀他?小小御史,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赵元朗,注意仪态,此乃两仪殿,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再哭闹朝堂,朕就要把你逐出去了!” 赵元朗不敢再哭叫,李牧却没打算放过他,向李世民施礼,然后开口道:“陛下,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臣初读此句时,不明其意,今日见到了赵御史,方才理解圣人的智慧。今日,臣也想做一回君子,与朝中诸公来一场君子之论,还请陛下恩准。” 李世民见李牧成竹在胸,心中高兴,道:“朕准了,各位爱卿,今李牧所言,在场都可以与之争辩,朕绝不因言治罪。” “多谢陛下恩典。” 李牧谢过之后,开口道:“今日我来上朝,本来是为了启奏工部之事,但是等了两个时辰,听了数十位官员辩论,就只为这矿税一件事,你争我斗,各不相让,耗费时间。我心中只有一个感受,自私自利,蝇营狗苟!为国为民者,今日恕我我眼瞎,竟然一个也没有看到。” 有人想要说话,李牧打断了他,继续说道:“我不愿做泼妇之辩,且先让让我把话说完。” 李世民也道:“诸卿稍等,让逐鹿侯先说完。” “我以为,为臣者当知,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为天下之主,诸位为陛下之臣,四海之土,都属于陛下。陛下今欲收回矿藏,为何不可?难不成有谁觉得,这天下的矿藏不应该属于陛下,而是属于他么?” 这话谁敢接,谁接了岂不是等于意图谋反么? “天下何其广袤也,陛下欲取矿产,必不能事必躬亲,因此需要臣民协助。古今之帝王,也都是如此。历朝历代,除盐铁之外,其余矿产,皆由地方大族与地方官府合作开采,朝廷每年收取矿税。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人心险恶,帝王以仁心治天下,却有一些险恶之徒,不以仁义报还。” “今日我直言不讳,如今天下矿藏,尽在高门大姓之手,而朝廷收取矿税,还要看这些高门大姓的脸色。我查询过虞部记载,淮南某座矿山,每年开采多少没有数目可寻,经营矿山之人缴税,竟是随心所欲,今年缴个二三十贯,明年缴个三五十贯,而矿山的出产,每年高达万贯以上,试问,万贯盈余只缴数十贯的矿税,损公肥私,如此硕鼠,今上欲治之,难道不是圣明之举么?” “但为何陛下召尔等来商议,尔等却顾左右而言其他,借口与民争利,藏富于民,百般阻碍?”李牧嗤笑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尔等已经习惯了这种占朝廷便宜的日子了么?今日反对之人,我虽然都不认得,但是我敢断言,其背后必有高门大姓的影子,因此举损伤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便极力阻止。诸位,我请问一句,尔等身为朝廷大臣,良心何在?”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尔等所言藏富于民,真正做到了么?遇逢灾年,高门大姓粮仓满囤,闭锁门庭,遇灾民既驱赶,连施舍一口粥都不情愿。若真能藏富于民,百姓何以流离失所?” “昔年黄河水患,水淹七城,遍地饿殍,民不聊生。彼时天下初定,国库空虚,朝中无钱粮赈济,高门大姓有何作为?仁义道德又在哪里?若不是有女王氏,献十万贯助朝廷度过难关,如今黄河两岸,还有人烟乎?高门大姓,传承千年,在国家危难之时,竟不如一弱质女流有担当,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既然仁心换不来仁义,以法治之,有何不可?陛下收矿藏于朝廷,设专司管之,所获其利,由朝廷来调派,再有灾年水患之时,也不至于让某一些人看了笑话!” “很多人都说与民争利、”李牧轻笑一声,道:“我很想请问一句,这句话诸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世人皆以从商为贱业,不齿之,但在场的诸位,谁敢说一句私下里没做买卖?即便是清流之官,多也接受商人的雅贿,这些事情难道还要我摊开来细说么?我知道朝野之间对我做买卖多有议论,但我从来不屑于回应?也是因为这句圣人教导,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李牧虽然不敢称君子,但我心中仰慕君子德行,正在努力去做一名君子,我做任何事情,都摆在明面,坦坦荡荡,不畏人言。而不像尔等,嘴上不齿,背地里还做,见我赚钱了,便言语奚落,难道不正应了小人长戚戚之语?” “我以为,今上决心整改矿税之弊,乃是好事一件。与其矿业之利都被一些硕鼠得了去,不如收归朝廷。今上贤明,每年岁入,不动一文,皆用于民生,不够时,内帑也都尽数使用了。在长孙皇后的带领之下,后宫妃嫔也都例行勤俭,从不奢靡浪费。君父尚且如此,我等臣子,有何面目为一己私利而在此争得面红耳赤?来日若有灾年,你们去赈济么?谁敢说这句话,我便也反水,站到你们那一边去!” 李牧连珠炮似的说完,两仪殿内鸦雀无声,刚刚还想站出来辩驳的人,此时全都哑火了。李牧这一套说辞,如惊涛拍案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地把所有人都拍了个遍,偏偏他还占据着道德制高点,让你辩驳不得,这个时候站出来争辩,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就是硕鼠了么? 李世民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李牧竟然这么敢说,把所有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而且被他这么一说,李世民恍然发现,以往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竟然大部分都是朝廷占着理。听李牧说完,他也是义愤填膺,若不是今天李牧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他还不知道朝廷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亏呢! 赵元朗面色如土,李牧说话的时候,他几次想要插嘴,但是李牧说话速度实在是太快,他没有找到机会,等李牧说完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这时候要是再开口,等同于坐实了他就是门阀世家的走狗了!而与他一起站出来的民部侍郎卢照龄,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站回去了!这个老匹夫,见势不妙,竟然先溜了! 但赵元朗不甘心,他知道,就算现在他什么也不说,今天过后,他的官也算是做到头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一搏,这样就算当不了官,他背后的势力也会给他一笔不小的供奉。 “逐鹿侯!”赵元朗愤恨地盯着李牧,咬牙切齿道:“你说了这么多,不也是因为利益么?与民争利说得就是你!你在酒坊和马场都占着份子,日进斗金,比经营矿山不知多了多少,你口口声声高门大姓如何如何,为何不看看自己?!” 此言一出,百官的目光顿时像李牧聚集了过来,是啊,你把我们骂得倒是痛快了,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别只瞅见别人,忘了自己啊?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李牧竟是笑了。 “赵御史,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与尔等相比,我就如同圣人一样,说我与民争利,呵呵,不怕雷劈了你的脑袋?” “你竟然敢自比圣人?” “非也,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我是说,与你这样的人相比较,我就如同圣人一样,并不是我多么优秀,全是靠你的衬托。” 李牧说完,不再理他,向李世民施礼,道:“陛下,您知道臣的秉性,最是低调不过。臣本不愿意宣扬自己,但是话既然说到这了,臣就自辩几句。臣参与经营酒坊与马场,累计收入七万贯有余,但除了府中用度之外,所有余钱,都尽数花在了工部,十不存一。建设工部坊一坊之地,臣没有找民部要过一文钱,都是臣以一己之力出资建造。迄今为止,除陛下封爵之时的赐田之外,无一亩余田,所住府邸也是义父赠与,臣也没有买过一处宅院。臣心之坦荡,可昭日月。陛下可派人调查,所有款项,臣都有账目。既然赵御史想与臣比较,臣请陛下给与赵御史这个机会,让他也把家产献出来,如臣一般,十取其九,拿来修葺御史台!” 第69章 魏征出手 七万贯!百官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都知道李牧能赚钱,但是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程度!李牧来长安才多久,两个月?三个月?平均一个月两万贯,就算是铸钱也没这么快吧! 但是想想拔地而起的工部坊,百官却又无话可说了。东西在那摆着呢,那么大一座坊,没有这个数目也确实下不来。至于李牧说的话,倒是没人怀疑,因为太容易查证了。 赵元朗已然是被逼疯了,全然忘了身处何处,大声咆哮道:“你撒谎,你会有这般好心?肯定是你的继父、民部尚书唐俭欺上瞒下,偏帮于你!李牧,你这个卖母求荣的小人,你能瞒得住天下人,瞒不住我的眼睛,今日我便是死,也要戳穿你!” 此言一出,两仪殿再度鸦雀无声。 赵元朗,这是在作死啊! 历朝历代以来,均以孝治天下。赵元朗今日辱及李牧的母亲,此仇不共戴天,绝对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而如今的情况,陛下可能动李牧么?倒霉的一定是赵元朗。 不要忘了,还有一个民部尚书唐俭。唐俭虽然以老好人著称,但人家三朝公侯,门庭显赫,先有劝进之义,后有从龙之功,又冒死出使突厥,立下汗马功劳。你攻击李牧也就罢了,毕竟李牧年少且根基不稳,但你捎带上了唐俭,唐俭一品国公,岂容一个小小的御史妄言? “老臣……”唐俭身为民部尚书,今日三省六部开会,他自然也来了,听到赵元朗的话,立刻出班,还没等他说出一句话,就听耳旁响起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李牧已经把赵元朗干倒了,正骑在他身上猛锤。 李牧这身力气,可是打铁打出来的,比后世在健身房举铁练的可实在多了。可谓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赵元朗是个文官,弱不禁风,哪能经得住他的一拳,李牧抽冷子给了他一电炮,当时就飞出三颗牙,仰面摔倒了。 李牧一个马步上前,骑在正要爬起来的赵元朗身上,照着他的面门,一记左勾拳右勾拳,拳拳到肉,几个呼吸间,赵元朗就昏过去了。 这时李世民和百官才反应过来,赶紧上来拉架,两仪殿乱作一团。李牧是动了真怒了,谁劝解也不好使,两个膀子轮开就是锤,拉架的人也遭了秧,挨了几下,不敢上前了。 “金吾卫!” 李世民一声大喝,两仪殿涌入了一队禁军,四个带甲卫士上前,这才把奄奄一息的赵元朗从李牧的拳头下抢下来。 “李牧,你放肆了!” 李牧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大声道:“陛下,赵元朗辱臣之母,此仇不共戴天,我必杀之!” “臣母与唐尚书的婚事,今日我便当着百官之面说个清楚。” 李牧呼哧带喘,对百官道:“当日在突厥大营,唐尚书察觉突厥人歹心,但无奈遭到软禁,消息传递不出去。我因做乡勇运粮被俘,突厥人见我是唐人,便让我给唐使做饭,因此得与唐尚书见面。唐尚书无奈之下,想托付重任于我。我心知,突厥大营防备森严,逃营九死一生。若是我孤身一人,我绝不会皱一个眉头。但我念及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养。故此虽被俘心中屈辱,但也想苟且偷生,只为有朝一日大军来到,能够解救我的性命,好回家奉养母亲!” “我将顾虑告知唐尚书,唐尚书言: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做大事。战机稍纵即逝,若错过了,我大唐将士不知要死伤多少。见我犹豫,唐尚书向我承诺,若我不幸身亡,我的母亲,唐尚书养之。” 李牧眼含热泪,道:“我感念唐尚书的大义,答应了唐尚书的请求。唐尚书把信写在我的衣袍之内,我冒死逃营送信,途中遭遇突厥斥候,后背中箭,血流不止,凭借残存意志,抱住马颈,奔逃百里,才侥幸遇到游骑将军苏定方,将消息传到。我的后背上,现在仍有疤痕印记,若诸公不信,我可脱衣验伤!” 这些事情李世民都听李牧说过,但是再听一次,仍然忍不住泪湿眼眶。李牧于唐俭的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有如此决断,当真是可称得上忠义了。 “爱卿无需如此,你的伤,朕知道,也记在心中。” 李牧继续说道:“后定襄城遭困时,我本已接到旨意,举家赶赴长安。但我知道定襄城危难的消息后,毅然决然返回守城,我妻得知消息,决心与我同生共死,只瞒了我的母亲一人。我担心母亲到了长安之后,身无着落,彼时我还未与义父李绩大将军结识,长安城中唯认识唐尚书一人而已。因此我便拜托护送的士卒,将母亲送到唐尚书府上安顿,希望他仍记得当初诺言,照顾我的母亲。” “陛下,臣当时别无选择,如何能算是卖母求荣?!” “爱卿委屈了。” “臣与义弟在定襄城鏖战,前后事情,臣之前已经说过,便不赘言了。前后耽搁近月,臣母以为臣已死,便寻了短见,被唐尚书救下。后臣到了长安,将母亲接了回来。至此时,臣仍然不知二人情愫。是唐尚书求到陛下面前,陛下来找臣说媒,臣尊重母亲选择,尊重陛下恩典,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何能算是卖母求荣?” “何况,我与唐尚书之间,曾有约法三章,一,臣母再嫁于他,臣请他待善待臣母,二,臣与母亲出身低微,他需约束唐氏亲眷不可看低了臣母,三,臣言道,臣虽出身低微,却也有骨气,也要脸皮,绝对不能背负卖母求荣之名,因此若唐尚书娶了臣的母亲,臣以后绝不会接受他任何形式的帮助。也是因此,臣建工部坊时,虽然常常捉襟见肘,但却没有一次申请过朝廷拨款,就是担心出现这等恶名,臣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不知为何还有人要侮辱臣,甚至侮辱臣的母亲!” 李牧咬牙道:“陛下,臣今日起誓,我与赵元朗不死不休,今日他逃得一命,明日我必马踏其门,手刃此贼,让他血溅五步!”说着,李牧扫视百官,一言一句道:“若以后谁再敢提此事,不管是何人,我都要与他不死不休!” 满朝文武都蒙了,谁也没想到李牧会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听他说完来龙去脉,大多数人也都能理解。卖母求荣这等恶名,是个人都不肯承认的。何况李牧所作所为,与此没有半点关系。如此忠义孝信之人,遭到这等污蔑,发怒也实属正常。 唐俭也道:“陛下,李牧所言句句属实。老臣深受皇恩,不敢言功,但孙氏为臣之续弦正妻,遭此等小人言语侮辱,臣不能忍受,请陛下诛杀此人!” 唐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在朝堂上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攻击过谁,‘杀’这个字更是没从他嘴里说出来过。今日他竟然用了“诛杀”二字,显然是动了真怒了。 李世民本来因为李牧在两仪殿提到“手刃”有些不悦,但见唐俭也如此,不得不做出表态了。 “来人,杀赵元朗!立斩!” 魏征迈出一步,道:“陛下……” “玄成不必多言。” 魏征没有退下,高举笏板,道:“陛下,赵御史言辞过激,确属不当,但是罪不至死啊,逐鹿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哪怕是真的要杀,也要经过大理寺论断,怎可于宫门立斩?斩杀言官,乃是昏君所为,陛下不可!” 李世民听到昏君二字,眉宇之间露出了犹豫之色,但看到李牧和唐俭,仍然坚持道:“玄成退下,此事朕已开口,没有收回之理。” 魏征深施大礼,高声道:“陛下若执意如此,臣愿撞柱死谏!” “这……” 李世民不由为难了起来,一边是唐俭,一边是魏征,还有一个李牧,这该如何选择? 思虑良久,李世民还是选择做一个明君,道:“把赵元朗押入大牢,择日由大理寺审理。” 唐俭看了魏征一眼,也举起笏板,道:“老臣……”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了,你们都是朕的重臣,莫要逼朕!”李世民厉声说道,唐俭和魏征互视一眼,各自退下了。 李世民看了眼站在大殿中央的李牧,哼了一声,起身甩了一下袍袖,道:“退朝!” 今日闹到了这个份上,朝议肯定是开不下去了。百官退出两仪殿,三三两两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李牧跋扈,有人觉得魏征多管闲事,有人觉得赵元朗是自作孽不可活,还有人觉得他毕竟是言官,过激一些也可以原谅。 李牧心里憋着一股气,刚要转身离去,高公公又回来了,道:“房相、岑相,王侍中,六部尚书,郑国公,逐鹿侯,陛下相召,太极殿议事。” 李牧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已经在往太极殿走的魏征,恨恨地咬了下牙。作为一个穿越者,李牧听说过魏征的事迹,也佩服他敢于劝谏的胆魄。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会变成一个舔狗。来到长安之后,李牧早已打定主意,不信史书的记载,不信电视剧和小说给的人设,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惹到头上,干就完了,爱他妈谁谁! 第70章 双面魏征 太极殿。 李世民居于案后,看着人一个个进来,挥挥手让高公公带着宫人下去了。 唐俭躬身施礼,还未开口说话,李世民便道:“朕今日不想再议论琐事了,叫你们来,是要议矿藏之事,其余的事情,暂且搁置!” 唐俭无奈,只好又站了回去。 李世民又看了眼李牧,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李牧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也没给他回应。李世民登时气得够呛,臭小子,竟然还敢给朕脸色看了,真是…… 但当着这么多的重臣的面,李世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装作看不见,清了下嗓子,道:“今天朕很生气!前日,昨日,朕分别跟朕的宰相们,六部的尚书们讨论过资源法的事情,你们是如何说的啊?这个说好好好,那个说鼎力支持,为何今日所有人不发一语?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逼着表态了。 三个宰相低着头不出声,六部尚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江夏王李道宗最先开口,他是宗正寺卿,如今还兼任着刑部尚书。 “陛下,臣为宗室,自是支持陛下。” 唐俭本来对此事尚有犹豫,但今日两仪殿内发生了这样的事,唐俭必须得给李牧一个交代,也出列道:“陛下,收矿藏归于朝廷,能使得国库充盈,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臣为民部尚书,支持陛下。” 第三个站出来的是工部尚书李大亮,李世民早就跟他谈过,工部的事情,李牧做主,如今这计策是李牧出的,李世民既然拿出来商议,心中必定也是支持的,李大亮还能如何选,自然也是赞成票。 六部尚书中有三个已经表态,李世民把目光投向了兵部尚书李靖。李靖自打班师回朝之后,除非李世民相召,否则一律都是称病不上朝,今日是李世民特意把他叫来的,但李靖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像是没睡醒似的。感受到李世民的目光,李靖睁开眼睛,悠悠道:“陛下,矿藏之事,与兵部干系甚小,臣为兵部尚书,对此不予置评。” 言下之意,怎么都成。 李世民并不意外,又看向了礼部尚书虞世南。 “陛下……”虞世南叹了口气,道:“此事,若陛下问臣心中真正的想法,臣以为……尚需商榷。” “好。”李世民深深地看了虞世南一眼,把目光转向了长孙无忌,道:“辅机,这两日你都没怎么说话,难道你也觉得,尚需商榷么?” 长孙无忌施礼道:“陛下,臣是支持的,正如莒国公所言,如今国库空虚,处处都需用钱,因此能充盈国库之举,臣都是支持的。臣这几日少言语,是因臣在想,如何实行。此事牵连甚广,若不谨慎从事,影响非小。恕臣谋略浅薄,目前尚未想到良策。” 长孙无忌这话就比较聪明了,我支持,但是不知道如何去做,实际还是不支持,但是你要说他不支持,他已经说了支持,可谓进退有余,其实就是一句废话。 李世民没想到关键时刻长孙无忌竟然动摇了,心中好大不悦,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看向了离他最近的三个宰相。 大唐的朝堂之上,可称为‘相’的,唯有三省之长官。门下高官官,侍中,王珪。中书高官官,中书令,岑文本。本来是有尚书令的,但因李世民曾担任过尚书令,因此在贞观朝废止了尚书令,改立左右仆射二人。尚书左仆射领吏、礼、民三部事,而尚书右仆射领兵、刑、工三部事。左右仆射皆可称‘相’,如今尚书右仆射杜如晦病重在床,尚书省的大小事务,皆归房玄龄一人而断,因此今日参加朝议一共有宰相三人。 三人之中,若以话语权来说,当属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为最,王珪次之,岑文本最末。如今李世民让宰相表态,首当其中者,自然是房玄龄。 房玄龄见李世民逼着表态,想了一下,开口道:“臣与赵国公的想法一样。” 说完这句话,便闭口不言了。 接下来就到了王珪,若以立场论,王珪是典型的门阀世家代表,若朝廷收回矿藏,门阀世家首当其冲,他应该表态反对才是。但从前日一直到现在,王珪的态度都非常含糊不清。因为在煤石之利逐渐明朗之后,太原王氏在此番风波之中,利益非但不会受损,反而会因此暴富。 王珪毕竟是门阀代表,不好意思跳出来支持,但是确实不想反对,有心蒙混过去,但是如今不表态也不行了。王珪咬了咬牙,站出来道:“陛下,臣支持。” “嗯?”李世民惊讶不已,他本以为王珪是铁定要反对的,在场诸人之中,没有比王珪还纯粹的门阀代表了,但他竟然同意了……转念一想,李世民便明白了,原来是为了钱。想通了此节,李世民心中甚为不齿,对李牧当日所言,又有了一番领悟,果然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盟约是牢靠的。 魏征站在最末,听到王珪表态赞同,顿时露出了怒色。李牧就站在他旁边,看了他一眼,心中更是不屑。 “岑相,你如何想啊?” “陛下,臣以为……不如择一地而试之,若突然退行天下,恐生变故啊。” 岑文本在这朝堂之上,算是一个纯臣,从来不随意发表见解,但若李世民问他,他就如实作答,以事论事,从不偏帮任何一方。李世民对他也非常信任,见他提出了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观点,心中一动,觉得可行,刚要开口,魏征已经忍不住了,越众而出,大声道:“陛下,此事不可!” 魏征人瘦,但是声音大,字正腔圆,他开口时,如同开了正义光环一样,仿佛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心中有鬼或者胆子小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还没争辩就已经先弱了气势。 李世民最烦的就是这个声音,自他把魏征召入朝堂之后,魏征平均一个月要顶撞他十次以上,基本上是你想干什么,他就不让你干什么,专门挑你不舒服的话说。若是俩人争辩,你一句我一句,这样也没什么,但是魏征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每每都是那种教育人的感觉,李世民身为帝王,怎么可能喜欢被人教育。 但是魏征名声在外,于山东大族之间颇有威望,当年玄武门事变之后,山东大族曾放言,李世民弑兄杀弟,君位不正,只要他一日为君,山东士族永不入士。唐朝界定山东,可不是后世的山东,指的是崤山或华山以东的所有地区,其中包含了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三个大门阀以及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小士族,约占大唐士族半壁。 武德年间,李建成平定山东豪强,解救了山东的士族,因此得到了山东士族的拥趸,当时魏征是其谋士,李建成身为太子,当然不能事必躬亲,因此山东士族与李建成联系,多半是与魏征接洽。 李世民恐生变故,为了稳定朝堂,这才任用魏征,但他又不敢把魏征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因此只给了他一个秘书监的位置,类似于后世的秘书处,兼尚书左丞,正四品。 但因其背后的庞大势力,魏征在朝中说话也是极有分量的,百官私下皆称其魏相,因尚书右仆射杜如晦病重,眼看就要不成了,朝野之间传言,魏征肯定是下一任尚书右仆射。但李世民从来没有过如此许诺,他清楚魏征是山东大族的代表,尚书右仆射如此重要的职位,他怎么可能轻易授予。 李世民早已想到,大唐资源法通过与否的最大的阻碍,便是在于这魏征了。因此前两次讨论,他都没有叫魏征来。今日是五品以上官员参加朝议,按规矩,秘书监要做记录,魏征不请自来了,这才有了两仪殿上的一幕。 此时听到魏征开口,李世民不得不回应他,道:“玄成,你为何觉得不可?” “陛下,刚才在两仪殿上,逐鹿侯发言之时,臣就已经想说了。逐鹿侯忠君爱国,想法很好,但是他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门阀世家,高门大姓,为何传承千年?此中自有其道理。” 魏征说话之时,看都没看李牧一眼,仿佛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自顾对李世民说道:“逐鹿侯举了两个例子,一曰灾年,二曰水患。灾年时,流民四起,高门大姓闭户有何不对?流民者,不晓仁义,不知礼数。难道任凭流民冲入府中,烧杀抢掠么?灾年时,高门大姓已经庇护了很多人,若能有余力帮助朝廷,自然是很好,但若无此余力,朝廷也不该因此怪罪。” “而水患那年,天下初定,黄河两岸七城百姓固然很苦,但是天下各处哪里有富余呢?民女王氏捐十万贯,此举固然值得敬佩,但是捐钱的人,也并没有罪啊,逐鹿侯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高门大姓,臣以为,有失偏颇!” 第71章 三姓奴 “而藏富于民,和与民争利,臣则以为,是逐鹿侯未解其意。” 魏征侃侃而谈,道:“藏富于民,语出春秋齐相管仲。言曰:无夺民时,则百姓富。牺牲不略,则牛羊遂。讲的是国家徭役的征发与赋税的课征要适时适量,以此来富民富国,与逐鹿侯所言的事情,似乎并不相关。陛下富有四海,百姓受灾了,理应是朝廷来赈济,指望高门大姓是不可取的。” “而与民争利,则典出《史记·循吏列传》,曰: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说的是吃国家俸禄的人,不得和老百姓去争夺利益,已经得到大的利益的人不能再谋取小的利益。朝廷收取税收,盐铁两项每年加起来就超过一千万贯以上,此为大头,其余皆为小利。若朝廷连小利都不肯施于百姓,百姓如何生活?” “况且开发矿藏,自秦汉以来便有迹可循,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即便暴戾如前隋炀帝者,也不曾动过与民争利的念头,今上英明,怎可误入歧途?若一意孤行,必将引起民怨沸腾,朝野动荡,还望陛下深思。” 姜果然是老的辣,魏征一出手,四两拨千斤,举重若轻地便把李牧的话全部化解掉了。李世民心中愤懑,却又无话可说,魏征的话有道理么?有,至少李世民想不出该如何反驳。他看了眼三位宰相和六部尚书,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李世民不禁更加来气,无论他做任何事情,魏征不开口还好,只要他开口了,基本上就是这个局面,李世民这一辈子吃过的瘪,百分之八十都在魏征一个人身上,不是魏征有多厉害,因为他代表的是整个山东士族。他的意思,就是山东士族的意思,山东士族的意思,就是半壁江山的民意,李世民再怎么刚愎自用,也不可能无视一半的民意,一意孤行! 李世民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李牧身上,心里想,事情都是你小子惹出来的,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说话么?难道你们全都怕了魏征? 李世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时在他心中,孰对孰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现在只想看魏征吃一次瘪。李世民是史书上的明君不假,但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七情六欲,总在一个人手里吃瘪,他也想报复一回。 李牧,你倒是给朕开口啊! “哈、哈哈!” 熟悉的冷笑再度响起,但听在李世民的耳中却甚是悦耳,三位宰相和六部尚书也都回头看向李牧,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这小子难道还能翻盘不成? 李世民生怕李牧不说了,赶紧接话道:“逐鹿侯似乎有话要说,想说什么,且说来!” 魏征也把目光放在了李牧身上,别看他刚刚一副不把李牧放在眼中的样子,但其实几次朝议,李牧百战百胜,早已经让他警惕了起来。刚刚在两仪殿他为何不开口,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没有深思熟虑过的话,他不敢轻易说出来,就怕像之前诸位御史一样,输的不明不白。 李牧深吸了口气,向李世民施了个礼,道:“陛下,臣听了郑国公的话,感觉荒唐可笑,还请陛下允许我与郑国公一辩。” 李世民眼前一亮,道:“好,朕给你这个机会,说吧。” 李牧看向魏征,嗤笑了一声,道:“郑国公,小子虽出身僻壤,来长安时日也不长,但是郑国公的名声,我还是听说过的。刚刚我见你开口反驳我的话,心中隐隐期待,本以为郑国公必有高论,但没想到,确是泛泛之言,令我非常失望。刚刚我说赵元朗乃是沽名卖直之辈,此时我想把这句话收回来了,在郑国公面前,他算得了什么?若论古今沽名卖直之辈,郑国公当首屈一指!” 此言一出,宰相们和尚书们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李世民也是一样,这小子是疯了么?忘了是在跟谁说话?这可是魏征啊! “李牧!休得胡言!”李世民一声断喝,但没等他话音落下,李牧再次行礼,道:“陛下既然已经允许臣与郑国公一辩,为何还要以势压人,若辩论不能公平对答,臣现在就认输、认罪好了。” 魏征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微微露出了意思笑意,道:“陛下,臣同意逐鹿侯此言,辩论需公平对答,陛下请息怒。” “好……”李世民怒瞪李牧,道:“小子,等会再收拾你!” 李牧充耳不闻,看着魏征,道:“郑国公,我说你是一个沽名卖直之辈,自有我的道理,但在我说明之前,有几个问题,还想请教郑国公。” 魏征仍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道:“逐鹿侯问就是,老夫尽力答之。” “请问郑国公,流民是不是民?” “流民是民。” “是民为何不救?” 魏征不慌不忙:“要救,但应由朝廷来救。” 李牧又问:“若我没有记错,刚郑国公似乎说过,流民不晓仁义,不知礼数。那么在郑国公心中,高门大姓自然是知礼数,晓仁义之人了?” 魏征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陷阱,道:“是。” “请问郑国公,高门大姓所学之礼数仁义为何?” “圣人典籍。” 李牧冷笑一声,道:“我看未必。” 说到这,李牧的声音提高了一点,道:“《孟子》、《尽心章句上》中,言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为圣人之言,穷,照顾好自己,达,则要心怀天下。而逢灾年,遇水患之时,学习过圣人典籍的高门大姓,知礼数懂仁义的高门大姓,却忘了他们所学的圣人典籍,此非欺世盗名呼?” 魏征张了下嘴,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半晌,讷讷道:“灾年水患时,高门大姓也很艰难……” 李牧冷笑道:“再艰难能有灾民艰难么?若高门大姓肯舍粥放粮,必定可以少死不少人。但是他们不愿意这样做,因为他们跟郑国公的想法一样,这是朝廷的事情,与我家何干?天下又不是我家的,我为什么要管?道理没错,也确实如郑国公所说,帮不帮忙在乎一心,不帮也不犯法,但是作为自诩学过圣人之言的人,是否可以不要再侮辱圣人?圣人想教出这样学生么?” 魏征无言以对。 李牧继续问道:“郑国公刚才说藏富于民和与民争利的典故,小子听过之后,颇有感慨。郑国公,小子想问的是,门阀士族是民么?” 有了前车之鉴,魏征这次想的时间更长了,道:“是民。” 李牧转身向李世民,躬身施礼,道:“陛下,郑国公说门阀世家是民,臣请陛下取消对门阀世家的优待。” 这下不止是魏征了,三个宰相六个尚书都喊‘不可’。李世民铁青着脸,也道:“李牧,不可胡言。” 李牧笑了笑,没有反驳,看向魏征,道:“郑国公,为何到了此时,门阀士族不是民了?” 魏征仍然答不出,李牧继续道:“受人仰望时,门阀士族不是民,伤害到了自身利益时,门阀士族又是民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民?今日是民,明日不是民,如此首鼠两端?岂非小人?” 魏征脸色难看了起来。 李牧洒然一笑,朗声道:“郑国公这便答不出了么?真令人失望啊!小子尝听闻,郑国公一心为民,不惜为百姓犯言直谏,不畏生死,陛下因此称郑国公为‘人镜’,一时间传为美谈。但如今看来,郑国公心中之民,恐怕与我心中之民有些区别。郑国公在我心中的印象,也是急转直下。郑国公,你一心为的不是民,你为的是士族。我也耳闻过郑国公与山东士族之间的一些龌龊,本来不信,今日听了郑国公之语,不容小子不信了。” 唐俭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道:“李牧,慎言啊!” 李牧摆了摆手,道:“我心坦荡,有什么需要慎言的?”说着,他盯着魏征,道:“郑国公,我刚说你沽名取直,你心中不甚服气,今我已经把我的道理说出来了,你服气与不服气,已经与我无关了,我也不甚在意。还有几句话,请郑国公思之。” “我学圣人典籍时日尚短,自从看到论语至今,也不过三月。但亦有些许心得,我以为,为人者,当遵从三纲。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君臣之间,当讲忠义二字。但这个道理,郑国公似乎不是很明白。我听闻郑国公先事瓦岗李密,后事隐太子,再事陛下。事李密时,曾对人言李密不似人君,事隐太子时,离间天家兄弟之情。事陛下时,心中不念为臣子的本分,不思为君分忧,反而事事与陛下作对,如今思之,多半怕也不是什么为了百姓犯言直谏,而是伤及了山东士族的利益,郑国公甘为走狗,为其出头吧!”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若你真是忠直之臣,怎会一身事三主?如此行径,谓之三姓奴亦不过分!说你沽名取直,难道还委屈你了么!” 太极殿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没有人想到李牧敢说这样的话,这可是魏征啊,贤名在外,他竟然说魏征是走狗,是三姓奴!这还了得! 魏征此时也面无血色,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后生晚辈逼到这个份上! 第72章 男人就要正面刚! 李牧越说越激动,离魏征也越来越近,说话时喷出的唾沫已经飞到了他脸上,而在场的众人,还沉浸在他刚刚的话里,竟然忘了阻止他。 “我闻朝野上下,皆私称汝为‘相’,而汝竟然对此默许?当真令人不齿!‘相’者,国家之宰,帝王之辅。汝何德何能,敢自称‘相’?朝中四相,哪一个不是人品与才德并重?别人尚且不论,只说王侍中,王侍中出身太原王氏,此番朝廷改制,太原王氏也有损失,但王侍中仍然出言力挺,何也?为国为民四字而已。 “太原王氏的风采,今日小子是见识到了。另有一事,怕郑国公不知,小子也提一句,当年黄河水患时,捐出十万贯的王氏女,正是王侍中侄女,足可见太原王氏门风。我对太原王氏这等世家是非常敬重的,但是大多数门阀世家不是这样,便如郑国公背后的山东士族等只为私利,而不顾民生之辈,令我不齿,使我心寒,我为大唐臣子,岂可不站出来与之一战?!” “李牧,够了!”李世民终于缓过神来,厉声说道。他不得不说,若李牧再说下去,等于是把整个山东士族得罪死了,当今的形势,不管是对门阀世家多么深恶痛绝,也改变不了门阀世家在地方占据主导的事实,若真的把整个山东士族得罪死了,李牧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千年门阀,绝不是说说而已,这个仇要是结下了,李牧将步履维艰,李世民此时出声阻止,绝对是为了他好。 李牧再次向李世民施礼,笑了一下,因距离很近,李世民甚至能看到李牧的眼底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李世民不由心中一动,也就是如此清澈坦荡的孩子,才会说出这种肺腑之言吧。 “臣谢陛下好意,但臣今日既然敢把事情说破,便已想过后果了。陛下刚允诺臣与郑国公一辩,还请陛下不要干涉臣把话说完。” “你!” 李牧知道在场的人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了,能留给他说话的时间不多了,不由加快了语速,继续说道:“小子听闻郑国公时,心中曾有过一丝奇怪,我大唐国公,哪一个不是战功在身,或对社稷做出过巨大贡献之人,但是郑国公,却是一个例外。郑国公身为国公,却仅身居四品而已,朝中社稷大事,不见郑国公良策,反观朝中欲改革之时,常见郑国公跳出来指责。小子原来不懂,还以为郑国公为民请命,今日一见,原来是山东士族之喉舌。这个国公,在小子看来,不是魏征之国公,乃是山东士族之国公,以欺世盗名累进国公者,古今唯此一人也!” “今我大唐甫立,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用钱。郑国公言藏富于民,但是汝所言之民,朝廷有难之时,却不肯出手相助,这等藏富,何异于肥私?现有策可使国库每年增几百万贯盈余,不知可养活多少百姓。却因如郑国公这样的人,因一己私欲而阻止。实干者人微言轻,空谈者高居庙堂,如此我大唐何谈兴盛?魏征,你这皓首匹夫,你有何资格、有何面目,对兴国之策横加指责?心中不觉羞愧么?!” “够了!”李世民不得不喝止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李牧,你放肆了!郑国公是你的长辈,你怎可……” “陛下,臣与郑国公没有亲戚,恕臣不能认这个长辈。而且今日臣母受辱,郑国公却保下了臣的仇人,臣更不能认他这个长辈。”说着,他从袖子中拿出两道奏疏,道:“陛下,这里是臣写的两道奏疏,针对矿务与工部诸事,提出了臣的想法。臣请献与陛下,已全君臣之义。” 李世民勃然色变,怒道:“李牧,你在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李牧见李世民不接,自己把两道奏疏放在了案上,直起腰版,目视李世民,道:“臣,出身微末,蒙陛下错爱,几度加恩,如今已经是三品军侯,工部侍郎。臣深受皇恩,不知如何报答,心中想,唯有鞠躬尽瘁而已。因此臣不存蓄,不买地,不置宅,每日都绞尽脑汁,思考为君分忧的办法。臣家中设工作室,陛下也亲眼见过,臣每日回到家中,除吃饭以外,尽在工作室中忙活,子时之前,从不敢睡。陛下以为,贞观犁凭空而来?陛下可知,臣为此付出多少日夜?” 李牧睁着眼睛,泪水顺脸颊流,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一丝哽咽,仍然铿锵:“臣为报君恩,尽献家产于工部。但臣亦知道,杯水难解车薪,因此臣才献策,请陛下收矿藏于朝廷,得其利,再布恩于天下,却不想宵小之辈层出不穷。而臣之母亲何辜,竟也因此遭到牵连。”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更改旨意,臣心寒也。如魏征者侃侃而谈,而诸公竟不敢反驳,臣心寒也。臣非不思报国,但臣今日所见,群臣蝇营狗苟,陛下当断不断,君不似君,臣不似臣。这大唐也不似臣来长安的路上时,心中想象的那个君臣勠力同心,兴国安民的大唐了。臣今年十七,小儿也,不敢居高位,今请辞官,求陛下恩准!” 说罢,李牧拜伏在地。 李世民霍然站了起来,气得发抖,指着李牧道:“李牧!你、你敢!就因事不随心,你便开口大放厥词,如今还敢辞官?谁给你的胆量!你不要以为有几分才干就可以恃才傲物,当真以为朕不会处罚你么!” 李牧抬起头,目光倔强,道:“臣心中所想已尽言,如今无话可说。” “你!”李世民瞪着李牧,二人对视,各不相让。见李牧没有退却的意思,李世民咬了咬牙,道:“朕不同意你辞官,今日之事没完,你给朕回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可出府门一步!来人,送逐鹿侯回府!” 李牧起身,洒然一笑,道:“陛下,请保重!” 说完,又向唐俭一拜,道:“还请继父记得初见之约。” 留下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李牧便跟着高公公走了。李世民怔怔地看着李牧的背影,心中且喜且怒,李牧今日所言,如何不是他心中所想?只是这孩子到底还是年轻了啊,这种事情,岂能摆在台面上说啊! “陛下,逐鹿侯所指责,老臣无言以对,请陛下治罪。” 魏征跪了下来,以头杵地,看似在认错,实际上是反将一军。今日李牧已经把他驳斥的一文不值,若他与李牧之间没有一个了断,日后在朝堂之上,他将再无立锥之地。而山东士族也不会支持一个废物,因此他把心一横,直接跪在了地上,逼迫李世民在他和李牧之间做出选择。 李世民看着魏征,俩人打交道到今日,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样讨厌这张脸,就算当年魏征撺掇李建成杀他,李世民都没有如此生气。但是今时今日,这份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李世民从案后跨出,一脚踹在魏征的肩头,痛骂道:“老匹夫,你当真以为朕需要李牧说出才认清你的嘴脸么?朕心知肚明!只是朕不愿与你计较而已!不要以为有山东士族撑腰朕就拿你没办法,朕……” 李世民还要再说,长孙无忌扑了过来,跪在李世民脚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袍,高声道:“陛下!!”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了,都跪了下来:“陛下!!且息怒!” 听到这些呼喊,李世民忽然清醒了过来,苦笑了一声。此时此刻,他心中酸楚已极。他是帝王,而且是想当明君的帝王,明君做事,不可不考虑后果,有些话李牧可以说,但他却不能说。 “朕不如李牧也……” 李世民叹了一声,扯开长孙无忌的手,慢慢地弯下了腰,将魏征扶了起来。然后他转身,又回到了桌案后。 “朕今日乏了,就到这里吧……” 李世民摆了摆手,众人行礼,依次退出,魏征也没有纠缠,刚刚李世民的一脚,已经让他认清了现实。 李世民看着李牧留下的两道奏疏发怔,正要拿起来看看,突然高公公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匆忙之间,脚踩到了袍子下摆,摔了个大马趴,滑到了李世民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高公公爬起来,来不及施礼,急声道:“陛下,刚出了宫门,逐鹿侯就纵马狂奔,老奴带的人都是步行,追赶不上……老奴担心,要、要出事……” “什么?!” 李世民脑海中忽然晃过李牧临走之时说的那句‘保重’,心中顿觉不妙,急忙问道:“那个赵元朗现在押在何处?” 高公公楞了一下,答道:“已按照陛下的意思,送去了大理寺监牢。” “快去!带金吾卫去,一定要拦住李牧,不能让他做出傻事来!” 高公公赶紧爬起来往外跑,李世民心中越来越慌,终于,他也起身大步走出殿外。 高公公点起一队金吾卫匆匆冲出宫城,随后李世民也换了便装,带着四个护卫紧跟着出来,两队人马直奔大理寺。不多时,李世民赶到,只见大理寺附近已经围了不少人,而大理寺东侧的墙壁上,不知怎地多出来一个一人高的大窟窿。 突然,一颗人头从窟窿里飞了出来! 第73章 杀人者,李牧也!(打赏加更) 王珪刚到家中,正要派人去找王普,王普自己上门了。 王普喜气洋洋,人还没进大堂,声音已经先进来了:“大哥,听说今日朝议,李牧又跟人吵起来了?还惹到了魏公?哈哈哈,李牧这下有苦头吃了,竟然敢惹魏公?”王普坐到王珪对面,幸灾乐祸道:“魏公岂是他惹得起的,我看他这回怎么……”忽然王普发现王珪的脸色不对劲,不由止住了话头,问道:“大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王珪看了王普一眼,叹了口气,道:“小弟啊,你从何处听来这些的?” “哦,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御史,他的弟弟在国子监读书。今日朝议结束后,他来国子监寻他弟弟,我正好碰上,他知道我与李牧之间的仇怨,就讲给我听了,怎么……难道没这事儿?” 王珪苦笑一声,道:“所以你很高兴,幸灾乐祸?” “当然了!”王普笑了起来,道:“我跟他是对头,他倒霉,我自然就开心,怎么了?” 王珪又叹息一声,看着王普道:“小弟啊,看你这个样子,我再想起李牧,心里好不难受!你说说你啊,三十了,竟然不如一个少年……不,不只是不如,简直天地之别。你啊、你……唉,算了,不说了。” 王普顿时一脸委屈,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还夸起李牧那厮了,你不要忘了,你弟弟我刚被他敲了一笔竹杠!” 王珪不接这个话茬,问道:“你觉得他得罪了魏征,就要倒霉?” 王普乐了,道:“大哥,你在说什么啊,魏征啊,你、你与他相识多年,又同是当年太子府旧属,他的厉害你还不清楚么?李牧惹了他,呵呵……” 王普被自己的话逗乐了,但是干笑了一阵,见王珪也没有笑的意思,不由十分尴尬,清了下嗓子,道:“大哥,小弟孟浪了。” “你确实是孟浪了,唉,也不怪你,毕竟你与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见王普又要反驳,王珪又道:“告诉你吧,今日朝议之后,陛下召宰相,六部尚书,魏征和李牧,到太极殿议事,魏征旁征博引,把李牧在大殿上的发言驳斥个遍,就连我当时都以为李牧没有反击的余地了,但谁曾想,李牧竟然扳过来了,不但扳过来了,还骂魏征是三姓奴,是一个沽名取直的小人,说他身无寸功,欺世盗名,妄自尊大。说他是一个皓首匹夫,不配为大唐国公。说他是山东士族走狗、喉舌,不懂君臣之义,损公肥私……” 王普听得咋舌,骇然道:“大哥,你莫不是说笑吧,他、他敢如此说魏公?魏公没有驳斥他?陛下没杀了他?” “呵!你是没有亲眼所见,李牧这小子发起难来,根本不留任何余地,一句话一个陷阱,等你察觉之时,已经深陷其中,反驳不得了。魏征是我生平仅见能言善辩之人,但在他面前,仍然不是对手,仅仅几个问题,就把他给问住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如何驳斥?最后逼得魏征没辙,竟然跪下逼陛下,欲借山东士族之势,逼陛下对李牧下手,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但他没有想到,陛下也已经深恶他多时了,陛下盛怒,一脚把魏征踹倒,还是赵国公与我等求情,否则今日,魏征就要挨陛下的揍了!” 王普讷讷道:“大哥,陛下为何如此维护李牧啊!” “还能为了什么,李牧此人,确实与众不同!年轻,忠义,有才能,你可知道,他来长安不过三月,竟然赚了七万贯!而他把这七万贯,全数都花在了工部。如此魄力,你能做到么?” “七、七万贯?”王普吓得都结巴了,七万贯啊,那是多大一笔钱。他终于明白,李牧说没有针对他是什么意思了,七万贯都不当回事的人,会针对他的两千贯么? 王普忍不住问道:“大哥,李牧如何了?” “他?”王珪叹了一声,颇为敬佩地说道:“这小子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当着宰相们和尚书们的面,向陛下辞官了!” “辞官?”王普这下真的震惊了,这天下谁人不想做官?李牧已经是工部侍郎了,十七岁的工部侍郎,追溯古今,恐怕也只有十二岁拜相的晏子可以比拟了吧,就算是当今陛下,十七岁征战天下时,也没有如此的高度啊。而李牧竟然说辞就辞了,这个人……王普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有点佩服他了。 “陛下同意了么?” 王珪摇摇头,道:“看得出陛下确实是爱惜他的才能,哪怕他当面埋怨陛下,陛下也没有惩罚他,只是让他在府里禁足而已。依我看啊,过不了几天……” 王珪的话还没说完,管家匆匆地跑了进来。王珪皱眉看过去,不悦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出了什么事了?” “老爷!老奴刚刚去西市采买,忽然见大街上的百姓都往大理寺跑,老奴好奇也跟了过去,您猜怎么了?逐鹿侯带人把大理寺的墙砸出一个大洞,闯进去杀人,人头都飞出来了,满地乱滚啊!老臣打听旁人,据说是因为那个御史骂他老娘,他就把人给砍了!” “什么?!!” 大理寺。 大理寺作为大唐的最高法院,戒备算是森严了。今日发生这种事情,实在也是无奈,谁能想到会有人能砸穿墙壁闯入,这如何防得住?等守卫发现情况进来的时候,人头已经飞出去了!当值的大理寺少卿孙伏伽,素以老成持重而闻名,但是遇到这样的状况,他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好在随后总管公公高公公就到了,金吾卫接管了大理寺,前前后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高公公也很头疼,他只恨自己没能早来一步,若是早来一步,就算李牧身边那个健奴有蛮力在身,凭借这队守卫皇宫的金吾卫,也必然能够阻止他们。可是当他来的时候,李牧的剑已经砍了下去,脑袋都掉下来了,还如何阻止? 李牧杀了人之后,也没逃走,把赵元朗的尸体扔出去之后,他就直接坐在牢中了,李重义也没走,包着他的巨斧,守卫在李牧身边。 高公公看到这样一幕,也无话可说了。跺了跺脚,让金吾卫列队把窟窿挡住,便和孙伏伽一起从监牢出来了。赵元朗的尸体,自有人收敛。但是这件事,却怎么也兜不住了。 百姓越聚越多,孙伏伽不得不派人去求屯卫相助,程咬金正准备下值回家,听说了事情,带着自己的亲兵来了。禁军列成队,把百姓阻隔开来,百姓们是看不到现场了,但是早前看到的人,已经把整个故事说得绘声绘色了,百姓们也不肯走,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李世民看到人头飞出来的时候,心中全明白了。 人越聚越多,李世民只好先回宫。坐在太极殿的桌案之后,李世民心神不宁。他看向太极殿的门口,李牧从这道门走出去时候的背影,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李牧最后说了一句保重,又跟唐俭交代了一句什么,他那时候应该就已经想好了,他不想活了! 李世民把李牧的两道奏疏打开,奏疏上是满朝文武只有李牧能写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字,李世民看着这些字,视线不由自主的越来越模糊。 这个臭小子的字,到底还是没练出来,又偷懒…… 想到这,李世民苦笑了一声,他发现,他无法说出这句话。李牧有偷懒过么?他没有! 他的那个工作室,李世民不止一次地去过,每次去,都会发现多了很多东西,他没有闲着。忽然耳边响起李牧说过的话,李世民喃喃道:“不存蓄,不买地,不置宅……子时之前从不敢睡……” “是朕让你失望了么?”李世民眼含热泪,咬牙道:“混账小子!就算你心中有委屈,你私下跟朕说啊,一个御史,杀了就杀了,你为何要亲自动手!你为何要如此冲动!难道你以为,朕会不站在你这边,会去偏帮他们么?!” 李世民把奏疏放了下来,他实在是无法看下去了。 “拜见皇后娘娘。” 殿外响起宫人的声音,李世民抬手拭去眼泪,看到长孙皇后走了进来,起身道:“皇后来了?” “陛下,我都听说了。李牧这孩子怎么……如此糊涂啊,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还不是魏征那个匹夫!”李世民咬牙切齿,怒道:“李牧这小子,平日里油滑是油滑了一些,但是他所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摆在那里,他做的东西,花的钱,给朕出的主意,没有一件是为了私利。哪怕他已心存死志,临走之时,仍然给朕留下了两道奏疏,全了与朕的君臣之义。是朕辜负了他,朕如果当时坚定一些,不听魏征老狗的鬼话,把那个赵元朗砍了,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魏征匹夫,害我大唐贤才,若这次他们不肯放过李牧,朕必让他陪葬!” 第74章 各有算计(打赏加更) 入夜,坊门关闭,凑热闹的百姓们也都各自回家了。但是有一些人,却忙了起来。 朝堂之上,派系林立。但若说成气候的,大体也就两拨人,关陇军事贵族与士族门阀。再加上一些中立之人,如唐俭、李靖、李绩等两边不靠,又无人敢惹的重臣,构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才使得朝堂看似平稳。寒门的势力,只有寥寥数人,几可忽略不计。 而关陇军事贵族与士族门阀这两大势力,又可以细分出四个部分。其中关陇军事贵族,大多都是从龙起事的功臣,但在玄武门之变后,支持李世民的‘新贵’走上了台前,摇摆不定者,大都失了势,退出了朝堂。士族门阀那边也是一样,积极靠拢李世民者,如王珪、孔颖达等人,都得到了重用,而山东士族,则因李建成被杀,放话不再入仕,丧失了朝中大部分的势力。李世民登基时候的清扫,可一点没有留手,差不多全都清理了出去,否则当时山东士族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于魏征身上。 虽然后来双方都给了台阶,山东士族不提不入仕之说,李世民也给了机会,但是朝中的重要位置都已经有人了,谁也不会让出去,想插一个进来难比登天。因此,哪怕如博陵崔氏这样的大门阀,阀主长子的崔文生,也不过是一个吏部郎中的职位,还因为崔玉言的事情而遭贬,如今只是一个员外郎了。 这些势力,各有代表。 关陇集团中,自‘新贵’登台以后,‘旧贵’不再过问朝中大事,因此关陇集团的主事人只有一个,就是长孙无忌。而门阀士族一边,远李世民者,主要是不在朝堂的山东士族,以魏征为首。其他有人在朝中任职的门阀大姓,则各自为政,遇到大事的时候,先看太原王氏的风向,毕竟王珪如今身为侍中,是门阀士族这边官最大的。 而武将一系,则大多置身事外,毕竟兵者,禁也。太过于犯忌讳了,武将大多不站立场,但因李靖在军中的威望,通常若李靖表态就约等于是武将一系的表态了。只是迄今为止,李靖还没表态过什么。 如今各派系的主要人物,都聚集在了一起。 本来今日朝议的事情,还不足以动这么大的阵仗。但是随后太极殿议事的时候,李牧对魏征……用破口大骂来形容也一点也不为过了,但是偏偏,他说的事情,全都是事实,想抵赖都抵赖不掉。以前大家还都没觉得,听了李牧的话之后,不少人真的是重新认识了魏征,原来声名在外的魏公,竟然是如此的小人。 小人归小人,事情还是要解决。魏征再怎么小人,他也是山东士族在朝堂的代表,声名在外,不可轻辱,李牧虽然每每出人意表,但在真正掌握势力的人眼中,他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而已,因此,当宰相们与尚书们离开太极殿的时候,大家互相的默契是可以对李牧小惩大诫,以保全魏征的面子,毕竟如今朝堂还算太平,各方势力也不想轻易开战,魏征代表了山东士族,也是要给个台阶下的。 但是随后的事情,却让所有人都无法再把李牧当成一个孩子了。 李牧竟然砸了大理寺的墙壁,闯进去把赵元朗杀了! 朝议的时候,李牧说必杀赵元朗,不死不休云云。虽然说的时候,他双目赤红,看起来很吓人的样子,但是大唐的朝堂上,就算是文臣,大多也是武将出身,隋末动乱,谁还没杀过几个人,谁的手里还没染过血,一个孩子的愤怒之语,没几个人当回事儿。 谁能想到,李牧竟然刚烈至此。说杀人,就杀人,都不带过夜的。李世民把旨意收回,他就自己干了,砸墙杀人,杀人之后也不逃走,直接蹲在牢里不出来了。这种行事风格,哪里像是一个孩子,更像是一个游侠儿。二十年前隋末,有一江湖大侠名虬髯客,他也做过类似的事情,稍有区别的是,李牧是因一个‘孝’字杀人,而虬髯客则是因一个‘义’字杀人。 只是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大了。 如果只是李牧跟魏征之间的事情,各方势力斡旋一下,李牧毕竟是小辈,服个软,给个台阶,魏征那边顾全大局,也不会太过为难。但是如今李牧犯下了杀人之罪,杀的还是御史,砸了大理寺的墙壁,此乃是取死之道,魏征那边得知了消息,必然会下杀手。 山东士族在朝中虽然势力微弱,三省六部之中,没有什么人手,但是在御史台,山东士族的人可不少。山东士族传承千年,掌握大量书籍,培养出了无数大儒,这些大儒的门生遍布天下,御史虽然多出身贫寒,但他们既然能当上御史,定然也拜过老师,学过经义文章。这师徒之情,便是最牢固的情分之一。而且当年山东士族虽然声称不入仕,但又不想彻底放弃朝堂的势力,背后偷偷培养了很多寒门,这些人入朝为官之后,不少人也都成了御史言官。 这次死的又是御史,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可以想见,明日朝会之时,会有多少御史跳出来。 王珪的家里也聚集了不少人,他们都是来自太原王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的人或者依附他们的小门阀家族之人,五姓七望,这里占了三个,魏征那边也是三个,至于陇西李氏是皇族本家,从来都是超然世外,不掺和朝堂的事情。 这三家不像所谓的‘山东士族’联系那么密切,只有大事的时候,才会碰个头。今日便是大事了,因此聚集在了一起。大部分的人由王普接待着,在大堂说话,而三家的主事人,则来到了王珪的书房。 赵郡李氏的代表叫做李应,率先开口,语气埋怨,对王珪道:“老兄,你今天的事情做得有点不够地道,陛下此举分明是在削弱门阀,你怎么可以支持呢?我看是因为太原的煤石如今有了用处,老兄你见了利益,便忘了盟约吧。” 王珪不急着回答,而是看向了清河崔氏的代表。这位也是程夫人的叔叔,比程夫人和王鸥的丈夫都大了一辈,叫做崔永仁。崔家的年轻一代没什么人才,他算是上一代的佼佼者之一,一直负责清河崔氏在长安的事务,工部迁衙的那天,他也在人群之中。 “你是如何看的?” 崔永仁笑了一下,道:“清河崔氏,保李牧!” 赵郡李氏的人吓了一跳,忙道:“为何!” “不瞒二位。前日我去了程府,见过了程将军。他的意思是,想在东都洛阳再开一个马场,我清河崔氏占一些份子。你们也知道,马场的事情,少不了逐鹿侯,因此我清河崔氏,必竭力保他。” 王珪听了,看向李应,道:“这也是我太原王氏的态度,煤石之利,远超其他矿产的损失,我太原王氏居地利,为何不支持?若无李牧,此时断然推行不了,因此,我太原王氏,必保李牧。” 李应一听,不禁有些愤怒,道:“好啊,你们一个个都得了实惠了,都要支持,都要保!单单把我赵郡李氏撇开一边,行,做得好!撇开我们是吧,我明日就去找魏征,我赵郡李氏自此就是那头的了!” 崔永仁没有说话,王珪笑着示意李应坐下,道:“李兄为何如此气急啊,都是为了家族,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来么。我且跟你分析一下,你听听看对不对。” “分析什么!得不到实惠,还要把矿交出去,你当我傻?” 王珪见李应如此不给面,也把脸撂了下来,道:“李兄既然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在李兄走之前,我有一句良言相告。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件事陛下已经动念,势在必行。李牧那头,用不着你我,陛下也必定会保,我等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若一意孤行与陛下最对,我问你一句,你能如何?你敢揭竿而起,你敢与陛下的虎贲争锋?突厥尚且覆灭,尔等能成什么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吃亏的是谁,你心里有数!” “我!”李应被抢白了几句,气得嘴唇发抖。王珪从二三十岁的时候,就有宰相之才的美名,岂是浪得虚名之辈。虽然他自认辩才不如魏征,但是一般的人,在他面前还真就不是对手。 李应哼哧哼哧地运气,好半天,又坐了下来,看着王珪道:“王兄,总不能让我赵郡李氏白出力吧,煤石之利如此巨大,且分一份来。” 王珪乐了,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李兄就惦记上了?再说,既然是锦上添花,有无李兄皆可,我为何要放弃本应得到的利益分与你啊?就算是要酬谢,你也找我要不着,等李牧放出来之后,你去找他要人情!” “你、你……”李应被怼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叹了口气,道:“好,谁让咱没有你们门道多,事成之后,帮我牵个线,这总可以吧!” 王珪和崔永仁都笑了,答应了下来。 第75章 暗流涌动 夜色静谧,暗流涌动。 魏征家里,也来了一些人。他家的宅子虽然在距离皇城不远的平康坊,但是位置非常偏僻。门口也没个匾额,如果不仔细寻找,很难找到。 堂堂国公,住在这样的宅子,于礼制不合。按制,国公的府邸应该有一个专门祭祀祖先的房间,但是魏征家的房子很小,他的卧室跟祭祖的房子在一块儿,因此遭到了御史的弹劾。李世民得知此事后,曾赐给魏征钱财,让他换一个宅子住,魏征没换,把钱财都拿去接济了亲戚。他出身贫寒,亲戚全都是穷亲戚,逢年过节就登门,说是拜访,实际就是要钱。哪一家没个一贯半贯的都打发不了。魏征从不受贿,所得的钱财,除了俸禄就是天子的赏赐,有这群吸血鬼盯着,手头怎么可能宽裕。 有人弹劾他,他也不分辨,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情况,也就不弹劾了。李世民给过他一次钱,也不能总给,于是他的居住环境也一直都没有改善,在这个小宅院住了快五年了。 山东士族也想要周济于他,但是魏征不接受,他对人说,他这辈子身无长物,就只剩下这点名声,不想连点名声也留不下,因此办事是办事,但是涉及到钱财贿赂,他都是严词拒绝的。 正是打了这个底子,人们才对魏征的品行非常赞扬,一个连钱都不爱的人,怎么可能不忠直呢? 今日魏征遭到李牧辱骂的事情传开之后,魏征家里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李牧杀人之后,来的人更多了。宅院小,屋子也小,魏征只好让客人委屈一些,拿了几个条凳,大家坐在了院子里。 一群御史与卢、崔、郑等山东大族的代表义愤填膺,替魏征抱不平,这个说明日要弹劾李牧,那个把已经写好的奏疏掏出来诵读,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吵闹声不绝于耳。 但是当事人魏征,却不发一语,怔怔地坐着发呆。 他在想李牧这个人,想他今天说的话。 魏征素有辩才之名,有理滔滔不绝,没理也可辩三分。李牧今日所言虽逻辑缜密,但若是争辩,魏征也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李牧说的事情,正好击中了他的罩门,让他心神混乱,想要辩驳,却开不了口。 李牧说他是三姓奴,其实说轻了。魏征自己知道,他其实是七姓奴。忠义二字,他是不配的。 在魏征像李牧这般年纪的时候,志大才疏,不事生产,在家乡活不下去了,只好出家做了道士,云游混口饭吃。时逢天下大乱,武阳郡丞元宝藏随瓦岗李密起事,正好魏征云游到了武阳郡,他感觉到机会来了,脱下道袍,成了元宝藏的幕僚。元宝藏是他的第一任主公。 因魏征读过书,做得一手好文章,因此元宝藏很倚重他,与李密来往的信件,全是元宝藏口述,魏征代笔。在跟了元宝藏一段时间之后,魏征觉得元宝藏就是一个莽撞武夫,成不了气候,就趁着给李密送信的机会,自荐成了李密的幕僚。瓦岗李密,是他的第二个主公。 过了不久,瓦岗寨内讧,内忧外患,李密扛不住王世充的进攻,不得已投靠李渊,在李渊手下做谋士。李渊是他的第三个主公,但当时李渊麾下谋士何其多也,魏征始终没有得到重用。李密降唐又叛唐,被盛彦师斩杀于熊耳山。残部被当时还叫徐世绩的李绩收编,俩人都曾在李密麾下,魏征偷偷给李绩写了封信,趁夜色偷偷离开唐军大营,来到了李绩的帐下。李绩,是他的第四个主公。 随后,窦建德挥军南下,李绩粮草短缺,力战不敌,军队被打散。李绩率残部归唐,而魏征因从唐军大营逃走,不敢归唐,投降了窦建德。在窦建德麾下,魏征终于得到了重用,武德元年,大唐建国,窦建德也自立为王,封魏征做起居舍人。窦建德,是他的第五个主公。 窦建德尽起大军攻唐,双方交战于汜水。李世民身先士卒,冲入窦建德军阵,鏖战四天五夜,窦建德战败被俘,斩于长安。魏征也一并被俘虏了,李建成听说过他的名声,当时李建成的太子府正在与李世民的天策府争锋,只要是人才愿意加入太子府,既往不咎。魏征为了活命,自然愿意,李建成问了几次策,魏征都对答如流,李建成大喜,封他为太子洗马,礼遇有加。李建成,是他的第六个主公。 玄武门事变,李建成身死,魏征又沦为阶下囚,李世民早就听说魏征给李建成出了不少主意,觉得他是个有才能的人,正好当时山东士族反应激烈需要安抚,就把他扶上了位。李世民就成了他的第七任主公。 忠臣不事二主,他魏征却有七个主公,岂不就是七姓奴么?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在魏征心中,他只把李建成当做主公,因为李建成对他最为尊重礼遇,而且李建成确实也是一个贤明的人,如果他当上皇帝,不见得会比李世民差。至于其他人,在魏征看来,都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但是李牧说他没有君臣之义,他确实无法反驳,因为他自己心里知道,他真的是没有。 在魏征心中,他有他自己的坚持。他视李建成为主,李建成与山东士族的关系,也是他一手促成。现在李建成已经死了,山东士族又因当年的事情遭到了很大的牵连,朝中势力十不存一,魏征觉得自己必须担当起这份责任来。他屡屡顶撞李世民,也是因为如此。人生已过半世,看待对错的角度,早已与少年时不同。或许魏征在像李牧这般年纪的时候,心中还有善恶的边界,但是如今,他身为国公,又有他无法割舍的责任,很多事情,他不能以对错区分,只能看脚下的立场。 但是在心底,魏征是知道对错的,正因为知道,所以他因此痛苦。本来这份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朝堂上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没人会揭穿这个老底。谁想到出来李牧这么个愣头青,把他的伤疤揭了个干净,让他犹如万箭穿心,有苦难言。 魏征其实不恨李牧,李牧说得都是实情,没有污蔑他。但他必须对李牧下手,因为眼前这群人,这是他的责任。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对李牧下手,李世民怜惜李牧的才干,魏征同样也怜惜,甚至还很羡慕,但是现在,他别无选择。 魏征终于开口了。 “明日,诸君随我上奏。卢老,学子那边,就拜托你了。” 被称呼为卢老的人,轻轻捋了一下胡须,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 赵国公府,同样也是人声鼎沸。 今日在李世民逼着六部尚书表态的时候,长孙无忌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知道,这个答案不能让李世民满意。但是长孙无忌没有办法,他是关陇集团的主事人,关陇集团,也是贵族,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那么大的家族,但是在优待方面,却照比门阀一点也不弱。 坐在这大堂中的人,无一不是从龙之臣,老一辈从的是李渊,少一辈从的是李世民,多少还都跟李家沾点亲带点故,就算李世民在此,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矿藏,本就是暴利。这些人,家里大大小小都有点矿,如今李世民要把矿藏收回朝廷,几乎等于是在抢劫他们的钱,这些人如何肯答应?长孙无忌也是盯着很大的压力,才给李世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然若按照这些人的意思,直接就是反对了。 在场之人,大多武将出身,脾气爆,性子也直,又多有爵位在身,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拘束,这个说一句,那个就吼上了,长孙无忌虽然是主事人,但是不少人还比他高一辈,他也没法说什么。心中虽然不悦,但也只能默默地看着。长孙无忌也不担心,反正他们吵来吵去,最后还是他来做主。 终于,这些人吵累了,想起了长孙无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申国公高士廉开口问道:“辅机,你倒是说话呀,明日朝堂必有风波,我等站哪边啊?” 申国公高士廉,乃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亲舅舅,俩人幼年时父亲早逝,被族叔赶出家门,是高士廉收留了他们,并将他们抚养成人,对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有养育之恩。玄武门之变时,高士廉起了重要的作用,不但劝谏李世民动手,还入宫麻痹李渊,为李世民创造机会,李世民登基之后,封他为侍中,后来高士廉觉得自己对不起李渊,心中惭愧,遂以年老请辞,功成身退,于长安郊外盖了一座府邸,很少参与朝中大事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钱财。李世民要收矿于朝廷,他是关陇集团第一个不答应的,但是李世民是他的外甥女婿,他不好意思说,就来找长孙无忌了。 长孙无忌听到了舅父问话,不敢不答,沉吟了一下,道:“李牧,我们得保!” 第76章 探监 大理寺监牢。 时值深夜,灯火通明。宇文规带着工匠修补墙壁上的窟窿,看了眼监牢中的李牧,见他还有心情吃喝,不由得十分佩服。宇文规虽然官职不高,但也历经两朝了,像李牧这样的人,他是真的没见过。 李牧的家人来探监了。 白巧巧、李知恩都来了,李思文也来了,给李牧和李重义带来了吃食,本来杀人重犯外人是不能随便见的,但是程咬金在这里,孙伏伽不敢管,见李牧没有想逃跑的意思,也就随他去了。 白巧巧的话很少,只是伺候李牧吃饭,倒是把李思文和李知恩急得够呛,李知恩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因为李思文在这里,她跟李思文不熟,也有点信不着他,不想当着他的面说,小脸儿皱成一团,不住地给李牧使眼色,想让他把李思文支走。 李牧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有打断李思文的意思,李知恩气得鼓鼓的,看到李重义像个没事人似的捧着第二条羊腿还啃呢,气的抬腿踹了他一脚,骂道:“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谁让你帮主人砸墙的,知不知道惹下大祸了!” 李重义抬头看了他一眼,把羊腿叼在嘴里,用手挠了挠被李知恩踢到的地方,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慢悠悠道:“老大说让我砸墙,我就砸墙,别的我不知道。” “你、你这个夯货!” 李知恩气急,那边李思文还在埋怨李牧:“哥,你这是怎么了,在定襄的时候那股机灵劲儿呢?这么蠢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怎么想的啊,赵元朗这厮固然可恨,但是咱犯得着跟他一命换一命么,找几个人,堵在他回家的路上,一刀就结果了,唉……你可真是、” 见李牧不说话,李思文叹了口气,道:“哥,你放心,虽然现在情况不太妙,但是我爹、不,咱爹说了,他一定会全力保你。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了李靖大将军府上求助了。别看李靖大将军在朝堂上不怎么开口,但是你可不要小看了他,只要他肯出言帮你,任谁都得思量思量!” 李牧把一个饺子丢进嘴里,道:“替我谢谢义父,也替我向李靖大将军致谢……但是这件事,用不着,我心里有底。” “哎呀!”李思文急得直跺脚,道:“我的哥,在我面前你还嘴硬什么啊!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还用不着呢?” “说用不着就是用不着啊……”李牧接过白巧巧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巴,又喝了口状元红漱了漱口,然后开始脱衣服。 李思文惊呆了,道:“哥,你要干啥,就算要留后,你也等我和大个子出去再说啊,这……这合适么?” “什么啊、”李牧把沾血的袍子脱下去,换上干净的衣裳,道:“换件衣服而已,你这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谁知道你要干什么啊……”李思文看着李牧换完衣裳,道:“哥,你别蒙我啊,你真的心里有底么?” “自然有底,你哥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情,放心吧,明天晚上,咱俩照样喝酒。” 李思文笑了起来,用力地抱紧李牧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傻!哥,你可把我吓死了。” 李牧推开他,道:“别这么肉麻兮兮的……”忽然他想起了娜扎的事情,把李思文拉倒了一旁,对他耳语了几句。李思文听过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道:“哥,不会,娜扎她……” 李牧肃容道:“甭管是不是我想多了,总之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我是你哥,我不会害你。你这次回来,亲是一定要成的,娜扎心里想什么,你真的清楚么?” 李思文张了张嘴,没有言语,半晌,道:“我会留心的。” 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我是兄弟,虽然是结义的兄弟,不是亲兄弟,但在我心里,就如同亲兄弟一样。就如你今天担心我的安危,我也一样担心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的。”李思文笑了起来,道:“哥,那……我就听你的,先把娜扎送到工部坊安置,也省的在你府上,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被咱爹知道了。” “好。” 李思文告辞离开,李知恩立刻凑了上来,拉着李牧的手,道:“主人,你真的有把握么?砸了大理寺的墙壁,杀了御史,这可不是小过错,你又得罪了魏征,明日肯定会有无数人弹劾你的,就算陛下有心要保你,也很难保得住啊,毕竟这朝堂之上,不是什么陛下都能一个人说了算的……”忽然李知恩察觉李牧的眼神有些奇怪,忙止住了话头,刚才心里一着急,又说了不符合身份的话了。 李牧抬手捏了捏李知恩的小脸儿,道:“你还懂得挺多的……等我这次出去,真得好好盘问盘问你了,小东西……” 李牧抓了抓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也嘀咕了几句,李知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李牧转身看向白巧巧,白巧巧也看着他,忽然李牧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怨,像个怨妇似的,跟白巧巧撒娇,道:“娘子,你都一点也不担心我啊?” 白巧巧叹了口气,道:“担心你,你就不去惹祸了么?” “唔……”李牧不敢保证,耍赖不讲理道:“不管,你不担心我,我生气了。” “傻子、”白巧巧挤进李牧的怀里,轻轻在他胸口蹭了蹭,道:“我帮不上你,也管不了你,只能是随着你……你若是出事了,丢了性命,我自陪你去就是了,还有什么担心不担心的。” 李牧感动不已,紧紧抱住白巧巧,狠狠地亲了一口。李知恩在旁边都看傻眼了,啧啧,怪不得人家是夫人呢,果真厉害呀,这样的话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时候差不多了啊!”程咬金的声音传过来,李牧松开白巧巧,把两女的手都拉了过来,道:“在家里好好待着,最晚不超过后日晌午,我定平安无事。” “嗯!” 李牧送两女到牢门口,程咬金派自己的亲兵,点了一队人送她们,然后又回到了牢房。 “你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风花雪月,口吐狂言。你当那个魏征是好相与的?哪里来的底气说平安无事。” 李牧看了程咬金一眼,笑道:“这不是指望伯父搭救呢么?” “哼!”程咬金哼了一声,道:“老夫就知道,占不到你的便宜去,让你帮着挣几个钱,早晚得搭点什么……罢了,让你猜准了,老夫现在守在此处,真要是到了绝路之时,老夫就偷着放你出去,我弟媳会接应你去洛阳,到了那边,换个名字,做买卖吧,以你的本事,老夫不担心你会饿死。” “多谢伯父在这个时候能为小子担这么大的干系。”这一声‘伯父’,李牧是实心实意叫的,程咬金素来是一块滚刀肉,什么时候见他为别人担过干系,私放要犯,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程咬金,恐怕也够他喝一壶的,但是他还是决定帮忙,李牧必须得领这份人情。 李牧躬身施了个礼,道:“人情小子领了,但是这事儿,还用不着伯父出手。” “啥?”程咬金万没想到李牧竟然嘴硬到了这种程度,不由怒道:“你小子别不知好歹,我老程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没主动出手帮过谁,你小子竟然……”忽然程咬金停了下来,露出狡黠之色,盯着李牧看了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子,聪明啊!我差点忘了,你那继父唐俭还有一块免死铁券,你是不是打这块铁劵的主意呢?不过我可提醒你,那铁券可是唐俭豁出命换来的,当年孤独怀恩谋反,唐俭备受折辱,冒死传递消息,太上皇感念其忠心,才赐了这铁劵,承诺与国同休,不一定舍得耗费在你身上。” 程咬金话音刚落,唐观就在程咬金的亲兵带领下过来了。唐观先向程咬金行了礼,然后对李牧说道:“兄长,母亲得知消息之后,悲痛欲绝,昏了过去,父亲已经请了大夫了,如今还在昏睡中。父亲让我来告诉你,不用担心,他已联络了不少人,明日定尽力争取,若实不可解,家中还有免死铁券,必保你性命。” 程咬金瞪大了眼睛,道:“嘿!看不出唐俭那厮还真是真心对待你娘,竟然免死铁劵都舍得拿出来,行,这下老夫也放心了。” “不用。” “什么?!”程咬金和唐观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免死铁劵啊,竟然不用? “兄长,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心里有底,既然我敢做这件事,我就有所依仗。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次,我不靠任何人,我自己来!” “兄长,你可要想好啊!”唐观忍不住道:“魏征可不像寻常御史,他背后是山东大族,五姓七望中的三个!真逼到了份上,陛下不一定保得住你。免死铁券是唯一能保你性命的东西了!” 第7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打赏加更) “说不用就是不用,念叨什么!”李牧看向唐观,问道:“今日朝议的时候,你在旁做了记录么?” 唐观虽然不知道李牧为啥要问这个,但还是答道:“记录了,我每天都记录,只是今天出了事,还没来得及整理。” “回家马上整理出来,连夜送去我府上,交给我的侍妾知恩,怎么做我已经交代给她了,其余的事情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唐观愣愣地应了一声,还要再劝,被李牧瞪了一言,闭上了嘴巴,耷拉着脑袋跟着程咬金的亲兵出去了,李牧见他走到门口了,喊道:“照顾好我娘,告诉她不用担心,最晚后天上午,我就去看她!” 唐观应了一声,人走远了。 程咬金盯着李牧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道:“小子,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谁帮你你都不用,你这是打算闭门过日子,万事不求人?” 李牧笑道:“伯父,小子不是傻子,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小子肯定会把能求的上的求个遍,但是这件事,真的用不着。实不相瞒,我是故意的,后果我也料到了,目前还在我的掌控之中,真到了脱离掌控的时候,我还有一个撒手锏,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你小子是真敢说啊!”程咬金咬牙问道:“你还故意……好,你且来说说,你为啥故意这么做!” “伯父,一句两句说不清,等有时间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你也劳累一天了,早点歇息,明日还有大事呢。” “臭小子!故弄玄虚!” 程咬金骂了一声,转身走了,他放心不下李牧,今日不打算回府了,就歇在大理寺了。孙伏伽给他腾出来一个空屋,但是程咬金嫌弃小,命人在庭院搭了一个行军帅帐,孙伏伽敢怒不敢言,只好当做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了。 程咬金离开不久,宇文规等人也修好了墙壁,趁着最后一块砖封好之际,李牧来到了墙边,宇文规把工匠打发到了一旁,压低嗓子道:“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公孙康已经在办了。他已经租下了五十米外的闲宅,如果事情有变,最多六个时辰,地道就能打好,出口就在您那位侍卫的屁股底下,大理寺武德年间修葺的时候,监牢正是公孙康督工,不会有半点差池。” “好,我的性命,就拜托你们了。” 宇文规连道不敢:“大人客气了,若无大人,我和公孙康此生也不一定有晋升的机会,而且大人的改革,我等也是钦佩的,吉人自有天相,大人必能逢凶化吉。” “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走吧,停留过久,容易引人注目。” “是。”宇文规应了一声,把最后一块砖掩好,但却没有抹泥,只是用干灰糊弄上了,夜色昏暗,倒也发现不了。 李牧靠着墙边,听到宇文规与孙伏伽交谈,随即脚步声远去,带着工匠们离开了。 忽然安静了下来。 油灯还有一半的灯油,李牧靠着一面墙壁,李重义也靠着一面墙壁,俩人斜对着,谁也没说话。 李牧不说话是因为李重义不说话,他一个人说话显得很奇怪,而李重义不说话,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别人跟他说话,他还得看看是谁,才决定理不理呢,有闲工夫,这小子宁愿抱着斧子玩。 李牧实在是无聊,道:“重义,别玩斧子了,陪老大聊聊。” “哦。”李重义把斧子放下,抬头看着李牧:“老大,你说吧。” 李牧跟他还真没什么可聊的,想了半天,问道:“你在遇到我之前,有名字么?” “……”李重义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叫倪可钦力。” “倪可钦力?”李牧好奇道:“这是黑水靺鞨的语言么?什么意思?” “我娘告诉我,是勇士的意思。” “哦、好名字。”李牧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法沟通啊,跟李重义这样的人聊天,很容易就聊死了。 又是尴尬地沉默,过了一会儿,李牧不甘心地再次开口,道:“早上的时候,我不是让你在家保护夫人么?怎么又寻我来了?” “李思文带娜扎去东市买胭脂,老夫人派人过了叫夫人过去坐,不在家,我就出门寻你了。” “这倒是巧了。”李牧叹道。他从皇城出来,本来是打算先回家找李重义的,没想到迎面碰上了,于是就把随从的剑抢了下来,打发他们回家,带着李重义来砸了大理寺的墙。大理寺的墙壁虽然修的比一般的府邸结实,但是也扛不住李重义的巨斧和神力,三两下就砸出了一个大洞。 李重义又低头摩挲自己的斧子,李牧看着他,忽然问道:“大个,你跟着我胡闹,不怕死么?我记得你说过有朝一日要报仇,要是跟我一起死了,你的仇怎么办?” 李重义的动作一顿,抬起了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李牧,有点懵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李牧笑了起来,道:“大个,你的仇,包在我身上。” “哦。”李重义咧嘴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继续摩挲他的斧子。 忽然墙外响起了一声蛐蛐叫,李牧转过身,把那块活动的砖拿了下来,耳朵贴了过去。 “侯爷……侯爷?” “说!” “小的诨号鼓上蚤,是白老爷子让我来的。他让我跟您说,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小陈公公那儿也打好了招呼,咱们找的都是最能扯老婆舌的婆子,只要您一声令下,保准那个姓魏的臭不可闻!” “做得好,告诉我丈人,明日不管用不用得着,每个人都双倍的赏钱。” “谢侯爷!那小的先告退了?” “等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 “首尾都干净吧,得把身子躲开。” “侯爷放心吧,都是扯老婆舌的妇人,查不到咱们头上。” “这样最好,去吧。” “侯爷保重。”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李牧把砖塞回去,打了个哈欠,躺在了木板床上。李重义看了他一眼,起身坐到了旁边,背靠着墙壁,抱着斧子,也闭上了眼睛。 …… 一声鸡叫,唤醒了长安城。今日,很多人都有默契地起了一个大早。 百官来到皇城,下马下车,很自然地分了阵营,互相也不说话,各自结伴走向宫城。来到两仪殿,分文武两班站定,等着李世民到来。 很多平时不常见的面孔,今日也都来了。偶尔目光相遇,也都迅速地避开,谁都清楚,今日就是亮剑之时,必有一场争斗了。 这种情形,在武德年间常见。那时的朝堂,不是分文武两班,而是太子府和天策府两班。激烈之时,根本不管对错,只要是太子府的人说的话,天策府的谋士必然反对,而天策府这边的奏疏,太子府那边的人也定然会驳斥得一文不值。 自李世民登基之后,两拨人被灭了一拨,这种争斗的场面也就没了。但是今日,却让人能感受到当年的感觉。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多少让人有些唏嘘。 时间一点点流淌,两仪殿静谧得有些瘆人。已经到了朝会的时间,但是李世民仍不见人。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来,魏征大概猜到了李世民的意思,也没说话,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随着他这一跪,御史们跟着跪下了一大片,还有三三两两的绿袍和青袍,离着远,但人数加起来也不少。 百官看着他们跪,并不觉得惊讶,这种事情,武德年间常有,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高公公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瞄着,见魏征带着人跪下了,无奈叹了口气,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陛下有旨,今日龙体不适,罢朝。” 说完高公公要转身离开,魏征高声道:“高公公,烦请转告陛下,魏征有事起奏,若陛下不见,魏征便跪在此处等着。陛下一日不见,魏征跪一日,至死方休!” “郑国公,你……” 高公公的话没说完,就听跟着魏征跪下的人一起说道:“吾等与魏公一样,在此跪等陛下。魏公跪一日,吾等也跪一日。” 高公公怒了,来到魏征旁边,俯下身体,压着嗓子咬牙道:“郑国公,你当真要如此逼迫陛下么?” 魏征目视前方,眼神未动分毫,道:“非是我等逼迫陛下,实在是赵御史冤死亡魂不远。赵御史家人来到我府上哭求,我魏征,不敢不仗义执言!” “好、好!”高公公恨恨地跺了下脚,转身离开,刚出两仪殿,忽然传来阵阵鼓声,高公公驻足听了一下,心中暗道不好,赶紧叫来一个小太监道:“快去看看,是谁敲的登闻鼓,是谁在叩阍!” 小太监匆匆离去,不多时连爬带滚地跑了回来,高公公见他如此仓皇,心中不安更甚,急忙问道:“别喘了!快点说,是谁在敲登闻鼓!” “是、是山东大儒卢浮宫,他说要为弟子伸冤!不只是他,还有郑经等大儒十余位,学子上百名,都穿着丧服跪在皇城门口,声称若陛下不出来见他们,他们就要一直跪着,跪到陛下愿意见他们为止!” 第78章 交锋 太极殿。 高公公刚到门口,就听殿内传出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吓得手一哆嗦,脚步也慢了下来。 “魏征匹夫!他竟敢如此逼朕!他以为他是谁?这天下是朕的!他这是要来替朕做主吗?!” 长孙皇后劝道:“陛下,请息怒,你在这里发怒也无济于事,如今满朝文武都在两仪殿等着,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若陛下一直不肯露面,岂不成全了魏征的名声了么?” “露面?”李世民怒道:“你让朕怎么露面?难道朕就要受他们的威胁?难道朕要杀了李牧?皇后!李牧待朕之心你不是不知,朕已经失信与他一次,再害了他的性命,朕于心何忍!再说,朕若真的答应了魏征,以后朕还有何颜面治理天下,从今往后,天下人只知魏征而不知朕,这天下还能算是朕的天下吗!” “陛下……”长孙皇后还要再劝,忽然看到高公公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凤目一瞪,唤道:“高公公,又发生了何事?” 高公公低着头进殿,施了个礼,面色有些为难。李世民拧起眉头,道:“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朕倒要看看,这老狗还能逼迫朕到哪一步!” “陛下……”高公公苦笑道:“刚刚响了登闻鼓,山东大儒卢浮宫和郑经带头,十余名大儒,上百学子,穿着丧服跪在皇城门口,声称要为赵元朗伸冤,老奴刚才去看了一眼,赵元朗的家人也来了,纸钱漫天,已经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那卢浮宫正在向百姓宣讲,称赵元朗是他的弟子,是郑经的侄女婿,若陛下不还赵元朗一个公道,山东士族……” 李世民咬牙问道:“他们要如何?!” 高公公嚅嗫了一下,小声道:“他说……他说必不能答应。” “反了!”李世民勃然大怒,案几旁边的另一只瓷瓶也遭了秧,摔了个粉身碎骨,李世民怒道:“卢浮宫、郑经,又是他们两个狗贼!朕登基的时候,就是这两个狗贼,跳出来对朕指指点点,说朕不似人君,说朕弑兄杀弟,说朕涂炭生灵……好!今日朕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子一怒!来人!去,把程咬金给朕叫来,皇城门口跪多少人,就给朕杀多少人,朕不但要杀了他们,还要诛了他们三族,朕……” “陛下!”长孙皇后厉声喝止了李世民,站在他的面前对视,道:“陛下,你若真的这样做了,岂不是正中下怀?他们的生死不打紧,陛下的名声怎么办!陛下对臣妾说过,立志要做一个明君,如此岂是明君所为?若传出去,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陛下!陛下!三思!” “朕……”李世民看着长孙皇后的眼神,拳头攥得紧紧的,忍耐着胸中的怒火,半晌,李世民像是脱力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声,对高公公道:“去把魏征给朕叫过来,还有派一队金吾卫,把那些人和百姓隔开,去吧……” “诺、” 高公公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李世民沉默不语,良久,道:“皇后,朕是真的舍不得李牧。” “陛下,臣妾也舍不得,只是如今的形势,陛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李世民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长孙皇后也退了下去,君臣相见之时,皇后在旁不合礼数。换做别人自然不会挑这个小毛病,但是魏征……只要是能挑毛病的地方,他就不会放过。 过了一会儿,殿外响起脚步声,高公公引着魏征进殿。魏征看到地上的瓷器碎片,抬头看了眼李世民,没有行礼,而是很干脆利索地跪在了地上。 “魏征,你可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今日你如此逼朕,可曾想过后果么?” 魏征看着李世民恶狠狠的眼神,凌然不惧,道:“陛下,臣不知天子一怒,臣只知,圣明之君,仁德为上,民有冤情,陛下身为天子,不可视若无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非对错,也唯有民意方能作数。” “呵!”李世民冷笑一声,道:“少跟朕说这些大道理,什么民意,何来民意?卢浮宫和郑经这两个老贼在朕登基的时候,就对朕大不敬,辱骂于朕。朕没有惩治他们,还邀请他们入朝为官,但是他们!一点也不领朕的情,拒绝了朕!让朕颜面扫地!他们在长安置私塾,收门徒,宣讲所谓经义,你当朕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算什么民!你跟朕说这些话,难道把朕当成了三岁稚童了么!” 魏征没有直接回答李世民的问题,抬起头看着李世民,反问道:“陛下若真不当他们的话是民意,为何当年不直接杀了他们?” “魏征,你!” 魏征笑了,道:“陛下,今时今日,臣知道,在陛下心中,臣已与乱臣贼子无异。但臣还是要说几句话,请陛下冷静思之。” “古今之帝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所谓‘助’者,是民,还是士?” “逐鹿侯以民为‘民’,臣不能说他错,只是太过于天真了些。天下自古以来便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陛下熟读经史,应该明白。前隋文帝一统天下,休养生息,民富国强,盛世景象也。到了前隋炀帝登基时,国力更甚。可是炀帝横征暴敛,数下江南,二征高句丽,惹得天下民怨沸腾。此时造反的人,是民么?非也,是士族,是门阀!” “陛下,您若想天下安定,必要得到士族与门阀的鼎力支持。而民,自古以来便是依附门阀士族而活的,休养生息,也得由上及下,陛下欲越过门阀而得民心民意,如何能够成功?臣也知道,收回矿藏可以充盈国库,但若因此而使得门阀士族背心离德,孰轻孰重,陛下当思之!” 说罢,魏征叩首,起身再道:“逐鹿侯言臣之过,臣无言以对。但臣扪心自问,臣虽历任七主,皆尽心尽力,问心无愧。逐鹿侯献家产于工部,臣没有他会赚钱,但臣也是身无余财,两袖清风,陛下留臣在朝堂,难道不是为了安抚山东士族么?这是臣的职责,臣今日所做的事情,也是在履行这个职责。” “臣知陛下欲杀臣而后快,今日事过,臣当告老,随后自裁以谢陛下,不辱陛下名声。但是今日之事,恕臣不能退,若臣退了,陛下会铸成大错,大唐也将因此分崩离析,臣不愿再见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臣常说死谏,陛下不信,但今日,臣死谏!” “你!” 李世民看着魏征倔强的样子,伸出手,却又收了回去。虽然他厌恶魏征,恨不得拔剑杀了他,但是魏征这一席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里去。 古往今来,哪一个帝王,不是因为得到门阀世家的支持,才得到天下,坐稳天下的?就算是当年李渊起兵,也是得到了陇西李氏的倾力支持,才迈出了第一步,后来逐鹿天下之时,太原王氏、清河崔氏等逐渐加入进来,提供粮草,马匹,兵员等等,才把这天下打下来。说他们顺应天意也好,墙头草也罢,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如果没有门阀士族的支持,绝对不会有今日的大唐。 收回矿藏固然可以让国库充盈,但是若真的因此惹出动荡,一场大仗,也就消耗殆尽了。 李世民沉默良久,道:“魏……爱卿,若朕再不提收回矿藏之事,可否饶李牧性命。” 魏征听这话,明白皇帝是要妥协了。只是李牧……魏征想起昨日李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样子,想起李牧面对着面说他欺世盗名时的模样,心中暗道,此子才十七岁,就有如此辩才,若再过几年,何人是他的对手?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两人已经再无和好的可能,若养虎为患,必有一日为虎所伤,想到这里,魏征把心一横,道:“陛下,一码事归一码事。臣与逐鹿侯的争执,都是为了国事,无分对错。但逐鹿侯杀人,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请陛下不要偏袒,依律法而决。” 李世民眼中浮现怒色,厉声道:“魏征,朕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你就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朕么!” “陛下,臣也怜惜逐鹿侯的才干,但是,法就是法,法不容情,若有法不依,要法何用!” “你……” 李世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死地盯着魏征,魏征也看着他,俩人都不眨眼睛,似乎在做无声的交锋。 “你只是一个秘书监,刑狱之事,与你无关!朕要听百官的意见,你起来,随朕去两仪殿,李牧之生死,今朕交给百官定夺!” 说罢,李世民也不管魏征,自顾地走出了太极殿。魏征从地上爬起来,跪的时间有些长,膝盖酸麻,但他还是挺直了腰跟在李世民身后。他一点也不担心,事情到了这一步,李牧必死无疑,不用他再多说话,皇城门口的那些山东大儒会逼得李世民不得不答应,否则,他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魏征背后冷汗淋漓,但他仍然非常镇定,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又赢了! 第79章 反转! “陛下驾到!” 刚刚登闻鼓响,随后魏征就被叫走了,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都在交头接耳,商量对策。随着高公公一声喊,喧闹的两仪殿安静了下来。 魏征回到队列之中,李世民在龙椅上坐下,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御史和官员,也没有叫他们起来,魏征见状,只好也跪下陪他们一起。 长孙无忌留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微微一动。 今日来到朝堂,长孙无忌本来是打算第一个启奏,力保李牧。但是登闻鼓响,长孙无忌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随后魏征被叫走,更是确定了他心中所想。山东士族肯定是搞了一个大场面,陛下那边似乎要顶不住了,这才叫了魏征去商量。 长孙无忌的决定是随着李世民的意志走的,因为他清楚,关陇集团全都是‘新贵’,就算玄武门之变后退居二线的‘旧贵’,说到底也是新贵。他们都是跟随李家起事才有了今天,传承不过三代,与传承千年的五姓七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的荣光,全部来自于皇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世民要把矿藏收归朝廷,虽然是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但是却壮大了皇权。皇权壮大,他们也跟着壮大,门阀世家的势力就会因此减弱。这就好比一张饼,门阀世家吃得少了些,余出来的部分他们就能多吃一点。里外一算,因矿藏损失的利益,其实是可以补回来的。 因此,昨日商议之时,长孙无忌决定力保李牧。但是登闻鼓一响,情况有变,若山东士族给李世民的压力过大,让李世民放弃保李牧,甚至放弃了收矿藏于朝廷的政策,那么一切前提都将不复存在,长孙无忌也就没有保李牧的理由了。 可是若李世民真的不打算保李牧,他应该不会让魏征和这些山东势力的官员继续跪着才对,可是如今,魏征被单独叫去之后,回来仍然跪着,这就让长孙无忌有些搞不清状况了,这到底是保还是不保啊!他哪里知道,其实李世民就是被气得狠了,想让魏征多跪一会儿而已。 在情况未明之前,长孙无忌决定先按兵不动。 他瞥了眼旁边的王珪,心中暗想,煤石暴利,这个老家伙按道理来说必定是要保李牧的,可是登闻鼓响之后,他会不会豁出去跟山东士族撕破脸皮,也未可知。 李世民看了百官一眼,见到了一些许久不上朝的老面孔,心中冷笑。他没有提登闻鼓的事情,直接了当道:“今日朝会,人来的很全啊,也好,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正需要朝中宿老们给朕以指点。关于收矿藏于朝廷的新政,昨日朝议没议出结果,今日诸位有何新的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顿了一下,李世民又补充道:“魏爱卿的高论朕已经听过了,魏爱卿让朕聆听民意,收矿藏于朝廷之事不可为,若众爱卿与魏爱卿的想法一致,就不必开口了。” “老臣有话要说!”李世民话音刚落,王珪举着笏板站了出来。一下子,百官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刚刚的登闻鼓声,王珪也听到了,他心中清楚,事情有变,但他还是站了出来。无他,利益尔。这两日除了朝议的事情,他私下里还做了一件事,他把太原王氏在长安所有买卖的账房都聚拢在一起,估算了煤石会给王家带来多大的利益。算出来的结果,令他咋舌! 若李牧的提议得以实行,太原王氏将超过从龙的陇西李氏,成为天下除了皇族之外的最大家族!五姓七望的排名,太原王氏将不再是‘前三’,而是第一,铁打的第一! 利益面前,一切都要往一边靠。王珪担心他若迟疑,昨日已经说好的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两家会变卦,因此李世民话音刚落,他就站了出来。 “陛下,臣不知郑国公所谓民意自何处得来,臣只知道,太原王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三氏族人都对新政翘首以盼,自得知陛下欲施行新政之后,三氏在长安的族人便相聚议论,无不赞颂陛下之英明。今有三氏族人及太原、赵郡、清河大小二十余族联名奏疏在此,委托臣奏请陛下御览,请陛下过目。” “哦?”李世民大感意外,不止是他,魏征,长孙无忌也都非常意外。他们都想到太原王氏会因为利益而支持李牧,但是赵郡李氏,清河崔氏为什么也支持?他们那里又开采不了煤石,难道是太原王氏与之结盟了? 只有王珪自己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结盟,他也不会把利益分出去。这个老狐狸为防止事情出现反复,昨夜聚会之时,早就把这道奏疏准备好了,当时各家都不知道会有人敲登闻鼓,又已经说好了要支持李牧,写一个奏疏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王珪既然已经写好,又没有什么犯禁的词句,跟着署名也就是了。 现在被王珪拿出来,却像一道三大门阀与山东士族宣战的檄文似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高公公把奏疏呈了上来,李世民打开看了,奏疏的内容并没有什么亮点,无外乎陛下圣明,我等与陛下同心同德,虽然利益受损,但是为了社稷百姓,也都能接受云云。 这些看起来与往日奏章千篇一律的话,如今在李世民眼中却分外的可爱。他被魏征以民意裹挟,如今太原王氏挑头,三大门阀二十余族联名上书,五姓七望各占一半,魏征那边一点优势也没有了。 没想到还有如此反转!李世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清了下嗓子,把奏疏递给高公公,道:“去拿给魏爱卿看一看,魏爱卿,你们都平身吧,都跪着像什么样子,起来!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朕身为天子,不能偏听偏信,新政既然有不同的声音,还是要讨论才行。” 魏征只好起身,其他山东势力的官员也都跟着站了起来。魏征从高公公手里接过了奏疏,打开看了一眼,只见奏疏上密密麻麻的指印,差点没背过气去。本来已经大局已定,没想到王珪这只老狐狸跳了出来。魏征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殿内的其他官员也是有些搞不清状况,尤其是赵郡李氏和清河崔氏的官员,这里昨日也有在王珪府里参加聚会的人。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而且如今有人敲登闻鼓,情况有变。若李应和崔永仁在此,必然不会再坚持,王珪却把奏疏交上去了。这只老狐狸,他是摆了两家一道啊! 但是奏疏已经给李世民看了,他们的职位都比王珪低,没有他们说话的份,虽然心里着急,但也只能干着急了。 魏征看完了,把奏疏还给高公公,举起笏板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再过于纠缠也不会论出一个结果来,既然新政的反对者与支持者各占一半,不如……自愿吧,朝廷在支持新政的地区推行新政,而反对新政的地区还按照原来的政策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孰对孰错,自有分晓。” “好!”这个提议在李世民的接受范围内,凭自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李世民当即道:“爱卿所言,朕准了!那就任命逐鹿侯李牧掌管新政推行之事,王侍中可挑选……” 李世民的话还没说完,被魏征出言打断了。 “陛下!逐鹿侯李牧,杀死御史赵元朗,身负命案,还请陛下另选贤能。” 李世民和王珪的脸色都变了! 李世民本以为,答应了魏征的提议,就能顺水推舟保住李牧的性命。但是没想到魏征竟然还是这么不给面子。而王珪则明白了魏征的意思,新政能否成功,如何赚钱,只有李牧知道,如果李牧为赵元朗抵命了,那新政该如何推行?钱从哪里赚?若没有新的赚钱门道,一年之后,这些支持新政的地区,将损失数十万贯以上。而这些损失,全都要算在他王珪身上! 王珪正要出声,魏征已经先踏出一步,跪在了两仪殿中央,大声道:“陛下,昔年汉高祖入咸阳,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天下乃定。这是最基本的律法,今逐鹿侯李牧杀死御史赵元朗,按律法当抵命,臣请陛下勿徇私情,还赵元朗一个公道!” “魏征!”李世民站起身,怒目而视。 “陛下!”魏征一字一句道:“同是朝廷命官,赵元朗死得,为何李牧死不得?陛下难道听不到登闻鼓声么!” 李世民跌坐在龙椅上,无言以对。魏征见李世民不说话,重重叩首,一叩、二叩、再叩,没几下,他的额头便青紫了,但他仍然在继续,不一会儿,青紫的额头洇出血来。 “魏征,你不要逼朕!” “臣请陛下勿徇私情,还赵元朗一个公道,斩李牧抵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好!”李世民想到皇城门口那些山东大儒,终于还是顶不住了,闭上了眼睛,咬牙道:“朕就答应……” “这是谁啊,喊打喊杀的,好大威风!” 忽然两仪殿门口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百官都觉熟悉,骇然回头,楞了一下,齐刷刷跪倒。 “参见太上皇!” 第80章 二圣临朝 李渊大步走进两仪殿,身后,小陈公公紧紧跟随。李世民看到李渊,赶紧站了起来,脸上骇然之色闪现,但旋即又平静了下来,如今这宫城内外都已是他的人马,满朝文武也都大部分替换了,就算李渊出现在这里,也动摇不了他的皇位。 稳定住心神,李世民赶紧从龙座上下来,来到李渊跟前,躬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哼!”李渊哼了一声,没有理他。李世民赶紧又道:“请父皇升座。” 李渊不坐,在百官面前站定,回头瞥了那龙椅一眼,道:“算了,朕既然已经把这个位子给了你,哪有再坐上去的道理。” 百官听到这句话,全都松了一口气。二圣临朝,本就亘古未有,若李渊再坐到龙椅之上,传出去,天下必定哗然。 “朕今日来……” “太上皇!”魏征见到李渊来此,心中慌乱,他知道李渊与李牧之间关系亲密,那日告祭太庙,李渊要收李牧做干儿子的时候,魏征也在场,亲眼见证了李牧入李氏宗籍。 李渊出现在两仪殿,让魏征想起了这件事,李牧既然入了李氏宗籍,那便是皇族中人,皇族中人犯法,大理寺可管不着,得归宗正寺管,宗正寺卿是江夏王李道宗,他是李世民的堂弟,如此一来,李牧还死得了么? 因此他不得不出声打断李渊:“太上皇!恕臣直言,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您既然已经退位,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渊瞥了跪在地上的魏征一眼,道:“我当是谁如此大的威风,原来是当年降朕又夜奔而走的魏征啊!当年小小刀笔吏,如今也位列朝班了,呵呵,看来我大唐,还真是人才凋敝了!” 一句话,尽戳在魏征的痛处,偏偏还发作不得,一张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百官也不敢作声,尤其是高士廉、尉迟恭、长孙无忌等参与过玄武门之变的人,个个都面有惭愧之色,不敢抬头与李渊对视。 李渊看向李世民,道:“世民,朕问你,如今这天下还是李唐的天下吗?” 李世民赶紧道:“父皇,这天下当然是李唐的天下,是父皇传给儿臣的天下。” “是么!”李渊冷笑:“可是朕怎么觉得,如今这朝堂之上,一点君臣之仪都没有了!世民,你为秦王之时,为朕征战天下,气度宏伟,有大将之风,一些老臣对朕说,你有明君的气象,朕因此才高看了你一眼,可是如今你做了皇帝,怎么畏畏缩缩起来了,竟被一个臣子逼到了这般境地,真是令朕好不失望!” 李世民被说中了心思,既尴尬又愤怒,狠狠瞪了魏征一眼,低头道:“儿臣惶恐!儿臣一定会训斥郑国公……” “不用了!”李渊摆了下手,道:“你是要做明君的,朕体谅你的不便。他惹了朕,朕亲自收拾他!朕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不用假借他人之手!反正朕已经退位了,不在乎什么名声!” “父皇!” 李世民正要阻拦,李渊已经越过他,来到了魏征面前。 “把头抬起来。” 魏征心中屈辱,但是面对李渊,他半点不敢放肆,只好抬头。 李渊抡圆了胳膊,啪地一下,魏征左脸多了几道指印,登时肿了起来。 “哼!这个巴掌,便是让你知道一下,为臣子者的本分!” 百官见状,齐刷刷再度跪倒:“臣等知错,请太上皇息怒!” 李世民也赶紧道:“父皇,都是儿臣之过,儿臣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儿臣对不起父皇!” 李渊扫了一眼跪成一片的百官,道:“朕把话说得明白些,朕今日来两仪殿,就是为了李牧那小子。朕与李牧乃是忘年交,他这个孩子,脾气、秉性,朕都了解。他做的事情,朕也看在眼里。朕今虽老迈,但是不糊涂!朕可以说一句,满朝文武,于我大唐有功者众,但若说功劳超过李牧小子的,没有几人!” “旁的不说,只贞观犁一项,可养活多少百姓!尔等比得上吗?” “朕如今已经退位,朝中的事情,朕不想管,也不想知道。但是若是你们因一己私利,想残害我大唐贤才,朕就不得不过问了!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李牧,朕保了!谁有话说!” 魏征听到这话,捂着脸跪爬了几步,以头杵地,道:“陛下,李牧所犯乃是杀人之罪,不可因太上皇一句话就饶过啊!” “你还敢说话!” 李渊抬起一脚,把魏征踹了个四仰八叉,怒道:“魏征,你不要仗着背后有几个人支持,就敢在朕的面前放肆!你真当朕不敢杀了你么?朕逐鹿天下之时,可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魏征爬起来,看到李渊目光森然,心底确实有些怕了。他敢在李世民面前放肆,是因为他知道李世民的弱点。李世民的皇位来路不正,这便是他最大的掣肘,他太想当一个明君了,因此无论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轻易下旨杀人。但是李渊不同,他已经退位了,而且满朝文武,因当年玄武门之事,对李渊都有歉意,他要杀人,没人敢拦着,就算李世民也不敢! 但是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生死早已不重要了,魏征把心一横,还要说话,就在这时,他听到李渊开口。 “李世民,今时今日你已经是皇帝了,按说李牧的生死,不该由朕决断了。也好,朕不决断,朕只问你一句话,你这个大唐皇帝,当真要杀死一个孝子吗?” 李世民楞了一下,接着脸色大变,扑通跪在了地上,道:“儿臣不敢!” 百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长孙无忌最先反应过来,高声道:“陛下,臣有话要说。逐鹿侯李牧杀死赵元朗,乃是因赵元朗辱骂他的母亲在先,逐鹿侯李牧乃是一名至孝之人,怒而杀之,也在情理之中。可罚,但不当死!请陛下明断!” 魏征骇然看向长孙无忌,他不明白,为何一直没有说话的长孙无忌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难道他想讨好太上皇?不对呀,因玄武门之事,他应该心里清楚,无论如何讨好也不会得到谅解,他这是为何啊! 就在这时,李靖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举起笏板,道:“陛下,逐鹿侯虽与臣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冒死逃出突厥大营,传递出来紧要的军情,让战事至少提前半年结束,为朝廷节省无数钱粮,也使我大唐将士保存了性命,臣不言其他,只是想提醒陛下,在决断之前,不要忘记他的功劳。” 李靖也站了出来!魏征忽然觉得脑袋有些眩晕,他不是不参与朝中大事么,怎么会为了李牧开了金口? 唐俭站了出来,道:“陛下,昨日分别之际,李牧对臣说,勿要忘记初见之约。臣当时不解其意,等到李牧杀人之后,臣才明白他的意思。陛下,臣曾与李牧谈论过忠孝仁义,他对臣说,忠孝之间若要他选,他会先选孝。他说他的生父过世得早,母亲生养他不易。若无母亲生养,他也不会来到世间,更谈不到忠、仁、义三个字。赵元朗辱骂他的母亲,他杀死赵元朗,臣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事出有因,请陛下明鉴!” 李绩也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为李牧的义父,本该避嫌。但事到如今……” “够了!” 眼见为李牧说话的人越来越多,而魏征一系的官员也在蠢蠢欲动,李世民不得不站起来喝止。 “父皇,您放心,儿臣必会给您一个交代,您先回宫歇着,晚些时候,儿臣让李牧去给您请安。” 李渊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朕老了,没几个看得上眼的人,少了一个,心里就不舒服。” 小陈公公过来搀扶,李渊走向殿外,忽然他站下了,回头对百官道:“明天、啊,是后天,后天在崇仁坊,听说有个叫什么来着……” 小陈公公小声提醒:“太上皇,叫天上人间。” “啊,对!天上人间!天上人间!”李渊哈哈笑道:“这天上人间要开业了,名字好啊!朕很感兴趣,诸位卿家若是有空,也来凑个热闹!” “……” 百官不知如何应对,李世民也是尴尬不已。亲爹啊,您这广告都打到两仪殿了,这可真是……他能说什么,只好道:“太上皇既然如此说了,诸位爱卿,有空就去捧个场吧。” 百官哭笑不得,也只好答应着:“臣等遵命。” “好好好,到时给你们打个八折……”忽然察觉好像说漏了嘴,李渊打个哈哈出去了,刚出殿外,小陈公公小声埋怨:“太上皇,您说漏啦。” “一群傻子,他们又不知道八折是什么意思,怕什么?” 小陈公公快哭了:“太上皇,咱还没走远呐,小点声吧……” 脚步声远去,两仪殿内,尬到安静。 李世民清了下嗓子,道:“退朝!” 百官告退,高公公把三位宰相,六部尚书,加上唐俭、李绩都留了下来,带去了太极殿。太上皇搅闹了一场,李牧的命是保了下来,但是擦屁股的事情还没完,只是这些事,却不可当着百官的面说了,还是得到太极殿,关起门来慢慢解决。 第81章 反击风暴! 高公公把人引入太极殿,悄悄退了出来,心中暗道,怕是昨夜连夜换上的新瓷瓶,又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把殿门关上,殿内已经传出了瓷器碎裂的声音。高公公露出心疼的神色,这可都是上好的贡瓷啊,摔一对就少一对,魏征啊魏征,你可真是糟践东西! 高公公转过身,依靠着殿门歇脚,屋内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 “陛下,国无二主,今日二圣临朝,极为不妥。陛下既已登基,那么太上皇就不应该去两仪殿,更不该下旨保人。陛下,为正国本,请陛下不要受太上皇干扰,立刻下旨诛杀李牧!” 高公公叹了口气,这个魏征,还真是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忽然他看到他的义子小陈公公在阶下探头探脑,抬手唤他过来。 “魏征!你难道没有听到父皇说什么吗?他问朕,大唐皇帝的刀,是否要杀一个孝子!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告诉朕你不知道!朕若杀了李牧,岂不成了不孝之人!你要朕做不孝之君吗?魏征,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想让朕留下骂名吗?!” 小陈公公来到高公公跟前,高公公问道:“你来做什么?可是太上皇吩咐你来的?” “是。”小陈公公压低着嗓子,小声道:“干爹,太上皇不放心,让我来听个结果。” 殿内争吵继续。 “陛下!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二圣临朝,动摇得乃是国本。若陛下依照太上皇的意思处置,若传了出去,天下人应该何人为主啊!陛下,现在已经不是李牧的生死问题了,而是陛下……” “你给朕住口!”李世民怒吼道:“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是非!你当朕就好受吗?你没看到朕也给父皇跪下了么?你要朕如何?难道要朕忤逆父皇吗?他是朕的父皇,这天下是他传给朕的!这一点,你不明白吗?还是说,你有别的心思?!” 这句话就有点诛心了,其实谁都明白,这天下是李世民弑兄杀弟抢来的,但是偏偏不能这么说。李世民要做明君,明君最基本的一点,就是皇位的来路要正。因此李世民一直强调当年玄武门事变,乃是李建成伙同李元吉要杀他,他不得已反击,就连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性命,也是被‘流矢所击中’,他请太医医治,不治身亡的。而他诛杀了兄弟的子嗣,也是‘群臣进谏,三拒乃从’,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他登基称为皇帝,也是先封了太子,再进行了禅位。虽然天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在李世民这里,他的皇位来路很正,而且非常之正。他已经杀了兄弟,就必须是一个孝顺的儿子,若再背上不孝的名声,来日李渊驾崩之时,就算是寿终正寝,也会被有心人污蔑成是他弑父,试问一个弑兄杀弟,逼父亲退位,最后还把父亲杀了的人,后人撰史的时候,该如何评断? 李世民怒视魏征,他现在是真的动了杀心。如果魏征还敢顶撞他,他不得不怀疑魏征的企图了。他为山东士族出头,李世民可以忍他,但若他心中仍怀念旧主李建成,李世民不管背上什么样的恶名,也要先把他弄死! 李世民的心思,魏征心知肚明,刚刚在两仪殿上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来太极殿的路上,他已经明白了。刚刚装作不明白,只是为了挑拨,试图浑水摸鱼罢了,如今看来,这挑拨是不成了。只是如此放过李牧,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魏征叹了口气,道:“陛下,臣不敢非议太上皇,对陛下的孝心更是从来没有过半点怀疑,臣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陛下考虑,如今皇城门外还有大儒二十余名,学子上百在那里跪着,若陛下不给出一个交代,如何让天下人服气啊!” “朕不管,朕已经答应了父皇,李牧不能杀。除此之外,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谈!” 高公公听得直叹气,在李世民还是亲王的时候,高公公就伺候在李世民身边。一晃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今日李渊在两仪殿说的话,高公公心中也有同感。做秦王时的李世民,何等意气风发,何等杀伐果决,如今登基为帝,时时念念的想做明君,倒把自己给束缚住了,若搁在当年,如魏征这样的家伙,早都砍了七八次了吧……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小陈公公瞧见了,自然是先过去询问,跟小太监交谈了两句,小陈公公把他手里的纸夺了过来,看了两眼,露出喜色,赶紧来到了高公公跟前。 “干爹,您看。” “这是什么?”高公公接过来,发现是一张大唐日报,看日期正是今天,再看看头版的内容,顿时喜出望外,问道:“如今已经传遍全城了么?” “是!”小陈公公把送信的小太监叫了过来,小太监已经趁着俩人说话的工夫喘匀了气,对高公公行了个礼,道:“老祖宗,您让奴婢帮您盯梢,奴婢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直看着呢。起初只是三三两两来了几个围观的人,后来人越来越多,那个姓卢的老头就说逐鹿侯的坏话,说得可难听呢,奴婢都听不下去了。但是那些百姓却信了,都在那儿骂逐鹿侯。” 殿内还在吵,高公公急道:“这些我都知道,捡着重要的说!” “欸!”小太监不敢怠慢,赶紧加快了语速,道:“没过半个时辰,又来了一伙人,看着倒像是地痞无赖之流,这些人都带着大唐日报来的,也不要钱,见人就发。有不识字的,还有人给读报。百姓们这才知道,原来那死了的赵元朗,是因为骂了逐鹿侯的老娘才被逐鹿侯杀死的,咱大唐的百姓可都是孝顺的人啊,听到是这么回事,就又反过来指责那姓卢的老头。” “后来呢?” “后来两边就吵起来了,百姓这头有几个嘴利的婆娘,那姓卢的老头说不过她们,就动了气,骂他们是贱民。谁知道这下惹了众怒了,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双方打作一团。那些学子打架实在是不成,人数又少,不一会儿就被打得哭爹喊娘了。” “咱家不是调了一队金吾卫过去吗?金吾卫没管?” “哎呦,怎么管呀,惹了众怒啦。您只是吩咐隔开他们,但是都打起来了,都是大唐的百姓,金吾卫帮那边合适?而且那姓卢的老头说话也太难听了些,金吾卫还没决定管不管呢,那老头就像是使唤下人似的招呼,奴婢估计几位军爷也是动了气了,看着百姓冲上来呀,都偷偷地挪开了呢。” “哎呦……”高公公啧啧有声,叹道:“领头的那俩老头啊,得有花甲之龄了吧,挨了这顿打,也不知道打死了没有。” “没打死、没打死!”小太监赶紧说道:“就是刚开打的时候,被那几个妇人扇了几个嘴巴,随后就被那些年轻的学子拼了命的护住了,不过奴婢来的时候,他们似乎要抵挡不住了,现在什么样儿,奴婢就不知道了。” “唉,真是凄惨啊。”高公公连连叹气,却没有去禀报的意思,对小太监吩咐道:“去,再好好盯着,自有你的一份赏钱,晚上来咱家这儿领。” “谢谢老祖宗!”小太监喜不自胜地去了。 小陈公公看了看高公公,笑嘻嘻道:“干爹,哪儿来的赏钱啊,也不给儿子一份。” 高公公瞥他一眼,道:“你的那份儿,还用得着我给么?别以为你干爹老糊涂了,今日太上皇怎么来的,你当我不知道么?” “哎哟……真是瞒不住您老人家啊。”小陈公公贴近了高公公的耳朵,小声询问道:“干爹,儿子心里这也打鼓呢,您说这事儿,咱告诉陛下么?” 高公公肃起脸来,道:“想死你就说。” “得嘞,儿子明白了。” 俩人分开,又各自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看着日头,约莫过去半柱香的时候了,高公公把手里的大唐日报搓皱了拿在手里,往后退了两步,往前突然一扑,连滚带爬地闯入了殿内。 小陈公公在旁边看着,心中赞叹,不愧是总管公公啊,都这个年岁了,这套活儿还如此熟稔,半点也看不出演的痕迹来。 李世民看到高公公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是出事了,赶紧问道:“怎么回事,为何如此慌乱?” 高公公像是喘不过气似的,张嘴说不出话来,眼睛却瞄着魏征。魏征果然面露喜色,道:“陛下,肯定是皇城门口出事了!陛下,您快些决断吧!” 李世民急的从案后绕出来,来到高公公面前,道:“快点说,发生了何事!” “陛下!”高公公终于把这口气‘喘’匀了,双手呈上手里的大唐日报,道:“陛下,山东大儒卢浮宫污蔑逐鹿侯,百姓们得知真相后与之理论,争执之间,卢浮宫口称百姓是贱民,引起了众怒,现在已经打起来了。臣得知消息去看了一眼,场面混不堪,双方各有损伤……” 魏征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忙问道:“到底如何了?” 高公公迟疑了一下,道:“百姓越聚越多,大儒等人毕竟人少,老奴回来报信又耽搁了一会儿,现在恐怕……唉!” 第82章 可怜的魏征(打赏加更) “为什么不让人去救!”魏征目呲欲裂,山东大儒和学子们有多少战斗力,他再清楚不过,被数倍于己的百姓围攻,后果可想而知。想到卢浮宫和郑经二位大儒都已过花甲,魏征着实担心他们的安危。 高公公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他高干身为总管公公,伺候皇帝须臾不离片刻,这朝中的文武大臣,谁人不给他几分薄面,就连国舅爷三不五时地也要给他送点钱财,满朝文武,只有这个魏征,不知人情,从来也看不到他一文钱。 阉人无后,人生已经少了大半的乐趣,唯有钱财能聊以慰怀,不打点好了,谁肯为你办事? “郑国公,咱家只是一个阉人,伺候陛下还行,旁的事情咱敢管么?咱要是管了,还不得有人上奏一本,说咱宦官干政啊?咱家还想多活两年,可不敢招惹是非。” “你!”魏征岂会不知高公公阴阳怪气的在指桑骂槐谁,可是如今山东大儒和上百学子危在旦夕,他不想因争辩耽误时间,赶紧对李世民道:“陛下,还请陛下快快派人阻止暴民,若再迟了,臣担心山东大儒们的安危。” “可不行啊!”高公公赶紧阻止道:“陛下,您可没瞧见,现如今皇城外跟遭了兵祸似的,两边打得不可开交,都是百姓,您偏帮谁都惹是非,还不如等他们打完了再说。” 魏征怒道:“那些暴民如何能跟山东大儒比拟!” “魏征!”李世民怒道:“如何不能比较?你说的山东大儒,无非也就是卢浮宫和郑经那群老家伙,他们是有官职在身,还是有爵位在身?既然都没有,那就都是民,都是普通百姓!朕爱之如一,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抉择?” “啊呀!”魏征心急如焚,一躬到底:“陛下,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臣真的担心再耽误一会儿,那些暴民会伤到几位大儒……” “魏征,你整天民啊民的挂在嘴上,让朕爱民如子,朕耳朵都听得出茧子了!如何现在都成了暴民了?你给朕把话说清楚了,不说清楚,朕救不了。” “陛下!” “赶紧说,不说清楚管不了!”李世民看着魏征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非常之爽。他现在能理解李牧说的与人斗其乐无穷了,感觉属实是不错,但前提是得能斗得过,否则就只能像魏征现在这样,让对手其乐无穷,自己憋闷不已了。 魏征求助地看向三位宰相,三位宰相把目光移开了,再看向六部尚书,六部尚书的目光也移开了,至于旁边的李绩和唐俭,他没有浪费那个时间,他知道这二位恨他入骨,不可能帮他说话。 谁都不傻,现在的局势已经明朗了,大反转,魏征仰仗的民意都反转了,应该站在哪边,还不明显么? 李世民根本不管魏征如何焦急,现在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他的手里,拖呗,拖得越久,那几个老骨头就越遭罪,真死了两个,李世民也只会开心。要知道当年他登基之时,可是没少被以卢浮宫和郑经为首的大儒们骂。如今他们吃苦头,李世民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把大唐日报展开,称赞道:“这篇文章……写得着实不错啊,环环相扣引人入胜,看着便如同听故事似的。啊!朕想起来了,这就是李牧那小子说过的‘小说’吧,前段时间不是连载了两期《那年定襄月正圆》么,皇后爱看,朕也陪着看了。确实不错,这篇也写的不错。这个署名,唐观?唐?”李世民把唐俭叫到身边,指着唐观的署名道:“爱卿,这可是你那幼子?” “正是臣的幼子。”唐俭谦虚道:“臣的这个幼子,幸得李牧提携,如今忝为御前行走,这篇文章臣还真不知道,想来应该是他见兄蒙冤,匆忙为之。臣一眼看过去,便看到了几处文法的错误。陛下请看,这里不该用‘呜呼’,而应用‘嗟夫’,陛下以为呢?” “嗯,嗟夫甚好,但呜呼也是不差,都好,都好……” 魏征实在是挺不住了,终于放弃了坚持,咬牙道:“陛下!臣让步就是了,臣……不再坚持让逐鹿侯抵命了,陛下,请速速救人吧!” “好!”李世民把大唐日报放下,对高公公道:“高干,传朕的旨意,把人救下来。”高公公刚要离开,李世民又把他叫住了,拿起狼毫笔,饱蘸墨汁,大笔一挥,一道圣旨一蹴而就。 李世民把旨意递给魏征,道:“魏爱卿,此事还需你亲自跑一趟才行,也省得你不放心。高干,记住朕的话,一定要等魏爱卿宣旨之后,才能救人,千万不可乱了次序。” “诺。” “多谢陛下。”魏征双手把圣旨接过,他很想看看李世民写了什么,但是这是圣旨,在没有宣读之前,他是不可以看的。魏征后退两步,转身离开太极殿,出了殿门就小跑了起来。他早到皇城门外一刻,山东大儒和学子就少挨一刻的揍,可怜魏征也是不怎么运动的人,从太极殿跑到皇城门口,虽然不算太远,也够他喝一壶了。 等他跑到了地方,回头一看,高公公带着一队金吾卫骑马在后面跟着,气得差点蹦起来。早说有马,何必跑呢?真是人心险恶,你们都骑上马了,就不能开口告诉一声么?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魏征瞪着高公公,高公公却不以为然,他是一个宦官,跟魏征不是一个体系的,唐朝又不是明朝,还没有‘阉党’这个词呢,魏征就算再怎么厉害,也管不到宫内的事情去。 高公公从马上下来,虽耳边惨叫声不绝于耳,但依旧笑眯眯道:“郑国公,快点宣读圣旨,救下山东大儒和众学子吧,再不快点,咱家担心他们受伤啊。” 魏征看着满地哀嚎的学子们,心中暗骂,你这阉人是眼睛瞎了么?这已经受伤了好不好! 恨恨地瞪了高公公一眼,魏征深吸了口气,断喝一声,道:“都住手!陛下有旨意!” 正在‘厮杀’的两拨人已经打红了眼,充耳不闻,依旧在厮打。魏征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疯婆子扑到了郑经的身上,又抓又挠,把他的衣服都快撕成条了。 “快住……” 高公公凑过来提醒道:“郑国公,还是快宣圣旨吧,你宣读了圣旨,咱家好救人呐。” 魏征忙把圣旨摊开,正要宣读,忽然看到圣旨的内容,顿时有点懵了。 堂堂大唐皇帝,怎可使诈啊! 高公公刚刚在李世民写的时候帮着磨墨,看到了内容,笑意盈盈道:“郑国公,宣读啊!” “我要去找陛下!” “好。”高公公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让开了路,道:“您请便。” “你借我一匹马!” “这可不成。”高公公肃容道:“皇城骑马,您好像还不够资格。” “那你们怎么都骑?!” “咱们是领了皇命办差呀,郑国公,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你们!”魏征终于是再也承受不住了,本来他跑了这一路就气血翻涌,再被高公公这么一气,噗的一口血吐出来,喷得老远。这下他想跑回去都做不到了,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乱象,忽然打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 魏征颤抖地把圣旨摊开,用尽所有力气,念道:“诏曰:今御史赵元朗命丧逐鹿侯李牧之手,原因业已查明。乃是赵元朗辱骂其母在先,李牧愤而杀人在后。朕以仁孝而治天下,逐鹿侯李牧,因孝杀人,其情可悯。赵元朗祸从口出,实乃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汝等号称山东大儒,岂不明圣人孝悌之道?于皇城门外哭嚷吵闹,蛊惑人心,其心当诛。百姓得知真相,与尔等理论,竟也遭尔等辱骂、殴打,汝等岂不知天意昭昭,民意昭昭乎?朕身为天子,当顺民意而行,今日闹剧,皆因汝等而起,一应责任,也当在汝等身上。责令,当面致歉,并赔偿受伤百姓医药费用。另,汝等德行有亏,不可再置馆教学,责令三日内离开长安,违者论罪!诏书从右,主者施行。” 躲在学子们的中间尚没有挨多少揍的卢浮宫听到魏征宣读了这样的旨意,不由得怒视过去。正要开口质问,见魏征唇角有血迹,用力摇头,明白事出有因,咬了咬牙,喊道:“诸位百姓,我等不知详情,冤枉了逐鹿侯,还请给我等一次机会,老夫在这里给诸位道歉!请诸位高抬贵手,医药费用明日可到我府上支领,说话算话,绝不反复!” 几个泼妇站了出来,指着卢浮宫的鼻尖骂道:“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你说的话,我们不信!” 魏征拽着高公公的袍子,哀求道:“高公公,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坐视不理吗?” “哪能呢!郑国公怎么如此说啊,咱家这不是等你宣读完圣旨么。”高公公说着,挣脱开魏征的手,对身后的金吾卫使了个眼色。金吾卫们上前,百姓们也都退开了,人群外围,自有人支应着,不一会儿,几百人竟然都散去了,一个都不剩。 魏征见状,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噗地一下又是一口血,仰面晕厥! 第83章 大唐皮皮虾 太极殿。 “臣李牧,参见陛下、参见皇后。臣谢过陛下不杀之恩。” 李牧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老实地束手站着,眼神还有些惺忪,头发上点缀着几缕杂草,这是李牧临走的时候特意在地上抓的,临进殿之前,请高公公帮忙弄上去的。 高公公几十年的梳头技艺,令这几根杂草分布的错落有致,使得李牧平添了三分沧桑之感。 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还是长孙皇后做了和事老,来到李牧跟前,帮他把头发上的杂草摘下去,又理了理衣襟,道:“逐鹿侯,以后做事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大唐有法度,你可知道,陛下为了保你的性命,费了多大的周章么?” “多谢皇后关怀,陛下隆恩,臣丝毫不敢忘却。” “少在这儿糊弄朕!”李世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李牧,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本事啊!如今连朕都敢算计了,你如此的行径,与那魏征有何不同?朕真是后悔明白得晚了些,否则……朕才不救你!” 长孙皇后赶紧对李世民使眼色,但李世民只当没看见,他确实生气了。高公公救了那些山东大儒,把魏征送回了府,回来禀报情况。李世民怎么会察觉不到猫腻,虽然他当着魏征的面说,山东大儒和普通百姓都是民,但这只是话术而已。实际的情况,彼此心中都有数。山东大儒乃是士族,士族就是要比百姓高一等。今日发生的事情,若背后无人撺掇,哪个百姓敢跟士族叫板,甚至殴斗? 这么荒唐的事情,朝中大臣没有一个会去做,就算李绩、唐俭等人想保李牧,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么幕后黑手便呼之欲出了,肯定是李牧导演的! 再想到李渊出现在两仪殿,两件事并在一起,李世民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李牧给玩弄了。这个臭小子,杀了人,还博了一个孝子的名声,却把朝堂搅和的混乱不堪,让他这个皇帝数次陷于被臣子逼迫得束手无策的境地,甚至还闹出了二圣临朝的荒唐一幕,而他呢?人家只是在大理寺的监牢睡了一觉而已,李世民怎能不气! “陛下,臣认错。”李牧跪在地上请罪,道:“皇城外的百姓,确实是臣雇的。这件事情,也是臣的授意。臣可以欺瞒天下人,但不会对陛下说谎。” 这话李世民倒听得很舒服,拧着眉毛问道:“你说,那些百姓是你雇的?” “嗯。”李牧点点头,道:“主力是雇的,也有一部分凑热闹的。臣的丈人白春,与长安城中不少闲汉有来往,他帮臣找的人,打架的两贯钱一天,骂人的一贯钱一天,那几个嘴巴最利的泼妇……”李牧看了眼李世民的眼色,小声道:“五贯钱一天。” 李世民被气笑了,道:“真是让朕开了眼界,果然是有钱好啊,李牧,你的钱没白赚啊!” “谢谢陛下夸奖。” “朕是在夸你吗?!”李世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不是都已经交代了后事,不想活了吗?砸了朕的大理寺,当众杀人,多威风!你都不想活了,还安排这种勾当作甚?还有你那个丈人,他结交闲汉做什么?是不是你早就算计好了,把朕当成你的棋子了!” 面对李世民的盛怒,李牧并未慌张,而是苦笑道:“陛下,臣如何算计啊。臣怎么会知道赵元朗会辱骂臣的母亲啊?若说臣与赵元朗合谋,那也不通啊,他已经被臣杀了,他怎么会用命来跟臣合谋呢?” 李世民一想也对,怒哼了一声,道:“就算不是算计好了,那你也得跟朕解释清楚!” “唉!”李牧叹了口气,道:“陛下恕罪,当时陛下更改了旨意,臣确实觉得心灰意冷,出离愤怒了。臣心中想,臣对陛下之心可昭日月,但却没有换来陛下的同理之心,臣心灰意冷。又因臣的母亲被辱骂,一时情急,脑袋一热就杀了人。但随后臣冷静下来了,觉得臣要是跟赵元朗这样的人换了性命,似乎有些不值当。而且臣不是一个人,有妻妾,有母亲,不能就这么死了。于是臣便想到了自救,昨夜臣的妻妾探监之时,臣就交代了她们。把臣的意思传达了出去,本来是想着借大唐日报为臣申辩一下,但是没想到魏征竟然如此卑鄙,鼓动了山东大儒和学子闹出了堵皇城门的一幕,臣得知了消息,知道陛下会因此为难,就临时改动了一下主意,托臣的丈人找来了这些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臣的丈人为何会结交闲汉……说起来跟程伯父还有些关系,程伯父的马场不是分了陛下三成利么,他觉得有些亏了,就逼着臣弥补,臣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就想接越来越多的人想看马赛的机会,把马场的门票炒一炒,于是就让臣的丈人结交这些闲汉,把票先给他们,然后再高价卖出,以此牟利……没想到还没等买票呢,臣倒是先用上了他们,实在是惭愧,惭愧不已。” 李牧说出这段情由,李世民也有些惭愧了。李牧要是不提醒,他还想不起来。李牧帮他从程咬金的碗里抢了三成利出来,这可是每个月上万贯的钱,而且还是充内帑使用的钱。 想到这些,李世民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他毕竟是皇帝,不好意思也就不好意思了,轻咳了一声,道:“大理寺监牢重地,向来与外界隔绝,你倒是个例外,有妻妾探监,还能传递消息……哼,是程咬金帮你的吧?” 李牧嘿嘿笑道:“陛下,程伯父毕竟不是外人,再说,臣也帮他挣了不少钱,有这份人情嘛。” “法不容情!朕明日就申斥他。” 李牧赶紧收敛笑容,小声道:“臣知错了。” 李世民见李牧温顺,心中的气也消了一些,但是想到李渊的事情,怒气又顶了上来,指着李牧问道:“还有一事,你小子要是不给朕说了明白,朕还是要杀了你!” “啊?”李牧施展出二世为人的演技,惊慌道:“陛下,不知臣又犯了什么错?” “太上皇为何会来两仪殿,你给朕好好解释清楚!你知道不知道,太上皇今日出现在两仪殿,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若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会惹出多大的祸乱?” “陛下容禀!”李牧急忙说道:“陛下,臣不知此事啊。臣在牢里,所见也不过是家人。如何与太上皇联系啊?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啊,还请陛下明鉴!” “不可能?”李世民冷笑道:“朕听说,你在牢里的时候,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肯定没事,而且谁帮你忙,你都不用……还说自己有个撒手锏,最后关头用出来,必可保性命无忧,你倒是给朕说说,这个撒手锏不是太上皇,还能是什么?” “额……”李牧露出为难之色,支支吾吾道:“陛下,臣还是别说了吧,都过去了。” “说!”李世民怒道:“别想蒙混过关,你当这是小事吗?” “唉!”李牧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那臣就坦白了吧……昨日,臣是把大理寺的墙壁砸了才进去的……” “朕知道,朕听高干说,还是工部派人去修补的墙壁……朕明白了,是工部的工匠给你留了通道?谁做的,真是好大胆子!” “不是!”李牧赶紧撇清,道:“陛下,工部的工匠有几个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是这么回事,臣之所以能砸墙而入,是因为臣的护卫李重义,您也见过他,就是跟在臣身边的大个子。他天生神力,臣给他打造了一柄巨斧。大理寺的墙壁就是他用斧子砸开的,而臣和他在监牢的时候,也不知何故,可能是忽略了吧,没人把他的斧子收走。臣就想,若实在是到了绝路,臣就让他再把大理寺砸个窟窿出来,趁夜色逃跑,反正是程伯父带兵看守,臣觉得程伯父也不想让小子死了,不会太过追赶的。” “你竟然还想砸一遍大理寺?”李世民气得嗷嗷大叫,站起来抓起案边的仪刀:“你这混小子,视国家法度如无物,朕现在就砍了你!” 长孙皇后赶紧拦着,其实不拦着也没事,李世民想杀早就杀了,不可能现在才杀。但是要真没人拦,场面就有点尴尬了,长孙皇后素来知道李世民的心思,当然不能让他下不来台了。 闹了一场,李世民把仪刀丢在地上,兀自还在生气,哼道:“你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朕若是发了海捕文书,还能逃了你去?” 李牧嘿嘿地陪着笑,道:“臣知道陛下也舍不得臣。” 李世民怒瞪他一眼,道:“哪个舍不得你,嬉皮笑脸,还有点做臣子的样子吗?” 李牧赶紧老实,道:“臣知错了。” “赶紧滚,太上皇还等着你请安呢!滚吧!” “诺。”李牧应了一声,抬眼瞅了瞅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就地翻滚了一圈。李世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抓起手边的砚台砸了过去:“臭小子,还敢跟朕玩笑,真当朕不会杀了你?” 李牧赶紧爬起来,飞一样地跑了,声音远远传过来:“臣知错了,先走一步……” 第84章 宫中隐相 李牧跑得远了,高公公带着一个人进入殿内,四处看了一下,摆了摆手,让伺候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高公公把地上的仪刀捡起来重新摆在架子上,然后束手立在旁边,跟着他进来的人则向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行礼,道:“臣袁天罡,参见陛下、参见皇后。” “你查得如何了?” 袁天罡答道:“李牧的岳父使了钱,雇佣了东西两市的几乎所有泼皮闲汉,这些闲汉又撺掇自家婆娘、亲戚,纠结了二百余人。这些闲汉泼皮都是市井之中打架惯了的,善于下黑手。他们这一方没有几个受伤的,有伤也大多是皮外伤。但是山东大儒那边……伤势就比较重了,虽无性命之忧,但是骨断筋折在所难免,臣来的时候收到消息,现全长安的大夫差不多都去了卢宅,惨叫声不绝于耳。至于这雇人的花费么,现在打听到的消息是骂人不动手,一贯,骂人又动手,两贯,几个挑头的妇人,专盯着大儒打骂的,五贯钱。现在钱已经都发完了,全都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李世民点点头,袁天罡调查到的消息,与李牧自己坦白的一模一样,心中对李牧的那点怀疑,便也就此消散了。 “朕让山东士族给百姓的医药费,给了么?” “已经给了。”袁天罡道:“是民部侍郎卢照龄出面给的,他是卢浮宫的侄子,卢浮宫也受了伤,只好是他来出面。先是给了一百贯,但那几个妇人不肯,最后又加了五十贯,一共一百五十贯,担心百姓们再来闹,还当场立了字据。” “呵呵!”李世民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些山东士族,还真得有李牧这样的混小子对付他们才行!” 李世民说罢,又看向袁天罡,道:“可曾查到李牧是否向宫中传递过消息?” 袁天罡摇了摇头,道:“臣查过了,没有差到。除非……”袁天罡没有把话点透,只是看了高公公一眼。 高公公笑了,道:“陛下,老奴可不曾帮逐鹿侯传递过消息。老奴只是让金吾卫别拦着那些百姓,逐鹿侯刚刚跟老奴说,要给老奴五块金饼,老奴愿意献给陛下。” “五块金饼!哼!”李世民捶了一下案几,对长孙皇后道:“看到了吧,这小子是真有钱啊,比朕还要阔绰!” 长孙皇后笑道:“陛下要照顾天下人,钱再多也嫌不够。李牧这孩子本就擅长赚钱,这次高公公帮了他的忙,他心存感激报答一下也是应该的。由此也可见,这孩子还真不贪恋财物,有魏晋名士之风啊。” “就知道夸他,要不是朕知你,还以为你也被他买通了呢!” 长孙皇后笑而不语,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道:“既然是那小子给你的,朕怎好意思要,你留着吧,赏给你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人家叫你一声祖宗,还不是为了点赏么?” 高公公赶紧道:“老奴多谢陛下体谅。” “行了,朕乏了,都退下吧。” “诺。” 高公公与袁天罡退下,李世民对长孙皇后道:“皇后,你是否是多虑了。这孩子是聪明,但是不像是城府极深之辈,应该不是谋算好了的。朕观他与朕答对之时,眼底清澈,不像心里有鬼的人。再说,朕也实在是想不到,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长孙皇后道:“臣妾也想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但是臣妾的直觉告诉臣妾,这件事没有李牧说得这么简单。就说他的撒手锏吧,至少臣妾认为绝对不是砸墙这么荒唐。陛下想过没有,他说的是宿国公会放他跑,陛下舍不得杀他。万一宿国公不放呢?陛下非要杀呢?他岂不是死定了?而且陛下不要忘了,他可是有宿慧的人。就算如袁天罡所言,他的宿慧已经与他融为一体,但既是宿慧,如何肯把自身的安危,交与他人之手?因此臣妾觉得,他所指望的撒手锏必然是父皇,只是如今却不知道他是如何联系上的父皇,或是他有信心父皇会救他……这臣妾就猜不到了。” “随他吧。”李世民摆了摆手,道:“说实在话,朕确实是舍不得他啊。而且这回虽然闹得大了些,也让山东士族亮出了底牌,若没这次的事情,朕还不知道山东士族在朝堂的势力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李世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道:“看来有些人的位置,是需要动一动了。” 长孙皇后嚅嗫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李世民见了,道:“你我为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说,想说什么,说吧。” “陛下,臣妾是觉得,后宫之人非议朝堂的事情有些不妥。但陛下既然问起,臣妾就说了吧。”长孙皇后肃容道:“陛下,臣妾记得前些日子谈及杜相病情时,陛下曾提过想让魏征来做尚书右仆射,如今看来似乎不妥。” “哼!朕只是说说而已,尚书右仆射职位如此重要,朕岂能任命给他?” 长孙皇后又道:“可是陛下,若不用魏征,用谁呢?” “用谁……”李世民愣住了,犹豫了一下,道:“朕心中所想之人乃是辅机……” “不行!”长孙皇后严肃道:“陛下答应过臣妾。” “唉……”李世民苦恼不已,道:“可若不用辅机,还能是谁?这朝中文武,何人有资格啊?总不能让朕去把舅父请来吧?” 李世民口中的舅父,乃是申国公高士廉。他的才干有限,若做尚书右仆射,恐怕只能是一个应声虫了。 长孙皇后道:“舅父已老迈,再说也是外戚,更是不可。臣妾心中倒有人选,陛下不妨听听。” “说。” “不如,李靖?” “李靖?”李世民微微蹙眉,道:“朕也知道前些日子朕亏待了他,但他现在任着兵部尚书,若他来做尚书右仆射,资历和才干倒是足够,可是这兵部尚书由谁来接任呢?总不能是一并兼着吧?” “侯君集可做兵部尚书。” “侯君集……”李世民点点头,道:“当年侯君集确实出了大力气,这些年诸位功臣朕都有封赏,侯君集的封赏相对于他的功劳来说,确实少了一些,晋他为兵部尚书未尝不可。” 李世民思忖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行,皇后,有一个事情你怕是没考虑进去。姑父和李靖因萧皇后的事情颇有些龃龉,姑父如今还任着御史大夫,若李靖晋右仆射,隐隐地便压了他一头了,姑父脾气爆裂,如何肯干?那些御史鼻子灵得很,嗅到了机会,还不得排着队上书弹劾啊?” 长孙皇后笑道:“陛下,这件事臣妾想到了。李靖有功不可不赏,而姑父弹劾李靖的过失,陛下心中也清楚,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若晋升李靖,也必要给他一个交代。太子年岁渐长,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东宫的属官经常找到臣妾,说太子不服管教。臣妾心想,一般人怕是镇不住太子的。姑父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不如任命他为太子少傅,管教太子。太子如今还未置三师,少傅便是东宫最大的属官了,既可表明陛下的态度,又可保全姑父的面子。而且品轶也与左右仆射相当,都是从二品,姑父也不会觉得比李靖矮一头了。” 李世民想了想,点点头,道:“如此安排倒也合理,可是姑父若任太子少傅,何人做御史大夫呢?御史大夫不比其他官职,必须得是一个让朕放心的人。” 长孙皇后道:“陛下觉得,魏征如何?” “魏征?”李世民听到这个名字,调门都提了八度,连连摆手,道:“魏征如何能行,他不是御史,都每天在朕耳边聒噪,他若成了御史大夫,朕还有好日子过吗?不行,绝对不行!” 长孙皇后也不着忙,看着李世民道:“陛下,你仔细想想,你不让他做御史大夫,他就会少聒噪么?如今你已经知道御史台大半数的人都是山东士族的势力了,不如干脆就让魏征做御史大夫,这样一来,不但展示了您的度量,也可堵住山东士族的嘴,也免去了魏征对仆射之位的幻想,一举多得,陛下不考虑么?” “这……”李世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觉得长孙皇后说得也有道理。魏征这个人,便如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偏偏还杀不得,放在哪里都膈应人。就算让他做一个闲官,他也一样会上书,一样会聒噪,和御史也没有分别。既然如此,就不如让他做御史大夫,把这些山东士族的势力都归结一处,也省的散布在各处,总得小心防着他们。 想到这儿,李世民笑了起来,道:“朕有皇后,不亚于多了一个宰相。皇后考虑得周详,就这么办了!” 长孙皇后忙道:“陛下谬赞了,臣妾实不该对朝堂的事情多嘴的,只是见陛下一连几日都费心劳神,心中不忍,才……” “皇后无需解释,你的心,朕知道!放心吧,任何人也动摇不了朕对皇后的信任。” 第85章 打不死的小强(1800均订加更) 李牧入宫的时候已经很晚,李世民问话又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他到了大安宫见到李渊的时候,宫门已经关了,自然是回不了家。好在李牧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让李重义回家带了话,倒也不用惦记家人担心他的安危。 陪李渊聊了半宿,也喝了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才哄得老头去睡了觉。天上人间要开业了,老爷子这两天很是兴奋,几乎都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睡觉。 小陈公公给李牧拿了一个毯子,李牧裹住自己,就和着打了个盹儿,天亮之后,趁着李渊还没醒,李牧赶紧出宫回家,否则等他醒了,没一个上午是应付不了的。 回到府中,一妻一妾刚要起床,李牧突然回来了,当然不会放过她们,但也没有过于折腾,毕竟他这两天也挺遭罪,昨夜又没睡好,所以只是简单温存,便搂着二女睡了个回笼觉。 白巧巧素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等李牧睡熟了,便自己起了床去给他准备早饭。李知恩也想帮忙,但被白巧巧给阻止了。让她陪着李牧睡,否则没人陪他,担心他醒了之后心里空。 李知恩窝在李牧怀里,听着白巧巧的脚步声渐远,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按道理来说,二女一个是妻,一个是妾,身份不同,位份也不同,没有什么可比性,也谈不上竞争。但是夫君只有一个,作为妻还好一些,毕竟有名分地位,但是作为妾,若没有夫君的宠爱,下场是何等的凄凉。因此无论是在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妻妾都是各怀心思的,做妻的防着妾,做妾的也防着妻,表面和和美美,实际上都恨不得对方去死才好。 可是在逐鹿侯府,情况却大不一样。白巧巧从来没有过争宠的行为,甚至很多时候还给李知恩创造机会。而李知恩呢,虽然心里什么都明白,尤其是献媚邀宠之道,她可是打小就学的,但是她却从来没想过要对付白巧巧。 有时候她自己也想,是不是跟在白巧巧身边生活得久了,自己也变傻了。明明这个夫人哪里都是破绽,但是为什么,就是起不了敌对之心呢? 正琢磨着,忽然胸口多了一只手。李知恩羞的脸颊通红,忍着羞涩抿了下嘴唇,转过身幽怨地看着李牧。 这个冤家,摸也摸了,亲也亲了,轻薄也轻薄了,但是偏偏就不做那最后一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坦诚身份的缘故么? 李知恩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迷茫了起来。 …… 李牧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终于起了床。吃了白巧巧亲自熬的米粥加上三个鸡蛋,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这两日为他的事情,不少人都出了力,李牧打算宴请一下这些人,也为以后做些打算。 正在他准备让李知恩替他写拜帖的时候,赵有财从前院过来传话,说高公公来了。李牧让李知恩把金饼准备好,他自己则赶紧来到前院大堂相见。 “高公公。”李牧施了个礼,高公公也回了一个。李牧感慨道:“我这次能逃过一劫,多亏了高公公暗中帮衬。”说着话,李知恩已经把金饼用匣子盛装好拿了过来,李牧接过来直接转交给了高公公,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高公公把匣子打开看了一眼,五块金饼熠熠生辉,双目放光。他生平收礼无数,但金饼这东西还是头一回收,不放心让身后的小太监帮拿,自己把金饼一个个从匣子里拿出来,塞进了怀中,贴着肉放好。然后才又开口,道:“让侯爷见笑了,咱家啊,没啥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这黄白之物,俗气呀,俗气的很。” “此言差矣、”李牧笑道:“天下谁人不爱财?与那些自命清高之人相比,高公公的真实的品格更加难能可贵!” 高公公呵呵地笑了起来,李牧请他坐,高公公却摆了摆手,道:“坐就不坐了,咱家是替陛下跑腿来了。侯爷,你猜猜,陛下这次让老奴来是因为什么?” “这……”李牧心思急转,却也想不到什么疏忽的地方,忽然心中一动,道:“该不会又是魏征……?” “侯爷果然聪明过人。”高公公夸赞了一声,叹道:“侯爷,咱家与侯爷不见外,就提醒一句。这个魏征啊,属膏药的,贴上就甩不掉。今天朝会上,魏征旧事重提,说侯爷犯下的是杀人的罪名,虽然看在陛下和太上皇的面上,得免死罪,但是活罪难饶,要陛下革了你的官职,把你贬为庶民。陛下又跟他吵了起来,朝会结束后,陛下把魏征和重臣们留了下来,让咱家来叫你也过去,侯爷,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哈!真是顽强啊!”李牧实在是有些佩服魏征了,昨日在他一连串的反击之下,换别人早就崩溃了。也就是魏征,果然是名不虚传,战斗力和耐力都非寻常人可比。 李牧思忖了一下,道:“公公稍等,我取一样东西,马上就随公公入宫。” “侯爷请便。” 李牧带李知恩回到后院,让白巧巧把他的鱼符和印信拿出来,用锦盒装好放到了袖子里,然后出来跟高公公一起去了皇宫。 太极殿内,李世民又砸了一对贡瓶。魏征躬着身体,又摆出那副‘死谏’的模样,虽然额头青紫、脸色煞白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这副样子也是一个武器,至少从形象上,这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谏臣。 魏征这个人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就算你非常讨厌他,也无法不敬佩他的顽强和毅力。而且你也不能说他就完全的错了,只不过他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罢了。就像人们经常会敬佩自己的对手,魏征,无疑就是那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李牧进得大殿之内,魏征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也没有愤恨,仿佛一切都只是公事公办。 李世民看到李牧,道:“好了,当事之人来了。李牧,郑国公又弹劾你了,要朕罢黜你的官职,褫夺你的爵位,把你贬为庶民,你有何话说啊?” 魏征听出李世民的阴阳怪气了,但他仍然非常从容,看着李牧道:“杀人者死罪,汝虽逃过一劫,却不得不受惩罚。罢黜官职,褫夺爵位,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按律法,发配也不为过!” 李牧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他把袖中的锦盒拿出来,双手呈上。高公公见状,没敢伸手接,而是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皱眉道:“李牧,朕还没有做决定,你这是干什么?” “陛下,这是臣的鱼符合印信。”李牧把锦盒放在李世民面前的案几上,后退一步,又道:“请陛下容臣一言,郑国公也好好听着。” 李牧波澜不惊道:“陛下,臣在前日便说过要辞官的话,今日郑国公也提到要罢黜臣的官职。臣今可以答应,但有一言要说在前面。人,臣杀了,但赵元朗自有取死之道。郑国公为何咬住此事不放,郑国公心里清楚,而臣今日辞官,也并非是怕了谁,只是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而已。既然郑国公想让臣辞官,臣就应了他,只希望郑国公不要再如小肚鸡肠的妇人一样,逮住一件事就磨叨个没完没了,有这个工夫,不如多去思考一下何为君臣之道。” 说着,他又看向魏征,道:“郑国公,官我可以辞,但是爵位你可夺不走。我的爵位,是因我寻回了传国玉玺。这个爵位,是太上皇当年许下的,天下人尽知。寻回传国玉玺者,不论出身年齿,皆封侯。我又没有谋反,凭什么褫夺我的爵位?而且我已入了皇室宗籍,就算无缘无故杀了人,也是宗正寺来审判我,与你何干?我知道你输的并不服气,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技不如人就要心悦诚服,纠缠不清,只会落了下乘。” 旁边‘吃瓜’的君臣听到李牧说出这样的话,都以为魏征会暴怒,但是没有想到,魏征竟然没有,他看了看李牧,道:“侯爷说得对,魏征技不如人。” 李牧再次向李世民施礼,道:“陛下,臣虽然辞去了工部侍郎的官职。但有一件事,还请陛下应允。” 李世民心想,朕何时答应你辞官了。正要说话,忽然瞥见魏征,实在是被他烦的头疼,心里想,不如先应下了,以后再寻机会给让李牧官复原职就是了。 想到这,李世民点点头,道:“好,朕应了,你说吧,什么事?” 李牧朗声说道:“陛下,臣想参加明年的春闱,臣想考状元!” “什么?” 李世民震惊了,魏征也震惊了,看热闹的宰相们和尚书们也都震惊了。李牧这小子在说什么,他要参加科举……还要考状元?当状元是大白菜呐,你说考就能中? 李牧认真道:“陛下,这也是臣辞官的原因。臣年纪小,官职却很高,因此总是遭到非议。臣打算去参加科举,若是臣能高中状元,天下人都将知道臣是一个有才学的人。届时臣再做官,想必非议就会少很多了……郑国公,你说呢?” 第86章 来把师徒局! 魏征听出李牧话中的讽刺意味了,这是在说他以貌取人,嫉贤妒能。若在平时,魏征少不得要回两句,但是如今是两股势力在博弈,魏征也懒得争辩了,反正李牧离开了工部,对山东士族来说就是好事一桩,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重要。 魏征一点也不担心李牧能考得上状元。他听说过李牧的文才,《把酒问月》等诗做得确实好,但是考状元可不是只考诗文,而是一场综合性的考试。 唐朝考状元,与明清时大有不同。 明清时,科举已经盛行千年,制度已经非常明晰,而唐朝时,科举刚刚开始,很多制度还不甚确定,属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 明年的这次科举,乃是李世民登基一来的头一次,常科与制科并考。 根据以往的章程,常科设置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科,这些科目中,明法、明算、明字指的是识字、懂法、会算数的人,并不为时人所重。通常及第之后,做的不是官,而是吏,极优秀者也就是九品官。 而中了秀才和俊士,则相当于考生中的佼佼者了,都想要更进一步,不会去选择做官,此时的秀才,与进士一样,都属于举士之科。举士者,推举士子,出类拔萃也。秀才在唐朝的意思,指的是满腹经纶之人。 只有几十岁的老秀才,才会去做官,或为县令,或为县丞。 真正为世人敬重者,乃是进士和明经两科。 明经分为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礼记》,《春秋左传》称大经,《诗经》,《周礼》,《仪礼》称中经,《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称小经。《孝经》和《论语》是必考课目,有时还加试《老子》、《尔雅》。 明经考试分为,帖经、墨义两项。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墨义是对经文的字句作解释。看似简单,但却没那么容易,圣人之言浩如烟海,考的可能是非常生僻的词句,因此想要及第,首先要‘通经’,倒背如流只是基本。通二经者,通大经一部加上小经一部,或取中经两部;通三经者,大、中、小经各一部;通五经者,大经、小经皆须通。通二经有希望及第,想取得好的名次,至少也要通三经以上。 进士科更加难,考诗赋和策论。第一场诗赋,测试文才。每个考生作诗一首、作赋一首,这诗赋可不是随便作,规定必须以固定的韵脚作诗,固定的立意作赋。第二场策论,就时务出个题目,让考生回答自己的见解,目的是想看看考生对治国方略是否有自己的想法,为国家选择治国平天下的英才。 若想当状元,必得这两科成绩全都出类拔萃才行。若一科不成,状元梦当即破灭。 李牧的诗虽然不错,但若以固定的韵脚作诗,他也未必能行。更别说策论了,他虽有辩才,但是国家大事,可不是口舌之辩能解决的,必须要有真本事。帖经和墨义也是难关,马上就要入冬了,距离明年春闱不过半年的时间,就算李牧再厉害,恐怕也难通二经,及第都困难,怎么可能出类拔萃。若他真的如此轻松过关,那苦读了十几年的学子们,岂不都得死了去? 因此,魏征不信李牧能考上状元,他不觉得李牧有这个本事。而且这件事李世民也帮不上忙。武德年间科举,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李世民登基之后,为显对科举的重视,已经把科举事宜改为交给了礼部,由礼部侍郎主持,称“权知贡举”。礼部一直由士族所把持,礼部尚书虞世南虽然不是山东士族的人,但是山东士族在礼部也是拥有一定势力的,虽然影响不了科举,但也能保证若有人影响科举,山东士族必然会知道,因此做不了假。 真正让魏征担心的乃是制科,制科又称大科、特科,是临时设置的考试科目,如同明清时的‘恩科’。只是考的东西与后世不同,目的在于选拔特殊人才。 制科的举罢时间均不固定,应试人的资格,也无限制,现任官员和一般士人均可应考,公卿可以推荐,布衣也可自荐,但要经过地方官审查。 因为是选拔特殊人才,考试的科目也不固定,要看皇帝觉得缺少什么人才,才会定下考什么科,也有一个状元。一般常科和制科是不会一起考的,但是由于李世民登基这两年,一直都在打仗,科举给耽误了。明年的科举是贞观年间第一次,为了弥补,才加开了制科,有了这一年考两科的事情。 魏征担心李世民会给李牧量身打造一个制科,送他这个状元。若考奇淫技巧之事,谁能考过李牧? 因此,魏征思忖了一下,开口道:“若逐鹿侯能考中常科的状元,我自然是佩服的,但若是制科么……”魏征没有往下说,态度不言而喻,若是你们作弊,难道也算数么? 李世民皱眉道:“魏征,你的意思是朕会帮李牧作弊了?” “臣不敢。”魏征虽然这样说,但是面色却一点‘不敢’的意思都没有,李世民正要发怒,李牧接过话来,道:“既然郑国公觉得常科才算数,那就是常科吧。” 魏征见激将法奏效,道:“逐鹿侯既然如此说了,那不如我与逐鹿侯打个赌吧。不用考中状元,进士及第,我就拜你为师。若你不能及第,你就……” “打住!”李牧打断魏征的话,道:“我就算是输了,也不可能拜你为师。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想侮辱我,绝对不可能。古人有‘千金一诺’的典故,既然咱俩打赌,我也以千金为赌注,若我输了,输给你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 李世民紧咬着牙根,心里暗骂,这个败家子哟,这明摆着输的赌约,你也敢赌千两黄金? 其他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千两黄金可是一万两银子,一万贯铜钱。李牧竟然拿来做堵住,真是够胆大了,这可必输的啊!但是却没人觉得他拿不出来,因为李牧的赚钱能力有目共睹,别说是一万贯,就是十万贯,他咬咬牙也能拿出来。 “如果你答应,咱俩就当着陛下的面前写个字据,诸公都是见证。若你不答应就算了,我考状元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魏征想了想,虽然这次‘激将法’没有成功,但若以常科来算,李牧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机会,一千两黄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年他周济亲戚,家中没有余财,妻儿老小没少念叨,若赢了这一千两黄金,也能给家里个交代。 必赢,为何不赌? “好,那我就与逐鹿侯赌了,请陛下赐笔墨。” 李世民虽然觉得李牧是在败家,但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阻止了。当下赐了笔墨,魏征亲手立下赌约,一式两份,二人写下名字,按了指印。三个宰相作保,六部尚书做见证,这个赌约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李牧把自己的这份吹干墨迹,折好收入袖中,看了魏征一眼,开口对李世民道:“陛下,臣如今既然已经不是工部侍郎了,有一件事,臣得说清楚。” “又打什么注意了,说吧。” “陛下,臣为工部侍郎时,发明贞观犁,出钱修建工匠坊等,都是臣分内之事,因此臣都是无偿奉献,并未索取过一文。但是如此臣已经不是工部侍郎了,臣觉得,于情于理,朝廷也该把臣垫进去的钱还给臣,还有臣的各种秘法,也不能再免费献给朝廷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 李世民和各位重臣都惊呆了,李牧这小子也太胆大了,竟敢开口向朝廷要钱。但是转念一想,人家也没什么错,钱,人家确实垫了,据说还有账本。秘法呢,也确实是人家自己的,不给你用了也没毛病啊。 众人纷纷怒视魏征,叫你弹劾,如今弹劾出来债务了吧?李牧可是说过,他往工部花了足足七万贯,这七万贯若现在要朝廷来给,你让民部去哪儿弄? 魏征也没想到李牧会有这一手,硬着头皮道:“逐鹿侯,话不能这么说,你建造工部坊的时候,朝廷也没让你建,是你自己愿意的……” 李牧嗤笑一声,道:“郑国公,厚颜无耻的样子怎么又来了,难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官都不让我做了,还花我的钱,你是怎么说出来这种话的?” “这……”饶是魏征能言善辩,如今也没了词了。 李世民不得不接过话,不愧是皇帝,直接耍无赖了,道:“钱,没有!要不你就继续当你的工部侍郎吧,也省的你去考状元了。” “不,臣就要考状元。”李牧断然道:“既然陛下说没钱,那钱的事情可以再议,只是秘法的事情,陛下可得让我自己做主了。” 不逼着要钱就是好事啊,李世民赶紧答应,道:“秘法是你自己的,当然是你自己来处置。” 李牧等得就是这句话,道:“陛下,贞观犁的犁铧锻造不易,恐难供应全国。臣觉得,明年山东各地,恐怕是用不上了!” 第87章 老子曰 魏征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李牧还有这一手! 事实上在李牧提出贞观犁之后,朝野对贞观犁的实用性都非常怀疑,魏征也是其中之一,随后李牧让宇文规用贞观犁做了一展示,才打消了朝堂众臣的顾虑,这贞观犁的效果,魏征是亲眼见过的,若是山东各地用不上贞观犁,损失可想而知。 魏征怒道:“逐鹿侯,你、你怎可如此区别对待山东百姓,你这是公报私仇!” 李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郑国公,你可知孔子问礼于老子的典故?” 魏征有点楞,他不明白李牧为什么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但若不回答,好像自己学识浅薄一样,还是答道:“当然知道。孔圣问其弟子南宫敬叔,曰:‘周之守藏室史老聃,博古通今,知礼乐之源,明道德之要。今吾欲去周求教,汝愿同去否?’南宫敬叔欣然同意,随即二人请示了鲁国的国君。得到国君的批准后。排遣一辆二马拉的马车,一个书童,一个车夫,由南宫敬叔陪孔子前往东周学礼于老子。正在说贞观犁的事情,你问这个做什么?” “按你这么说,老子是教了孔子了? 孔子已是圣人,不可轻易评断,魏征不知李牧打的什么主意,认真想了想,才道:“只是问礼,不算师徒名分。” 李牧笑了,又道:“那你可知老子为什么愿意教孔子么?” 魏征隐隐觉察不对,但是还不知道哪里不对,回答得更为谨慎,道:“古籍中没有记载,我不知。” “我知!”李牧已经要憋不住了,道:“老子愿意教孔子,当然是因为老子乐意。我再问你,为何老子不教别人呢?” 魏征已经听出意思来了,臭着一张脸不出声。 李牧哈哈大笑:“无他,因为老子不乐意!” “东西是我发明的,秘法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我就看山东士族不顺眼,就不给,不行吗?” 魏征气得眼睛直冒金星,深吸了口气,向李世民行礼道:“陛下,您听到了吗?臣若没记错,逐鹿侯曾亲口说过要献给朝廷,让百姓都可以耕种。但如今,逐鹿侯竟然不顾百姓生死,贞观犁也拿来做要挟了。陛下!逐鹿侯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却只是徒有其表,如此自私自利之人,还请陛下明察。” 李世民也有些不悦,李牧要钱他可以理解,毕竟是真金白银垫进去了,但如今李牧连贞观犁也不给用了,虽说只是区别对待山东士族,但是李世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正要开口询问,就听李牧说道:“好一个道德绑架!但是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陛下,容臣解释。臣之前已经向陛下禀报过,贞观犁的犁铧,需要特别的锻造之法,若大批量制造贞观犁,只有两个途径,其一,工部成立工厂,臣在前日的奏疏中提过,陛下若忘记了可以再看看。这工厂目前尚在初创,一时半会借不上力。就算成立了,也供应不了全国。其二,就是有臣亲自教授锻造之法,但是陛下要明白,这秘法传授出去,就没法保密了。现在山东士族视臣如眼中钉肉中刺,臣心眼小,做不到以德报怨。再者,臣早就听闻,山东士族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兼并百姓的土地,臣把秘法传给他们,百姓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因此臣不传,就是不传,说什么也不传!”顿了一下,他又道:“除非……” 魏征一听还有活口,赶紧道:“除非什么?” 李牧扬着下巴,满脸的傲娇,道:“除非昨天骂我的那些山东大儒和学子,还有你郑国公,跪在我面前三叩首,高呼逐鹿侯宽宏大量,我等都是小人,冤枉了侯爷,侯爷大发慈悲,传授我们秘法吧。在皇城门口设置一个高台,磕三个头,喊三声,我心情好了,或许能答应!” 魏征气得三尸神暴跳,怒道:“黄口小儿!你妄想!” “哎呀哈!还敢骂我,你这老狗,你们一群人骂了我,还想要我的秘法,怎么,要不到改抢了?如此厚颜无耻,请问是哪个圣人的学问?我还真想学学!我只不过让你们给我道歉而已,道了歉,我还是会传授秘法给你们,毕竟谁人不知我李牧最是为百姓着想?如今你们非但不道歉,还再度辱骂我,好!秘法,绝对不给!一切后果,都要由你们来负责,跟我李牧没有相干,谁让你们把脸面看得比百姓的命还重要了?!” “你、你……”魏征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李牧说不出话,李牧斜睨了他一眼,道:“指着我干什么?生气啊?实在不行,你派几个细作来我府上偷啊,我的府中没什么防备,也许能成功也不一定,偷到了就恬不知耻的用呗,我不介意,反正谁偷谁不要脸。” “你!” “行啦,说不过少说两句,万一再吐血死了,也要赖在我身上。” 魏征强忍着胸口要喷出的血,咬着牙根道:“不给就不给,以前没有贞观犁,山东百姓也没饿死,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逐鹿侯,用不着你拿话敲打,我们不用就是了!” “欸,这就对了么,别以为激将法只有你会用。我看史书,先看的三国志,诸葛孔明气死王朗那段,我可是倒背如流,运用自如,没事少惹我,气死不偿命!” 魏征知道自己说不过,索性闭上了眼睛,来个不闻不问。李牧白了他一眼,见李世民目光不善,赶紧老实下来,道:“陛下,小子孟浪了,请陛下恕罪。” “哼!”李世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朕把你们留下,不光是为了这小子的事情。还有一件大事,要跟诸位爱卿说。”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李世民道:“杜相的身体,业已是不成了。杜相已经再三上书,请朕免去他的尚书右仆射之职务,朕心中记得他的功劳,一直没有应允,但是如今国家大事连连,明年又要科举,尚书右仆射之位空悬,只剩下房相一人,也确实捉襟见肘,如今朕已有决断了。” 众人精神一振,看来大唐马上又要有一个新宰相了。 “李靖。” “陛下。” “前隋的将领史万岁打败了达头可汗,可是隋朝不予奖赏,因此导致灭亡。朕不会这样,一定赏罚分明。你治军无方的罪,朕已经惩处过了,但你击败突厥的灭国之功,朕还没有给与相应的表示。朕今欲拜汝为尚书右仆射,爱卿以为如何?” 李靖闻听一愣,其他人也都有点愣神,尚书右仆射这个位置,之前听到的风声都是魏征,如今魏征闹出这许多事来,众人心中都清楚,恐怕他要悬了,但是思来想去,谁也没想到李靖。 李靖自己也没想到,赶紧拜下,道:“陛下,臣乃是武将,学问粗浅,如何能担当得起治国的重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爱卿的人品学识,朕心中有数。朕欲以爱卿为宰相,难道爱卿不愿意辅佐朕吗?”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靖拒绝不得了,只好再拜,道:“臣只能尽力而为。” “甚好。”李世民扶起李靖,道:“朕已命钦天监择选良时,准备仪式,拜相之事马虎不得,爱卿静等旨意即可。” 李靖诺诺称是,李世民又道:“李靖升尚书右仆射,兵部尚书之位空悬,朕已决定任命侯君集接任。另,太子年岁渐长,需要一个朕信得过,可以倚重的长辈进行管束,朕打算让宋国公萧瑀担任太子少傅,教育太子。御史大夫一职,则由……”李世民看了魏征一眼,道:“魏爱卿接任。” 让魏征去做御史大夫? 本以为让李靖做尚书右仆射已经够意外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意外。所有人都震惊了,陛下这是怎么了,给自己找事呢? 魏征也没有想到,赶忙施礼道:“陛下胸襟如海,臣佩服之至。” 李世民笑道:“莫非朕在卿等心中,是一个小肚鸡肠之人么?魏征,你虽然对朕屡屡顶撞,也有不敬的言语,但朕还是容你在朝堂,并且还要重用于你。你敢犯言直谏,朕身边少不得你这样的人。御史台正合你施展,以后遇到事情,也多替朕考虑考虑,朕待你不薄了。” 魏征终于露出了一丝惭愧的神色,道:“陛下,臣一定多多读史,精研为臣之道。” “好,朕记得这句话了。”李世民摆了摆手,道:“今日朝堂争吵了半日,在这太极殿又争吵了半日,总算是告一段落,可以清静清静了。朕乏了,诸位爱卿,自便吧。” “臣等告退。” 众人告退,李牧也跟着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就被高公公拉住了衣服,李牧又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李牧回到殿内,高公公关上了殿门,李世民沉着脸目光不善地盯着李牧,忽然拍了一下案几,吓得李牧一缩脖。 “李牧,魏征刚刚说的没错,你怎可因个人的仇怨,让山东百姓代为受过,百姓何辜?还有,你竟然跟朕开口要钱,难道你打算跟朕做买卖吗?!” 第88章 忽悠 李牧本想说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但刚刚弯下腰准备施礼,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话到嘴边改了主意。 “陛下,您猜对了,臣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说什么?”李世民霍然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抓仪刀,高公公赶紧拦着,李牧也做出一副惧怕的样子,赶紧道:“陛下先不要着急动怒,容臣解释啊!” “哼!”李世民把仪刀扔在地上,冷着脸看着李牧,道:“朕就容你解释,解释不清,你就自己了断了吧!” 虽然知道李世民是在吓唬自己,但是听到这样的话,李牧还是心中微微一寒,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说得果然是没有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老板可真是暴戾。李牧低着头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努力挤了挤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双目通红,像要哭出来似的了。 “陛下!”李牧颤抖着声音道:“臣以为陛下知臣,但没想到,陛下竟还会如此误解臣。陛下!臣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之人啊,臣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陛下啊!” 李世民看到这样一幕,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退后了两步,道:“有话快说,再故弄玄虚,朕要罚你了!” “哦。”李牧应了声,收起了表演形态,正经道:“陛下,臣今日虽然是与魏征争吵才说出这些话,但是在说的时候,臣是过了脑子的,绝非意气之争。” 李世民怒极反笑,道:“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是的。”李牧正色道:“陛下,臣昨日回到家里,一直在想这两天发生事情。臣以为,虽然是因臣闹了一场乱子,但对于朝廷,对陛下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哦?”李世民听李牧这样说,心中微动,不动声色问道:“好从何来,朕怎不知。” “陛下可还记得,臣与孔祭酒第一次争辩之时,臣对陛下说过,若陛下需要,臣愿为陛下做士族公敌。” 李世民点点头,道:“是有这回事,朕记得,但与此事何干?” “陛下,臣如今不得不承认,彼时臣狂妄了。门阀士族的力量,远超过臣的估计。” “你还知道啊!”李世民哼道:“门阀士族传承千年,哪是那么好对付的?若真像你想的那般容易,朕早就收拾了他们,还用得着你来?” “陛下说的对,臣也是如此想的。在臣发觉了自己的错误之后,臣就开始思考新的办法。臣思虑再三,觉得硬碰硬不是办法,因为皇权与门阀士族之间,有根本的利益矛盾,如果硬来,只会让他们团结得越来越紧密,越来越铁板一块,更加不好对付。还是应该婉转为之,分化,是一个好办法。” 李世民的眼睛亮了起来,追问道:“如何分化?” “臣向陛下谏言收归矿藏,就是为了这件事。陛下把矿藏收归朝廷,再进行分配,亲朝廷者,准其特许经营,而远朝廷者,则不予其利。如此一来,得利者为保其利,必对陛下归心,而未得利者就会憎恨得利者,自然分化了。” “妙!”李世民赞了一声,又叹道:“卿所言甚合朕心,可惜如今被魏征这厮搅和了。” “不。”李牧认真道:“陛下,臣以为还要多谢魏征。” “为何?” “刚刚臣说了,这几日的事情对朝廷和陛下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正应在魏征身上。因为新政还有臣的事情,魏征带着山东士族跳了出来,但他却没想到太原王氏为了煤石之利,带着清河崔氏、赵郡李氏也站了出来。如此,分化已然完成,而且效果更好。臣原本的计策,虽然也能达到分化之效,但是未得利的一方,会因此记恨得利者与陛下。而如今山东自请不施新政,而陛下也答应了他们,这份恨意便没有了。刚刚臣假借意气之争,不给山东贞观犁,又把责任丢给了魏征和山东大儒,如此一来,若来年实施新政的地区过得比山东好,百姓只会憎恨魏征与山东士族,而与陛下无关。陛下岂不是正应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 “原来如此!”李世民露出恍然之色,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么深。听李牧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可不是么?新政本来是要推行天下的,你山东不干,朕允了。你们跟李牧结下死仇,惹恼了人家,不给你贞观犁了。让你道歉又不肯,那怪的谁来?若因此吃亏,又怪的谁来? 李世民乐了,道:“你小子可真是够坏的,处处挖坑给人跳。但是你要明白,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说的新政与贞观犁都奏效,并且得到预期的效果,若你搞砸了,还不如山东,那丢脸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陛下,臣有十二万分的把握,绝对不可能搞砸。”李牧挺直了腰板,自信十足道:“对于赚钱之道,臣还是有点底气的。” 李世民不爱看李牧这臭屁的样子,扯开话题道:“但你也太狂傲了一些,你凭什么考状元,还跟魏征立赌约,你就不怕输了?” 李牧笑道:“陛下,那也是臣故意的,一是为了气他一下,再者,臣觉得魏征在这件事上是有功的,给他点赏钱。听说他家日子过得挺艰难的,臣与他算是同事,怎好意思不伸出援手啊。” “呵!”李世民冷笑一声,心想朕若信了你,才真是三岁小儿了,你这分明是想折辱人家。李世民肃然道:“你小子大毛病没有,这小毛病实在是太多了。还说不是意气之争,新政和分化之策都是你提的,但你却把官给辞了,明明不用如此。如今你身无官职,如何办事?”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过些日子,朕寻个机会,让你官复原职吧,以后少干这种口舌之快的事情。” “陛下,臣可是真心辞官啊!” 李世民怒道:“你还敢说?” “陛下,臣说的是真心话,臣年纪小,总被人看不起,唯有科举才能证明臣的本事。现距明年春闱还有半年,臣觉得臣有机会,就算成不了状元,及第应该是没问题的。陛下也看到字据了,臣说的是状元,魏征写的可是及第,这是他自己写的,兴许臣还能省下这一千两黄金呢。” 李世民见李牧说得真挚,不似作假,微微蹙眉,道:“难得你有志气,也好,年轻人多读读书不是坏事。既然如此,朕就让你在崇文馆读书吧,太子也在崇文馆,你与他做个伴读。崇文馆的教授,都是朕选了又选的大才之人,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好请教一二。” 李牧一听,脸都要绿了。他废了这么大的劲辞了官,其实就是看要入冬了,想休一个寒假罢了。至于官职,如今工部少得了他么?早晚他都能回得去,可是如今李世民却当了真,真让他做学生了。李牧当然不肯,上辈子他就最讨厌念书,好不容易穿越了,还得念书,这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陛下,臣觉得以臣的聪明才智,自学就行。” “胡说八道!”李世民斥道:“夸了你几句,就真当自己是天才了。科举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那是有规矩的,你自己学,如何应考?你虽然有几分才能,但是不可恃才傲物,须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崇文馆的教授们,赚钱或许不如你,但是经义文章,定是比你要强的,好好学,朕会过问的。” 李牧还能说啥?只好老实应道:“臣遵旨。” 李世民颔首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陛下……让臣说啥?臣都已经说完了呀。” “少装傻充愣,蒙混不过去!你找朕要钱,还要跟朕做买卖,什么意思,赶紧给朕说清楚了!” “啊,臣刚刚忽然想到要去崇文馆做学生,有点受刺激了,一下给忘了。”李牧深吸了口气,道:“陛下,关于这件事,臣要先问陛下一个问题,陛下是否也觉得做买卖是贱业?” 李世民凝眉想了想,道:“天下子民,朕皆爱之,在朕眼里没有贱民,也没有贱业。” “陛下胸襟如海,臣佩服之至。”李牧小小地拍了个马屁,然后说道:“既然陛下如此贤明,那臣便直言不讳了。臣以为,陛下也可以做买卖。” “朕?”李世民被李牧的话吓了一跳,道:“朕要管理国家,如何做买卖?而且朕记得父皇要做买卖的时候,还是你劝父皇不要表明身份,否则没人敢跟做他的生意,怎么现在你又开始劝朕做买卖了,难道你觉得朕的威严不如父皇么?” 这是一个必错题,不是得罪皇帝就是得罪皇帝他爹,李牧才不答呢,直接绕了过去,道:“陛下,您误解了臣的意思,臣的意思是,陛下可以用做买卖的思路来处理事情,至于做买卖嘛,如有需要,自然是臣为陛下分忧了。”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你先说,朕先听听。” 第89章 内帑令 李牧左右瞄了眼,小声道:“陛下,能赐臣个座不?站得太久,有点脚麻了……” “你可真是……”李世民从来没听到过臣子有过这种要求,气得想笑,但还是道:“高干,给他个锦墩!” “诺。”高公公应了声,给李牧搬来一个锦墩。李牧道了谢,坐了下来。跟李世民相处久了,李牧也逐渐摸清了一点他的脾气,这位老板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是能给他办事,或者有利用价值的人,在他面前放肆一点,他是能够包容的。 无疑,李牧就是一个既能办事,又有利用价值的人。趁着李世民用得着自己,不谋一点便利,不是傻子么? “陛下可看过臣的奏疏?” “看了。”李世民点点头,道:“工部改革之事,朕信得过你,已经转给李大亮,让他按你的奏疏去做了。而关于矿产新政,煤地置换法,朕很欣赏,也觉得可行,但是其余的部分,朕没看懂你的意思。治国理政,如何能当买卖来做?若传了出去,天下人改如何评价朕?” “陛下,为何不行呢?”李牧道:“臣给陛下举个例子,就说马场吧。马场的点子,是臣想出来的,事情是程伯父在做,而地,则是陛下的。因此,咱们三方都占了份子。每个月所得的纯利,咱们三方来分。” “矿产新政也是一样,四海之内莫非王土,也就是说,这天下矿藏都是陛下的。埋在土中的矿石,就如同马场的地一样,是陛下在这个生意中所占的份子,而地方上的门阀世家等,则如同程伯父一般,是具体的施行者,他们也占他们应得的份子,所得利润,如马场一般按比例分成,这样想不就很简单么?其实用不着提升到家国大事的高度,一个买卖而已,只是这个买卖有些大,利润有些多罢了。” 李牧这样说,李世民倒是听懂了,但他还是犹豫,道:“可是朕若真的如此做了,如魏征者,必会说朕与民争利,天下悠悠众口,朕如何跟他们解释的清?” “陛下说到点子上了,这件事情,朝廷和陛下绝对不可直接出面,而是需要设置一个民间自发形成的组织,与朝廷对接。因这个组织是民间形成,因此避免了陛下和朝廷遭人诟病。而且这个组织的形成,也可以方便朝廷对承包了矿藏的人统一管理,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哦?”李世民听出意思了,李牧这是在给自己谋差事呢,想了一下,道:“那么这个组织何人管理呢?” 李牧正色道:“必须得是一个精通此道,又不是朝廷官员的人,居中调节,这样双方才能信服。” “这个人想必就是爱卿你了?” 李牧憨笑了起来,道:“臣敢不为陛下分忧?臣一定帮陛下把这件事办得妥妥的。” “哼!”李世民冷笑了一声,道:“李牧啊,朕现在都不知该信你哪句话了,你昨日还说不是算计好的,但是如今朕怎么觉得,你还是算计好的啊?” 李牧认真解释道:“陛下,臣只是善于变通而已。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臣总不能死心眼吧。当然是当变则变,争取让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了。陛下,难道臣做错了么?” “倒是没错……”李世民想了想,道:“你说得这些,朕听不太明白。朕想知道的是,若朕答应了你,结果会是什么?” “陛下,于矿产一道,明年臣可为陛下带来三百万贯的盈余。” “若达不到呢?” “臣敢立军令状,若臣达不到,臣肝脑涂地也为陛下补上。” “好!”李世民等得就是这句话,他才不管李牧如何去做,他只想要结果。之前李牧在提议矿产回收朝廷的时候,曾算过一笔账,说新政推行得好,仅煤石一项就能有二百五十万贯的岁入,如今去掉了山东诸地,再加上是第一年推行,若能有三百万贯的盈余,也是非常好的情况了。多了这三百万贯,就等于是多出一万全副武装的骑兵,如今四边未定,多出这一万骑兵,打仗的时候,就多了三分把握。 “你需要朕如何配合你?” “陛下只需要下一道旨意,让民部设置一个矿税司,多派一些账房就行了。其他的事情,臣自会张罗。” “好,朕这就按照你的意思下旨,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许。” 李牧赶紧谢恩,李世民拿起笔要写圣旨,看到李牧还没走,道:“话没说完?” “呃……”李牧清了下嗓子,问道:“陛下,臣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当问不当问你都开口了,朕还能不让你问么?问!” “陛下的内帑……如今有多少钱?” 李世民把笔往案上一摔,怒视李牧,道:“你还是想找朕要钱?朕不是跟你说了,朕没钱!” “陛下误会了。”李牧赶紧赔笑,道:“臣的意思是,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陛下若不嫌弃,臣捎带手的也帮陛下的内帑宽裕宽裕……” 李世民听到这话,有些心动了。他自登基以来,内帑就一直空虚,还要供养李渊这个祸害钱的老头子,以至于宫中的妃嫔都非常拮据,不然他也不会打马场的主意了。李世民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惭愧。李牧赚钱的本事他是看在眼里的,若他真能帮上忙,实在是一件大好事,毕竟国库再充盈,也是归户部管,他身为皇帝,总不好意思频繁跟臣子开口要钱。 但是李世民还是没有贸然答应,反而非常警惕,问道:“你该不会是想损公肥私,拉朕入伙吧?若是如此,朕不答应!” “陛下,臣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臣赚钱的本事,还需要损公肥私么?”李牧的话说得有点大言不惭,但是李世民却放下了心,李牧既然敢夸下海口,必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果然,李牧接着就说道:“陛下,臣想的办法与矿产新政根本就不相干,臣的意思,是与马场的方式类似。陛下不是有地么,还有各种私产,若臣能运用得当,收入翻倍也不是难事啊。臣只是不知,以往内帑的收入,都是从何而来,而陛下的私产,又有多少,简单来说,就是做买卖的本钱。” “这个……”听李牧问起这个,李世民有点脸红,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对高公公使了个眼色。宫中的内帑,一直都是高公公辅佐长孙皇后在打点,高公公负责记账,而长孙皇后决定用度。所以这个问题,高公公知道得最为详细。 高公公看到李世民的眼神,开口道:“侯爷,内帑的主要收入来自各地进贡、山泽园池的出产、关税、酒税的收入,还有就是口钱以及每年民部的盈余,只是自陛下登基以来,民部就没有过盈余,相反还要陛下的内帑来贴补,因此才捉襟见肘。” 李牧有点没听明白,问道:“高公公,不知这‘口钱’为何物啊?” “啊,是这么回事。”高公公解释道:“十四岁以下的稚童,每年要交二十三文的口钱,二十文归内帑,三文归国库。” 李牧有点不能理解,道:“这是为何?” “这……”高公公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难以解答,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只是说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大唐只是程溪旧制罢了。 李牧没再说什么,打算回头找机会好好打听一下。 “每年内帑的收入么,全都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二三万贯左右。如民部不来拆借,其实是够用的,只是这些年……”高公公说着叹了口气,颇有些吃了亏的感觉。 李牧还真没想到堂堂皇帝竟然会这么穷,一年二十二三万贯,平均下来每个月都不到两万贯。怪不得在跟魏征打赌的时候李世民的眼神怪怪的,原来是羡慕嫉妒恨。 李牧正色道:“陛下,若把经营内帑的权力交给臣,臣敢保证,明年的这个时候,内帑定然翻一倍。” “当真?”李世民认真道:“不可损公肥私,能让内帑翻倍?” 主动帮你忙还磨叽上了,李牧把视线飘到一边,道:“陛下若信不着臣,那就算了,当臣没说。” “信得着!”李世民赶紧说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皇帝也是一样,面对着金钱的诱惑,李世民也是没有矜持得住,道:“明日,我就让高干把皇家财产的清单送到你府上去,一切都由你来安排,只要不损公肥私,不叨扰百姓,随你怎么做,朕只看结果就是了。” 顿了一下,李世民又道:“朕封你为内帑令,全权掌管内帑事宜。” “这不好吧。”李牧犹豫道:“臣毕竟刚辞了官,而且还要处理矿产组织的事情,这时有官身似乎不太合适。” 李世民把脸一板,道:“你为宗室之人,是朕的侄子,帮朕管管内帑,有何不可?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就这么定了。” 行行行,你是皇帝你有理,怎么都是你对。李牧不做声了,起身领旨谢恩。 忽然他眼珠转了一下,道:“陛下,若按陛下刚才所说,臣帮陛下管理内帑,应该不公事,既然不是公事,臣能不能跟陛下讨点好处?” 第90章 官迷(打赏加更) 李牧走在皇城里,看着天边的晚霞,心情非常之好。今天,将是他最后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再来的时候,他就可以骑马了。 皇城骑马坐轿,是朝中宿老和六部尚书以上才有的殊荣,而李牧,如今也讨要了下来,作为经营内帑的奖赏。李牧自己是很满意的,他不缺钱,近期也不想当官,就羡慕别人可以在皇城骑马,如今算是心愿得偿。 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这个年代又没有羽绒服,想想就知道会有多冷,万一再下点雪,西北风刮着,从皇城门口一直走到宫城门口,那得是什么滋味。 还好,赶在冬天来临之前,讨要下来了这个待遇,可以少吃点苦头了。 走到皇城门口,李牧回头看了眼宫城,这几日虽然风波不断,但到了如今,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上马,回家。 …… 李牧从大理寺监牢出来的时候,就想去见一见母亲孙氏,给她报个平安。但是一直也没得空,也就没见成。没想到孙氏竟来了,李牧到家的时候,在府门口看到了莒国公府的马车。 “娘!” 李牧呼喊着来到后宅,孙氏正在屋里跟白巧巧聊天,听到李牧的声音,赶紧从屋里出来了。 “我的儿啊!”孙氏紧紧抱着李牧,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泣不成声。李牧赶紧安慰,看到唐俭也在,不方便见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孙氏哭了好一阵,才渐渐平复了心情。李牧搀着孙氏进屋,众人重新落座。 “娘,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昨日从大理寺监牢出来的时候,儿子就想去给娘请安,但是宫中召见,未能成行。今早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太早了,担心会打扰娘休息,本打算下午的时候去,结果一觉醒来又被叫道宫里了,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不用跟娘解释这么多,娘怎会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娘是太惦记你了才来等你的。”孙氏说着,眼泪又要掉,紧紧抓着李牧的手,道:“傻孩子,你可再不要做这么傻的事情了。咱娘俩出身低微,人家说一句就说一句吧,少不了一块肉。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娘怎么活啊。娘用不着你这样的孝顺,记得啊,可再不能这样了。” 李牧笑着安慰,道:“娘,儿子心里有数。你是我娘,只要儿子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娘受了委屈,这是做儿子应该做的。”李牧在心里补了一句,这也是我给‘李牧兄弟’的交代。 孙氏感动莫名,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重复傻孩子、傻孩子,李牧陪着傻呵呵地笑。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孙氏,做才算是尽了孝。毕竟他不是原来的李牧,孙氏到底需要什么,他不十分清楚。他能做的,真的只是像他刚刚说的那样,尽力去做到一个儿子应该做到的事情。孙氏需要什么,他尽量满足,不让她受了委屈,也就是如此了。 娘俩续了一阵话,孙氏见唐俭似乎有话要跟李牧说,便借口说要去找李知恩说说话,带着白巧巧一起走了。李知恩这个时候要忙印刷大唐日报的事情,一般都不在后院,而是在前院督工。 见孙氏和白巧巧走得远了,唐俭道:“这几日我下了值回家,你娘必缠着我问你的事情。我又不能尽数都说了,担心她受不了刺激。她不懂朝堂的事情,一心只为你,以后有空的时候,可要多来看看她。” “我会的,如今官职没了,闲暇的时间应该多些,我会经常跟娘见面的。” 唐俭点点头,问道:“我等离开之后,陛下责骂你了吧?你也是够胆大了,竟然跟陛下要钱?陛下怎么说你的?” “没事、”李牧笑了笑,简单地把事情跟唐俭叙述了一遍,道:“陛下封我为内帑令,没有品轶,专管内帑,特许我皇城骑马,怎么样,厉害吧?” 唐俭苦笑道:“你小子才多大岁数,就有了如此殊荣,真是后生可畏啊!但是你夸下如此海口,万一做不到,陛下必不会轻饶了你。” “放心吧,我心里已经有了章程。” “嗯。”唐俭微微颔首,道:“我跟你娘一起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今日朝议的时候,你不在,魏征和几个御史上书,请陛下把大唐日报收归于朝廷。魏征等人的意思是收归于秘书监管辖,陛下没有答应,但也采纳了一部分,决定把大唐日报收归朝廷,归中书省管辖。此中的深意,你可明白?” “我明白。”李牧叹了口气,道:“经历了这件事,魏征已经察觉到了舆论的厉害,而如今大唐日报主导舆论,他想把大唐日报收于秘书监,他是秘书监监正,自然这把利刃就归了他。只是他的算盘被陛下识破了,没能成功,又让他改任了御史大夫,彻底断了念想。但是想必陛下心中也有所忌惮了,否则今日也不会一个字都没对我提起,估计不日就会有旨意下来吧。没关系,我创立着大唐日报,本来也是为了国家,若真收归于中书省,也是好事一桩。” “你倒是豁达。”唐俭笑了笑,道:“还有一事,托你的福,陛下看到了唐观写的那篇为你辩护的文章,赐了他一个正式的八品官身,这小子才疏学浅,能到这一步,我已经知足了。” 李牧随声附和,他没告诉唐俭,其实那篇文章只是署了唐观的名字,内容是他授意,李知恩撰写的,唐观只是提供了材料而已。 忽然李牧想起了‘口钱’的事情,唐俭是民部尚书,总管天下钱粮之事,对此应该是最为知晓的。 李牧便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唐俭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叹,开口道:“高公公说不清楚,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当着陛下的面他不敢说。” 李牧奇怪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是犯禁的事?” “这事本身不犯禁,但是要是说仔细了,也有那么一点……这‘口钱’之税,古已有之。一个孩子一年二十三文钱似乎并不多,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么简单,二十三文是朝廷的规定,实际上执行起来,从上至下,每一层都要加一点。而且有的地方,一年内要征收多次,数额早已经是规定的数倍。遇逢灾年,有些人家因为交不起孩子的‘口钱’,孩子一生下来就掐死了,若是生了女儿,卖给富户做奴婢的比比皆是。陛下是要做明君的,他若知道了实情,必然心中不舒服。但是内帑本就捉襟见肘,少了这‘口钱’,便要少很大一部分进项,因此是不得不收。高公公不说,想必是为了不给陛下添堵。” 李牧听了,心中有些凄然。因为身怀系统,穿越之后他除了一开始吃了点苦,到了定襄之后的日子其实都还行,至少没挨过饿。因此他对于最底层百姓的生活,并不是非常了解。现在听唐俭说,竟然有人因为交不起‘口钱’,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李牧不禁在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成语,易子而食。 这天下,真的会苦成这样吗?李牧原来没见过,其实是不信的,因为他想象不到那种场面,但是听唐俭说起时的语气,他觉得应该是真的,这也让他的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老天爷让他来到唐朝,冥冥中肯定是想让他做点什么,也许这便是其中之一。 闲谈了一会儿,快到坊门关闭的时间了,唐俭告辞,李牧送他到了前院,与孙氏又说了会儿话,一直送到了门口。刚转身要回府,一辆马车从街道另一头过来了,李牧看着好像是奔自家门口来的,就驻足等了一会儿,来到近前李牧才看清,驾车的是二狗,车上坐着的人是白闹儿,这俩人怎么混一起去了。 “贤婿,看到你安全无恙,我的心总算能放下了。这几日我吃不好睡不好,胆战心惊,就怕办不好你交代的事情,万幸没出什么纰漏。” “丈人请进,我也正有事请,要跟丈人说。”李牧把白闹让进了院里,来到大堂落座。 “丈人,这次我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多亏了丈人出力。我心中都有数,今日我见到了陛下,也提起了丈人。陛下对你的义举也是颇为赞赏,如今赐下了两个奖赏,让你择选其一。” 白闹儿一听,乐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皇帝提及,赶紧问道:“陛下赐下了什么?” “其一,是赐白银一千两。” “这么多啊!”白闹儿咧嘴笑,正要应下,话都到了嘴边,又忍住了,问道:“其二呢?” “其二……算是个小官。” “官?!”白闹儿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变得急促了,道:“我选第二个!” 李牧没想到白闹儿会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道:“丈人,这官很小,而且还有附加条件,我劝你还是选白银千两吧,你不是最喜欢钱财么?” “不不不!”白闹儿激动道:“贤婿,我是喜欢钱财没错,但是我更喜欢当官。钱,我可以不要。官我必须得当,让我做什么都行,让我当官就行!!” 第91章 人各有志 其实李世民哪说过这些话,李牧这是假传圣旨。 这次事件,白闹儿确实出力不少,李牧都没想到,白闹儿跟这些市井之徒打交道,竟然会如此的擅长。虽然李牧对白闹儿一直心里都有个疙瘩,但他不是有恩不报的人,给白闹儿的这两个回报,也算是他精挑细选的。 其一,白闹儿爱财,白银千两等于一千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白闹儿得了,必然会欢喜。至于李牧说那个小官,则是马场附近新市场的市长,这个市长说的可不是后世的市长,而是东市西市的那个‘市长’,简单来说就是管理市场的人。 长安的东西两市,是大唐最大的市场,因此东西两市的市长,都是有品轶的官员,九品。而马场附近的小市场,论规模跟东西两市没法比,按道理这里的市长只能是吏,而不会是官。但是李牧有信心,若白闹儿当了这个市长,他有办法为白闹儿谋一个九品的小官。 当然,这是要钱来换的,而且实施起来有些麻烦。所以李牧宁愿白闹儿选白银千两,而这个市长的位置,他也会给白闹儿,只不过是‘吏’不是‘官’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白闹儿竟然对当官如此热忱,看他的眼神,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了。 李牧有些不解,道:“丈人,话我要先说在前面,只是一个小官,九品市长而已。而且有一件事我要先与你说清楚了,你要是当这个官,酒坊的份子可就没有了,你还要当这个官么?” 白闹儿一听,顿时有些急了,酒坊的半成利,可是不少钱啊,一年五六千贯呢,他可舍不得,赶紧追问道:“这是为啥呀?” 李牧满面愁容,道:“还能是为啥,陛下看上了酒坊的利润呗。陛下的意思,让你做马场附近的那个集市的市长,集市的所有赋税都归你,但是你要把酒坊的份子让出来。”李牧说着,凑近了白闹儿一点,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道:“丈人或许不知道吧,马场,被陛下勒索去了三成的纯利!” “三成?!”白闹儿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难以置信道:“陛下怎么会……” “内帑空虚啊!”李牧拍着大腿,叹气道:“丈人,说句不敬的话。你本是马邑城的一个酒贩子,哪里来的资格做官?陛下让你二选一,还有附加的条件,打得是什么主意还不明显么?” “陛下的胃口,可不止是你的那半成啊,若是我所料不错,陛下怕是也想要酒坊三成的纯利啊!”李牧看了看白闹儿,道:“因此我才想让丈人接受第一个赏赐,白银千两不少了,这可是白得的。要是你非要当官,虽说酒坊的份子让了出来,有集市的赋税做填补,但是这集市的赋税能有几个,这买卖不划算啊!而且不光是你不划算,我也得搭进去两成五的份子,里外里这是多少钱了!” 白闹儿一听,心顿时纠成了一团,脸色的褶子都好像多了几道似的。沉默了半晌,白闹儿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贤婿啊……” “啊?” “我还是想当官。”白闹儿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牧说道,见李牧面色不虞,赶紧道:“贤婿,我知道是坑了你,但是贤婿……那可是官啊,我们白家,祖祖辈辈都是草民,我爹,我爹的爹,还有我,看到了大老爷的马车,脑袋都不敢抬,跟大老爷说话,看都不敢看一眼,为啥?因为咱是民,是草民,是贱民……我这辈子,做梦都想当官,虽然市长这个官不大,但好歹是官啊,是官就比民高一等,我知道自己没啥能耐,能当个九品官,死了都瞑目,绝对不会再给你添麻烦,贤婿,你就如了我这个愿吧。” “可是、”李牧为难道:“那可是两成五的酒坊纯利啊,丈人,你可知道那是多少钱?” “我知道。”白闹儿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但还是一根筋道:“可是我就想当官啊!” “这……”李牧重重叹息,不置可否,其实心里已经乐坏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编出来的,没想到竟然真把白闹儿唬住了。若因此能收回白闹儿手上的份子,对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情,绝对是一件好事。他倒不是在意那几个钱,而是之后做的生意,来往都是大门阀,有白闹儿夹在其中,有些事情不太好办。 李牧正要‘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忽然看到白巧巧走了过来,赶紧起身,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我再廊下已经听了半天了。”白巧巧绷着脸,看着白闹儿,道:“爹,您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给夫君添麻烦吗?怎么还吵着要做官啊。爹,你怎么总想着自己啊,您这样,让女儿如何做人……” 白闹儿惭愧地低下了头,李牧还怪不好意思的,要说白闹儿之前确实可恼,但是今天是李牧算计了他,还要担此恶名,确实是有点冤枉。 “娘子不必说了!”李牧拉了白巧巧一下,道:“丈人救我是出了大力的,既然丈人想做官,那为夫我就一定要满足他的愿望,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夫君、”白巧巧急道:“我爹救你出力是应当的,索取回报才是不该,我知你疼我爱我,但是你一直如此迁就我爹,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我的傻媳妇哟!”李牧叹了口气,把白巧巧搂进了怀里,对白闹儿使了个眼色,白闹儿会意,悄悄地溜了。李牧见他走得远了些,松开白巧巧亲了一口,道:“娘子,只要你开心,夫君我做什么都愿意,不过就是几个臭钱而已,我根本不在意。而且你也看到了,刚刚你爹也很惭愧,想必这次应了他,也不会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了。他一辈子就这一个心愿,做晚辈的,能帮上忙,也该帮一把,你也无需为此过意不去,咱俩是夫妻,本是一体,还要我说多少遍?” “夫君……”白巧巧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扑到了李牧的怀中,李牧紧紧地搂着她,嘴角都快咧到腮帮子了。 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怎么这么舒服呀! 老天爷有眼,再来几回吧! 翌日。 日上三竿,李牧还没起床。今个是个例外,陪他睡懒觉的是白巧巧,昨夜一番旖旎,白巧巧或许是因为感动了吧,竟应了平日不许的羞人姿势,耗尽了力气,实在是没起得来。李知恩在旁边,看得着却吃不着,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天刚亮就气呼呼地起床了。 李牧也是有点腰膝酸软,一连几日都没好好亲热了,昨夜白巧巧又那么配合,一时没刹住车,有点过劲了。李牧躺在床上,呆呆地想,以后还是要节制一些,这个年代又没有蓝色小药丸,这么漂亮的妻妾在身边,要是过几年不行了……那得多么悲惨的一件事情。 李牧忽然想起了制药术,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启系统,第一个学的就是制药术。多亏了制药术制作的劣质迷香,他才逃出了突厥大营。但是此后,这制药术就再也没用过。如今也不缺钱了,看来是时候练上一练了。兴许在制药术的配方中,有能替代蓝色小药丸的东西呢?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就算自己用不着,也可以拿出来卖钱嘛,想来市场应该不小吧……李牧胡思乱想着,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把旁边的白巧巧给吵醒了。 李牧感觉到白巧巧动了一下,侧过头去看她。 白巧巧是李牧来到唐朝,见到的第一个女孩子。她很漂亮,但是漂亮得又没那么令人瞩目。她的个性也不张扬,不像王鸥和张天爱,都有非常鲜明独立的个性。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善良,坚韧,睫毛很长,非常耐看,笑的时候露出一点虎牙,非常可爱的样子。 李牧看到白巧巧的睫毛在动,知道她已经醒了,只是不好意思昨夜的癫狂,故意装睡而已。李牧翻了个身,好整以暇地等着,白巧巧实在是憋不住了,睁开眼睛白了他一眼,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老婆,你好像又标致了,比咱俩刚成亲的时候,漂亮的许多。” “哪有、”白巧巧依偎在李牧的怀里,羞涩道:“我自己照镜子,也没觉得哪里好看了,倒是胖了不少,整日在府里也没事做,有点什么活儿,四个丫鬟都抢着……”白巧巧仰头看着李牧,道:“夫君,上次你说的店铺的事情,还做不做了?我在家里真的待得有点闲得慌。” “做啊、”李牧笑道:“我没忘呢,就是这段时间事情多,忙不过来。今天晚上太上皇的天上人间开业,过了今日,再过个三五天吧,等我把事情处理一下,咱俩就盘个铺子去,正好我的官也辞了,闲着也是闲着。” “嗯。”白巧巧抱着李牧,轻轻又闭上了眼睛,呢喃道:“夫君,其实……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就挺好的,咱们又花不了多少钱,赚那么多也没有用处,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好。” 李牧听到这话一愣,眼神中晃过一丝惭愧之色,‘嗯’了一声,把白巧巧搂得更紧了一些。 第92章 猫腻 快到晌午的时候,李牧才起床,梳洗完毕,丫鬟们伺候吃饭,李知恩抱着她那只比脸还大的碗,一边吃,一边幽幽怨怨地看着李牧,就像是李牧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李牧的脸皮厚,能扛得住,白巧巧却扛不住了,开口问道:“知恩,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 “五月十六。” “哦。”白巧巧听了,用胳膊肘顶了李牧的腰眼一下,对他使了个眼色。李牧含糊地‘嗯’了一声,白巧巧笑道:“等你明年生辰的时候,我来给你做主。” “谢谢夫人。”得了这句承诺,李知恩这才开心起来。其实她不知道为什么,李牧非要等她及笄,在高句丽十岁成亲的人都比比皆是,如今大唐的皇后,不也是十三岁就嫁给了当今圣上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再说…… 李知恩的脸忽然红了,她想起了学过的那些花样,只是使出来一点点而已,就把李牧搞得神魂颠倒了,若是来真的,李知恩非常有自信能抓住李牧的心。 若论保障,这才是真正的保障。不来真的,心总是在半空悬着。 李知恩越想越觉得羞,也不抬头,埋进大碗里猛吃了起来。 或许是到了长身体的年纪吧,李知恩的饭量最近是越来越大了,李牧觉得自己的饭量就够大了,但是有的时候竟然也要被李知恩比下去,而且她每天还吃那么多零食呢。 看她的身材也不胖,真不知道那些东西都吃到哪儿去了。李知恩吃东西的方式也很奇怪,她有一个大碗,是她在西市买来的胡人用的那种装汤饼的碗,一碗就能装正常的碗两碗的饭。她每次都要把碗盛满,再把喜欢吃的菜都夹来,铺在饭上,然后再吃,开吃的时候,就不会夹菜了,就像怕有人跟她抢似的。 李牧说了她几次,但就是改不了。李牧也就懒得说了,只是觉得奇怪。只是李牧这人很懒,一直也没问,家里又不是供不起,管够了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也不是什么负担。 正吃着饭呢,李思文带着娜扎来了。李牧让丫鬟添了两副碗筷,俩人坐下一起吃饭。其实他们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拿了碗筷也没吃几口,只是跟着说话罢了。 “哥,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热闹啊?”李思文瞥了李牧一眼,一副‘你懂得’的样子。李牧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夹菜吃饭,李思文有点急了,道:“哥,你别装听不见啊,今天晚上不是天上人间开业么,你带我也跟着凑个热闹呗。” “你跟着义父去不就行了,这么大的场合,义父肯定在邀请之列。” “我知道……”李思文拽着李牧的胳膊摇晃,央求道:“这不是还有娜扎么,她孤身一人跟我来到长安,我怎能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啊?再说了,天上人间开业是多大的一个热闹,错过了这次,还不知有没有下次呢?娜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我得让她见识见识。你也知道,娜扎在我爹那儿是见不得光的,我只好来求你了。你是我哥,我的事情,你就说管不管吧。” “呵呵……”李牧也吃完了,拿筷子反手敲了李思文的脑壳一下,道:“你小子只要叫‘哥’,就准没好事。我倒是能把你带进去,但若是给义父抓着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哎呀,不是有你在嘛!你可以说娜扎是你请来的舞姬呀!”李思文说着,极力推荐道:“哥,不是我吹嘘。你弟弟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长安的大小酒楼,有你弟弟我没去过的么?什么燕来楼啦,春秋阁啦,我都去过。他们那儿的舞姬算什么呀,跳的那叫一个什么东西!娜扎的舞蹈可是一绝,胡旋舞见过没有?娜扎的胡旋舞是我见过跳得最好的!要不你就安排她献舞算了。” “献舞?” 李牧看了眼娜扎,娜扎见他看过来,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就像什么也没听懂似的,李牧又看了一眼李思文,心中隐隐觉得奇怪,他明明已经提醒过李思文了,可是李思文还极力撺掇娜扎出现在公众场合,倒像是在帮她一样。 而且李牧开始怀疑李思文和娜扎的关系了,如果娜扎真的是李思文的女人,他应该不会想去让娜扎献舞。至少李牧觉得,如果有人想让李知恩去跳舞,他肯定不会同意。李思文就算是纨绔了一些,但是李牧知道他的秉性,也绝对不是那种互相赠送侍妾的人,他如此行事,肯定有猫腻。 李思文既然这样做了,如今再问他,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李牧不动声色,道:“好啊,那就安排娜扎献舞吧。” “真的?”李思文高兴不已,道:“我就知道,哥你肯定是帮我的。” 李牧却没看他,而是留意娜扎的神色,果然,在李牧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里也闪过了一丝欣喜。 李思文用胡语跟娜扎说了一遍李牧的意思,娜扎赶忙起身向李牧行礼。李牧让李思文把她扶起来,心里却隐隐担忧。今日天上人间开业,到场之人非富即贵。若娜扎在献舞的过程中来一个袖里藏刀,伤了哪个事情都小不了。 到时候不但娜扎的性命不保,就连李思文这个混小子也逃脱不了干系,若娜扎的目标是李世民……整个曹国公府,恐怕都要受到株连。 若换了另一个人,李牧此时必定已经去告发了。但李思文……李牧不觉得他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假定娜扎是一个刺客,她想要行刺的目标,也必定不会是李绩和李世民。李渊就更不可能了,他已经不理政多年。李靖?也不太可能。之前在定襄的时候,李思文可是对李靖大加赞赏过。 排除一个又一个可能的目标后,李牧心里只剩下了一个人选,应该……就是他吧。 差不多同一时刻,大安宫。 李世民刚刚结束朝会,回太极殿的路上收到了消息,便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满地都是箱子包裹,一群宫人也都在收拾清点东西,整个大安宫像是遭了抄家似的,顿时有些脑壳疼。 “都给朕住手!” 李世民高喝了一声,宫人们听到了,纷纷停了下来。 “我看谁敢停?”李渊从内殿走出来,看到李世民,问道:“你管事情都管到大安宫来了?怎么,要把朕幽禁不成?” “父皇说得哪里话,儿臣怎敢幽禁父皇,只是……”李世民指着满地的箱子和包袱,叹了口气,道:“这是干什么呀,像是被查抄了似的,父皇,前些日子不是说好了,您可以到宫外住,但只是小住,主要还是在宫里,如今您这样……怎么看着好像是不想回宫了?” “你算是聪明了一回!”李渊坐在一个箱子上,看着李世民,道:“如今朕就把话跟你挑明了吧,朕今日搬家,那就是彻底的搬了,除非买卖赔得精光,否则这宫里,朕肯定是不回了。那个魏征怎么说来着,天无二日嘛,朕给你腾地方,皇宫全是你的,你就是日头,朕去做月亮。” “父皇啊!” 李渊坐在箱子上说话,李世民总不能让他仰着头,这是大不敬。于是他只好蹲下来,仰着头看着李渊,姿势着实是不雅,不雅又难受,但是摊上这样的活爹,更难受……李世民近乎哀求道:“父皇,魏征那厮……那厮他就是个沽名卖直之人,您还看不出他的心思么?若您真搬到宫外去了,岂不是遂了他的意?您若是生气,儿臣替您收拾他。但是搬到宫外……这不合适,若传将出去,天下人该说儿臣容不下父皇了。” “哼!”李渊把头扭到一边,道:“你就在意你的名声,就不在意朕是否快活吗?这天下朕如今已经传给了你,朕在这皇宫无所事事,如此下去,用不了几年就憋死了。你若是嫌朕命长,去拿鹤顶红来,朕喝一口死了去。” “父皇,您能不能不要这样顶着说话,儿臣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咱们有事就不能商量着来么?” “商量什么!”李渊忽然发怒,吐沫星子都喷到了李世民的脸上,骂道:“你口称孝顺,哪里孝顺了?孝顺孝顺,你得顺呐!朕想做什么你都不让做,与你的囚犯有什么区别?李世民,你要是真想幽禁我,你明说,别找借口。你要是没这个意思,那朕做什么,你也别管!” “儿臣是担心您的安危……” “你多派几个人不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从此天下没有李渊,只有陇西李氏嘉诚公。你若是惦记我,多来捧场,算你八折。” 李世民有些茫然,道:“父皇,八折是何意?” 提到这件事,李渊乐了,抬手叫来小陈公公,从他手里接过来一张金卡。这可是真正的‘金卡’,上面有浮雕的云纹,正面四个大字‘天上人间’,背面也是四个大字‘贵宾八折’。 李渊把这张金卡塞到李世民手中,道:“你我父子一场,好歹给你点优惠,拿着这个,花十贯付八贯就行,现在明白八折的意思了?” 第93章 开业在即 李世民终是没能阻止李渊,苦笑着从大安宫回到了太极殿。在胡床上坐了,从袖子里掏出李渊给的八折贵宾金卡,苦笑连连。 自李世民十七八岁征战天下之后,他几乎就没有亲手花过钱了。而且就算是花钱,他也从来都是直接付账,没有过讨价还价的时候,他真是想不到有一天,会收到八折卡这种东西,还是从他的父皇李渊手里收到的。 不用想,这玩意肯定跟李牧脱不了干系。李世民笑了笑,把卡放到了一旁,犹豫了一下,把高公公叫了过来,道:“高干,这个东西你收着吧,也许能用得着。” “诺、”高公公应了声,把金卡小心收好了。 这时长孙皇后进来殿内,李世民见了,招手让皇后过来,坐在他旁边。 “陛下,臣妾已经整理好了内帑的账册等,是否这就让人给李牧送过去?” “不急,今日父皇的买卖开业。朕这个做儿子的,怎好不到场……等会跟父皇一起出宫,朕也好安排一下保护父皇的事宜。你也都听说了吧,父皇决定在天上人间常住,不回宫了。” “是听说了。”长孙皇后犯愁道:“早上的时候,臣妾已经过去劝说一回了。但是父皇这次是铁了心了,无论臣妾怎么说,他都不肯改变主意。陛下,臣妾心中惶恐,是否臣妾哪里做得不周到了,惹恼了父皇,不然怎会如此……” “皇后莫要多虑了。”李世民拉过长孙皇后的手,道:“朕刚刚也去见过父皇了,以朕看来,这事儿还要算在李牧那小子头上,定是他撺掇的。也要怪朕,忽略了父皇的心思,这宫中生活枯燥,不怪父皇会觉得无聊。” 长孙皇后笑了笑,道:“陛下无需自责,每日朝中的事情已经很多了,陛下毕竟只是一个人,分身乏术是可以理解的,还是臣妾的不是。” “没有谁的不是,也是情况特殊了一些。好了,不说这个了。皇后今日若无事,不如与朕一起出宫,给父皇捧个场,索性叫上承乾和青雀一起,父皇必定高兴。” “这……”长孙皇后有些犹豫,道:“恐于礼不合吧。” 李世民苦笑道:“皇后,父皇都已经在两仪殿做了广告了,如今朝野谁不知道天上人间是父皇的产业,不过就是不说罢了。你我同去,谁也不会说什么。如今啊,只要哄得父皇高兴,朕这个当儿子的,在所不辞了。” “好吧、”长孙皇后起身,道:“那臣妾这就去东宫一趟,青雀那边,臣妾也会派人去知会一声。” 李世民颔首点点头,又吩咐高公公去做准备。帝后一同出宫,算是一件大事,即便这次情况特殊,用不得仪仗,但是保卫工作也是很复杂的,高公公要提前去做准备,而且之后如何保护李渊,也要尽快拿出个章程,挑选人手,勘察地形,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应付的事情。 且不管宫中如何安排,逐鹿侯府这边,李牧一行人已经出门了。今天算是‘倾巢出动’了,李思文都带上了娜扎,李牧自然没理由不带上白巧巧和李知恩,加上李重义和四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崇仁坊进发。 李牧骑的白马是李世民赏的,今早御马监的人送过来的,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按上一个牛犄角就是独角兽。李牧非常满意,他小时候听三国演义评书,最喜欢的就是赵云的那一段,银枪白马,七进七出,所向披靡。所向披靡他是够呛了,但是七进七出和银枪白马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昨天晚上,他就做到了七进七出,现在有了白马,距离赵云就只差一把银枪了。 李牧低头往夸下看了一眼,不知道这杆枪算不算是银枪,要是算,老子现在就是赵云了。李思文骑着马在他旁边看到了李牧的表情,抖了一下马缰绳靠了过来,道:“哥,你想啥呢?” “与你无关!”李牧有点恼李思文不听他的话,没给他好脸色。 “干嘛呀。”李思文嘻嘻笑道:“哥,我知道你跟我生气了,但是你放心,你弟弟我做的是好事。现在不能跟你说,你等今晚过了,你就知道了。” 李牧瞅了他一眼,道:“你还挺美?我可告诉你,今天到场的人都不是一般人,真要是出事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放心吧,说了是好事就是好事。你怎么变得如此啰嗦啊,真是……”李思文拨转马头走了,李牧叹了口气,把李重义叫了过来。 “今天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寸步不可离开夫人。” 李重义点点头,对身后的护卫示意了一下,四匹马分四个方向,紧紧地护住了马车。 不多时,来到了天上人间。 李牧从马上下来,小陈公公就迎了上来。他也是刚到,带着第一批太上皇的东西过来安置的,主要是李渊的一些应用之物,随身的细软等会随着李渊一起过来。 “侯爷,您可真是不着急啊,咱家可快要急死了,您瞧,现在手都抖呐。” 李牧笑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如今到了开业的时候,等着赚钱就是了,有什么好着急的。还没恭喜公公,如今可是这天上人间的经理了?” 早前李牧给天上人间制定章程的时候,已经点出了‘经理’的概念,解释为‘经营与管理之人’,简称经理,倒也符合古人的思维。这小陈公公是李渊身边亲近的奴婢,此前又一直在这里盯着,这个经理的位置自然是他没跑了。 “诶呦,可别提这个了。”小陈公公叹了口气,道:“太上皇口谕,让侯爷您来做经理,咱家只是个副经理。一应事务,都由您来节制。可怜咱辛辛苦苦,还是赶不上侯爷在太上皇心中的分量呀。” 李牧听出了酸味,笑道:“太上皇偏爱罢了,我也不能总在这里,具体的事务还不是你来主持么,早晚这个位置都是你的。”李牧回身从李重义手里接过一个荷包,笑眯眯地递了过去,道:“前日劳烦公公相助,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这如何好意思!”小陈公公嘴里这样说着,手上却一点不慢,把荷包接了过来,刚一过手,他心中便有数了,至少也有二三十两银子,顿时语气里什么酸味都没有了,笑呵呵地把银子往怀里一收,道:“侯爷真是财神,以后咱家不在宫里了,更要仰仗侯爷了。” “不在宫里?”李牧不解,问道:“公公这是何意?” 小陈公公把李渊的决定告诉了李牧,苦笑道:“早上皇后来劝了一回,刚刚陛下也劝了一回,谁都没该了太上皇的主意。刚我出宫的时候,太上皇还说呢,从今往后,咱们都是新的身份,新的人了,跟从前不搭边。我也得换个名字,太上皇赐名陈冠,往后侯爷就叫咱小陈就行。” 陈冠?李牧眼皮一挑,脑海里浮现了那个曾经叱咤摄影圈的男人,太上皇真不愧是疑似穿越者啊,起名都是如此的优秀。 “小陈算什么称呼,自然是要叫陈经理。” “对对对,您也是,李经理。” 俩人商业互捧了一波,小陈公公去安置东西了,李牧笑容一敛,叫来一个服务员,让她把白巧巧等人带去二楼的包间。娜扎也跟了去,李思文没有一起,而是跟在李牧身边。 “哥,刚刚你笑得好虚伪啊……一个阉人而已,你跟他客套什么。”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是太上皇身边的近侍,得罪他有什么好处?花点钱,就当买个门路,你看前天不就用上了么?” “也是。”李思文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道:“但换成是我,我可没那个耐心。” “行了,没事自己溜达溜达,我这还忙着呢。” “嗯、我看看秦怀玉他们来没来,他们若是来了,我也好显摆一下。”李思文说着走了,李牧却留在了一层,如今虽然距离开业尚早,但是送礼的却快来了。太上皇的买卖,朝中有名有姓的大臣,王公贵戚,谁不得备一份礼物。须得有一个知客在此接待,李牧今天早来,就是为了充当这个知客。更主要的是,他也非常喜欢有人送礼的感觉。 正琢磨呢,就有人到了。申国公高士廉,李牧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太庙告祭那天,他也在场。李牧的记性好,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却记住了他的模样。 “申国公,小子有礼了。” “啊,逐鹿侯。”高士廉笑了,道:“逐鹿侯的名声,老夫这几日是常常听人说起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听说,陛下封你为内帑令,掌管皇室产业,真是慧眼识人。这天上人间,想必也是逐鹿侯的主意吧?” 消息传的是真快啊! “区区不才,也就这点粗俗的本事了。上不了台面,这不是么,才做了几天的官,就让人赶下来了。” “怎么能这么说,老夫可听说是你自己辞官的。魏征素来牙尖嘴利,在你面前也甘拜下风,后生可畏呀!”说着,高士廉凑近了一点,压着嗓子道:“李牧,这次为了救你,老夫损失了一个矿山,你要是不给我补回来,老夫跟你没完。” 说完,又笑着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道:“后生可畏!” 李牧也笑了:“申国公楼上请。” 第94章 不一样 高士廉今天来得早,是有原因的。 当年参与玄武门事变的文臣武将,大多深受李世民大恩,非如此,也不会跟李世民冒如此大的风险。只有高士廉不同,高士廉是李世民的长辈,他与李渊是平辈,在他归唐之后,深受李渊的恩惠,他早知道李世民在谋算什么,却在伴驾的时候只字不提。玄武门事变当日,李渊在宫中听到了吵闹声,问高士廉发生了什么。高士廉先是告诉李渊,是守卫宫廷的千牛卫在操练,随后事情败露,高士廉又阻碍李渊调动人马,极力拖延时间,最后李建成与李元吉惨死。 可以说,高士廉在玄武门事变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如果不是他拖延了时间,凭借李世民的那点人马,未必能成就大事。在李世民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后,兵马也所剩无几了。而当时手握重兵的大将,还都是听命于李渊的。甚至仅仅是皇宫的禁军,都可以把李世民剩下的那点人剿灭。 李渊没有杀李世民,也是因为高士廉。 高士廉对李渊说,皇子之中,唯有李建成与李世民堪当大任。如今李建成已经死了,再把李世民杀了,大唐江山将后继无人。而掌握重兵的大将们,也将效仿隋末群雄,纷纷自立。突厥又在侧虎视眈眈,大唐危在旦夕。 李渊到底是已经老迈了,不复当年起兵时的雄心壮志。他思虑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没有杀了李世民,反而立他为太子。随他后心灰意冷,逐渐让渡权力。即便如此,李世民也是前后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完成朝堂的调换。直到决定征讨突厥之前,他才算是掌握住了朝堂。 而高士廉,自觉惭愧,无颜面对李渊。李世民登基之后,为了感谢他的功劳,拜他为侍中。后来高士廉自污请辞,把侍中的位置让给了王珪。高士廉数次求见李渊,但是李渊一直不肯见他,二人的关系跌至冰点。 他这次早早地来,就是为了讨好李渊。若有机会能缓和一点关系,他就不虚此行了。高士廉对天上人间没有多少期待,他出身北齐宗室,年轻时候素有名望,与公卿结交,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今日来到这天上人间,却让他产生了耳目一新之感。 先是这些伺候的人的装束,清一色的对襟短打,显得干净利落。而且全都是十几岁的小丫头,看着就娇俏可人,令人赏心悦目。李牧把他送到楼梯口,就有一个小丫头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见了他也不害怕,口称‘先生’,这让高士廉心中产生了一种别致之感,长安城的大小酒楼也有百八十家了,高士廉没去过一半,也至少有三成了。旁的不说,就这伺候的人,天上人间就高了不止一筹。 高士廉不是好色之徒,即便他是,他也不敢在这里放肆。见这个小丫头机灵,而且不知怎么回事一直跟着自己,便开口问道:“小丫头,你跟着我作甚?” “回先生的话,经理说了,今天只要是他送到楼梯口的人,就都要好生伺候着,我专门负责伺候先生,先生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来帮您安排。” “哦?这倒是有趣。”高士廉笑了笑,问道:“李牧这小子,打算把我安置在哪里?” “这就到了。”小丫头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一个包房门口,道:“经理说了,这是二楼的包间,专门用来款待贵宾。” “二楼的包间?”高士廉看了眼旁边通往三楼的楼梯,问道:“这三楼是什么去处,一共几层楼?” “回先生的话,天上人间,一共五层楼。” 高士廉有些不悦,道:“那为何不请我楼上坐?难不成是我不配么?” 小丫头是经受过训练的,不慌不忙,道:“先生莫怪,这是咱们天上人间的规矩。三层楼以上,非收到主人邀请不可进入。但是我可以跟您简单说一说,三层是拍卖场,四层是会所,五层是主人的住处。” 似乎是知道高士廉会问,小丫头接着解释道:“拍卖场,顾名思义,就是拍卖贵重物品的地方,价高者得。有需要的人,可以租赁我们的地方进行拍卖,又或者家中只有一件宝贝,也可以拿过来,我们这儿有鉴定师傅,会为宝贝估价,每月十五和月末两场拍卖会,在拍卖会开始前三天,大唐日报会有专门的版面做介绍,您留意即可。” “四层的会所,是主人招待朋友的地方。我只是负责招待二层的贵宾,四层的会所我没有资格进入,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但是今日主人会在会所招待朋友,届时收到邀请之人,会有人通知的。” “是这样……”高士廉听了,心中有些惴惴,他自然知道此间的主人是谁。听说四层只有收到主人邀请方可进入,高士廉顿时觉得自己没戏了。想到今天王宫贵胄,文臣武将都会来此,他高士廉若是只能在二层,而没有收到去四层的邀请,来日再见面时,面上须过不去。 高士廉打定主意,等会一定要找李牧说说,无论如何,也得去四层。 进了包间,小丫头拿来了一个茶壶,娶了些茶,为高士廉沏上了。高士廉看着小丫头一板一眼地沏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茶,他是认得的,也是喝过的。但是小丫头这个沏茶的方法,他没有见过。 事实上,唐代以前,茶是作为药用的。到了隋末,制茶工艺发展,人们意识到茶还可以作为日常生活之用,才遂开启了品饮之风。初唐喝茶,只有三种方法。一曰,煎,二曰,庵,三曰煮。至于后来陆羽的《茶经》记载的茶道,则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了。 煎茶法,就是在水刚刚开始沸腾时,把茶末放入其中,然后再煮沸一次,就可以进行饮用了,若嫌口味清淡,富庶的人家可以加点盐。这样煎出来的茶,一般都是连汤带水一起吃下去的。 庵茶法,就是在茶瓶中放入一些茶末,然后冲入开水,但是这种方法只能喝而不能吃。 而煮茶法则是模仿熬药的过程,把茶叶和姜、枣等一起放入锅中进行彻底的煮,这样煮好的东西全部喝下去,这就是所谓的煮茶了。 但看这个小姑娘制的茶,却与这三种都不同。她拿出来的茶叶,不是粉碎后的茶末,而直接就是叶子,看样子似乎是晒干过的,又像是烘焙干燥的,直接放进了壶中,冲入了开水,不加盐,也不加姜。 高士廉看得眉头紧皱,这也太寒酸了一点吧。而且这算是什么喝茶的法,三不靠,这样泡出来的茶,真的能喝? “小丫头、” “先生请讲。” “你这是茶?” “嗯。”小丫头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只有天上人间才有的茶。” 高士廉掀开壶盖,看了眼里面已经泡开的茶叶,道:“你给我倒一杯,我尝尝。” 小丫头依言倒了一杯,高士廉摸了摸茶杯,不是很烫,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唔……”一杯茶下肚,高士廉的表情很是复杂,这茶的味道说不好,入口苦涩,却又有回甘,不咸不淡,说不清是个什么味道。他吧嗒吧嗒嘴巴,道:“这种喝法,是李牧琢磨出来的吧?他这是什么意思?” “经理说,以往的喝法,过于喧宾夺主了。茶叶有君子之风,最适合精行俭德的人,只有如此饮用,方可品味出真正的滋味。” “真正的滋味?”高士廉觉得好笑,道:“何为茶真正的滋味?” “经理说,是人生的滋味。” “人生……”高士廉一愣,回想刚刚茶汤入口时的感觉,心中略有所感,但还是不甚明朗,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经理说,品茶,便是品味人生。入口时苦涩,人生来即苦,没有不苦之人。唯有奋发向上,努力进取,才能成就一番事业。随之而来的是甘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尽甜来,只有吃过苦的人,才能明白甜来之不易。然后便是回味了,人生经历得越多,回味起来便越有味道,回首过往的人和事,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回忆起来,五味杂陈,就像这茶汤的滋味,说不清,也道不明。” 高士廉有些怔忪,小丫头没说这些话,他还没往那地方想,但是听了她的话以后,再联想刚刚茶汤的味道,细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茶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搁在后世也是,年轻人很少爱喝茶。年轻人喝可乐,喝果汁,甚至喝ad钙奶,没有几个会想泡杯茶来喝,而到了一定的岁数,三十出头,四十来岁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都捧起了茶杯。 至于为什么?似乎没人去仔细想过。有些时候,一件事情其实不必去细究,大多数人一起做的事情,必然有其朴素而又无法辩驳的道理。 高士廉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看了一会儿,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确如人生。 第95章 人力“电梯” 就在高士廉在品味人生之时,李牧已经迎来了好几波客人,但都是一些四五品的‘小官’,没有资格上楼,只是被安排在了一楼就坐。这些人也都没什么脾气,谁都明白今日来此的客人,阵容比上朝都还要豪华。上朝只是官员而已,而今日公侯贵胄,各大门阀的代表,全都要来,四五品的小官,能在一楼有个位置就算不错了,小于侯爵,根本没有资格踩楼梯。 天色渐暗,逐渐来了一些重量级的人物,吏部侍郎韦挺,民部侍郎卢照龄,工部尚书李大亮,礼部尚书虞世南,都是六部中人。这回李牧没像安排高士廉一样,安排一个独立的包间。包间就那么几个,全都独立安排,自然是安排不开的,六部每部一个,都是一个衙门口的,在一起也不算是很尴尬。 而诸位国公,则视亲疏远近来安排。这些都不是李牧定的,是小陈公公询问了李渊的意思之后定下来的。李渊想起来的人,才有资格单独在一个包间里,至于那些想不起来的,不好意思了,一楼就坐吧。 由此观之,高士廉还算是有点面子的。 接待了虞世南之后,李世民一家子到了,高公公先派人过来知会了一声,李牧自然要迎驾,正好小陈公公那边也忙完了,便接替了他的工作,李牧来到门口等着,不一会儿,三辆马车陆续来到,前前后后不少护卫伴随着。李牧对高公公点了下头,来到第一辆车旁恭迎圣驾,结果不是,掀开帘子,是李泰这个小胖子。 李牧没搭理他,接着到第二辆马车旁,结果下来跟李泰年纪差不多的瘦高小子。李牧楞了一下,想起这是谁了。此乃东宫太子李承乾,那日告祭太庙的时候,他见到过一次。 太子,国之储君,怠慢不得。即便李牧心里清楚,大唐的第二个皇帝乃是目前还在吃奶的李治,但是此时见到李承乾,该行礼还是要行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 “你就是逐鹿侯李牧?”李承乾看了李牧一眼,语气颇为狐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么……听青雀说你有一个身高八尺的侍卫,能使百斤的巨斧,是真的吗?你能不能把这个侍卫让给我……” “皇兄,我都跟你说过了,不可能的事情。你怎么还是要问啊,李重义是兄长的兄弟!” “哼,差点忘了,你也入了宗籍。”李承乾下巴微扬,道:“本王可不会像青雀一样,随便认人为兄的,你想让我叫你兄长,得拿出真本事才行……或者你把那个侍卫送给我,我也可以勉强叫你一声兄长。” 熊孩子! 听了几句话,李牧便对李承乾做出了准确的评价。老子二世为人,会上你的当?李牧瞥了眼第三辆车,压低了嗓子对李承乾道:“太子殿下,你要是叫我一声大哥,我给你打造一把趁手的兵器。说句不谦虚的话,如今这长安城,打造兵器,我是最厉害的。我那护卫的巨斧,上百斤,就是我亲手打造的,怎么样?成交么?” “真的?”李承乾瞪大了眼睛,那声‘大哥’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警惕道:“你先打造出来再说,休得诓我,我可不像青雀那么好糊弄。” “皇兄,我如何好糊弄了。”李泰道:“我是为兄长的算学之法所折服,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我运用兄长传授的算法,解了鸡兔同笼之题。”说着话,李泰忍不住瞥了眼李牧,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一些震惊。因为鸡兔同笼这道题,和百鸡问是同等难度的,他以为李牧会惊讶。 没想到李牧竟然无动于衷,李泰不由有些挫败,难不成这种程度的题,在兄长的心中竟然不值一晒么? “你们在聊些什么?” 李世民从马车上下来,伸手去扶长孙皇后,见到三人在说话,忍不住出言问道。 李牧赶紧道:“臣在给太子行礼。” “给他行什么礼,太子还未成年,你又入了宗籍,乃是他的堂兄,用不着行礼,以后便免了。”李世民扶着长孙皇后下了车,俩人来到近前,李牧给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见了礼,李世民又道:“今日事了,明日你便要来崇文馆读书了。承乾和青雀也在崇文馆读书,你是他们的兄长,当以身作则,好好跟师傅们学习圣人的微言大义。” 李承乾一听,差点没乐出声来,幸灾乐祸道:“明天是孔师傅的课,一讲就是三个时辰,多准备几个垫子,不然屁股受不住。” “承乾!”李世民竖起了眉毛,李承乾立刻老实了下来,不敢说话了。 李牧却听出了点门道,小声问道:“陛下,不知这孔师傅……” 这回轮到李世民幸灾乐祸了:“正是孔颖达。” “……” 李牧瞬间非常尴尬,道:“陛下,臣觉得不考状元好像也行,臣打赌输了,明天就给魏征送钱去。” “不行!”李世民板着脸道:“大丈夫言出必践,朕劝过你了,你不听,现在没有回头路了,明日给朕去崇文馆念书,不去就是抗旨!” “唉……”李牧长叹了口气,他往李世民身后看了眼,问道:“太上皇怎么没一起过来?” “东西还没收拾完,再有一个时辰差不多。”李世民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天上人间,这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见这栋楼的模样制式,与长安城的建筑都不一样,也非常好奇,道:“这天上人间,可是你的设计?” 李牧赶紧道:“臣不敢居功,臣只是提了一点建议,具体的施工,乃是工部员外郎公孙康在掌握。公孙家乃是匠作世家,在建筑方面传承有序,诸多巧思让臣也是叹为观止。” 李世民仔细看了看,道:“这楼,是四层么?” “是五层。” 李承乾闻言,伸手去数,道:“一二三四,四层,哪里来的五层?你别骗人呀。” 李牧笑道:“太子殿下,这第五层就在四层之上,只是范围要比下面四层小不少,站在地面往上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刚好看不见。其实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五层楼,是一层比一层小一点的,只不过这第五层小得多了点。这样设计有两个考量,其一,便是要稳住重心,天上人间建筑庞大,若重心不稳,楼层一高便要倾斜。其二也是为了太上皇的安全着想,天上人间这座建筑,每一层高一丈五尺,四层达到六丈。又有特殊设计过的檐角,让飞爪等无着力之处,攀爬不得。因此太上皇住在第五层,是非常安全的。”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想得够周到的,果然是你撺掇的父皇离宫!朕来问你,这楼大量使用木材建造,若是遇到了火情,该如何处理?” “五层设计有滑梯,一旦有危险,眨眼间便可从五层滑下来,但从地面,却是爬不上去。” “还有滑梯?”李承乾乐了,道:“我要去看看!” 长孙皇后笑道:“逐鹿侯想得果然是周到。” 李牧满脸正色,道:“太上皇的安危,就如同臣的性命……不,比臣的性命还要重要,臣岂敢有半点疏忽。滑梯只是保障太上皇安全的一个措施而已,在五层,类似的机关多达十五种,就算有刺客混到了太上皇身侧,想要行刺,也是万不可能!” “希望如你所说吧。” 李世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但李牧的话,却无疑让他放心不少。 李牧引着李世民一家进来,在一楼就坐的人看到了李世民,纷纷起身想要行礼,李世民道:“今日朕也是客人,与诸位相同,不必拘礼,各自就坐吧。” 众人这才作罢,但是看到李世民这一家子都来了,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李世民也不在乎,随着李牧登上了二楼。李牧解释了二楼的作用,李世民微微颔首,他是皇帝,自然是要更上一层楼的,但是上了楼梯,李世民却发现直接到了四楼,纳闷道:“为何直接到了四层,三层呢?” “三层是拍卖场,另有入口。”李牧解释了一下,又道:“陛下,这楼梯到了四层就算到顶了,若想去到五层,还要先下楼,走另一条路。” “麻烦!”李世民说着,就要转身下楼,他是定要去五层看一看的,不为别的,他得知道李渊以后会住在什么地方。 东边上楼,西边下楼,李牧带着李世民一家子绕了一圈,来到了北边,进了一个屋子。屋子里有一个木笼,李牧打开笼门先钻了进去,示意李世民也进来。 李世民皱眉道:“这又是什么东西,你怎可设置笼子在此?” “陛下,这是为了保护安全。”李牧从笼子里钻出来,指着笼子上方的粗缆,道:“陛下,此乃工部最优秀的工匠,用麻和铁线编织而成,为当世最坚韧的绳索。陛下再看,上面,这是臣设计的一个装置,名为滑轮。这滑轮上面一个,下面有一组,在旁边的屋子里。当人进入笼中,拽一下笼子外面这根绳索,绳索牵动旁边屋子里的铃铛,就会有人听到,他们踩动踏板,拉动绳索即可把人升上去。” 第96章 魏征之女 “踏板?”李世民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意思,道:“带朕瞧瞧。” “陛下这边来。”李牧在前头引着,带李世民来到了旁边的屋子,推开门请李世民进去。屋子里有四个人,两个歇着,两个坐在一个奇怪的木椅上,在他们脚下有一个踏板。 四人不认得李世民,但是认得李牧,赶紧起来见礼。李牧摆了摆手,四人中的一人道:“经理,第二组正在值班,不知经理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这位贵客想看看‘升降机’的原理,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李牧指了指木椅上的俩人,道:“你们俩,先下来。” “是。” 俩人应了声,让出了位置。李牧请李世民坐了上去,他正要坐上去,旁边的李承乾抢了过来,道:“我来试试!”坐好之后,他冲门口的李泰喊道:“青雀,你进到那个笼子里。你这么胖,能把你升上去,别人肯定都能升上去了!” 李泰顿觉扎心,但还是听了李承乾的话,乖乖地钻到了笼子里。长孙皇后在旁边看着,有些担心,道:“李牧,不会出问题吧?” “您放心,已经试验过上百次了,不会有问题。” 长孙皇后还是不放心,来到笼子旁等着。李承乾等得不耐烦了,喊道:“青雀,你好了没啊,我要踩了!” “好了!” 李泰吼了一声,李承乾立刻踩踏了起来。李世民也跟着用劲,他虽是皇帝,但也不过三十二岁而已。后世三十二岁的人,没有几个收敛玩心的。而且李世民这个人,好奇心大,求知欲强,也好动,李牧又没点出他的身份,当然要趁机玩耍一把。 父子俩一起踩动踏板,踏板运动得飞快,滑轮也转动得飞快,李泰惊恐的声音传了过来:“慢些、慢着些,飞了,飞起来了!吓人!” 李承乾的熊孩子本性发作,李泰越是喊慢些,他便要更快些。李泰就这么嗷嗷叫着,飞速上了五层。终于,笼子到了五层,线缆被机括卡住,踩踏不动了。李承乾这才作罢。 不等李牧解释原理,李世民和李承乾俩人从木椅上下来,飞速地跑出去看结果。 “果然上去了!”李世民哈哈大笑,觉得非常神奇,他指着木笼问道:“这木笼如何能下来?” “机括在上面。”李牧喊道:“青雀,右手边墙壁上有一个木杆,往下拽。” 李泰刚连滚带爬地从木笼钻出去,听到李牧的话,扶着墙爬起来,摸到了木杆,用力一拉,木笼晃晃悠悠地又下来了。有了李泰这个小白鼠,李承乾也跃跃欲试了,不等木笼落稳,他已经跳了上去。还伸手去扶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刚才看得揪心,目光中还是有几分信不着,看向李牧问道:“李牧,这个木笼一次能运几人啊?” “回皇后,这个木笼最开始是用来运建筑材料的,一般都是载重七百斤上下。若是运人,五六个应当没问题。” 李承乾笑道:“青雀只能运三个!他一人就有二百斤!” 李泰趴在五层门口大叫:“皇兄!你能不能不要说我了!” “好了,不要吵了。”李世民率先进入笼中,也把长孙皇后搀扶了进来,道:“李牧,你现在下面等着。” 敢情李世民也胆小! 李牧心中觉得好笑,但还是诺诺应是,道:“陛下先上,臣在下面照应。” 李世民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等了半晌,笼子没有动。他奇怪地看向李牧,李牧指了指笼子外面的绳索,李世民顿时有些窘迫,瞪了李牧一眼,伸手拉了一下绳子。 铃声响起,笼子缓缓上升。李承乾显得很兴奋,长孙皇后也还好,李世民却紧紧地抓着木栏杆,李牧差点笑出声来,千古一帝李世民,竟然恐高? 不一会儿,木笼升到了顶,机括卡死。李世民一家踏上了五层的地板,李承乾去摸木杆,把木笼放了下来,李牧才上去。 李牧上去之后,把木笼放了下去,然后关上了门。李世民刚刚缓过恐高的劲儿,这才有心情看五层的摆设。 这里是李渊的住处,要说出奇,也没有太过于出奇的地方,整体设置与大安宫等没有多大差异,但是由于是在六丈高的空中,给人一种凌云的感觉,而且李世民还发现,这五层由于建筑要比下面四层小得多,因此四周都有一个巨大的缓台,站在缓台上往四周看,全都是比天上人间低矮的建筑,顿时有了一种世间万物都在脚下的豪迈之感。 “天上人间……果然是天上啊!” 李世民感慨了一声,把李牧叫了过来,问道:“这升降机虽然巧妙,但你不觉繁琐么?每次上下楼都要摇铃,岂不是随时都要有人在楼下等着?” “陛下,下楼是不用的。这五层有滑梯,滑梯可以到达任意一层。至于随时都有人在楼下等着,这倒是必要的。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每两个时辰一组人,一组四人又分两伙,每伙人只照应一个时辰而已。累不着,而且其余时间也可以干别的活。臣如此设计,主要是考虑到太上皇年纪高迈,能少走一步就是一步,为此多费一些人力,也是应当的。” “……” 李世民无语苦笑,心中有些明白为何他爹如此喜爱李牧了,这小子逢迎的本事实乃一流啊。 “陛下,臣带你去看下楼的滑梯,这边请……” 就在李牧在五层为李世民介绍的时候,一楼迎来了国子监一行人,闹出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孔颖达是跟李绩前后脚来的,李绩是大将军、国公、又是李牧的义父,小陈公公见了,自然是楼上请。但是到了孔颖达这儿,虽然小陈公公与孔颖达没有过节,但是他可是知道李牧跟孔颖达的过节,如今他已经出了宫,以后必然是要跟李牧多打交道,当然要多拍李牧的马屁。见到孔颖达带人来了,便有心让他难堪。 孔颖达是带着气来的,今天他来之前,遭到了卢浮宫,郑经等人的嘲讽。由于李渊动手打了魏征,还说了要杀人的话,这次天上人间开业,山东士族已经表态不会参加,不会捧场,就连魏征都没来。孔颖达也是算是山东士族,平时与卢浮宫、郑经等人多有来往。 此前,魏征与李牧几番交锋,孔颖达都没有站出来表态。但这其实也不能怪他,要知道,孔颖达可是在李牧手里吃了两回憋了。古语有云,吃一堑长一智,吃两堑还硬着头皮上,那可就是蠢了。而且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孔颖达没有冲锋在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是卢浮宫和郑经不管这些,你身为山东士族,没站出来就是卑躬屈膝。还敢去天上人间道贺?呵呵!趋炎附势! 孔颖达有苦说不出,他是国子监祭酒,又是太子的老师,他怎么可能不来给李渊道贺。除非他不想干了,也像卢浮宫和郑经一样,被李世民勒令离开长安,回到老家去做一个‘草民’。 孔颖达不是没有气节,但是他的气节,不足以支撑他辞官。就算他咬咬牙,豁出去辞官了。此时他也不能辞,因为他已经接到了旨意,李牧明日就要到崇文馆陪太子读书了。孔颖达两次遭到羞辱,明日就是他报仇之时,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辞官? 刚才他跟李绩前后脚进来,见李绩送上礼单之后,就被人恭请上了楼。孔颖达觉得自己不比李绩差什么,便也有学有样,把礼单交给小陈公公,然后就往楼梯那儿走。 但是没走两步,就被小陈公公给拦住了。 “孔祭酒,您的位置在那边。”小陈公公笑眯眯的,颇得他干爹的真传,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嘲讽之意,但是孔颖达的脸却黑了,那边请?哪边?李绩上楼就坐,你让我坐一楼? 孔颖达心里憋着火呢,他不认为是小陈公公要对付他,只当是李牧的交代,当即就怒了,道:“凭什么李绩可以上楼,老夫却不行?这是什么道理?李牧呢?你让他出来,给老夫一个解释!” 小陈公公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但是说出的话,却有些扎心了:“孔祭酒莫恼啊,用不着咱们经理出面,我这个副经理就能给您解释。咱这天上人间啊,什么人,在什么位置,逾越不得。您刚才也看见了,今日来的客人,可都是贵人。想要上这二楼,有两个标准,要么公侯,要么三品以上,巧了,您都不是。因此,没法子,您只能一楼就坐了。” “老夫可是孔……”孔颖达的话到了嘴边,忽然被身后的一个后生给拉住了,后生凑近了道:“孔伯伯,慎言啊。” 孔颖达这才冷静下来,是啊,人家不让你上楼,便要抬出祖宗来么?若真这么干了,就算上楼了,不也应了李牧说得那句话,是靠祖宗庇佑么? 小陈公公见有人拉住了孔颖达,让他从挖好的坑边退了回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他是个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当时便笑道:“孔祭酒好雅兴啊,来祝贺还带了一位姑娘,咱能不能问问,这位姑娘是谁呀?” “回这位公公的话,我是魏征之女,我叫魏璎珞。” 第97章 替父出头 小陈公公眼睛一咪,笑容越发的和煦。这是‘高氏太监’生气的前奏,越生气,脸上的笑容越多。 出得宫墙,小陈公公自己也想开始新的人生,否则他也不会求李渊赐名陈冠,还不是想摆脱太监的身份么?他刚刚把魏璎珞比作孔颖达的侍妾,魏璎珞立刻点出他的太监身份,足见这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原来是魏公之女,果然是人才出众。今日魏公怎么没来呀?” “家父受小人污蔑,又有家国大事牵心,忧思成疾,正在家中休养。” “哦、”小陈公公了然般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魏公的贺礼在哪,请把礼单给我,我好记录。” “家无余财,只有父亲亲笔贺帖一副。”说着,魏璎珞从身后人手里接过来一个画轴,展开一半,正是魏征手书贺帖。如此大的事情,只送了一副贺帖,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但魏璎珞的脸上,却无半点惭愧之色。目光依然澄澈,仿佛‘穷’是光荣一般。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小陈公公暗暗把魏璎珞记在了心里,笑着收下了贺帖。叫来一个服务员,让她带着孔颖达一行去就坐。 这时李牧从楼上下来了,因为太上皇到了,这楼内的机括,太上皇早已经学过一遍了。而且这显摆的事情,李渊最是喜欢,李牧当然不能跟他抢。正好高公公也安排完了护卫也来伴驾,李牧就借机撤了下来。 小陈公公看到李牧,忙走上来说了刚才的事情。李牧顺着小陈公公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孔颖达所在的那张桌,一眼就看到了女扮男装的魏璎珞。魏璎珞似乎也发现了他,正与陈丹丘说话,忽然回过头,看到李牧在看她,非常有礼地点了点头。 “经理,这丫头的嘴可利呀,我看不在她爹之下。” “我知道了,太上皇到了,你去忙吧,这边由我来应付。” 小陈公公应了声,去李渊那儿伺候了。李牧笑了笑,没有理会魏璎珞挑衅的目光,转过身来继续接待新到的客人。 孔颖达恨恨地看着李牧的背影,对魏璎珞道:“看到了吧,多么目中无人,把老夫安置在此处不说,连招呼都不打,真是不当人子!” “孔伯伯莫生气,今日您也不是为了他来的。” “这倒也是!”孔颖达得了一个台阶,顺着就下来了,不然还能怎么,与李牧去理论么?连着在李牧手里吃了两次亏,脸面都尽数丢光了,今日宾客如此多,他可不敢再惹事了。 魏璎珞笑了笑,心中却不以为然。她今日来此,虽说也是站在李牧敌对的立场上,但是就事论事,魏璎珞并不觉得李牧有慢待孔颖达的意思。一来刚刚他人并不在场,再者,这一会儿她也观察了,在一楼就坐的人,确实都是四五品的官员,孔颖达论品轶,坐在这里很正常。 虽说孔颖达有‘孔圣后人’的名头,大家都敬重三分。但是人家不想敬重你这个名头,难道有错么?如果要强行理论,出丑的只能是自己。 其实,刚刚魏璎珞说谎了。她今日来此,不是魏征的意思。魏征有三个儿子,就算身体抱恙,也不会让女儿扮做男装代劳。真实的情况是,魏征也如山东士族一样,选择了不参加。魏璎珞是自己要来的,贺帖也是她模仿魏征的笔迹写的。而她来此的目的,就是想见一见李牧。 这几日,魏征和李牧的斗法,已经闹得满长安人尽皆知。魏璎珞作为魏征的女儿,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开始的时候,魏征占据上风,她甚至有些可怜李牧,但是随后,李牧连施巧计,竟然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反打一耙,让魏征遭遇了自降唐之后最大的耻辱,这是魏璎珞万没想到的。 作为魏征的女儿,即便她明知在这件事中魏征也有不光彩之处,但她不能指责自己的爹。相反,李牧反戈一击之时,魏征遭到了掌掴,被气到了吐血,她作为女儿,深以为耻。 她今天来,就是想观察李牧,看看能不能寻个机会,让李牧也出丑,为父亲出口气,因此她来了。但是看到李牧之后,却有些出乎意料。她想象中的李牧,应该是牙尖嘴利,尖嘴猴腮之辈,但是看到的李牧,却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他既不是一个尖嘴猴腮,也不是一个莽夫的模样,更不是俊俏的书生,非要形容一下的话,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精神’,除此之外,倒也说不上哪里特别。 忽然,魏璎珞看到有一个罩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而来。李牧看到了她,赶紧迎了过去。俩人交谈了几句,李牧亲自把这女子送上了二楼。魏璎珞微微蹙眉,刚才那位公公说过,可登二楼者,非公侯三品以上不可。这女子是何人,竟也配登上二楼? “岂有此理!” 孔颖达也一直瞄着李牧呢,见他对一女子如此殷勤,而自己竟然只能坐在一楼,脸面实在是扛不住了,啪地一下拍了桌子,起身直奔李牧。魏璎珞见状,赶紧跟着,陈丹丘刚端起茶盏准备尝尝李牧制作的‘新茶’,看到这样一幕,也只好先放下,忙不迭追了上去。 李牧将王鸥安排在了自家的包间,交代了两句,转身下楼,正好看到孔颖达气冲冲地过来。想到明天就成了这老头的半个弟子了,李牧的心情瞬间有点垮,说起来俩人之间的过节,李牧其实没吃到亏,反而把孔颖达给气得够呛,他对孔颖达也谈不到厌恶,只是觉得这个老头脾气挺倔,而且总想着说教别人,有些烦人罢了。 马上就要上学了,跟校长还是搞好关系为上。这样想着,李牧打起精神,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孔祭酒,多日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话一出口,李牧就有点后悔了。这叫什么话,上次在两仪殿,他又把孔颖达气晕过去一回,现在提起身体如何,岂不是打脸一样么? 果然,孔颖达的脸色瞬间黑了,怒气冲冲道:“不劳侯爷费心,老夫不敢当!老夫找你,就是想问问,那个女子是何人?莫不是你的女眷?刚才老夫可是被挡下来不让上楼,你却把自己的女眷安顿在楼上,这是何道理?” 李牧不知怎么,看到这老头激动,就想整蛊他一下。强忍住笑意,像是被抓住了小辫子似的,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小心地瞄了孔颖达一眼,道:“哎呀,这个……还是不说了吧。” “你必须得给老夫说清楚!” “当真要说?” “必须说!” “唉,孔祭酒,你何苦为难我呢?这事……确实不好说啊,我要是说了,须挂不住脸面。” 魏璎珞一直站在孔颖达身后偷瞄着李牧的表情,见他似笑非笑,虽然做出了尴尬的表情,但是眼底却全是笑意,察觉不对劲,赶紧伸手拉了一下孔颖达的袖子,小声道:“孔伯伯,还是算了吧。” “不行!”孔颖达挣开魏璎珞的手,道:“逐鹿侯,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了,为何刚才那位女子可以上楼,她是公侯,还是三品?凭什么比我等要高一头?” 李牧长叹了口气,道:“那我就说了。刚刚那位,正是贞观元年黄河水患之时,捐款十万贯赈济灾民的牡丹夫人。她是陛下亲自敕封的一品诰命,不是公侯胜似公侯,不是三品,而是一品。她坐在楼上,乃是理所应当。孔祭酒要是不服气,可以去找陛下理论,或者也捐十万贯出来,钱到了,马上就可以上楼。” “你!” 孔颖达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刚刚小陈公公拿他与李绩对比,说他爵位低微,官职低微,他还尚且能够忍受。毕竟对比的人是李绩,不算很丢人。但是如今,李牧拿他跟一个女子对比,而且还是比钱财这等恶俗之物,让读了一辈子诗书的孔颖达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往上窜。 正要说话,就听李牧说道:“孔祭酒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脾气啊,是得改一改了。年纪这么大了,还如此火爆,对身体不好啊。刚才我都说了,脸面挂不住,你不信呐,唉……何苦呢?” “老夫、老夫……懒得理你!” 孔颖达实在是没词儿了,转身就走。陈丹丘尴尬地向李牧拱了拱手,便也要跟着回去。但李牧却叫住了他,道:“陈主薄,明日我便要去崇文馆读书了,以后少不得打交道,还请关照一二。” “啊,好说,好说。侯爷之才,众人皆知,教这个字是不敢当的,可以探讨,探讨。” 陈丹丘是一个聪明人,上次他和三名御史一起弹劾李牧,为孔颖达出头,没讨到好,及时收敛,没有被处罚。后来孔颖达再度吃瘪,他就已经知道李牧是他惹不起的人了,在那之后,再也没说过李牧一句坏话,哪怕是背后议论的时候,他也不参与。如今果然得到了回报,李牧竟然与他打招呼,这让他觉得与有荣焉。 陈丹丘转身离开,李牧把视线放在了正盯着自己看的魏璎珞身上,笑道:“你是魏公的女儿,来找我报仇吗?” 第98章 以师公的名义教育你! “家父可当不起侯爷一个‘公’字,侯爷不是说家父是‘老狗’么?前倨而后恭,可不像丈夫所为。” 魏璎珞语气婉婉,丝毫没有怒意,倒像是朋友之间交谈一般,李牧笑了,道:“果然不愧是魏公的女儿,言辞确是犀利些。不过我还是得说一下,我这不叫前倨后恭,这叫做礼数,也是就事论事。我与魏公之间的事情,没有对或者错,政见不同,他觉得他对,而我觉得我对,只是魏公没有容人之量,欲除我而后快,我为自保奋起反击,有何错处?许他骂我,不许我骂他么?” 李牧冷笑一声,凑近了魏璎珞一点,小声道:“我没对他动杀心,已经是他的福气了。” 魏璎珞没想到李牧竟然如此狂妄,敢当着她的面说要杀了他爹,再好的涵养也绷不住了,脸色微微范白,杏眼一竖,道:“你……你不讲道理!” “哦?”李牧挑了下眼眉,问道:“我如何不讲理了?” “我父弹劾你,是因为你杀人,不能说是他要除你。” “赵元朗辱骂我母亲,我杀他不该么?此为孝悌之义,你不懂?你爹弹劾我是为了什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你心里有数,他欲杀我,乃是因为他怕我,他忌惮我,他怕养虎为患,而我没杀他,是因为……我这个人心胸宽阔,且我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无论他做什么,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而且我俩已经当着陛下和六部尚书之面立下了赌约,明年此时,你爹就是我的徒弟,我就是你的师公,我对我的徒弟,自然不能举起屠刀了,你说对不对?徒孙……女儿?” “你……狂妄至极!你以为你能考中状元么?大言不惭!” “我当然能考中状元了!”李牧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道:“你没听过那个传闻么,我是有宿慧的人,天纵英才,只要我想考,状元舍我其谁?” “不可能!”魏璎珞怒道,但是为何不可能,她也说不出来。与李牧见面之前,魏璎珞已经对李牧做了一些了解,但是与李牧说上话,李牧每一句话都是她没有预料到的,而且一句比一句气人,已然让她乱了分寸。 这也并不稀奇,魏征尚且不是李牧的对手,魏璎珞是魏征教出来的,如何是他的对手? 李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见魏璎珞怒了,他便开心了。十几岁的女孩,装什么心思缜密啊,慌乱,才是正常的样子。李牧自己却忘了,他现在也只不过十七岁而已。他在魏璎珞眼中,才是真正的心思缜密之徒。 “我和你爹的事情呢,你一个小丫头就别掺和了,往边上躲一躲,省得给你爹添麻烦。今天你来这里,是偷着来的吧?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爹的,等会上菜了,你多吃点,知道你家穷,平时吃不着肉吧?等会我吩咐厨子,给你打包带走些,回家藏被窝里吃,小心点,别你爹闻着味再露馅了。” 魏璎珞瞪圆了眼睛,要不是她从小就读诗书,没学过怎么骂人,她真的要骂人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强者总会有人崇拜,我这人长得也很帅,你对我动心也很正常,但是呢,我是你的师公,辈分不允许,收敛起你的小心思,否则,我就要以师公的名义教训你了。” “登徒子!”这是魏璎珞能想到的,骂人最狠的话了。 李牧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行了,跟你聊会天,我心情很愉快,我这儿还有事情,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哼!” 魏璎珞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忽然有点懵。我这是怎么了,干嘛要听他的话?我今天是来找他麻烦的呀! 这样想着,魏璎珞又转回身,怒气冲冲地回到李牧身边。李牧见她又回来了,道:“怎么着,想跟我过两招啊?过招换你爹来,我这个人不打女人!” “我……” “我什么我,你还要骂人啊?我是你的师公,你敢欺师灭祖?” “你!” “你什么你?一个姑娘家,你看你是什么样子?站在这里掐腰指着我的鼻子?你是个泼妇吗?赶紧一边去,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你不要名节,我还要名节呢。我是有夫人的,岂能随随便便?” 魏璎珞赶紧把手收了回来,瞪着李牧,心里难受极了。言语说不过,骂人还不会,打也肯定打不过,就这样走了还不甘心,一时之间,魏璎珞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终于体会到那日魏征宣读圣旨的时候感受到的感觉了,满满的恶意,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 “唉……可怜啊!”李牧见魏璎珞还不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魏璎珞抬头看看李牧,却不肯接,李牧直接伸手拽过她的袖子,把纸包放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我刚刚从后厨拿的蜜饯,本来打算给我的侍妾吃的,看你这么可怜,先拿着哄你吧。唉,不是我说你啊,看你这样子,也有十六七了吧,怎么能像是十四五的孩子一样呢?受了一点点挫折,心里就承受不了了,还得让对头哄你,以后如何成就大事啊?谁还敢娶你啊?行了,师公不说你了,拿着吃去吧。” “我不要你的东西……” “还不走?那我走了!我走啦?”李牧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魏璎珞还傻呆呆地站着呢,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好样的,很执着,果然是姓魏的,你待着吧,我走了,跟你耗不起。” 说着,李牧真的走了。宾客来得差不多了,他要去点算一下今日的礼一共收了多少,马上就到吉时,他还要主持开业。 魏璎珞呆呆地看着李牧走远,兀自还没缓过神来,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纸包,犹豫了一下,用手指拨开了一个角,看到了里面的蜜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李牧有一句话没说错,魏家是很穷的。平时吃不上肉,更别提蜜饯这样的零食了。魏璎珞上次吃蜜饯,还是前过年的时候,李世民赏赐诸大臣,魏征分了一篮子果子蜜饯,那时魏璎珞才十四岁,今年她都十七了。 “我才不吃……”魏璎珞把纸包重新包好,便要丢在地上。但是看着地面石板光洁如镜,若是把这纸包扔在上面,好似作恶一般,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扔。 “算了,等会见着他,还他就是了。” 魏璎珞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担心被孔颖达等人看到,把纸包塞进了袖子里。还好今日是女扮男装,袖口宽大,否则这么一大包蜜饯,还真藏不住。 …… “怎么才这么点钱!” 库房,李牧接过小陈公公递来的账本,颇为失望。按照这账本所记载的清单,今日这上百桌的宾客,共计礼钱不到两万贯。合计每一桌不到二百贯。 一桌好几个人,每个人平均下来几十贯?大唐的官员都这么穷吗? 李牧再仔细看去,出手最大方的,申国公高士廉,赵国公长孙无忌,俩人都是一千贯。除了他俩,程咬金,李绩等人又是一档,五百贯。再往下,各门阀在长安的负责人,二百贯,再往下就是一百贯,几十贯,甚至还有个位数的。 李牧往下找啊找,在倒数几名,终于找到了孔颖达的名字,他的礼物价值只有十贯钱。李牧真心想骂人,今天的宴席,每一桌都有两坛状元红,十贯钱一坛,这就是二十贯了。按这个账算,孔颖达那一桌非但不挣钱,反倒赔钱。还有那个送了一个贺帖的魏璎珞,李牧本来以为她天真得像个白痴,没想到还真是个白吃,贺帖能干嘛?去厕所的时候当草纸用吗? 这买卖做的! 李牧把账本摔在地上,小陈公公忙弯腰捡了起来,劝道:“侯爷……经理,不必生气。这已经是很不错了,您不想想,今天的客人,都是什么身份?他们就算有钱,敢多出么?” “……”李牧楞了一下,恍然大悟。是极是极,今天来的人,大部分可都是官啊,不是官,也是公侯之流。他们就算有钱,敢多随礼么?就拿孔颖达来说,他是国子监祭酒,一下子随礼一千贯,旁人会怎么想?俸禄有数的,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长孙无忌等人也是一样,就算长孙无忌有的是钱,但他也要想啊,李世民总念叨内帑空虚,他是李世民的臣子,又是他的大舅子,于情于理,在李世民缺钱的时候都应该帮上一把。帮一把倒不是不可以,但是皇帝的内帑空虚起来,那是一直都空虚,就是一个无底洞。长孙无忌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个坑要是他来填,他的家底全填进去,还是填不满。 所以,还是别露富吧。 “一群老狐狸!”李牧恨得咬牙切齿,本想接着开业的机会大捞一笔,没想到失算了。今日的一百桌席面,全都是最最顶级的,顶级到连牛肉都有!不算酒的开销,就已经到了两三千贯,算上酒的开销,六七千贯也有了。想到开业一回只赚了一万贯,李牧的心情就有些郁闷。 现在的钱,真是越来越难赚了! 第99章 群雌粥粥 小陈公公看着李牧的脸色,试探着问:“经理,要不……咱们把菜撤下去几道?” “不!”李牧大手一挥,道:“虽然这些人抠门到了极致,但咱们是良心商家,不能像他们一样,该上菜上菜,本经理要让他们觉得羞愧!” “经理果然是大度啊!”小陈公公赞叹连连,虽然已经出了宫,但是作为太监的‘舔狗’本能还在,甭管李牧说得对不对,适当的时候拍个马屁还是必要的。 李牧心里却在想,菜已经做好了,不端上去难道要留着喂猪么?要是菜还没做,他能让上菜就怪了! “等会上菜的时候,让每一桌的服务员都拿一本菜谱过去,上一道菜,就介绍一道。顺便说一下每道菜多少钱,让这群人心里有点数。” “……”小陈公公有点想收回刚刚的话了,但还是没敢说,笑笑应了下来,放下手里的账本,转身出去安排了。 李牧把账本拿了起来,叫人把库房的门锁了,去给李渊报告去了。 …… 天上人间的包间少,主要是源于设计。 天上人间的主体是矮趴趴的长方体,高六丈,底面长宽都是十二丈。一二层有天井,有点类似于后世剧场的设计,在二楼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一楼的景象。再往上,则是封了顶的。 因此,二楼的实际面积很小,就像“回”字的边框,一圈而已,一丈宽一个包间,去除转角的楼梯口占用,四边刚刚好是四十个包间。 在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可以移动的‘舞台’,可拆卸并带有滑轮。有需要的时候则设置,例如今天开业、或者以后做活动的时候,平时则可以拆开放到库房里。 李牧把自己家的包间设置在南侧中间,刚好是最佳观赏位置。至于北侧的中间,坐北朝南,那是皇室专用,人再多也得留着。 包间内。 李思文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往左看看,白巧巧和李知恩坐在一处,脸上笑意盈盈,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再往右看看,王鸥和娜扎正在聊天,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是空气中弥漫的气氛,却让他觉得甚是尴尬,却又说不明白尴尬的原因。 他看了眼站在白巧巧身后的李重义,咧嘴笑了一下:“兄弟,你站着干啥,坐下咱俩聊会儿?” 李重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唉……”李思文叹了口气,真是无聊啊!他并不放弃,又去跟王鸥说话:“姑姑,没想到你还会说突厥话,真不愧是才女啊。” 王鸥瞧了李思文一眼,道:“你是谁,怎么也叫我姑姑?” “呃……”李思文尴尬不已,道:“我叫李思文,是李绩家的,李牧是我哥。” “哦。原来是思文,听李牧说起过你。” 说完这句话,王鸥也不理他了,李思文碰了个软钉子,摸了摸鼻尖,起身往外走。 刚从门口出去,迎面撞上了李牧。李牧看着是他,忙把他拉到了一边,道:“正要寻你,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给我把娜扎看好了,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我知道她是奔着颉利来的,有什么事,别再这儿闹,今天陛下和太上皇都在,惹出事端谁也保不了你们。” “哥,认亲能有什么事端啊。”李思文嘻嘻笑道:“哥,我跟你说实话,我实在也是憋不住了。我与娜扎,什么事情都没有,她不是我的侍妾,也没怀孩子。她是我回来的路上捡的,你猜猜她是谁?” “啊?”李牧有点懵,李思文却越说越开心,仿佛是做了一件大事一样:“量你也猜不到,她是颉利的女儿!你说巧不巧?我本来呀,是有些犹豫的。但是见她实在是太可怜了,总不能置之不理吧。我又一想,颉利虽然以前是咱们大唐的敌人,但是现在不是投降了么,陛下也发还了他的族人,善待于他。他的这个女儿,自然陛下也不会为难。再说……我这不是跟你学的,行侠仗义嘛!” “我什么时候行侠仗义了?” “哈哈……”李思文干笑一声,道:“我是领悟到的,总之已经这样了,哥,你就帮个忙,刚才我溜达的时候都看见颉利了,就在楼下呢。等会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你就让他们父女相认,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你要是不帮忙,我可就带着去了。到时候出了祸端,我可不管啊!” 见李牧面色不善,李思文赶紧又赔笑道:“哥,你知道我做梦都想当游侠儿,你就满足我的心愿吧。” 这时小陈公公来叫李牧,李牧应了一声,抬手在李思文脑壳上敲了一记,道:“等会再收拾你!” “知道啦!拜托啦,哥!” 李思文非常中二地喊了一声,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门开了,王虎从门里出来,吓得赶紧钻回包房,他可不想被王虎捉回去。 …… 李牧来到中间的舞台上,手里拿着一个自制的扩音喇叭,虽然效果跟后世的电扩音喇叭没法比,但好在天上人间在设计的时候,公孙康就在其中加入了类似太庙的那种聚音扩音结构,站在中间舞台的位置,声音本来就会放大,再加上扩音喇叭的帮助,音量已经非常可观了。 五层有滑梯可以直接到二层的包间,推开窗,直接可以看到一层。随着李牧打了一个手势,高公公把窗户推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出现在了窗口。接着,其他包间也在服务员的帮助之下把窗户打开了,一个一个‘巨头’出现在一层的视线之内。每开一扇窗,李牧就介绍一个人,果然如小陈公公所说的规矩那样,每一个都是公侯或三品,楼底下的人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李思文凑在窗缝看着,心中惴惴,终于到了这个包间了,李思文咬了咬牙,便想把窗户打开,这时左右忽然多了两个人,把他吓了一跳:“嫂子、姑姑,你们这是……” “姑姑,我来吧。” “还是我来吧,巧巧,我抛头露面惯了,无碍的。” “还是我来吧,这个包间本就是为夫君准备的,夫君正在忙,我是他的夫人,理应代劳。” “我来吧,我是陛下敕封的一品夫人,旁人说不得闲话,你若出面,怕是朝野又要非议他了。”见白巧巧还要说话,王鸥又道:“你们叫我一声姑姑,就听我这个长辈的吧。” 说着,王鸥看向李思文,李思文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王鸥走过去,站在了窗口。 窗户打开,李牧看到王鸥,楞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为她做了介绍。这还是到场的第一个女性占据单独包间的,楼下顿时响起了阵阵议论。李世民刚好站在王鸥对面,看到这个数年不见的‘故友’,心中五味杂陈,竟然不自觉地看得呆了。长孙皇后在旁边瞧见了,她虽不善妒,但是她也是女人,尤其知道李世民与王鸥这段过往,心里难免吃味,趁着宽袍大袖遮挡,她偷偷把手伸过去,在李世民胳膊上掐了一把。 “陛下,请自重。” 李世民吃痛缓过神来,歉然笑了一下,道:“对不住皇后了,朕……朕别无他意。” “臣妾知道。”长孙皇后目视前方,语气中似乎没有不快,但是李世民却听得出来,她已然是生气了。心中不禁埋怨李牧,你小子就算想拍朕的马屁,你把王小姐偷着带来见朕就好了,这样大庭广众面对面的,还有皇后在场……这事儿让你办的! 这时,李牧已经把二楼的贵宾介绍完了。至于楼下的人太多了,直接略过不表了。 “……欢迎各位贵宾的莅临,我代替此间的主人,嘉诚公,向各位致谢。” 李牧说着,对着四个方向各见礼一次,然后说道:“在此,我要向各位宾客,做一个简单的介绍。此间的主人,嘉诚公,出身陇西李氏。年轻时……”李牧故意拖长了一点音,然后道:“打下了一片偌大的家业。嘉诚公贤明,并不像其他家主一样,紧紧攥住权位不放,早早便把偌大的家业尽数托付给儿子了。嘉诚公曾对我言,人生最重要的是经历,经历过了就足以,没必要恋恋不舍。如此豁达的胸襟气魄,潇洒人生的态度,真是令人赞叹不已。如今,天上人间开业,嘉诚公开始了他的又一段人生经历,有诸位老友、从前的属下到场庆贺,足见嘉诚公的人缘,必将成为一段佳话,传为美谈。” 李牧这一大段话,可以用‘脱裤子放屁’来形容。他说的是谁,说的是什么事情,众人心知肚明,但是偏偏李牧这么说了,就得按照他说的听,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李世民也是一样的感觉,他回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账簿的李渊,见他面色如常,便知道这些话是他跟李牧商量好的。其实这话说得也没错,李渊年轻时确实打下了一片偌大的家业,大到了没边儿,这片江山就是他的家业。他也确实传给了儿子,甭管怎么传的,他也是传了。李世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惭愧,与李渊的豁达相比,他还处处提防着自己亲爹,着实有些不当人子了。 第100章 削发明志 “给大家介绍完了此间的主人,我再介绍一下我自己。” 见李牧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众人纷纷停止了议论,全都看向了他。 “我叫做李牧,有人认得我,也有人不认得我,还有人认得我但是故意装作不认得我……不过没关系,现在我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让大家重新来认识一下。” “本人,因寻回了传国玉玺,得封逐鹿侯。陛下慧眼识才,委任我为工部郎中,后因发明有功,升任工部侍郎。因遭到魏征等山东士族妒忌,没完没了地死谏弹劾,我不胜其扰,就把官给辞了。现在有爵无职,蒙陛下信赖,代管内帑,称内帑令。又因家中困顿,在这里打工,负责经营与管理,故此大家也可以叫我李经理。” 众人都知道李牧跟魏征之间的事情,而且他辞官的事,也早已经传遍了朝野,都不觉意外,只是没想到李牧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说起此事,不由议论纷纷。 魏璎珞更是气愤异常,在她心中,为臣之典范就是她爹魏征,李牧何德何能,值得她爹妒忌? 李牧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竟然朝着她这边笑了一下,魏璎珞看见了,忽然想到袖子里的蜜饯,不知怎地有些心虚,把视线错开了。 “报国无门啊!心中抑郁!”李牧叹了口气,真像是那么回事儿似的。李承乾见了,便问李世民,道:“父皇,真如他所说吗?” “事情很复杂。”李世民不忘借机教育儿子,道:“承乾,你是太子,切记不可偏听偏信。” “哦。”李承乾懵懂地应了声,却听李渊道:“别听你父皇的话,皇爷爷告诉你,做皇帝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当肆吾欲’,天下是你的,江山是你的,你喜欢用谁就用谁,不喜欢就不用。你父皇掉‘明君’的坑里了,你以后不能像他一样,寒了忠臣之心。” “父皇……”李世民苦笑道:“父皇,承乾还小,您就别……” “怎么啦?我说错了吗?” “父皇说得对。”长孙皇后忙拦着,对李世民使了个眼色,笑道:“还是听李牧说吧。” “哼!”李渊哼了一声,给儿媳妇面子,不言语了。李世民也不敢说话,李承乾和李泰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陪在李渊身旁。 “……我与魏征打赌的事情,大家想必都有耳闻吧,不知细情可以翻一下这两日的大唐日报,我就不多说了。单说一下我与魏征的赌约,我俩赌得是,若我明年能够进士及第,他拜我为师,若我不能,我输给他一千两黄金!” 有人不知道这个赌约,倒吸了一口冷气。李牧看了魏璎珞一眼,继续说道:“此事有陛下和六部尚书作保,已经更改不得了。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本人,天赋异禀,过目不忘。钦天监袁天罡袁道长给我算过,他说我是有宿慧之人,虽然我自己并不明白什么是宿慧,但听说是很厉害。天纵奇才,简称天才。” “天才,怎么可能考不中进士呢?这个赌约我已经是必胜了。刚才,我还见了我的徒孙女,小丫头很是天真可爱,令我非常欣喜!” 李牧赞叹连连:“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魏征长成了那副模样,能生出这样标致的女儿,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面对李牧如此调侃,魏璎珞实在是忍不住了,霍然站了起来,道:“你还没赢呢,休要占便宜,逞口舌之快!” 李牧立刻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徒孙女,跟他爹一样,没有什么礼数,大家勿怪。” 刷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魏璎珞的身上。魏璎珞何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过,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烫,脸红的像是被煮了似的,还要说什么,被孔颖达拽着坐了下来,低声劝道:“李牧这厮牙尖嘴利,你如何是他的对手,少说两句,不要被他得逞了!” 李牧笑了两声,忽然笑容一敛,道:“但是今日,我却想对这个赌约做一点补充。大话我已经说了,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我必须要对我说的话负责。最开始的时候,我说的就是状元,但是魏征看不起我,立的赌约只是进士及第,我思来想去,心中甚是不爽,今日高朋满座,我在此宣布,若不能考中状元,赌约就算是我输了!只有状元,方能显出我身为天才的本事!” 此言一出,一层二层全都议论纷纷。所有人,包括李世民、李绩、甚至王鸥等人,都觉得李牧有些狂妄了。状元呐,多少人苦读十年,想都不敢想,你才读书几日,竟敢妄言考中状元? 但是转念一想,众人又觉得李牧够坏的,也许他早就打算认输了。不过就是一千两黄金的事情,他又不是拿不出来。今日出了这偌大的风头,又占了人家魏征女儿的便宜,全都算是白来的,真是算计到了骨头里。 就在众人大多这样认为的时候,小陈公公端着一个托盘上了台,来到了李牧身边,一楼的人看不清托盘上的东西,但是二楼的人却看得非常清楚,托盘上乃是一把剪刀。 李牧把剪刀拿在手中,解开头上的素冠,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剪子把头发剪了下来。 这一下,全场皆惊。 李牧把头发和剪刀放在托盘上,面对众人,道:“《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我与魏征之间的赌约,追根溯源,也是因为孝道。今我削发明志,若不能高中状元,让魏征拜倒在我脚下,称呼我一句恩师,我当一日不蓄发,以铭记耻辱。若我明年不能高中,我输给魏征一千两黄金,若下一科还不中,我就再给他一千两黄金,只要我尚在人世,赌约就有效,直到我高中之日为止。此言乃是从我李牧口中说出,众位便都是见证。” 所有人都被李牧的举动吓呆了,李世民也是一样,他也没有想到,李牧平时嘻嘻哈哈的,竟然如此记仇,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如今看来,他与魏征之间的仇怨,算是解不开了。 二楼西侧第三个包间,是莒国公府的位置。唐俭、孙氏、唐观都在。孙氏已然是泪水涟涟,泣道:“这孩子怎么如此倔强,刚刚来请安的时候一点风声没有啊,怎会如此啊,这孩子……可要了我的命了。” “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宁折不弯。你也莫哭了,考状元也不是什么坏事,哭什么呢?” 唐观也想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眼睛盯着台上的李牧,暗自羡慕,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啊! 自己的事情说完了,李牧对小陈公公挥了挥手,小陈公公退了下去。李牧换上了一张笑脸,继续说道:“对不住,占用了大家的时间。说完了此间的主人,还有我这个打工的经理,我再来说一下我们这儿的规矩。” “各位请看,在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一本菜谱。上面详细记录了酒菜的价格,今日的席面,就是这菜谱上的全部。每一道菜,各位都可以品尝得到。” 众人纷纷打开菜谱观看,刚看了第一页,都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第一页而已,竟然没有少于一贯钱的菜品,这也太贵了! “大家应该看到了,价格有些贵。但是我敢说,绝对物有所值。一来,我们这里的酒菜,很多都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二来,烹饪这些菜肴的大厨,全部都可与宫廷御厨相媲美,换言之,来到这里吃饭,便如同享受御宴一般,贵一点也很合理。” “这个价格,已经是成本价了。这一点,大家可以在酒品上面看到。天上人间的酒,全部来自灞上酒坊独家定制。灞上酒坊买不到的酒,在这里可以畅饮。尤其是‘状元红’,乃是天上人间独享,标价十贯一坛,今日招待诸位,每一桌都会有一坛,大家也可以尝尝,十贯钱一坛的酒,与你们之前喝过的酒,到底有什么不同。” “这也太贵了!什么人吃得起!”忽然有个人嘀咕,因为距离李牧很近,他的话也经由扩音传了出来。顿时引起了共鸣,李牧看了这人一眼,乐了,还是个老熟人,王普,他是国子监教授,正好跟孔颖达等人坐在一桌,之前他在王珪的包间里,刚刚下楼,因此李牧才看见他。 李牧笑道:“王公子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这么贵的酒菜,什么人吃得起呢?” “这就要说到嘉诚公的经营之道了。” “嘉诚公,对于赚钱不感兴趣。他欣赏的,乃是有才之人。但既然是门生意,没有财也是不行。因此这天上人间的顾客,唯有‘才’和‘财’二者可也。文才出众者,可享免单。而没有文才之人,则只能以‘钱财’来弥补,以财养才,便是嘉诚公的经营之道了。” 孔颖达忽然接过话来,朗声道:“何为有才之人,标准由谁来定?” “有才之人么……”李牧似乎有些为难,孔颖达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心中便是一沉,暗骂自己欠嘴,这个表情他太熟悉了,李牧这小子又要装逼了! 果然,就听李牧说道:“标准不太好说,我来打个样吧。” 第101章 实力不允许低调(打赏加更) 李牧说着,又向四方见礼,道:“今日开业大吉,我身为此间经理,也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由我个人出钱,每一桌送一坛状元红,大家一醉方休。” 李牧说着话,服务员已经为每一桌都上了酒,伺候着倒满了酒杯。李牧旁边也来了一个服务员,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之上,摆着十二杯酒,李牧拿起来一个酒杯,道:“本来是该留下墨宝的,但是由于我识字才三个月,也没有怎么认真练过字,这墨宝就算了,直接为大家吟诵吧。” 众人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刚识字三个月的人,大庭广众之下便要作诗,这是何等的嘲讽啊。 李牧看了孔颖达一眼,道:“孔祭酒,为防众人觉得我是预先请人代作,还请孔祭酒出题,我即兴而为,方显本事。” 到了这一步,孔颖达虽然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但也没有不出题的道理。他来出题,还有可能难为李牧一下,若李牧自己出题,那就连机会都没有了。 孔颖达看到李牧手里的酒杯,想了想,道:“你既然请了酒,不如就作一首劝酒诗吧。若大家觉得好,自然会与你饮上一杯,若大家觉得不好,你丢了人也莫怪。” “合该如此。” 李牧让上酒,就是要给孔颖达一个心理暗示。不愧是最佳助攻孔祭酒,真按照他想的来了。 李牧拿着酒杯,沿着舞台的边沿慢慢踱步,一步、两步、第三步的时候,他站定,手中酒杯一举,道:“汉乐府鼓吹铙歌十八曲,其九曰《将进酒》。今日既然是劝酒,我便献丑,为大家作一首《将进酒》吧。” 乐府诗,陈隋两代非常盛行,因为它可以以曲奏和,朗朗上口。唐袭隋制,礼教几乎没有差别,在场都是官员、公侯、贵族,《将进酒》这个乐府旧题,没有一个没听过的。 相对来说,乐府诗要比五言、或者七言难作。因为它不但要合乎韵脚,还要合乎乐谱。王鸥是研究过此道的,听李牧要作一首乐府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是怕李牧做不出来,而是怕李牧做的不好。因为他的态度非常狂妄,如果诗做得一般,倒不如做不出来了,不说别人,孔颖达肯定会出言讥讽的。 正提心吊胆之时,就见李牧转身向东,开口吟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饮下一杯,又换了一杯,慢慢踱步,面向北侧,面向李世民:“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两句诗两杯酒,议论声戛然而止。只凭这两句对仗,便足以笑傲众人了。临时命题,即兴而作,在场数百人,无一人敢说能做得出这两句诗来。 李牧转向西侧,举杯向王珪等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看向自己的家人,但落在王鸥的眼中,却像是李牧在看着自己,一颗芳心顿时悸动不已。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说着,李牧看向一楼宾客,又拿了一杯:“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他敬孔颖达和陈丹丘:“孔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这俩人浑浑噩噩地,竟然真的举起酒杯同李牧干了一杯。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李牧回到高台之上,朗声继续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李牧又喝了一杯,再拿一杯敬给王普:“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公子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同!同!同!”王普激动得语无伦次,举起酒杯与李牧共饮不足以抒发心中豪迈,竟抢过桌上的状元红,向李牧示意了一下,咕咚咚喝了半坛子。 “好诗!”王普高声大喊,他虽是纨绔出身,但是当了好几年的国子监教授,对诗文一道是非常向往的。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做出来的诗文只能算是末等,根本上不了台面。今见李牧随口吟诵,便是千古绝唱,艳羡之情,溢于言表。仿若后世追星族一般,恨不得放声吼叫才痛快。 王鸥也差不多,她看着李牧,听着他的声音,亲眼见证了这首《将进酒》诞生,激动得扶着窗口的手都在发颤。她最开始想与李牧结交,就是因为他的诗文,一直说要探讨,却一直没得着机会。心中甚至怀疑过,传言不一定为真,李牧的文才,不一定像传说中那么厉害。 但是今日亲眼所见,李牧之才,远超传闻。若那日《把酒问月》算是当世巅峰,那么今日这首《将进酒》,便如神仙所作一般了。联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更能让人体会到李牧的心境。他吟诵这首诗的时候,那份自信,那份孤高,那份怀才不遇,被迫辞官的悲愤,那份掩藏在内心深处,希望借酒浇愁的无奈,淋漓尽致,跃然纸上。 但是最让王鸥觉得钦佩的,是李牧那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不正是他这个人的真实写照吗?虽遇逆境,却志存高远,如此男儿,方可称为丈夫! 李牧吟诵完毕,摆了一个造型,眼睛四处乱瞄,心中惴惴。 不对啊,怎么出了王普这个二逼之外,没人叫好呢?难道这首诗不够应景么?还是李白大法失效了?也不应该啊,前后也没差几十年,审美应该一致啊? 突然,不知是谁起的头,叫好声此起彼伏,很快连成了一片。李牧这才把心放下来,原来不是不好,而是太好,把这些人都给吓住了,反应慢了一拍。 李牧把手里的酒杯扔掉,笑意盈盈看着孔颖达,问道:“孔祭酒,可再满饮一杯乎?” 孔颖达虽然心中不服不忿,但是对这首诗,他还是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他深吸了口气,道:“是一首好诗,老夫饮酒。” 李牧看向四周,洋洋得意道:“大家现在知道,什么是天才了吗?” “但也不要太当回事。我早就说过,诗文终究只是小道而已,这样的诗,我能从现在作到明天早上,不值一提。不过以后我在这里还是不作诗了,我怕我参与进来,这天上人间,就再也没有第二个诗魁了!” “你太狂妄了!” “嗯?”李牧正忙着享受装逼的快感,忽然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众人也发现了,一齐向声音的源头看过去,见是魏璎珞。不少人暗暗有了几分期待,魏征之女,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若能给李牧一个下不来台,今晚的热闹才算是得着了。 李牧心有唐诗三百首,半点也不慌,好整以暇道:“徒孙女,不服气吗?那你也来一首,若能压我一筹,便算你厉害。” “我、我……”魏璎珞憋得脸色涨红,有些结巴道:“我、我是作不出,但是我觉得,你也作不出,至少、至少不像你自己吹嘘的那样,能随便作出来。” “哈!不信是吧?”李牧连喝了十二杯酒,酒劲儿有点上头了,道:“那你来命题,我再做几首给你见识见识。但是咱们话说在前面,我作诗可以,你得给我斟酒,我是你师公,不斟酒,不作诗!” “斟酒!斟酒!斟酒!” 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楼上楼下一起起哄。既想看魏璎珞的笑话,又想看李牧做不出诗来难堪。 “斟酒就斟酒,又不会少块肉。”魏璎珞嘟囔着,给李牧斟了一杯酒,道:“我也不出题,你便再作一首来,若也能博得满堂喝彩,就算是我说错了。” “呵!”李牧笑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到了白巧巧,酒醒了一半。我滴个乖乖,差点就惹祸了,当着老婆的面调戏小姑娘,这回家还能上去床么? 李牧眼珠一转,道:“既然你不命题,那我就为我夫人作诗一首,以表爱慕。《清平调》一首,献于我的夫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好啊!”/“好!” 楼上楼下齐声喝彩,李牧看着魏璎珞,道:“服了吗?” 魏璎珞呆呆地看着李牧,她是真没想到,李牧作诗竟然真这么快,真这么信手拈来。 白巧巧也没想到李牧会突然为她作诗,虽然她听不太懂,但是大致的意思也明白了,看到众人的目光,羞得不能自已,躲到了后面。 李知恩和王鸥都露出了羡慕之色,李知恩抿了抿嘴,鼓起勇气喊道:“夫君,你也为我作一首吧,好不好?” “啊?”李牧听到声音,笑道:“好,再来一首《清平调》。”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望”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李牧这是在调笑李知恩,整天都想着云雨之事,幽怨得像赵飞燕似的。旁人不明白,李知恩自然懂,含嗔带怨地看了李牧一眼,也逃了。 就只剩下了王鸥,她虽然没说话,但是眼中的期待却像是要溢出来了。李牧心中惴惴,回头看了眼李世民,心一横,道:“附送一首,一样《清平调》。”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第102章 敢给皇帝戴绿帽! 《清平调》也是乐府诗,且只有七言四韵,算是比较简单的一类。若只做一首,在场诸人中,并非找不出来。魏璎珞便是其中之一,作《清平调》她也能做得出来,只需半柱香的时间思索,她可以写出一首不错的来。 但是李牧作诗,几乎是不假思索,张口就来。一首算是急智,二首算是文才,这三首连贯而出,怕是只有‘天才’可以形容了。 更难得的是这三首诗的质量,一首更比一首强,且三首之间还有呼应,仿佛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对应的确是三个人,如此神乎其技,着实是太惊人了。 最厉害的地方,乃是他用词的技巧。赞颂美人,却无一句描写人,但是给人的想象,却还是人。便如这第一首诗的第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想”字可做双解,见云而想衣,见花而想容,也可以是把衣裳比作云,把容貌比作花,交互参差,仅仅七字,便给人以花团锦簇之感。接下去“春风拂槛露华浓”,进一步以“露华浓”来点染花容,这就使上句更为酣满,让人浮想联翩,这以云为衣,以花为容的美人,到底是美到了何等的程度。 每一个人,对美的看法都是不一样的。这两句诗,没有给出一个标准,人们自然会带入自己的标准,如此一来,想象出来的便是心中最美的美人,这样的诗句,如何能够不好? 随后的两句,便是‘舔狗’的本色了。李牧说了,这首诗是献给他的夫人的。头两句,他把夫人的美貌夸得无以复加,后两句,他便给出了答案,他的夫人到底是有多美。“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样超绝人寰的美貌,如果在群玉山的仙境看不到,那就只能在王母娘娘的瑶池找一找了。 夸,生夸,却不流俗,不露痕迹地把自己的夫人比作了天上的仙女,而她夫人在此处,便是天女下凡。什么样的女子,能抵挡住这等的情话? 第二首,是送给侍妾的。写侍妾,他围绕一个“宠”字做文章。 侍妾何以邀宠?李牧给出了答案“一枝红艳露凝香”,我的侍妾,像花儿一样美貌芳香。“云雨巫山望断肠”,我对她的迷恋,便如楚王对神女一样,相思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汉宫的宠妃谁能与她相提并论?恐怕可爱无比的赵飞燕,也得依仗新妆才行。 无一字写‘宠’,宠爱之情,却跃然纸上。 至于第三首,则是懂的人懂,不懂的人,有些迷糊了。王鸥捐资赈灾被敕封为牡丹夫人,一品诰命的事情,朝野皆知。但是她与李世民之间的过往,却鲜少有人知道。就连李渊都不知情,在场众人之中,也就长孙皇后、长孙无忌、王珪能知道一些细情。因此听到这首诗,能解其意者,唯有五人而已。 “名花倾国两相欢”,名花指‘牡丹’,而王鸥被敕封‘牡丹夫人’,自然就是代指她了。倾国,说明她的美貌,乃是倾国的姿色。而“长得君王带笑看”,则直接点出了‘君王’对美人的倾慕。李世民听到这句的时候,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偷偷瞄了眼旁边依然含笑的长孙皇后,不知怎地,忽然觉得有点冷了。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这两句,则是表达了一种惋惜的情绪,春风消解了君王无限怅恨,为何怅恨,因为不得佳人,李世民听在耳中,自然是把自己代入了进去,如何能不后悔啊,如何能不怅恨啊,往事已矣,悔之晚矣。若能再来一回,也不至于现在凭栏而望,咫尺天涯了。 李世民来不及感叹,就见旁边的长孙皇后,表情已经显得有些僵硬了。他赶紧缓过神来,再怎么怅恨,都已经是来不及了,如今的皇后就在身边,大风大浪一起走过,感情自然是不需多言。二者之间选择,李世民自然还是要选长孙皇后。见她面色难看,赶紧也收回了目光,关切道:“皇后可是身体不舒服?” “臣妾的身体没有不舒服。”长孙皇后瞥了李世民一眼,道:“臣妾心里有点不舒服,陛下,您可是真不拿李牧这孩子当外人啊,什么都告诉了他。长得君王带笑看,形容得真是巧妙呢,陛下刚刚不就是这样么?若陛下真有无限长恨,臣妾可以退位让贤,请陛下下旨把牡丹夫人接入宫中,她来做皇后,臣妾是心服口服的。” 长孙皇后性情温婉贤淑,何时说过这等拈酸吃醋的话,李世民愣了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忙道:“皇后这说得叫什么话,朕的心意,皇后不知晓吗?就算朕曾倾心于王小姐,那也是年少慕艾,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你我共结连理多年,王小姐也早已嫁做人妇,还提起来做什么呢?朕也不是故意说给李牧知道的,那日我到他府上,看到了王小姐把夜明珠送给了李牧……”李世民忽然察觉说错了话,紧紧闭上了嘴巴。 “夜明珠?”长孙皇后皱起了眉头,道:“难道是那颗已经丢了的夜明珠?呵!陛下,您到底是说出来了。您不是跟臣妾说,宫中失窃,夜明珠找不着了吗?怎么与牡丹夫人扯上关系了!陛下,你不该给臣妾一个解释吗?” “唉……”这还解释个毛,李世民叹了口气,咬牙吩咐:“高干,去把李牧那个混小子给朕叫来!” “诺。” 看着帝后马上就要吵起来了,高公公在旁也是尴尬,得了李世民的吩咐,脚下生风转身人就没影了。 另一头,王鸥的心情也不是很好。诗,是一首好诗,形容得也很恰当,但是却不合王鸥的心意。她其实想要的也是一首‘舔狗’类型的诗,哪怕只是堆砌辞藻,夸上两句,王鸥也会心花怒放。但李牧偏偏没眼色地提起她和李世民的事情,王鸥本来就没有对李世民动心过,如今李牧这样作诗,岂不说明了他心里也觉得俩人之间有关系了? 王鸥很不喜欢这种感受,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虽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阅历使然,心里什么都明白。她知道,她对李牧动情了。她也明白,两人的年龄差距,如天堑一般不可逾越。但是在心底,她不觉得自己配不上李牧,事在人为,也许也有机会。但若李牧把她视为李世民的禁脔,俩人之间就再无可能了,因此,她很不开心。 王鸥悠悠地叹了口气,把窗关上了。其他人见了,都只当她害羞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李牧却察觉出了不同之处,暗道,这诗,估计是惹祸了。回头一看,李世民那边的窗也关了。心里登时咯噔一声,完了完了,忘了长孙皇后也在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李牧来不及调戏魏璎珞了,加快语速道:“这诗,就作到这里,不耽误大家时间了。再多说一句,算是个总结吧。天上人间,崇尚平等。来此处,便是客人,客人就是客人,不分三六九等。若想高人一等,没有文才,就要靠钱财,身份地位官爵在此都不奏效,话我不说得太清楚,大家也都明白。另外,此处的侍女,是服务客人的人员,简称“服务员”,大家切不可因其貌美而调戏之,否则被扔出去,勿怪言之不预。” 李牧说着,嘴角微微翘起,半点也不客气道:“需知晓,天上人间,不是可以放肆的地方。” “话说完了,上酒菜!请诸位尽享美食,一醉方休!” 李牧说着就要溜,正好被高公公堵了个正着。高公公虽然不知道李世民那段过往,但察言观色,也看出了个一二,笑眯眯道:“逐鹿侯,陛下有请。” 李牧咧咧嘴,道:“公公,这还要不少事要忙呢,要不您跟陛下说一声,我忙活完再上去?” “这咱家可坐不了主。”高公公有些幸灾乐祸,道:“侯爷还是跟咱家走一趟吧,陛下的心情可不太好,去的晚了,再迁怒侯爷可就不妙了。” 李牧心道,我去的早了,就不迁怒了吗?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男子汉大丈夫好歹是个带把的,怎可缩头?死就死吧! 李牧叫来一个服务员,让他给李思文带了句话,然后跟着高公公上了二楼。 包间之内,长孙皇后兀自还在生气。李世民刚跟李渊解释了事情的始末,李承乾和李泰两个吃瓜群众一声也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瞎子都看出来李世民这会儿憋着火呢,乱插嘴岂不是自己找不自在? 高公公帮李牧开门,闪过身请李牧进去。李牧犹犹豫豫不敢进,一眼就被李世民看着了。 “李牧!你给朕滚进来!给皇后解释清楚!” “啊?”李牧见被发现了,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包间。偷偷打量了一下众人的脸色,尤其是长孙皇后,心道苦也。 见李世民瞪过来,李牧苦笑不已,老板,您这是逼着我顶缸啊!哪有这样的事啊! “李牧,你快说话呀!”李世民咬着牙说道,威胁之意尽显。 李牧把心一横,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臣万死,臣不得不承认,臣……爱慕牡丹夫人!” 这下,轮到李世民懵了! 第103章 难为情也 在李世民的眼神示意下,高公公把李承乾和李泰带了出去。接下来的内容,显然不适合给小孩子听了。 李牧的话,实在太扯了一点。 他今年十七岁,而王鸥已经三十二岁了,换言之,若王鸥及笄就成亲,刚好能生出李牧这么大的儿子来。在这个时代,男子纳妾,年岁相差十五岁,算是常见的事情。但是若是女方比男方大十五岁,还能结合在一起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就算有,那也是女方豪富,纳了一个面首,为了好听些,才说爱慕罢了。 但是李牧,显然不差钱。而且他的脾气秉性,也不像是会去做面首的人。而且,王鸥已经孀居十余年,从未听说过她与哪个男子来往密切,她的品行,也是做不出来找面首这样的事的。 那么事情就清楚了,李牧定然是被逼无奈,为李世民顶缸,才慌不择言的。 李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皇帝咋了,敢做不敢当啊?还想让老子背锅?没门!事,可以担,但是锅,你得自己背。我没出来顶缸吗?我顶了!但是皇后不信,我有啥办法? 长孙皇后自然是不信的,她看了李世民一眼,道:“李牧,本宫能体谅你的处境,也不会叫你为难。你就跟本宫说说,你府上可有一颗夜明珠?” “啊……”李牧眼珠乱转,瞥向李世民,似乎在问该如何回答。李世民急得跳脚,心说平时挺聪明的人,这会儿怎么如此愚蠢了,就算你想问朕的意思,也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当着皇后的面,朕能说什么? 见长孙皇后的目光飘来,李世民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皇后问你,还不说实话么?” “诺。”李牧应了声,缓缓道:“回皇后的话,臣府上却有夜明珠一颗。这颗夜明珠,是陛下送给牡丹夫人的,陛下还跟臣说了当年的事情。陛下曾对牡丹夫人说,明珠在掌,如握君心,若有来日,倒履相迎。” “哦?”长孙皇后看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可真是长情之人啊!” 李世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若他是个奥特曼,李牧此时已经变成灰灰了。混账小子,让你实话实说,你还真实话实说了,你就没听出这是一句反话吗? 李世民咬牙道:“李牧,朕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李牧抬起头,茫然道:“陛下,您忘啦,您确实说过呀。” “你!”李世民气得差点晕过去,正要说话,就听李牧又道:“还请陛下恕罪,臣只是实话实说,而且臣有一件事欺瞒了陛下,如今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说说!你什么都说了,还有什么当不当的,说!”李世民有些破罐子破摔,恼羞成怒了。扯过一把椅子坐下,背对着李牧,也不出声了,足见他是多么的愤怒。 李牧心道,若不是老子想好了说辞,估计明天就有小鞋穿了吧。见长孙皇后看过来,李牧赶紧道:“这件事……是这样的,陛下,其实您这许多年来,不过是单相思而已,牡丹夫人对陛下并无倾心之意。这一点,从她把陛下送给她的夜明珠转赠与臣,可以略窥一二。而臣与牡丹夫人之间,确实是倾心相许。这夜明珠,便是信物。臣与牡丹夫人都清楚,我们之间,有很多的阻碍,但这并不妨碍彼此相知,她仰慕臣的文才,臣对她,也非常欣赏。这是一种心灵的交流,与俗世并无牵连。” 李世民冷笑,道:“你怎知道?她对你说了?” 李牧摇头,一本正经道:“臣是猜的,臣从她看臣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到。” “哈,真是好笑!” 李世民也是一个男人,面对另一个男人如此品评‘自己的女人’,当然非常不爽。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看到李牧不停地眨眼,心中一动,改口道:“虽然好笑,但是也可以理解。唉,也过去了这许多年,朕也有了皇后,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李牧顿时作感激涕零状,道:“臣真是为陛下的豁达而感到由衷的钦佩啊,臣谢陛下了。” “爱卿免礼,赶紧起来吧。” 李世民伸手相扶,李牧顺势起身,好一副君臣有爱的画面。 砰! 忽然,响起了拍桌子的声音。李世民和李牧都吓了一跳,顺声音看过去,只见长孙皇后满脸怒容。李牧吓得不敢说话,李世民也是一样,他与长孙皇后青梅竹马长大,从未见过她生气到了这种地步。 “你们当我是傻子吗?君臣一唱一和,好啊,好!”长孙皇后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向李渊,深深施礼道:“父皇,儿媳无能,做不得后宫之主,请父皇下旨意,免了儿媳的皇后之位吧。” “这是做什么、”李渊赶紧把长孙皇后搀起来,怒视李世民和李牧,道:“看你们做得好事,把皇后气成了什么样子!什么牡丹夫人,惹皇后如此生气,不如赐死吧!” “不可!”/“不可!” 李牧和李世民几乎同时喊出,随即俩人都非常尴尬。 俩人对视了一眼,李世民先开口,道:“父皇,儿臣刚登基的时候,遇黄河水患,是牡丹夫人捐献了十万贯,又借给国库十万贯,方才渡过难关。儿臣怎能做忘恩负义之人,断然不可杀之啊!” 李牧也道:“太上皇,臣也觉得非常冤枉。陛下虽然对牡丹夫人有爱慕之心,但是牡丹夫人对陛下没有啊!臣与牡丹夫人,两情相悦,太上皇若赐死了她,臣该多么伤心难过啊。请太上皇看在臣为太上皇尽心竭力的份上,饶了她的性命吧。” “这……”李渊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已经不在其位了,怎么能随便赐死一个人。他看向长孙皇后,道:“儿媳,这赐死确实有些过分了,这样吧,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朕做主了,由你决定。” 长孙皇后看了看旁边这对君臣,道:“儿媳觉得,既然李牧爱慕牡丹夫人,他又屡建奇功,不如……父皇就做回主,赐婚与他吧。” “啊?”李牧懵了,玩大了,收不了场了!虽然他确实对王鸥非常欣赏,也不介意多这么一个御姐陪在身边,但是他知道白巧巧肯定介意,而且人家王鸥可是寡妇啊,古人看重名节,她能不能乐意还不一定呢。更别说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肯不肯答应,这婚,他可不敢接。 李世民也不能干呀,他虽然心知此生跟王鸥够呛能成了,但是他也不希望她嫁做人妇啊。当年听说王鸥嫁人的时候,他就恼过一阵,后来听闻崔家长子死了,高兴了好几个月,心里暗戳戳地想,朕果然是天命之子,敢与朕抢女人,多大的胆子?克都克死你了。千古一帝能作此想法,足见李世民是多么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人。 若今日李渊真的赐婚了,甭管多么荒唐,他也是拦不住的。到时候,看着心爱的女人,成了自己子侄的女人,李世民觉得,若真出现了这一幕,他不保证会不会顺便把李牧赐死。 “皇后,这……也太过于荒唐了吧。”李世民的眼神近乎哀求,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对长孙皇后说话。长孙皇后听在耳中,却更加不舒服了,她没有想到,李世民在她面前的第一次服软,竟然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但是,毕竟夫妻一场,而且李世民是皇帝,她是皇后,若逼得过紧了,便是善妒了。长孙皇后深吸了口气,有些颓然道:“臣妾无话可说了,陛下自便吧。” 李世民怎么知道如何处置,把问题抛给了李牧,问道:“李牧!你、你觉得呢?” “呃……”李牧支吾了一下,道:“臣、臣觉得吧,这个感情之事,它不一定非得有个结果。这个……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啊!是吧,那个……陛下仁慈,皇后仁慈,臣与牡丹夫人的事情,说到底……它也是个私事,还是让我们私下处理吧,就不劳陛下和皇后操心了,嘿、嘿嘿嘿……”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真是文采斐然!”长孙皇后冷笑了一声,显然她把这话对应的人,想成了李世民和王鸥。事情到了这一步,长孙皇后也是不能退却的,若她退却了,就真当不了这后宫之主了。犹豫了一下,长孙皇后道:“既然是两情相悦,就不好只听你一面之词。高干,去把牡丹夫人请过来,本宫要问一问她是怎样想的。” “皇后……”李世民有些不悦了,他到底是皇帝,虽然对长孙皇后心怀歉意,但如此咄咄逼人,却也算是触动了他的逆鳞,自然会不舒服。 “高干,没有听到本宫的话吗?” “这……”高公公求救似的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叹了口气,心中的天平到底还是偏向长孙皇后多了些,摆了摆手,道:“去吧。” “诺。” 不多时,王鸥来到。先是跟李渊行了礼,然后依次是李世民、长孙皇后、礼数周到,没有半点逾越之处。长孙皇后看着王鸥,不得不叹服,岁月当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虽已年过三十,却仍如处子一般,看着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 “听李牧说,你与他,两情相悦?” 第104章 刺杀 王鸥不慌不忙,道:“命妇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长孙皇后有些恼了,语气有些夺人,道:“本宫问你,是否与李牧之间存有私情!” 王鸥听到这话,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然,道:“皇后请慎言,命妇出身太原王氏,与清河崔氏长子结秦晋之好,虽家夫早逝,但我也是有夫家的人。堂堂皇后,母仪天下,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长孙皇后一怔,露出了惭愧之色。是啊,怎么把这个茬忘了,人家是孀居的寡妇,在意的是名声,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而且李牧刚刚也说了,一切都是他猜的。真是气糊涂了,身为皇后,无凭无据,怎么能把这猜测之语当做凭证拿来质问于人呢? “牡丹夫人勿怒,是本宫失言了。” “皇后,命妇并未生气。正好有一些事情,命妇想要说与皇后知道,一直没有机会面见皇后,今日得见,就一并说了吧。” 王鸥看了李世民一眼,道:“我与陛下,相识于洛阳。时年荷花盛放,我随家人一起在九州池赏荷。不巧落水,正遇陛下,援手相救。我写过一个纸条,向陛下道谢,随后便跟家人回了太原,此后天下大乱,不复相见。” “再见面时,陛下业已登基为帝。彼时黄河水患,民不聊生,我经营买卖多年,家中有余财不少。夫君早逝,备受各房欺凌,便想不如捐助朝廷一笔钱财,若能得到朝廷敕封诰命,以后的日子也少一些叨扰。” “于是我便求助于姐夫,宿国公程知节,向陛下进言。欲以十万贯,换取诰命一封。陛下应允,得见一面。直到这时,命妇才知陛下对命妇的心思,但命妇已经是嫁了人又孀居的寡妇,自惭形秽,不敢奢望陛下恩宠,也不敢觊觎宫中之位,便匆匆离开了长安,此后数年,未入长安一步。” “陛下写的纸条,命妇不敢留,只把圣旨收了起来。至于夜明珠,命妇不敢不收,但也不敢多想,只当做陛下因捐助一事回赠的礼物。前些日子,工部迁衙,命妇想送给逐鹿侯一件礼物,找不到合适的,便把夜明珠转送给了他,想必是被陛下看到了,才有今日诗中的一幕。实则是误会一场,命妇对陛下从无觊觎之心,还请皇后明鉴。” 尴尬!大写的尴尬!李世民脑门上,尴尬二字闪闪放光。实在是无颜面对,默默转过了身去。 长孙皇后开心了,确认道:“牡丹夫人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皇后试想,命妇与陛下只有一面之缘,并未真正接触过,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第二次见面之时,命妇已是孀居多年的寡妇了,又怎敢怀有不敬之心呢?” “唉,这说得哪里话来。”长孙皇后放下了心,又变回了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拉过王鸥的手,道:“牡丹夫人不必常把寡妇二字挂在嘴边,诗经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牡丹夫人天姿国色,想必也不乏追求者,你看李牧这小子,不也是为你倾心么?” “嘿嘿嘿……”李牧见王鸥的目光看过来,只好像个傻子似的笑,不笑还能怎么样呢?事情搞砸了,他也非常尴尬啊。 王鸥与李牧目光对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对长孙皇后道:“皇后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命妇丈夫早逝,这许多年来,确实不乏一些登徒子叨扰,但是命妇并无改嫁之心,否则也不会孀居这许多年。命妇确实喜欢逐鹿侯的文才,但是这种喜欢,并非男女之情,命妇今年三十有二,与逐鹿侯辈分有别,他叫我一声姑姑,如此枉顾伦常的事情,身为太原王氏之女,断然是做不出的。请皇后体谅命妇的名声,不可再做此语了。” 尴尬!大写的尴尬!李牧的脑门上,尴尬二字闪闪放光。实在是无颜面对,他也默默地转过了身去,与李世民像是罚站一样,并肩站在了一起。 长孙皇后尚且能忍耐得住,李渊却已经是忍不住了,放声大笑了起来。这笑声仿佛是一个个嘴巴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君臣二人脸上,臊得二人脸颊通红。 “皇后,若无事,命妇就告退……” 王鸥的话音还没落下,忽然一楼传来了喧闹声,李牧刚好在窗边,赶紧推开窗向下看,只见靠边的一张桌附近发生了扭打,但是情况已经被制止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李思文,赶紧告罪一声,急匆匆下楼去了。 李渊来到窗边向下看,皱眉问道:“世民,那张桌都是突厥打扮……可是颉利么?” 李世民认得清楚些,点头道:“是。有颉利,还有他的儿子叠罗支,他的属下执失思力等人。” “哼,突厥群竖,果然不服教化,朕的开业大喜之日,也敢吵闹!” 李渊怒哼了一声,命小陈公公关窗。颉利已降,李世民亲口封他为大将军,又放还了他的族人等,是为天子仁义之举,李渊明白这个道理,断然不可能去杀颉利,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被这么一打岔,王鸥的话也没说完。长孙皇后见状,便道:“既然误会已经解除,牡丹夫人不如留下一起用膳,也算作对当年援手的答谢了。” 王鸥心想,若此时回去,与白巧巧等人一起吃饭,也是尴尬,而且若走了,倒像是心虚一样,吃一顿饭而已,也不算什么。这样想着,便答应了下来。 长孙皇后非常高兴,让高公公把李承乾和李泰两个小孩叫了进来,让他们坐在李渊旁边,她则把王鸥和李世民隔开,还留了一个座位给李牧,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安排在了王鸥旁边。 她却不知,李牧此时哪还有心情吃饭! 他来到一楼才知道,哪里是什么骚乱,这是一场刺杀!未遂的刺杀! 李思文等不及李牧来,便自作主张,带娜扎去找了颉利,想要认亲。但是来到旁边,颉利却不认得娜扎。李思文以为颉利不想认,便与之争论了起来,就在这时,娜扎突然拽下了头上的簪子,向颉利的咽喉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懵了,颉利的儿子叠罗支离得近,反应也快一些,慌乱之中伸出了胳膊,替颉利挡住了簪子,胳膊上的肉被簪子扎了一个对穿,可见娜扎用了多大的力气。 李思文完全吓懵了,忘了阻拦,好在这一桌的突厥人都是行伍出身,娜扎一击不中,便没有了再出手的机会,被众人按在了地上。 李牧在楼上所见的,就是这一幕。等他来到了楼下,纷乱已经止住,而且突厥人说话乌拉乌拉的,也没几个人听懂,所以并没有引起大的骚乱。 李牧来到近前,看到被众人按在地上的娜扎,再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李思文,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有没有会说关中话的,上来一个答话。” 颉利自恃身份,没有说话,叠罗支早就想与李牧结交,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不顾簪子还在胳膊上扎着,上来答话道:“见过逐鹿侯,我叫叠罗支,是大汗……” ‘汗’字出口,忽觉不对,叠罗支赶紧改口,道:“我的父亲,是右卫大将军颉利。” “发生了何事?” “这个女子诈称是我父亲的女儿,突然行刺。”叠罗支举起胳膊给李牧看,道:“若不是我伸手挡住,我父亲就要死在这簪子下了,还请逐鹿侯为我等做主。” “诸位受惊了!”李牧深吸了口气,道:“来人,护送颉利大将军回府,请最好的大夫为叠罗支公子治伤。此事,既然发生在天上人间,我李牧必会给出一个交代,还请大将军给我李牧一个面子,勿要声张。” 李牧半点也不怕颉利翻脸,亡国之君,败军之将,在大唐的地盘上苟延残喘罢了,他还敢说个‘不’字? 颉利确实不敢,恨恨地看了眼李思文和娜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叠罗支忍着疼,对李牧点了点头,也跟着离开了。服务员迅速过来,撤桌,清扫血迹,眨眼之间便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看到的人也都只当是突厥人闹事,被李牧赶走了,只是笑了笑,没人当回事,依旧热闹地饮酒。 李牧瞪了眼失魂落魄的李思文,让人把娜扎的手捆上,押到了后院库房,加派人手看管,不能让她逃了,也不能让她自杀。无论是多大的事情,在开业这种场合都得压一压,等宾客散去,他必然要好好审问一下这个娜扎,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牧带着李思文回到了二楼的包间,白巧巧看到李思文的样子,询问地看向李牧。 李牧哼了一声,道:“愚蠢至极!不用管他!”说着,他看向李重义,道:“带两个人,领着这个蠢蛋,去娜扎住的地方,把跟她有关的所有东西,全部都给我带过来。” “是!” 李重义应了一声,大手一伸,拎着李思文出去了。只留下李三和李四两个护卫在此处照应着,如今娜扎的隐患已经暴露,也就不必再严防死守了。 第105章 沦陷 白巧巧担忧地看着李牧,道:“你不是常说,思文小叔子与你像是亲兄弟一般,为何今日生这么大的气呀?” “生气?”李牧长叹道:“我恨不得揍他!有眼无珠的混账小子,到底还是给他惹下大祸了!”说着,李牧懊恼得直拍大腿,道:“怪我!这都怪我!是我疏忽大意了,以为不会出什么事情,纵容了他!唉!都怪我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呀?”李知恩也插话问道,她大概察觉了一些,小声问道:“可是跟娜扎有关么?我刚刚看到思文小叔子和娜扎一起出去了。” “就是这个娜扎!”李牧恨恨道:“她是个刺客!” “啊?”白巧巧吃惊道:“怎会如此呢?娜扎……看上去不像是刺客呀。” 李知恩关心的确是另一个方面,问道:“夫君,她行刺的目标是谁?” 李牧答道:“万幸,不是陛下,也不是太上皇。她的目标是突厥的颉利,看她下手不留余地,似乎与颉利有血海深仇。” 颉利把行在设置在定襄多年,经常有突厥骑兵来马邑劫掠。因此,白巧巧对颉利的观感十分不好。听李牧说娜扎的仇人是颉利,便道:“夫君,颉利不是咱们大唐的仇敌么?娜扎的仇人既然是他,说明娜扎是咱们这一边的呀,夫君为何如此生气呢?” 李牧苦笑道:“夫人,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突厥虽与我大唐征战多年,但如今已经为我大唐覆灭。颉利虽是亡国之君,但是陛下胸襟如海,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行,敕封他为右卫大将军,他现在是咱们大唐的将军!在天上人间遭到行刺,而且刺客还是大唐的国公之子带来的,这若是传出去了,岂不坐实了大唐君臣密谋杀人?” “一旦出现这样的谣言,陛下的声明必将受损,思文也就惹了大祸了。若是他交代不清楚他与娜扎到底是什么关系,陛下为平悠悠之口,恐怕思文他……” 白巧巧听到事情如此严重,赶忙问道:“夫君会不会受到牵连?” 李牧摇摇头,道:“确是牵连不到我身上,但我是思文的义兄,怎能坐视不理呢?” “唉……”白巧巧叹气道:“陛下为何要赦免颉利的罪行呢?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应该处死才对啊。” 李牧拉过白巧巧的手,解释道:“夫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啊,没有那么非黑即白的。颉利是做了很多恶事,但他是突厥人、回鹘人、铁勒人的大汗,若处死了他,难保这些胡人会做出什么来。若他们觉得,投降大唐也难逃一死,也许就会团结起来,这样边患永远都平定不了。陛下不是昏君,他留下颉利,一来为了安抚,二来也是向这些游牧民族展示大唐的气度,是为了告诉他们,只要归顺大唐,大唐会既往不咎,善待于他们。这些事情很复杂的,你不需要明白。” “嗯。”白巧巧点了点头,她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也不是王鸥、魏璎珞那样不甘示弱的才女,她很享受躲在李牧的庇护下,做一个小女人的感觉。既然李牧说不需要懂,她便不想知道了。 李牧看着满桌没动的菜,伸手折下了一个鸡腿叼在嘴里,对李知恩道:“等会吃不了的,让服务员拿几个餐盒过来,都给我打包回家,咱得会过日子,我今天晚上够呛能回去了,你们等会到家就睡吧。” 李知恩应了声,李牧转身离去。两女对视了一眼,也都没什么胃口。 李牧从自家的包房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去李世民所在的包房点了个卯。至于楼下发生的事情,他也只是说闹出一点误会,颉利一行先走了,并没有说出事情。 这当然算是欺君,但是李牧没有办法,如果他据实以奏,就会牵连到李思文。事到如今,为了保住李思文,他就得先瞒着,然后把事情调查清楚,看能不能把他给摘出来。 在此之前,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李绩在内。 李渊跟李世民不疑有他,还让李牧留下一起用膳,李牧哪有心情吃东西,借口还有事情需要安排,伸手把李泰刚折下来的鸡腿抢走,人就没影了。 可怜李泰嘴巴都张开了,一咬却咬了个空,一张圆脸委屈得皱成一团,令人发噱不已。李承乾放声嘲笑,被李世民一瞪,赶紧憋了回去,噗嗤噗嗤像是轮胎漏气了似的。 当着王鸥的面,太子如此无状,让李世民颇觉面上无光。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中的初恋刚刚如此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让他的面子有点兜不住了。而且王鸥与长孙皇后相谈甚欢,也插不进话去,不由苦笑不已。看着俩人的热络劲儿,倒像是多年不见的旧友一样,丝毫不见半个时辰前的尴尬痕迹了。 李世民兴致索然,心中烦闷,自饮自斟,不觉多喝了几杯。状元红虽然度数不高,入口绵软,但就如同后世的红酒一样,后劲十足。很快,李世民便醉了。 正好,也快到宫禁的时间了。高公公便安排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起驾回宫,李承乾和李泰两个,也一并离开,一个回了东宫,一个回了王府。 李牧站在门口,送走了老板一家,长出了口气。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李世民在这里他的压力着实是有点大,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李牧瞬间就觉得压力减小了很多。 忽然,一阵香风略过,肩膀上搭了一双玉手。李牧身体一紧,缓慢地回过头,正好与王鸥面对着面。 “姑姑……今天的事情,我、我我……” 看着王鸥的眼睛,李牧一下子结巴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后只好干笑。 王鸥也与长孙皇后喝了两杯,脸颊浮现两朵红云,不复往日端庄贤淑的模样,倒像是回到了豆蔻年华的少女,多了几分伶俐可爱。 王鸥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里,忽然抓着李牧的脖领子,把他拽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李牧不敢挣扎,也不敢喊叫,这要是让人看到了,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鸥把李牧‘怼’在墙上,逼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李牧的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可以闻到她嘴边的酒气,心脏砰砰地跳,干什么这是,喝多了耍酒疯吗?终于要对我这颗嫩草下手了吗? 王鸥醉眼迷离地开口,轻声问道:“姑姑问你,你真的说了,我与你两情相悦?” 李牧紧张道:“姑姑,你听我解释……” “姑姑不要你解释。”王鸥打断了李牧的话,自顾地说道:“姑姑今天不开心,你可知是为什么?” “啊?” “我都跟你说了,我和陛下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不信呢?”王鸥幽怨地看着李牧,像是被情郎误会的怨妇一样,眼眶含着泪珠儿,道:“你还做了那样的诗,你可知道,我听了心口多堵得慌么?” 说着,王鸥竟然抓着李牧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按去,李牧想要把手抽回来,已然晚矣。 我哩个去…… 一瞬间,李牧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的画面。作为一个精通三维建模的软件工程师,他已经在脑海里绘制出此物的形状了。 王鸥看到他的样子,嘴角往上一翘,松开了手,伸出纤纤玉指,点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果然对姑姑心存不轨,真是一个坏小子。” “姑姑,你听我解释、我我、我是被动的啊,你拿着我的手……你……”李牧比划着,却说不下去了,大老爷们,占了便宜还狡辩,不是他的风格。 “姑姑也喜欢你。”王鸥忽然敛去了笑容,非常认真地说道:“但是,我比你大了十五岁。我们……终究是不能在一起的,你心里有我,我便知足了。” “姑姑……”李牧有点慌了,他倒不是矫情,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有值得王鸥倾慕的地方,若以两人的交际来说,似乎也没有太过于亲密,怎么就让她倾心了呢? 他哪里知道,他剽窃来的唐诗,对唐人的杀伤力有多大。李白当年在长安的时候,那是高力士脱靴,杨玉环磨墨啊!自荐枕席之人,从朱雀大街能排队到承天门。如果以后世作为类比,会作诗的男人,就是大唐‘爱豆’,李白就是最当红的炸子鸡,娱乐圈的天王人物,李牧剽窃了他的诗,他就成了天王。 王鸥未出阁的时候就是才女,才女逃不过的就是这样有文采的流氓。更别说,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李牧与不同的行事作风,已然在王鸥的心里留下了特别的印记。 王鸥心中是非常害羞的,她这些年走南闯北,酒量早已经练了出来,几杯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根本就没有醉。她只是接着酒意说出了心里的话,否则在正常的状态下,她根本没有勇气说出来。 如今表明了心意,心中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她看着李牧惊慌的神色,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羞人的画面。在她出嫁的时候,家里也请了婆子教她一些事情,只不过崔家长子无福,她也从来没有试过。 王鸥看着李牧,抿了一下嘴唇,不自觉地靠近了一点,李牧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紧张得呼吸都暂停了。 突然,王鸥鼓起勇气,闭上眼睛一踮脚! 第106章 登徒子! “哎哟哟……” 王鸥嘴里一甜,李牧痛叫出声,无奈苦笑。 刚刚他看到王鸥的架势,就知道要遭,来不及躲避,王鸥就冲上来了。这下可好,由于王鸥没有经验又非常紧张,她冲过来的时候,是张着嘴的,再加上踮脚的冲力,上牙磕在了李牧的下嘴唇上,登时流出了血来! 李牧吃痛,忍不住叫出了声,心里却哭笑不得。他不生气,只是有点想笑……这叫什么事儿啊!弄反了吧,老子是个男人,怎么还叫出声了,还送了一血,不应该是老子拿了你的一血,再让你叫出声吗? 王鸥见自己惹祸了,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李牧,抬手便要帮他擦拭,期期艾艾道:“我、我没做过……不太会……你没、没事吧?” “唉,小伤。”李牧嘬了一下嘴唇,还是有点疼,看到王鸥歉然的样子,笑道:“这种事情,多练习一下就好了,不要责怪自己,我这个人非常乐于助人,会尽心竭力帮助你进步的。” 王鸥羞红了脸,嗔道:“谁要你帮……”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牧拥住了,紧紧搂在怀中。李牧亲住王鸥的嘴唇,舌头蛮不讲理地入侵进去,把她的香舌俘虏,肆意妄为。 王鸥何时被人如此轻薄过,大脑瞬间宕机,根本做不出反应来,只能被动地承受。李牧肆无忌惮地来了一个法式舌吻,报了刚刚的一血之仇,才心满意足地把她放开,道:“现在有些心得了吗?” “哦……”王鸥魂游天外,愣愣地应了声,突然不远处响起一声惊叫,把她带回了现实。竟然有人看到了?这该如何是好?王鸥惊恐地顺着声音看过去,李牧比她的反应要快很多,已经冲了过去,把惊叫之人捂住嘴拽了过来。 “你是……欸?”李牧刚要问是谁,忽然看到这个人的眉眼,感觉有些熟悉,松开手一看,巧了,竟然是魏璎珞。魏璎珞满面羞红,用力挣脱李牧的辖制,看看他又看看王鸥,然后又看向李牧,怒道:“你这个登徒子,你竟然……你不要脸!” 王鸥闻言,面色惨然,背过了身去。她刚刚可以仗着酒劲向李牧表明心意,但那是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现在被魏璎珞这个第三者看到了,顿时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她不是不爱惜名节的浪荡女人,因此心中更加难受。 李牧却皱起了眉头,道:“小丫头,你竟敢如此非议师公?还有没有点礼数?我怎么就不要脸了?刚刚作诗你没听到么?我做了三首诗,已经表明了心迹,相爱的人在一起亲个嘴,不行啊?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说着,李牧鄙视地瞪了魏璎珞一眼,伸手拉过王鸥的手,用力一拉,便拽进了怀里。王鸥虽不情愿,但也为情郎的担当而感动,索性不去管了,埋头在他的怀里,只觉得人生三十二载,从未有如此甜蜜的时刻。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五岁的男人,竟能给与自己从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一时间竟然痴了。 魏璎珞的人生非常简单,何曾见过如此‘不堪入目’的场面,又被李牧这么蔑视的目光一扫,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道:“你是有妇之夫,她是有夫之妇,你们、你们这样苟且,还狡辩什么……” “你给我住嘴!”李牧撂下了脸,道:“小丫头,我警告你,给我放尊重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就算如你所说,我是有妇之夫,她是有夫之妇,但是我们若想在一起,跟你也没有关系!我不可以多娶一个么?她的丈夫早逝,就不可以再嫁么?官府都允许,轮到你说三道四?小小年纪,留点口德,不然到时候你死了男人,也不让你改嫁,送你去庙里做尼姑!” “你才死了男人呢!”魏璎珞虽然没有男人,但是也不想自己未来的男人遭到这样的诅咒,顿时被激怒了。 李牧吐了一下舌头,要多气人有多气人。魏璎珞气得要哭了,抬手要打他,被李牧捉住了手腕。 “你松开我!” “我不松!”李牧眼珠一转,道:“让我松开也行,你得发誓,今天看到的事情不会让第二个人知晓,尤其是你爹!” “哼,你休想堵住我的嘴!” 李牧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意有所指道:“我堵人嘴巴的本事可厉害呢,尤其是堵女人的嘴,一堵一个结实!” 王鸥在李牧怀里,听得真真切切,哪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羞不可止,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魏璎珞刚刚目睹了李牧对王鸥做的事,自然也听懂了,终于是没抗住,眼圈一红,眼泪掉了下来。 “你不讲理,你欺负人……” 魏璎珞哭了起来,李牧有点慌了,把王鸥松开,来到魏璎珞面前,道:“哎?咱们有话好说,你别哭啊……哎呀,你哭能不能小点声,把人再引过来……你小点声!” “我就哭!我哭你还管得着吗?怕人看见你别做啊,你做了还怕人知道吗?你这个登徒子,我就要让人知道你的真面目……呜……”魏璎珞越哭越伤心,越哭声音越大,抬手擦眼泪,突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个纸包。 三人都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顿时空气安静了下来。 “哈!我的蜜饯!”李牧笑了一声,弯腰把纸包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晃了晃,道:“吃了我的东西,还要害我吗?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吃人的最短,魏璎珞,你的脸皮可够厚了!” “我没吃,一个都没吃,本来就是要还给你的!” “真的?”李牧把纸包打开,装模作样地数了数,断然道:“你撒谎,一共十四个蜜饯,现在就十三个了,你吃了一个!” “我没有!”魏璎珞急道:“你怎么诬赖呢,我真的没吃!” “你怎么证明你没吃?” “我……我……”魏璎珞低下了头,她真的没法证明。因为怕被看见,这蜜饯一直在她的袖子里,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蜜饯的存在,没有人能给她作证明。 李牧得意地笑了一下,把蜜饯重新放回魏璎珞的手里,诱惑道:“只要你不说出去,蜜饯这东西,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魏璎珞怒道:“我不会被你收买的!” “好!”李牧也发起了狠,道:“不被收买是吧,我不收买了,我明天就去雇二百个婆子,我收买她们!” 魏璎珞警觉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李牧哼了一声,道:“我让她们去走街串巷,让她们专找人多的地方,说你爹!” “说啥?” “说你爹金屋藏娇,说你爹贪污受贿,说你爹偷看女人洗澡,说你爹……” “够了!”魏璎珞跺脚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下作!” “谁让我是个登徒子了,登徒子就是这样的!”李牧揽着王鸥的纤腰,一副市井流氓的痞相,道:“不服气就试一试,你敢说出去,我就让你爹臭不可闻!” “我……” “蜜饯吃完了来拿啊!先走了!”李牧说着,根本不管魏璎珞怎么抉择,搂着王鸥从角落走了出去。刚转过一个转角,他就把王鸥松开了,心虚地擦了下嘴巴,看看王鸥唇角的胭脂都被他啃花了,赶忙也帮她擦了一下,道:“吓死我了,我倒是不怕什么,主要是担心你的名节,真要是露馅了,对你不好。” 王鸥抿着嘴唇,瞄了李牧一眼,低头不敢看他,小声道:“下次可不能这样……轻薄我了。” “哦。”李牧傻笑了起来,大龄剩女情窦初开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我先回了,明日再来寻你。” 王鸥说了声,匆匆地转身走了,走出几步,便跑了起来。李牧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这都是情债啊,如何交代呢? 不管了,总不能辜负佳人一片心意吧? 舔了舔嘴唇,咂摸了一下。 嗯,确认了,是甜的! 李牧哈哈大笑,转身进了天上人间,叫来一个服务员让她去找小陈公公来门口顶着,他则绕到后院库房,那里还有一个刺客等着他处理呢。 …… 娜扎被绑在了库房的一根柱子上,嘴里横了两双筷子,这样可以防止她咬舌自尽。身上绳子缠了一道又一道,手脚都被捆死了,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她知道,她失败了,而且再也没有机会了。如今想死也死不了,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她想都不敢去想。 若是直接死了才好,若是遭到了严刑拷打……想到这,娜扎的目光终于发生了变化,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就在这时,库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娜扎吓得一哆嗦,看到是李牧,又把头低了下去。 库房里负责看守的人顿时把手放在了刀把上,看到来人是李牧,才把手放了下来,躬身行礼。这些人都是李世民安排负责李渊的安全的护卫,全都是宫中高手,因此娜扎的存在,李牧是无法保密的。明天早上,消息就会放在李世民的案头,因此,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只有一晚。他必须在这一晚的时间内,把事情搞清楚,将李思文摘干净! 第107章 真正身份 “你们先出去。” 李牧挥了挥手,几个护卫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人道:“侯爷多加小心,我等就守在门口,若有意外,喊一声就行。” “弱质女流,能把我怎么样,再说,她这不是捆着呢么。” 护卫退去,顺带把门也带上了。李牧来到娜扎跟前,看了看她,把她嘴里的筷子拿了下来,道:“你到底是何人?” 娜扎不出声,李牧忽然笑了,道:“看我问这个问题,多么的弱智,你能告诉我就怪了。” 娜扎依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看着李牧。 李牧从墙角搬来一个条凳,坐了下来,道:“娜扎,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其实,不妨告诉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谁让我有这么个天真的义弟,我俩一个头磕在地上,他叫我一声哥,我便有义务保护他。” 见李牧提起李思文,娜扎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对于李思文,她是充满歉意的。 “我这义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但是他的心肠不坏,而且非常讲义气,也很容易相信别人。虽然这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但是我却很欣赏他这一点。这也是我没有戳穿你的原因,我不忍我的义弟,面对他帮助了一个骗子的事实。” “因此,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办法,如何能让他自己意识到,你这个人是有问题的。” 李牧叹了口气,道:“但是不巧,这些日子,我诸事缠身,没有倒出工夫来……还是让你钻了个空子。” 沉默,对视。 李牧忽然笑了,娜扎看到李牧的眼神,不知怎地,从背后升起了一道凉意。 “我这个人,心眼很小。也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做事专凭自己的喜恶。李思文是我义弟,你利用了他,我很生气。你陷他于危难的境地,我更生气。到现在你还在跟我装傻,我已经怒不可遏了。” “不妨告诉你,你只有一夜的时间。若鸡鸣之时,你还不老实地交代,我就会杀了你。然后告诉陛下,你是畏罪自杀。” 娜扎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她听得出来,李牧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会这样做。 李牧敏锐地捕捉到了娜扎眼神的变化,继续说道:“你可能觉得,你本就心存死志,并不怕死。但我要提醒你,你将会死得不明不白。你的仇,无法报,甚至连一个名字都留不下,你将会被丢弃在乱葬岗,任凭野狗野狼撕咬你的身体,也许会有一些闲汉,见你貌美……” 李牧冷笑一声,道:“那个画面就太不雅观了,我且不说也罢。” “你,很卑鄙。” 娜扎终于开口了,字正腔圆的关中话。李牧听到她这样说,霍然站起,反手就是一个嘴巴,娜扎的唇角登时溢出了鲜血! “会说话啊!装什么装!” 李牧抓着娜扎的脖领子,怒道:“我这个人不打女人,但是这不包括敌人。说我卑鄙?你居心叵测,利用我的义弟,你很光彩?思文真心待你,你说得每一句话他都相信,但是你呢?如果你是真心对待他,就算你有仇怨,说出来,我或许还会帮你,为什么,你要做如此卑鄙的事情?!” 娜扎看着李牧,目光倔强,道:“我有我的苦衷,不想告诉你,你杀了我吧!” “呵,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李牧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你还有两个时辰的命,如果你把事情都说出来,或许我还会看在思文的面上设法留你一命,若你不说,两个时辰之后,我亲手送你上路。” “我……” 娜扎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忽然身后有人敲门,李牧回头看了眼,问道:“是谁?” “老大,我们回来了。” 李重义的声音,李牧看了娜扎一眼,捡起地上的筷子,重新把她的嘴别上了。他刚刚说的话,都是诈术而已。娜扎现在不能死,她如果死了,李思文怎么也说不清了。唐朝不是后世,跟你讲司法。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律法,若李世民因此事对李思文产生了怀疑,仅此一事,李思文这辈子的前途就完了,甚至还会影响到李绩,其影响之深远,无可揣度。 李牧把门打开,李重义一手拎着一个包袱,另一只手拉着李思文走了进来。 李思文看到捆在柱子上的娜扎,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李牧眼神一瞪,嚅嗫地闭上了嘴巴。 “老大,她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李重义把包袱交给李牧,李牧直接放在地上打开了,衣裳,胭脂,一些首饰,一些铜钱,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忽然李牧眉头一皱,从衣裳里面拿出了一件红肚兜。李思文忍不住道:“哥,就算娜扎是刺客,你也不能……” “你给我闭嘴!”李牧看了神色紧张的娜扎一眼,忽然用力一扯,肚兜被他扯开了,一个玉牌掉落下来。李牧把玉牌捡起来看了一眼,非常尴尬,上面的篆书他一个字也不认识。 但是脑海中浮现出一条信息,让他知道了这个玉牌是什么东西。 【毗沙门玉牌:李建成笃信佛教,取小字‘毗沙门’,玉牌为他亲手所刻,寓意‘多宝多福’。】. 李建成! 娜扎手里怎么会有李建成亲手雕刻的玉牌?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又为何要行刺颉利? 若娜扎真的与李建成有关,她应该去刺杀李世民才对啊! 李牧的脑袋有点混乱了,他深深地看了娜扎一眼,对李重义道:“看著她,我去去就来。” 李重义点点头,把手按在了李思文的肩膀上,李牧转身出去,顺着楼梯直奔四层。李世民一家子走后,李渊去了四层会所,叫了一些亲近的人一起饮酒。李牧匆匆上来,连声告罪,来到李渊身旁耳语了两句,李渊不动声色,把酒杯放下,道:“今日乏了,尔等自便,我先去休息了。” “恭送太上皇。” “什么太上皇,宫里有太上皇,这里只有嘉诚公,谁再叫错了,就别来这四层了!” 李渊丢下这句话,在李牧的搀扶下,离开了会所,顺着密道楼梯,上了五楼。这天上人间设计的时候,便如迷宫一般,到处都有密道,可上可下,完全知道密道如何使用的人,只有李牧和李渊两个人,因为这些密道的设计,不是公孙康一个工匠完成的,所有设计方案,都汇总到了李牧手里,然后再分开施工,因此就连公孙康都不甚明了。 刚到五楼,李渊便伸出了手,道:“玉牌在哪?” “在这。”李牧把玉牌从袖子里拿出来,交到了李渊手里。李渊凑近烛光,仔细看着玉牌,细细摩挲,眼眶越来越红,道:“确实是建成吾儿亲手所刻……真是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一样跟建成有关的东西。” “这个东西,从哪里来的?” “是一个女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李牧没有瞒着李渊,便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李渊认真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等李牧说完了,李渊问道:“那个女刺客,叫做娜扎?” “嗯!”李牧点点头。 “是个突厥人?” “这便不确定了,但必然有胡人血统,从她的模样可以看出来。” 李渊又问道:“她有多大?” 李牧小心答道:“她不肯说,但是目测大概二十岁上下。” “那便是了……”李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牌,叹了口气,道:“她……应该是建成的女儿!” “女、女儿?”李牧惊得都结巴了,道:“太、太上皇,怎么可能呢?当年不是……” “对!”李渊点点头,道:“当年建成的子嗣,妻妾,确实都被杀了。但是他这个女儿,却免遭于难。”李渊指了指不远处的锦墩,示意李牧坐下,他也就近坐在了旁边的胡椅上。 “这事,说起来就早了。那是还在谋算起事的时候,我被前隋炀帝任命为太原留守。而建成则带着家人,居住在河东。当时世民,刚刚二十岁吧,还是个跟在建成身边的毛头小子……呵呵,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 “彼时前隋已有颓败的迹象,各地群雄都在谋算。我也一样,但是我在炀帝眼皮底下,做不了什么事情,就秘密派人通知建成,让他暗中筹备起事。” “突厥势大,我若起兵,必先交好突厥,否则将腹背受敌。我出面不便,交好突厥的事情,全都是建成来安排。当时突厥的大汗还不是颉利,而是他的兄长始毕,始毕与炀帝之间有龌龊,答应出兵支持,但要我传檄自立,否则不允。” “当时情况不甚明朗,传檄天下,若成则成矣,但若不成,死无葬身之地。我信不着突厥人,便没有答应。始毕大怒,便要引军来攻,建成为顾全大事,亲自去见始毕,尽全力游说,始毕才罢了兵戈,但他却提出要求,让建成迎娶他的女儿,以此作为盟约!” 第108章 往事 李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事急从权,建成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娶了那位突厥女子,并允诺始毕,他日功成,会立这位突厥女子为正妃。始毕大喜,送了建成一千匹马做嫁妆,并且允诺,起事之时,若有需要,突厥随时出兵。” 一千匹马,这手笔可不小了。 李牧皱眉问道:“可是……我听义父谈论立国前后大事的时候,似乎并未有突厥人参与啊?” “当然没有。”李渊冷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突厥人懂得什么是信义!始毕是答应了,但他命短,转过年就病死了。他的弟弟处罗即位大汗,从前的盟约,全数不算了!” “哦……”李牧心里暗道,其实也算不错啊,看娜扎的模样,他的母亲应该也是一个美人,就算盟约不作数了,李建成白捞一千匹马,一个美人侍妾,这买卖可以的! “盟约虽然不作数了,但是娜扎的母亲,却一直留在建成身边。随后晋阳起事,四处辗转,她也侍奉在建成身边。只是因为身份尴尬,故此一直没有名分。” “后来大唐立国,建成被我敕封为太子,立太子府……”李渊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伤感的往事,但还是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世民军功甚大,声望颇高,得到不少老我的支持。我心中一软,便封世民为尚书令,允他开府建衙,也就是天策府。” 李牧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安安静静地听着。 “大唐刚刚立国,根基不稳。而此时的突厥,处罗已死,颉利即位。颉利为了收拢人心,频频发兵侵扰边关数州。朝野人心惶惶,当时建成于世民之间的争执已有迹象,互相攻讦,长孙无忌得知建成身边有一个胡姬,连上六本弹劾,污她是突厥奸细。建成无法自证,便……” “把她们母女送走了?” 李牧听得气愤填膺,妈的,这不是渣男吗? 李渊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胡姬是始毕的女儿,也算是突厥的公主。既然两国不能交好,礼送回去也属正常。我还记得,当时送她回去的人……”李渊看了李牧一眼,道:“正是你的义父,李绩。” “义父?”李牧纳闷道:“义父不是一直保持中立么?” 李渊笑了笑,道:“李绩确实保持中立,但他当时戍守边州,建成又是太子,托他办这么点的事情,他也不可能不近人情。而且,他在办这件事之前,还给我上了一个密折请示,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清楚的原因。” “哦。”李牧恍然,这便对了,以李绩的个性,他是不可能不告知李渊就为李建成做事的。 李渊继续回忆道:“当时已经有这个孩子了,我是知道的,因为她是建成的第一个女儿,我清楚地记得,我曾跟建成说过,这孩子可惜了,若始毕不死,盟约生效,她的母亲必有名分,她就是我大唐的长公主了。” 李牧能理解李渊的心境,唏嘘道:“时过境迁,太上皇还是莫要过于追思了。” “唉……”李渊长叹了口气,道:“自那日之后,我就不敢想建成。总觉得十分对不住他,其实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若我不封世民为尚书令,不许他开府建衙。及时遏制他的野心,也不会出现后面的事情。也不会……让他们兄弟阋墙,互相厮杀……” “太上皇,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追悔莫及……”李渊呆滞地看着前方,半晌,忽然把视线放到了李牧的身上,道:“李牧,我想见见这个孩子。” “啊?”李牧心里一突,道:“太上皇,这……不是我不让见,只是、只是您也知道,咱们这里的侍卫都来自宫中,消息是瞒不住的……” “我知道,但她毕竟是建成留下的唯一骨血。今日她又做出了这等事来,心中必有极大冤屈。她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她的爷爷还活着,我若不知道便也罢了,既然知道了,坐视不理于心有愧。你若为难,我自去见她,世民那里,你只管说拦不住我,也无需担责。” 李牧犹豫了一下,道:“太上皇多次维护小子,小子岂是不通人情、不知恩义之人,太上皇放心,小子一力担当就是。我这就把人带过来,让太上皇好好认一认,看看到底是不是隐太子之女。” “好!” 李渊感激地看了李牧一眼,李牧转身长叹了口气,从滑梯下到一楼。来到库房,推开门,看了娜扎一眼,走过去把绳子解开。 李思文见状,道:“哥,你、你要放了她?” “你快闭嘴吧,混账啊,你可是惹了大祸了!” 李牧没有解开娜扎手上的绳子,拽着她往外走,李思文突然扑过来抱住李牧的胳膊,哭求道:“哥,你不会是真的要杀了她吧?哥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杀了她,你就把她放了吧,就当我没带她来过……哥,我求……” “你求个屁啊!你知道她是谁吗?” “啊?”李思文一愣,李牧凑近他耳边说了一句,李思文顿时呆若木鸡。 李牧看向李重义,道:“看好他,别让他乱跑。他要是还胡闹,你就把他捆起来,嘴堵上!” “是,老大。” 李重义嗡声答应,死死地盯着李思文。李思文呆愣地看着娜扎,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娜扎心中不忍,但是嘴里有筷子撑着,说不出话来。李牧看着也觉得挺可怜,但是想到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还是把心一横,拽着娜扎从库房里出来了。 “侯爷,您要做什么?” 两个护卫拦在前方,其中一人道:“侯爷,这是一个刺客,您不能带她见太上皇,太危险了,出了事情,您承担不起。” “放屁!”李牧竖眉怒目道:“老子堂堂三品军侯,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指点我如何做事?老子今天心情不好,都给老子滚开,告诉你们,我可有几天没杀人了!” “这……”说话的护卫还要再说,被他旁边的人拉住了,李牧横了俩人一眼,拖着娜扎进了升降机。 看着升降机升上去,被阻拦的护卫忍不住道:“你拦着我做什么,职责所在……” “那也得分人啊,小老弟!这位爷你能惹得起?你不看大唐日报吗?他说的可不是假话呀,前几天砸了大理寺的墙,进去剁了一个御史的脑袋,人头翻滚啊!这么大的事情,你看谁把他怎么了?再说,你拦着他,能拦住?没看到库房里那个大个子么?他背后那把斧子怕不是得有上百斤吧,你是对手么?” “那就不管了?” “要管你管,我是不管,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着,劝说这个护卫又回到了库房门口站着,目不斜视。说话这位见了,叹了口气,也站到了另一边。 升降机吱吱呀呀地往上升,很快停靠在了五楼。李牧伸手推开门,把娜扎拖了进来,看着她道:“我带你见个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有什么话,我劝你还是说清楚。” 说着,他伸手把娜扎嘴里的筷子拿了下来。 突然,娜扎把舌头吐出来,便要咬下去。李牧大惊,赶紧把手伸进娜扎的嘴里…… “嗷……你他妈属狗的啊!” 李牧一声痛叫,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娜扎的腮帮子,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手掌已经被咬破了,娜扎的嘴里鲜血淋漓。 “你他妈……”李牧正要骂人,李渊已经听到声音走了过来。李牧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脏话憋了回去,差点憋出内伤。 李渊看向娜扎,仔细端详,娜扎也看着李渊,眼眶里慢慢积蓄出了泪水。 “你还认得我吗?”李渊看着娜扎的眼睛问道,此时他已确认了娜扎的身份,虽然娜扎离开长安的时候仅有几岁,但她此时的模样,却与当年那个胡姬有七分相似,李渊还没老糊涂,记忆还是很清晰的。 娜扎听到李渊的询问,把头别到了一边,道:“不认得。” 李渊笑了,道:“我却认得你。”说着,李渊看了看满脸幽怨的李牧,道:“你小子受委屈了,但这是我的孙女,你担待着吧。” 李牧还能说什么,只好诺诺称是。 李渊亲自帮娜扎把手上的绳子解开,道:“不管你认不认得我,陪我这个老头子说几句话,也是应当的吧?” 娜扎看着李渊,仍在犹豫。李牧在旁边冷冷道:“我以前在马邑的时候,听说突厥人都是猢狲变的,不懂礼数,今日一见,还真是不懂。女猢狲,你说是不是?” “哼!” 娜扎听到这话,哼了一声,跟在李渊身后进了内室。李渊示意娜扎坐下,娜扎坐了。李渊坐在她对面,李牧看了看俩人,也坐了下来,在俩人中间的地板上。 李渊皱眉道:“坐地上干什么,起来,不是有椅子么?” “太上皇,臣得坐在中间拦着点,这女子是属狗的,臣怕她暴起伤人!” 第109章 缘由 娜扎露出怒色,但似乎是知道斗嘴不是李牧的对手,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去看他,也不理他。 李渊见了,道:“李牧,她是我的孙女,还能害我么?你起来坐吧。” 李牧心想,老爷子你也是太有自信了一点。别人家的孙女或许不会,但是你们家的么……就难说了。但这话他是说不出口的,李渊既然发了话,他看了看娜扎,起身去把刚才坐的锦墩搬了过来,依旧挡在俩人中间。 李渊知道他是好意,也没有在说什么,看向娜扎,问道:“孩子,这些年你还过得好吗?你的母亲在哪里?” “死了。” 娜扎硬邦邦丢出两个字,语气态度依旧倔强。李渊愣了一下,想到李建成也死了,心中便是一痛,再看娜扎的时候,便又多了几分怜悯,这孩子,父母都没了…… “李牧说,你刚刚刺杀颉利,你的母亲是死在他的手里么?” 娜扎没有直接回答,她看着李渊,问道:“你能帮我报仇吗?” 李渊沉默,良久,开口,道:“不能。” 娜扎紧紧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愿意再浪费口舌,看向李渊的眼神,也从柔和变得冷漠。 “颉利已经投降了,杀他,谓之不仁。自古两国相战,降则战止。若是在战场上,杀了便杀了,但他既然已经投降,便杀不得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是皇帝,没办法答应你。” 娜扎仍然不开口,李渊叹了口气,露出了惭愧的神色。李牧有点看不下去了,道:“你这个人啊,很没有道理。谁欠你钱啊?凭什么替你报仇?你有能耐自己去啊?” 娜扎听到这话,顿时对李牧怒目而视,道:“若不是你们拦着我,我已经杀了他了!” “哎呦,理直气壮啊!”李牧盯着娜扎道:“请问,我们为什么不能拦着?今日天上人间开业,宴请宾客,随便就被人杀了,买卖还做不做了?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啊?再说了,你要刺杀颉利的事情,谁也都不知道啊,哪怕你提前说一声,或者告知一下身份,我也许还能帮你一把。你可倒好,拿个破簪子,见了面就扎人家脖子,你是不是故事听多了啊?图穷匕见还得有个图呢,你伸手就扎,能成就怪了!” 娜扎被怼得接不上话,刚要开口,就听李牧又道:“你也别得谁赖谁!好好想想,谁拦着你了?你分明就是一击不成,被人家按在地上了好不好?若不是我带人过去,把你留下来,你落到颉利手里,现在估计皮都扒掉了信不信?我分明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瞪我?咬我?你自己说,是不是没良心?” “我……”娜扎被李牧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心虚了。李牧说得一点也没错,今晚刺杀失败,根本和别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李牧见她的态度终于软化了,赶紧继续道:“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想要杀人,既然想让别人帮忙,总得说出一个原因来吧?杀人不是杀鸡,没有理由,没有道理,你凭什么觉得别人应该帮你?” 娜扎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盯着李牧看了好一会儿,低头揉了揉手腕的淤痕,终于开口:“我恨爹爹,恨颉利,他们都是坏人,全都该死!” 李渊表情微动,他很想替李建成说两句话,但是想到当年的事情,站在娜扎的角度,恨李建成也属正常。 “他送我和娘回到突厥,但是外公已经不在了。娘是外公的女儿,又不是颉利的女儿,自然受到冷落。娘离开长安的时候,所带的钱财,都被颉利收去了,只给我娘三只羊,便不再管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 娜扎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了起来,咬牙道:“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会恨他。但是……我们回突厥的第二年,有一个铁勒王子来朝见他,看到了我娘,得知了我娘的身份,便要求娶。我娘抵死不从,他便以勒死我为要挟。我娘没有办法,只好从了……我娘就这样嫁给了那个铁勒人,我也跟着我娘到了铁勒。” “起初几年,那个铁勒人待我们还算好,但是后来我长大了,那个禽兽……” 李牧挑了挑眉,这个剧情有意思了啊,小声接话道:“他把你给……” 娜扎怒目而视,道:“你猜得没错,他是这样想,但是我娘防着他,他没有得逞,但是我娘也不放心,便托人给我舅舅捎了信。” “你还有个舅舅?!” 李渊道:“始毕有个儿子,叫做突利,号称突厥小可汗,你说的舅舅,可是他么?” 娜扎点点头,道:“对,他便是我的舅舅。” 李渊见李牧茫然,给他解释道:“始毕去世的时候,他的儿子突利只有六岁,不能服众,因此才会由始毕的弟弟处罗继任,处罗当了一年多的突厥汗不明不白的死了,才是颉利即位。” “不是不明不白!”娜扎接话道:“舅舅告诉我,叔祖是被人害死的,害他的人,是隋朝的义成公主和颉利!” 李渊微微皱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十岁那年,娘把我送到舅舅身边,舅舅待我如亲生,什么都对我说了。”既然开口了,娜扎索性就说个明白,道:“处罗叔祖在位的时候,为舅舅设立了牙帐,并对诸部落言明,等舅舅成年之后,会归还汗位给他。那个妖女已经先后嫁了突厥两代大汗,若我舅舅即位,而处罗叔祖还未死,她必然是无法再稳坐后位。而且当时她已经把隋朝的萧皇后接到了定襄,萧皇后还带着一个孩子,说是隋齐王杨暕之子杨政道。那个妖女便一心想要复辟隋朝,极力撺掇处罗叔祖攻打并州,用来安置杨正道和隋朝归附的流民。” “见处罗叔祖犹豫不肯,她便勾结了颉利,密谋篡位。正巧赶上处罗叔祖患病,她便说有隋朝的医官善于治病,不让用其他大夫的药,偷偷把五石散加入了药汤之中,处罗叔祖喝了之后,当夜疽疮发作而死。” 娜扎恨道:“处罗叔父死得仓促,没有来得及安排后事。诸部落便推举了两个继承汗位的人选,一个是我舅舅,另一个是处罗叔祖的儿子奥射设,但是那妖女以我舅舅年幼,奥射设丑陋为由,不允许他们继承汗位,反而立颉利为汗,很快,她又再次下嫁颉利,与颉利狼狈为奸!” 李牧听到这儿,也没理解娜扎对颉利咬牙切齿的恨意来自何处。就算她们回突厥的时候,颉利待她们母女不好了,但这也算是正常,突厥大汗都换两茬了,人走茶凉很正常,就算有恨,也不至于恨到这种程度,他正要问,娜扎已经自己说了。 “颉利当上大汗之后,也与处罗叔祖一样,应承了在舅舅成年之后归还汗位的许诺。但是他怎么肯呢?那个妖女帮他想了一条计策,颉利以历练舅舅为名,任命舅舅为小可汗,主管契丹、靺鞨等部,却又暗中挑拨诸部与舅舅之间的关系,矛盾爆发,颉利便命令舅舅去讨伐他们,却不肯派兵驰援。舅舅战败,颉利把舅舅捆在柱子上,当着诸部首领的面鞭打,以此来侮辱舅舅,辱没他的声望,让他无法继承汗位。” 李渊点点头,佐证道:“确有此事,我也听说过消息。” 李牧纳闷道:“你恨他,只是因为你的舅舅?” “他还害死了我娘!”娜扎咬牙道:“我被娘送到舅舅身边后,每年只能见到娘一面。去年我和娘见面的时候,约定了今年见面的时间,但是……唐朝和突厥征战,娘所在的铁勒部,也被颉利征兵。那个禽兽见唐朝势大,不愿意参与进来。便虚与委蛇,抗命不从。颉利大怒,竟然不顾我娘的安危,派了一队人马到铁勒部落,假借商议为名,暴起发难,把那个禽兽和他的儿子们都杀了,我娘虽然没有当场被杀……但是却死在了他新立的铁勒首领的清洗中。” 娜扎说着,眼泪簌簌留下,道:“我知道消息的时候,仗已经开始打了。而且颉利也向舅舅征兵,舅舅不答应,他便派人来攻,我想去为娘收尸都不行。直到定襄城破,颉利无暇他顾,撤了攻打舅舅的人马,我才偷偷从舅舅的营中跑出来,想要见我娘一面,却连个坟茔都没有找到。我想要找那个杀了我娘的铁勒首领报仇,打听得知他已经死在了云中,部落也被打散了。我想找颉利报仇,可他却被俘虏了,已经押送了长安……我没有办法,只好扮做流民,撒谎骗取了思文的信任,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长安,我心中别无他想,只是想杀了颉利,为我娘报仇!” 李牧听完这个故事,直觉告诉他,娜扎恐怕没有把话说全,事情的经过,不会这么简单。但是就这个故事而言,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因为此事的两个当事人,颉利和突利现在都活着,若要去求证,也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因此他相信,这件事大体应该是真实的。 李牧没有做声,而是看向了李渊。 李渊明白李牧看过来的意思,沉默良久,开口对娜扎道:“孩子,我虽不能帮你报仇,但是我可以保住你的性命。你且住在这里,有我在,必保你性命无虞!” 第110章 乞命 这时,小陈公公上楼来,刚要张嘴说话,忽然又把嘴给闭上了。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而且他还看到了李牧手上的血。 李渊看了小陈公公一眼,问道:“何事?” “回太上皇,酒宴要散了,奴婢来请侯爷去支应一下。” 李牧正不知如何回应李渊,便接过话来,道:“太上皇,我先下楼去看一下,等会再过来。”说着,他便要去拉娜扎的胳膊,娜扎恼怒地躲开李牧的手,李牧正要用强,李渊道:“让她留下,我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可是……” “李牧,朕说让她留下,你要忤逆朕么?” 自打出宫以来,李渊自称‘我’而不称‘朕’了,忽然又自称‘朕’,李牧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李牧收回手,低头道:“臣明白了,臣先告退。” 李牧叹了口气,来到了滑梯旁准备下楼,小陈公公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赶紧跟了过了,轻声叫住李牧:“侯爷且慢,能不能跟奴婢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子,是隐太子之女!” “啊?!”小陈公公所惊非小,尖着嗓子叫了一声,怕李渊听见,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压低嗓子道:“真的?” “千真万确,她还是个刺客!” “啊?” “刺的不是太上皇,是颉利。”李牧叹了口气,道:“太上皇要留她性命,但是陛下那边又瞒不住,可真是难死我了。小陈公公,我知你身怀武艺,一定要保护好太上皇,等我回来。” “咱家这武功也只是稀松平常,她、她是刺客,我如何是对手呀。”小陈公公慌道:“要不、我去叫几个侍卫?” “她的武功也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行刺失败了。你的功夫足以对付,现在事体不易扩大,而且太上皇还有话要跟那个女子说,有旁人在场不方便,你且稳住心神,等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欸、欸……”小陈公公有些慌乱,他虽然也是见过世面的太监了,但是听到‘隐太子之女’这几个字仍然是心惊肉跳,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他刚刚入宫两年,亲眼看到同他一起入宫的太监,就因为是伺候东宫的,在玄武门之变后,尽数都赐死了。 宫外人不知具体数目,但是小陈公公却隐约知道一些,玄武门之变前后宫中遭到清洗的相关宫人,恐怕不少于五百人。 这可是犯禁的事情啊! 小陈公公的腿都在哆嗦,李牧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从滑梯滑下去了。 先到库房见了李重义和李思文,把俩人叫上,一起来到二楼包间,嘱咐李重义护送白巧巧和李知恩回府,至于李思文,自然也是先歇在逐鹿侯府,现在让他回去,就他这浑浑噩噩的样子,肯定什么事情都瞒不住。 送走了家人,李牧敛敛神,开始答对宾客。一楼的人还好些,拱拱手,聊几句也就行了。而且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提早走了,像魏璎珞和孔颖达等人。而二楼的宾客,李牧就不得不认真应付了,没有一个是善茬。不少还是他欠了债的,比如说、长孙无忌。 “国舅爷,今日招待不周,还望多担待。” 长孙无忌笑了笑,道:“无妨,今日排场如此隆重,哪里都少不得你。又不是外人,谈什么担待。你既已入了皇室宗籍,跟我也算是亲戚了,这几日若有空,来我府上,我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介绍给你认识,你们年纪相仿,想必会有很多话题可聊。” 李牧听出了长孙无忌话中的意思,这几日他与魏征斗法,最后关头长孙无忌站出来声援。而按照李绩的说法,长孙无忌是陇右集团的话事人,他这样说的意思,想必就是要报酬了。 李牧心中早已准备好了这份报酬,闻言笑道:“国舅爷就算不邀请,小子也要厚着脸皮叨扰了。” “哦?”长孙无忌语气怀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躲着我呢?” “怎么会……小子早已准备好了一份薄礼,等小子登门拜会时,必会让国舅满意。” “呵呵……”长孙无忌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李牧的肩头,擦身而过。这时申国公高士廉醉眼稀松地从楼梯下来,看到李牧,顿时大叫他的名字,李牧赶紧迎过去,一直把他送上了马车,才算是消停下来。 李绩、程咬金等都早走了,见到李靖的时候,李牧与他寒暄了几句。但是李靖似乎不想与人过多来往,对李牧的态度说不上冷淡,但也不是非常热络,李牧能感受得到他话语中暗藏的疏远。 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把宾客都送走了。天上人间顿时冷清了下来,服务员们合上了闸板,开始清理桌上的残羹剩菜。李牧吩咐护卫好生巡视,又乘坐升降机来到了五楼。 五楼的情景,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只是娜扎和李渊的眼睛都有些红,看样子是哭了一场了。李牧大概能猜到李渊会跟娜扎说什么,无非是关于李建成的事情。在娜扎离开长安的时候,应该已经记事了。而且从她一直带着李建成刻的玉牌来看,她对这个父亲,未必没有感情,多半是爱恨交织。但是亲情毕竟割舍不断,李渊提起来,哭一场也是正常。 李渊就更正常了,他对李建成一直心存愧疚,而且从他提起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往事态度中看,他对李建成是非常满意的,无论是立国前后的贡献,还是父子之间的个人情感,不能说不在李世民之下,而是定在李世民之上。 李牧也能够理解,毕竟李建成比李世民大了十岁,李渊有自立之心时,李世民恐怕只有十二三岁,还是一个孩子。他能够与之谋划的人,唯有李建成一人而已。而后大唐立国,四处反王割据,李渊宁愿让李世民四处征战,也舍不得太子离开长安,也可见在他心中,李建成的分量是要超过李世民的。 而且今日,李渊如此坚定地表态,要保娜扎的性命,也足见他对李建成的歉疚。 只是这件事,太难办了。 李渊见李牧来了,对小陈公公道:“先带这孩子去安歇,就在这五楼寻个房间,不要离我太远。我与逐鹿侯有话说,不用你伺候。” 这等涉密的事情,小陈公公巴不得躲得远远的,赶紧应了一声,带娜扎离开了。李渊对李牧示意了一下,李牧坐在了他刚坐过的锦墩上。 “这孩子的命太苦了,我得保她。” 李牧没有言语。 “她是建成唯一的后人,我得保她。” 李牧终于开口,叹道:“太上皇不必跟臣解释,臣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太上皇需知,今天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楼下的护卫全部来自宫里,不用臣说,太上皇也应知道,必有陛下的眼线。恐怕现在就有消息传入宫中了,若非陛下醉了,现在娜扎还能不能在这里都不一定。明日天明,宫中必有反应。” 顿了一下,李牧又道:“这件事非同寻常,陛下恐怕……” 李牧没把话说得太明,但是李渊岂能不懂。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便是天家亲情啊,淡薄至此……李牧,你相信吗?其实很多事情,世民也不想做,但他骑虎难下,他不得不做,否则他便无法向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交代。都说帝王富有天下,但真正如此吗?帝王,也不得自由啊!” 李牧点点头,深有同感。不说别的,就前两日的事情,李世民恨死了魏征,但又把他怎么样了?当皇帝,哪有那么随心所欲,魏征就算是令人作呕,但只要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就得让他在朝堂上,哪里来的自由。 “我还记得,那日世民身穿铠甲,满身血污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跪在地上,哭着对我说,建成和元吉要杀他,他不得已,把他们杀了。他把手里的剑递给我,让我杀了他……你可知,当时我身边的禁军足有三千人,而世民身边不足五百,我若杀他,他反抗不了。” “臣相信、”李牧迟疑了一下,道:“但如今时过境迁,太上皇若以此要这个人情,恐怕还是不成。” “不、我不是要他的人情。”李渊摇摇头,道:“我只是感慨,这天家的亲情,到底有几分真!” “你等在此处,我去拿一样东西。”李渊说着,从胡椅上起来。李牧看着他进了一个屋子,不多时,李渊拿着一个卷轴出来了。他把卷轴交到李牧手里,道:“明日你进宫一趟,如实告诉世民,不要有任何隐瞒。再把这个卷轴交给他,你对他说,这样东西是娜扎带来的,现在献给他,乞求活命。你再对他说,我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想要一个普通的,承欢膝下的孙女伺候在身边,他若心里有我这个父亲,还把我当成父亲,在我活着的时候,就不要再向亲族举起屠刀,等我死了,一切随他,我看不见,也就罢了。” 李牧正要说话,忽然脑海中浮现出的信息,让他怔在当场! 第111章 隐藏任务 【地舆图残片(会宁郡):开皇盛世,国富民强,隋文帝杨坚为后代计,置地宫七座,以北斗七星为名,内蓄钱粮。】. 随即李牧脑海中浮现出第二道信息。 【不明藏宝图(解密进度1/3):您得到了一条解密信息,藏宝图解密进度1/3。】. 我滴个天!还有意外收获? 李牧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 那日他一个‘飞天大草’从房顶上跳下来把义成公主杀死,除了传国玉玺之外,还得倒了一件包裹传国玉玺的黄袍。跟随李绩来到大营之后,他把传国玉玺拿出来看,同时发现了黄袍上的秘密。 黄袍只有‘半件’,没有袖子,没有对襟,只有后背的部分。外面看不出什么,里子大有文章,上面用血写着几行字,下面还有一副山水图。李牧的记性好,还记得黄袍上的字:“汝与朕乃至亲,望念先皇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万一不测,图中所示之处埋有重宝,可尽起之,匡扶大隋基业!怆惶破指,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令有负!大业十二年腊月。” 李牧当时想,这藏宝图和传国玉玺不同,传国玉玺是一个物件,把它交上去就没后患了,因为仿造不了。但藏宝图这个东西,可以描摹出附件来,还能记在脑袋里。背后牵扯的是宝藏,别管他是真是假,李世民知道了,心里都会留一个疙瘩,担心以此招祸,便把黄袍扯开,字的部分烧了,只把那一块图藏了起来。 这件事连白巧巧都不知道,李牧自己也快忘了,没想到今天突然从李渊这儿得到了一条信息。 解密?什么意思?李牧回想《大唐群侠传》中的设定,没有想起这一条来。难道是穿越后的系统原创? 但是转念一想,却也合理。毕竟现实与游戏是不一样的,如今看来,这藏宝图应该算是一个隐藏任务。既然是任务,就需要‘任务物品’。在游戏中,任务物品可以有很多种获得方式,例如制作,或者打怪‘爆’出来。就算‘建城令’从野猪boss肚子里出来,也能解释。原来持有建城令的城主倒霉,被野猪给吃了。反正是游戏,没人会觉得不妥。 但是穿越之后,这种事情显然不可能发生。既然如此,解密这个设定,确实是一个合情合理的事情。 李牧不动声色,道:“太上皇,这是何物?” “这……”李渊犹豫了一下,道:“这是一张地舆图,具体的事情,你不知道更好。世民见了便懂,若他想告诉你,就让他来告诉你,他若不说,你千万别问。” 听李渊这么说,李牧心中更加笃定了,重重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臣便回去了,明日赶早去见陛下,一定竭尽全力。但圣心难测,若陛下……” “那便与你无关了、”李渊打断李牧的话,叹道:“都是命数,命数啊!” 见李渊神情萧索,李牧也不便多言,起身行了个礼,告辞离开。 李牧打马回到家里,没有惊动后宅,直接进了他的工作室。先把门窗都关严,栓死,李牧搬开了墙角的各种铁锤木锯,李牧在墙上摸啊摸,摸到了一块晃动的砖,用铁钎撬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黄布,正是李牧当时从黄袍上面撕下来的那一片。李牧把木盒拿出来,放在工作台上,然后从怀里拿出李渊给的卷轴展开,借着夜明珠的光亮,仔细端详这两件东西。 一个山,一个地舆图。 没有什么特殊啊! 李牧忽然想起了《鹿鼎记》的情节,把卷轴举起来对着夜明珠看。没有夹层,就是一张简单的地舆图而已。只是上面的字他不认识,看起来像是博物馆青铜器上面的字体,系统也真是的,你倒是带个翻译技能啊! 李牧把卷轴丢在桌上,抱着肩膀生闷气。 就目前得到的信息分析:首先,这张地舆图的物品信息显示它是一个残片,说明它是一大张地舆图,或者是一组地舆图的一部分。虽然看起来它是一个完整的地舆图卷轴,但他肯定不是完整的。其次,物品信息中提到,隋文帝置七座地宫,可以推断,地舆图应该有七张或者一张大地舆图上标了七个位置。而这张地舆图的物品信息中提示‘会宁郡’,说明七座地宫的一座在会宁郡这个地方。 加上这个地舆图是藏宝图的解密信息之一,也就是说,隋炀帝给义成公主的血书中提到的重宝,应该是会宁郡的地宫宝藏。李牧不禁咋舌,一个地宫的宝藏,就能谋图匡扶隋朝,这隋文帝的开皇盛世到底是多有钱啊! 这些钱要都是老子的…… 李牧只是想想,都感觉非常激动。再看一眼这个地舆图,心里直痒痒。来到唐朝之后,他头一次怀念‘手机’,这要是有个手机在旁边,咔嚓一下,拍张照片,这地舆图不就是我的了么? 欸? 李牧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没有手机,但是可以画呀!李牧身为游戏设计师,出了摆弄电脑,他的绘画功底也是有的。上大学的时候,没钱交学费,也曾广场卖艺,替人画像,三十一张,童叟无欺…… 虽然没画过地舆图,但是为了宝藏,豁出去了,怎么也得试一把! 说干就干,李牧喊人拿来几张宣纸,又跑去厨房,找了几块用来烤肉的炭。用刀削成了笔芯的样子,虽然有点粗,但是没关系,宣纸也够大。把工作台上的东西都扔到地上,铺好宣纸,摆好卷轴,开始临摹。 画的部分不难,难的是要一分不差,把上面的信息都临摹下来。包括那些他看不懂的字和标记,全都要一模一样的临摹,否则来日得到其他的信息的时候,若标记不一致,容易对不上。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李牧的工作基本都是用电脑完成,就算需要画几笔,也是用数位板,这素描的功夫算是下降了不少。第一张图毫无意外地画废了,但他并不气馁。 这可是宝藏啊!累也认了! 李牧耐着性子,先画了三张练练手,恢复了一下手感,也适应了一下这自制的‘炭笔’,终于第四张,他找回了手感,开始正式的临摹。 进入了状态,李牧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临摹着地舆图。还好这地舆图不算很大,一个时辰后,鸡鸣之时,他终于完成了。 “老子的眼睛啊!” 松下了劲儿,李牧顿时觉得眼睛酸痛不堪,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连续一个时辰瞪着眼睛,任谁也是够呛。 鸡还在叫。 鸡叫便是坊门开的时辰,得入宫去见李世民了。李牧不敢怠慢,他把临摹好的地舆图折叠,跟黄布一起重新放回盒子藏到原处。然后把临摹废了的几张纸撕得粉碎,塞进熔炉里一把火点了。检查四周,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才叫了下人,端来清水净了手,把卷轴塞回怀里,长出了一口气。 一夜未睡加上临摹卷轴劳累过度的后遗症一并涌了上来,李牧觉得脑袋特别的沉。但是入宫的事情又不能拖,拖一刻,李世民的怀疑便多一分。想了想,他把李重义叫起来,让他准备马车去宫里。平日里,府中的马车都是白巧巧和李知恩出门的时候用,他自己从来都是骑马的。但是今日他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钻进马车便蜷缩身体躺下了,迷迷糊糊地吩咐了一声走慢点,李牧便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李重义虽然不知道李牧一宿都忙活了什么,但能看出他很累。便让马夫能多慢就多慢,让李牧安稳地多睡一会儿。但是即便如此,因为李牧出门太早,他到皇城的时候,皇城门也是没开。李牧又睡了一会儿,皇城门终于开了,两骑快马直接冲入了宫城。李重义把李牧叫醒,道:“老大,宫门开了,刚刚有两骑快马冲了进去,其中一个人,好像是昨天库房门口的那个。” 李牧抹了把脸,道:“我心里有数,你在这等着,把马给我,我进宫去见陛下。”说着,李牧从马车下来,爬上了李重义的马,一抖缰绳,也奔皇城门冲了过去。 守卫见状,赶紧阻拦,两把长戟一搭,喝道:“来者何人,敢闯皇城?” “我乃逐鹿侯李牧,陛下特许皇城骑马,尔等瞎了眼吗?也敢拦我?” “啊!侯爷赎罪!”守卫看到李牧手中的鱼符,赶紧拜倒。李牧哼了一声,抖动缰绳,越过守卫,直冲了进去。守卫见李牧去的远了,才敢站起身来。互相看了一眼,都苦笑不已。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上有特殊印记,因此守卫离着老远就认了出来。等马车到了近前,守卫们齐齐行礼:“见过大将军!” 帘子撩开,露出一张国字脸,年约四十余岁,气势威严。他看了守卫一眼,问道:“刚刚驰马者何人?” “回大将军,是逐鹿侯李牧。” “哦。” 侯君集把帘子放了下来,马车缓缓徐行。加封兵部尚书后,侯君集,也有了皇城骑马乘车的资格,和李牧一样,今天是头一回。 第112章 侯君集的悲惨人生 马蹄踏在皇宫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侯君集的思绪,也随着马蹄声,渐渐回到了过去。 侯君集这个人,并不像他的方脸一样方正。早年人比较浮夸,学弓箭学不会,还号称自己有本事。简单来说,年轻时代的他,是一个脑袋里只有肌肉的莽撞人。隋末大乱,他吃不上饭了,便从军,加入了秦王府,资历算是比较老。只是跟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没法比,他在秦王府的地位,类似于护卫队长。就这,还是他仗着自己勇猛,打仗用命立下军功博来的。 他的起点低,因此虽功勋不小,却一直没能进入中枢。但是侯君集并不气馁,也没有怨气,他觉得李世民对他已经够好了,对李世民也是忠心耿耿,办事尽心竭力。 上天不会亏待有准备的人,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武德九年,李世民与李建成的矛盾激化,李建成拉拢尉迟恭不成,于是派人刺杀,行刺失败,尉迟恭也不是好相与的,一怒之下,本来恪守中立的他投入了李世民一系,请侯君集传话,劝李世民早点下决心与李建成做个了断。 因此,武将一系,侯君集与尉迟恭,算是抢了一个头功。 玄武门之变中,侯君集领兵三百,力战太子左右司御率,身创十余处,好似一个血人,当真是豁出命了。李世民也没有亏待他,将他从车骑将军直升到千牛卫将军、侯爵升到公爵,赐邑千户,负责守卫皇城。 只看玄武门之变后的封赏,侯君集是不比任何人差的。 但在这件事后,差距就显现了出来。 参与玄武门之变的文武,除了自己退居二线,像尉迟恭,高士廉等人之外,其余在随后的几年间,全部都得到了进一步的重用。像长孙无忌,吏部天官,房玄龄,尚书左仆射,其他人也是一样,全都是实权的中枢要职。 侯君集无法不动念,按照他的想法,玄武门之变,武将功勋之中,他只排在尉迟恭之下。尉迟恭既然退居二线了,那么他侯君集必当第一。中枢要职之中,哪个位置配得上他呢? 侯君集琢磨来琢磨去,唯有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如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就是它了!确认了,就是兵部尚书! 但事情的发展,却如一盆凉水浇在了他的头上。先是原太子府的王珪、魏征入朝参事,王珪甚至还拜为侍中,成了宰相。这也无妨,毕竟是文臣,没有关系。但是武将之中也跳出来一个人,把他视为囊中之物的兵部尚书一职给抢走了! 李靖!玄武门之变中边缘ob,他何德何能,敢居兵部尚书之位? 侯君集不服! 但是出于对李世民的忠诚,侯君集没有说出来,而是埋藏在了心里。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大大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忽一日,李世民召见侯君集,侯君集兴冲冲来见,却看到李靖也在旁边,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了起来。但是李世民却很高兴,他对侯君集说,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拜李靖为师,让李靖传授你兵法。 侯君集哪里肯干,他虽然比李靖要小十岁左右,但他自觉与李靖是同辈份的。大家同朝为将,都是国公,凭什么老子要拜你为师? 气氛瞬间僵硬,最后还是李靖自己开口,说兵法可以传,也不必拜师,只是希望不落埋怨就行。 侯君集还想拒绝,但是转念又一想,陛下如此安排,若不从之,定然会惹得龙颜大怒。而且他心里也清楚,李靖的兵法确实厉害,若能学到手,也是好事一桩。 于是,便答应了下来。侯君集把守卫皇城的任务交给了继任者程咬金,开始跟随李靖学习兵法。 这一学就是三个月,这三个月,是侯君集此生最憋屈的三个月。这三个月的时间,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与李靖之间的差距,排兵布阵,谋算演兵,他没有一次能赢李靖。最重要的是,李靖每一次赢得都非常轻松,侯君集看着李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感受到的是深深的嘲弄,他就像是一个孩子想要挑战一个大人,每次都竭尽全力,好不容易近身,人家一抬腿,就踹了一个大马趴。 这种深深的挫败感,让侯君集有些自闭了。终于,三个月后的一天,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去找李世民告状。他对李世民说,说李靖欺君,他虽然答应传授兵法,但是每到精微之处,他却不肯说明白,居心叵测!李世民听说了,也是非常不悦。他让李靖传授侯君集兵法,就像是后世提拔之前的进修一样,是想培养侯君集,但是李靖却不肯真心传授,这算什么意思,担心侯君集影响了你的地位么? 李世民责备了李靖,李靖却答道:“如今中原安定,我交给侯君集的兵法,足以安制四夷。如今侯君集求学尽臣的兵法,是他将有异志。” 李世民自然不信,但却也没有强求,此事不了了之,消息传到了侯君集的耳朵里,俩人之间的仇就算是结下了。自此之后,侯君集视李靖为眼中钉肉中刺,凡事都要与之相比,每比一次,心里的郁闷便多三分。因为他发现,在李世民的心中,他处处不如李靖! 去年,朝廷终于决定与突厥决战。李世民钦点李靖做主将,李靖点李绩为副将。侯君集不甘人后,主动请缨,却连一路行军总管的位置都没混上。更闹心的是,守卫皇城的人本来是他。他是因为去学兵法,才转给了程咬金代劳,如今行军打仗没他的事情了,他想把原来的差事要回来,没成想,要不回来了! 他莽夫,程咬金更莽夫,而且程咬金还不要脸。告到李世民面前,程咬金那么大一个将军,满地打滚……侯君集是真豁不出去这张脸,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差事没要回来。他与程咬金调换,到城外的屯卫负责练兵。李世民似乎也觉得对不住他,改封他为陈国公,又赏了些田地。 但这怎能弥补得了侯君集内心的创伤?他不在乎叫什么公,他要的是征战沙场,他要的是扬名立万,他要的是军功! 练兵?这是一个车骑将军都不会干的差事! 侯君集彻底自闭了。 他回想这几年,把脑袋别再腰带上跟着李世民干,到头来换了一个练兵的活儿,这是在干什么呀!简直就是脑残! 越思越想越郁闷,侯君集把练兵的事情交给了副将,每日在营中只顾着借酒消愁。李绩凯旋他知道,但他装不知道,没有脸见啊,李靖大军凯旋,他也知道,他还是装不知道,不想看到那张脸啊! 他就这样郁闷的,屏蔽了外界的所有事情,一直蹲在营中喝酒。直到昨日,诏书到来,兵部尚书,这个魂牵梦绕的位置,终于是他侯君集的了! 但是,产房传喜讯,李靖高升了。 人家现在是宰相了! 换言之,是人家李靖不干兵部尚书了,才轮到的我侯君集! 凭什么!凭什么呀!凭什么呀!! 侯君集冲着圣旨大吼,吼了半个时辰,才算是舒缓了一下心中的郁气。他很想把圣旨封还,但是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内心挣扎了一夜之后,在军营里蹲了快一年,都要发臭了的侯君集,终于回了府,洗漱干净,赶了个大早,入宫谢恩了。 皇城骑马乘车,这项只有重臣才有的殊荣,他终于也得到了。 但是,命运为何如此弄人?就在他正要好好享受这种皇城之中策马奔腾的快感的时候,一个少年,在他眼前策马奔腾而去。 一个少年! 少年! 侯君集顿时有些心塞,他觉得自己这半辈子,都活到了狗身上。跟李靖比,他比不过也就罢了,现在为何又出现了一个少年? 皇子? 不是! 如今十岁以上的皇子,唯有太子李承乾,吴王李恪,越王李泰三个人。太子居东宫,吴王已经就藩,越王有自己的王府,而且越王因为体重的关系,从来也不骑马,只乘车。这个少年,一定不是皇子。 侯君集只好问了,守门的校尉曾是他的属下,自然知无不言。 逐鹿侯李牧? 侯君集搜索记忆,想起了此人是谁。他虽然窝在屯卫大营不出来,但是朝中的消息,自然有人报给他知晓。只是他一直心灰意冷,不甚在意罢了。 逐鹿侯李牧,那个寻回了传国玉玺,酿了三杯倒,跟魏征干仗的人。 他不是已经辞官了么?如何还能皇城骑马?再说,就算他没辞官,他凭什么皇城骑马? 他的头发呢? 侯君集没参加昨日的天上人间开业,因此什么都不知道,脑袋上方,全是问号,而此时在皇城,也无人给他解答。 终于到了宫门口,侯君集从马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若不是已经升任兵部尚书,碍于身份,他一定会骑马而不是乘车。乘车太慢了,不符合他的脾气。 步行来到太极殿门口,见到了高公公,侯君集赶紧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不露痕迹地递了过去。俩人都是秦王府旧人,早就熟悉,但是‘礼’不可废,规矩侯君集还是懂的。 高公公笑眯眯地收下,道:“陈国公这是来谢恩吧,怕是您得等一会了,陛下正在接见逐鹿侯。” …… 侯君集的表情僵硬了。 第113章 圣心难测 太极殿中,李世民正在用膳。长孙皇后并不在身边,联想昨日发生的事情,不难猜出,千古一帝李世民,也和后世的中年油腻男一样,昨天晚上没能上了老婆的床。 而且很大可能性,他连妃子的床也没上,因为李牧敏锐地发现,李世民穿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件。若是他睡在了其他妃子的宫中,肯定会换一套衣裳。 由此可以进一步推断得知,李世民昨天晚上是自己睡的,而且他刚醒不久。看他的面色,宛如后世网吧包宿打了一夜英雄联盟后回寝室补觉的大学生。 还有……粥好香啊。 李牧咽了口口水,他没吃早饭,非常饿。 李世民抬眼皮看了看他,低头继续喝粥,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啼哩吐噜的声音更大了些。 李牧又咽了口口水。 李世民把勺子拍在桌上,道:“你小子什么意思,打扰朕的食欲?” “陛下、”李牧舔了舔嘴唇,努力摆出一副我不想吃的样子,嘴里却道:“臣饿了。” “饿了?”李世民冷哼一声,斜睨着李牧,道:“想吃?” 李牧瞅了一眼装粥的陶盆,道:“陛下,古人有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粮食可浪费不得呀,臣看您也吃不了这么许多,扔了多浪费,就让臣替您吃了吧。” “什么古人有云,你当真没读过古人的诗作?根本就没有这首!”李世民扫了李牧一眼,道:“不过这首诗确实不错,有题么?” “啊、”李牧想了一下,道:“可以唤作《悯农》。” “悯在何处?” “前面还有四句。” 李世民气乐了,道:“作诗还有倒着做的?好!你且作来,若作得好,朕就赐粥给你。” “谢陛下。”李牧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天上人间那边的护卫比他来得早,李世民必然已经知道了消息,而他没有发怒,反而还有心情聊诗,说明他对娜扎的存在并没有过于生气,这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李牧缓缓吟诵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悯农》请陛下指正。” “《悯农》……”李世民似有所感,喃喃咀嚼着这首诗,半晌,道:“确是一首好诗,写得真切,百姓之苦,确实如此。坐吧,自己盛粥。”说着,李世民也重新把勺子拿了起来。 “臣不敢!”李牧忽然拜倒在地上,道:“臣犯了死罪,请陛下处置!” 李世民低头看了李牧一眼,又把勺子放下,道:“事情朕已经知道了,跟你有什么关系。犯了错的是李思文,朕已经让人去拿他了。至于那个女子,朕自会去跟父皇交涉,也不关你事。起来,吃粥,吃完了走。” “臣不能起来!”李牧趴在地上,道:“陛下,李思文是臣的义弟。臣没有兄弟,他便如臣的手足一般,臣无法视若罔闻,无法置之不理!” “李牧!” 李世民一声爆喝,宛若惊雷在李牧耳边炸响,吓得他一哆嗦。如此毫无征兆地盛怒,李牧还是第一次遇见,他距离李世民不过半米,感受尤其直接。帝王一怒,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李世民指着李牧,怒道:“好一个手足,好一个无法置若罔闻,好一个无法置之不理!李牧你这是在讽刺朕吗?你是在提醒朕,朕就是那种自断手足的无情无义之徒了?!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臣绝无此意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世民宛如一只发怒的雄狮,向李牧嘶吼:“朕怜惜你的才能,不想让你卷入这件事情中,你领旨谢恩就是了,还替人出头?你能出什么头?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朕告诉你,李思文朕必杀之,谁求情也不行!” 李牧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抬头看向李世民,道:“陛下当真要如此?” 李世民觉得可笑,道:“哈,你是在问朕吗?怎么,你要要挟朕?” 李牧站了起来,目视李世民,突然开口道:“你这个昏君!”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懵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道:“朕给你一次机会,李牧,你再给朕说一遍!” “再说三遍也能说,你这个昏君,你是个昏君,昏君就是你!” “来人,把李牧给朕拖出去砍了!就在这殿门口给朕砍了他!”李世民愤怒不已,咆哮地喊道。哗啦啦一伙禁卫从门口进来,李牧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玩大了,但是他没有放弃,扯着脖子喊道:“山东士族你不杀,魏征你也不杀,对你不好的人你都不杀,就为了显示你的明君气度。相反,一心效忠你的人,一心为了百姓的人,一心为了江山社稷的人,你却要砍了,你不是昏君是什么?今天你砍了我,你的昏君之名必将流传青史,你这个昏君!” 禁卫的手已经抓在了肩头,李牧心道苦也,嘴炮是爽了,小命要丢了。老子还没儿子呐,还有一个那么漂亮的小妾,外面还有一个情人……天老爷啊,我可是穿越的位面之子啊,我是主角啊,不能就这么死了吧! 就在李牧马上就要改口求饶的时候,李世民忽然开口了,语气平静:“把逐鹿侯放开,都下去吧。” 禁卫流水般地退了下去,李牧像是脱力了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世民坐下,拿起勺子继续喝粥,瞥了惊魂未定的李牧一眼,道:“你小子还真是有点倔脾气,就算是魏征,也不敢当着朕的面骂朕昏君,你小子倒好,一句还不过瘾,连着骂上了,朕在你的心中,就真的是一个昏君么?” 李牧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道:“你都要杀了我了,还不是昏君?谁杀我谁就是昏君!”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了起来,道:“好理直气壮的理由,朕竟然不能反驳。行了,算你有理,起来吧,放心,朕没打算杀李思文,朕谁也没打算杀。守卫说得不甚详细,你来跟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牧哼哧哼哧地爬起来,脚还是软的,好不容易坐定了,伸手去拿碗,手却在哆嗦。李世民看他这样子,道:“做大事者,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像你这样,如何做大事?” “陛下,臣还是个孩子!” “呵,这倒是奇了。是谁不久之前跟朕说,他已经成年了,让朕别把他当成孩子看待的?” 李牧被噎了一个结实,索性不说话了,盛了一碗粥,啼哩吐噜地吃了起来。李世民也不再奚落他,看着他把一碗粥喝完,才开口道:“现在能跟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么?” 李牧抹了一下嘴巴,道:“陛下,臣不是为李思文说项。这件事,李思文确实也是被蒙蔽的,他是一番好意……” 当下,李牧便把李思文如何遇到娜扎,娜扎以什么目的蒙骗了他,以及娜扎与他的母亲还有李建成之间的事情,包括李渊叙述的部分,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陛下,太上皇要保娜扎的性命,他让我转告陛下: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想要一个普通的,承欢膝下的孙女伺候在身边,陛下若心里有他这个父亲,还把他当成父亲,在他活着的时候,就不要再向亲族举起屠刀,等他死了,一切随你,他看不见,也就罢了。另外,娜扎也在臣与太上皇的劝说下,放弃了向颉利复仇的想法,只求能在太上皇身边伺候,还有……” 李牧说着,从怀里拿出卷轴,双手递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拿在手里,他倒是不担心李牧搞什么图穷匕见,只是疑惑,问道:“这是何物?” 李牧当然不会说他看过,还临摹了一幅收藏了起来,撒谎道:“臣也不知,但娜扎说,她想把此物献给陛下乞命。” “乞命?” 李世民把卷轴展开,随即脸色变了。他凑近仔细辨认图上的记号,看得非常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卷轴重新卷起来。 “替朕转告父皇,朕当年迫不得已做了错事,心中常常愧疚不已。同样的事情,朕绝不会再做。另外,你也替朕转告娜扎。这张图,朕收下了,替朕谢谢她。” 李牧有点懵,他没有想到,李世民竟然对这张图这么在乎。虽然李牧刚刚已经从李世民的反应中预感到,他不会杀娜扎,但怎么也谈不到一个‘谢’字吧?这前隋的宝藏就这么值钱么?竟能从李世民的口中买出来一个‘谢’字? 见李牧疑惑,李世民也没有瞒着他,道:“李牧,你可是惊讶朕为何要说一个‘谢’字?” 李牧用力点头,他确实疑惑不解。 李世民手里握着卷轴,轻轻摩挲着,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半晌,才开口道:“前隋文帝时,国家富庶。文帝为子孙计,修筑了七座地宫,储存钱粮,以备后世。” 这些李牧已经知道了,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相传,炀帝修运河用了一座,征高句丽两次用了两座,还剩四座地宫,隋末大乱时,十八路反王,有三人,各占了一座。” 第114章 自恋的李世民 “这三人便是窦建德、王世充、萧铣。他们得到了宝藏,迅速聚拢人马,起势非常快,直到父皇与朕击败他们的时候,地宫中仍有余粮没有吃完。” 李牧在心里惊叹一声,没想到真有七座地宫,而且还有人得到过其中三座……可是,似乎这地宫宝藏也不过尔尔啊,得到了宝藏,最后不也是让李唐得了江山么? 李世民似乎猜到了李牧心中所想,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得到了宝藏也败了,这宝藏也不算什么?” “嗯、”李牧点点头。 李世民解释道:“宝藏是隋文帝为后代准备的,分钱、粮、两个部分。钱是金银铜,粮则是粮砖。为了便于贮存,金银铜都是熔炼成大锭,寻常人三五人也搬不动一个,可防盗。而粮则是粮砖,存法得当,最多可存十五年。储存粮食,也不止是为了以备后世,而是当时盛世,粮多到吃不完,谷贱伤农,朝廷不得不收百姓之粮贮存起来。” “七座地宫,分别在天下七处。大部分地宫,都是粮多钱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已经发现的六座地宫,都是粮多钱少。这几年民生不济,又逢天灾水患,粮砖都已经赈济灾民了。而至今没有寻到的第七座地宫,则是传说中隋文帝驾崩之前,安置国库盈余的地方,金银无以计数。” “无以计数是……?” 李世民看了李牧一眼,道:“若以开皇年间的岁入计算,合计铜钱,至少五千万贯!” 李牧倒吸了口冷气,五千万贯!大唐目前一年的岁入也不过两千五百万贯,这就是两年的岁入了。而且需要注意的是,这只是一座地宫,而且是余钱。 什么意思? 就拿现在的李世民来说,国库一年收入两千五百万贯,年末算账的时候,花掉了两千五百二十万贯,不但没有剩余,反而还得自己从内帑搭进去二十万贯。可是人家杨坚,一座地宫就五千万贯,可想而知他在位的时候,天下是怎样的盛世光景。 怪不得李世民要说谢谢,有了这五千万贯,他能把大唐骑兵武装到牙齿。 李牧也有些心猿意马了,如果他先找到这个宝藏,然后趴在那些金山银山上面,把钱都兑换到系统里面……嘿嘿嘿,还奋斗个屁啊,摇身一变,成rmb玩家了,哈哈哈…… “你笑什么呢?”李世民看着李牧的表情,皱眉问道。 “臣是替陛下开心。”李牧赶紧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臣恭喜陛下得到重宝,我大唐必将在陛下的带领之下,蒸蒸日上!” “现在说这话还过早!”李世民摆摆手,犯愁道:“这张舆图,只标记了范围。地宫入口可大可小,不是那么好找的。朕登基以来,也派出了不少人马打探,但是一直都没有寻到踪迹,没想到竟然是被皇兄……”李世民顿了一下,改口道:“竟然是被隐太子得去了,还交给了他的宠妾。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天定么?” 李牧赶紧拍马屁,肃容道:“陛下错了,哪有什么天定,此正应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陛下身为天子,天下归心,这前隋宝藏,必然是陛下的,兜兜转转,也要回到陛下手里,谁敢窃之?” 李世民大笑,道:“你这个小子,说你油嘴滑舌是一点也不冤枉,刚才是谁说朕昏君了?” “臣没有听到,臣对陛下之心,可昭日月,反正臣是不会说的,想必是一个混蛋说的,陛下不必理会他。” “你这张嘴呀。”李世民懒得跟他扯皮,道:“其实这件事,朕生气的地方,并不在于娜扎,而是在于你们都把朕想成了心胸狭隘之人。当年朕虽然与兄弟性命相争,但就算今日提起,朕也问心无愧,因为形势已经到了那种程度,朕不杀他们,他们必然杀朕。而且朕自认为会是一个好皇帝,既如此,朕只有杀了他们。若朕当年败了,承乾,青雀,也都会死,成王败寇,古来如是。” “但是这也不代表,朕就是一个无情无义冷血之徒。这些年来,每到他们的忌日,朕也会追思他们。尤其是隐太子,朕的皇兄。朕如何能不思念他呢?” 说着话,李世民虎目含泪,道:“朕比他小了十岁,写字,骑马,拉弓射箭,全都是跟他学的。十五岁之前,朕时刻跟在他身边,朕那时是多么崇拜他。朕那时的志向,仅仅只是辅佐他,从未有想做皇帝的念头,但是世事弄人,不如人愿。随着朕立功越来越大,渐渐他对朕有了戒心,也有了防备。而朕的身边,也聚拢起了支持朕的文武,他们推着朕,走向了和他对立的境地。” “朕心中不愿,又能如何?难道朕跟他说,我不跟你抢,他便会信么?他是太子时,尚容不下朕,若他登基,朕难逃一死!” 李世民看着李牧,道:“朕能理解父皇,但是朕心中的苦,谁又能理解?” 李牧赶忙道:“陛下的话,臣一定代为转达。但是臣以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都过去了。恨、是无法解决问题的。陛下此番随了太上皇的心意,太上皇想必就能理解陛下了,至少,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希望如此吧。”李世民叹了一声,抬手擦拭了一下眼泪,又像是想起什么,怒视李牧,道:“小子,昨天你办的叫什么事!” 李牧心中苦笑,老板啊,您怎么还带大喘气的啊,刚刚的良好氛围哪儿去了,突然又生气了。 心中的腹诽自然是不敢说出来,李牧陪着小心问道:“陛下,不知您说得是哪一件事?” “牡丹夫人!”李世民冷哼道:“就算你想展现文才,你为你的妻妾作诗也就罢了,扯上牡丹夫人做什么、你不知道皇后也在么?” “这个……”李世民苦笑道:“陛下,臣当时是忽然想到陛下对牡丹夫人的一片痴心,心有所感,也没多想就窜出来了。您也知道,作诗对臣来说,就像是顺口搭音,也不用多想,臣实在是对不住陛下。” “哼!要不是朕了解你本心不坏,真要给你气死了。”李世民责备地看着李牧,道:“你这小子,聪明是聪明,但是有些时候做事,确实考虑不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对皇后说你对牡丹夫人有爱慕之心?还说什么两情相悦,这等话,谁能信?朕、皇后、牡丹夫人,与你的母亲年岁相仿,就算你想帮朕,你也说点顺的过去的话。你这么说,明摆着是撒谎!随后还被牡丹夫人当面拆穿,让朕好不尴尬。” 李牧心道,我没撒谎啊,我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嘴唇还破皮了呢。但他万不敢把真话说出来,低头道:“陛下,臣同您一样尴尬,谁想得到皇后会把牡丹夫人招来当面对质啊。” 说着,李牧小心地看了眼李世民的脸色,道:“陛下,昨日您是装醉?” “废话!朕不装醉怎么办?”李世民恼怒道:“再让皇后跟牡丹夫人聊一会,朕那点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都让皇后套去了。” 李牧赶紧认错,道:“臣之罪也,臣以后肯定三思而后行,绝对不让陛下再尴尬,宁可臣自己尴尬,也要保住陛下的龙颜。” “龙颜?” “啊,就是陛下的面子,龙、龙颜。” “哼!”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道:“少学这些阿谀奉承的事情,小小年纪,油滑似鬼,这很不好。” “是,臣改,一定改。”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昨夜听牡丹夫人说的那些话,朕心里很难过。真没有想到,牡丹夫人竟然是这样的心思,难道朕这么多年,竟然单相思么?” 不然你以为呢? 李牧心中暗戳戳地想,老板呀,不是你这个中年帅大叔没有魅力,而是人家喜欢的是我这样的小鲜肉,不爱你这款,那有什么办法? 忽然,李牧发现李世民竟然在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心虚,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牧,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你与牡丹夫人接触算多了,你觉得,她对朕便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么?” 这就有点尴尬了。你以为是你的女人的女人喜欢的其实是我,你问我她喜不喜欢你,你让我怎么回答你? 李牧假装思考,好半天才不确定地答道:“陛下英明神武,气度不凡,应该……这世上的女子,没有可能拒绝陛下吧。矜持,臣以为是矜持。” “对嘛,朕也这样觉得!” …… 竟然无耻地承认了! 怪不得人家是皇帝啊,脸皮也是帝王级的。 李牧强忍住吐槽的心情,又补了一句,道:“臣忽然想到,家族声望,恐怕是最大的阻碍。陛下试想,牡丹夫人的亲事,连接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两大门阀。臣听宿国公说,在她的丈夫去世之后,清河崔氏曾逼她改嫁崔氏其他子弟,但牡丹夫人性格倔强,宁死不从,不改嫁的誓言也是那时候说出来的。因此即便是她对陛下有意,有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两大门阀的掣肘,怕是也不敢表明。” 第115章 敛财之道(2000均订加更) 李世民深以为然,叹息了一声,道:“门阀世家,盘踞千年。就算是朕,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朕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虽说朕与牡丹夫人没有缘分,但好在牡丹夫人也没有心上人,算是坏事中的好事了。” 李牧听得心里直皱眉,心说这种想法可真够大男子主义的。这叫什么三观啊,人家跟你没缘分,就不能谈恋爱了?想到这儿,李牧小心地问道:“陛下,这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如果来日牡丹夫人有了心仪之人……” “哼!”李世民冷哼一声:“谁敢抢朕的女人?” “呃……”李牧赶紧把嘴巴闭上了,看来这地下情,永远都浮不上地面了。 虽然觉得李牧神色有异,但是李世民怎么也怀疑不到李牧身上,道:“总之,牡丹夫人那边,你替朕多帮衬一些,有什么好的赚钱之道,想着她一点。你对待他,要像对待皇后一般的尊重,毕竟有朕在,而且朕对她的感情,你是清楚的。” 李牧支吾地答应下来,李世民拍拍他的肩膀,凑近了小声道:“替朕看着些,如果有不守规矩的人出现在她身边,速报朕知。若有人欺负她,朕许你先斩后奏。还有,切记瞒着皇后,走漏风声,朕唯你是问。” “诺。” 李牧心中叹息,老板,若真按照你的旨意执行,回家我就得抹脖子啊。昨天晚上,臣就已经对不住你了呀! 正在这时,高公公悄悄进到殿中,向李世民施礼道:“陛下,陈国公来谢恩,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牧闻言,赶紧道:“陛下,臣告退。” “你等会!”李世民道:“朕还有一件事要问李牧,让侯君集再等一下,也不是什么外人。” “啊……诺。”高公公微楞,但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来到殿门外,侯君集赶紧过来,问道:“高公公,陛下要见我了么?” “陈国公,咱家去替你问了,但是陛下说还有一件事要问逐鹿侯,让你再等等。” 侯君集方正的大脸上浮现出怒色,道:“高公公,这李牧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这些日子练兵疏忽了,还不知道朝中出现了如此的青年才俊,陛下何以对他另眼相看?” “哎呀,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李牧的事迹,高公公可是知道不少。听侯君集问起,正好他也无事,便捡着他知道的,从头讲了起来。 侯君集安静地听着,神色变幻不定。 殿内,李世民问了李牧一个非常实在的问题。 “你想到充盈内帑的办法了没有?” “呃……”李牧沉吟了一下,他确实还没来得及想,这几日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他哪有时间。但是李世民问起来,又不能不回答,不回答就显得无能,无能,就是罪。 “臣早已胸有成竹。” “口气不小,说一个来听听。” “陛下,臣打算在盐上面做做文章。” “盐?”李世民皱起了眉头,道:“盐如何做文章,盐铁乃是国家命脉,你不是对朕说过,内帑就是内帑,不跟国库争利么?怎么,你的本事就只是如此了么?” “不,陛下误会臣的意思了。”李牧正色道:“陛下,臣研究盐,并非一日两日了,臣到了长安之后,便开始研究盐了。” “研究‘盐’?”李世民不解道:“盐有什么研究的?不就是盐么?” “陛下先听听臣的分析。”李牧说着,起身来到了案几旁,李世民也跟了过来。李牧找了一根合适的狼毫笔,自己磨墨蘸了墨汁,在宣纸上画了三个圈。 “陛下,臣查阅了虞部的资料得知,如今我大唐的盐,并不充裕,很多平民百姓之家,还在用‘盐布’调味。臣之前在马邑生活时,也是如此。”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但是盐的产量有限,如之奈何?不止是我大唐,追溯前代,盐的产量也一直不足。怎么,你小子有办法?” “有!”李牧掷地有声地说道。 “嗯?”李世民正色起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当真有办法?” “臣确实有办法。”李牧再次确认,他用毛笔指着宣纸上的三个圈,先在第一个圈中写上了‘海盐’二字,然后在第二个圈里写上了‘池盐’二字,然后在第三个圈里写上了‘岩盐’二字。 “陛下请看,臣的这三个圈,便是我大唐如今获取盐的三种方式。” 李世民皱着眉仔细地看了半天,抬头看了李牧一眼,道:“你写的这叫做‘字’?就这样的字,你还想考状元?” 李牧臊得脸颊通红,硬着头皮道:“臣会练的……哎呀,总之就是三个部分,海盐,池盐,岩盐。但是这三种获取盐的方式,都各有缺点。例如,海盐需要反复蒸煮,成本非常高产量还低。而池盐,虽然是天然形成,但在我大唐境内比较稀少,反而是高原地区,吐谷浑的察尔汗盐湖、茶卡盐湖等地盛产。历朝历代与胡人之间的征战,多多少少也都与这‘盐’有关,伴随着风险。而岩盐虽然可以开采,存量也不小,但却多数伴有剧毒,无法食用。陛下,臣说的可有错么?” “没错,确实如此。” “臣有一秘法,可彻底解决我大唐缺盐的窘境。” 李世民也是一个急性子,道:“朕不想听你绕弯子,你就直说,你有什么办法!” “陛下可知,臣的家中用的都是细盐。” 李世民没好气道:“谁不知的你有钱,自然买得起细盐。” “不,臣家中的细盐,都是臣买最便宜的岩盐,自己制出来的。” “制?”李世民皱眉道:“你刚才也说,岩盐大部分有毒。再说,盐如何制?你的意思是,磨细了便无毒么?你发明了一个碾盘?” 碾盘?李牧被李世民的脑洞打败了,道:“陛下,臣发明的是提炼之法,可以把岩盐中的杂质,也就是毒物提炼出去,通过几道复杂的工序,便可以让岩盐变成细盐,任何品质的岩盐都可以提炼。臣计算过,原料和产出的比例大致为十比六,也就是说,一斤岩盐,能出六两细盐。而细盐的价钱,是岩盐的二十倍。陛下现在明白,此中的利润了么?” “一斤劣质的岩盐,能制出六两上等细盐……”李世民在脑袋里估算了一下,忽然瞪大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金饼,满屋子都是金饼。要知道,岩盐这东西,比煤石也少不哪去了。在西域,就是原突厥所在的地盘,靠近沙漠的地方,到处都是干涸的湖泊,湖泊底下全都是岩盐,而且因为多数有毒,几乎都是没有开采的,数量无法预计。 李世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抓着李牧的肩膀问道:“当真?你小子可不能撒谎,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李牧无奈道:“陛下,臣敢跟您撒谎么?臣随时都能制出来,您若不信,改天有空您去臣的工作室,臣为您演示就是了。” 李世民松开了李牧的肩膀,狐疑道:“既然你有如此手段,为什么不拿出来赚钱。盐的利润,要比酒更大。” 李牧一本正经道:“陛下,臣多次说过,臣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之人,钱并不能让臣觉得快乐,唯有对陛下忠诚,为百姓做事,才能让臣……” “行了,闭嘴吧,朕不想听。”李世民听到李牧这套说辞,脑袋就疼。虽然看起来,听起来,这小子都像是在胡扯,但是偏偏他做的事情,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见李牧说得这么笃定,李世民便也信了,感慨道:“爱卿真是朕的福将啊,竟然还会制盐,让朕非常欣慰。试想自三皇五帝到现在,哪朝哪代能让百姓都吃上细盐?一个都没有!若在朕当皇帝的时候做到了,朕也可借此名留青史了吧。” 说着,他看了看李牧,道:“卿也一样,与朕一道,青史留名。” “臣谢陛下恩典。”李牧先恭维了一声,然后才道:“不过臣以为,陛下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 “嗯?你不是说岩盐取之不尽么?为何不能让百姓都吃上细盐?” “陛下,盐乃是国家根本中的根本。若此制盐法泄露,让周边诸国学了去,于我大唐,极为不利。所以臣以为,还是循序渐进为好。由上自下,先让官员,门阀,世家,地主等吃上细盐,那么池盐和海盐必定要降价,这样富农也可吃上池盐和海盐,而平民百姓,则至少能吃上没有毒的岩盐,再也不用盐布。这样由上及下,慢慢的推行,才是正途。而陛下也可因这细盐,获取利润,填充内帑,两全其美。假以时日,在我大唐休养生息,恢复过来之后,无惧四夷侵扰之时,再进一步推广细盐,总有一天,我大唐百姓将会人人都能吃到细盐的。 李世民想了一会儿,道:“确实如此啊,朕有些急功近利了。这经营之道,朕确实是没有你思虑得周全。也罢,那朕就不管了,交由你来处置吧。” “诺。” 李牧应了声,又抬头道:“陛下,臣还有一个想法。” 第116章 相请不如偶遇(恭贺“你找不到我的哟”荣升盟主!) 李世民看着李牧的样子,心里好气又好笑,这个小子,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能耐大,脾气也不小,最关键的是,他非常欣赏李牧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只会人云亦云者,都是庸才。李牧则不是,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还能做到,这样的人,是人才! “你说吧,什么想法?” “臣觉得,细盐之利,内帑取三成就好。” 李世民的眉头顿时又皱起来了,钱,在李世民的耳朵里,就是一个敏感词。因为他缺钱,他想要钱。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能一口气吞个几百万贯,因为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民生还是打仗,没有钱寸步难行。现在李牧竟然说内帑只取三成,李世民自然不会高兴了。 “李牧,你小子胃口大了些吧,就算这秘法是你的,可这天下是朕的,岩盐也是朕的,你想独占七成么?” 李牧摇摇头,道:“不,陛下,臣可以分文不取。” “你不要?”李世民更加疑惑了,道:“你不要,那你想给谁?” 李牧认真道:“陛下,臣请问您,您要钱何用?” “到处都有用!”李世民长叹道:“四边未定,吐蕃,吐谷浑,高句丽,还有突厥以西的薛延陀,对我大唐都是虚与委蛇。朕欲征之,但是没有钱粮兵丁,粮,有了贞观犁,若无天灾,三年之内粮可无忧,届时朕便可以着手征兵了。但是若没有钱,如何养兵?如何犒赏?民部到底是国家的民部,国库也不能让朕一个人说了算。朕欲三年内训练出一支所向无敌的万人骑兵,没有钱,如何能够做到?” 李牧心中暗道,这是个战争贩子啊! “陛下要钱,是为了养兵。臣可以认为陛下是为了施恩于士卒么?既然如此,臣以为,不如换一种花钱的方法。” 李世民听出李牧话中有话,问道:“如何换法?” “陛下只取纯利三成,把大部分的利,都分给对陛下忠心的门阀和家族。古语有云,财帛动人心。得此利者,必然对陛下心存感恩,而即便对陛下不满之人,为了利益,也会亲近陛下,为陛下所用。臣以为,这样花钱,要比阵前犒赏,更加有效。” 见李世民仍然犹豫,李牧又加了一句,道:“陛下,直接用钱买来的忠心,未必是忠心。但用钱施加的恩情,确是真正的恩情。臣小的时候,曾听到过一句市井之言。言曰:钱易还,人情难还。陛下分出去的是钱,换来的却是心。这比买卖,臣以为划算。” 李世民沉吟半晌,道:“言之有理,那么你觉得,这细盐之利,朕赐予谁最合适?” “陛下既然欲征兵,那自然是关陇贵族最为合适。” “哦?”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牧一眼,道:“细细道来,为何最合适?” “臣的理由有两个。为陛下计,关陇贵族能征善战。为臣自己计,此次臣出事,关陇贵族保了臣。尤其是国舅爷,他既为臣说话,又是臣的长辈,臣不能不报答。于公于私,臣都觉得关陇贵族最为合适。最重要的是,关陇贵族距离开采岩盐的地方近,可以省下可观的开销。”顿了一下,李牧又补充道:“门阀世家那边,已得了矿利了。” 李世民听懂了李牧的意思,以太原王氏为首的“亲皇派”门阀,在此次交锋中大获全胜。尤其是太原王氏,煤就出产于太原,想不得利都不行,可谓是躺着就把钱给挣了。而山东士族闹了一个灰头土脸,与李牧结下了死仇,得利的事情,他怎么肯给山东士族。 还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啊。 李世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年轻人,尤其是有能力的年轻人,有点小毛病,怪脾气,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若李牧四平八稳,如同一个老头,他才会觉得有问题。不符合年龄的城府,总能引起人的忌惮。但是像李牧这样,心里有什么都说出来的,恨和爱都摆在台面上的,反而让李世民放心。 “好吧,谁让秘法是你的,便让你做这个人情吧。辅机若跟朕提起,朕也会帮你说话,就说是在你的一力主张之下,朕才把细盐之利分给他的。” 李牧心中腹诽,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 但他不敢说出来,老实地行礼,道:“臣谢过陛下。” “没事退下吧,崇文馆那边,还等着你上课呢。” “啊?”李牧顿时僵住了,他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圈,李世民竟然还没忘了让他上课的事情,顿时悲从中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李牧索性也不要面子了,趴在地上抱住了李世民的大腿,嚎叫道:“陛下,臣今天能不能不去上课呀。陛下,臣昨天一宿都没睡好,您看臣的黑眼圈啊,眼袋都要掉地上了。臣现在很疲劳啊,您再让臣去上课,臣怕猝死啊,臣都猝死一回了……” “这说得是什么呀,乱七八糟!”李世民哪见过这么没规矩的臣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挣了两下没挣脱开,实在是没办法了,道:“松开朕的腿,朕许你一天假,行了吧?” “陛下,至少也得三天……” “就一天!” “哦。”李牧还是怂了下来,他怕再犟嘴,一天也没了。他把李世民的腿松开,起身行了个礼,道:“那臣就告退了。” “去吧!”李世民担心李牧再来这么一出,赶紧把他给打发了。 李牧告退从太极殿出来,跟侯君集撞了个满怀。高公公介绍道:“侯爷,这位是陈国公侯君集大将军。大将军,这便是我刚刚说起的逐鹿侯李牧了。” “这般年轻,就已封侯,实在是罕有。”侯君集抬手拍了拍李牧的肩膀,半点怒气也无,亲切地像是对待自家子侄一般:“得空到我府上,我请你喝酒。” 高公公笑道:“大将军不知吧,这长安最好的酒,便是逐鹿侯亲手酿制的。咱家有幸尝过一回,真的是不一样。” “是吗?”侯君集爽朗大笑,道:“那我也得尝尝,改日送我两坛。” 李牧这时才缓过神来,侯君集!这人是侯君集!他对侯君集有印象! 造反的那个嘛! 虽然李牧记不起来他是因为什么造反,但是他记得有这么回事。但是看这家伙的四方大脸,长得就像是朱时茂似的,小品里面怎么说来着,看着就是一个正面人物,怎么也看不出是会造反的呀。 高公公见这边都说了好几句话了,李牧还楞木楞眼地瞅,赶紧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李牧这才缓过神,赶紧行礼,道:“大将军莫怪,小子昨夜一宿没睡,现在已经有点晕了。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酒好说,明日便差人送去府上,二十坛,让大将军喝个过瘾。” 李牧的疲惫,谁都看得出来,侯君集倒也没小心眼到这种程度,道:“我这个人素来也不在意什么礼数,不必放在心上。看你这么劳累,且回去歇息吧,酒什么时候都能喝,我等着你便是。” “谢过大将军。” 高公公适时说道:“大将军请进殿吧,陛下等着呢。” 侯君集对李牧点了下头,转身进了太极殿。高公公带着他进去,又退了出来,顺手把门也带上了。见李牧还没走远,出声叫住了他。 李牧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公公何事?” 高公公来到李牧跟前,小声道:“侯爷,您对咱家不错,咱家多说一句。侯君集此人,可不似他的样貌一般,侯爷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李牧一愣,赶紧道:“谢公公提醒。” “小事小事。”高公公呵呵地笑着,回到了殿门口。李牧转身离开,心中却在想,高公公为何要多这句嘴,这可与他的行事作风不符啊。 走到宫门口,李牧也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骑在马上出得皇城,换了马车,打了个哈欠,靠在车厢上又开始打盹。 马车依旧行得很慢,李牧没有吩咐,李重义便默认了他是要回家,沿着朱雀大街,奔着回家的方向走。 忽然,马车停了。李牧睡得正香,被耸了一下,差点从马车里飞出来,脑袋磕在了车厢上,疼得直咧嘴,恼道:“干什么这是!怎么还停了?” “这么大脾气呀。”王鸥掀开帘子上了车,幽怨地看了李牧一眼,道:“不想见到奴家?” “啊……”李牧赶紧摇头,道:“哪能呢,我这不是没想到么……你怎么在这儿呢?” 王鸥自然不会说,她的眼线遍布全城,李牧在哪儿她都能找得到,只道:“我本来是要去姐夫家的,看到了马车,还以为是巧巧妹妹,就想来打个招呼,谁知道是你这个坏人,知道是你,我都不过来了。” 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啊!且不说怎么就这么巧碰上了,就算是巧合,刚刚听到声音之后,是谁直接就上车了?矜持都不顾了,还在演戏呢……啧啧,承认迷恋我的盛世美颜就这么难吗? 第117章 君生我已老 “你的气色怎么这样不好……还有这额头,磕到了?” 王鸥此时才发现李牧的憔悴,心疼地握紧了他的手。李牧示意王鸥往边上坐一点,他则枕在了王鸥的腿上。随着李牧的头接触到她的腿,王鸥整个人都绷紧了。作为太原王氏之女,家规甚严,从小到大没有跟男人有过任何的肌肤之亲。当年在洛阳九州池落水的时候,李世民来救她,她都犹豫不肯,由此可见一斑。 嫁人之后也是一样,崔家长子新婚暴毙,根本也没肌肤之亲的机会。这些年守寡,王鸥从来都是对任何男子不假以辞色,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轻纱罩面,连模样都不给看,何况肌肤之亲? 有记忆以来,与男子间的肌肤之亲,也就是昨日被李牧轻薄的那次了。现在想一想,仍然有些心惊肉跳的。如今李牧枕着她的腿,王鸥慌得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知道了。但偏偏李牧这个家伙,还不怎么老实。枕着人家的大腿,还蹭啊蹭的,像是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却把王鸥弄得心慌慌,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 “你这是干嘛呀,快起来。” “我好累啊,马上要晕了,让我枕一会儿。”李牧终于找到了他认为舒服的姿势,看着王鸥的眼睛,道:“你看我的额头啊,都磕红了,帮我吹吹。” “吹……”王鸥见李牧额头确实有一道红痕,这么近的距离看,更是触目惊心,便开始心疼了,这一心疼,就忘了羞涩,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李牧装模作样地喊疼,立刻不敢碰了,问道:“吹吹就不疼了么?” 李牧用力点头。 “嗯……那我就帮你吹吹。” 王鸥说着,吸了口气,但是看着李牧瞪得溜圆的眼睛,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抿了一下嘴唇,对李牧说道:“你能不能闭上眼睛啊?” “干嘛?”李牧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又想亲嘴儿了?” 王鸥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恼羞成怒地掐了李牧一把,道:“再胡说,你就起来。” “好好好,我闭上眼睛就是了。” 李牧把眼睛闭上,很快,王鸥便凑上来,帮他吹了吹。其实李牧磕到的地方,一点事儿都没有,再说,要是真有事,吹一吹也无济于事。他的要求,只是逗闷子而已。 王鸥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陷入爱情的女人,尤其是陷入爱情的大龄剩女。智商直线下滑,平日里所有的精明睿智,在面对着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时候,全都忘在一边了。脑袋里空空,只剩下了这个男人。 李重义对马夫示意了一下,马车缓缓而行。李牧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让马车调转方向,去天上人间。他本来是打算先回家睡一觉,然后再去回禀李渊,但是碰到了王鸥,为了与她多待一会儿,不得不调换一下。 王鸥看着李牧疲惫的样子,心疼坏了,道:“你昨夜干什么了,怎么累成这样,没合眼吗?” “唉……”李牧半眯着眼睛,叹了口气,道:“怎么合眼啊,吓得我一宿没睡着啊。”李牧打了个哈欠,道:“昨日抓了一个刺客。” “刺客?”王鸥听到这话,心里便是一惊,道:“怎么会有刺客呢?刺杀谁的刺客?”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李牧正郁闷无人诉说呢,逮住王鸥这个听众,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当然还是有一些保留的,比如说藏宝图的事情他就没说,但是其余的事情,包括娜扎的身份,七座地宫宝藏的传说等等,他都没有瞒着,全都说了出来。 饶是王鸥见过世面,也被李牧说得事情惊呆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无以复加的感动。她没有想到,李牧会对她如此坦诚,竟然连这等秘事都告诉她。相比之下,她却有很多秘密瞒着李牧,而且一时半会,甚至永远也不能对他言明。 这让王鸥觉得很歉疚,她轻轻握住李牧的手,道:“你这傻子,怎么什么都说啊,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啊?”李牧睁开眼睛,愣愣地看了看王鸥,道:“你会对谁说啊?” “我……”王鸥愣了一下,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李牧笑了起来,道:“那我要担心什么……我若连姑姑都不能信任,还有几个人能信任呢?” 王鸥更加感动,只觉得遇到这样的情郎,便是把心都剖给他都值了。但是她又对‘姑姑’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嗔道:“还叫我姑姑?” “不然叫什么……我喜欢叫你姑姑。”李牧往王鸥的怀里挤了挤,道:“在姑姑怀里,我便觉得安稳,好像没有那么累了似的。” 王鸥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我……我没办法嫁给你,而且我也……比你大太多了。昨夜我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觉得我像是一个妖妇一样,竞对比我小那么多的你产生了感情。我是一个不守妇道的……” 李牧坐了起来,伸手把王鸥搂入了怀中,道:“你在我心里,绝不是妖妇。再说,你也不是妇啊,哪有连亲嘴都不会的妇人,你在我心里,便和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没有区别。” 王鸥的眼泪簌簌而下,道:“你就会哄人,我只恨自己生得早了……” 李牧笑道:“这有什么,你比我多活十五年不就行了?” “嗯?”王鸥止住了眼泪,她没有反应过来。 “你比我大十五岁,多比我活十五年,这有咱俩就可以一起死,往后余生,全都能在一起,不是一件好事么?”李牧捧着王鸥的脸,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你说我是傻子,我才觉得你是傻子呢,与其悔恨过去,怨天尤人,不如多想想以后的日子,你说对吗?” 王鸥点点头,靠在李牧的怀里。她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未有过对李牧这般的感情,心中的慌乱,无法言说,完全没有了在生意场上叱咤的豪迈,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子一般,对未来的未知心存忐忑。 而且,虽然李牧没有说,但是王鸥也猜得到。李世民必然会问起她,对于帝王来说,他的心里已然默许了这天下都是他的,无人敢忤逆于他,虽一时不可得,但是也不会轻易放弃。但是李牧一句话也没有提起,说明这件事在他要担当下来。 可是,李世民是皇帝,李牧如何担当?有朝一日,若被李世民发现了,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恐怕…… 王鸥不敢想了,但是她又舍不得离开,内心的矛盾纠结,便如一团乱掉的线,找不清头绪了。 天上人间离皇城很近,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此时不是饭点儿,天上人间没有多少客人,只有零散的几桌,还是看了大唐日报,对这地方好奇的富商,到这里体验一把与朝中官员一样的待遇,偶尔猎奇而已,算不得真正的客人。 李牧对此是有所预料的,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但王鸥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了深深地担忧,这可是太上皇的生意啊,虽说李牧是代管,但若没管好,少不得会遭到责备。但她虽然做生意多年,却对着酒楼一类的买卖从无涉及,即便想帮忙,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牧叫来一个服务员,让她安排王鸥去昨日的包间歇息。他则乘着升降机来到了五层,李渊昨夜睡得也很晚,此时还没起。倒是娜扎已经醒了,穿戴整齐地坐在昨日三人说话的地方,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在读,看到李牧过来了,她把书放心,看着李牧,也未开口打招呼。 “呵、你倒是清闲!” “思文,现在如何了?” 李牧坐到娜扎对面,看着她的眼睛,道:“请不要叫得这么亲密,你骗了他,你是个骗子。还有,为了你的事情,我今天早上差点就掉了脑袋,你不觉得应该先跟我道个谢么?” “我不觉得。”娜扎错开视线,淡淡道:“你帮忙,又不是看我的面上,你是因为爷爷。至于思文,我是骗了他,但是与你也没有关系,你愿意说就说,不说……待我见了他,我也可以自己问。” “见了他?”李牧被娜扎的态度激怒了,道:“见,是不可能见了。我不会让他来见你,而你,也不可能见到他。” “为什么?”娜扎竖眉道:“腿长在我自己身上!” “呵,保住你的命的代价,就是你不能离开天上人间的范围。”李牧说罢,看到小陈公公敲开了李渊的门进去了,不给娜扎询问的机会,起身跟了进去。 娜扎愣了一下,随即轻蔑地笑了。 “圈禁么?” 她又把书拿了起来,赫然是一本《蜀书》。为西晋史学家陈寿所著的史书,它与《魏书》、《吴书》合在一起,就是后代的《三国志》,但在这个时候,三本书是分别流传的,一直到了北宋,才把三本合在一起。 娜扎看的这一段,是《蜀书·后主传》,王问禅曰:“颇思蜀否?”禅曰:“此间乐,不思蜀。” “乐不思蜀么?”娜扎喃喃地念叨,眼神有心迷茫,忽然又变得坚定,眼神也清冽了起来。 父皇,母后,孩儿不会这样,孩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第118章 人物 李牧向李渊转告了李世民的话,李渊听过之后,沉默良久。他也曾是帝王,李世民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他心里有数。李世民的话,在他看来,半真半假。 兄弟之情是有的,怀念也有可能。但彼时彼刻,拉满弓弦之时,李世民的心里,绝对没有任何怜悯。或许在儿时,他对李建成确实有过崇拜,但人是会变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野心的膨胀,一切都不复从前。 但是李渊也认同李世民的那句成王败寇,玄武门之变,谁先动手已经说不清了。若说尽是李世民策划,那如何解释李建成一方也暗藏了那么多兵马?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巧了,双方都定下在同一天动手,只不过李世民更胜一筹。若当时李世民败了,李承乾、李泰,确实也活不了。 而李世民今日放过娜扎,除了那副地舆图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杀人了。娜扎是女儿身,且如今他已经控制了朝堂,就算李建成复生,他也奈何不了李世民了。此时徒增杀戮,只会留下一个恶名。 什么亲情啊,不得已啊,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李世民真正在乎的,还是明君这两个字。 见李渊的心情有些沉重,李牧很想安慰两句,但是张开口,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这天家的事情,谁对谁错也分不清。而且就像是李世民盛怒时候说的,还是别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这趟浑水太深了,还是躲着点吧。 李牧告辞离开,李渊也未挽留。离开的时候,李牧是从另一头的滑梯下楼的,他不喜欢娜扎这个人,往后也不打算与她有什么往来,还是少照面为好。 李牧回到二楼的包间,王鸥正在品茶。她见李牧来了,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道:“忙完了?” 李牧点点头,坐到了王鸥身旁,正好有些口渴,便把王鸥茶杯里剩下的一半茶水喝了。王鸥看了他一眼,也未说什么,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但李牧却发觉有些奇怪的地方,他发现王鸥看着自己的眼神,怎么有点‘慈爱’的感觉啊……这算什么呀,难道,因为年龄差距的关系,激发出了她的母性? 不太妙啊…… 虽然在李牧生活的后世,男女关系简直是乱得一塌糊涂。但是李牧这个人,还算是一个比较正常的青年。他的感情观也属于是正常那一堆里的,他能接受王鸥,并非有什么奇怪的情节,而是他前世二十八岁,跟王鸥现在的年龄只差五岁,所以在他心里,并没有感觉王鸥比他大了很多。而且王鸥的样子,看起来也没有她的实际年龄那么大。可能是与保养有关吧,王鸥此时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因此在李牧的心里,他觉得跟王鸥谈恋爱,算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现在看王鸥这个目光,似乎就有点不正常了。 李牧慢慢地把茶杯放下,小声问道:“姑姑,你……为什么喜欢我呀?” “我也不知道,我又没喜欢过旁人。” 李牧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糕。王鸥在说话的时候,李牧一直在观察她的细微表情。她的表情,让李牧想起了前世的一个同事。那个女同事年方二九,不是十八,是二十九,比李牧猝死的时候还要大一岁。但她是个老姑娘,喜欢的人是某boys的四字小弟弟,发誓非他不嫁。 一个女性,二十九岁,寸头程序员,每天除了敲代码,就是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壁纸犯花痴。说实话,李牧看到这样的一幕,心里都为那个小弟弟擦了把冷汗。当明星,也不容易啊。 而此时,李牧发现王鸥看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前世的那个同事看电脑壁纸时候的目光,还有这熟悉的‘姨母笑’,老天爷啊,不会吧? “你饿不饿?早上吃饭了么?要不要让厨子做点东西吃,或者我带你去东市的悦来楼,那里有一个大食厨子,烤肉可好吃了,要不要吃?” “啊……”李牧用力摇头,把声音低沉下来,显得雄浑一点,道:“我不饿,我吃得很饱,我饿了的时候,自己会找吃的,不用你来担心。” “好好好……那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 这哄孩子的语气算什么呀! 李牧实在是难以接受,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了。坐在马车里,回想分别时王鸥幽怨的目光,李牧苦笑布不迭。果然艳福不是那么好享受的,事情奇怪的发生了,必将走向奇怪的方向。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讨厌倒谈不上,就是觉得怪怪的。 回到家,李牧是从后门进府的。因为这马车平素里都是白巧巧和李知恩在用,停在前院也不方便。李牧撩开帘子,正要从马车上下来,李知恩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主人!不好了,出事了!” 李牧的动作一滞,李知恩已经跑到了近前:“思文小叔子……嗯?”话说了半截,忽然李知恩皱了下鼻子,然后伸手把李牧推开,钻进了马车里面,像一只闻到了核桃味道的松鼠一样,这儿嗅一下,那儿嗅一下,最后嗅到了李牧身上,气鼓鼓地问道:“主人,你是不是见过牡丹夫人了?” “没……有呀、”李牧干笑了起来,试图岔开话题,道:“刚才你说什么事来着?” “你不是入宫去见陛下了么?怎么又跟她见面了?你们是不是……” “哎呀,怎么可能啊,胡思乱想!”李牧斩钉截铁地说道,又问道:“思文怎么了?” 李知恩根本不理这个话茬,气道:“果然有问题!主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就因为我年纪小你就不喜欢吗?夫人说你喜欢年龄大一点的女子,我还只当是你说来安慰她的,没想到是真的……可是牡丹夫人比你大十五岁呢,我都没有十五岁……” 李知恩说着,竟然要哭了。李牧苦笑不已,把李知恩搂进怀里,瞪了看热闹的李重义一眼。李重义呆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带着护卫们回了前院。 李牧把李知恩从车上报下来,把手放在嘴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道:“别胡思乱想,什么叫我只喜欢比我大的女人,我是变态吗?你着什么急呀,再过几个月就好了,到时候分房睡,我一个月睡在你房中二十天,行了吧?让你要宠幸,到时候宠得你告饶。” “呿!”李知恩羞涩地横了他一眼,心中却隐隐期待,确认似的问道:“真的呀?” “真真真……快点说吧,思文又怎么了?” “哎呀,差点忘了!不好了!”李知恩急切道:“刚刚王虎大哥来过,把思文小叔子抓走了!” “坏了!” 李牧赶紧上了马车,没有马夫,他便自己驾车,掉了个头,又从后门奔了出去。 “不用等我吃饭了!” “哦……”李知恩鼓了鼓嘴,小鼻子哼了一声。王鸥最近与李牧接触得愈加频繁,而且完全越过了她和白巧巧,这倒是给她提了个醒。但是李知恩没有去白巧巧那儿告状的意思,因为告状也没用,她多半也不会去管。 罢了,谁让人家是夫人呢,地位坚不可摧。这等争宠的事情,还是自己亲力亲为吧。 李知恩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拿了一个杏肉果脯丢进了嘴里。酸味涌上来,让她直皱眉头。 “也不知阿妈妮的办法准不准,提前半年吃酸东西,真的能生儿子吗?” …… 李牧驾着马车,穿过朱雀大街,来到了曹国公府。门房都认得他,见他来了,赶紧大开中门。李牧把马车丢给门房,小跑着来到大堂,只见李思文跪在地上,背后满布血痕。李绩手里拿着鞭子,怒气冲冲,李弼站在旁边想劝又不敢劝,看到李牧来了,像是见到救星了似的,赶紧迎了上来。 “李牧啊,你快点劝劝大哥。这孩子做了错事,说几句就罢了,这样打,受不住呀!” “二叔先不要慌,我来处理。”李牧应了一声,大步走进堂内,正好李绩的鞭子又要抽下去,李牧来不及拦着,一咬牙,直接趴在了李思文的后背上。 啪! 一声鞭响! 李绩见打错了人,赶紧收回力道,但即便这样,李牧背后的袍子也裂开一道,后背上也多了一条血痕,可见李绩是生了多大的气。 “哥、”李思文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抽着冷气道:“你再不来,我可要顶不住了。” 李牧也是直咧嘴,见李思文还在笑,暗骂这小子真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懒得跟他说话,爬起来向李绩行礼。 “李牧,你让开,今天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义父,不能打!” “为何不能打!”李绩咬牙切齿道:“这个逆子,犯下了杀身之祸。他的胆子可是够大的呀,什么人都敢往长安带!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犯禁的事情也敢干?”说着,他看向李牧,怒气一闪而过,终究没有像骂李思文一样骂李牧,只是埋怨道:“你也是,身为他的兄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还与他沆瀣一气,企图蒙骗过关,一样的混账!” 第119章 圣旨到(2200均订加更) 李牧把李思文扶起来,找了把椅子让他坐了,来到李绩面前,道:“义父,此事没有及时告知您,确实是我的过失。但是那个娜扎的身份,我与思文着实是不知。思文虽然行事孟浪一些,但是在大事上,他还是不糊涂的。若知她是隐太子的女儿,思文绝不会把她带来长安,我若知她的身份,也绝不会帮着思文隐瞒。” 李牧态度愈发诚恳,道:“义父,所谓不知者不怪。思文帮助娜扎,乃是义气之举,义父怎么能说他做错了呢?” 还有一句李牧没说,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李绩是怎么知道的? 很快,他的疑惑就解开了。李绩听了李牧的话,把手里的鞭子丢到了地上,李弼赶紧走过来,把鞭子捡走了。没了鞭子,李绩总不至于像个市井流氓一样踢打吧。 “义气之举?义气之举便就是对的么?不知者不怪?不知者杀人,便就无罪了么?李牧,你应当明白,有罪与无罪,皆在陛下一念之间。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有些禁忌是碰不得的!你当我是如何知道的?”李绩瞪向李思文,气得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指着他骂道:“这个逆子啊!我本给他说和了江夏王之女,只等过了六礼,便可成婚。谁知就在刚才,江夏王府派人过来,说这门亲事不成了?我问缘由,才知道这小子闯了大祸!你却把他藏在府上,这等事情,你包庇得了他么?” “江夏王?”李牧纳闷地想,江夏王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难道江夏王在天上人间也有眼线?不能啊,都是宫中的禁卫,不可能有江夏王的眼线。而他今日从家里到宫中,又从宫中出来到天上人间,一路之上虽然马车行得慢了些,却也没有什么太耽搁的地方,谁能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呢? 忽然,李世民浮现在了李牧的脑海中,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李世民说的话,他说没想杀谁,但是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江夏王乃是皇亲国戚,他的女儿也是皇室贵女,若李世民要责罚李思文,必然不会让皇室贵女嫁给他。 难道…… 李牧赶紧把今日入宫的事情说了一遍,李绩听罢,叹气道:“李牧,你还是欠缺阅历啊!陛下素来英明而有主见,岂会因你一个孩子的话改变主张?今日你入宫或者不入宫,思文和那个女子的下场都已经注定了。而你说的话,只影响陛下对你的看法罢了。你的应对还算是得当,但是陛下绝不会因为你替思文说几句话,就不追究他的责任。当年那个胡姬是我送出去的,此事陛下并不十分知道,但是你却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如今又是思文把人带了回来,全都是我父子的干系,陛下焉能不气耶?” “哎呀!”李牧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忽略了这一点,他以为像李绩这等谨慎的人,在李世民登基之后,会把这件事禀告上去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娜扎母子被李绩送走之后,他没想过这对母子还有回来的一天,因此几乎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如今李牧在李绩之前说了,等于是把李绩坑了。如今在李世民的心里,李绩‘欺君’之罪,恐怕是避免不了了。 “义父,这都是我的过失啊!” 李绩摆手道:“我这儿倒是不打紧,毕竟我刚立下大功,陛下不会降罪于我。但是思文这小子……唉!罢了,我这就进宫请罪,希望陛下能宽宏大量……” 正说着话,忽然门房狂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爷,二爷,来、来了,宫里来人了!” 门房话音刚落,高公公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这是在干嘛呐,都没个人来支应着。哟,侯爷也在呐,公爷也在……啧啧,县子也在,好呀,倒省事了。” 李绩赶紧迎出来,与高公公见礼,看到他身后小太监捧着的圣旨,脸色有些僵硬了起来。 李牧也有点急了,道:“公公,这是……” 高公公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侯爷,您也瞧见了,咱家是来传旨的。” “可是陛下已经答应我……” “侯爷,还是先传旨,有事等会再说。” 高公公面容一肃,从小太监手里拿过圣旨展开,自李绩以下,赶忙行礼听旨。 “诏曰:开国县子思文者,器识恢宏,风度冲邈,宣力运始,效绩边隅。今特赐定襄为其封地,望用心经营,造福边民。许招募流民充折冲府兵,为朕戍守边疆,望用心用命,不得擅离职守,非特召不得还朝!自见诏书起,立即打点行装赴任。诏书如右,主者施行。” 高公公念完,把圣旨合起来,递给李思文,道:“定襄县子,领旨谢恩吧?” 李思文拜倒在地,双手接过圣旨,道:“臣谢陛下恩典。” 高公公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道:“陛下口谕,让咱家送定襄县子一程,时候不早了,县子快些收拾行装吧,咱家在这等着。” 李思文抬头看了李绩一眼,李绩点了点头,虽然李思文被赶出了长安,而且是非‘特召’不得还朝。但是毕竟保住了爵位和性命,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能再过于奢求。 李弼把李思文扶了起来,去后宅收拾行装。高公公看了一眼,又拿出一份圣旨。 “大将军,这份旨意是给你的。” 李绩愣了一下,赶紧躬身,道:“臣恭听圣谕。” 高公公把圣旨展开,道:“诏曰:突厥逆乱,凶国害民。大将军李绩,出兵云中,大胜而还,此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不可不赏。特进李绩为英国公,赐金十万,良田百顷。诏书从右,主者施行。” 李绩拜下,双手接过圣旨,道:“臣谢陛下隆恩。” 高公公笑道:“英国公,恭喜了。” “多谢陛下隆恩。”李绩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向太极宫方向行礼,感慨万千道:“我本是戴罪之臣,还未及向陛下请罪,陛下却赏赐于我,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也不怪李绩会如此感慨,国公虽然都是从一品爵位,但国公与国公之间,地位却还有差别。国公的封号,一般分为三等。第一等,为春秋战国诸侯国的国名,如齐楚燕韩赵魏秦。一般都是皇亲国戚,皇子王孙等才配享有。而第二等的封号,则是体现此人功绩的字,例如李绩的‘英国公’,而第三等,则是古时的地名,例如莱国公,曹国公,梁国公等。一个字的变化,便把李绩从第三等国公,提拔到了第二等上。仅次于皇亲国戚,绝对是一项殊荣了。 “英国公哪里的话,陛下让咱家告诉英国公。昔年往事,不足为道。英国公的忠心,陛下心中是清楚的,这道旨意,便是叫英国公安心的。” “请公公转告陛下,李绩唯有肝脑涂地,才能报答陛下隆恩之万一。” 高公公笑眯眯地应了,李牧伸着脖子往高公公的身后看,没有看到第三份圣旨,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李绩请高公公大堂就坐,高公公道:“侯爷,陛下虽没有旨意给你,但是陛下可是特意嘱咐咱家回去的时候要到侯爷府上,传一个口谕。” 李牧起身便要行礼,高公公忙拦着,道:“侯爷不必拘礼,陛下就是告诉侯爷,明日记得上学。” “……” 李牧深吸了口气,才没郁闷得憋死过去,道:“我一定回去的,其实陛下根本无需担心。谁不知道我这个人,最爱的就是学习,谁也不能阻止我学习的热情。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呢?” 高公公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似的,开怀大笑了起来,道:“侯爷的话,咱家一定一字不差地转告给陛下。” 闲谈了几句,李思文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了。他的身子骨本来是很弱的,但是这半年在定襄,跟工匠们一起干活,已经捶打了出来,因此还挺得住。 李牧见白根生和王虎也都背着一个包裹跟在李思文身后,便明白了二人的意思。王虎必定是李绩安排的,李思文闹了这么一出,他再也放心不下,让这小子一个人胡闹了。王虎跟着去,便是看着李思文的。而白根生,则是因为李牧曾随口说的那句话,这小子是奔着折冲府去的。 李牧来到白根生旁边,道:“你想好了?此去定襄,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这么走了,不跟家里说一声?” “姐夫不就是我的家人么?我跟姐夫说一声就行了。家里那边有姐夫在,我也不用担心。若去辞行,少不得又是一阵哭哭闹闹,我听得烦得很。等到了定襄,写封信回来就是了。” 李牧拧着眉头道:“你小子还会写信?” 白根生涨红着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跟王大哥学得写字,还读了兵书呢!” “哟哟哟……看把你给能的。也好,大丈夫功名自当马上取,你有这个志向,我很欣慰。”顿了一下,李牧又道:“这边一切有我。” 李牧拍拍白根生的肩膀,又转头看向了李思文。 第120章 分别 兄弟俩相视无言,李牧是因为没能保李思文周全而歉疚,李思文则因给李牧带来诸多麻烦,心中有愧。沉默良久,李牧开口道:“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以后做事,须更谨慎,不能再轻易信人,遇到事情,多问问王大哥,根生也是自己人,他比你小,多照顾些,私密的事情,交给他可以放心。” 李思文用力点头,眼眶泛红。 李牧又道:“定襄是咱俩相识之地,如今变成你的封地了。你要好好经营,我教给你的酿酒法,正好派上了用处。你且先行一步,过几天我亲自制作一套酿酒的设备,连同酒曲,派人给你送去。在定襄另开一家酒坊,西域的胡人都好饮酒,买卖当不难做。如何定价,销售,咱俩也讨论过,你心中有数。根生也会酿酒,他能帮你。切记秘法不可外泄,这是你在定襄的立足之本,没有钱财,一切都难。” 李思文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李牧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难受,抬起手帮他擦拭了一下,道:“男子汉大丈夫,何以做女儿之态耶?不就是被骗了一次么?算得了什么?以后擦亮眼睛也就是了!” 李思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牧,问道:“哥,你觉得我错了吗?” “你自己认为呢?” “我就是想行侠仗义,我不觉得自己错了。可是爹打我,陛下也罚我,我……我不知道了!” “那就没错!”李牧掷地有声道:“我常说,胸中若有浩然正气,何以畏惧人言?做任何事情,都有意外,被骗了,也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但你的初心是好的,即便错了,也不在你!” “真的么?” “真的!”李牧回头看了眼略显尴尬的高公公和李绩一眼,道:“到了定襄,好好读书,有好处。我若不是在定襄读了你带的书,今日怎么可能成为大唐第一诗人,受人敬仰?” 李思文哭咧咧道:“哥,你看书我知道,你作诗我也听到了,可是啥时候成的大唐第一诗人啊?是陛下封的吗?” 高公公听了,忍不住想笑,赶忙把头扭到一边。 李牧尴尬万分,敲了李思文的脑壳一下,骂道:“我怎么就不是大唐第一诗人了?这就叫做自信!人必须得自信,大唐第一诗人舍我其谁?不服拉出来比一比!” 李思文后背本来就疼呢,李牧这一敲,脑壳嗡嗡的,担心再挨一下,赶紧承认了他是大唐第一诗人。 李牧没好气地瞪着他,经这么一闹,好好的离别伤感的氛围也冲淡了。李牧拍拍李思文的肩膀,道:“来日若有机会,我会帮你在陛下面前说和的,到了定襄,写信回来。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也不去送你,免得伤感。临别之际,送你一首诗,挂在墙上勉励自己,刻苦读书的时候抬头看一看,什么时候能及我十分之一,你在大唐诗坛就算有一席之地了。” 说着,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大声道:“拿笔墨来!” 李弼在旁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很给面子,让下人取来了纸笔。李牧让白根生和王虎帮忙抻着宣纸,拿起狼毫笔,饱蘸墨汁,提笔便写,颇有后世‘大师’挥毫的风范。 行云流水,稀里哗啦,洋洋洒洒,眨眼八行。 收! 李牧把笔一扔,道:“好好收藏!” 众人都过来看,纷纷皱起了眉头,李思文瞪着眼睛瞅半天,抚掌恭维道:“哥,你真不愧是我大唐第一诗人,你写的这首诗,我竟然一个字也不认识!” 李牧窘迫万分,小王八蛋竟然敢拐着弯骂你哥?虽然字是难看了点,但是也不至于一个不认识吧!李牧狠狠地瞪了李思文一眼,伸手比着宣纸上的字,逐句念道:“送李校尉之任定襄!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京。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念出诗题的时候,李思文的脸上还带着打趣的笑意,但是当李牧念到正文的时候,李思文便已经正色了起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出口之时,李思文差点又掉下眼泪,听到“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之时,才努力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李思文把墨迹吹干,小心叠好这张宣纸,放进了怀中,对李牧道:“哥,我一定把这首诗放在书房,时时勉励。再相见时,弟必定不负哥哥的期望!” “走吧走吧、”李牧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看着你、就净是麻烦,我不送你了,赶紧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保重!” 李思文对李牧说了一声,又跪在李绩的脚边,磕了一个头,道:“孩儿不肖,也请父亲保重!” 说完了,他起身,大步走向门口。高公公对李绩、李牧等人打了个稽首,也跟了上去。李弼想要去送,但被李绩拉住了。他知道,李思文对他这个做父亲的心有埋怨了,但这也是无奈,他肩负的是一个家族,当时事情并不明朗,若李世民震怒,为免牵连整个家族,势必只能把李思文交出去。打他,也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李牧心里也对李绩的做法非常不满,人家是亲父子,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呢?李思文走了,他便也告辞离开。李绩也未挽留,估计在他心里,也不是那么好受。 崇仁坊,天上人间。 娜扎跪在地上,她的面前站着一个手捧圣旨的太监。 “……知书识理,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心存仁孝。着即恢复宗室身份,赐名李有容,敕封还珠郡主,采邑六百户。诏书从右,主者施行。” 宣读完了诏书,这位太监赶紧把娜扎扶了起来,态度殷勤道:“恭喜还珠郡主了,陛下还让老奴带句话,陛下说,昔年之事,与您没有关系。您若当他是叔父,他便当您是子侄。皇后也说,得空可入宫进见,她将亲自介绍宗亲给您认识。陛下皇后如此爱护之人,老奴也是未有多见啊。” 娜扎、不,得叫李有容了。 李有容接过圣旨,对传旨太监道:“请代为转告,臣女谢过陛下、皇后恩典。” 小陈公公在旁边,见宣旨结束了,笑眯眯走上前去,把袖子里藏着的一块银子递了过去。这位传旨公公,在宫中的时候,也与小陈公公相识,哪里肯要。但小陈公公非要给,假意推辞两回,也就收下了。 平时有高公公这个总管太监在,像他这样的人出宫传旨的机会不多,因此油水也不多,这一块银子对他算是不小的进项了。 李有容送传旨太监到门口,却不敢跨出去,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位公公,能否打听一下,宫里可有对李绩大将军之子李思文的旨意么?” 传旨公公得了赏钱,自然知无不言,道:“这事儿老奴还真知道。老奴是跟高公公一起出来传旨的,高公公去的就是曹国公府。老奴听了个话音儿,似乎是着令李思文即刻出京,也不知因为什么,瞧这个时辰,想必应该已经启程了吧。怎么,郡主,您认得他?” “啊、”李有容的表情微僵,道:“是旧友。” 传旨公公也未多问,上了马车离开了。 转回一楼大堂,小陈公公也恭喜道:“郡主,如今恢复了宗籍,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吧,太上皇也会为郡主高兴的。” 李有容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小陈公公正要问,李渊从二楼的包间下来,道:“孩子,是对你的叔父心存芥蒂么?” 李有容赶紧摇头,道:“父亲待我和母亲不好,把我们送到突厥,受了不知多少苦难,我对父亲只有恨意。而叔父对我却很好,不但保全我的性命,还加封我为郡主,让我享有身份和采邑。我怎会记恨他?只是……” 李有容叹气道:“皇爷爷,我为了来长安报仇,欺骗了李思文。如今他被叔父责怪,勒令即刻离开长安,而我却不能送他一程,当面道个歉,心中觉得愧疚不安。” 李渊道:“既如此,便去见一面。”说着便对小陈公公吩咐,道:“陈冠,去安排一辆马车,送有容去见李思文。” 李有容忙道:“皇爷爷,不必徒劳了,叔父不许我离开天上人间。” 李渊拧起眉头道:“他连郡主都封给你了,怎会圈禁你呢?这是谁说的话,刚才那个传旨的说的?” 李有容摇摇头,道:“是逐鹿侯告诉我的。” 李渊哈哈笑了起来,道:“肯定是那小子骗你的,他气你骗了他的义弟,故意整蛊于你。不必当真,去见一面吧,省的总是挂在心上。” 李有容闻言,才知是被李牧骗了,心中恨恨,却也来不及细想,赶紧上了马车,直奔延平门。延平门是长安西门,定襄在西,一般都走这个门。 马车行得很快,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经到达了延平门。刚出城门,正好碰上回宫的高公公一行,两伙人见了面,才知道李思文已经走远了。 李有容撩开马车的帘子,凝望着西方天边的火烧云,久久不语。好一会,才开口对小陈公公道:“看来是无缘……咱们回去吧。” “诺。” 马车调头,车里的李有容,捂住脸,泪如雨下。 第121章 长安夜 夕阳余晖淹没,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宫禁的时候了。 太极宫中,宫人们开始点灯。一个月前,宫中还没有这么‘奢侈’,因为穷。但最近有了马场的分润,宽绰了一些,长孙皇后便酌情采买了一批蜡烛,首先,自然是要供应给皇帝。 宫人们打开灯笼,把蜡烛点燃,然后再小心地盖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后一盏灯点好之后,宫人们徐徐退去,大殿之内,只剩下李世民一人,还在看积压下来的奏折。 忽机括声响,李世民把奏折放下,看向从密道出来的袁天罡。 “事情调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臣已查明了。此女名唤娜扎,诓骗了李绩之子李思文来到长安,在逐鹿侯府暂居两日,随后逐鹿侯出事,她被安置到了工匠坊的闲宅内。昨日是李思文央求李牧带他和娜扎去的天上人间,随后发生了刺杀事件,没有伤到颉利,却刺伤了他的儿子叠罗支。李牧及时处理,把事情压了下来。随后审问之时,他派人搜查了娜扎的居所,找到了一块隐太子亲手所刻的玉牌。” “玉牌?”李世民蹙眉,道:“刻了什么?” “小陈公公秘奏,刻了‘毗沙门’三字,背后或许还有字,他没有看清。” 李世民点点头,道:“那便没错了,皇兄小字毗沙门,确实刻过不少玉牌。继续说。” “李牧不敢做主,便拿给太上皇看,太上皇认出了玉牌,非要见娜扎。李牧初时不肯,但太上皇坚持要见,他便带娜扎与太上皇见了一面。随后太上皇要保娜扎,李牧因李思文事对娜扎厌恶,不愿保,因此与娜扎发生了口角。随后的事情,陛下都知道了。” “仅此而已么?” 袁天罡点点头,道:“目前结合各处眼线得到的信息,拼凑起来的便是这样。还有一事,逐鹿侯府的门房,也是臣之属下。他昨日传回消息,李牧深夜回家,没有到后宅,而是歇在了工作室,灯亮到天明,不知做了什么。” “呵!”李世民把旁边的卷轴拿过来,递给了袁天罡,道:“单看这幅图,你能看出什么?” 袁天罡打开看了一眼,道:“这是一份较为详细的会宁郡山川地理图,但若说看出什么……陛下,臣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那便是了。李牧不可能知道宝藏的事情,父皇也不可能告诉他,娜扎就更不会。李牧就算看了这卷轴,也看不出什么。因此朕相信他的话,他是被这件事吓着了,惊恐不安了一夜……也不怪他胆小,遇到这种事情,任谁都是一样,放在辅机身上,怕也是会如此。” 袁天罡把卷轴放回案几上,道:“陛下,现在已经知道宝藏在会宁郡,是否立刻派人去寻找?” “找肯定是要找的,但是会宁郡地方也不小。这地宫的入口,必然隐秘,不易寻得……但朕想来,如此大的地宫,必依风水建造,有迹可循。若谈论风水,这天下还有比卿更在行的人么?朕想让你亲自去一趟,其他的人,朕也不放心。” “臣……”袁天罡犹豫道:“陛下,臣非不愿效力,而是臣的身份……”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朕连性命都可托付与你,如何宝藏托付不得?你若想杀朕,朕早已死了千百次了。朕对你放心,去做便是。” 袁天罡赶紧作感激涕零状,道:“臣谢陛下恩典。” “另一件事,查的如何了?” 袁天罡凑近李世民一些,压低嗓子道:“回禀陛下,臣昨日晚上已经派出了秘谍跟踪牡丹夫人,想来快有回报了。一有消息,臣便来通知陛下。” 李世民点点头,道:“非是朕不信任李牧,只是牡丹夫人天姿国色,难保他不会真的动心,而且也要提防宵小之徒……无奈,只好麻烦你了。” “这是臣应该做的。” 俩人正说着话,高公公进来了。看到袁天罡在,并不觉得意外。高公公行了个礼,开口道:“陛下,老奴已经传旨了。李思文已经离开了长安,李绩的亲兵王虎随行,还有逐鹿侯的小舅子,名字叫白根生,也一起跟着去了。” “李绩作何反应?” “李绩惶恐不安,老奴到的时候,他正鞭打李思文。哦,逐鹿侯也在,许是在劝架,老奴看到他的背后似乎也挨了一鞭子。” 李世民笑了笑,道:“这小子虽然毛病不少,但确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对这个义弟,真是做到了情同手足一般。这么说,你在宣读旨意的时候,他在旁边了?” “在的。”高公公忍俊不禁道:“脸色极为难看,还想与老奴理论,老奴知他嘴利,没敢接茬。” 李世民像是成功摆了李牧一道似的,语气非常愉快,道:“朕这不算是出尔反尔,朕杀人了吗?朕没有吧!李牧这小子,到底还是缺乏阅历啊。朕让他好好上一课,对他以后有好处!” “陛下言之有理。”高公公赶紧恭维,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陛下,逐鹿侯今日又作诗了。” “哦?”李世民也是喜欢诗文的人,对李牧的诗很感兴趣,问道:“他因何作诗啊?” “是一首送别诗。”提起这一段,高公公就想笑,把李牧的言行全说了一遍。高公公颇有些说相声的天赋,模仿起来惟妙惟肖。李世民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这个小子,如此大言不惭,还说成是自信,呵呵,大唐第一诗人么?好厚的面皮啊!也罢,他作了何诗,说与朕听!” “老奴早背下来了,诗题叫做《送李校尉之任定襄》。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京。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李世民笑意盈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好小子,果然是有诗才啊,竟然开始作诗讽刺朕了!” “啊?”高公公懵了,赶忙道:“陛下,这诗如何讽刺了陛下呀?”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京。便是在提醒朕,李思文乃是有功之人,他戍守的是边疆,若无这样的人辅佐朕,五京之地便要燃起风烟了。这第二句最是可恶,他说他和李思文‘同是宦游人’,不就是在说朕出尔反尔么?今日朕能把李思文打发出去,明日就可能轮到他了,呵!这小子,还幽怨起来了!” 高公公赔笑道:“陛下,您是不是误会了呀,老奴看逐鹿侯作诗的时候,并无幽怨之色啊。” “就是这个意思!”李世民笃定地说道:“大唐第一诗人,虽说是戏言一句,但就李牧展现出来的诗才来说,确实也有这份底气。他作诗,从来便是不假思索。但却无一句堆砌辞藻的废话,看来,这小子是真郁闷了……哈哈,朕让你转告的话,你转告了没有?” “老奴转告了,逐鹿侯说,陛下无需提醒他,他这个人最爱学习,谁也阻止不了他学习的热情,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必然会珍惜。” “又是一句反话。”李世民冷笑道:“看来明日孔颖达要有难了。” “应该……不、不会吧?”高公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是不敢确定,李牧做事每每出人意表,真干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是真是假,明日便知。”李世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摆驾立政殿,皇后那儿,朕还是得去道歉啊!” 立政殿是长孙皇后的寝宫,也是长孙皇后的‘办公之所’,后宫便如同一个机构一般,也需要这样一个地方。 高公公伴驾,袁天罡自然是从密道离开。回到了钦天监的地宫,等候派出去的秘谍,按约定来说,秘谍应该早就回来了,可是如今却出了差错。 袁天罡心中烦乱,取出三枚铜钱丢出,看到卦象,心中的不安,又甚了三分。 ……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郎君的这句诗,当真是写出了友谊之妙,豁达之心啊!” 一处静室内,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子,看着自己刚刚誊写好的诗文,啧啧称叹。 右侧廊檐下,跪着三个黑衣人,都被堵着嘴巴,在他们身后,各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女相扑手。每个相扑手,都持有一把利刃。 王鸥把誊写好的诗收在玉匣中,看了旁边的侍女一眼,侍女会意,走到左侧黑衣人身边,把他嘴里堵着的布拽了下来。 王鸥看了他一眼,幽幽问道:“你是何人派来跟踪我的?” 黑衣人闭口不答,王鸥笑了起来。女相扑手嘿呀一声,银芒一闪,利刃自黑衣人的脖子掠过,一颗人头跌落翻滚!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齐齐颤栗,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么美的佳人,竟然说杀就杀,多一句都不问。 侍女又拽下第二个黑衣人嘴里的布,不等王鸥开口问,这人便道:“我说,我说……我们是……” 咔嚓! 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我最讨厌没有气节之人!” 剩下最后一个黑衣人快要哭了,不说是死,说也是死,姑奶奶,不带这么玩的啊! 第122章 谋后世(卷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袁天罡的心越来越沉。他已经占了三卦,卦象越来越凶恶,第三卦的卦象直接就是死卦,若卦不出错,三个秘谍中,已然出现伤亡了。 甚至…… 袁天罡叹了口气,把铜钱一枚一枚捡了起来,他想不出来,长安城还有那一股势力,可以与他的不良人相提并论。若说地方之上,有人能胜过不良人一筹,袁天罡并不会惊讶,因为门阀世家盘踞千年,根深蒂固,不良人毕竟才十年光景,比不过也是正常。 但是长安城,李唐入主之后,早已梳理过了几回。如今长安城的百姓何勋贵,都早已是一茬‘新人’,并不比不良人长久多少。而且在李世民登基之后,袁天罡也把不良人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到了长安,可谓是大本营,卧榻之侧,怎么会有另一股势力存在,而自己却不知呢? 没来由地,后背升起了一股凉意袁天罡深呼吸了一口气,想把这种感觉驱散,但是无济于事。就在这时,地宫入口传来脚步声。袁天罡神色一凌,赶紧迎了上去。 这迷宫的入口,唯有袁天罡和不良人秘谍知道,此时来了人,必定是有秘谍回来了。 “首领!” 黑衣人看到袁天罡,提着的一口气也散了,跌坐在了地上。袁天罡赶紧奔过去,想要把他扶起来,但是这人却如同没了骨头一样,无论袁天罡怎么扶,他都站不起来。 “首领,别白费力气了,我、我是不行了。” 袁天罡索性把这人直接抱了起来,来到地宫之内,借着蜡烛的光亮,他才看到,这个人的样子。 只见这人可见的皮肤之上,血管根根暴起,逐渐向上蔓延,已经蔓延到了脸上,血管暴起途径之处,皮肤变为青色,逐渐又转成紫色,乃是中毒的迹象。 “首领……对方、对方是蛇灵,不可、不可再……” 话没说完,青色蔓延至黑衣人的头顶,他睁着眼睛,已经气绝身亡了。 袁天罡怔住了,他不是被黑衣人的死状吓的,而是他听到了黑衣人说的‘蛇灵’二字。 蛇灵,他也听说过。 相传,千年之前,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他能斩蛇,因为他是真龙天子。而他斩的蛇,乃是一条即将化蛟的蛇,身有道行,虽斩为两段,却不死。 无头的一段,化为山岭。有头的一段,则逃至十万大山,称为了苗地的守护神。 蛇灵一说,自此兴起。自两汉、两晋以来,历代的野史杂记都有所记载。但正史之中,却无有一字,因此到底蛇灵存在与否,世人并未可知。 袁天罡知道这些,也是早年行走江湖之时,听说过的一言半语。他本来也不觉得蛇灵是存在的,但是如今看到了黑衣人的死状,却产生了动摇。 这个黑衣人,乃是中毒而死,而且看他血管暴起,中的一定是蛇毒。 千年蛇灵之说,袁天罡自然是不信。但如今看来,蛇灵应当是一个秘密的组织,而且足有千年的传承了。 袁天罡伸手在黑衣人伸手搜寻,想找到更多的线索。忽然他的动作一顿,从黑衣人的怀里抽出了一封信。 他挪了一个烛台过来,把信纸拿出来,仔细地看。 字迹娟秀,看得出来,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但信的内容,就没有那么娟秀了。 “袁天罡,再管闲事,取你性命!” 字迹力透纸背,可见写信之人的愤怒。袁天罡看完一愣,忽然从黑衣人的袖子中闪出一道银光。袁天罡赶紧闪身躲避,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铜钱,向袭来的银光打去。 铜钱掠过银光,将其击成两段掉在地上。袁天罡这才看清,竟然是一条小蛇。 忽然,手里的信纸无火自燃,火焰的颜色,便如乱坟岗上飘起的鬼火一般。 袁天罡赶紧丢掉,他看着地上的小蛇,灰烬,再看旁边的黑衣人,怔然半晌,似乎做了决断一般,转身离开了地宫,奔向宫城。 从密道出来,太极殿内,李世民不在,高公公守在这里,他竟能站着睡觉。听到机括开启的声音,高公公睁开眼睛,道:“陛下歇在立政殿了,知道袁道长可能会来,让咱家在这等着。有什么事,袁道长可以告诉咱家,咱家明日转告陛下。” 袁天罡道:“有劳公公,请转告陛下,陛下交代的第二件事,并没有查出任何异常之处。我已派了人跟着,若有异常,定及时告知陛下。另,陛下交代的另一件事,我连夜就去办,抵达之后,会立刻修书回来,请陛下放心,天罡定竭尽全力。” 高公公笑了笑,道:“咱家记住了,道长请回。” 袁天罡拱了拱手,转身又从密道走了。 高公公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 静室。 几个人正在廊下清洗血迹,三个女相扑手也不在了,只剩下王鸥和她的侍女两个人。侍女在为王鸥泡茶,泡的这茶叶,正是天上人间的‘新茶’。 王鸥手里拿着一根羊毫细笔,正在作画。虽然刚画出一个轮廓,但是熟悉李牧的人也可以一眼看出,画中的人就是他。 侍女在旁边看着,心中疑惑不解。她跟随王鸥的日子不短了,王鸥‘嫁人’,她算是陪嫁的丫头,一直过了这么多年。陪着王鸥经历了许多事情,也看着她成长到了今天。在她的心里,王鸥便是天上的仙女,没有人能配得上她,就算是当今的天子也不行。 因此她想不通,为什么王鸥会对一个毛头小子倾心。而且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就因为那几首诗么? 但她知晓王鸥的脾气,也不敢问。只是担心她这样做,会闹出乱子来。 “小姐,咱们杀了朝廷的人,朝廷会不会追究啊?” 王鸥又沾了点墨,画李牧的眼睛,看似随意地勾勒,却画出了神韵,只瞧这闪着精光的眼睛,便像是看到了李牧算计旁人的样子。 王鸥笑了笑,道:“咱们杀的不是朝廷的人,而是袁天罡的人……袁天罡手底下这伙不良人,可不是朝廷的人。” 侍女疑惑不解,道:“袁天罡已经投靠了朝堂……” “他是隋文帝之子,怎么可能真心投靠李唐?”王鸥说着话,已经把李牧的眼睛画完了,似乎有些累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转过身来,侍女递上一杯茶,她抿了一口,赞道:“郎君真是一个妙人,这茶我也喝了多年,怎就想不到这种喝法呢?品茶便如品味人生……果真如此啊。” 侍女心道,小姐啊小姐,瞧你这副样子,你这小郎君在你心里,还有不好的事情么? 放下茶杯,王鸥又道:“袁天罡归顺的不是李唐,而是李世民。李世民确是少有的明君圣主,袁天罡也是一个有道行的人,他知道,只要李世民活着,他便不可能成事。有人图谋一时,有人图谋一世,还有人图谋后世,袁天罡便是图谋后世之人,他发展不良人,忠心耿耿为李世民办事,是为了成为李唐皇帝不可或缺的一把刀。这一世,有李世民镇着,他做不了什么,但是下一世呢?自古的王朝,哪有代代的明君,等到李唐出了一个不肖的皇帝,握不住这把刀时,就是他成事的时机了。” “那时,他早已经死了啊?” “所以说是谋后世么、”王鸥又拿起笔,继续画李牧的鼻子,道:“我算准他不敢在李世民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无能,因此必将为我遮掩。他在明,而我在暗,在没有调查清楚我的底细之前,他会老实的。” 侍女替王鸥委屈,道:“小姐什么事都替逐鹿侯挡了,他都不知情,也不知小姐这份心意,倒是便宜了他。” 王鸥摇摇头,道:“不可这么说,郎君才华横溢,乃是当世奇才,而我……不但比他年长,还满手血污,半点也配不上他。但即使这样,他也不嫌弃我,还肯喜欢我……为他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侍女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偷偷地叹气了。 王鸥画完了李牧的鼻子,开始画嘴巴,忽然她停顿了下来,担忧道:“这个时候,郎君应该还在工作室忙吧,也不知有没有给给他准备夜宵,万一他饿了可怎么办呢?” 侍女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她很想大声地告诉王鸥,小姐,您就甭瞎操心了,人家是有夫人的呀! “唉,要是能给郎君送食盒过去就好了……” 逐鹿侯府。 李牧确实还没睡觉,他正在给自己缝制衣裳。功夫不负苦心人,半个时辰之前,他终于把制皮技能升到了中级,学了一个新图样。 这件衣裳,便是这个新图样了。 搁在后世,有人叫它‘貂’。 读起来是这样的:貂~儿~ 李牧这件更霸道一点,乃是虎皮所制。张天爱留下的那张虎皮,被他做成了‘貂儿’。整张皮没有下剪刀,而是用缝制的技巧,作成了衣裳的形状,穿在身上,乍一看去,便像是一只老虎。 李牧一边做,一遍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他妈的,老子上辈子做不到的事情,这辈子全都要做到! 就这白虎皮的貂儿,上辈子谁穿的起! “哈哈哈哈……老子穿的起!!” 第123章 太阳当空照 日上三竿,李牧还在睡觉。 这也不能怪他,昨日为了做虎皮‘貂儿’,他熬了半宿没睡。加上前天的缺的觉一起,身体已经疲惫到了顶点,连使坏的心思都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怎么起得来? 白巧巧虽然知道李牧要去上学的事情,但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没有忍心把他叫醒。但是看现在的时辰,实在是不叫不行了。崇文馆授课,本来就只有一个上午,李牧再不起床,怕是就赶不上了。 虽然现在已经晚了,但去晚总比不去强。白巧巧终于狠下了心,凑到李牧耳边,轻声叫他起床。 “哎呦……”李牧昏昏沉沉地听到有人喊自己,还当是在前世,把手抬起来做出接电话的样子,没好气道:“还让不让人活啊,我才刚睡一会,有bug自己看着办,老子……” 忽然李牧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老婆,我……我做梦了。” 白巧巧笑道:“我知道,你啊,做梦就说胡话。醒了吗?你得起来了,今天要去宫里念书,昨天晚上你还念叨着。” 李牧倒在床上,耍赖道:“老婆啊,你说陛下是不是老糊涂了啊。我这么厉害,谁教的了我!就孔颖达那个老家伙?呵呵……他能教我什么?” “你也不要太狂妄了。”白巧巧爬上床,帮李牧把内衣脱下去,李牧顺着她的力道,翻身,像个襁褓里的孩子似的,怎么摆弄怎么是。整座逐鹿侯府,也就白巧巧敢说李牧狂妄,而且李牧还不生气,不知把李知恩给羡慕成什么样了。 帮李牧脱完了衣服,白巧巧便要下床去给他拿新的。李牧低头看了眼昂首向上的小兄弟,伸手把白巧巧拉入怀中,道:“娘子,昨天晚上没办的事情,现在办一下呀?我可是记着你的事情呢,为了孩子,为了子孙后代,我今天就加个班。来来来……不要客气,蹂躏我吧,来!” “哎呀、”白巧巧把李牧推开,道:“没个正经样,先去读书,晚上回来……再说。”白巧巧瞥了李牧一眼,这一眼的风情,让李牧心旌摇荡。 “那亲一个、”李牧噘起嘴巴,白巧巧无奈,只好跟他亲了一个。 李牧这才老实下来,把白巧巧松开。白巧巧去拿了衣服,伺候他穿戴完毕。李知恩端着早餐过来,包子,粥,咸菜。搁在后世,这是很平常的食物,但是在这个时代,可算是奢侈了。 但奢侈不在包子上,包子李牧只是改了个名字而已,这时候叫‘馒头’,他非得叫包子。府内上下也只好依他,改个称呼而已。真正奢侈的地方是咸菜,盐多精贵啊,恐怕也只有逐鹿侯府,才会舍得用盐去腌制小菜吃。 “今日我要去探望一下父亲、”白巧巧早就起了,早饭也已经吃过了。看着李牧吃东西,习惯性地跟他念叨:“我爹在城里买了一处宅子,说是以后要在城里住了。根生去定襄的事情他还不知道,我去跟他说一声。” 李牧点点头,端起碗把粥干了。李知恩在旁看着,拿手绢帮他擦了嘴。 “跟岳父说一声,下午过来一趟,我有事跟他说……罢了,下午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直接去岳父那儿吧,你在他那里等我,咱们一块回家。” “也好。”白巧巧问道:“你知道在哪里么?” “知道,义父打过招呼。”李牧说着,拽过李知恩又亲了个嘴儿,拿起自己的虎皮‘貂儿’披在身上,喊了声‘大个子’,从后门直接出去了。 白巧巧看着自己的夫君穿上虎皮貂儿的样子,无奈地苦笑,道:“夫君缝制了半夜,做了这么一件衣裳,穿起来太乍眼了。” 李知恩却道:“我觉得毛茸茸的很可爱呀,我也想要一件呢,不敢跟夫君说。” “有好东西能落下你呀,没听昨天还念叨么,要当个生意来做。能拿出去卖给别人,会少了你那一件么?”白巧巧把李牧换下的衣裳拢在一起,得空的时候,她要亲自浆洗的。虽然逐鹿侯府不缺洗衣裳的下人,但是李牧的衣服,她从未假于人手,就连李知恩想帮忙也不成。在她的心里,这是妻子应该为丈夫做的事情。 李知恩吐了下舌头,跑出去安排马车了。 李牧从后门出来,骑着御赐的白马,身穿这虎皮貂儿,乍一看去,仿佛一头老虎要把白马吃了似的。而且因为他穿着虎皮的缘故,今日白马格外温顺。往日心情不好还敢尥个蹶子,今日可好,缰绳怎么动就怎么跟,老实得不得了。 路人看到这一出,纷纷议论这是何人。有人看到正脸,是短发,都知道是李牧了。李牧剃发明志的事情,已经经由‘说报人’之口传遍了长安,乃是街头巷尾的最新段子。魏征也经由此事,声望急剧下降。以前学子们夸夸其谈时,常说要做魏征这样匡扶帝王之过的臣子,但是现在谁也不敢说了。 李牧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倒是李重义有点受不住了,别看他膀大腰圆的,像是一个粗人,但是这小子内秀,太多人注意他的时候,他会觉得害羞。此时托李牧的福,便是无数目光看过来。李重义低下了脑袋,拨转缰绳靠近了李牧一点,小声道:“老大,天也不冷,你还是把这大氅脱下来吧,太乍眼了。” “干嘛要脱?”李牧横他一眼,道:“你的老大我,必然是一个引领长安时尚的风向标的人物,时尚懂吗?时……就是时,尚,风尚也,众人模仿,即为时尚。你看着好了,用不了多久,长安城的勋贵,都将以穿我这样的衣裳为荣。而且我要告诉你,记住了,这不叫大氅,这叫做貂儿,得意袄儿、貂~儿~……你说你也是东北那嘎达出来的,咋东北话不会说呐?小老弟儿,你也不行啊!” 李重义认真纠正道:“靺鞨虽在大唐东北,但是说话不是这样。”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没幽默细胞。” “老大,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我是不是太笨了。” “知道笨就行,至少不蠢、”李牧伸出手,道:“让你带的东西,带了没?” “在这儿。”李重义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李牧接在手里,打开瞅了瞅,道:“毕老三的雕刻技艺又精湛了不少,你看这个幺鸡刻的,简直是一绝啊,好好好!回头赏他五贯。” “哦。”李重义应了一声,他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他身上从来没少于五十两银子。因为李牧不爱带钱,嫌重。 李重义见李牧摆弄袋子里的竹块,也不提读书的事情,忍不住提醒道:“老大,你是去念书的。” 李牧瞥了李重义一眼,道:“错,我是去玩的。”他晃晃手里的‘八万’,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个叫做麻将,叶子牌的终极进化版。所谓‘麻将一出,谁与争锋’,当世的赌具全都算上,也赶不上麻将的好玩之万一。” 李重义不解道:“既然这么好玩,为什么不先给夫人,倒要拿到崇文馆去?” “呵!你倒是对夫人忠心。”李牧把‘八万’丢进布袋里,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如此浪费生命的玩意儿,我怎么可能给夫人啊?那不是害了她吗?先拿去祸害一下别人,看看效果,至于夫人那边……再说。” “哦。” 崇文馆。 孔颖达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本不该是他来授课,如果把国子监比作后世的大学,孔颖达便是‘校长’。他轻易不会亲自授课,授课的人,叫做‘教授’,王普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孔颖达,昨日来了,今日又来了。刚讲了一会儿《论语》,便让学生们默写。自己却站在廊檐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坐在最前面的李承乾见孔颖达没注意到这边,把案上的纸扯下来一条,团成一个纸团儿,丢到了正用心默写的李泰案上。李泰看了李承乾一眼,小声道:“皇兄,何事?” “青雀,你猜今日李牧会不会来?” 李泰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大哥做事一向随心所欲,说不准。” “打个赌哇?”李承乾把屁股底下的蒲团,往李泰这边挪了挪,道:“咱俩赌五十贯如何?我赌他不会来,他要是没来,你就输给我五十贯。” 李泰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晌午了,换言之已经快下课了。李承乾打这个赌,跟抢钱也没什么区别了,便道:“我不跟你赌,皇兄,你的月俸又用完了?” “唉!”李承乾重重叹气,道:“你当我像你呀,那么得父皇欢心,还有自己的府邸,用度随心。我这在宫里,东宫是我自己说了算吗?母后说要厉行节俭,头一个就从我身上节俭。我本来就没几个钱,再节俭一下,唉……” 李承乾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泰,道:“青雀啊,我看上那么一把胡人的弯刀,只要五十贯,人家就给留一日,过了明天可就不一定了,你借我吧,我太想要了!” “我……”李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孔颖达暴怒的声音传过来:“李牧!你穿的那是什么?这里是崇文馆,你放肆了!” 第124章 这个学生教不了! “咋地?穿貂不让啊?” 李牧蔑视地看了孔颖达一眼,挤开他便往里闯,看到学堂里的几个少年,一点也不见外地挥了挥手:“各位小老弟,哥哥我来了啊!都认识吧,逐鹿侯,李牧!呀,承乾,青雀,学着呐?好好学!” 孔颖达怒气冲冲地跟过来,还没等开口,李牧转过身先开口了:“老孔,我的座位呐?你该不会让我坐前面吧?” 李牧伸手一指孔颖达的位置,笑道:“太客气了啊,老孔,你说你还给我安排个大座儿,那我不客气啦!” 李牧说着,便要往孔颖达的蒲团上坐。孔颖达气得都颤抖了,感受到学生们的目光,他终于是忍无可忍了,跺脚叫道:“李牧!你太放肆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什么话!学生进学堂,当穿生服,便是连太子也不例外,你看看你穿得是什么?像个突厥人!” “咋说话呢,什么突厥人?突厥人穿的起白虎皮吗?”李牧抖了抖身上的白虎皮,端的是一张难得的上好裘皮,阳光一照,皮毛仿佛锦缎一样,光亮耀眼。李承乾的眼睛都看直了,这是什么宝贝,简直就是为本太子量身定做一般,若是穿在本太子身上,该有多么的威武霸气啊! “学堂是你炫富之所吗?”孔颖达有些激动,终于得着机会说出这句话了,不枉他等了李牧两天:“一口一个‘老孔’,你便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授业恩师吗?” 授业恩师! 瞧瞧这四个字,多么地爽快! 孔颖达舒服地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就是这种感觉啊。不管老夫在你手底下吃多少次的亏,如今老夫便是你的恩师了!你诗文做得再好,提起来时,都会说,这是孔颖达的弟子。如此釜底抽薪地报仇,怎能让孔颖达不舒爽呢? 心情愉悦,便是看着李牧也不觉厌烦了。好徒儿,入了这崇文馆的学堂,还不乖乖叫一声恩师么? “我呸!” 隔着老远,孔颖达都能感受到李牧‘呸’这一声的力道。他下意识地捂脸,生怕被唾在脸上。 李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扑棱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孔颖达道:“你这老匹夫,竟敢口出狂言!你是谁的授业恩师?脸皮怎么如此之厚?你扪心自问,你能教我什么?!” 围观的学生们都傻了。 他们知道这两天会有一个学生加入崇文馆,也知道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逐鹿侯李牧。大唐日报上看过他的事迹,自家老子下值回家,也常把他挂在嘴边。但出了李承乾和李泰之外,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战斗力的选手。 这可是孔颖达啊,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长安三大学馆的学子,甭管自家老爹官多大,面对孔颖达谁的腿肚子不转筋?但是这位逐鹿侯李牧,竟然跳起来与之对喷,而且丝毫不留情面。 哇哦……狠人,大狠人! 更让他们惊讶的在后面,面对李牧的质问,孔颖达竟然答不上来。这太有趣了,难道堂堂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也自认为没有资格做逐鹿侯的老师么? 学生们猜对了,孔颖达还真被问懵了。 是啊,授业恩师,得授业啊。可是自己能教给李牧什么呢?诗文?人家作的那诗文,还用你教么?圣人经典?孔颖达眼睛一亮,道:“我可以教你圣人经典!” “圣人经典,我不认字啊?我不会自己看吗?” 孔颖达厉声道:“你未见得懂其意思!我能为你解答!” “呵!”李牧立刻反问:“我不懂,你懂?你是圣人?” 孔颖达答不上来,他再狂妄,也不敢说自己可以比肩自己的祖宗啊。 李牧冷笑一声,道:“圣人已逝,后人读其言,各有见解。不能因为你是圣人之后,就代圣人立言吧?万一你说错了,不怕圣人托梦骂你么?” 确认过感觉,又是要晕的节奏,孔颖达实在是生不起这个气了,深呼吸了一下,指了指李牧来的方向,道:“你走吧,老夫教不了你,你走!不要耽误其他人学习!” “好嘞,你说的啊,来日陛下问起,老孔你可得承认,不是我不学,是你自惭形秽不教……”说着李牧对众学子们挥挥手,道:“回见了各位,得空去天上人间喝酒,就说李牧是你大哥,消费八折。” 众位学子愣愣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回应,也不知是被他和孔颖达的唇枪舌剑吓着了,还是没听懂‘八折’的意思。 李牧绕过即将晕厥的孔颖达往外走,刚走了没几步,又退了回来。李世民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瞪李牧,道:“好小子,朕算准了你不会老实地读书,果然是这样!你就是这么读书的?你就是这么学习的?” 说到后两句,李世民已经吼了起来。 李世民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因为崇文馆距离太极宫很近。门下省在西内太极殿东廊左延明门东南,弘文馆在门下省东,齐声诵读之时,李世民都能隐约听到。 自李承乾以下,众学生赶紧起身,恭迎李世民。李世民重重哼了一声,来到学生们面前,坐在了案后。孔颖达张了张嘴,他真的很想说那个位置是他的,是传授课业的老师才能坐的,其他人不可以坐。但是如今这个局面,这话到了嘴边,实在是不敢说出来啊。 李牧来到李世民近前,耷拉着脑袋道:“陛下,臣不是不愿意学,您也听到了。老孔……啊,孔祭酒自己也承认,他没什么可以教我的。” 李世民看向孔颖达,问道:“是这样吗?” 孔颖达行了个礼,道:“陛下,臣虽然心中不忿,但却如逐鹿侯所言。臣才疏学浅,而逐鹿侯天资聪颖,非比寻常。诗文一道,他胜过臣太多,臣不敢言一个‘教’字。而圣人经典,各有各的见解,逐鹿侯说的没错,臣也不敢说臣的理解一定是对的,故此……臣不敢教逐鹿侯。” 李牧敲边鼓道:“陛下,您看,臣没撒谎吧,他不敢教。” “闭嘴!”李世民怒道:“瞧瞧你的样子,好好的一张白虎皮,让你祸害的!你没衣服穿了?穿成这个样子!这么好的白虎皮,为何不献给朕?” “额……臣疏忽了,臣再给陛下弄一张。”李牧心中腹诽,凭什么就得先给你啊。我就不能自己做个战袍? 李世民瞪他一眼,道:“朕让你来崇文馆,是为了你好。你自己说的考状元,就这样能考得上么?” 李牧低着头,‘老实’地说道:“臣觉得差不多,毕竟实力是有的,臣不是有、有宿慧么?” “你!”李世民也生气,但是偏偏李牧说得是事实。李世民拿他也没办法,忽然脑袋里闪过一件事,心中有了主意,道:“就算诗文、经典、都没人可以教你了,但是字,你总得练吧?不然明年参加春闱,你的字就过不了关。” “……”李牧顿时哑火了,这还真反驳不得。 李世民见他没词儿了,高兴了,道:“什么不成,你就学什么。明天开始,你随孔爱卿练字!” “陛下,练字……臣不跟他学。” 李世民皱眉道:“你是看不上孔爱卿的字么?孔爱卿的字,虽然不算上品,但也是中正有体,教你是绰绰有余,为何不学?” 孔颖达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陛下啊,有您这么打击人的么?什么叫做不算上品,臣也是练了五十多年啊! 李牧道:“陛下已经替臣作了解释了,臣学书法,必然学最好的。既然连上品都称不上,臣为何要学?” 李世民恍然,道:“朕想起来了,你说过要学朕的书法,也罢,朕得空了,便写几张帖给你,勤加练习就是了。” 此言一出,孔颖达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是什么意思,刚刚说我的书法不是上品,转眼就自认自己的书法是上品了?就算你是皇帝,也未免太自信了吧? 孔颖达看向李牧,心里暗暗地鼓劲儿,李牧,你不是能说吗?赶紧怼他呀!该不会因为他是陛下,你就不敢说了吧! 仿佛是收到了孔颖达的信号,李牧开口道:“陛下,臣现在改了主意,也不想学您的字了。” 孔颖达微笑了起来,李世民的脸色黑了。他瞪着李牧,道:“不想学孔爱卿的字,也不想学朕的字,那你想学谁的字?说出来,让朕听听,是哪一位大家?”忽然李世民神色一变,道:“你若讨要王羲之的字帖,还是免了吧,王羲之的字帖,朕甚爱之,不能给你!” 李牧摇摇头,道:“臣若学习书法,当学欧阳询。” “欧阳询?”李世民奇道:“欧阳询的书法确实不错,但书法大家不止他一人,你为何偏要学他?” “陛下,臣听闻武德四年,太上皇为整治混乱的币制,废隋钱,效仿西汉五铢的规范,铸‘开元通宝’,开元通宝这四个字,便是欧阳学士书写。臣愿学他的字,正是这个原因。等臣练成之后,让天下人看到臣的字,就能想起钱,岂不是一段佳话么?” 第125章 摇身一变当老师! 孔颖达忍不住道:“满口铜臭!” “怎么啦,我就喜欢钱不行吗?”李牧反唇相讥,道:“世人皆爱钱,你孔祭酒恐怕也难免,只不过你一贯地虚伪,不承认罢了!你敢当着陛下的面说一句,我孔颖达以后不用钱了,朝廷不必给我俸禄了,你敢说吗?” 孔颖达面色涨红,道:“我又不像你一般,有生意有买卖,我的一家老小,全靠朝廷俸禄养活,没有俸禄怎么能行?” “哈!那你为何说我铜臭?我爱钱我就臭,你爱钱你就香?难道你用的钱跟我的不一样,你的是私铸的?” 这个锅孔颖达可接不起,私铸铜钱,虽然地方上偷偷摸摸的都有,但是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抓住就是死。孔颖达怎敢应下,赶紧向李世民躬身道:“陛下,臣说不过逐鹿侯,但是臣……臣绝对没有私铸铜钱!请陛下明鉴!” 李世民当然知道孔颖达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老家伙虽然古板执拗了一些,但他便如那后世钻研学问的老教授一样,个人的品行还是靠得住的,否则他也不会让孔颖达来教授太子。 李牧的这张嘴,李世民也有些头疼。这小子有理的时候得理不饶人,没理的时候也能强辩三分。从他进入朝堂,大大小小吵了十几次架,没人能从他身上占了便宜去。魏征身为贞观朝最大的喷子,也被他斩落马下,放眼偌大朝堂,竟然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了。 他才只有十七岁啊! “好了,李牧!别欺负人了。你爱学谁就学谁,正巧,欧阳询也在崇文馆,负责编纂《艺文类聚》,朕让高干去跟他说一声,你若要学,得空去拜访吧。” “谢谢陛下恩典。”李牧对孔颖达挑了挑眼眉,孔颖达气得牙根痒痒,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了。 李世民见李牧这嘚瑟的样子,忍不住给他找点事儿干,道:“李牧,朕让你来崇文馆读书,乃是一番好意。但是你来到此处,却把孔爱卿逼得不敢教你……也罢,且算你天纵奇才,但是你既然来了,也不能游手好闲。你不想当学生,那就当个教授吧!” “啊?”/“啊?” 李牧跟孔颖达同时发出惊呼,俩人对视了一眼,李牧大概猜到孔颖达要说什么,这次没有跟他抢,让孔颖达先开口。 孔颖达也不客气,躬身道:“陛下,且不可如此啊。臣承认李牧有才,但他的才能,与……与常人不通啊。若让他来教授学生,恐怕学生也会沾染他的习气,学业可就荒废了!” 李牧本想推辞,但听到孔颖达这样说,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改口道:“老孔,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大唐第一天才教学生会比你差吗?” 孔颖达额头的青筋蹦了两蹦,实在是忍不了了,怒视李牧,道:“谁封的你大唐第一天才?你怎可如此的厚脸皮?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有几分才气,但你懂为师的道理么?不懂如何为师,便乱教学生,此乃误人子弟也!” 说着,孔颖达回视诸位懵逼中的学生,道:“你看看这里的学子,除了皇子便是勋贵之子,若出了偏差,你担待得起?” “哈哈哈!” 三声冷笑,孔颖达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这三声笑,他太熟悉了。三声冷笑之后,李牧便要开始喷人了。 果然,李牧冷笑过后,脑袋一歪,斜睨着孔颖达,说出的话开始难听了起来:“老孔,我还当你有什么高论,敢在我面前提为师之道。枉你是孔圣后人,竟连‘有教无类’的道理都不懂吗?圣人为师,还挑学生么?皇子怎么了?勋贵之后怎么了?既然是学生,便如市井之徒的子侄一样,就只是学生而已。真正的老师,什么人都能教!你看看你,还有一点做老师的样子吗?挑学生不说,还怕出偏差,老师的能力若是够,怎么可能出偏差?!” 孔颖达没想到李牧连自己的本专业都要质疑,气得脑壳嗡嗡地响。自打遇到李牧以来,孔颖达的骄傲基本上都被他给打击没了,唯一还剩下的,便是这教书育人四个字了。老孔家的传家本事,千百年来世人从来没有质疑过。今日不但被质疑了,而且还是李牧质疑的,让孔颖达一腔热血涌入大脑,简而言之,上头了! “好、好好好!李牧,听你这番话,你必然是懂得为师之道了?那好,你来教。你要是能教得好,我这个国子监祭酒不干了,让给你!” 李牧忽然笑了起来,道:“老孔啊,你该干还是得干,不然你怎么养活一家老小啊。我就不跟你抢了,工部侍郎我都不干了,还差你这个国子监祭酒么?呿!” 他竟然不稀罕,他、他不稀罕! 孔颖达只觉得眼前发黑,险些又要晕厥过去。当着自己的学生面前,遭到如此屈辱。孔颖达最后的倔强已然有了崩裂的迹象,喟叹一声,眼眶发红。 李世民看不过眼了,道:“李牧,孔爱卿虽然爵位不如你,但是他的年纪在那儿,你当有一些尊重。这样吧,也不要打赌了。以后……崇文馆学馆便加一堂课,你想教什么,便教什么,朕看效果就是了。” 众学子一听,顿时在心中叫苦了起来。每天一上午的课业,都要了他们的命了。再加一堂课,岂不是连下午都要念书么? “不!”李牧一挥手,道:“陛下,不用加课。在臣看来,孔祭酒传授的学问,只不过是启蒙之学而已。而臣研究的东西,乃是大道,只学启蒙之学的人,是根本学不会的。因此,要臣教可以,但是臣只教能提前完成孔祭酒学业的天才。若是连孔祭酒教授的课业都不能提前完成的人,是没有资格学习臣的大道。” “你小子可真是狂得没边了啊!”李世民怒气反笑,道:“好,李牧,竟然你把话说得如此狂妄,那朕要看看,你打算教什么?也让朕长长见识,到底是什么样的大道!” “那就请陛下上眼了!”李牧半点不怯,手往虎皮大貂里面一伸,用力一拽,拽出了一个布袋。他把布袋打开,麻将露了出来。 李世民伸手拿出来一个,看到上面刻着一个‘六万’,皱眉道:“这是何物?” 学生们也都伸着脖子来看,李牧把麻将倒在案上,介绍道:“陛下,这本是臣打算献给皇后的东西。乃是臣的最新发明,唤作‘麻将’。但如今臣既然要教这些学生,便从这第一课开始吧。” “献给皇后?”李世民又拿起一个‘二饼’,奇怪道:“这些竹块上面的图案不尽相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回禀陛下,此乃一种赌具。” “赌具?”李世民倒没有生气,博弈之戏自秦汉以来,便是民间娱乐的方式之一。到了隋唐,更是风靡一时。民间已有赌坊,赌筛子,猜单双,甚至还有赌隔壁家婆姨生男生女的,只要是可用‘猜’的事情,全都可以赌。李世民虽不好赌,但闲来无事,也会跟妃嫔们玩两把‘叶子牌’,权当消遣之用。只是唐朝的赌具,远没有明清时候的玩法多,因此也有些枯燥乏味。 听李牧说着‘麻将’乃是赌具,李世民倒也有些期待。但这里毕竟是崇文馆,拿赌具来教学生算怎么回事。李世民把‘二饼’放下,道:“李牧,是否太过于胡闹了些,朕让你教学生们本事,难道赌算是本事吗?” “陛下,您有此问,乃是因为不明白这麻将其中蕴含的道理。臣发明这麻将,乃是源自一段经历,而这段经历陛下也知道,便是臣做乡勇运粮……这麻将中蕴含的道理,便是与此相关!” “运粮?” 李世民听得满头问号,道:“你先给朕解释一下,朕怎么看不出这麻将中还有这些东西?” 李牧从麻将中挑出了拿出来一个‘一饼’,道:“陛下请看,这张牌,叫做‘一筒’,也可叫‘一饼’。它的意思可作两解,嗯……陛下可见过粮囤么?” “朕戎马十余年,怎可能没见过粮囤?别卖关子,直接说来。” 李牧把‘一饼’展示给李世民,道:“这张牌,唤作‘一筒’时,便是从天上看粮囤的样子,陛下请看,是不是这样?” 李世民接过来端详了一下,点点头,道:“粮囤为圆筒形,确实如此,叫‘一筒’倒也贴切。那‘一饼’又是何意?” “就是一张饼的意思。” “……”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李牧一眼,道:“继续说。” 李牧又拿起幺鸡,道:“这张牌叫做‘一条’,也唤作‘幺鸡’。幺鸡其实说的是麻雀,臣运粮的时候,常听起仓管吏说,这管理粮囤,首要防烟火,其次便是麻雀。麻雀这种鸟,繁育能力极强,一年可生几窝。若看管不周,麻雀繁衍开来,粮食便要被它们吃光了。这幺鸡的意思,便是形容麻雀吃成了雏鸡那么大,称之为幺鸡,抓住就会打死了挂在粮囤旁用来吓唬其他麻雀,因挂起来的样子像是吊了一条干肉,便唤作‘一条’了。” 第126章 真香警告(恭贺“顽主小王”荣升盟主!) 李世民笑道:“还有这种说法?倒也有趣,那这‘万’字,又作何解?” 李牧拿起‘一万’,解释道:“陛下,这‘万’字,也作两解,可当人数,也可当钱数。当人数时,对应前面的‘筒’,也就是粮囤,一万人,吃一个粮囤。当钱数时,则作‘一万个铜钱’,寓意为打仗需要的钱财。” 李世民点点头,道:“确实合理,打仗么,离不开钱粮。” 李牧又把‘幺鸡’拿起来,道:“陛下,这‘幺鸡’,还有第三个意思。‘幺鸡’是麻雀,民间将‘麻雀’称之为‘家贼’,因此这‘条子’,也可称之为‘贼牌’,一条便是一条贼寇的性命,九条便是九条贼寇的性命。也可作此解。” “确实有趣。”李世民拨弄了一下,道:“这还有字,是什么意思?” 李牧把字牌每个挑出一个,摆在一起,东南西北一拨儿,中发白一拨儿,解释道:“古有‘诸葛亮借东风’,行军打仗者,都知道‘风’对战争的影响,因此这东南西北,便叫做‘风牌’。因风向天定不可捉摸,因此若以风牌获胜,赢钱更多。” 李牧又指向‘中发白’,道:“这‘中发白’,称之为‘箭牌’,顾名思义,与弓箭有关。在战争中,弓箭乃是远距离杀伤的武器,乃是重中之重。这个‘中’,用红色漆图,寓意为‘射中’,敌人挂彩,自然是红色。而这‘白’,意为没有射中,白射。而这‘发’,则是发放赏金,领赏发财的意思。” “我把这一套牌取名‘麻将’,‘麻’是麻雀的‘麻’也指‘贼寇’,而‘将’则指的是玩牌的人,经过‘将’的运筹帷幄,最后取得胜利,故此称之为‘麻将’。” “没想到有这么多说法,朕倒是有兴趣了。”李世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日也到了下学的时候了,不如这样,李牧,你来教教朕,这东西如何玩法,朕也看看是否真的如你所说,值得一学。” 李牧摇摇头,道:“陛下,这种游戏,俩人玩不了,须得四个人。而且要有输赢才好玩,不然就没意思了。” “输赢?”李世民问道:“既然涉及一个‘赌’字,确实要带些输赢才好,那你说,赌什么?” 李牧挑了下眉,看了孔颖达一眼,道:“那自然是‘铜臭之物’了。” “你就别拿话挤兑孔爱卿了。”李世民对高公公吩咐道:“去拿些钱来,算朕赏给孔爱卿的。朕一个,孔爱卿一个,李牧小子一个,还差一个……” 李世民正打算让高公公凑个数,李承乾跳了出来,道:“父皇,儿臣也想凑个热闹。” 李世民皱眉道:“你年纪尚幼,怎好贪赌?不行。” 李承乾心里念着弯刀,怎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道:“父皇,听大哥说了这游戏的玩法,儿臣与诸位同学也都心里痒痒,便让儿子凑个数吧,大哥刚才不也说了,麻将便是第一课么?早晚也要教给我们,儿子先学了,不也是好事么?” “这……” 见李世民仍然犹豫,李承乾只好看向李牧,道:“大哥,你说呢?” 熊孩子,这会儿知道叫大哥了。李牧不动声色,道:“陛下,若太子殿下拿出自己的月俸来参与,也未尝不可。只是臣有一句话说在前面,赌场无君父,输了可不能赖账,否则不算大丈夫。” “哈哈!”李世民知道李牧这是在激将,但也接了下来,道:“朕会跟你耍赖不成?只是这赌具是你发明的,规矩也是你定,谁赢谁输,岂不都你一人说了算么?” 李牧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递给了李世民,道:“陛下,这便是臣编写的‘《麻将经》’,上面有臣刚才介绍的内容,还有麻将的玩法,如何算输赢等等。有据可查,陛下可以安心吧?” 李世民把小册打开看,李承乾和孔颖达也凑了上去,不由他们不上心。等会他们也要下场,这可是赌钱,谁想输呢? 只见这小册印刷精美,头几页确实如李牧所说,介绍了他发明麻将的起因,以及各种图案代表的意思。然后便进入了正题,介绍了麻将的玩法。什么叫洗牌、码牌、如何掷骰子,怎么抓牌,行牌的顺序,何为‘碰’,何为‘吃’,何‘杠’,怎么算‘听’,怎么算‘胡’,哪个叫‘清一色’,哪个叫‘混一色’,啥是‘大三元’,啥叫‘大四喜’等等一切李牧知道的玩法,全部都记录在了里面。 最后,便是赢钱的算法了。虽然有些复杂,但好在李牧给出了图解,这样胡什么牌面,直接对照即可,不用经过复杂的计算。 《麻将经》一目了然,倒也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了。这时高公公去取了钱过来,只有一百贯。李世民二一添作五,给了孔颖达五十贯,自己留了五十贯。李牧本来就是为了削这群崇文馆的‘凯子’们来的,当然是带了钱的。但他带的是金子,从怀里掏出来往桌上一放,重量就不一样。李世民扫了他一眼,道:“平时出门,你便带这么多钱么?” 李牧笑了一下,道:“陛下,臣的情况您也知道。臣没有儿子,也没啥亲戚,挣了钱都不知道往哪花,因此就大手大脚了点。绝对不是故意炫富,出门的时候,随手抓了一把。” 这话可有够气人的,但是没辙呀,人家说的是实话呀。李承乾看着李牧的金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谁知做太子的苦哇,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 三人的赌资都已经齐备,便都看向了李承乾。李承乾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来一块银子,放在了桌上。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家当,五两。 李牧笑了,道:“太子殿下,你这点钱,能玩几把呀?要不还是让别人玩,我看越王像个有钱的,你让让,让越王来玩。” 李泰听到这话,便把荷包掏出来,果然要比李承乾的鼓很多。李承乾一看这架势,赶紧伸手拦着李泰,道:“我已经坐在这里了,要想赶我走,也行,等我输光了再说!” 李牧只好看向李世民,李世民也不好让自己儿子灰溜溜地下去,便道:“开始吧!” “好,那便开始。话说在前面,咱们底注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如何算‘番’,《麻将经》里面已经写明了,都没有疑问,咱们就开始洗牌。” “来吧!” 李承乾搓了搓手,学着李牧的样子把手放在牌上搓牌,孔颖达也是一样,李世民却不动。李牧看了看他,问道:“陛下为何不搓牌啊?” “朕等你们洗牌就是了。” 李牧心中暗暗鄙视,皇帝了不起啊?玩麻将也要人伺候? 他也不强求,只道:“陛下,麻将这东西可是不能假于人手的,谁知道骰子往哪边扔,万一别人替您码牌,出来的全是臭牌,输了……呵呵,可怪不着旁人啊。” 李世民一听,也把手伸了出来,涉及到了一个赌字,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啊。 这时一个崇文馆的教授,从学堂旁边经过。听到有哗啦啦的声音,忍不住好奇探头观望。见李世民和孔颖达还有太子,与一个穿着虎皮的少年围坐在一起,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排竹块,每个人手边都放着不少钱财,吆五喝六的架势,似乎是在赌博? 他抬头看了眼檐上的牌子,没错啊,这里是崇文馆学堂啊! 啥时候改赌坊啦? 立政殿。 长孙皇后处理完了后宫的事务,忽然想起李世民下旨封‘娜扎’为还珠郡主的事情,便问旁边伺候的女官,道:“还珠郡主今日来谢恩了么?” 女官答道:“回皇后的话,奴婢一直伺候皇后,未离开半步,还不知道消息,也许是来过了。皇后若想知道,奴婢去太极宫问问。” “罢了,本宫自己走一趟吧。”长孙皇后说着,便起身向殿外走去。女官和一应宫人依仗跟随在后面,一起向太极宫走去。 从立政殿到太极宫,刚好要路过崇文馆。长孙皇后忽然听到崇文馆传来嘈杂之声,便停下了脚步。向里面望了一眼,问旁边女官,道:“这个时候学堂应该已经下学了吧,怎么还有人吵闹呢?” “皇后稍等,奴婢去看一看。” 女官说着,来到近前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李承乾输了个精光,要被李牧赶下去。悄悄听了一会儿,回到长孙皇后跟前,道:“禀皇后,陛下与太子,还有孔祭酒和逐鹿侯,似乎在赌钱。太子输光了,逐鹿侯正赶他下去,让越王接替。” “赌钱?”长孙皇后俏脸寒霜,道:“简直是胡闹!竟然在崇文馆赌钱,陛下真是……不行,本宫要去看看!” 长孙皇后说着,怒气冲冲地往崇文馆走。仪仗紧紧跟随,等到了近前。正在玩牌的四个人兀自还没察觉,现在是三家输一家赢的局面,李牧面前的铜钱和银子已经堆成了小山,而他自己带的钱,动都没有动过。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李世民看到长孙皇后,赶紧道:“皇后来得正好,正好承乾输光了,你来玩两把……” 长孙皇后痛心疾首:“陛下!您怎可玩物丧志!还带着承乾?” 第127章 目的达成 一个时辰后。 李牧满头大汗,提起一只‘东风’,小心地瞄了长孙皇后一眼,长孙皇后也在盯着他,脸色波澜不惊。 “东……” 李牧看到长孙皇后神色一动,赶紧又把‘东风’收了回来,拽出一张‘北风’打了出去,洋洋得意道:“哈哈,你们以为我要打‘东风’么?真是太小看我了,如今的牌面,东风只出了一张,我打了东风,很容易被‘碰’,但是我打‘北风’就很安全,‘北风’已经出了两张,难道说,还能有人‘单吊’北风不成么?” 孔颖达就是那个要‘碰’东风的人,闻言激动道:“逐鹿侯,你怎可‘悔棋’啊,你都把‘东风’拿出来了,咱们都看见了,你又拿回去算怎么回事,不行不行,你把‘东风’打出来,我就差你这个东风‘听牌’了。” 李牧顿时叫道:“什么叫‘悔棋’?先不说咱们玩的是麻将不是棋,就算是棋,也得子落地才算吧,我刚才落地了么?我就拿出来给你看看,让你知道我有东风,我就是不打怎么了?” 李世民听得脑袋疼,他已经输了四十余贯了,心情烦躁,道:“你们俩能不能不要吵了……孔爱卿,抓牌!” 孔颖达仍有些不甘心,想与李牧理论,但李世民说话了,他不得不伸手抓牌,就在这时,突然就听长孙皇后道:“且慢!” 三人一起看过去,长孙皇后伸手把李牧打出的‘北风’拿过来,放在自己的牌旁边,然后把牌一推,道:“本宫恰好是单吊‘北风’,逐鹿侯,你又点炮了。小三元单吊北风,按你的《麻将经》所言,八八六十四番,点炮输双倍,一百二十八番,一番一钱,十二两八钱,给钱吧?” 李世民和孔颖达一看就傻了,他俩现在剩下的钱,也不到十二两八钱啊。虽然不是点炮的,不用给出双倍,但是六两四钱对他俩现在剩下的钱数来说,基本上也是清洁溜溜……纷纷怒视李牧! 李牧的嘴咧成了一个‘一’字型,叹了口气,从自己的钱袋里面拿出一两金子,然后又捡面前所剩不多的零钱,挑出了二两八钱,递给了长孙皇后。 “不玩了、不玩了!”李牧把钱递到长孙皇后手里,便开口叫道:“玩了两个时辰了,累了,不玩了!” 长孙皇后把李世民和孔颖达的钱收过来,听到李牧的话,道:“不成,李牧小子,你怎可耍赖啊。刚才是你劝本宫玩的,现在见本宫赢钱了,便不玩了,算是什么道理?” 李牧看了眼孔颖达和李世民面前,这俩人一直在输,如今孔颖达面前只剩下几个铜钱,李世民那边也好不哪去,约莫能有三钱银子? 李牧找到了借口,道:“回皇后的话,非是臣不玩,而是孔祭酒也输光了,陛下也没多少了。如今三家输您一家赢,总不能赶尽杀绝吧,还是缓一缓,明天再战吧。” 长孙皇后看了看李牧面前的钱,道:“你不是还有钱么?别蒙骗本宫,算算这些零钱,你可没折本。” 李牧苦笑道:“皇后,您没来之前,臣赢了五十多贯,您来了之后,也不知怎么了,臣连着点了八炮,地动山摇啊……这钱更是如流水一般输给您……不玩了不玩了,皇后您要是要钱,臣直接把钱给您得了,还省的陛下埋怨臣连累他一起输。” 李世民赶紧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陛下您都瞪了我二十多回啦!” 李世民尴尬地清了下嗓子,道:“朕没有!不过你也算有自知之明,总连累别人算什么事……罢了,朕乏了,朕也不玩了。” 孔颖达见李世民也不玩了,长长地松了口气。李世民已经赐了他五十贯,怎好意思再要,再玩下去,他就要搭上自己的俸禄了。 长孙皇后看了看旁边的‘钱山’,心道也差不多了,便道:“好吧,既然你们都不玩了,那本宫找杨妃她们玩去。承乾啊,母后搬不动,你帮母后拿一下。” “好嘞!”李承乾像个狗腿子似的,把外袍脱下来,把‘钱山’搂到钱山上,美滋滋地抱了起来,倒像是自己赢得一样。他已经打定主意,今日长孙皇后赢钱了,心情必然非常不错,讨要一些零用,非常有可能应允,自己搭进去那五贯也就不算什么了。 皇后的仪仗离开,女官来收拾麻将,李世民皱眉道:“这麻将也要拿走?” 女官道:“陛下,皇后说,这麻将本是逐鹿侯要献给她的,自然要拿走。陛下若想要,让逐鹿侯再给您刻一套。” 李世民怎好跟自己老婆抢,摆了摆手,女官把麻将收拾走了。 剩下三个男人,心情都有些萧索。 李牧把钱装进钱袋,唉声叹气。李世民看看面前的几钱银子,再看李牧面前那堆,没好气道:“你叹气什么?你又没输钱,倒是把朕和孔爱卿坑了……”忽然李世民竖起眉毛,怒道:“朕怀疑你是故意的!” 李牧苦笑道;“陛下,臣怎么会故意啊……臣都说了,赌场无君父。臣连陛下的钱都敢赢,为何会故意输给皇后?难道陛下觉得,臣惧怕皇后而不惧怕陛下么?皇后确实是厉害啊,臣佩服之至。陛下,臣斗胆多说一句,皇后这便是女儿身,若皇后是个男人,必是一位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李世民点点头,道:“这话倒是没错,皇后的智谋,远超常人,就连朕,也要多多依仗她。” 孔颖达不发一语,他小心地把几枚铜钱捡起来,今天本来是得了五十贯赏钱的,如今只剩下这几个铜钱了……也罢,回家路上买几个梨子吃吧。 李泰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已经痒痒得不行,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这麻将能不能送我一套啊,我也想玩。” 李牧扫了李泰一眼,道:“青雀,你当大哥我是个闲人么?每天净捣鼓这种东西?” 李泰懵了一下,心道,难道不是么? 李牧哼了声,道:“想要麻将,去跑马地旁边的京东集杂货铺买,要多少有多少。” 李泰吃了个瘪,不敢再问。其余众学子也默默把‘京东集’三个字记在心里,打算到家就派人去买一套回来玩。 孔颖达及众学生告退离去,李世民把李牧留了下来。 “李牧,京东集是怎么回事?”李世民蹙眉问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京东集?” “陛下,这几天事情多,臣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李牧今天绕这么大一圈,便是要说这‘京东集’的事情。麻将只是一个引子,无论是献给长孙皇后,还是在学堂玩,最后都是要引得李世民注意,最后引到京东集上去。 “陛下,可还记得,臣与宿国公谈论马场的份子的时候,曾经允诺要补偿于他?当时便说,要组织一个小市集,方便来马场看比赛的人买东西,顺便收一点租金。因东城已有东市,且这个小集市规模很小,达不到‘市’的程度,为做区分,便起名叫‘京东集’。”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记得,确实有这么回事。” 李牧又道:“宿国公又反悔了,说这市集的租金收不几个钱,不足以弥补他的损失……臣无奈啊,只好用一成份子跟他换。现如今,马场的份子,臣只占两成了。” 李世民听到这话,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当初马场建成的时候,本来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硬要了三成。让李牧的份子从五成五变成了三成,已经让给了程咬金一成。如今程咬金反悔,李牧又让出一成,只剩下两成了。程咬金倒是没损失了,里外里把李牧坑惨了。 李世民叹道:“程爱卿这个脾气……朕也拿他无奈啊,这件事朕又不好出面,倒是委屈你了。” 李牧听到这话,在心里‘呸’了一口。陛下啊,您还说程咬金呢?您好哪儿去了,直接一个‘委屈’,便把这件事坐实了,我现在不想委屈都不行了! 李牧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陛下,这是臣应该做的,无妨……谁让臣视金钱如粪土呢?只是,这京东集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臣损失了一成份子倒是无妨,只求陛下能给京东集一个名分……陛下,能否在京东集设一个市令?人选臣也想好了,臣分身乏术,也没啥亲戚,幸有臣的丈人在,他本就是市井出身,经营市集再好不过。” “这有何难。”李世民正愁没法弥补李牧呢,封个小官又不用给钱,正合他的心意,便道:“朕就封你的丈人做京东集的市令……七品!一应赋税所得,全都归你所有,权当弥补你的损失,如何?” “臣感激涕零!”李牧惺惺作态,心中却喊了声‘yeah!’,绕来绕去,目的总算达成了,老子真他妈是个天才。 顿了一下,李世民又缓缓开口,道:“李牧,还有一件事,朕要告诉你。” 李牧见李世民的神色严肃,心里便知道不是一件小事,也正色了起来,问道:“陛下,是什么事?” 第128章 敲竹杠 “今天上午,朕见过你的义父了。” 李牧不动声色道:“想必义父是来谢恩的吧……昨日陛下晋义父为英国公,臣刚好在场。”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他不是来谢恩的,谢恩是个幌子,他是来试探朕的。” 试探?还是臣子试探皇帝?这可不是一个好词儿! 李牧赶紧道:“陛下切不可误会啊,义父的忠心可鉴日月,绝对不会是那种试探君父的小人……” “你先不要着急。”李世民打断了李牧的话,道:“你先听朕把话说完……” 李世民停顿了一下,道:“你的义父李绩,朕一直是信得过的。否则朕也不会在即位之初,四边不稳之时,命他戍守并州,防备突厥。但是你义父这个人,生性过于谨慎了。他今日来见朕,除了谢恩,便是想回到并州去,求朕应允。” 李牧愣了一下,转念想想,便反应过来了。 李思文是李绩的儿子,如今他做错了事情,还引出十几年前李绩曾帮助李建成的过往。虽然李世民没有过度惩罚,甚至还加封了李绩。但是,李绩心里还是不放心。他来请求李世民把他派驻到并州,便是一个试探之举。并州为‘汉九州’之一,乃是守卫中原的军事要地。再往北、或者往西,都是原属突厥的地盘。突厥虽灭,但还是有很多游牧部落,不可小视。 这么重要的地方,皇帝一定会用自己最信任之人戍守。而且,戍边的大将,必掌军权。若皇帝对一个人心存猜忌,他敢用么?不怕造反? 李绩便是用这个方法,来试探他在李世民心中的位置。若李世民应允了他,说明皇恩依旧,他便可以安心。但若李世民不允,哪怕他没有猜忌之心,按照李绩的性格,怕也会惶惶不可终日。 李世民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说李绩是在试探他。 李世民观察李牧的神色,便猜到李牧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开口叹道:“李牧,朕心中很是难过。朕想不明白,为何天下人都如此猜疑朕的一言一行呢?李思文做错了事情,朕责罚于他。朕做错了吗?朕还担心李绩会多想,加封于他,没想到还是不能让他安心,反过来还要试探朕的心思……朕便真的像一个城府深沉之人么?” 这问题怎么答? 李牧不禁心中叫苦,这就是一个必错题。你说是,李世民会不满,你说不是,好像又把他当成了傻子。 李牧才不会回答这么蠢的提问,道:“陛下,臣以为这与城府无关。陛下身为天子,乃是皇帝。皇帝的一言一行,都牵动天下。义父心中有所惧怕,乃是人之常情。臣昨日不也是失态么?臣想,换作任何人,恐怕也会担忧吧?” 李世民笑了笑,没有吃这一套恭维,而是问道:“朕没有马上给他答复,如今朕来问你,你觉得朕应该让你的义父去并州么?” “唔……”李牧沉吟了起来。 李牧之前在工部的时候,曾在虞部看过山川地理图。这并州之地,乃是很大一片区域。上古时代,天下分为“九州”,豫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冀州、兖州。武王灭殷商之后,将徐州合并入青州,将梁州合并入雍州,以冀州之地分出并州和幽州。自此九州没有梁、徐,而有幽、并。 这并州之地,在汉代时,领太原、上党、西河、云中、定襄、雁门、朔方、五原、上郡等九郡。李唐的龙兴之地晋阳,和产煤的朔州,太原等地,全部都在并州。 李绩出任并州,按照目前的大唐版图来说,至少管理着大唐‘七分之一’的地域,也不算委屈了他。但以朝堂而论,那就是大大的不利了。以后假如三省六部出缺,肯定不会优先考虑封疆之臣,李绩想要进入中枢,这算是一个阻碍。 但李绩的想法,李牧也能猜到几分。李世民若让他去了并州,一来说明对他还是信任的,他也不用再担心当年的事情。其二,定襄收归之后,又复立成了折冲府,正好也在并州的管辖之内,他出任并州,便成了李思文的上司,也能多少照应一下。 而对李牧来说,除了这两条之外,若李绩在并州,他的采矿大业可就有了内应了。李牧一直担心在地方上没有影响力,与太原王氏等谈判时没有依仗,但若李绩在并州,可就大大不一样了。 李牧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陛下,若您问臣的意见,臣的意见是,陛下当准许义父去并州。” 李世民不露声色,继续问道:“理由呢?” “陛下,臣于公,有两个理由,半公半私一个理由,陛下想先听哪个?” “先说于公的吧。” 李牧肃然道:“陛下,臣的义父,乃是一个正直忠义之人。早年他事李密,后李密自大兵败,不得已投降,义父掌握瓦岗寨兵马和属地,本可自立,或以兵马属地献给太上皇,做自己的进身之阶。但他却仍然坚持把这些兵马和属地算在李密头上,为李密谋取封赏。这样忠义的人,臣以为可以信任。” “而义父归顺大唐以来,也从未做过任何反叛的行为。当年玄武门事,义父虽没有站在陛下一方,却也没有站在隐太子一方。臣问过义父,义父答曰,他效忠的乃是皇帝,当时的皇帝是太上皇。因此臣不觉得义父做错了,反而觉得陛下应当信任这样的臣子,如今义父灭突厥立下大功,正应了臣所想,臣的义父乃是忠直之臣,只要陛下信任他,他必不会负了陛下。但他性格的缺陷,却无法弥补。若陛下不让他去并州,他必惶惶不可终日。陛下也会因此失去一员大将,对陛下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而反观并州,乃是要冲之地,陛下也需要一个能坐镇的人戍守。陛下登基之时,便用臣的义父坐镇并州,为何当初用他,而如今却不用了呢?臣以为,陛下当初的选择,正说明在陛下心中,义父乃是最佳人选,如今应该也是一样,这是臣于公的第一个理由。” 李世民点点头,道;“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矿!” 李牧掷地有声道:“陛下还记得‘煤’么?产煤的朔州和太原,都在并州辖下。臣虽然提出与太原王氏等门阀合作,但是在地方上,朝廷的影响不如门阀是事实,臣本就担心合作会出现蒙蔽的情况。若义父在并州盯着,必将大大减少朝廷被蒙蔽的可能性,也会在谈判的时候,为朝廷增加筹码。” 李世民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第二个理由,便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李世民对门阀世家,有着天然的不信任。而李绩恪守中立多年,这点李世民是看在眼里的。他相信李绩不会与太原王氏同流合污,如此,确实能在地方上起到一些作用。 但他仍未表态,而是问道:“那个半公半私的理由呢?” “呃……”李牧有些不好意思,道:“若义父能坐镇并州,也能方便臣做些买卖。不瞒陛下,臣最近搞了一些小玩意,都算是一些奢侈品吧,打算卖给有消费能力的‘高端人群’,例如门阀世家的少夫人啦,地方大族的小姐啦,就是没什么用,却又很贵的一些东西,并州有两大门阀,几十个大族,对臣来说,可是不可缺少的市场啊!” “又有新东西?”李世民对李牧赚钱的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立刻道:“你小子不要忘了,如今你还担着内帑令呢?你可不要只顾着自己赚钱,忘了朕的内帑!” “当然不会忘啦!因此臣才说是半公半私么?”李牧赔笑道:“陛下放下,臣做的买卖,都有陛下一份。” 李世民这才颔首,道:“这还差不多,好吧,朕就给你一个面子,这便下旨,着令李绩为并州大都督,明日赴任!” 李牧赶紧起身下拜,道:“臣先替义父谢过陛下恩典了。” “你啊……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李绩收了你这个义子,算他得了个便宜。”李世民说着,起身把李牧扶了起来,道:“去吧,好好替朕办事。还有……这个麻将啊,朕想要一套玉石雕刻的,作收藏之用。想必……你不会让朕失望吧?” 敲!竹!杠! 玉石麻将,你可真敢要啊! 李牧刚想回绝,但看李世民的神色,如果不答应,似乎是要出事,急忙挤出一丝‘开心’的微笑,道:“为陛下效劳,臣自然是乐意之至,臣马上就安排,三日之内,一定让陛下看到玉石麻将。” 李世民满意地笑了起来,拍拍李牧的肩膀,道:“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说罢,大笑而去。李牧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几次狠,也没做说什么。李世民走出几十米,停下问身后的高公公,道:“高干,你帮朕瞅瞅李牧那小子的表情?脸黑了吧?” 高公公伸脖子瞅了一眼,幸灾乐祸道:“陛下,黑了,好一副心疼的样子,在那儿跺脚呐!” “敲李牧的竹杠,朕就是开心啊!玉石麻将,肯定花他不少钱!” 高公公赶紧拍马屁:“陛下英明!这等主意,老奴想都想不出。” “哈哈……” 第129章 戏精 日暮西垂,李牧从宫里出来,来到了白闹儿在长安城的宅子。 其实是白巧巧不了解,白闹儿所谓‘买’的宅子,其实是他自己盖的。就在京东集的入口处,杂货铺的后院。这件事白闹儿在做之前,已经跟李牧打了招呼,因此李牧听白巧巧提起时才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还没到地方,离着老远,李牧就被人发现了。二狗听说李牧要来,一直在集市入口附近等着,看到李牧的影子,赶紧颠颠地跑了过来,帮李牧牵马。 “侯爷!您终于到了,小的在这儿等了一个下午啦。” “等我?”李牧低头看了二狗一眼,道:“对了,上次忘了问你。我记得你是在西市混饭吃,怎么最近一直跟着我丈人啊?” “小的已经不在西市了。”二狗解释道:“上次您杀了狗御史,白爷为了救您,在长安城东西两市广撒‘英雄帖’,不少能人都归了白爷的麾下,小的也是一样。现在跟着白爷讨饭吃。” “白爷?”李牧的嘴差点咧到耳朵根,真是好笑,白闹儿如今也混成爷了?还‘英雄帖’,长安东西两市的英雄么?看到二狗,李牧就能想到他招募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了。 无非是,鸡鸣狗盗之徒! 不过李牧却没有半点瞧不起的意思,他在大理寺监牢的时候,就有一个叫‘鼓上蚤’的人来为他传递消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李牧想起了此人,便问道:“那个‘鼓上蚤’,便是我那丈人招募的么?” “是的,他如今是小人的手下。”说着,二狗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白爷听说小人与侯爷认识,对小人委以重任。如今白爷麾下,小人坐的是第二把交椅,底下的人都称小人‘二爷’。也是巧了,小人名叫‘赵双喜’,双就是二,外号便是二,座次也是二,呵呵呵……” “哎呦,原来是二爷当面。”李牧调笑他,拱手抱拳,道:“失敬了啊,二爷!” 二狗吓得变了脸色,扑通跪在了地上,叩头不止,连声道:“侯爷可折煞小人了,小人怎敢当侯爷叫一声‘二爷’,小人就是侯爷的走狗,侯爷千万别再戏弄小人了,哎呀,小人当死!” “开个玩笑,那么认真干什么。”李牧拿马鞭敲了敲二狗的脑袋,道:“你是个机灵的人,办事也妥帖,我这丈人啊,逐渐也老了,难免糊涂,你在他身边,也有个照应……”李牧看着二狗,忽然问道:“二狗,我问你一句,你自己可知道,端的是谁给的饭碗?” 二狗一愣,旋即大喜,赶紧磕头道:“侯爷,小人心里明白,小人端的是侯爷给的饭碗。” “脑子还算是清楚!”李牧又敲了敲他,道:“得了,起来吧,等会给你个好处。” “诶!”二狗欢天喜地的爬起来,喜滋滋地继续为李牧牵马,连裤子上的尘土都不拍去,仿佛是什么荣耀似的。 杂货铺紧挨着集市入口,没几步便到了。这集市刚建,还没几个商家,自然也就没几个客人。李牧一行又都骑着高头大马,加上李重义的块头,甚是乍眼,早有人通报给了白闹儿。 白闹儿正马场的管事人程钱说话,听到李牧来了,赶紧什么都扔下了,来到门口迎接。李牧从马上下来,看到程钱,招手让他过来,耳语了两句,程钱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了李牧一眼,像是火烧了屁股似的,把腿就往马场跑。 白闹儿一愣,忙问道:“贤婿,你跟他说什么了,把他急成那样?” “唉!”李牧长叹了口气,看了白闹儿一眼,转身往里边走,道:“进去再说。” 白闹儿赶紧跟上,李重义和护卫没跟着,而是守在了杂货铺门口,二狗也醒目地留了下来,市井之徒,最重要的便是眼色,听了不该听的话,可是要出麻烦的。 进到后院,来到厅堂,白巧巧和李知恩也从里屋出来了,看到李牧脸色有些难看,白巧巧便问,道:“夫君,又出什么事了?” 李牧看了白闹儿一眼,道:“没有什么大事,破财了。” “啊?”白巧巧忙问:“怎么破财了?” 李牧长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道圣旨,展开,瞥向白闹儿,道:“白春接旨!” 唐时制度与明清不同,传旨之人,并非全都是太监。只有在京城,皇帝下的旨意,由太监传达。出了京,都是由属地的某个文官兼任传旨官。就算在京城,也不全是太监传旨,分性质不同,也有各司官员传旨的,干这个活儿最多的,便是礼部员外郎。 白闹儿已经吓懵了,他听到‘接旨’俩字,脑袋就嗡嗡地响。他这辈子,何时曾想过自己也有接到圣旨的一天!还是白巧巧反应的快,她接过诰命的旨意,知道如何接旨,小声跟白闹儿说了一下。白闹儿这才慌忙去寻屋里正在做针线活的王氏,把线笸箩从她手里抢出来,拽着出来按在地上,骂道:“该死的婆子,娶了你算是倒了血霉,一点也不济事,巧巧她娘在时,可比你强百倍……” “糟老头子,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王氏刚要反驳,忽然看到白闹儿挤眉弄眼,一抬头看到李牧在,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巴。 李牧把他们的样子收在眼里,也懒得去说,清了下嗓子,道:“聆听圣谕,不得喧哗!” 白闹儿和王氏赶紧拜在地上,额头触地,屁都夹在裤裆里不敢放了。 李牧朗声道:“诏曰:朕闻东城跑马地左近有新兴市集名为‘京东集’,便于商贾,利于百姓。朕心喜之,乃问于逐鹿侯。经逐鹿侯推荐,命白春为七品市令。望尽心竭力,不负朕望。诏书从右,主者施行。” 李牧念完,把圣旨合上,递给白闹儿,道:“拿着吧,市令大人。” “臣谢过陛下恩典,陛下大恩大德,白闹……啊,不,臣白春没齿难忘。”白闹儿哐哐地磕头,王氏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知道自家男人当官了,也跟着磕起了头来。 李牧往旁边躲了一下,看着白闹儿红肿的额头,道:“行啦,赶紧起来吧,圣旨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白闹儿赶紧爬起来,拿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把圣旨接到手里。像捧着一个金疙瘩的似的,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白巧巧也为自己的爹高兴,但看李牧的面色还是不太好,便问道:“夫君,爹当官了,不是好事么?你怎么不高兴呢?” “高兴什么呀!”李牧没好气道:“知道这官怎么来的么?这是我用两成的酒坊份子,再加上一成的马场份子换的!夫人,你知道这是多少钱么!” 李牧说着,一只手捂着胸口做痛心疾首状,另一只手指颤抖地指着白闹儿,道:“要不是你爹,非要当官,我能损失这么多钱吗?!” 白巧巧一听,脸色惨白了起来,立刻道:“不行!爹,这个官你不能当!” 白闹儿也是一脸歉然,但看白巧巧要来抢圣旨,赶紧后退一步躲开,把圣旨抱得更紧了。 白巧巧急得跺脚,道:“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无论是酒坊还是马场、一成份子都价值千金!别说是七品的官,便是五品、四品又如何?有夫君在,你还愁没有吃穿么,非要当什么官!你可真是要把女儿气死了!” 李牧耷拉着眼皮,在一旁吃瓜看戏。他倒不是故意作弄白巧巧,他主要的目的是敲打白闹儿,也能让白巧巧对他更好一点,顺带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白闹儿的不要脸程度,白闹儿这个人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他见白巧巧这么说,竟然给白巧巧跪下了!当爹的竟然给女儿跪下了!把李牧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女儿啊,爹这辈子就想当个官,求求你了,贤婿都帮爹办成了,你就别插手了行不行!” 白巧巧也只好跪下,哭道:“爹啊,你怎么这样逼我啊……” 李知恩急得没办法,想把白巧巧扶起来,她也不起,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牧。 李牧心中暗道,不行了,不能再看戏了。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赶紧松开捂住胸口的手,过来把白巧巧抱了起来,瞪了白闹儿和王氏一眼,道:“都起来,哭哭啼啼地想什么样子!” 白巧巧还要说话,李牧拿出做丈夫的威严,道:“陛下的旨意都下了,还能更改么?娘子,你若替为夫着想,就让为夫省点心,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一句话把白巧巧感动得痛哭流涕,一头扎进了李牧的怀里。李牧轻轻地拍着白巧巧的后背为她顺气,嘴角忍不住地想要上扬,这一幕,恰好被旁边的李知恩看在了眼里。 小丫头疑惑地盯着李牧看了一会儿,霍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偷偷对李牧做了个鬼脸。李牧递过去一个眼神,李知恩撇了撇嘴,用手比了一个蜜饯的形状,意思是告诉李牧,这件事想要封口,得用蜜饯才能解决。 李牧赶紧点头应下来,沉声对刚刚爬起来的白闹儿说道:“事已经定了,更改不了了。但是话,我得说清楚。” 第130章 了断 “官,是两成酒坊份子换的。集市,是用一成份子跟宿国公换的。陛下可怜我,把这集市的所有税赋等等都赏赐给我了,如今一并也都给了丈人吧!” 李牧如此‘大方’,便是连白闹儿这等贪得无厌的人都感觉到惭愧了,来到跟前便要下跪。 李牧怀里抱着白巧巧,怎好让她爹跪下,立刻断喝一声:“你给我打住!” 白闹儿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 李牧拍拍白巧巧的后背,扶着她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看向白闹儿,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道:“丈人,有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了。你这动不动便要下跪的毛病,得改一改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是我丈人,动不动便比别人矮一截,算怎么个事儿?如今你也是个官了,以后给我记住,除了陛下皇后太上皇,其他人见了,膝盖给我挺直了,别丢我的脸!” 一番话把白闹儿说得面红耳赤,忙道:“贤婿啊,我……我记得了,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啊!” “用不着你对不住!”李牧冷下脸道:“我又不是看你,谁让你是巧巧的爹呢?你当我乐意么?但是,今日我把话说清楚了。巧巧正好也在,咱们一家人不藏着也不掖着。根生,已经让我安排到了定襄,他自己也愿意,是建功立业还是马革裹尸,全看他自己的造化,当姐夫的只能帮到这了。你这个官,我里外里付出了多少你心里也应当有数。我对得起你白家了,打今日往后,任何事情,我都不管了,你也别跟我开口,开口也没用!” 白闹儿忙道:“贤婿就算不说,我也再不敢叨扰了。贤婿啊,你太对得起我了。我以前对你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实话说,自打你当县丞的时候,我多少次都晚上睡不着觉,生怕你找我寻仇,不明不白地弄死我。可是你没有,你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以后我这老命,加上根生的命,全都是你的,我白家世世代代……” “你可行了吧。”李牧打断白闹儿表忠心,没好气道:“我管你们父子就已经搭上去一半的家业了,还世世代代……想都别想!你要有这想法,盼望巧巧给我生个儿子吧。我是不可能再答应你任何要求了,等你外孙长大,求他去!” 一句话把白巧巧臊得脸颊通红,正哭呢都给打断了,不依地抬脚踢了李牧一下。白闹儿尴尬地赔笑,却也不敢再说了。他心里大致也明白,李牧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他也满意了,马邑小城市井之徒,如今能在长安城里做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时,二狗过来探头探脑,见屋里的人哭的哭,笑的笑,不知是什么情况,不敢出声。李牧瞧见了他,道:“有话就说,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二狗赶紧进来,先给李牧行了个礼,才道:“侯爷,程掌柜去而复返,还带了程将军来,在前院呢,小的来知会一声。” 李牧叹气道:“看吧,要账的来了!” 说着,李牧对李知恩道:“好好照顾夫人,丈人,咱俩去看看。” 白闹儿怎敢不应允,跟在李牧身后,一起来到了前院杂货铺。程咬金正在跟李重义攀谈,见李牧过来了,黝黑大脸顿时笑逐颜开,道:“贤侄,老夫正在操练士族,听程钱说的消息,老夫还以为他诓我,这老小子赌咒发誓,老夫才来,你可别说是假的,小心老夫翻脸!” 李牧道:“小侄怎敢糊弄伯父啊!程掌柜准备好契约了吧?拿出来,小侄这就签了!” 程钱赶紧把新的契约拿出来,李牧拿过笔便要签字画押,忽然程咬金把手伸过来拦了一下,道:“大侄子,先不忙。你叫我一声伯父,老夫也该有个伯父的样子……若你只为了这集市,你跟老夫开口,老夫送你就是,你在老夫这儿,有这个面子。但这一成的份子,可不是小钱。你可要想好了,今日你签了,明日再反悔,老夫可就舍不得了。” 李牧推开程咬金的手,提着笔签了契约,又按了一个手印,道:“程伯父,小子就是有这个脾气,宁愿舍钱,也不舍面子。没听说么,逐鹿侯李牧,视金钱如粪土。拿去拿去,我没有半点舍不得……” 说到最后几个音的时候,李牧已然带上了哭腔。程咬金看着他的样子,哭笑不得,但又十分地佩服。像李牧这么大年纪的少年郎,他不知见过多少。真有这等硬气的人,确是少之又少。 白闹儿在旁边看了,心中愧疚更甚。他亲眼看到的直观感受比听李牧说可要深太多了,听李牧说的时候,他心里尚有三分怀疑,但亲眼看到就不一样了,他可不会觉得李牧又那么大的面子,能让宿国公这样的人物陪他演戏。 程钱小心翼翼地把契约收好,有了这份契约,从今往后程家就是实打实地马场主人了。原来马场的比例是四三三,今日之后,就是五三二了!给皇家那份不变还是三成,李牧少了一成,程家变成了五成,可不要小看这一成的份子,要知道这可是会下蛋的金母鸡,没有上限。 程咬金看了看李牧,又看了看白闹儿,道:“老弟,你这女婿对你可是真好!我老程就没这个命了,生的都是儿子,我要是有女儿,说什么也得塞给他,让他当我的乘龙快婿!” 白闹儿听到程咬金叫他‘老弟’,腿弯又有软的迹象,被李牧瞪了一眼,勉强站直了,改成了拱手,道:“程将军说的是,小老儿三辈子修来的福气,福气呀!” 程咬金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咱们就算是邻居了,有事儿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寻不见我时,就跟程钱说,不要见外!” “欸、欸……” 白闹儿咧着嘴答应,程咬金的大手拍他一下,身体便像是要散架似的,他这个小身板着实是承受不住。 “小子,没事老夫还要回去继续操练士卒,得空来我营中,让你见识见识。不用送,老夫走了!” 程咬金说罢,出门翻身上马。程钱也告辞离开,李牧哪能不送,一直到了集市门口,方才回转。 白闹儿跟在李牧身后,几度想要张口,却又不知怎么说。李牧眼角的余光扫见了,道:“事情过去了,以后少提就行了。不然,提一次,我这心口便疼一次。” 白闹儿赶紧道:“贤婿说不提,那便不提了,不提不提……”忽然白闹儿想起了什么,对李牧道:“贤婿留下吃饭吧,我这就张罗去。” “算了,我们回去了。” “那怎么行,贤婿到了我这儿,也算是到家了。且等着,我这便去张罗,贤婿千万莫走啊!”白闹儿说着,生怕李牧不答应似的,往前小跑了几步,冲杂货铺后院喊了一声,有一个帮闲牵出来一头小毛驴。李牧一看,差点没笑出声,这毛驴长得跟白闹儿的兄弟似的,怎么那么像呢! 白闹儿挥了挥手,便由这帮闲牵着驴,往西边去了,也不知是去哪里张罗。二狗正想要跟着,被李牧一把拽住了,拉到了杂货铺里。 “侯爷,有什么事吩咐么?” 李牧道:“刚来的时候,我说要送你个好处……正好此时没人,便与你说了吧。” 二狗心里犯起了嘀咕,侯爷为何说‘此时无人’才肯说?难道是秘密之事,便连他丈人也要瞒着?想到这儿,二狗激动了起来。若能替侯爷办秘密的事情,岂不是被引为心腹了么?老天爷啊,难道我二狗这便要起势了么! 二狗急忙屏气凝神,慎重道:“侯爷请吩咐,二狗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哪个要你死了。”李牧招了招手,让二狗附耳过来,道:“我啊,是想让你纠结一些消息灵通的,或者善于打探消息的人。我需要的人,得是机灵的,会伪装的,能演戏的,善打探的,首尾干净的,明白我的意思么?” 二狗似懂非懂,试探问道:“侯爷可是要对付什么人么?” “不是。”李牧摆摆手,道:“哪有那么多人需要对付,我是给你谋个差事。” “差事?” “对!”李牧一本正经道:“大唐日报知道吧?” 二狗猛点头,道:“自然知道啊!小人不认得几个字,但是每天都听说报的人说。如今长安城,谁不听听报纸说什么?” “听报就好、”李牧循循善诱道:“那你爱听什么呀?” 二狗不好意思道:“小人不爱听国家大事,小人爱听那些花边圈起来的故事。” “对嘛!”李牧道:“实话跟你说,那些故事都是我瞎编的。如今我编故事也没啥灵感了,我呀,准备把这个活儿交给你们。” 二狗骇然道:“这如何能行啊!不行不行!侯爷,绝对不行!小人大字不认识几个,怎么能写故事呢?” 李牧鼓励道:“不要瞧不起自己,故事么?你要是能听懂狗汪汪,狗都能给你说两段,有什么难的?不要想得太难,非常简单,你不会写,还不会说呀?打听一些有趣儿的事情,说给会写字的人,让他们帮你写下来,不就行了吗?” 第131章 简在帝心(打赏加更) 见二狗还在犹豫,李牧又道:“我连你们这伙人的名头都想好了,就从你的名字里取一个字出来,叫做‘狗仔队’你看如何?” “狗、狗崽?”二狗急忙道:“侯爷,小人叫赵双喜……” 李牧一本正经道:“二狗,你不懂。在江湖上混,哪有用真名的?” 二狗一愣,道:“为啥不能用真名?” “你想啊,江湖人办江湖事,难免磕磕碰碰,遇到小事还行,若是遇上了大事。打打杀杀不是没有吧?你用了真名字,仇家便能找上你的家人,但若你用假名字,犯事也只是一人而已,家人可保无恙。江湖中人,讲究的不就是孝义二字么?这个道理,你该明白呀!” 二狗完全被李牧给‘洗脑’了,愣愣地点头,道:“侯爷说得对,便如同那‘鼓上蚤’一样,二狗就是我的诨号。对对对,以后我可不能再提起自己的真名了。” “合该如此。”李牧说着,似乎在追忆过往般,道:“想当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曾混迹于马邑城的市井之间,没少和人打架。当时我用的名字,也不是我的真名。你想知道我在江湖上的诨号么?” 二狗赶紧道:“小人当然想知道了,侯爷的大名,在江湖上必定是如雷贯耳吧!” “也一般,好听顺口罢了。”李牧谦虚地摆摆手,道:“当年我的诨号,便是唤作云龙二字。在马邑,提起‘李云龙’三个字,没有人不认得。只要我与人动手,报号必然是这三个字。正所谓‘金麟本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这名字,可是大有来头的,否则也不会有我的今天呐!” 李牧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都快把自己说乐了。二狗却深信不疑,云龙!侯爷的诨号当中竟然有龙,怪不得如今成长为人中之龙。忽然想到自己的名号,二狗不禁叹息一声,狗跟龙就没法比啊,看来自己这辈子,也就是走狗的命了! 李牧拍拍二狗的肩,道:“不要灰心丧气,狗怎么了?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你二狗也可以是哮天犬嘛!主要看你如何去做了!不必担心,我既然指给你这个差事,必然会教你如何去做,按照我的吩咐就是了。” 二狗木然地点点头,经过李牧的连番忽悠,他已经有被‘洗傻’的迹象了,李牧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也想好了,跟着谁也不如跟李牧混,既然都打定主意做走狗了,不管李牧说的对不对都得听,那还想什么,听话就是了。 李牧对他这种态度,也是非常满意。人才呀,这就是人才。不用太聪明,听话就行了。太聪明的人,总是野心太大,反倒不好用。 忽然,二狗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拍了下脑门,道:“侯爷,封四托我问一下,侯爷什么时候得空,他把欠您的钱送去府上。” 李牧眨眨眼,懵道:“封四是谁?” 二狗更懵,道:“侯爷,您忘了么?您到西市买纸,小人带您去的封四的铺子,您说借给封四钱,让他专门造印报纸的纸,如今纸坊已经出纸好些天了,您竟不知道这件事么?” “啊!”李牧这回想起来了,要不是二狗提醒,他还真快忘了还有这么件事情了。是有这么回事,他借给了封四钱,让他自己开一家纸坊,只是借出去多少,他给忘了。 但也无所谓,想来借给这个封四儿十八个胆子,他也不敢糊弄,便道:“你让他什么时候送来都行,不用非得交到我的手上,府上的账,都是我的侍妾在管,给她也是一样。” “小人明日见了他,便转告给他。” 说话的工夫,白闹儿骑着驴回来了。李牧看他也没带什么吃食,便问他:“丈人,出去转了一圈,怎么两手空空回来了?” 白闹儿从驴上下来,急忙道:“贤婿,我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什么好东西。正巧路过天上人间,想着那里的菜肯定是不错的,便奓着胆子去问了一下价格。这一桌酒席,花了我十两银子!但是没事,只要贤婿高兴,多少钱我都舍得!” 十两的席面! 天上人间算是中等。 但李牧却很满意了,毕竟是白闹儿请客啊,他能拿出十两,无异于挖了他自己的肉一样。正好折腾这一天也饿了,晌午打麻将,也没来得及吃东西,填了半肚子的糕点,是时候吃点好的了。 一行人回到后院,不一会儿,天上人间送餐的马车就到了。八个食盒八碟菜,端到桌子上的时候还是热的。这也是李牧想出来的,长安城送餐服务,只要花得起钱,各府的厨子都省了。 胡乱吃了一顿,也快到坊门关闭的时候了。李牧嘱咐白闹儿,抓紧找人刻麻将,而且不能卖便宜了。嘱咐完了,才带着白巧巧和李知恩一起往家走。 刚过安义坊的坊门,李牧便远远看到自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心道这么晚了还有客人,走近了发现竟然是李绩府上的马车,只当是李弼来了,因为李绩是从来不坐马车的。 但是进了院来到大堂,却发现是李绩在等着,赶紧过来与之相见。 见过了礼,李牧忙问道:“义父等了多久了?” “有一阵了……没事,你回来就好。”李绩的神情有些怔崧,似乎心中有事似的。见了李牧,也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李牧以为他在为并州的事情伤神,便把今日与李世民的对话转述了给他。李绩认真听李牧说完,才道:“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陛下的旨意已经到了。我也料定陛下会答应我的请求,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托付。” 李牧听到‘托付’二字,忙集中精神,道:“义父请讲,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李绩没有直接说,而是叹了口气,道:“李牧,你是否觉得我太过小心了?” “呃……”李牧没好意思说,古人讲究‘子不言父过’,义子也算子,李牧背后嘀咕几句也就罢了,当面指责就太不礼貌了。 但他的犹豫,已经表明了意思。李绩苦笑一声,道:“非是我过于小心,而是我不得不如此啊!” 李绩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是我的义子,我对你也没有什么隐瞒的。这次我向陛下提出要去驻守并州,除了试探陛下的心意和方便照顾思文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躲出去,远离朝堂,远离中枢。” 李牧疑惑不解,道:“义父,人人都想更进一步,为何你反其道而行,偏偏要远离朝堂呢?” “这便是我的不得已之处了。”李绩又叹了口气,道:“还记得你刚入朝堂之时,我跟你讲过的朝堂上划分的派系么?” “当然记得。”李牧点点头。 李绩继续说道:“其实当日我还落下一句话没说,这句话便是,亲疏有别。李牧,你记得我这句话。什么派系,都不如‘简在帝心’。什么叫做简在帝心?简在帝心就是,你做了一分,陛下记得你两分。便如这朝堂上的长孙无忌,只要陛下在一天,他便拥有都是那个‘简在帝心’之人。因为他不但是从龙的功臣,还是他的亲戚,更是陛下的朋友,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失去圣眷的。” “而我,还有李靖大将军。我等都是降将,且不在陛下帐下。起步便差了一等。这是无法弥补的,你懂吗?”李绩看着李牧,又道:“当年玄武门之变,我与李靖大将军为何最后保持中立,也是这个原因。一来,当时事态并不明朗,双方都有获胜的可能。二来,就算我们选边又如何?就算我们都站在陛下这边又如何?在陛下心里,我们还是外人。同样从龙,我们的功劳也差了一等!” 李绩拍了拍大腿,道:“像我等这样的人,便不算‘简在帝心’之人。我所期盼的,不是做了一分,陛下能看做两分,而是我做了一分,陛下能看到一分,如此我就知足了。我与李靖大将军不同,陛下登基之后,不能御驾亲征,指挥大战,非李靖大将军坐镇不可,而我却没有这等分量。因此,李靖大将军能以武将升任尚书右仆射,而我同样立下大功,却不能接任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却落入了平定突厥未力寸功的侯君集身上。” “侯君集……”李绩咬了咬牙,虽然他已经足够的隐忍,但李牧仍然可以听出他的不甘:“最初之时,他不过是一个莽夫而已。只因他是陛下的护卫,伴随陛下身边,因此才立下了功勋,得到了陛下信任。玄武门之变后,他的官职爵位全都连升三级!甚至陛下为了他不惜豁出脸面,求李靖大将军传授他兵法,这是何等的恩宠?只凭侯君集之功,他配不上这等待遇。而他如今却能接任兵部尚书?还不是因为他‘简在帝心’么?” “我不能像李靖大将军一般不可替代,又不如侯君集‘简在帝心’,留在长安,也不过是挂一个大将军的名号,训练屯卫而已。没有出头的机会,还不如去并州戍守,多少能有些功劳。只是我走了之后,担心你二叔担不起这片家业啊!” 第132章 李绩的中年危机 李牧想了一下,道:“义父,二叔打理家业多年,应该不会有问题。您上次驻守并州的时候,不也是二叔在打理么?” 李绩摇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一样了。上次我驻守并州之时,家里没有酒坊,只有田地,没有人觊觎。而如今酒坊日进斗金,谁不眼红?我若离开长安,整个英国公府等于失去了庇护。你二叔守不住!” 李牧只当李绩是来求他帮衬,便道:“义父不必担心,若遇到难处,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我知道你是个赤诚的孩子,你既然如此说了,便一定能尽力去做。”说到这,李绩忽然话锋一转,道:“但是我不能给你添麻烦,你认我做义父,但是我这个义父,一直也没帮到你什么。反而得了你不少的好处,心中一直不安。如今我要去并州,更加帮不到你了,哪能再连累你呢?我今日来找你,有两件事。一来,要把这酒坊归还与你。二来,便是想让你照顾一下我的大儿子,李震。” 唐时的亲戚关系,与后世略有不同。例如李牧与李思文拜把子,结成了异性兄弟。李绩自然是他的义父,但是李思文的哥哥李震,却不算他的义兄。故此李绩才说,请李牧照顾他的大儿子李震。 李牧哪肯答应,连连摆手,道:“义父,酒坊是我与思文在定襄时便商量好的买卖。我与思文情同手足,如何能毁约?义父莫要陷我于不义的境地,我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义父去并州尽管去,无论多少年,只要我还在,定守护酒坊不落他人之手。每年的利润,一文不少都会送到府上。有我在,再加上二叔帮衬,一定不会出问题。” “李牧,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我心里明白。但是如今,事不可为啊!”李绩叹道:“你可知,陛下的旨意是如何安排的?他不只封我为并州大都督,还特进了你二叔,任命他做晋州刺史!你二叔也不能留在长安了!我那长子资质平庸,不堪大用。酒坊若交给他,如何能行?你当知我的苦心啊!” 李牧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李世民竟然还特进了李弼。下午谈论起李绩的时候,李世民半个字也没提到李弼啊。 李绩见李牧发愣,叹了口气,道:“李牧,你还是太年轻了,阅历不够。陛下是皇帝,帝王不可欺,我试探他的心思,他怎能不知。特进你二叔,便是在敲打我。此中的深意,你仔细想想,便可清楚了。” 李牧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其实李绩不说,他也反应过来了。从李思文的事情,再到李绩的事情。李世民的做法,可谓是给他上了一课。他答应不杀李思文,但却把他驱逐出了长安,无诏不得还朝。随即加封李绩,以安其心,彰显胸襟。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让你心里有怨气都说不得。 而李绩要去并州,李世民明明愿意答应,却仍然摆了一道。让英国公府同时失去李绩和李弼两个当家人,彻底在长安无法立足。这便是要告诉李绩,朕不是你可以摆弄的,不是你说什么,朕就要听什么。试探朕,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绩自然是领悟了李世民的意思,因此才心中惶恐不安,来找到李牧托付。他不是不想要酒坊,而是已经不敢要了。如今李世民已经生气了,若不乖乖接受他的惩罚,随之而来的不知还会是什么。而彼时李绩和李弼都不在长安,李震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李震身为英国公世子,李绩出镇并州,他必定要留在长安。说是人质也好,古往今来皆如此,李绩不敢提出异议。 如此梳理一番,李牧便清楚了。李绩的选择,是无奈之举,也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李牧深吸了口气,道:“义父,我知你的苦心了。但是我与思文约定在先,也不可轻易更改。不如这样吧,昨日思文走的时候,我已跟他说了,让他在定襄再办一个酒坊。本意是让他赚些钱,手里宽绰一些,也好养得起折冲府的士卒。看如今的情况,却是歪打正着了。” 李绩听的糊涂,蹙眉问道:“如何歪打正着?” 李牧正色道:“义父,我可以听你的话,接管酒坊,同时照顾世子。但是这酒坊,自此变一分为二了。现如今酒坊的工匠,人员,我重新安排一下,划分一半去定襄,帮助思文建立新酒坊。酒曲、粮食等,我也会安排尽快运送过去。以后再有新酒,我也会与思文那边共享。从此便以长安为界,往西、往北,归思文,往南,往东,归我。也算是二一添作五了,成全我和思文当初的约定。义父勿要再推辞,若再推辞,便是要与我断交了。” 李牧这样安排,李绩自然是无话可说,也非常感动,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牧摇摇头,道:“义父,这事本就是我与思文之间的事情,如何能算作义父头上。人情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见外了。” 李绩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其实李绩此时的年龄也不大,如今是贞观四年,李绩不过才三十六岁而已。见他频频叹气,李牧仿佛看到了后世遇到了‘中年危机’的八零后,也不知说点什么才能安慰他。 时候不早了,坊门即将关闭。李绩也把该说的说了,便告辞离开了。李牧一直送到坊门口,约定了明日去送行。至于煤和其他生意的事情,他没有提起。此时不是时候,等到施行之时,再联络就是。而且李世民那边,届时也会有旨意过去。 目送李绩的马车渐行渐远,李牧有些萧索地回到了府中。 刚刚看到的李绩的样子,与他在定襄和李绩头一次见面时看到的样子,截然不同。那时的李绩,多么地意气风发。两军阵前,便如同天神下凡一般。他带领的人马,杀那些回鹘兵如切瓜砍菜一般,给李牧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而刚才所见的李绩,两句话叹三声气,语气态度中,充满了无奈和不甘,着实令人唏嘘。 李牧推开工作室的门,今日没什么心情,懒得动,便躺在摇椅上轻轻晃动着发呆。 李绩刚才说的话,李牧并不是全部都认同,但还是给他提了个醒。对比李绩、侯君集、李靖三人的遭遇,按照李绩的说法,侯君集便是那个‘简在帝心’之人,因为他曾是李世民的护卫,因此李世民信任他,想栽培他。硬是把他从一个‘莽夫’,提拔成了国公、如今的兵部尚书。 而李绩和李靖二人呢?可以说是起点类似,但遭遇不同。为何遭遇会有不同,究其根本,还是能力决定。 李牧刚到长安的时候,谈论起朝中人物的时候,李绩就说过,如今朝中大将甚多,但可为‘帅’者,唯有李世民和李靖两人而已。李世民登基之后,便只有李靖一人。因此,无论李世民如何看待李靖,为了他的江山,他也不得不对李靖委以重任。举国之战,除非他御驾亲征,否则李靖是绕不过去的。 但是李绩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良将,但并非无可替代。由此,便产生了他认为的不公。简在帝心这个说法,也由此而来。 是否真的如此,李牧暂且不去评论。这件事给他的警醒是,若想站得稳,还是看能力。值得庆幸的是,李牧如今也恰是一个不可替代之人。 有系统的加持,他可以做到超出这个时代限制的事情。除非还有一个身怀系统的穿越者,否则他李牧就是无可替代的。李牧也由此多了一个心眼,那就是,系统需要谨慎的使用。不能一下子把劲儿全都使出来,若他那样做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在他没有价值的时候,还像现在这么‘作’,便是离死不远了。 李牧在脑海中唤出系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已经学会的‘工程’技能中的【劣质炸药】配方给删掉了,系统弹出【是否忘却此技能?】,他在心中默念了确认。 这个配方,还是先缓缓吧。 忽然眼睛上多了一双嫩白的小手,李牧忙从系统中退出来,把李知恩拉近怀中。李知恩扑进他的怀里,像猫伸出爪子讨好主人似的,把两只小手伸到他面前:“主人,我的蜜饯呢?” 李牧故意装傻,道:“什么蜜饯,我有答应过吗?” “呵!”小丫头翻了个白眼,嘟嘴道:“就知道你会耍赖,不行,我要告诉夫人去,说你跟她耍心眼。” 说着便要跑,被李牧给抓住了。 “还想告密?”李牧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道:“我跟夫人耍什么心眼了,份子给出去就是给出去了,又不是假的。我那丈人的嘴脸你也见到了,若不就此做个了断,没完没了,指不定哪天就把咱家搬空了,全成他白家的了。到时候你再想吃蜜饯,还要求他,你愿意?” “唔……”李知恩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么说的话……主人做得对!” 说完了,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第133章 物是人非 李牧笑了,拍了下李知恩的屁股,道:“你这丫头,没事儿可不会来我的工作室,说吧,在想什么?” “也没有啦……”李知恩咬咬嘴唇,小手指勾啊勾,指了指李牧脱下来放在工作台上的虎皮‘貂儿’,道:“主人,可不可以给我也做一件?”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累了,明天再做,先给夫人做一件,然后再给你做一件,咱们一家三口,都得有一件。” 一家三口? 李知恩嘟了嘟嘴,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她也没说什么,喜滋滋地应了下来,又道:“主人,府中上个月的用度开支已经算出来了,夫人已经看过,我去拿过来给你看。” “我不看了。”李牧摆手道:“什么时候咱家没钱买米了,你再给我看,我好想办法去挣钱。只要还有钱花,你就看着办。大的开销跟夫人说一声,剩下的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哦……”李知恩想了想,问道:“那多大的开支,算是大的开支呢?” “呃、”李牧想了想,道:“一百贯,一百贯以上问问夫人,一百贯以下,你自己做主。” 李知恩目光闪闪,歪头问道:“主人就不怕我藏钱么?” “藏钱?”李牧抬手点了点李知恩的小脑袋瓜,道:“你干嘛要藏钱?家里的钱随便你花,又不是没钱,犯得着藏么?再说,你连人都是我的,我怕什么呀?” “倒也是……”李知恩也笑了起来。 其实,她的心里是很感动的,因为李牧信任她。在当下的社会环境,小妾连丫鬟都不如。丫鬟还有契,良家的女儿,来到有钱人的府里,算是打工。契约的时限到了,要放还回家。但是妾不一样,妾进了家门,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若遇到个良人还好,若遇到了个畜生,真真是生不如死。 但李知恩跟了李牧,却享受到了寻常人家正妻也享受不到的待遇。不但府中大小事务全都归她调派,财权也放心地交到她手里。要知道,这可不是小钱啊。逐鹿侯府每个月的出入账目,高达几万贯。都说财帛动人心,若是换了旁人家。谁能用一个侍妾管理这么多钱? 李牧却不在乎,在李知恩的记忆中,他好像就没问过。这份用人不疑的气度,对待钱财的豁达,让李知恩从心里往外地觉得,自己的主人好有魅力。 但是做逐鹿侯府的管家婆,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李牧不管钱,白巧巧呢,除了要买东西的时候,也不怎么过问。所有的操心就都落在了李知恩身上,让她觉得责任重大。就比如说,用马场的份子换了市集,又把市集给了白闹儿,李牧还没怎么心疼,李知恩却心疼得要死。这预示着,下个月府里的进项要少了。 虽然钱肯定是够花的,但是谁会觉得钱多呢?今日见李牧心情似乎不错,便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李牧听了,又笑了起来。李知恩觉得他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撒娇道:“主人,你不要总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啊,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嘛?” “干嘛担心?”李牧拍拍李知恩,让她起来,然后自己也站了起来。来到工作室的西南角,李知恩这才看到,哪里有一个黑布罩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 “这可是好宝贝,让你开开眼啊。”李牧说着,把黑布一扯,李知恩的小嘴儿顿时长得老大,结结巴巴道:“主、主人,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大的琉璃瓶!还是五彩琉璃,我的天啊,这得值多少钱!主人你又乱花钱!” 李牧很满意李知恩这种反应,抬手敲了敲这个玻璃瓶,道:“不要大惊小怪,实话告诉你,这个瓶子,不是从哪弄来的,而是你的主人我,亲手烧制的!” “烧、烧制?”李知恩彻底懵了,但眼前的事实却让她不得不相信,因为没有办法解释。 在中国古代,琉璃,也就是玻璃,是非常罕见的东西。原因很复杂,经后世学者研究,主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中国很早就掌握了瓷器的烧制方法,技艺高超,对玻璃制品的需求很少,而玻璃又极难获得,因此很难流行开来。西方古代的玻璃技术比中国要先进,主要原因便是西方世界缺乏瓷土,烧制不出好的瓷器,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替代品。 第二个原因就非常科学了,因为玻璃需要的熔点很高,炼制不易,因此也很难普及。 事实上,后世常见的玻璃,历史根本也没多少年。在唐朝,很大一部分人还都认为玻璃乃是一种矿藏,只有一些炼丹士,或者祖辈相传,伺候上层人物的工匠,才懂得烧制玻璃的方法,但是产量也是极低。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玻璃,难看,且有毒。 唐朝烧制的玻璃,配方中含有大量的‘铅’,若用来盛食物,莫名其妙的就把人给毒死了。由于人们对‘元素’没有概念,便觉得琉璃就是有毒的。而且因为没有掌握调色技术,炼制出的玻璃颜色随心所欲。紫、白、红、绿随机切换,谁也保不准能出什么颜色。直到近代,人们才发现玻璃颜色的秘密。绿色来自原料中少量的铁,二价铁的化合物使得玻璃显绿色。在加入二氧化锰以后,原来的二价铁变成三价铁显黄色,而四价锰被还原成三价锰呈紫色。 唐代最好的玻璃器皿,能有三种颜色,就已经算是极限了。李牧出手便是五彩,怎能让李知恩不吃惊。她也只见过三彩而已,五彩琉璃,只在书里看到过记载,实物是真的没见过。 李牧随手把五彩琉璃瓶拿起来,李知恩担心他把宝贝给摔碎了,赶紧伸手在下面托着。 “用不着这么小心,都跟你说是我自己烧制的了,碎了就碎了,我再弄一个就是了。”李牧把瓶子放在工作台上,道:“丫头,你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 李知恩赶紧摇头,她上哪儿知道去。 李牧压低了嗓子,道:“主要的原料是沙子!” “啊?” “真的!”李牧重重点头,道:“我经过十几次的试验,终于掌握了烧制琉璃的方法。你还觉得咱家还会缺钱么?就这个瓶子,我拿出去卖,一百两金子不过分吧?” “不过分!”李知恩斩钉截铁地说道。当代掌握烧制玻璃最高工艺的是大食人,大食人的三彩琉璃瓶,最少也要卖一千贯铜钱。李牧拿出来的可是五彩琉璃瓶,而且色彩分布还这么漂亮,卖一样的价格,绝对谈不到贵。 更重要的是,李牧竟然说这琉璃的主要原料是沙子。 那便是等于没有成本,白捡钱一样啊! 李牧似乎猜到了李知恩心里所想,道:“傻丫头,别把眼睛只盯着钱。物以稀为贵,一个瓶子,值一百两金子。一百个瓶子,它就只值一两金子了。缺钱的时候弄几个卖一卖,不算长久之计。” 李知恩听他这么说,便有些不解了,问道:“主人,既然不是长久之计,那咱们还是得担心钱呀。” “你听我说完呀。”李牧说着,展开了工作台上卷起来的图纸,为李知恩介绍道:“这个是我这几日根据这琉璃的特性,设计出来的暖棚。有了这暖棚,冬日里也可吃上绿菜。”李牧嘿嘿笑了起来,道:“咱家不是有五十顷地么?可劲儿地搭上这暖棚,种满绿菜,卖给长安城的有钱人,你说说,咱还能缺钱?” 李知恩虽然看不懂暖棚是怎么回事,但见李牧说得这么笃定,便就相信他。仿佛看到了眼前出现了一座金山,激动得扑进李牧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李牧便有些动了心思。他凑到李知恩的耳边,轻声道:“知恩啊,能不能商量一下,今天晚上你回自己房间睡,我跟夫人……有点私密的话要说。你年纪太小,不便知道。” 李知恩仰头看了看李牧,眨巴一下眼睛,脸红了起来,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什么知道?”李牧赶紧打马虎眼:“你又知道什么了?小小年纪,别胡思乱想!” “今天铺垫了这么多,还不就是为了……”李知恩吐了下舌头,从李牧怀里挣开,跑到门口回头道:“那本册子,我也看过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牧还要找补,李知恩已经跑远了。李牧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工作室的门锁上,也一步三摇地回了后院。 …… 次日清晨。 李牧按着后腰,爬上了马车。这一宿他都没怎么睡,鸡叫的时候,他倒是忙活得差不多了,但又惦记去送李绩,不得不洗漱出门。马是骑不得了,只好乘车。但是赶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却得知李绩兄弟已经走了。 门房转给李牧一封信,乃是李绩亲手所写。看罢之后,李牧有些怅然。 信中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说,送别伤情,不如就免了,山高水长,总有相见之日。但是李牧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他抬头看了眼刚换上一天的‘英国公府’匾额,李牧恍然觉得,原来,已经来长安这么久了。 物是人非四个字,总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眼前。 第134章 心气不顺 李牧跟门房说话的工夫,英国公世子李震也得到了消息,来到门口迎接他。 李牧与李震见过几面,但却没说过几句话。李震给他的印象,便如后世的书呆子似的,整日手捧书本,对读书之外的事情都不关心。李牧参加过几次李绩的家宴,席间从来没听过李震说话,他总是默默的吃,吃完了就走,因为他要抓紧时间读书,准备来年的科举。 其实他完全不必如此,他是英国公世子,李绩的长子。无论他是否有才干,他都能袭爵。而且从名字上,也可以看出李绩其实是希望自己的大儿子能继承他的武勋的。但是偏偏事不如人,起名为‘震’的,是个文弱书生。起名为‘文’的,却连书本都不愿意看。 两人相见,倒也没有什么尴尬。可能在李震的心里,也没有想得太复杂,李牧是李思文的义兄,那就是家里的亲戚,平辈而交就是了。 李牧看得出,李震不久之前大哭过一场,眼睛有些红肿。李牧不知如何安慰,便只好小心言行,不勾起他的伤心事。 俩人来到大堂,出乎李牧的意料,李震竟然让下人端上了茶水。看到李牧的神情,李震不太好意思,道:“侯爷见笑了,上次天上人间开业,我也随父亲一起去了,喝了这茶,又听了服务员的介绍,细思之,确实如此。茶味甘苦,便如人生百味。今时今日,又多认清了三分……” 顿了一下,李震继续道:“这茶便是从天上人间买来的,想着你会喜欢,便拿出来招待你。平时我自己舍不得喝,着实有些贵。” 李震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吐槽的意味,也没有想借着关系讨要,平铺直叙,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事实。这样的态度,让李牧颇为欣赏。人言道虎父无犬子,李震虽然在父亲的庇护之下,加之性格使然,一直声名不显,但待人接物,却也过得去,至少比唐观那小子可强多了。 “你既然喜欢,明日我让人送来几斤。有什么需要,你就对我说,不要见外。” 李震摇摇头,道:“父亲临走的时候,嘱咐过,没有大事,不要叨扰你。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家中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随父亲去了并州,我也没有什么爱好,唯有读书而已,你不用费心在我身上,什么都不缺。” 李震这样说了,李牧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闲聊了几句,俩人兴致都不高,也就告辞离开了。李震一直送到了门口,看着李牧的马车走远,才返身回去。旋即大门紧闭,这府邸换了主事的人,行事风格也不同了。 李牧坐在马车里,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他不想这样的心情影响到家人,便告诉李重义,先不回家,去天上人间待会儿。 天上人间的生意仍然很不好,零零星星几桌。小陈公公愁眉不展,蹲在角落叹气。见李牧来了,赶紧迎上来,道:“侯爷呀,你总算是来了,快想想办法吧。如今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今天到现在,才入账十来贯,这连买菜的钱都挣不出了呀!” “我今天心情不好,脑子也不好用,少烦我。” 李牧摆了下手,小陈公公一愣,便不敢再言语了。虽说李牧待人一向和颜悦色,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但小陈公公自己心里明白,李牧是侯爷,是太上皇的忘年交,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人家不摆架子是赏脸,自己蹬鼻子上脸可就是罪过了。 瞅着李牧的脸色确实难看,他也不敢再抱怨。小心地陪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李牧看到他的样子,也觉得似乎有些过分了,毕竟平素里的关系还挺好的,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把话收回来一点,道:“等这两桌吃完,今日就暂歇了吧。过两日我想个办法,生意肯定会好起来。”说着,李牧从系统中‘兑换’出一些钱,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小陈公公,道:“这些钱拿去,今天我请客,弄些好吃的来,不论尊卑,摆个流水席。没人来吃饭,咱们自己吃。吃吃喝喝能花几个钱,高兴就行!” 小陈公公把钱接在手里,差点没接住。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金子。不由心里纳闷,这么重的金子是怎么放在袖子里的,难不成侯爷这身‘奇装异服’在袖子里特制了口袋? 把他脑袋想破了,他也想不到系统的存在。李牧也不可能跟他解释,他也不敢问。拿着金子,叫了几个人,出去采买了。 李牧往楼上包房走,平素没事儿的时候,李渊也不喜欢在五楼待着,那地方太高,不接地气。人到老了,总是很寂寞,看着人心里才踏实。因此他常待着的地方是二楼北侧的包间,喝喝茶,下下棋,有李有容在旁边照应着,倒也自得其乐。 李牧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李渊下错了一步,正要悔棋。看到李牧进来了,没好意思,索性把棋给推了,对李有容道:“不玩了,爷爷累了,正好李牧来了,跟他聊聊天。” 李有容也没说什么,把棋子分开收拾好,看了李牧一眼,给他拿了一个锦墩。 “我要椅子,不坐锦墩!” 李牧的语气很冲,李有容又看了他一眼,还是给他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李牧一屁股坐下了,伸手就拿桌上的糕点吃,半点也不客气。李渊看他这样子,便问道:“你小子是在哪儿受了怨气了,来我这儿耍疯?还使唤上我孙女了,她可是郡主,小小逐鹿侯,放肆了吧?” 李牧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险些噎着,自己倒了杯茶顺了下去,开口道:“郡主怎么了?哼!这个郡主怎么来的,心里没点数么?” 李有容听出了嘲讽之意,但心里有愧,没有言语。李渊却不干了,哪个当爷爷的不向着自己的孙女,听李牧出言讥讽,脸色也沉了下来,道:“小子,别太过分了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还要怎样?” 李牧也知道分寸,见李渊这么说了,也就打住了,没有再往下说,又抓起一块糕点吃,早上没吃饭,有点饿了。 李渊看着他吃,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道:“到底是谁惹着你了,怎么还故意找茬呢?” “你儿子惹我了。” 李渊听到这话乐了,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你可跟我说不着,我又管不了他。” “我就是生气!”李牧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把李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李有容听了,脸上惭愧之色更甚。 李渊瞧见她的样子,忍不住道:“小子,这种事情,你如何能怪在有容的身上?是你少见多怪罢了!” 李牧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会向着陛下,谁让你们是父子了。” “少在这儿阴阳怪气,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就事论事,世民做得也没错!”李牧如此言行无状,但是李渊却不生气。他七岁便袭封唐国公,对他尊敬恭维的人多了去了。反倒是李牧这样没大没小的‘忘年交’说出的话,更让他听着舒服。 “我一点也不觉得他过分,反而觉得,他确实有点明君的气象了。” “呵、”李牧不服气道:“圣贤都说过,不知者不怪。陛下嘴上说着不怪,反手就把思文给‘发配’了。这也叫明君?我义父刚刚立下大功,平突厥之战,李靖大将军功劳第一,我义父功劳便是第二。俘获牲畜人口五万余,这不是实打实的功劳么?结果呢?就因为多年以前的事情,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自请戍边。这也就罢了,陛下还把他的兄弟打发到了晋州做刺史,如今英国公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府邸,还有一个质子,在长安都无法立足了,这就是明君?” 李牧越说越气,又瞪了李有容一眼,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一切因你而起!” 李有容反驳不得,把头扭到了一边,眼眶有些泛红了。 李渊却道:“小子,你说这些话,全都是站在你义父那边。我来问你,若你是皇帝,你会还会这样想么?” 李牧不接这个茬,道:“我不是皇帝,我才不管皇帝会怎么想,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心里就是不舒服!” 李渊不跟他一般见识,自顾说道:“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做皇帝的人,想的事情,和做臣子的,想的事情,能一样么?世民对李思文,小惩大诫,已然是仁慈了。这是考虑了我的态度,还有李绩的功劳,以及你和李思文的感情等诸多干系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只是非诏不得还朝,封赏等却一点也没少,还不算是仁至义尽么?” “至于李绩自请戍边,这是谁逼着他做的么?不说旁人,换成程咬金,他肯定不会这么做。这是个人的性格决定的,和世民没有干系。但是李绩作为臣子,试探皇帝,必须得付出代价。如若不然,每一个臣子都争相效仿,刺探圣意,君不似君,臣不似臣,这天下岂不大乱?世民又封他的弟弟做刺史,已然是隆恩了,你当刺史的官职小么?晋州刺史,可是正四品,委屈了他么?” 第135章 脾气! 李牧被噎得哑口无言,他其实不是不明白,就是心里不爽。而且最主要不爽的点,也不是因为李绩和李思文,而是因为他自己。李世民的态度,深深地让李牧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牛马。一次也就算了,两天连着来两次,牛马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李牧心中暗想,拿我当孩子是不是?不把我当回事是不是?那我就当一回熊孩子又如何? 最重要的是,李牧有恃无恐。如今矿,盐,内帑,工部,全等着他来做事呢。只要不太过分,小小地闹一场,不能把他怎么样。 总之,李牧就是要‘作’一把。他的‘作’,本质跟李世民的一样的,要一个尊严。皇帝要皇帝的尊严,不能听臣子的摆布。穿越者也有穿越者的尊严,皇帝又怎样,老子给你打工,又不是卖给你了。愿意给你当牛马是一回事,你拿我当牛马,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是牛马,也有尥蹶子的时候。今天老子就要尥个蹶子! 李牧没话反驳,索性直接耍赖,道:“太上皇,我不跟你说这个了。我又听不懂,我只问你,咱俩还是好朋友么?那日在太极殿的房顶上说的话,还算数吗?” 李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自然算数,你力挺我,我也力挺你,咱俩是好朋友,我认账的。但是这件事,世民做得没错,我不好参与其中。” “我也用不着!”李牧‘硬气’地说道:“陛下是皇帝,我惹不起他……惹不起……我还不能喝酒啊!今日我要一醉方休!我刚才给了小陈公公一块金子,让他去置办席面了。今日咱们关门,大吃大喝,就是嚯嚯钱。我吃牛肉,我要喝十坛酒,浇灭我心头的火气!” 李渊被李牧这样子给逗乐了,心中想,这小子也是个妙人。知道惹不起,偏偏嘴上还不服软,也罢,就陪他闹上一回! “好,今日我陪你一醉方休!” 李有容听到这话,赶紧劝道:“皇爷爷,您不宜多饮。” “你懂个……”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被李渊瞥了一眼,李牧硬生生憋了回去,改口道:“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告诉你,今天没有太上皇,只有我的忘年交。我跟这老头是兄弟,小丫头,叫声爷爷听听!” 李有容不理他,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是看着李渊。 李渊无奈苦笑,没想到那日酒醉之言,这小子还给当真了。这顺杆爬的本事,天下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了。但他又不好否认,因为那日喝醉之后,是他硬拉着李牧认兄弟。还是李牧极力不肯答应,最后才没认成。 李渊哪想得到,李牧真敢拿这件事往外说啊。老头?这天下敢叫出这声‘老头’的人,除了这个混小子之外,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李有容对李牧怒目而视,但是李牧丝毫不惧,瞪着两只眼睛回敬她。 李渊见这俩像是斗鸡眼似的,无奈道:“好啦,都不要胡闹了。孙女,人不可言而无信。忘年交这话是爷爷自己说的,咱们各论各,你不用叫他爷爷,像什么话!” 说着又瞪李牧,道:“不要太过分啊!还叫朕老头,让世民听到了,你有几个脑袋?” 李牧赶紧赔笑,道:“太上皇勿怪,小子跟您开玩笑呢。” “去吧,准备好了,再来叫我。我跟有容再下一盘。”说着,又看了看李牧的虎皮‘貂儿’,道:“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 “嗯,太上皇要是喜欢,改天也给您做一件。” “我就算了,这把年纪了,穿不得这样的奇装异服。”李渊伸手摸了摸虎皮貂儿的袖子,吧嗒吧嗒嘴,道:“倒是可惜了这上好的白虎皮呀!罢了,你要有心,给有容做一件,她若穿上,定能漂亮。” “呿、”李牧露出了不屑之色,李有容也道:“皇爷爷,我不要他的东西。” “哎呦,好像我会给你做似的。” “你给我,我也不要!” “我不可能给!” 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李渊赶紧把李牧赶了出去。李牧讨厌李有容,李渊是能理解的。但是毕竟是自己孙女,又吃了这么多的苦,他怎好责怪,只能是把俩人拉开了事了。 …… 李牧这边在天上人间喝酒胡闹,却不知长安城中有一些人,等他都已经等得心焦了。 头一个,便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出入宫闱比较随便,其实已经听李世民说过了细盐的事情。知道李牧打算用细盐,来答谢陇右各族。可是等了几日,不见李牧登门,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不止是他,陇右势力的其他人,也有些稳不住架子了。首当其冲的是高士廉,他有一个私矿,此番朝廷矿业新政,对他有着直接的影响,若按照他的本心,对于这件事,他是要投反对票的。 但是木已成舟,而且长孙无忌是陇右势力的主事人。他作为老一辈,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得到的利益,能把损失的坑给填上,心里便知足了。可等了又等,听不着信儿了,脾气便上来了。串联了一帮人,来到赵国公府,找长孙无忌要说法来了。 不要看长孙无忌权倾朝野,但是在高士廉的面前,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幼年时,他和长孙皇后被叔父赶出家门,若没有高士廉的收留,他们兄妹早就死了。高士廉于他,便如同父亲一般。说什么,对或错,他都得听着。而且关于李牧这件事,他自己也犯嘀咕。按那日天上人间见面的时候说的话,李牧应该已经来拜访了呀,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还耽搁了呢? 高士廉带人来要说法,长孙无忌只好把从李世民那儿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高士廉听了,紧锁眉头,道:“辅机啊,你和陛下是怎么了?如此荒诞的话,你们怎么能信呢?岩盐有毒,世人所共知。若有解决的办法,早就解决了。何至于没盐可吃?他李牧是神仙呀,有毒的东西能变没有毒?呵,老夫便是不信!” 也有人持有不同的意见,此人名叫独孤修德,是当今独孤阀的阀主。这个人,也是大猛人一个。武德四年,李世民击败王世充,俘虏了他,献于李渊。王世充因主动投降,而且李世民曾答应饶他全家性命,因此算是逃过一劫。当时李渊对他的处置是贬为庶民,全家发配。但就在临行之前,忽然来了几个官员,口称陛下有旨,要王世充接旨,王世充信以为真,跪地接旨意。不料就在他刚刚跪下的时候,这几人从袖子里掏出藏匿的匕首短刀,乱刀齐下,可怜一代枭雄王世充,死于三刀六洞之下。 后来查明,那几人中带头的就是当时的定州刺史独孤修德,他的父亲独孤机曾是王世充的部下,武德二年企图降唐,被王世充所杀,因此独孤修德杀王世充是为父报仇。 事情查明之后,有人上书要斩独孤修德。但李渊没有那样做,只是让他罢官,了结了此事。独孤修德也无所谓,独孤氏本是鲜卑大姓,南北朝时声名显赫。祖上独孤信生六子七女,俱是人中龙凤。七女之中,三个皇后,隋文帝都是他的女婿。 隋灭之后,独孤氏虽然逐渐势微。但仍是上等门阀,族中虽没有大将军,却也是陇右军事势力的中流砥柱。能征善战者多矣,无人敢小觑。独孤修德便是如今的阀主,在长安勋贵之中,也属上层人物。 听到高士廉的话,独孤修德便道:“老国公此言可差了,那煤石也是一直都有。但为何从前没人知道用法?还不是李牧小子想出的门道么?还有那盘炕,我府中刚刚修好,稍填点柴火,就能热上一夜。睡着十分舒服,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依我看来,定是真的。他再胡闹,还敢欺君啊?” 这个说法,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高士廉见出了分歧,便道:“真也好,假也罢,咱们就别争论了。把这小子找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么?”说着,他看向长孙无忌,道:“辅机,派人去找啊!” 长孙无忌苦笑道:“舅父,李牧是个小辈。你说我找他……像是求着他,没他不行似的。而且那日天上人间开业,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答应得好好的,说会来拜访我。如今也没过去多久,我差人去找他,显得太沉不住气了。” “你倒是能沉得住气!我的矿谁赔给我?”高士廉怒气冲冲,道:“你不差人去找,我差人去找行了吧?你舍不得脸面,我这张老脸豁得出去!” “舅父,您先等等……” 长孙无忌劝,其他人也劝,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忽然府里的管家来了,溜到长孙无忌身后,小声耳语了两句。 长孙无忌听了,苦笑一声,道:“好了,不要吵了,原因找到了!” 高士廉立刻问道:“怎么回事?那小子怎么回事?!” “李绩去了并州,这小子不高兴了。在天上人间拉着太上皇喝酒,闹出事了,现在大理寺监牢关着呢!” 第136章 乱成一团 众人听的糊涂,独孤修德便问:“喝酒就喝酒,怎么还被关了?” 长孙无忌哭笑不得,看了管家一眼,道:“管家,还是你来说吧。” 管家应了声,接过话道:“禀告各位老爷,逐鹿侯大醉之时,爬到桌子上吟诗。恰逢陛下探望太上皇,看到逐鹿侯无状,便斥责他。谁知逐鹿侯醉的厉害,竟然没认出陛下,把陛下当成了来传旨的高公公,还……”管家咧咧嘴,道:“还吟了一首诗。” “诗?”高士廉是个急性子,道:“你这狗才,卖什么关子,到底怎么回事,全都讲来,小心找打!” 管家不敢怠慢,忙道:“逐鹿侯是这么说的:李牧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朝,只因臣是酒中仙。吟诵完毕,就醉倒在桌子上了。陛下盛怒,着人把他送去大理寺下狱问罪,现在大理寺监牢睡觉呢。” “……” 死一般的寂静,气氛忽然就尴尬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无语’二字。 李牧的行事作风,他们并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小子有才,狂妄,古怪,甚至有时还很荒唐,但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能荒唐到这种程度,斗酒诗百篇就不说了,吹牛任你吹,谁也管不着你。但是后面两句,也太狂妄了吧。天子呼来不上朝,皇帝让你上朝你不去,只因臣是酒中仙,还把自己当神仙了? 还是当着陛下的面说的! 还把陛下当成了太监! 所有人的想法,此刻出奇地一致。陛下真是仁慈啊,换做是自己,李牧的脑袋现在恐怕已经当球踢了。而且,这也从侧面显示出了李牧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众人不禁把自己代入成了李牧,暗自琢磨,这话若是自己说的,李世民会有怎样的反应。便是连长孙无忌,都不敢保证自己的下场能比李牧好哪儿去。 半晌,众人才勉强消化了这件事。高士廉清了下嗓子,开口问道:“太上皇如何了?” “呃……”管家再次犹豫,高士廉也不跟他废话,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一下子就把管家的毛病治好了,捂着挨打的左脸,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太上皇也喝多了,小人听到的消息,逐鹿侯吟诗,太上皇起舞,陛下派人抓逐鹿侯的时候,太上皇还说,哪个敢抓我兄弟……”说完,管家小心地看了高士廉一眼,低头道:“老国公,小人就知道这些。” 高士廉瞠目结舌,深呼吸了一下,才摆了摆手,让管家滚蛋。管家看了长孙无忌一眼,长孙无忌点了下头,管家赶紧跑了。这一巴掌挨的可真是冤枉,岁数都那么大了,力气怎么还不见小啊! 高士廉拧着眉头,纳罕道:“李牧这小子到底是给太上皇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叫什么事儿啊!太上皇跟他称兄道弟……这、这,太上皇是不是糊涂啦!” 这话,也就高士廉敢说。高士廉是长孙皇后的舅父,长孙无忌兄妹没有父亲,舅父就如同父亲一样,算是李渊的亲家。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么想,但是不敢说出口。 长孙无忌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忽然想到宫中的一个小太监跟他提起的事情,便不觉得惊讶了,开口道:“舅父,万不可非议太上皇。只是,太上皇对李牧着实是另眼相看。告祭太庙的时候,便要认他做干儿子,满朝文武阻止,此事才作罢。后来我又听说,太上皇搬离太极宫那天晚上,曾与李牧饮酒大醉,醉后二人还爬上太极宫的房顶……现在看来,这件事应当也是真的了。罢了,先不要瞎琢磨了,陛下龙颜大怒,我还是先去看看,打听一下情况。今日便散了,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各位。舅父,您也先回去等消息吧。” “也只能这样了。”高士廉点点头,甩袖离开。其他人也都与长孙无忌见礼,然后告辞走了。 送走了客人,长孙无忌立刻命人备车。管家收到消息的时候,就派人在天上人间盯着了,李世民的马车一直没离开,可见人还在那里,长孙无忌便直奔天上人间。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永宁郡公府邸出来,也是奔天上人间方向去的。 天上人间,一楼大厅跪着一片人,都是天上人间的‘员工’。一个时辰前,他们都参加了‘酒宴’,一起吃着肉,喝着酒,唱着歌,好不快活。如今一个个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跪着,头都不敢抬。刚才看到李世民盛怒的样子,不少人的酒都吓醒了,越想心里越害怕,生怕刚刚吃的那一顿,成了自己的断头饭。 皇室预留的包间内,传出李世民的咆哮声。 “混账!混账至极!朕就是太纵容他了!看看,这都成什么样子了!”李世民抓过高公公,瞪着眼睛问道:“高干,你看到没有,你看到他刚才的样子没有!哈、什么来着?对!天子呼来不上朝,只因臣是酒中仙?我呸……”李世民忽然停顿了一下,改口道:“朕!朕呸!小小年纪,自比神仙?朕是天子,朕都没说自己是神仙,他敢说自己是神仙?!” 高公公真的快哭了,李世民的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他还不敢躲。心里暗想,陛下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作诗的不是我,气你的人也不是我,你喷我干什么呀…… 李世民松开高公公,瞪了眼跪在地上,抖得像是筛糠似的小陈公公,抬腿便是一脚。李世民今年三十二岁,正值壮年,又是武将出身,又没有一点留手,力道岂非寻常。若不是小陈公公有一点工夫在身,这一脚下去就等把他踹个半死。即便是这样,他也滚了好几个滚,撞到墙上才停下。不敢喊疼,赶紧又爬回来。 “你这个狗奴才!”李世民恨恨地骂道:“朕让你伺候太上皇,你便是这样伺候的?你给朕一个解释,这算是怎么回事!太上皇在宫中时,尚且没有这么胡闹过,怎么出了宫之后,还舞蹈起来了?还有一点仪态没有!你们就不知道拦着点吗?!” 小陈公公以头杵地,哭道:“陛下,奴婢拦了,可是拦不住啊!奴婢人微言轻,算什么呀,在太上皇跟前,便是连一条狗也不如啊!哪里比得上逐鹿侯在太上皇心中分量之万一,逐鹿侯今日来的时候,脾气就不太好,还把奴婢骂了一顿。给了奴婢钱,让奴婢去置办席面。奴婢哪里敢说个不字,等奴婢回来,他就跟太上皇喝起来了。奴婢劝的话还没开口,就被打发了。奴婢没辙呀,这才给宫里传了消息。奴婢能做的,全都已经都做了,请陛下明鉴啊!” 小陈公公这番话,明显是在甩锅,但与事实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他也是迫不得已,若不这样说,他的命就难保。性命危急的关头,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是对不起了! 李世民没被气到失去理智,知道小陈公公说的话,多半是实情。但他有气没地方撒,只能是抓个倒霉的了。李世民瞪着他,问道:“朕问你,你如实地说,敢有半点隐瞒,朕就剐了你!” 听到这话,小陈公公不悲反喜,小命算是保住了,赶紧叩头,道:“奴婢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太上皇为何与李牧那小子称兄道弟?是不是那小子蛊惑了太上皇?” “这……”小陈公公抬头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只好瞥向高公公。高公公心里明白,他是吃不准皇帝的心思,不知道是该落井下石好,还是替李牧说话好。暗骂一句蠢材,有心不管,但想到一口一个干爹叫了这些年,还是没忍心,开口提示了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一五一十地说,都这时候了,还在犹豫什么?” 小陈公公一听这话,心里便清楚了。干爹的意思是原原本本地说,别添油加醋。来不及细想,小陈公公赶紧道:“陛下,这件事还真不怪逐鹿侯,有件事您可能不知……太上皇搬离太极宫时,曾留逐鹿侯在宫中喝酒,酒喝多了,就……就上房了。” “房?” “太、太极殿、”小陈公公的声音越来越低:“逐鹿侯是为了躲酒才爬上去的,太上皇是为了灌酒追上去的。俩人都上了房了,太上皇还闹着要跟逐鹿侯拜把子,幸好逐鹿侯当时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不然……”小陈公公小心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没敢继续往下说。 李世民听得都懵了。 上房? 太极殿? 等等!李世民忽然反应过味儿了,怒视小陈公公,抓起桌上的茶杯砸了过去,骂道:“混账!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朕还得谢谢李牧了?幸亏他没答应,他要是答应了,朕还得改口叫他叔父不成?” 小陈公公吓得脸色煞白,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又开始磕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慌不择言,陛下饶命啊!!” 第137章 叔侄 闹了这一阵,李世民也冷静下来了。 其实历史上的李世民,并不算一个弑杀的皇帝。除了杀掉了自己的兄弟之外,他还真没杀过几个人。在贞观一朝,也鲜少听说过什么冤案。跟后世的皇帝们相比,他算是非常仁慈的了。从这点上看,他被称之为明君,也是有道理的。要杀就杀自家人,不对臣子下手,也不祸害百姓,这样的皇帝,当然算得上明君。 今日若不是李牧干的这件事太让人恼火了,他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此时冷静了下来,看到小陈公公惧怕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别磕了,起来答话。” “诺。”小陈公公赶紧应声,额头已经磕得青紫了。高公公递过去一个眼神,小陈公公会意,更加低眉顺目了起来。 “你可知道,李牧今天是发的什么疯?” “奴婢不知。”小陈公公想也没想地答道,高公公满意地颔首,不愧是自己调教多年的干儿子,就是比一般的小太监灵性一些,一点就透。这样的问题,答了便是错。不得罪李世民,就得得罪李牧。李牧是那么好得罪的? 高公公陪伴李世民多年,李世民下午放个屁,闻着味儿他就能知道李世民中午吃了什么。别看刚刚李世民生气的架势挺吓人,其实高公公心里清楚。李世民是不会把李牧怎样的,他甚至都没生气,此番作态,乃是给外人看的。 这事儿,如今就差一个台阶。甭管是谁,给了这个台阶,事情就过了。否则,李世民若是真的生气,随行侍卫没有刀么?直接砍了就得了,还送去大理寺干嘛? 高公公这儿胡思乱想,小陈公公继续解释,道:“陛下,逐鹿侯让奴婢去采买,奴婢就带人去西市采买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奴婢属实不知。随后逐鹿侯与太上皇开始饮酒,奴婢就派人传信,接着陛下您就到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奴婢真不知道啊!” 高公公适时凑在李世民耳边嘀咕了两句,其实就是提醒李世民,李牧可能是因为李绩的关系,才心情不好发疯的。这种傻子都知道的事情,李世民会不知道么?他不过是想装傻而已,但如今的情况,也不给他装傻的机会,摆了下手,小陈公公赶紧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这时,李有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面,摆着的是一壶茶水。李有容把茶水放在桌上,便给李世民斟茶。李世民看了她一眼,拿起茶杯就要喝。 “陛下!” 高公公慌忙拦着,李世民看过去。高公公挂上他那标志性的笑面,从李世民的手里把茶杯接过来,然后像变戏法似的,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一根银针。 “郡主,老奴非是不信任郡主。只是,有这个规矩,规矩就是规矩,抱歉了。” 李有容笑了笑,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 李世民却蹙眉道:“有容乃是朕的侄女,焉能害朕?高干,此举是否多余了?” 高公公仍然坚持,道:“陛下,老奴伺候陛下,便要恪尽职守,还请陛下见谅。”说着,高公公先端详了一下茶杯,然后把茶水倒出来一点,用银针试过。银针颜色无变化,仍不放心,继续看茶壶,再倒出一点茶水试过,确保没有一点问题,才把银针收回,重新倒茶给李世民喝。 李世民不悦地瞪了高公公一眼,似乎在责备他。高公公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李世民喝了口茶水,把茶杯放下。对李有容道:“有容,朕非是不信你。高干也是职责所在,你的心里,可不要有芥蒂。” 李有容看着李世民,忽然拜下,行了一个大礼。李世民赶紧扶她起来,道:“这是做什么,你我叔侄之间,无须这么见外!” 李有容却道:“陛下为一国之君,臣女虽是陛下的侄女,但也应先论君臣,后论亲戚。礼不可废,且臣女昨日本该入宫谢恩,只因……皇爷爷阻拦,未能成行,请陛下恕罪。” 李世民听了,喟然一叹,道:“父皇心里还是对朕有埋怨啊……”顿了一下,李世民示意高公公给李有容搬来一个锦墩,看着她坐下,道:“有容,朕一直不敢提起当年的事情。是怕影响了你与朕之间的亲情,朕不知你能否理解,当年的事情,朕也实属无奈。朕不知父皇与你说起过没有,那一日,生死只在一线之间。稍有一点差池,今日朕便是冢中枯骨了。” 李世民眼角含泪,声音也略显哽咽,道:“朕杀了你的父王,这笔账,朕认!但是朕并不后悔,因为是他先不顾兄弟之情,且朕相信,朕会是一个好皇帝,比他更适合做一个好皇帝!如今朕做到了,朕灭了突厥,报了大仇。若他还活着,朕相信,他也会佩服朕的。” 说着,李世民又笑了一下,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朕这几日便常常梦见你的父亲……唉,算了,不提了。”忽然,李世民目光一凝,盯住李有容的眼睛,道:“朕封你为郡主,给你应得的一切,便是要你知道。上一辈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朕把你当做子侄,也会尽心照顾你。哪怕父皇殡天之后,朕也不会伤害你。朕会给你找一个如意的郎君,你将享有如同朕的长公主一样的恩荣。”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有容一眼,仿若已经把她看穿了一样,微眯着眼睛,目光如刀锋一般锐利:“这些,是朕的想法。若你也这样想,一切都好。但若你有什么其他的念头,也随你,朕就在这里。” 余下的话,李世民没有说透。但是意思,李有容已经听懂了。朕就在这里,不躲,也不藏。你若想报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是何等的自信。 李有容看着李世民,扑面而来的气场,让她感觉到了紧张,非同一般的紧张,此生二十余年,从未有过的紧张。她甚至不敢开口说话,担心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让李世民看出什么破绽来。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定住心神,道:“陛下,臣女心中,半点也没有恨意。若有,也是对父王,对颉利的恨。臣女的遭遇,想必逐鹿侯已经禀告过了。当年,若非父王,我与母亲,也不会受到那么多苦难。母亲也不会屈辱再嫁,不会死在颉利派出的骑兵的刀下。臣女只恨,无法替母亲报仇,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李世民收回了目光,道:“你与颉利的仇,朕无法帮你报。突厥虽然覆灭,但是突厥旧地的部落仍然甚多。他们奉颉利为主,若朕杀了他们。边境各城,将会永无宁日。朕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葬送万千百姓的生命。但是朕可以答应你,若有恰当的时机,可以取颉利的性命的时候,他的命,便是你的。只是这个时机,需要等。朕不点头,你不能杀他。至于你这次行刺他,朕已经派人去找他说过了,他不会再提起,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此事,就此揭过,你觉得如何?” 李有容低头不语,良久,抬头道:“臣女,听从陛下的安排。” 李世民笑了起来,不管李有容是真心还是假意。作为皇帝,作为她的叔父,李世民要的是结果。只要结果是令他满意的,李有容心里怎么想,他并不十分关心。 忽然,他又想起了今天的事情,便问道:“有容,李牧来找父皇的时候,你是否在旁边。今日如此胡闹,到底是因为什么?” 李有容也没有瞒着,便把李牧与李渊的对话告诉了李世民。但她还算是有良心,没有把李牧叫李渊‘老头’,还有对李世民不敬的那些非议讲出来,只说了李牧今日的反常,是与李绩父子有关。 说完,李有容又道:“陛下,说起来,这件事皆因我而起。臣女也深深的觉得愧对李绩大将军一家,臣女想向陛下申请,可否用臣女的封赏,换取……”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世民打断了。李世民怒道:“你休听李牧那小子胡言乱语,李绩父子的事情是与你有关,但究其根本,却与你没多大干系。李牧这个小子,竟敢在背后非议朕!当真是胆大包天!朕非得好好收拾他一下不可,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好照顾父皇,朕会处理此事。” 李有容见状,知道再说什么,李世民也不会听了,便不在说下去了。这时,小陈公公又溜了上来,说长孙无忌和王珪到了,李有容便借照顾李渊为名,识趣地告退离开了。 等李有容出去了,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道:“高干,你觉得她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老奴觉着……”高公公沉吟了一下,道:“至多三分真。” “呵呵、”李世民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对门口候着的小陈公公道:“让楼下的人都散了吧,跪成一片像是什么样子!让辅机和叔玠上来见朕!朕倒要看看,他们要怎么给那混小子求情!” 第138章 必须支棱起来! 大理寺。 孙伏伽站在栅栏外面,看着鼾声大作的李牧,心情非常复杂。他恍然发现,自打李牧跟大理寺扯上关系之后,大理寺这等庄严肃穆之地,竟然开始变质了,变得荒唐起来了。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大唐最高法院!一般的犯人,连进这里的资格都没有。这里的犯人,要么,穷凶极恶,杀人放火。要么,身份高贵,公子王孙。都是犯了大事,才会蹲进这大理寺的监牢。一般情况下,要么进不来,要么出不去。可是到了这位爷的身上,倒像是个客栈一样。这才过去几天?已经来了两回了。 头一回,好好的墙给砸了一个大窟窿。这回倒是没砸墙,但是那个砸墙的主儿还在呀,抱着个大斧子虎视眈眈,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暴起伤人? 孙伏伽看了看这手臂粗的栅栏,头一次有了一种,这栅栏能不能结实的荒诞感。李重义见孙伏伽看着自己,便也看着他。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李重义忽然动了。孙伏伽身后的侍卫们吓了一跳,赶紧把刀都拔了出来,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倒把孙伏伽推到了前面。 看着这八尺的巨人,孙伏伽也多少有点害怕,但他是大理寺少卿,责无旁贷,后退不得,只好开口道:“大个子,你要干什么?” “我……饿了。” 李重义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这个钱袋的大小,很符合他的体型。比正常人的钱袋,也就大了五六倍吧。瞧着那钱袋的布深深坠下,可想而知里面有多少。他把大手伸进去,再掏出来时,手心里多了一块银子,从栅栏缝隙递出去,眼神真诚,目光真挚,伸到孙伏伽面前:“能不能帮我买二十个馒头,多余的钱都给你。” “……” 孙伏伽抬头看看李重义,当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什么情况,大理寺变成客栈还不算,如今又变成馒头铺了吗?本少卿是掌柜的? “不帮忙吗?” 李重义把手收回来,在大钱袋子里翻弄一番,又拿出一个小块的银子,道:“再给你加点行吗?我好饿。” 李重义的语气真挚得好像孙伏伽不帮这个忙,都已经不够人道主义了一样。人家饿了,拿钱求你帮忙买几个馒头,还给跑腿钱,你都不肯么? 孙伏伽深吸了口气,把李重义的手推回去,道:“不用给钱,大理寺有牢饭,等会就送来了。” “哦,谢谢。” 李重义很有礼貌,这是李牧训练的结果。李牧刚把他买下的时候,这小子只能算是半个人,另一半是野人,甚至还控制不了情绪,激动或者饿了的时候,眼睛通红像是猛兽一般。李牧逐渐教他,身体力行去感染他,李重义才慢慢地变成今天的样子。 饭的事情解决了,李重义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守护在李牧身边,抱着自己的斧子,背靠着墙壁假寐。 孙伏伽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他不能走,李牧是随驾的千牛卫送来的,还特意嘱咐了要严加看管。若是出了问题,他可担待不起。 盯着吧,想来也不会等太久。 孙伏伽让人把卷宗搬了过来,点上蜡烛,打算通宵了。牢头也给李重义拿了馒头,李重义也不挑食,左右手齐头并进,拿多快,就吞多快。常人三口都吞不下去的馒头,他一口一个,栅栏外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时,高公公走了进来。孙伏伽见是高公公,赶紧把卷宗放下,起身见礼。 “公公,可是陛下有旨意了么?” 高公公不答,来到栅栏旁边,往里头看了一眼,问道:“逐鹿侯可醒了?” 李重义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吃馒头。孙伏伽也道:“侯爷刚刚还在打呼噜,刚停。想必是醉得太厉害了,得睡一会。” 高公公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到孙伏伽这架势,乐了,道:“孙少卿,这是打算挑灯夜战呐?” 孙伏伽苦笑道:“公务积压不得,这边也不敢疏忽,只好这样了,让公公见笑了。” “这见笑什么,若人人如孙少卿一般,陛下可就省心了。”说着,他看了牢里的李牧一眼,叹了口气。言下之意,李牧就是一个反例。 李牧在心里冷哼一声,不讲究的死太监。要不是老子睡醒了,还不知道你背后说我坏话呢! 是的,李牧醒了。但是没醒多大一会儿,狱卒给李重义拿来馒头的时候,他才醒,呼噜声也是那时候停的。 孙伏伽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请高公公坐了,问道:“公公,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逐鹿侯?” 高公公眼眸一转,笑道:“孙少卿身为大理寺少卿,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呀、” 孙伏伽苦笑道:“公公就别玩笑了,这等事,我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如何能管得了。再说了,逐鹿侯已经入了宗籍,就算是要问罪,也得是宗正寺管呐,要不这样,我多派人手,把他送去宗正寺?” 高公公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愧是状元公,咱家还诓不了你了……”说着,他往李牧那边瞄了一眼,调门稍微拔高了一点,道:“陛下呀,龙颜大怒啦!不过,幸亏有国舅爷和王侍中极力劝谏,火气已经压了下来。陛下的意思,让咱家过来问问逐鹿侯,他错了没有,若是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上一道折子请罪,陛下宽宏大量,也就原谅他了。陛下说,逐鹿侯毕竟年少,阅历短浅,是可以原谅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不会跟晚辈一般见识。” 孙伏伽愣了一下,旋即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笑了笑,配合地说道:“陛下真是明君圣主啊,如此宽宏广阔之胸怀,追溯历代,也是未见一人啊。我想,逐鹿侯若是知道陛下的苦心,必会承认错误,好好改正吧。” “唉,希望如此吧!” 俩人一唱一和地,把李世民的意思透露了出来。但李牧听着,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老子做错什么了?凭什么上折子道歉呐?当然,他也不会真的作死,他也是有底气的。这个底气,也是高公公透露出来的。 首先,长孙无忌和王珪帮他求情了。原因么,无非就是上回承诺的好处还没兑现。而且,李世民也不想把他怎么样。若非如此,何必派高公公先过来递话? 李世民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说,小子,你闹也闹够了,作也作得差不多了,给朕一个台阶,朕顺势就放了你,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去得了。 但是李牧却知道,李世民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今天的事情虽然暂时揭过了,但他绝对不肯吃亏。往后的日子,他肯定会想个办法找补回来,不是敲个竹杠,就是穿个小鞋。李世民的恶趣味,李牧已经有所感应了。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样妥协。 经历了李绩父子的事情,让李牧认清了一件事。在李世民的心中,他非常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天下的臣民,都应该听他的调派。顺从他,就是贤臣良将。而不顺从他,便是奸徒贼寇。但是,他的行事,却不以此为凭。对待不顺从他的人,例如魏征、山东大族等,他会绥靖,会妥协。会根据形势,来改变自己去迎合,以期待达到一个他自己能够接受的结果。但对于顺从他的人,如李绩、李思文等,他会非常颐气指使地下命令。 听,你也得听,不听,你还得听。因为你是臣。 这让李牧感觉非常不爽,在他看来,这就是欺负老实人。但是他也明白,这就是帝王,古往今来皆如此。与明君或者昏君,没有半点关系。但是,这不是李牧想要的。 李牧心里想要的、与李世民之间的关系。不是‘主仆’,而是‘雇佣’。君臣,严格来说,也是一种主仆。但是李牧想要的是,我是一个打工仔,你是我的老板。我付出我的能力,获得我应得的回报。你是老板不假,但我可不是卖给你了,不能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必须干什么。打工仔就不能有点脾气,有点尊严,有点底线么? 实际的情况是,在大唐这个社会形态下,这是妄想。李牧也清楚是妄想,但他想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下。因为余生太长了,若他穿越过来已经五十了,他不会去做这样的尝试,那是傻子。但是他今年才十七,十七岁的少年郎,若是早早就变成了一个舔狗,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爷开眼给的穿越机会? 哪怕折腾个十年二十年,有一天被现实打趴下了,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只舔狗。但是回首过去,至少也能对自己说一句。少年,你曾经支棱过,只不过是没支棱明白,输了。但若是尝试都不尝试,那才是真的抬不起头。 李牧也不知道自己能争取出什么,但是他就是觉得,至少得争取一下。舔狗什么时候都能做,而争取尊重的机会,却不是常常都有的。 此时此刻,熟悉的旋律在脑海中唱响。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李牧咬了咬牙根,妈的!红星闪闪护我周全!老子今天必须支棱起来! 第139章 且刚且直 但是,话又说回来。支棱可以支棱,度必须掌握好,万一弄得过分了,真把李世民给惹急眼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因此,李牧没有着急,而是耐着性子地等,他在等李世民着急,同时也在想如何应对地办法。他这一等,可把高公公和孙伏伽给晾着了。 原本高公公心里想,李世民如此做法,已然是给足了面子了,做臣子的,还不感激涕零以头杵地?但等了这好半天,只看着李重义一个接着一个的吃馒头了,李牧半点反应也没有,难道猜错了?这小子还没醒么? 高公公眉头紧锁,心中有些纳闷了。从气息上判断,李牧应该是醒了的呀,莫非这小子在装睡?想到李世民还在等他的回信,高公公有些急躁了,站起身来到栅栏旁,道:“侯爷,别装了,咱家知道您醒了。陛下待您不薄啦,适可而止吧。咱家跟陛下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陛下为哪个臣子着想这么多呢,您得体谅圣意呀!” 言下之意,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李牧的脾气霍地一下就上来了,也不管想没想好了,打了个大哈欠,慢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高公公见他动了,赶紧道:“侯爷,您听到咱家说话没有?咱家等半天了,纸笔都有,您要写就快点写吧,写完了咱家拿给陛下看了,您也好早点回家不是?” 李牧充耳不闻,一个打哈欠打完,才睁开眼睛。似乎是愣了一下,旋即‘蹦’了起来,跳脚大骂道:“哪个混账把老子搞到这种地方来的?我跟太上皇喝酒吟诗,不知多么快活?谁暗算我?竟然把我关进大牢?他奶奶!是谁这么大胆敢绑架本侯?给老子出来!大个儿,大个儿!” 李重义把馒头放下,应声道:“老大,我在!” 李牧怒气冲冲:“还在等什么?给我把这面墙砸了,咱们好出去啊!砸!” 李重义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得了李牧的命令,起身抡起斧子就要砸墙。 “慢着!”孙伏伽赶紧大喝一声,道:“侯爷,这里是大理寺,您可不能再砸墙啦!” “大理寺?”李牧这才回头,看到满脸无语地高公公和惊惶无措的孙伏伽,惊道:“哎呀,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大理寺呀。哎呦,高公公?您怎么在这?还有孙少卿?您们这是……哎呀呀!坏了,莫非是本侯酒醉无状,杀人放火了?不然怎会被抓到这里来?快与我说说,苦主是谁?我好想办法补救!” 高公公接过话来,道:“侯爷,咱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啦。咱家早知道您醒了,快写个折子认个错,咱家也好去回禀。您要是不写,这事如何了断呢?难道您要一直蹲在这大牢里么?” “高公公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李牧继续装傻充愣,道:“本侯如何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刚刚说了呀,出了什么事情,我想办法补救,这还不行吗?” 高公公也有些恼了,道:“侯爷!您这样可就有点过了。您当着陛下的面,口口声声‘天子呼来不上朝,只因臣是酒中仙’,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陛下胸襟如海,只是让您上一道折子请罪,难道陛下的拳拳之心,侯爷真的不明白吗?” “高公公!”李牧也是恳切地不能再恳切,道:“我实在是不明白我错哪儿啦。先不说,这诗是不是我作的。就算是我作的,我也丝毫没有感觉到哪里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呀?我如今,无官无职,闲人一个。本来就不应该去上朝啊?呐,高公公您说,我是几品官?我去上朝,是站在左边还是站在右边,总不能让我站中间吧?成何体统呀!” “……”高公公还真给问住了,是啊,人家辞官了呀。内帑令说来是官,但严格说也不是官,这……这如何是好? 高公公终于也体会了一把做‘对方辩友’的感觉,心里哭笑不得,又有口难言,这分明就是一个滚刀肉嘛,说不过可怎么办呢? “那您自比仙人又如何算?” “哈!”李牧笑了一声,道:“这倒是奇了,您说如何算?狂妄呗!我没喝多都敢自称大唐第一诗人,喝多了自比仙人不正常吗?”说着,李牧拍了下胸脯,道:“明天我就登报,就说自己是酒仙,咋了?犯法呀?谁要是不高兴,他也可以叫自己酒王、酒皇啊,我自娱自乐还不让了,真是……” 高公公实在是说不过,苦笑道:“我的侯爷呀,您这张嘴呀,我是真的服气了。行了,咱家不跟你扯皮了。您就说吧,这折子写是不写?” “不写!”李牧脖子一梗,道:“我没错,写什么?倒是你们,竟然把我关在大牢里,我倒要找你们要个说法。本侯犯了哪一条罪,竟然把我关在大牢里。”说着,他看向孙伏伽,道:“孙伏伽,你是大理寺少卿,掌管司法邢狱。我倒要问问你,本侯到底触犯了大唐律哪一条,你要是说不出来!我跟你没完,你关我多久,你也得给我进来住多久!” 孙伏伽无语至极,心道我这是找谁惹谁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你又不是我送进来的,我这儿就是一个看门的,跟我有什么相干? 张口想说话,但又不知说什么,李牧问的话也没错,你把人抓来了,总得有个名头吧。无缘无故抓人,律法所不容也。此地是大理寺,谁来负责?肯定是他呀,谁让他是大理寺少卿呢? 孙伏伽有自知之明,知道说不过李牧,赶紧看向高公公,道:“公公,您看这事儿……” “罢了!”高公公一甩袖子,道:“咱们不跟他绕,咱家去禀告陛下,让陛下处置他!” 话音刚落,李世民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禀告了,朕听着了!” 高公公和孙伏伽赶紧行礼,李牧看到李世民从拐角绕过来,却没有行礼的意思,只是把着栅栏看着,像是一个吃瓜群众,跟自己没关系似的。 长孙无忌和王珪跟在李世民身后,见李牧看过来,都给他递眼色,李牧却像是看不见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世民沉着脸来到栅栏前面,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只剩下他还有长孙无忌和王珪三人,站在李牧面前。 李世民跟李牧眼对眼,道:“李牧,朕真的不是太惯着你了,看你现在这目中无人的样子!若不是辅机和叔玠极力劝谏,你当朕真的不会杀了你?给你台阶你都不下,你当怎样?翻了天吗?” 李牧看了李世民一眼,耷拉着脑袋,道:“陛下,臣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臣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认错啊?” “还敢顶嘴?”李世民瞪着李牧,道:“难道要朕把话挑明吗?你今天耍酒疯,你敢说不是因为李绩父子的事情?”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李牧,朕是皇帝,朕做事自有朕的道理。你是臣子,你只能给朕提供建议,最后朕如何决定,是朕自己的事情。所谓圣心独断,便是此理。你不能逾越做臣子的本分,如果臣子说什么,朕便要听什么,那天下还是朕的么?” 李牧道:“陛下,既然您这么说了,臣也承认。话说到这了,臣索性也就直说了。臣之所以郁闷,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确是因为义父和义弟的遭遇。臣出生马邑,臣的父亲,曾是军中的执戟长,死在与突厥人的战斗中,便是连个坟茔都没有。臣从小到大,也没有感受过父子亲情,更遑论兄弟之义。义父待我,便如父亲一般,指点我,帮助我。义弟虽然年幼孟浪,但他信任我,真心待我。若无他,臣也不可能到长安。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义父与义弟遭受不平,臣自然不能熟若无睹!” “义弟思文遭到蒙骗,把还珠郡主带回了长安。但还珠郡主行刺颉利,引出偌大的事情。责任在谁,有目共睹。可陛下是如何做的?陛下把臣的义弟赶出了长安,形同发配。而始作俑者,还珠郡主,不但遮掩其罪,还敕封了郡主。这算什么道理?” 李牧的语气越发地不服气,道:“臣请问陛下,陛下既然敕封了郡主,说明臣的义弟没错。否则,陛下应先严惩刺客才对。为什么陛下做事自相矛盾呢?而且,在臣跟陛下求情的时候,陛下也答应过臣不会怪罪他。臣信以为真,还替义弟欣喜,但陛下骗了臣!” 李牧转过头看着李世民,道:“臣知道,陛下可以说,您没有骗臣。您只是说了不杀,但没说过不罚。可是臣想问陛下,这罚,以何为凭?圣明天子治国以法,怎可肆虐以私?陛下既然枉顾法度,要法度又有何用?不如从此之后,废止律法,陛下尽可以任意而为,反正陛下是天子,言出即法,谁又敢说什么?!” 长孙无忌听不下去了,厉声道:“李牧,你找死吗?还不住口!” 李世民铁青着脸,摆了下手,道:“辅机不要多言,朕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第140章 又硬又怂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牧自然没有后退的道理,继续说道:“臣为义弟不平,却也能够理解陛下,因此在臣与陛下再次见面的时候,没有提起此事。而且臣当时对陛下有信心,觉得陛下只是一时生气,等过一段时间气消了,会明白其实是错怪了思文,从而撤销对他的惩罚。” “但是,陛下接下来的做法,让臣意识到,这种想法,不过是臣的一厢情愿而已。” 李牧长叹一声,道:“陛下,臣的义父李绩,乃是一个忠直之人,这一点,陛下也曾认可。只是,臣的义父太过于谨慎小心了一些,因当年的事情,心中惶惶不安,自请戍边。臣不否认,义父做出这样的决定,主因乃是源其个人。因此陛下问臣的时候,臣也赞同让义父去并州,还为此思量了很多,与陛下商议之时,陛下也都认同。” 李牧看着李世民,道:“臣万没有想到,陛下又骗了臣。陛下是准许义父去了并州,但是陛下同时还下达了第二个旨意,让臣的二叔,义父的弟弟李弼去晋州做刺史。陛下,您这样做的意思,臣不是傻子,也能明白一二。陛下的意图,便是敲打臣的义父,告诉他,不可刺探圣意。因此,名为特进,实则剪除英国公府在长安立足的根本。陛下,臣不能理解!” 李牧义愤填膺道:“臣与太上皇聊起此事,太上皇认为陛下没有做错。但是在臣看来,陛下此举,着实令忠臣寒心。且不说臣的义父李绩刚刚立下仅次于李靖大将军的军功,只说臣的义父李绩对陛下的忠心,陛下心里也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让他领一州之地戍边。但是陛下对待忠臣,却没有善待。让臣不能理解!” “便如魏征,山东官员等忤逆之辈,陛下也只是斥责之后,全部留用。且魏征还因此升任御史大夫,加官进爵!相比之下,陛下难道不觉得对臣的义父李绩太过不公了么?难道在我大唐的朝堂之上,只容得下沽名取直之辈,只容得下衬托陛下胸襟如海之辈?而忠臣良将,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激战于西域的将军,却要处处小心,甚至家族在长安都无法立足吗?陛下啊,何其荒唐!请恕臣无法理解!” “今日臣去义父府邸,想要为义父送行。但却没能见得一面,义父的心意,李牧心中知晓。义父便是不想让我参与其中,但是臣见往日热闹的英国公府,如今门可罗雀,大门紧闭。只有世子一人与几位老仆在府,如同他国质子一般。臣的心里,实在难平!但陛下就是陛下,陛下是天子,四海之内,率土之滨,全都归属于陛下。臣为陛下子民,不敢非议陛下,难道臣连喝酒买醉都不行吗?臣心中抑郁,不敢对人言,借酒浇愁都不行吗?陛下把臣丢在牢中,臣装疯卖傻都不行吗?若陛下只想听顺耳的话,只想要如魏征,山东官员那样可以成全陛下名声的臣子,请陛下杀了我。臣,注定不能与之同流合污。臣说过,与那些夸夸其谈之辈同朝为官,深以为耻。这也是臣辞官的理由之一!” 李牧一番话说完,李世民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长孙无忌与王珪二人,看向李牧的眼神都有不同,但二人却都没有说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世民一边听,一边在想如何反驳,但是听李牧说完,他都没有想到反驳的话。从表面上看,李牧说得一点也没错。但是很多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比如惩罚李思文的原因,要是从律法上找,肯定找不到。但是原因彼此心里都清楚,却不能明说。而李绩的事情,李世民觉得作为帝王,敲打一下臣子理所应当。李渊表示赞同,更让李世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可是李牧说得也有道理,忤逆之人加官进爵,忠臣良将惶惶不可终日,便是李世民自己来说,他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李世民试着往回想,若再做一次决定,他是否会更改主意。但是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他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李思文必须惩罚,因为玄武门之事必须有唯一的定论,与李建成相关的人或者事,必须是错的。而封娜扎为还珠郡主,也是必须的,否则他的嗜杀之名便要坐实,这是李世民绝对无法接受的。同时,李绩也必须敲打,他是大将军,朝中有十几个大将军,若人人刺探圣意,朝堂就要大乱,不敲打,绝对是不行的! 李世民看着李牧,头疼不已。他不能说李牧错了,但是却觉得,这小子的脾气太执拗,太幼稚了!他盯着李牧半晌,道:“小子,你觉得朕骗了你,朕却觉得,你能这样想,还是没长大,你还是个孩子!还在用孩子的想法考虑事情!朕对你的期许很深,但你如此不成熟,让朕感到非常失望!” 李牧哼了一声,道:“陛下连孩子都骗,在臣的心中,也非君子所为!” “……” 长孙无忌和王珪都看傻了,心想这小子是不是脑子都问题,竟敢和陛下如此说话,当真是不怕死么? 李世民也被气得够呛,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朕不跟你纠缠,作这种无谓的口舌之辩。朕只问你,你认错还是不认,你认错,现在就可以回家,朕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不会处罚你。你要是不认错……你就在这监牢住下吧!” 李牧梗着脖子嘴硬道:“住下就住下,臣来这里两次了,觉得挺好。” 李世民气得额头青筋都蹦起来了,怒道:“李牧,你太放肆了!你是想告诉朕,你不愿意再效忠朕了吗?你是要跟朕对着干吗?” “我没有!”李牧也瞪着眼睛说道:“我只是说不认这个错,我又没说要跟陛下对着干。我答应做的事情,我还是会做的,我是一个说道哪里做到哪里的人,对陛下从来没有藏着掖着,可不像陛下对我,说什么都只说一半!” 李世民不接这个茬,只是问道:“你在牢里不出来,如何办事?” “陛下让我出去?” “你认错就让你出来!” “那我不出去!” “你不出来如何办事?” “我……我在牢里办!”李牧咬着牙根道:“我宁愿在牢里办公,我也不出去!反正,我就是不认这个错!” 李牧这副又怂又嘴硬的样子,把李世民气得哭笑不得。他抬手点指着李牧,道:“你小子,你……你当真以为,朕缺了你就不行吗?你太高看自己了!” “我可不敢这么说,我都是阶下之囚了,还高看什么呀。但是我就是觉得自己没错,陛下要非得让我认这个错,我也能认,但是从今往后,陛下在臣心里就是一个大昏君。” 李世民跳脚怒道:“你又说朕是昏君!李牧,你已经是第二次说朕是昏君了!” “这能怪我吗?第一次陛下要砍了我,第二次陛下不让我从牢里出去,我心里有怨念还不行吗?而且我还要告诉陛下,因为我对陛下非常失望,本来要献给陛下的一样秘法……不!给!了!” “哈!你当朕稀罕吗?” “臣也不知道陛下稀罕不稀罕,也不是什么有用的秘法,就是烧制琉璃的秘法而已。” “朕要琉璃何用……等、等等!”李世民顺口而出,等意识到李牧说的是什么,才清醒过来,盯着李牧问道:“你刚才说琉璃?” 长孙无忌和王珪听到‘琉璃’二字,也都瞪着眼睛看了过来。琉璃在这个时代可是重宝啊,寻常难得一见。三彩琉璃,只有大食人才有,而且价值千金,非常的贵。就连李世民,也只不过有几个琉璃杯子而已。李牧竟然说他能烧制?他连琉璃都会烧制? 李牧点点头,伸出了五根手指,道:“还是五彩的!” “五彩?!” 王珪出身太原王氏,家中藏宝不少,倒是见过一个五彩的琉璃碗。听族中长老说,这琉璃碗乃是天下唯一,当世只有这么一件,乃是南北朝时期,天竺来的和尚远道带来的,辗转落入了太原王氏,称为镇族之宝。李牧说什么,他能烧制出五彩琉璃?他、他是神仙? “没错!”李牧认真说道:“经过我十八次试验,终于制作出了五彩琉璃瓶。与古籍中记载的技艺不同,我烧制的五彩琉璃瓶,色彩可控,想什么颜色,就能什么颜色,想哪里什么颜色,就哪里什么颜色,且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宛如玉石!并且,我烧制的琉璃瓶没有毒,可以盛酒!是上好的酒器!” 李牧看了李世民一眼,道:“本来,我是打算作为内帑的进项之一,献给陛下的,但是如今……还是算了吧,反正陛下也看不上!”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瞪着李牧道:“小子,你这是在向朕炫耀么?朕看你这就是恃才傲物!” “陛下!秘法是臣一夜一夜试验出来的!又不是臣偷的,臣沐浴在皇恩之下时,献出的秘法还少么?现在陛下把臣关在大牢,还逼着臣认错。臣心里难受,不献出来还不行吗?难道陛下骗孩子还不够,还要抢孩子的东西不成?!陛下,您也太不讲理了!” 第141章 混不吝 李世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气哼哼地回宫去了。 这也是李牧预想中的结果,从李世民露面,李牧便知道,今天他赢了。正如他之前分析的那样,对于真正的人才,李世民的容忍度是很高的。而他,一手矿,一手盐,一边是从老牌门阀五姓七宗争取来的三个,急需要安抚。另一边是李世民在军事上依仗的关陇贵族,从龙之臣。李世民必须对这两伙人有个交代,但是这两件事,完全都是李牧搞出来的,玩法只有他自己清楚,李世民想找个人代替李牧,根本不可能找到。 因此,李牧成了如李靖一样,如今大唐朝堂不可缺少的那个人,无可替代。 既然无可替代,李世民就不能把他怎么样,这便是李牧放肆的依仗。而且,李牧把自己的放肆,加了一层包装。这层包装,便是利用了他的年龄,以及他一直以来营造的‘人设’。你们把我当成‘孩子’,那我就做一个‘熊孩子’。反正我出身粗鄙,没什么教养,一根筋不行啊?狂妄不行啊?没教养不行啊?谁让我粗鄙呢?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李牧已经立下的功劳上。 贞观犁,印刷术,马蹄铁等等秘法,还有工匠坊垫进去的钱,一直以来做的事情,此时都成了‘辅助条件’,李世民心中有愧,觉得欠了李牧的人情,这才是重中之重。便是如长孙无忌这样的野心家,也被蒙骗了过去,只当李牧是脑子堵了。否则如何解释,他敢跟李世民犟嘴? 李牧是穿越者,这个先决条件,对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是未知的。长孙无忌和王珪虽然都是人中龙凤,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李牧闹这么大一出,是为了争取自由和尊重。或许在他们的心中,这两件事根本就不存在。他们不能理解李牧在意的点,就像李牧为什么要挣扎一样,都是彼此不能理解的事情。 至于李牧为何最后要抛出‘琉璃’,他是为了提醒李世民。他,是一个有用的人。他的潜力是无限的,今天有琉璃,明天还会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谁能知道?谁能估量?李世民身为帝王,绝对是要列入考量中的。 且不说李世民目前为止,对李牧的观感还是好的。就算如魏征,李世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因魏征于山东大族的不可替代性,他还是能压住自己的脾气,给魏征加官进爵。李牧便知道,李世民真正看重的,还是他的江山。只要对他的社稷有用,他是不会胡乱杀人的。 有了这些因素的保证,李牧才能有恃无恐,慷慨激昂,振振有词。但是说完了,他也很后怕。毕竟‘对方辩友’是皇帝啊,万一给气得失去理智了,什么社稷、什么江山都不考虑了,就要砍了你……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好在,没闹到那一步。李世民不愧是千古一帝,有数的明君,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场‘辩论赛’,以李牧的胜利而结束。 既然胜利了,那么…… 李牧挑了挑眉毛,嘴角勾了起来。 话分两边。 从大理寺出来,李世民怒气冲冲地起驾回宫。长孙无忌与王珪恭送李世民离开,便也要各自回府了。他们的府邸相距不远,正好是一路。王珪向长孙无忌打了个稽首,道:“国舅爷,可否赏脸与我同乘一车?正好有事情,想与国舅爷讨论一二。” 长孙无忌闻言,爽快道:“如何不可,叔玠请。” “国舅请。” 俩人互相礼让了一下,还是长孙无忌先上了车。王珪随后,俩人一同坐在了车里。 王珪身为宰相,又是太原王氏出身,自然不缺钱。他的马车,也是非常宽大,不要说是两人乘坐,便是六人,八人,也坐得下。 二人相对而坐,马车缓缓前行。 长孙无忌看了看王珪,道:“叔玠邀请我来,不知想要讨论何事?” 王珪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国舅,今日之事,不知您如何看待?” “今日之事?”长孙无忌没有轻易答话,而是又把话还了回去,道:“叔玠可说的是李牧?” 王珪点头,道:“国舅可曾见过陛下这样对待一个臣子么?” 长孙无忌微微蹙眉,其实王珪不提,他也察觉到了。但是王珪这么一提,倒是让他重视了起来。 是啊,李世民何时如此对待过一个臣子?刚刚听二人对话,李牧的放肆,李世民的容忍,便是连长孙无忌,心中都有了艳羡之感。这等恩荣,绝非寻常。 但是,长孙无忌是万万不会在王珪面前表现出半点羡慕的。因为他是当朝第一人,绝对不能羡慕任何人,否则,当朝第一人就要易主了。 长孙无忌淡淡道:“李牧已经入了宗籍,算是陛下的侄子。对待子侄么?自然是要有些区别的。” 王珪只是笑,却不拆穿。长孙无忌看着他的笑容,心中恨恨。这头老狐狸,竟然嘲笑起我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长孙无忌清了下嗓子,话锋一转,道:“倒是叔玠,今日怎么这么巧,也来天上人间买茶?想必,是收到了什么风声?为了旁的事情来的吧?” 王珪脸上的笑容一僵,收敛了起来,道:“国舅何必如此说话,你我二人,彼此彼此。我是为矿,国舅是为了盐……劳碌的是咱们,获利可不是一家,何必挖苦呢?” 长孙无忌听他这样说,心里便舒服了不少,道:“这话是一点也不错……李牧小子说,明日上午解决矿的事情,下午解决盐的事情,叔玠,看来,明天上午,你得走一趟了?在大牢里面办公,也亏得这小子想得出来!” 王珪笑了笑,道:“不走一趟,还能怎样?我倒是不急,可是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等不了了。无奈,只好让国舅等到下午了。那么,午饭过后,国舅也得牢中走一遭了?” “唉,没辙呀!” 俩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时赵国公府的马夫在车外提醒到家了,长孙无忌便与王珪作别,从他的马车上下来。王珪拱拱手,继续往前走,到他家还有一段。 看着马车渐远,长孙无忌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甩了一下袖子,径直往府里走。 “让冲儿来书房见我!” 另一头,王珪也到了家。王普早早等在这里,见王珪下马车,赶紧迎了过去,道:“大哥,李牧怎么样了?” “没事,等会我跟你细说。明日国子监那边告个假,代替我去大理寺监牢走一趟。” “啊?” 太极宫。 李世民坐在案几之后,一动不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高公公两次询问是否用膳,李世民也没搭理他,像是得了癔症似的。高公公伺候李世民多年,知道他在想李牧的话。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便嘱咐小太监去立政殿寻长孙皇后来。 不一会儿,长孙皇后便来了。高公公远远看见仪仗,赶紧迎了上去,道:“皇后,您可快劝劝吧。陛下已经呆坐一个时辰了,这样下去,老奴担心龙体呀。” “稍安勿躁,去准备晚膳吧,本宫先去看看。” “诺。”高公公应了声,依言去准备晚膳了。长孙皇后让随行的宫人都在殿外等着,一个人进了太极殿。 “陛下。” “嗯……嗯?”李世民下意识应了声,听到是长孙皇后的声音,才像是刚缓过神似的,把头抬了起来。看到长孙皇后满脸关切的样子,勉强笑了笑,道:“皇后怎么来了,是高干派人通知的吧?又是多此一举!” 长孙皇后来到李世民跟前,道:“陛下,高公公也是为了您的龙体着想。事情臣妾已经听说了,李牧这孩子,确实是放肆了一些。” 一句‘孩子’,为李牧下了个‘定语’,把事情的程度降了下来。既然是孩子而不是臣,那么自然可以包容,不必过于苛责。 但是李世民听起来,却特别的刺耳。他又想起李牧说他欺负孩子,算不得君子那句话了,又苦笑了起来。 长孙皇后看到李世民的反应,感觉很奇怪,便问:“陛下,是臣妾说错话了么?陛下为何苦笑?” 李世民便把李牧的话从头复述了一遍,长孙皇后听了,也变成了和李世民一样的表情。但是苦笑过后,长孙皇后又道:“陛下,臣妾觉得,李牧小子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细想之下,还真是这么回事。自打这孩子来到长安,对待陛下可是没有半点谋求算计,发明了什么好东西,也是立刻拿来献给陛下。挣的钱也都花在了公事上,心里有什么话,也都说出来。在臣妾看来,倒是比那些口中恭维陛下,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的人要好得多。陛下觉得呢?”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也是这样想,只是朕就是看不惯这小子的样子,你是没有亲眼看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副模样有多气人!朕真想揍他,但是还不能揍。这小子奸猾似鬼,早就给朕挖好坑了。他是忠臣孝子,朕揍他朕就是昏君……唉,这口气给朕憋得呀,朕刚刚想了一个时辰,竟没找到破解之法,想得脑袋都开始疼了!” 第142章 皇后妙计 长孙皇后哑然失笑,她没有想到。李世民发了一个小时的呆,竟然是在思考如何对付李牧的办法。亏得高公公那么担心,要是给他知道了真相,不知会作何感想。而且她也为李世民会在意这种事情而觉得有些意外,他可是皇帝呀,何时为了跟臣子斗气,如此费过心思?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事儿还是得解决。否则依李世民的性格,今天晚上是别想睡得着觉了。 长孙皇后开口问道:“那不知陛下觉得,如何才算是出了气呢?” “唔……”李世民想了半天,道:“除非那小子认错,否则朕的气是出不了的!”说着,李世民眼巴巴地看着长孙皇后,道:“无垢,你一直是智计百出,一定能想出办法对不对?快点帮朕想个主意,朕一定要赢这小子一回!” 长孙皇后想了想,道:“陛下,臣妾虽然不能让李牧小子开口认错,但是臣妾能让他从牢里出来。不知这样,算不算是给陛下出气了呢?” “当真?”李世民抓住长孙皇后的手,激动道:“若皇后能让他从牢里出来,那就是给朕出气了。朕跟他有言在先,认错,就让他出来。是他自己说,宁愿住在牢里,也绝对不认错。若他从牢里出来,便是等同于他认错了,自然是替朕出气!皇后莫诓朕,当真有这样的办法?李牧那小子可是执拗得很,又诡计多端,一般的办法,恐难奏效啊!” 长孙皇后胸有成竹般笑了笑,道:“陛下,您只管放心。臣妾这个办法,绝对管用。”长孙皇后凑近李世民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李世民听了之后,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意,抚掌道:“皇后妙计!如此这般,看那小子能坚持多久!” 得意过后,李世民看向长孙皇后,道:“皇后,这样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长孙皇后瞥了他一眼,道:“陛下难道忘了,你与臣妾刚圆房的时候,臣妾的遭遇了?”说着,长孙皇后的语气幽怨了起来,道:“臣妾与陛下成亲的时候,陛下惦记着牡丹夫人,迟迟不跟臣妾圆房。还说什么,只把臣妾看做兄妹。后来架不住父皇和舅父的压力,跟臣妾圆了房。这下可好,便夜夜宿在臣妾房中。后来臣妾实在是受不住了,前后帮陛下纳了两房侍妾……” 长孙皇后还要继续说,李世民已经面红耳赤承受不住了,赶紧伸手去捂长孙皇后的嘴巴,道:“皇后,陈年旧事,还提起来做什么呢?如今朕心里只有皇后,再无他人了!” 长孙皇后躲过李世民的手,却落入了他的怀中,嗔怪地横了他一眼,道:“怪不得李牧小子说陛下骗人,陛下果然是惯会骗人的。陛下如此说,便把那杨妃她们当成什么了?” “哎呀,皇后就别为难朕了……” 正说着话,高公公从殿外闯了进来。看到帝后相拥,赶紧转身背对,道:“陛下恕罪,老奴绝非有意偷窥……” 长孙皇后赶紧从李世民怀里挣脱,红着脸站在一旁。李世民不满地瞪了高公公一眼,道:“什么事,说吧!” 高公公这才转过身来,弓着身,眼睛看地,不敢抬头,道:“陛下,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逐鹿侯提出了各自要求,先是要床、要被、又说饿了要肉羹,要洗澡……诸多刁难。大理寺是庄严之所,如此荒唐行事,实在是不妥。因此孙伏伽请示陛下,若不能定罪,不如就把逐鹿侯放了……” 高公公一边说,一边心里发颤。李世民刚刚一直在生气,再加上这个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看来马上就要龙颜大怒了。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李世民竟然没有生气。他与长孙皇后相视一眼,道:“传话给孙伏伽,人不能放。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尽量满足。唯有一点,不能让他跟他的妻妾见面,传话可以,让其他人代替。另外,切记住。人不能放,但是他若自己想出去,可以让他出去。还是那句话,写个折子请罪就行。” “这……”高公公愣住了,他跟着李世民这么久,今天可是大开了眼界了。但他也没多说话,应了声便要告退。 “等一下,朕饿了,传膳吧!” “诺!”高公公欢欣地应了一声,暗道还得是夫妻呀,知道该怎么劝。 看着高公公出去,李世民立刻道:“皇后神机妙算,全都算准了。若是没皇后给朕出主意,还真让李牧这小子得逞了!他肯定想不到,皇后已经把他看穿了。现在朕开始期待,他给朕写请罪折子时候的表情了,哈哈哈哈!” 大理寺。 孙伏伽拉着传口谕的小太监,一遍一遍地确认。把小太监惹得不耐烦了,冷下脸道:“孙少卿,你该不会是耳朵背吧?咱家已经说了六遍了,你还没听清楚?该不是拿咱家玩笑的吧?咱家虽说不是什么人物,但也叫总管太监高公公一声干爷爷,可不是任人捏咕的臭虫,你要是再这样没完没了,咱家可就要翻脸了!” 听到这话,孙伏伽才死心,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铜钱递过去,道:“公公误会了,我没有戏耍公公的意思。这点小钱,还请笑纳。” 见了钱,小太监顿时眉开眼笑,一点气都没有了,乐呵呵地告辞回宫去了。 孙伏伽仰天长叹,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大理寺当官,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得到这样的旨意,这算是什么呀! 荒唐啊! 还未来得及感慨,牢头脑门顶着一个包跑了过来。孙伏伽看着他的样子,道:“你这是怎么了?撞到哪儿了?怎么如此不小心呢?” 牢头哭咧咧道:“大人,您能不能想个办法,把这二位爷请走吧。咱们实在是伺候不了啊,刚刚也不知那句话说错了。惹到了侯爷,他倒是也没伸手打人。就是让那个大个子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儿,您看给我弹的,这么大的包!疼啊!” “……” 孙伏伽又仰天长叹了一声。 叹完气,孙伏伽道:“送是送不走了,陛下刚派人来传口谕。让咱们好好的伺候着,要什么给什么。但是人不能放,只能是等他自己写请罪折子,自己走。在此之前,什么都得忍着。” 牢头一听,懵了,道:“大人,您是不是听错了,陛下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你问我呐?”孙伏伽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俩人正说着话,门口的司直前来,道:“少卿大人,有自称逐鹿侯的家眷找来,说是要探监。” 孙伏伽赶紧问:“可有逐鹿侯的妻妾在内?” 司直答道:“正是逐鹿侯的妻妾。” “告诉她们,带来的东西尽可以留下,但是见面不行。若有话,可帮忙转告。也可请其他人来见,唯独逐鹿侯的妻妾不可以探监。若问为什么,只说是圣旨即可。不可多话,多说多错!” 司直领命而去。 孙伏伽以手扶额,对牢头道:“你先支应着,本官歇息一会儿,实在顶不住了再叫我。” 牢头领命而去,孙伏伽也回了自己的值房。 大理寺外,白巧巧听了司直的话,顿时慌了起来。但是追问什么,司直全都不答。急得哭了起来,没了主意。李知恩在旁边安慰,白巧巧也听不进去,只是哭个不停,哽咽道:“上次夫君犯了事,还让见面呢,这次为什么不让见了?是不是夫君把陛下得罪得苦了,真的要杀了夫君啊,这可怎么办啊……” 李知恩也是心神不宁,但还是比白巧巧要好一点。她仔细回想刚刚司直说的话,察觉出了什么,道:“夫人先不要哭,我看这件事,应该没有那么严重。” “都不让见面了,还不严重吗?” 李知恩摇摇头,道:“夫人,刚刚那位司直说,除了不让咱俩见面之外。其他的全都可以,你想一想,这不是很奇怪么?咱们带来的东西可以稍进去,也可以传话,甚至还可以让旁人去跟夫君见面。若是陛下想杀了夫君,不会多此一举的。” 白巧巧听到这话,渐渐止住了哭声,问道:“那陛下为何要下这样的旨意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没事,找个人去问问夫君,夫君一定知道的。”说着,李知恩把随行而来的李四叫了过来。李四是逐鹿侯府的十个护卫之一,是李牧从教坊司挑出来的青壮,请王虎帮忙训练之后,就成了逐鹿侯府的侍卫。按照年纪,被李牧赐名李一到李十。其中李一到李四,和李重义一起护卫李牧的安全。 今天李牧被抓的时候,只有李重义跟着一起进了牢房。其他四个,都在李重义的示意下回家报信了。 李四算是除了李重义之外,跟在李牧身边最多的人了。人又机敏,因此让他去见李牧,传达消息也会更准确一点。 面授机宜之后,李四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换洗的衣裳,向司直申请与李牧见面。果然,如李知恩想的那样,司直连他带的东西都没检查,很爽快地便带他进去了。 第143章 狱友 李牧听完李四传递的消息,立刻明白李世民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心里暗道卑鄙,大家都是男人,谁离得了老婆?堂堂皇帝,这种招数都用的出来,当真是没有下限。 几乎想都不用想,李牧就知道,自己输定了。因为他自己知道,他离不开白巧巧。二人新婚不到三月,正是如胶似漆、探索生命真谛的关键时刻。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如何忍得住呢? 真是一条狠辣的毒计啊!活生生便要把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变成一个太监! 李牧长叹了口气,难道要就此认输么?因为这样的理由?若是就这么走出这牢门,以后在长安的还抬得起头来么?一个离不开老婆的男人,在这个时代,会被人看不起的吧? 不行!还得再支棱支棱! 李牧咬了咬牙,决定再坚持两天。哪怕两天之后认怂,至少也比现在少丢脸一点。也许看在他把盐和矿的问题解决了的份上,李世民还能给个台阶也不一定。 就这么定了,再坚持坚持! 李牧对李四耳语了一番,做出了交代。李四一一记下,转身离开牢房。看着李四走出去,牢头走了过来,问道:“侯爷,您跟他说什么了?” 李牧抬手一个反抽,啪地一声,牢头的脸色多了一道红印:“本侯的事情,你也配问?你算个什么东西!滚远!看着你就烦!” 牢头捂着脸,嚅嗫着想说什么,但是又没敢说,抽了两下鼻子,转身跑了出去。 在大理寺当了一辈子的牢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主儿。以前碰到的犯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哪怕是皇亲贵胄。进了这大理寺的牢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对他这个做牢头的,谁不是好言相待,哄着捧着,上赶着给塞酒钱?怎么今日,还挨了揍了呢? 牢头哭咧咧地想找孙伏伽理论,但是走到半路,又停了下来。找了又有什么用,这可是连皇上都敢怼的人啊……罢了罢了,惹不起,躲着点吧! 正自怨自艾的时候,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牢头寻声看过去,只见几个差役,压着一个人往大牢这边来。牢头赶紧迎上去,问道:“这是什么人?不知道今天牢里住着……”他一下子还懵住了,不知该怎么形容李牧,说是犯人?哪有这样的犯人?呆滞了一下,含糊了过去,道:“这人是谁?犯了什么事?” 一个差役接话道:“这是长安县转过来的,独孤家的人,与人殴斗,打烂了人家的铺子。让他赔钱,他也不赔。还打伤了差人,长安县问清身份,得知这小子乃是一名振威校尉,不便处置,就送了过来。” 振威校尉是六品的五官,寻常士卒想要升到这个位置,没有三五年,经历几场大仗是不可能的。但是对于独孤世家的人来说,族中年轻子弟只要从军,就可以从这个位置开始,这便是陇右贵族独有的恩荣了。 牢头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牵扯到了独孤阀,长安县怕得罪人,就寻个借口,祸水东引了。 但是名义上,长安县确实没有资格审判有官职在身的人。送到大理寺问罪也是应当,牢头又不是孙伏伽,他就只是一个牢头,来了犯人,他只能收押,没有权力驳回。但是想到如今牢中的那位大爷,牢头的头就疼了起来。平日里大理寺一个月也没一个犯人,怎么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牢头叹了口气,道:“你们去个人跟孙少卿说一声,其他人,押着犯人跟我来吧。” 差役们应了声,刚刚答话的那人,自去寻孙伏伽交割手续。牢头则带着犯人,回到了大牢。 李牧正在啃鸡腿,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抬头看了过去。只见牢头在前,俩差役押着一个人在后,贴着墙边,像是要溜过去似的。 李牧眉头一凝,道:“嘿!那牢头!” 牢头吓得一个激灵,但又不敢不理,赶紧站定,挤出笑脸道:“侯爷,有何吩咐?” “又从哪抓来个人啊?他犯什么事了?” “呃……”牢头犹豫了一下,按道理来说,大理寺的人犯,犯了什么事情,都必须得保密。但是刚刚挨的一巴掌,现在脸还隐隐作痛呢,左右旁边也没有上官,为了自己的脸考虑,牢头还是说了,道:“回侯爷的话,这个家伙当街打人,砸了人家的店铺,不赔钱,还伤了差人。因他有振威校尉的身份,长安县处置不得,这才送到了大理寺。您放心,我把他安置到角落去,保准不会打搅道您。” “长安县?”李牧冷笑一声,道:“王仲远是吧?想当初,他偏帮崔玉言,还想抓我的妻妾!我早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他抓的人,必然是冤枉的!我不能看着你们残害好人,你把牢门打开,让他跟我一个牢房。” “这……”牢头心说,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残害好人了。但他可不敢跟李牧犟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把门打开了。 “进去吧!”牢头推了这个犯人一把,道:“这位是逐鹿侯,跟你可不一样,你小心着点,别惹侯爷不高兴。打死了你,也是白死!” 李牧听着不舒服,怎么这话说得我好像是个坏人似的,皱眉瞪过去:“用你废话!滚!” “诶、诶……”牢头赶紧溜了。 牢里又安静了下来。 李牧继续啃着鸡腿,李重义继续啃着鸡剩下的部分,新来的犯人自己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也不看他俩,靠着墙假寐了起来。 李牧要了二十几根蜡烛,全都点着,牢房里亮如白昼,看的一清二楚。虽然新来的这个犯人侧着脸,但是李牧还是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个小白脸,而且长得非常之帅,眉清目秀的。 李牧两世为人,两次机会,都没长出一张可以称之为帅气的脸,心里对帅气的同性,先天抱有厌恶感。他见这个小白脸装深沉,凹造型,便故意把吃东西的声音搞得很大。但这位仁兄就是不抬头,像是没听见似的。 李牧并不放弃,他拿着鸡腿走过去,蹲在小白脸面前,继续吧嗒嘴,这下不但有声音攻击,还有味道攻击……要多烦人,就有多烦人。 小白脸终于睁开了眼睛。 冷漠的眼神,盯住李牧的脸。 如果他是一只奥特曼,李牧现在已经被激光蒸发掉了。 但很可惜,他不是一只奥特曼,眼神也不是激光。李牧两世为人积累出来的脸皮,他根本就奈何不得。 无奈,他只好开口。 “你能离我远一点吗?” “啊?”李牧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乖乖,怪不得这个小白脸长得如此的眉清目秀,敢情是个雌的!女扮男装? 李牧盯着仔细看,确认似的问道:“你是女的呀?” 小白脸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是男人!” 我是男人。四个字,轻轻催催,宛若黄鹂,半点男人的感觉都没有。李牧有点懵了,他前世生活的环境,有很多‘雌雄同体’进行表演的艺人。但是哪怕是其中最厉害的人,也能听得出一点本性别的音色。但是眼前这位,说话的声音是一点男人的味道都没有。闭上眼睛听,活脱就是一个女孩,而且还是一个‘少女音’的女孩。 李牧又凑近了一点,盯着人家的脖子看。他想看看有没有喉结,若是有喉结,那就是男的,若是没有喉结,那就是女的……但是他这个举动,很明显激怒了对方。小白脸的脸色一红,抬起手向李牧的肩头推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白脸的手要碰到李牧的肩膀的瞬间,正在吃鸡的李重义忽然瞪大眼睛,把手里的鸡扔出去,电光火石之间伸出大手,一把抓住李牧的后脖领子,把他甩到了身后,同时另一只手对上了小白脸的手,俩人的双掌相对,李重义微微一晃,小白脸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胳膊也耷拉了下来。 李重义抓起巨斧,照头就砍。李牧赶紧拽他一把,力道让斧子的轨迹稍稍偏离,擦着小白脸的脑袋削了过去,把墙壁削出来一道沟。 牢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到墙上的深沟,也不敢上前,离着老远道:“侯爷,要是这家伙得罪了您,您别忙着动怒,您说一声,我把他换个地方关押也行!您可千万别杀了他呀,刚才忘了说,他是独孤家的人!杀不得!” “滚!” “好嘞!” 牢头听话的很,反正他已经尽了提醒的义务了,真出事也赖不到他的身上。 李牧盯着小白脸,啧啧称奇。他现在相信,小白脸是个男人了。因为不可能有女人能接下李重义一击,而且这小白脸看着瘦弱,力气却也不小。竟然能让李重义晃动一下,着实有点实力。 李牧又来到小白脸面前,道:“你也看到了,你根本不是我兄弟的对手,你要是再碰我,他就会立刻拍死你。知道了吧?现在,我问你一句,你老实地答一句。你不要试图反抗,也不能沉默,你要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让我兄弟把你扒光了。” 小白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神中露出恐惧的神色,良久,点了点头。 “听好了,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我叫独孤九。” 第144章 天赋异禀 经过了一番‘恳切’的沟通,李牧对独孤九终于有了一定的了解。 独孤九,独孤阀主独孤修德唯一的儿子。他之所以名叫独孤九,是因为他有八个姐姐。由此可见,他的老爹独孤修德为了生出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费了多么大的心思。不但劳心劳神,还耗费了不少体力。妾室就娶了七房! 因为没有兄弟,独孤九自打生下来,就跟姐姐们一起玩。独孤世家从前是皇族,虽然现在不比从前了,但是规矩还是要比其他世家大。后宅除了家主之外,男子不得入内。在独孤九六岁之前,除了他的爹独孤修德之外,没有见过其他男人。而独孤修德身为阀主,诸事缠身,势必不能经常跟儿子在一起。独孤九的童年,阴盛阳衰。 直接的后果便是,他从里往外,尽显女儿之态。等独孤修德意识到儿子出了问题的时候,想要纠正,已经没那么容易了。他找来同龄的男孩跟独孤九在一起玩,但是独孤九却跟这些孩子完全玩不到一块去。而且这些男孩,也不把他当成男孩,总是嘲笑他的声音。便是他们的家长看在独孤修德的面上,呵斥自己的孩子也是无济于事。孩子嘛,不懂得尊卑,训斥反而还激起了他们的逆反心理,变本加厉地歧视独孤九。 独孤九也因此落下了自闭的病根,在面对女性的时候,他敢说话。但是在面对男性的时候,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怕遭到嘲笑。 眼见着儿子一天一天长大,独孤修德心里着急啊。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他只好让独孤九习武,希望借此培养儿子的阳刚之气。万没有想到的是,独孤九习武之后也是一样,阳刚之气半点也没培养出来。但是好在,行为举止,在习武之后,褪去了那股子柔媚的女儿之态。而且,出乎独孤修德的意料,独孤九竟然是一个习武的奇才。 无论任何招式,只要教授一遍,独孤九就能一模一样地施展出来。独孤家的家传武功,独孤九只练了三个月,就融汇贯通了。好在独孤家曾是皇室,收拢了不少武功图谱,独孤修德便都找出来给独孤九参详。独孤九的武功,一天比一天厉害。今年他才十六岁,一对一的情况下,独孤家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但是这都是秘密,因为独孤九鲜少露面,甚至长安不少勋贵,都不知道独孤九在长安,他们都知道独孤修德有一个儿子,但都以为他的儿子在陇右老家,不在长安呢。 今日独孤九犯事,是因为他离家出走了。 因为,独孤修德想让他去相亲。 十六岁相亲,在唐朝不算稀奇的事情,非常正常。而且相亲也不是成亲,只是门当户对的两家人,定下一门亲事而已。李牧听到这儿,心里猜想,大概是独孤修德觉得“独孤九”这个‘号’让他给练废了,自己又生不出来了,所以想要让他帮忙生个孙子,重新练个‘号’。 但是独孤九,却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排斥,甚至有些恐惧。 他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六岁的时候,他不懂的事情,十六岁的他,耳濡目染已经全都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也知道了他被歧视的原因。甚至他可以感受到,他的父亲独孤修德,希望他早日娶亲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都让他感受到了伤害。同时,他也觉得,若是有一个女子嫁给了他。这个女子也不会得到幸福,甚至还会因为他的关系,连带着遭到同样的歧视。 独孤九虽然不善言辞,但他的心是柔软且善良的。他把自己的特殊之处,看做是一种不幸。他宁愿这份不幸自他而起也自他而止,不愿意过度到他人身上。但他也知道,父亲的意愿不可更改,所以他做出了离家出走的决定。 但是还没走出长安,就让他遇到了一件不平事。 在他路过一家店铺的时候,目睹了这家店铺的掌柜,在殴打他的妻子。本来独孤九是不想管的,但是这个掌柜太过于不是人了,打起来没完没了,把他的妻子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淤血还不停止。周围不少人劝解,但这个掌柜的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甚至旁人越劝,他打得越狠。 独孤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自小生活在女人堆里,对女人的观感要比对男人的观感好太多。在这个男人再一次挥起拳头的时候,独孤九出手了。 他武艺高强,出手自是不凡。三两下,就把这个掌柜的打倒在地。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不知所措。 这个挨打的女人,不但不感谢他。反而抱住他一条腿,央求围观的人报官,说他是凶徒,打伤了她的男人! 独孤九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次家门。遇到这种事情,完全的懵了。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出手帮忙,反倒被污蔑成了坏人。 愣神的工夫,差人来了。问他话,他不想说。因为围观的人太多了,他如果开口说话,肯定会遭到嘲笑。 差人们把他扭送到了长安县衙,县令王仲远问他话,他还是不说。最后还是差人搜身,从他身上搜出了代表独孤家子弟的子孙牌,还有振威校尉的腰牌。 苦主让他赔钱,他也不出声。差人搜他的包袱,但他是头一次离家出走,没有经验,而且由于他不怎么出门,没花过钱,也不知道钱的用处,所以压根就没带钱,自然是搜不出什么。 王仲远见他不出声,又是孤独家子弟,还是振威校尉。感觉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就把他送到了大理寺。至于苦主那边,自然是派人通知了独孤修德,至于是赔偿,还是怎样,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独孤九回答完了李牧的问题,小脸儿涨的通红。他这辈子跟男人说的话全部加起来,也许都没有跟李牧说的这一会儿多,着实口干舌燥了。 李牧见状,回手把食盒里的状元红拿了过来,递给独孤九,道:“这个叫做状元红,是长安最好的酒,我请你喝。” “谢谢。”独孤九小声道了声谢,双手接过了酒坛。他刚刚与李重义对了一掌,肩膀耷拉下去,但却没断,只是脱臼了。刚刚说话的工夫,他自己捏了两下,已经归位了。 李牧又撕下来一个鸡翅膀递给他,独孤九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他中午离家,下午打架,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本来包袱里是有一些糕点的,但是现在包袱都不知道在何处了,着实也是饿了。 李牧笑了起来。 这就是一个白痴……啊,白纸,一张白纸! 而且还是一个武学天赋极高的白纸。 甚至还出身关陇贵族,独孤阀的独子。 无论是本事,身份,还是这个人,都太完美了! 李牧倒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奇怪癖好,想对独孤九做些什么。完全就是欣赏,而且,他确实用得着。一直以来,他出门都带着五个护卫,太过于乍眼了。但若能把独孤九留在身边,就不用带这么多了。有他和李重义两个人,二三十人近不得身! 而且,独孤九的身份,也便于他行事…… 想到这儿,李牧的脸上浮现出了和蔼的笑容。 “小老弟,你说完了,我也给你介绍一下我自己……你吃你吃,不用看着我,听着就行。”李牧刚开口说话,独孤九就停了下来,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李牧,显出了良好的教养。但是看着这张脸,李牧多少有点尴尬,连忙让他继续吃,他才能继续往下说。 “我呢,叫做李牧。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不过没关系。你只需要记住,我很厉害就行了。不要看我现在被关在大牢里,那是我不想出去,我想出去随时都能出去。你也看到刚刚那个牢头被我吆喝的样子了吧?你看着啊!” 说着,李牧扯嗓子喊道:“牢头!给我这个小兄弟,拿一床干净的铺盖来!” “好嘞!侯爷稍等,马上就来!” “看吧,就是这么听话,这叫做排面!”李牧继续给独孤九洗脑,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自顾地说道:“听到他叫我侯爷了吧?我,陛下敕封的逐鹿侯。同时,我还是管着内帑的内帑令。内帑知道吧?陛下的金库,我就是管着陛下的金库的人。厉害吧?总之呢,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就像你现在这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谁也别想嘲笑你,也没人敢嘲笑你……” 听到这句,独孤九抬起头,幽怨道:“刚才你就嘲笑我了。” “没有!”李牧赶紧否认,连声辩解道:“我哪句话嘲笑你了?我没嘲笑你!没!有!” “你的眼神里,我看出来了。你刚才盯着我的脖子看,是想看我有没有喉结。你怀疑我是女人,你不要不承认了!” “……” 尴尬地沉默。 “咱们不说这个了,反正就这么说吧,只要你叫我一声大哥,你遇到的任何麻烦,我都能帮你解决。不管是你打的那个人,还是你爹逼你相亲,所有事情,都包在你大哥我的身上!” 独孤九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看着李牧,眨巴了一下眼睛,确认似的问道:“真的吗?” 李牧重重点头:“嗯!” “大哥!” 第145章 变声器? 坐牢还能收个小弟,不得不让人感慨,人生开了挂,果然是美滋滋。 当然,这一声大哥也不能白叫。牢头刚把铺盖送来,李牧又打发牢头去了工部一趟,按照他所写的单子,拿来了材料和工具。可怜的牢头,平日吆五喝六,日子多姿多彩,自打遇到李牧之后,一下子从大爷变成了一个碎催,连坐下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唯有一点好处,就是赏钱没少得。李牧虽然脾气不好,但是钱多呀。随便跑个腿,就有几钱银子入账。要问为啥是银子?谁不知道逐鹿侯的钱多得没地方放,要是把他府上的银子都换成铜钱,装都装不下。而且逐鹿侯花钱,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指不定一天花出去多少,要是带铜钱,那就只能是跟一辆专门运钱的牛车了。银子嘛,面值大,好带。 因此,牢头现在是痛并快乐着。难受的是,李牧专门找他跑腿,换个人都不行。快乐的就是跑完腿到手的钱了,只要是事情办明白了,赏钱一次比一次多。三五趟,就赶得上他一个月的俸禄了,这种赚钱的速度,真是令人上瘾呐。 入夜,独孤修德终于回府了。他刚从赵国公府回来,长孙无忌从大理寺回去之后,又通知了几个重要的人物,传达了一下进展。独孤修德作为陇右贵族的中流砥柱,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商量完了,势必要招待一下,大家吃吃喝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独孤修德喝了不少‘三杯倒’,头脑昏沉。回到府中,本来是打算直接睡觉的。但是管家的话,却让他瞬间醒酒了。 独孤修德一把抓住管家的脖领子,道:“你说什么?!少爷离家出走了?还打伤了人,被抓到了大理寺?” 管家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独孤修德一巴掌打翻在地:“蠢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少爷离家出走你们都没察觉,我要你们何用!” 管家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哭道:“老爷,非是老奴狡辩,少爷的功夫您是知道的,他若是想走,咱们府内上下,谁拦得住啊!” “……” 这倒也是。 独孤九的功夫,算得上是独孤修德对这个儿子,最满意、最骄傲的地方了。若独孤九是一个正常的男子,独孤修德早就把儿子推出去给亲朋好友们展示了。如今长安城中,所谓的‘军二代’里面,以程家的几个小子为最。倒不是他们单个有多厉害,胜在数量多。但在独孤修德看来,程家的六个儿子都加在一起,也不会是自己儿子的对手。 只是无奈,这个儿子……拿不出手啊! 十几年来,藏着掖着,倍加小心,总算是没出什么纰漏。但是今日,一直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独孤九打伤了人,被关押在大理寺监牢。势必,要遭到审问。而且独孤修德知道,独孤九一定会带着独孤家的子孙牌,他的身份也随之曝光了。 自此,所有人都会知道,独孤家的嫡长子,独孤修德唯一的儿子,男生女相,貌似一个伶人。独孤修德甚至可以想象,再见到长孙无忌等人的时候,他们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只是想一想,他都头疼了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就只有独孤九这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传宗接代呢,不管他什么样,独孤修德都不能放弃他。 沉稳了一下情绪,独孤修德冷静了下来,开口道:“备车,我要去大理寺!” “老奴这就去安排!” 此时坊门已经关闭,但是对于独孤修德这样的人物来说,自然是有特权的。把腰牌给巡夜的校尉们看一下,除了皇城之外,皆可畅通无阻。 独孤修德虽然现在没有当官,但是长安城的各个衙门口,还真没有敢小觑他的。孙伏伽虽然是大理寺少卿,但面对独孤修德,也是丝毫不敢倨傲,听说他到了,赶紧迎到门口。 “孙少卿,深夜叨扰,还望见谅。” “独孤阀主说得哪里话,快请进。” 寒暄过后,独孤修德随着孙伏伽来到了他的值房。孙伏伽知道独孤修德的来意,独孤修德也没有绕弯子,直言道:“孙少卿,犬子打人不对。我独孤家认罚,愿意赔偿苦主所有损失,还望孙少卿居中做个调节,一应要求,只要苦主开口,我独孤家无所不允。只是犬子身体薄弱,蹲不得大牢,还望孙少卿能让我把他带回去,孙少卿请放心,我以我独孤家的信誉作保,绝对不会赖账,孙少卿若信不实,我可以立下字据。” 孙伏伽苦笑连连,道:“独孤阀主,非是我不愿意通融,只是这件事,出了一个岔子,我说的已经不算了。” “不算?”独孤修德皱眉,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伏伽叹了口气,道:“独孤阀主可知道逐鹿侯被羁押在大理寺的事情?” “呃……”独孤修德下意识打算遮掩一下,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现在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知道李牧被抓的事情,若说不知道,倒显得有些矫情了。 突然,独孤修德心中一颤,道:“该不会是……” 孙伏伽点点头,道:“刚刚牢头来报,令郎已经拜逐鹿侯为大哥。逐鹿侯派牢头告诉我,他兄弟的事情,他一力承担,算在他的头上,让那苦主来找他。”说着,孙伏伽又苦笑了起来,道:“独孤阀主,非是我抱怨啊。逐鹿侯这样的脾气,我是从来没见过。大理寺本是庄严肃穆之地,可是自打遇上了他,越发显得荒唐了。令郎……我怕是爱莫能助了。不过独孤阀主若是想与令郎见面,我倒是可以帮忙。” 独孤修德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凡事最怕联想。孙伏伽的一句‘爱莫能助’,登时让独孤修德想歪了。 古代,喜好男色并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高门大姓,公侯贵胄,喜好男风者不胜枚举。便是独孤修德的朋友中,也不乏好此道者。自己的儿子什么样,独孤修德心里再清楚不过。难不成被李牧这个行事荒唐的家伙看中了,要把他…… 瞬间,独孤修德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画面,眼角不禁流下了几滴‘老父亲之泪’。 诚然,独孤家自隋以来,逐渐没落。到了他做家主的时候,甚至在朝中连个官职都没有。但是无论怎样,作为家中的嫡长子,也不能沦为他人的玩物呀! 若真如此,他日魂归西去,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但是转念又一想,独孤九武功高强,李牧想要用强怕是也难。不!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独孤修德更加担心了。自己的儿子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涉世未深。李牧那张嘴,死人都能说活了,定是哄骗了我的儿子! 还有他身边那个大个子,天生神力。独孤九虽然武功高,但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越想心越沉,独孤修德恨不得仰天长啸,两个无耻禽兽,你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独孤修德咬牙切齿,心里依旧恨透了李牧。但是他没有放弃,因为他断定,即便李牧有此打算,在大牢里,他再荒唐也做不出那等禽兽之事。所以,眼下就是他解救儿子的最后机会! 想到这,独孤修德急忙道:“孙少卿,闲话少叙,快带我去见我儿子!” 孙伏伽不明白独孤修德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但是刚刚已经答应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当他是爱子心切,也没有多说什么。在前面引着路,带着独孤修德来到了大牢。 刚进牢门,独孤修德就越过了孙伏伽,小跑地走在前面,口中高呼:“吾儿,我来了!你爹来了!” “爹!” “欸?” 有人应声,但是独孤修德却愣了,站下了脚步,回头问道:“你们不是说抓了我的儿子么?怎么声音不对啊?” 人犯还没过堂,孙伏伽自然不知是怎么回事,看向了牢头。牢头忙答道:“回这位贵人的话,这位公子自从来到这儿,就没开口说过话,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时只听牢里那人又说道:“爹,是我。” 独孤修德狐疑地来到栅栏旁,发现说话之人戴着一张面具。虽看不清面目,但从形貌上看,确实是自己的儿子没错。 只是这声音怎么变了,不再是女孩的声音了,变正常了! 独孤修德看到独孤九身后站着的李牧,瞬间想到了之前听说过的有关于李牧的种种神奇之处。心跳不禁加快了,难道是他?他帮助我儿,解决了嗓音的问题? 李牧看向孙伏伽和牢头,道:“你们先出去,有些私密的话要说,外人在场不方便。” 孙伏伽心中苦笑,这里是大理寺监牢,我是大理寺少卿,怎么反倒是我不方便了。但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李牧他肯定是惹不起了,争辩不是智者所为,摇头叹着气转身离开了。牢头早就被打出经验了,赶紧也跟了出去。 看着二人走远,独孤九把面具摘了下来,道:“爹,你怎么来了?” “你的声音!”独孤修德震惊道:“怎么又变回了了?” 李牧接过话,笑道:“秘密都在这张面具上,这是我刚刚为贤弟制作好的【变声面具】,戴上它,能一举解决贤弟两个麻烦,怎么样,效果还行吧?” 第146章 假面 “变声面具?”独孤修德懵了,他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李牧,喃喃道:“还有这种东西?” 这话说的! 李牧不乐意了,道:“独孤阀主,你我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你应该听说过我吧?我李牧,天纵奇才,从我手里出来的东西,有一样是不好的么?这个面具,便是我做的,不但能让贤弟变声,你戴上你也变声,不信你试试!” “老夫试试!”独孤修德把手伸进栅栏,从独孤九的手里接过了面具。他不得不慎重,这东西若是真像李牧说得那般,那可是解决大问题了! 面具拿在手里,独孤修德便看出了一点门道。这面具从正面看,就是一张木质面具,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翻过来,却可以看到,在口鼻的地方,有特殊的沟槽。这沟槽的作用他不知道,但是想来便与这变声有关了。 独孤修德把面具戴在头上,尴尬地一幕发生了。这张面具是为了独孤九量身而作,他男生女相,脸小。但是独孤修德面貌粗狂,脸大了不止一圈儿。但是这并不妨碍试验,独孤修德清了下嗓子,道:“这东西真的管用么?” 出来的音色,又闷又沉,确实与他自己本来的声音不一样。 独孤修德把面具摘下来,还给独孤九,问道:“侯爷,为何我戴着面具,发出来的声音与我儿不一样?” 李牧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道:“独孤阀主,这是因为你说话的声音和我贤弟的声音不一样啊。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啊,很尴尬呀!” 独孤修德老脸一红,确实尴尬。这不是废话么?声音不一样,经过变化出来的也自然不一样。 李牧继续说道:“我这个面具变声的原理,便在这沟槽之上。声音是伴随口鼻出来的气息传播的,那么气息便决定了音色。我这张面具,可以让人的声线发闷。经过我的特制,贤弟戴上这张面具发出来的声音,就不会那么尖细了。说了你也听不懂,这等巧夺天工之物,一点也不客气地说,放眼天下,也就我李牧能做得出来了!” “是极是极!谁人不知逐鹿侯技艺超群,你做出这等神妙之物,老夫是半点也不觉得稀奇呀!”这句恭维,独孤修德是绝对发自内心的。一直以来困扰他的事情,因为一张面具得到了解决,怎能让他不兴奋?以后有了这张面具,独孤九就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说话了,虽然还是在面具之下,但是至少也比一开口像个伶人要强上百倍了! 思及此处,独孤修德便又忍不住涌出几滴‘老父亲之泪’。 见独孤修德信了,李牧心里长出了口气。其实他刚才的解释,对也不对。说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改变气息的流动方向,便能改变听到的声音,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懂得声音的传播原理的人都知道,这个解释在科学的角度是靠不住的。李牧学过物理,自然知道这个解释是扯淡。 变声面具之所以能够起到变声的效果,是因为它是系统的造物。说起这个东西,还与李牧有点关系。 为了更好地服务玩家,《大唐群侠传》从内测开始,就采取了一项新的客服支持技术。即游戏内,语音客服。一经推出,广受好评。以往大家玩游戏出了什么问题,例如账号被盗损失金币,装备意外分解等等。都是要用邮箱写一个邮件,发到客服邮箱,经过几天的确认,才能找回来,费时费力。但是有了游戏内的语音客服,效率蹭蹭地往上窜。不但找回金币装备等更加方便了,如果充值遇到问题,解决的速度更是堪称业内奇迹。遇到大笔金额充值,游戏内充值卡顿,可以直接转账充值,只要资金到位,后台直接游戏内在线调整元宝数量供你氪金,迅捷无比。 但是施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出了问题。 很多玩家,尤其是氪金玩家表示。为什么客服都是男人,小姐姐为什么那么少!也有女性玩家表示,为什么客服的声音那么难听,一点联想度都没有,搞得自己都没有消费的欲望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内测时做论坛管理员的李牧,便带领他的团队,用时三天搞出来了一个‘变声插件’。这个变声插件在游戏内体现,就是一张面具。其实可以是任意物品,但是李牧是个有情怀的人,他觉得用变声器说话,就仿佛是戴上了一张面具一样,所以才设定成了面具。 变声插件投入使用之后,客服人员集体变声成了怪物。对于玩家来说,申请与客服沟通的时候,可以选定要一个什么样的客服。小哥哥、小姐姐、大叔、萝莉、正太、伪娘任你挑选,但是无论你选择什么,连接成功之后,电脑另一头坐着的都是同一个人。这就是变声插件的强大之处,但不管怎么说,问题得到了解决,玩家们充值的热情更加强烈了。甚至有玩家给开发组写邮件,要求增加客服陪玩服务,但是很可惜,李牧还没着手开发插件的2.0版本,他就猝死了。 这件装备,最开始设定为gm专用。后来到了万圣节,开发组策划了‘假面舞会’的特殊活动。因为游戏玩家男女比例失衡,配对不起来,大部分的男性玩家玩不成限时任务。没办法,只好把这件东西搬到了副职系统中,设置为任何一个学了副职的玩家,都可以购买图纸制作一张面具,暂时性更改性别完成任务。 由于李牧参与了这件物品的设计,因此在他听到独孤九说起他的遭遇的时候,便想起了这件装备。在系统中翻找了一遍,还真给他找到了。学了图纸之后,就做了出来。 独孤修德来之前刚刚做好,也是赶得巧了。 独孤九如获至宝,戴上就舍不得摘下来。李牧说得一点也没错,这张面具一举解决了他两个问题。一直以来困扰他的声音问题,还有他男生女相的问题,戴上这张面具,全部解决了。虽然戴着一张面具也很奇怪,但是与他原本的奇怪相比,实在也是不算什么了。 独孤修德想得要更多一点,虽然儿子很需要这张面具,但若是要付出身体做代价……想到孤独家的先祖们,还是不行啊! 独孤修德看向李牧,装糊涂问道:“侯爷,为何称呼犬子‘贤弟’呀?” “啊!”李牧不知道已经有人泄密了,见独孤修德问起,就随口答道:“我与贤弟一见如故,他已经认我做大哥了。但是话要说在前面啊,虽然他叫我大哥,但这是我俩的事情,咱们各论各的,我已经有一个义父了,如今在去并州的路上呢。” 独孤修德当然知道,要不是为了这事儿,李牧也不会进这大牢。 内心挣扎了一下,独孤修德咬了咬牙,索性直接说了出来:“侯爷,恕我直言。犬子虽然非常需要你的面具,但是,若侯爷想对吾儿做些什么,那也是不行的。我独孤家只有这一个嫡子,断不可称为他人的……” “你给我住口!” 没等独孤修德说完,李牧已经听出他的意思了,一声大喝,打断了独孤修德的话。 李牧气得面红耳赤,指着独孤修德的鼻子骂道:“你个老东西,脑子里肮脏的很!怪不得我贤弟要离家出走,有你这样的爹,换我也要离家出走!你说的叫什么话?你是做别人爹的人,怎可如此歧视自己的孩子?贤弟虽然有些隐疾,但这能怪他吗?他不是你生的吗?要怪,我看倒要怪你和他的母亲,为什么别人都正常,偏偏你们把他生得不正常?这难道不是你应该反省的事情吗?” 李牧扫了独孤修德一眼,哼道:“我听贤弟说,为了生儿子,你娶了七房侍妾,他有八个姐姐!要我说,你便是纵欲过度,才把贤弟生出缺陷了!这也不怪你,为了要个儿子么!但是你歧视自己的儿子,我便看不过眼了!贤弟除了声音算是个问题,其他的方面,哪里比人差了?你既然对自己儿子如此没有信心,我看你不要做他的爹了。以后贤弟就跟着我混,与你一刀两断!” 独孤九赶紧摇头,道:“大哥,谢谢你能理解我,但是我爹对我其实挺好的,我、我我心里不怪他。” 李牧瞬间有点被打脸的感觉,但他非常镇定,瞪着独孤修德,道:“你看看!你都这么过分了,我贤弟还替你说话!” 独孤修德苦笑道:“侯爷,我自己的儿子,我哪能歧视……你别回避我的问题啊,你如此帮犬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若说一见如故,这……这理由,老夫不信呐。” 竟然没糊弄过去,果然也是一只老狐狸。 李牧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让独孤九和李重义往后推了推,然后示意独孤修德附耳过来,小声嘀咕了两句。 独孤修德听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道:“侯爷放心,你的意思我懂了,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既如此,犬子就托付给侯爷了!”说完转身就走,竟是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第147章 君臣斗 转眼,李牧在大理寺的监牢中已经蹲了三天了。 初时,李世民故作不在意,该干嘛干嘛,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李牧那头也没有求饶的意思,让他多少有点难受了。 这不对呀,跟想象得有出入啊! 难道皇后的妙计失策了? 不不不!李世民否定了这个想法,大家都是男人,都从新婚燕尔的时候过来的,那种滋味他体会过,他不信李牧能忍住。 莫非是时间尚短? 恐怕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小子,存心耗是吧,那朕就陪你耗,看谁能熬得过谁! 李世民打定了主意,思绪再次稳定了下来。但是他却做不到不闻不问了,他很好奇李牧这几天在干什么。李世民瞅了眼束手站立在旁边的高公公,心里暗道,这老东西是越来越没有眼色了。朕不问,你就不说?越发的不能知晓朕的心意了! 当然,换人是不可能的。高公公跟随在侧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多数的时候使用起来还是很顺手的。这人啊,不晓事的时候,就需要敲打。李世民眼珠一转,清了下嗓子。 高公公察觉李世民的目光了,但是他没猜出来是什么事?陛下为什么要看过来呢?饿了?不能啊,刚用过午膳啊?难道是渴了?也不能啊,陛下手边就有茶壶,泡的是天上人间的花茶,香味儿离着老远就能闻见,还冒着热气呢呀?不是饿了,也不是渴了,莫非是要召见谁? 高公公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李世民清嗓子的声音,赶紧凑了上去,询问道:“陛下,有事吩咐老奴么?” 李世民拿起一封奏折,‘不留痕迹’地在高公公眼前晃了晃,高公公一愣,不明其意,道:“陛下,可是奏折看累了?” 李世民在心里暗骂一声蠢材,却也没有直说,又道:“唉!袁天罡去会宁,有几天了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高公公自以为懂了李世民的意思,赶忙答道:“回陛下的话,是有几天了。但是会宁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估摸着,也就刚到吧。想来若是有袁道长的奏折传回,也是三四天之后的事情,陛下莫要着急。” 这狗奴才怎么就不明白朕的意思呢! 李世民气得咬牙,又把话点明了一点,道:“这袁天罡在时,朕还不觉得他有多重要。可他这一走啊,朕忽然觉得像是变成了聋子,瞎子。有什么事情,朕都不知道了。最近这长安城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高公公眨巴眨巴眼睛,暗想,陛下这是话里有话呀!袁天罡在时,袁天罡不在时,有什么分别呢?忽然,高公公脑袋里灵光一闪,赶紧赔笑说道:“陛下的意思,老奴明白了。陛下,袁道长走时,安排了人每两日往宫里传一次消息,牡丹夫人那边一切如常,陛下大可放心。若有闲杂人等靠近,老奴定会告知陛下。这几日,牡丹夫人除了照顾生意,就是去大牢看了逐鹿侯……” 高公公说到这,顿了一下,一拍自己的脑袋,赶紧趴到了地上,道:“哎呀,陛下陛下,请恕老奴愚钝,不能理解陛下的圣意。陛下可是想知道逐鹿侯的消息,老奴知道,老奴知道啊!一直都留意着呢,只是见陛下不问,以为陛下还没消气,没敢跟陛下说。哎呀,老奴愚钝,还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高公公一眼,这老家伙怎么越来越没眼力见了。你这么说,倒像是朕多关注那小子似的!但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遮掩就有点小气了。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高干,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最近办事如此迟钝,教朕如何放心地依仗你呀?你要是不堪重任,朕许你回乡养老,找个人替你。” “哎呀陛下,老奴没糊涂,没糊涂!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高公公跪爬了两步,来到李世民脚边,眼泪说来就来,哭诉道:“陛下也知道老奴的情况,老奴家里没人了呀。都死光啦!求陛下还是留老奴在身边伺候吧,老奴……” “行行行,行啦!起来吧!”李世民听得脑壳疼,道:“快说吧,牡丹夫人去探望李牧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公公听到这话,眼泪‘嗖地一下’便缩了回去,爬起来道:“就是上午的事情,牡丹夫人去探望了逐鹿侯。给逐鹿侯带了不少吃食,除此之外,也是为了生意的事情。老奴收到的消息,逐鹿侯与牡丹夫人合伙开了一家成衣铺,具体怎么回事,老奴就不知道了。” “嗯……”李世民点点头,对高公公道:“这小子还行,倒是能分得清楚事理,一码事是一码事,跟朕怄气是怄气,但是朕交代的事情,他还是肯办。” 高公公赶紧道:“是啊,陛下交代的事情,逐鹿侯从来都没有出过纰漏。”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陛下,还有件事,老奴得跟陛下说一声。昨天下午的时候,大理寺那边送来了一个檀木盒。老奴打开看了一眼,您猜是什么。竟是麻将,说是逐鹿侯这两天亲手刻的,陛下要不要看看?” “哟,还真是说到哪儿做到哪儿啊!”李世民轻笑了一声,道:“好,朕看奏折也累了,就歇一会儿。把他献上的玉石麻将拿来给朕看看。” “老奴这就去取。” 高公公说着,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捧着一个檀木盒子回来了,轻轻放在李世民面前的案几上。 李世民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且不说玉石成色如何,就只这个檀木盒子,便可当得上‘巧夺天工’四个字。整个檀木盒子,没有一处卯榫,竟是用一整块檀木凿出来的。四角浮雕四条龙,周身缀以云纹。最绝的是,四条龙的眼睛竟然是可以活动的,这样的雕刻技艺,李世民此前从未见过。 “好啊,好!”李世民光看盒子,就看了半天,啧啧称奇,道:“要说李牧小子,脾气是倔了一点,但是这本事却是实打实的。这一手雕工,天下无出其右者啦!” “陛下好眼力,老奴拿在手里的时候,也是看了半天呢。”高公公伸手帮李世民打开了檀木盒子的铜纽,道:“您再看看这麻将,逐鹿侯亲手雕刻的麻将,比之献给皇后的那一套,精致了不知多少倍,当真是不一样啊!” “是吗?”李世民闻言勾起了好奇心,伸手拿起了一个麻将。麻将原本倒扣着是码放在盒子里,光看背面没有什么稀奇,但是拿起来看到正面,李世民便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了。这麻将竟然也是用了与檀木盒四角的龙一样的雕刻技艺,每一个麻将,都是镂空雕刻而成,令人叹为观止。 “这……”李世民一个个看过了,竟然全部都是一样的技艺。即便他身为帝王,也没见过这样的宝物。看罢之后,叹息一声,道:“朕只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小子还当了真。这套玉石麻将,便是单个拿出来,价值也超过寻常的玉佩了。这一百多颗,加上这雕工,得值多少钱啊,看来李牧小子说得没错,朕还真是欺负孩子了!” 高公公听到李世民如此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似乎欲言又止。李世民注意到了,便问:“有什么话就说,怎么了?” “陛下。”高公公干笑一声,道:“陛下,老奴绝非拆逐鹿侯的台。但是有个事情,老奴觉着也得让陛下知道。这雕刻么,确实是逐鹿侯雕刻的,但是这玉石啊,却不是侯爷自己买的。” “不是他买的?那是?” “呃……”高公公嚅嗫了一下,小声道:“是逐鹿侯勒索来的!” “勒索?”李世民瞪大了眼睛,道:“他在狱中,如何勒索?” “是这么回事。”高公公解释道:“逐鹿侯不是跟陛下说要在狱中办公嘛,他、他真那么做了。这不是有求于他么,他就开口找人家要贿赂。这套麻将所用的玉石,都是……国舅府上送去的。” “他连辅机都敢勒索?”话一出口,李世民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脑残了,李牧那小子犯浑起来连皇帝都敢叫板,国舅算什么呢?更别说现在有求于他了,他肯定敢要啊! 忽然李世民又想起了一件事,之前第一次谈到矿利的时候,似乎是这小子提到过要受贿的事情。当时李世民也觉得,门阀的钱不拿白不拿,还定了二八分账。李牧拿两成,内帑要八成。不过他记得当时说的是要假他人之手行事,没想到李牧这小子现在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直接伸手要。这可真是……有点不要面皮了。 更让李世民郁闷的是,原本说好的是要门阀的钱,怎么头一个便向自己的大舅子下手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说好的那八成呢?这也没看着钱呐? 忽然李世民低头看到了玉石麻将,心里暗道,不会吧,这小子该不会是拿这麻将算了那八成,其他的他都要装进自己腰包? 不行!绝对不能便宜了他! 李世民霍然而起,道:“堂堂三品军侯,怎么能收贿赂呢!不行,朕不允许发生这种事。高干,安排一下,朕要去大理寺,问问这个混小子!” 第148章 赚钱之道 李世民的马车来到大理寺,刚把帘子撩开准备下车,忽然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发现,眼前的马车已经排成了队。放眼望去,至少十几辆马车,已经把路给堵满了。 李世民张望了一下,没走错啊,这里就是大理寺啊!可是大理寺何时变得这么热闹了? 李世民把高公公叫了过来,道:“去问问怎么回事,为何这么多人?” “诺。” 高公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禀告道:“陛下,这些马车都是各大家族的人。他们来这儿,是入股来了。” “入股?”李世民听不明白,纳闷道:“什么叫做入股?” 高公公老实地答道:“听说是逐鹿侯搞出来的,老奴也没太听明白。” “没用的东西。”李世民骂了一声,从马车上下来,大步往大理寺闯。刚走出几步,几个差役跳了出来,拦在路中央,道:“没看着这么长的队么?排队呀!” 高公公怒道:“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就让排队?告诉你,咱家贵人从来就没排过队!” “呿!”俩差役对视了一眼,不屑地轻笑了一声。看着俩人的眼神,好像在说‘看着没,又一个装逼的’。高公公怒道:“你们俩什么意思?” 刚刚说话的差役抱了个拳,道:“二位贵人请了,按说是不该让你们排队的。但是这几天,咱们这儿的规矩就是这样。您看这前面的马车没有,最小的一个都是县公。还不都是乖乖地排队么?您二位呀,还是排队吧,咱们也是为了您好。若是插队惹了众怒,打将起来,吃亏的还是您。” 李世民听到俩人这么说,眉头皱了起来,看了高公公一眼。高公公把腰牌掏了出来,俩差役一看,总管太监,愣了一下,再看李世民,吓得魂儿都没了,赶紧跪在了地上。 李世民摇了摇头,越过俩人走进大理寺。门口的司直认得李世民,赶紧过来见礼,同时让人去通知孙伏伽。 孙伏伽正在值房招待客人,这几日可是把他给忙活坏了。来的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都得好好地陪着。尴尬地是,人家都不是来找他的,全都是来找李牧的。但是没办法,到了他的衙门口,他不管还不行。好好的大理寺少卿,愣是把日子过成了酒楼跑堂地感觉。 听说李世民来了,孙伏伽忙告了声罪,来到门口迎接。孙伏伽刚弯下腰,李世民摆了下手,道:“礼就免了,跟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伏伽苦笑道:“陛下您看到了,这些人啊,都是来入股的。” “什么叫入股?” 孙伏伽赶紧解释:“就是跟做买卖,参份子差不多。但是要复杂一些,臣也没太明白。前天,逐鹿侯上午见了王侍中的弟弟王普,下午见了赵国公世子长孙冲,傍晚的时候,见了工部郎中宇文规。次日便宣布成立了三个公司,分别叫做大唐矿业,大唐盐业,大唐建业。接着就来了这许多人,排着队等着见逐鹿侯,臣也搞不清楚状况啊。” 李世民越听越觉得糊涂,紧皱眉头,道:“他现在干什么呢?” “好像是在见申国公。” “舅父?”李世民怒道:“朕的舅父,来大牢见他?这算怎么回事!” 孙伏伽苦笑道:“陛下,您先别激动。臣身为大理寺少卿,有一事必须要禀告陛下。” “你说!” “臣要弹劾逐鹿侯,他公然受贿。还、还占用大理寺的空牢房当仓库,您看了就知道了,现在大理寺的牢房都已经堆满了铜钱。数量无可估算,臣估摸着,至少也得有十二三万贯了……” “十二三万……”李世民只觉得后脖颈噌地一下,窜上去一竿子热血。二话不说,转身往大牢方向走。孙伏伽和高公公赶紧跟上,三人进了牢房,就听到李牧的声音:“……老国公,我没跟您开玩笑,少于一万贯,恕我不伺候。我也没诓您,您看这账本啊,哪有一个是一万贯以下的?咱们规矩写的清楚,多参股,多分红,少参股,少分红。您出几千贯,能分几个钱?我还得安排个账房给您,实在是犯不上啊!大唐盐业,注册资本一百万贯,这么大的买卖,您如此高的身份,就出八千贯,啧啧……好说不好听啊!” “李牧小子!那天是不是你说的,有好处给老夫。老夫信了你的话,等了你这好多天。等来什么了?老夫现在是一点好处没等到,你可倒好,反倒找老夫要钱……这说得过去吗?” “老国公,这话可就昧良心了。我是说给你好处了,我给了呀。你看啊,如今有三个公司。大唐盐业,大唐矿业,大唐建业,对吧?本来按照我的安排,大唐矿业,只有清河崔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三家可以入股,大唐盐业,只有陇右贵族可以入股,大唐建业,暂不接受入股。但是对老国公你,三个公司随便你入股。这是多大的好处啊!别人只有一只下金蛋的母鸡,您可以有三只,只要您大胆地投钱,回报就是别人的三倍。这还不算是好处,您告诉我,什么才算好处?” 高士廉有些急了,道:“就不能老夫不掏钱,你送我点股份……” 李牧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道:“老国公!您的脸皮也太厚了吧?我让你入股都不行?你来的时候没看到外面排队的马车么?他们那都是想入股入不上的!您跟他们比一比,还不知足吗?天下哪有不要钱的饭吃?吃不要钱的饭,那是乞丐才会做的事情。老国公,您是有身份的人,为何要执着于跟乞丐相提并论啊?” 李世民听到这儿,心里一突。他太知道高士廉的脾气了,发起火来,除了李渊不敢骂,没他不敢骂的,看来李牧马上就要被骂了,不知怎地,李世民竟然觉得心中有点暗爽。 但是接下来高士廉说的话,让他大跌眼镜。 “行行行,老夫说不过你。入股,我入了。三个公司,各一万贯!” “好嘞!”李牧说着,对旁边的孤独九道:“小老弟,给老国公记上,三个公司各一万贯。”看着独孤九写好了凭票,李牧又对高士廉道:“老国公,话说在前面,数量有限,这凭票上有限定的日期,若到了时候,钱不拿到位,这股份可就不一定是您的了。规矩就是如此,便是陛下来,也没有面子!” “给你!”高士廉接过凭票,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时,李世民实在是忍不住了,走到了牢门前面。李牧笑眯眯地正在记账,忽然看到李世民,赶紧把笑容敛去了,老实地行礼道:“参见陛下。” 高士廉转身也看到了李世民,凑合着行了个礼,恨恨道:“陛下,你的好臣子!” 李世民尴尬道:“舅父,您千万别生气……李牧!怎么回事!怎可对朕的舅父如此不敬?” 李牧面无表情,道:“陛下,在商言商。老国公要是不愿意,臣也不能逼他呀。现在也可以反悔,让老国公把凭票还给我,只当没发生过。” “舅父……” “休想!”高士廉怒道:“老夫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到手的凭票,还回去?还回去你给我股份?不说了!老夫回府筹措钱去了,唉!” 高士廉叹着气离去,李牧扯着嗓子喊道:“老国公,忘了说了,要不要办公室啊?看您的面子,一样的价格,您随便挑,别人只能排号!” “老夫用不着!” 高士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人已经出去了。 李世民盯着李牧,李牧察觉到了目光,耸了耸肩膀。 “你不觉得该给朕一个解释么?” 李牧躬身行礼,道:“臣要恭贺陛下!” “朕却不知,何喜之有?” “陛下,臣短短三天,为陛下赚了……”李牧瞄了眼账本,道:“为陛下赚了一百七十二万贯。” “多少?”李世民以为自己出了幻听,道:“你再说一遍,多少钱?” “一百七十二万贯。” 顿时响起了三抽冷气的声音,李世民摆了摆手,高公公带着孙伏伽,又对李重义和独孤九使了个眼色,俩人没明白意思,被高公公一手一个拽了出去。 牢门关上,大牢只剩下了李世民和李牧俩人。李世民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牧,问道:“你再说一遍,赚了多少钱?” “臣已经说了两遍啦!一百七十二万贯,等臣把股份都发出去,二百万贯就到手了。” 李世民深呼吸了几次,才把心情平复下来。他对李牧示意了一下,俩人都坐了下来。如今这牢房里面,不但有床,还有桌子和椅子,哪里还是牢房,俨然就是一个大堂的架势了。 李世民本来是要挑毛病的,但是在百万贯的钱财面前,显然这都不算是个事儿了。 “爱卿、”李世民盯着李牧,满面春风,和煦得不得了:“快跟朕说说,这钱是怎么赚的?” “这钱呐,是……”李牧正要说,忽然停顿了一下,换上一脸愁苦,道:“陛下,臣的小小伎俩,不值一提。陛下,臣戴罪之身,不敢言功,而且臣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家人了,心中想念,忧思成疾……” 就知道得来这一套,李世民没好气道:“朕不用你写折子了,能说了吧?” “好嘞!” 第149章 钱从哪来(“顽主小王”打赏加更) 李世民不让李牧写认错的折子,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大理寺毕竟是法度森严的地方,再让李牧这样胡闹下去,以后大理寺还如何审理案件。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钱上,这可是实打实的上百万贯的钱财啊。这才几天?若是没这回事,便是让李牧在大理寺蹲半个月,李世民也舍得,但是如今,为了更好的赚钱,自然得让李牧出去。 利益,才是左右事情走向的最终指标。李世民缺钱啊,他缺钱缺得眼睛都要绿了。今年打了一场大仗,虽然得胜而还。但随之而来的开销,着实大大地增加。别看从颉利手里抢了二十几万贯,这点钱,赏赐士卒都捉襟见肘。而且不要忘了,除了抢钱,还有人呢? 俘获的奴隶,得吃粮食吧?边境的流民,得招抚,安置吧?要知道,饿急眼的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逼到了份上,几个突厥部落联合一起,就是一股骑兵,大事做不来,骚扰边境小城,还是做得到的,不全都是麻烦么? 这个时候,钱、粮,就是命根子。粮有,在门阀世家手里,要粮,得给钱。李世民没钱,只能干瞪眼。因此,只要能给他搞到钱,那就是好人,些许的毛病,都会变得顺眼起来。 这不,爱卿都叫上了? 李牧早就摸透了李世民的脾气,因此才决定坚持,再支棱支棱。果然事情按照他预想的方向走了,面子总算是保住了。 李牧知道,不给李世民解释清楚,他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头开始讲起。 “陛下,臣先说这个事情,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李牧清了下嗓子,道:“三个公司,臣最开始的预想,只有一个。就是大唐建业,所谓‘建业’,建筑之建也。因为最近很多长安的勋贵,都在找工部的工匠搭盘炕,建火墙。臣琢磨着也不能白干活,就琢磨成立这个大唐建业公司。所谓‘公司’者,司,经营也,公司的意思就是集合公众的力量一起经营。这也不能算是臣的发明,工部有工部司、虞部司,臣受此启发想到的。” 李牧继续说道:“对于‘盐和矿’,臣本来没打算成立公司。但是前天见过赵国公世子长孙冲,和王侍中的弟弟王普之后,臣发现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因为按照赵国公和王侍中的意思,他们两家,想要占有这好处的大半。但是陛下您想,清河崔氏,赵郡李氏,申国公,独孤家等等,哪一家是好惹的?哪一家的消息不灵通?在臣见过他们的第二天,便有很多人来找到臣,坚决反对他们两家占大头这种分法,觉得非常不公平!” 李世民一点也不意外长孙无忌和王珪提出这种要求,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他们是各自势力的领头人,官职也是最高,影响力也最大,自然觉得自己应该占大头。而其他人反对,李世民也不意外。因为事件造成的损失和利益,都是大家共同承担的。凭什么你承担的损失也不比其他人多,有利益的时候却要占个大头?显然有不公平之处。 李世民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遇到了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左思右想也是头疼,因为哪家都不是好惹的,处在他的位置上,得罪谁,似乎都不合适。但最后若是逼着他选择,他应该还是会倾向于偏帮长孙无忌和王珪,毕竟这俩人的作用,要超过其他人很多。 但是现在的结果,显然李牧没有这样做。李世民看向李牧,问道:“继续说,你是如何做的?” 李牧拍了下胸脯,道:“陛下,您是了解臣的。我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做人做事,首要在意的便是公平。既然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那臣只好秉公处理了。钱!是不会撒谎的!于是臣就根据以往做生意,出多少钱,占多少份子的经验,想出了一套非常公平的分配方法,再结合大唐建业的公司模式,推出了这一套最佳解决方案。臣将之命名为,股份制公司。” “这个股的意思,取自于搓麻绳。”李牧早就想好了这套说辞,给李世民解释道:“陛下可见过编麻绳么?一根麻绳,是由最细的麻,搓成细绳,然后再用细绳搓成粗绳,细绳能承担的重量小,但是搓成一根粗绳,承担的重量就大了。每一根细绳,就称之为一股。‘份’,就是份子。股份,就是每一个出资人所占的份子。每一个出资人,就是这份子的东家,称之为股东。臣把公司分成一百股,每一股一万贯,按照出钱的多少,决定话语权的多少,简单来说就是,谁钱多,谁分红就多,说得也算!” 李牧其实也不知道后世关于股份的定义是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在唐朝,他说的话就是定义,只要能说得通就不会有问题。而且他这样解释,也便于理解。至少麻绳是分股的,李世民还是知道的。 李世民点点头,道:“着实巧妙,但是朕有个疑问。你让他们出钱,他们就愿意出钱?你该不是诓骗的吧?” “陛下,臣是一个正直的人!”李牧认真地说道:“臣怎么可能诓骗呢?臣只不过是给他们算了一笔账而已。” “算了什么账?” “臣就是通过计算的方式告诉他们,矿和盐,每年的获利,至少二百万贯。他们出一百万贯的本钱,能获得二百万贯的利润。一变二,翻倍的赚!而且,这一百万贯的本钱,大半还是要花在他们身上的。而且投入是一次性,利润却年年都有。这样还不入股,岂不是傻子了么?” 李世民还是有些懵懂,道:“朕还是没听明白,你的意思,这钱还不算是赚的?” “唔……”李牧想了想,道:“现在还不能完全算,不过暂时用不上那么多。陛下可以拿去用,只要及时归还就行了。” 李世民眼珠转了转,虽说钱不是纯利润有些令人失望,但可以用,就解了燃眉之急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忽然李世民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投入就能翻倍,而且投入的钱还能转回去,如此的好事,怎么都便宜别人了? 李世民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李牧叹了口气,道:“陛下,您怎么还是没明白臣的意思呢?臣这是为了陛下,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啊!” 李世民蹙眉,道:“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陛下,臣请问您,就像现在这样入股,陛下有钱入股么?” 李世民摇了摇头,他要是有钱,还用得着李牧么? “对嘛,陛下没有钱入股。臣也没有,那怎么办呢?就只能是找有钱的人入股了,谁的钱也不是捡来的,若没有足够的回报,谁会投钱呢?因此双倍的回报,是必须得有的。” “可是这钱都给他们挣去了,朕的利润在哪呢?” “陛下,您也没搭什么呀!”李牧给李世民解释道:“陛下,盐业公司开采的是原本有毒的岩盐。等公司运作起来,他们开采盐,是要给钱的。他们得承包岩盐矿,这个钱,就是陛下您的纯利。这是原本没有的,若没有盐业公司,您挣不到这个钱。矿业也是一样,他们承包矿,也得给您钱。这两份钱,原本都是没有的。有了这两个公司,才有这两份钱。臣如此运作,您一分钱不用投入,坐享其成,空手套白狼,您还不满意么?” 李牧把手一摊,道:“那臣就没办法了!陛下另请高明吧!” 李世民皱着眉头想李牧的话,还是没想明白,问道:“若按照你的说法,朕坐享其成,辅机和叔玠他们也能获利,但是这钱从哪出啊?到底是挣了谁的钱呢?” 李牧想了想,道:“陛下,臣再给您举个例子,您应该就能明白了。” “假设臣有一个煤矿,煤是有价值的。但是煤不挖出来,就没有价值。煤矿旁边有一伙流民,这些流民没有财产,但是他们有力气,他们能帮臣把煤挖出来。他们干活,臣给他们钱,他们拿钱买粮食吃。种地的农民卖了粮,买臣的煤取暖。臣卖了煤,得以获利。这样一来,臣的煤,流民的力气,农民的粮食,全部都有了价值。陛下若问到底谁赚了谁的钱,谁都赚了谁的钱,因为煤和流民的力气产生了价值,这个价值就是钱。当价值的总量逐渐增长的时候,市面上需要的钱也会增多。或者钱的数量不增多,钱的价值就增加了。反过来也是一样,臣这么说,陛下您听懂了么?” 李世民摇了摇头,他确实没听懂,而且更懵了。 李牧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货币通胀这个概念,他在后世念书的时候,学得也不是很明白。还是后来做游戏数据平衡的时候,通过实践才总结出来的道理。一个服务器中的元宝总量和游戏内的金币产出的关系,就是一个小型的通胀规律。这就是为什么,有些玩家可以在游戏里做个商人,十几分钟拍卖行倒卖就能换元宝甚至换钱,而大部分的人,整天整夜的打怪刷金币,都不一定够学技能的。 这是有门道的事情!不是光靠勤奋就能解决的。 第150章 钱能通神 若是对待旁人,李牧没有这个耐心去解释,但是李世民不是旁人,他是皇帝,是绕不过去的。尤其是钱这么敏感的东西,若李世民搞不清楚,他是不会放手让李牧去操作的。 见李世民还是没听懂,李牧冥思苦想半天,又道:“陛下,钱的价值,体现在使用钱达到的目的。就像打造一支骑兵需要一百万贯,这一百万贯可能花在犒赏上,可能花在兵器上,可能花在护甲上。这个钱得花出去才有价值,而士卒们得到钱,也要花出去才有价值。所以钱的价值,体现在流通上,而不是积累上。钱不花出去,就是一堆废铜。” “臣再给您说一个例子。臣到了一个小镇,拿出一贯钱给客栈掌柜,说要挑一间房住宿。掌柜欣然答应,让我随便挑。在我挑房的时候,掌柜拿着我给他的一贯钱,去街对面肉铺还了欠账。肉铺的屠夫得了这一贯钱,还了卖他羊的羊倌的欠账,羊倌拿着钱还了农夫的草料钱,农夫拿着钱,还了前几日请客栈借住的一位书生代笔写信的润笔费,这位书生又正好欠客栈掌柜一贯钱房钱。” “这时,臣挑了一圈,没看到合适的房子,想换一家客栈。找到客栈掌柜退钱,掌柜又把一贯钱还给了我。” 李牧说到这,看着眼睛有点发直的李世民,问道:“陛下,对臣来说,臣拿出一贯钱,又得到一贯钱,没有任何损失。但是这一贯钱,却让掌柜、屠夫,羊倌,农夫,书生全部还了欠账,他们都挣了一贯钱。现在陛下明白,钱从哪来了么?” 李世民掰着手指头算计,掌柜、屠夫、羊倌、农夫、书生……兜兜转转,一贯钱……李世民的眉头渐渐舒展,道:“朕大体明白一点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能让钱循环起来,钱还是那些钱,但是所有人都能获利!” 李牧长出了一口气,赶紧重重点头。李世民虽然只理解了最浅显的一层,但是他理解的方向是正确的。至于货币通胀,慢慢循序渐进地解释吧,一下子解释清楚,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李世民想了想,又道:“可是如此一来,钱还是会积累在门阀世家手上……他们若只赚取,不花费,不还是个问题么?” “陛下,他们得向陛下买采矿权,还得缴税。这便占据了一部分了,另外,不是还有臣么,臣得想办法让他们把赚到的钱花出来呀,只要是他们花钱,钱就在流通,只要流通了,钱就有了价值。所以,陛下现在能够理解臣之前说的话了么?臣视金钱如粪土,不是真的把金钱当成粪土,而是臣理解了金钱的本质。金钱只有在花出去的瞬间才有价值,它的价值是看这些钱花出去得到了什么。而不是它是多少两银子,多少贯钱!就比如陛下想要一支万人骑兵,预计要花一百万贯,但是若二十万贯把事情办了,那么这件事就值二十万贯,若是两百万贯把事情办了,那它就值两百万贯,重要的是花钱办事,而不是只为了挣钱!” 李牧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拿起茶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李世民慢慢地消化着李牧的话,有所明悟了,道:“爱卿的意思是朕不要拘泥于钱财多少,而是要做分配钱财之人……就像爱卿曾说的那样,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朕说的可对?” 李牧赶紧道:“陛下聪慧过人,简直是不能再对了!” 李世民瞥了李牧一眼,没好气道:“朕听了这么半天才懂,就算是聪慧过人了?那你呢?你发现了其中的道理,岂不是圣人一般?” 李牧嘿嘿笑了两声,道:“陛下,臣不是狂妄,便是孔圣在世的时候,他也得靠弟子的孝敬过活不是么?臣自然不敢与孔圣相比,但是赚钱的门道么,孔圣也绝对不及臣。” “这还不叫狂妄?”李世民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小子狂妄,也算是有狂妄的本钱,随你去吧。只是这些门道,朕听起来都如此吃力,你又如何能跟门阀世家等解释清楚?”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道:“陛下,臣为何要解释啊?” “你不解释,他们如何肯信?” “臣只要让他们看到利益,他们自己就扑上来了。臣解释过多,倒像是骗人一样,何苦来哉?”李牧笑道:“陛下,做买卖这种事情,只要有利可图,根本不需要解释。您忘了那句话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都是心甘情愿的,臣从来都不强迫人。” 李世民自知,在做买卖的事情上,他怎么都说不过李牧,索性也不聊了,指了指旁边牢房堆积如山的铜钱,道:“小子,这些钱怎么说?朕可是记得,二八分账!” “陛下!”李牧见李世民开始打钱的主意了,声调顿时也高了不少,道:“陛下,您不能强抢啊!臣挣点钱也不容易,废了多大的劲啊,还蹲着大牢呢。而且这情况也不是当初咱们说的时候那样啊,这些钱完全都是他们自愿给的,为了入股的事情。是臣凭本事挣得,陛下……您不能欺负孩子呀!” 李世民略微有些羞臊,但是,他现在是真的缺钱,而且他知道李牧能搞钱,他也没地方花。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建工匠坊和工部新衙的事情,他已经欠了李牧几万贯的钱,反正也没打算还,再多几万贯又何妨。 至于说欺负孩子……你都这么说了,朕要是不欺负,好像是对不住你似的,索性就脸皮厚一点,欺负吧! 李世民清了下嗓子,道:“小子,你可想好了,二八分账,朕给你留一点。你要是不答应……在大理寺蹲大牢你都敢受贿,朕可要法办你了!” 李牧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了,三观尽毁啊!这是打算一点道理都不讲了呀!虽然他本来就是打算拿这些钱换出狱的,但是既然李世民已经答应不用他认错就放他出去了,这钱能省则省啊,被抢走了虽然没有大碍,可是心里头不舒服啊! 李牧决定据理力争! “陛下,您不能这样!刚刚还一口一个爱卿地叫臣,说理解了臣的意思,要做一个钱财的支配者。怎么一转眼遇到钱的事情,就全反过来了呢?没有道理啊!” “什么道理?”李世民蛮不讲理道:“朕是皇帝,朕就是道理。爱卿是你,小子也是你,你敢说朕叫错了?至于钱财的事情,朕虽然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是眼前就要用钱,没有钱,如何支配?要不这样,你就当借给朕的,等内帑宽裕了,朕再还你就是了!” “陛下……”李牧快要哭了,道:“您是不是忘了,臣是内帑令啊,内帑宽裕,也得是臣帮您挣。要不您先从民部调一些钱还给臣?总得让臣见到点回头钱吧,臣已经借给您快十万贯了,加上这些,二十万贯都有了……臣家里也不宽裕了呀!” 李世民苦口婆心道:“你家里才几个人,朕要管多少人?小子,你得理解朕啊!” “陛下,您太不讲理了。天下是您的,您不管谁管。可是这天下不是臣的呀,臣只想管好自己的家,有什么错啊?” “你还入了宗籍呢,也算是皇族了!天下也有你一份,要不,你看哪儿好,朕给你一块封地。权当抵账了,反正,这钱,朕要定了!” “……” 俩人对视,良久。李牧长长叹了口气,没辙呀,皇帝要是豁出脸皮不讲理了,谁能把他怎么着? 李牧深吸了口气,道:“陛下,钱可以给您,但是臣想要点东西。” 李世民大喜,道:“你说,要什么?” “陛下把工匠坊盖好的那些房子给臣吧,反正也都是臣自己盖的。权当是臣花了二十万贯买的,让臣自己做主。陛下要是答应,这次加上以前的账,全都一笔勾销了,臣再也不提了!” 李世民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原来工匠坊那里,就是一片荒地,工匠们搭棚户居住。若不是李牧带领工匠们盖起房屋,那里一文不值。 想到这,李世民道:“朕可以给你,但是那里现在居住着工匠,工部衙署也在,怎么算?” “臣绝对不会赶走他们的!”李牧又叹了口气,道:“一应如前,全都不变。臣只是求个心安,不然臣的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像是遇到了山贼,遭了横祸似的……” 说着,李牧趴在桌上‘哭泣’了起来。 李世民老脸微烫,他岂会听不懂李牧的意思,他便是那个山贼。 “好啦,别哭了,朕答应了。那块地方给你了,随你怎么折腾。”说完,李世民又道:“朕也知道,委屈了你。但你也要明白,朕视你如子侄。是极为看重你的,否则你几番作死,朕早就砍了你了。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朕容你放肆,你也当对朕有所回报,懂吗?” “懂。” 李牧趴在桌上不抬头,声音委屈巴巴,但是嘴角却止不住替往上扬。老板啊,你怕是不知道啥叫房地产!我李牧,从此之后,就是这长安第一房地产大亨啦! 第151章 讲道理 大理寺门口来了一队千牛卫,驱散了排队的马车。紧接着,十辆牛车从正门进入大理寺,然后满载着铜钱从后门出去。在千牛卫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地往皇城的方向走。 看到这样一幕,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李牧倒霉了。果不其然,运铜钱的马车刚走,李牧就耷拉着脑袋,跟在李世民身后出来了。俩人似乎说了什么,离着远谁也没听到。但是看面色,李世民的心情非常不错,笑容满面。 李牧面无表情地恭送李世民起驾回宫,千牛卫也逐渐散去了。众人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七嘴八舌道:“侯爷,入股的事情……” “都给本侯闭嘴!” 李牧怒气冲冲道:“哪个杀千刀的告的状,本侯向你们勒索过钱财吗?难道不是你们资源送给本侯的吗?现在倒好!全让陛下没收了!本侯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好几天,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不管了不管了,谁爱管谁管!我要回家!都别找我!” 说完,李牧爬上李重义牵来的马,马鞭一甩,众人下意识躲避,李牧已经策马冲了出去。 李重义也上了马紧紧跟随,后门处,独孤九也悄悄离开了。 众人追赶不上,只好去问孙伏伽。孙伏伽好不容易把李牧送走,如何肯再牵扯上。忙命人关闭大门,热闹了几天的大理寺,终于消停了下来。 且不管那些没入上股的人想什么门路。李牧从人群中闯出之后,直接到了西市。李重义也跟了过来,等了一会儿,便看到了追上来的独孤九。 李牧拿了银子,给独孤九买了一匹代步的马,随即三人骑马来到了与独孤九发生纠纷的铺子。 铺子是卖山货的,所谓山货,便是山中的时珍。蘑菇,木耳,松子,野兔之类,这种铺子在长安有很多,并不稀奇。因前两日铺子发生了殴斗,故此这两日的生意有些平淡。掌柜的搬了个凳子蹲在门口,眼睛巴望着道路两段,希冀能来个客人。远远看到三匹马过来,赶忙回头招呼自己的婆子:“赶紧出来,有客人!” 他的婆子已经被他打怕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拿起称忙不迭出来。刚到门口,李牧三人也到了。李牧从马上下来,看了眼面前的掌柜的,回头看了独孤九一眼,道:“就是他?还有后面那个女人?” 独孤九戴着面具,但是人他不会认错,点了点头。 掌柜的没认出来,但他的婆子却认出来了。她反诬了独孤九,心里有愧,因此记得更实一些。独孤九的身形,她都记得,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敢出声,躲在了自家男人身后。 掌柜的看到李牧的架势,察觉到了不妙。但他看李牧身上穿的虎皮,便知道这人他惹不起。不说别的,就这一张虎皮,就能买了他三家铺子,忙陪着笑脸道:“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几位大爷,还请示下。” “没得罪,得罪了我也不告诉你。”李牧笑了起来,道:“实话跟你说,今儿我就是来欺负人的。大爷心情不好,想砸了你的铺子,要命的躲开点,不然擦着碰着,后果自负。”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这掌柜的也不是善茬,打起自己的婆子都下狠手,年轻时候也是长安有数的无赖泼皮。听李牧说这话,他知道不能善了了。面色也冷了下来,道:“几位大爷,小人不知哪里得罪了,请您示下您又不说,便是存心来找茬的。小人自知是惹不起,但是您也要知道。咱这儿离着县衙可不远,众目睽睽之下,您要是砸了我的铺子,即便是公子王孙,恐怕也逃脱不了干系!” “没想逃脱干系啊,我就是想欺负你!” 李牧笑了笑,手一指铺子,对李重义道:“给我砸起来!” 李重义可不管那个,李牧说什么,他就干什么。应了一声,拎着斧子就往前闯。掌柜的当然不干,拼命上来拦着,被李重义拎着脖子甩到了一旁,他的婆子哭唧唧地冲过来,李重义没对她动手,但是两只牛眼一瞪,便把她给吓得晕过去了。 李重义龇了下牙,抡起巨斧,只一下,就把铺子门口的两根柱子抡折了,左拍一下,右拍一下,铺子里的桌椅板凳也全都碎了。砸完了桌椅,他又开始砸墙,便如一台推土机似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好好的一间铺子,只剩下残桓断壁了。 李牧把掌柜的刚刚坐的板凳搬过来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银子丢在地上,对围观的百姓说道:“去两个能说明白话的,报个官,这银子当跑腿钱了!” 有那胆大的,眼睛瞄着李牧,嗖地窜过来把银子捡了,然后撒腿就往县衙跑。掌柜说得没错,此处距离县衙确实不远,一个来回也没用多大一会儿,来了十几个差役。 “谁闹事?谁……” 第二句话没说出口,领头的差役已经看到了李牧,后半截话整个憋了回去。赶紧挤出笑脸,像个狗腿子似的,三步并成两步,来到李牧跟前。到了跟前,人已经矮了半截,躬着身赔笑道:“侯爷,您这是……?” 李牧瞧了这捕快一眼,道:“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哪能不认得侯爷您啊。”说着,这捕快小心地瞄了眼局面,瞬间做出了决断,怒道:“哪个狗才,惹了侯爷生气?不要命了吗?擦亮你的狗眼看看,这位便是逐鹿侯!大唐日报上面的那个!敢惹侯爷生气,仔细你们的小命!” 掌柜的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他虽然不识字,但逐鹿侯是谁,他还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甘心,要说是惹到了李牧,遭此横祸,他也就认了。但现在的问题是,他自认跟李牧没交集呀。 左右没了这个铺子,也算是要了他的命,想到这儿,掌柜的从地上爬起来,向围观的百姓磕了三个头,叫道:“各位爷爷叔叔姑姑婶子,你们评评理吧!我没得罪过侯爷啊!他不由分说,就让人砸了我的铺子!这是为什么呀!欺负人也不能这么欺负啊!老天爷啊!评评理啊!堂堂侯爷欺负人啊!” 掌柜的一边叫,一边磕头,额头都磕破了,鲜血直流。这便是市井之徒的招数了,赌的就是你要脸。没有办法的办法,却非常有效。 但是可惜,他遇到了李牧。 李牧懂得这种人的心思,所以他笑了起来。 李牧站到了板凳上,道:“大家听我说!” 一句话,便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这位掌柜说得没错,他与我无冤无仇,我也确实砸了他的铺子。话要说在前面,我砸之前,便说了,我就是来欺负他!再说一遍,我今天来这儿,就是专门欺负他的!” 李牧说完,围观的群众们窃窃私语了起来。长安的百姓,还是很有正义感的。李牧如此嚣张,说话如此狂妄,已然有引起众怒的迹象了。 “但是!” 李牧厚出这一句但是,把蠢蠢欲动的掌柜和围观的百姓都吓了一跳。 李牧愤慨地说道:“我欺负他,自然有欺负他的道理!”说着,他示意独孤九摘下面具。捕头一眼就认出来了,下意识地想道这不是那天闹事的人么?敢情是逐鹿侯的人,怪不得…… 李牧冷哼一声,道:“那日我这兄弟路过这家店铺,看到这位掌柜殴打他的妻子。围观者众,却无一人阻拦。眼看着他的妻子就要被打死了,我这兄弟心善,看不过眼,出手制止!” 说着,李牧猛地一指刚刚醒过来的婆子,怒道:“这个婆子,不但不感谢我兄弟救了她的命。反过来却抱住我兄弟的腿,诬陷他打人,找来差役,把我兄弟抓进了牢中。” 李牧怒不可遏,吼道:“还有良心吗?!”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之声顿时消了下去,附近有人看到了那日发生的事情,见李牧出头,便也站了出来,道:“侯爷说得没错,当日我在场,确实是这位小兄弟救下了这妇人,却反被妇人诬告。差役来的时候,小兄弟没有辩解,想必是心凉了!太不是人了,没有良心!” 李牧冷笑一声,道:“我这个人,最看不惯的,便是不公平。最讨厌的,便是诬陷好人!你这婆子,我不管你是因为缘由昧着良心。你诬陷好人,就是不对!我兄弟帮你救你都救出错了?就得像别人一样,看着你被打死就好了?若人人如此,道义何在,公理何在?” “今天,我来欺负你,就是为了我兄弟出气!我兄弟那日受得气,比你们现在难受百倍不止!” 李牧说完,丢下一个钱袋到地上:“我李牧做事,从来都是一码归一码,你们昧良心,是你们不对,我欺负你们,也是我的不对。我是个讲理的人,砸了你的铺子,我赔你钱!这笔钱,只多不少!你可以拿钱滚蛋,也可以拿钱重建铺子,但是话我放在这里,你建好了,我还来砸。你在长安一天,我就砸你一天。砸你一回,赔你一回,钱有的是,这口气我替我兄弟出定了!” 李牧提高音量,扫了过围观众人,道:“我问各位一句,本侯这样做事,够不够讲理?” 第152章 横行霸道 百姓们山呼了起来,李牧淡淡地看了掌柜一眼,从凳子上下来,翻身上马走了。 此乃装逼要义之一,戛然而止。 说完就走,留下磨磨唧唧,此前的铺垫就全都白费了。装逼到了此处,不管效果如何,都必须得走了,否则就成了一个笑话。 但今天这个逼,装得还算可以。 首先,李牧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即,我不是无缘无故来找你的茬,而是因为你污蔑了我的兄弟。古人尚义,兄弟的事情,当哥哥的出头,理所应当,没人会觉得不妥。而且掌柜夫妇做的事情,也着实令人不齿。李牧当面戳穿,便是没有给他们留任何余地。古往今来,从来不乏从众者。大家都指责,大家都骂,我也跟着骂,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代入感,好像今日戳穿掌柜夫妇面目,为兄弟找回场子的人不是李牧,而是他自己一样。 这一手煽动,是李牧跟前世的网络喷子、网络教育家们学的。果然十分好用! 装完了逼,天色也不早,自然要回家。 独孤九早就说了,他不想回家,他要跟着李牧。因为他怕回了家,就出不来了。李牧自然答应,三人一起往安义坊去。 路上,独孤九的情绪显得有些低沉。虽然他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是从他散发出的气场可以感知到,他似乎陷入了矛盾之中。 李牧察觉到了,便问:“出了气还不开心?” 独孤九摇了摇头,道:“大哥,我刚刚想了想,咱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过分?”李牧微微蹙眉,道:“他们不是欺负你了么,咱们报仇出气,这过分从何说起?” 独孤九道:“大哥,我刚想了这件事。掌柜打他的老婆,固然不对。但也算是家事,与外人无关。我救人,也不是那妇人求着我救的。她诬告我,也许是因为惧怕那个掌柜,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们今日砸了他的铺子,此事因那妇人而起,咱们扬长而去,那妇人恐怕又要挨打了……” 李牧苦笑不得,道:“你在担心那个妇人?” 独孤九点了点头。 李牧叹了口气,道:“小弟呀,哥哥今天便教你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呢,可能不讲道理,但是活在这世上,必须得这样做。” 独孤九看了过来,李牧继续说道:“我先问你,若你没有遇到我,且你不是独孤家的子弟,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你被那妇人诬告,会有什么后果?” 独孤九显然不太明白律法,没有出声。 李牧替他答道:“伤人者刑,毁物者偿。你不但要挨鞭子,蹲大牢,还要赔偿他所谓的损失。而你做错什么?你去救人,反被救的人诬告。这算是什么道理?” 孤独九道:“大哥,你说的我明白,可是我想,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吧……” “弱,并不能成为他们心黑的理由!你的怜悯心,也不应该用在这种人身上!” 李牧打断独孤九的话,掷地有声地说道。 “人生来三六九等,这是天意,不能由人来定。但是心向善或向恶,是可以由人来定的。善恶,不以贫富划分。有善良的穷人,也有极恶的富人,反之亦然。只不过这世间的人,看待人的眼光不一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做,便有不同的结果。但在我看来,看待一件事,要越过表面,看到根本。” “这个妇人被打是很可怜,这个掌柜被砸,也很可怜。相对你我,他们很弱。但事出有因,你不能否认吧?他们的遭遇,是他们自己找的。今日你我是有能力出气,有能力报仇,若你我没这份能力,他们的恶便要得逞了。届时,谁更冤枉?” 李牧呼出一口气,道:“小弟,哥哥要教给你的道理就是。你强时,不去凌弱。你弱时,不做恶人。这样,你就算是一个基本的好人了。作恶,不以强弱区分。只要是作恶,就应该得到惩罚。这便是大唐律的作用,律法规定的是人,不是强者也不是弱者,不是穷人也不是富人,是人!人作恶,就要付出代价。你哥哥我今天砸了他的铺子,就是他的惩罚。而我也赔了钱,这也是我付出的代价。当然我可以仗势欺人,他也拿我没办法,可我没那么做,因为我算是一个基本的好人。不能算是太好,一般好。” 李牧笑了笑,又道:“小弟,你心地善良,哥哥知道。这不是一件坏事,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你还可以出手。这都是没错的,但遭到反诬的时候,你也要像今日哥哥替你做的一样,强而有力地还击。不然,这世上就没有公理了。可能也有人觉得你这么做不对,不用理他们。那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轮到他们身上,他们自顾做道德圣人,这样的人,就是小人,不必理会,也不必放在眼中。” “你哥哥我自打来到长安,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就是。你可以没有欺负人的能力,但是你必须有自保还击的能力。否则,别人便要欺负你。这个道理,不讲理,因为这世上的道理,最管用的一个叫做霸道!想不被欺负,你就要先霸道起来。对或者不对,那是别人说的事情,但是在你正在做的时候,必须先让他们把嘴闭上!” “人活一世,怜悯之心不可没有,但也没有必要太过,当随心所欲,横行霸道!方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独孤九听得似懂非懂,李牧也没有再解释,因为到家门口了。但这些话,确实是他的心声。他砸了那个店铺,根本没考虑过别人会怎么看。他就是要让人知道,没事别惹我,惹我不行,惹我身边的人也不行。想讲理时,我跟你讲理,不想讲理,我就砸了你,再跟你讲理。 李牧这样做,并非是头脑一热。而是他思量过的结果。经历了李绩父子的事情,让李牧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和实力,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李世民是皇帝,他有实力,他为所欲为。李牧自己没有实力,但是他有能力。李世民还看重他的能力,他也可以为所欲为。而且李世民也明说了,朕容你放肆,你也当有所回报,言下之意,回报足够,就容许放肆! 当然犯禁的事情还是不行的,比如说造反。若李牧真敢这么做了,不管李世民多看重他的能力,都得把他弄死。但是只要不触碰到红线,一般的事情,他有恃无恐! 毕竟,有点毛病的下属,才能让老板更加放心。若下属把什么事情都办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妥妥当当,当老板的才要担心,这孙子是不是要跳槽或者单干了。 来到家门口,李牧把这些事情统统扫出脑海。好几天没见到老婆了,他那骚动不安的小心脏,已经雀跃起来了! 嘿嘿! “娘子!我回来啦!!” …… 李牧砸了一家店铺的事情,没用上一个时辰就传遍了长安。各势力听到这个消息,半点也不觉得惊讶。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好像他做什么夸张的事情,都已经变得正常了一样。 这几日,由于利益关系,李牧身边的所有人,都被查了个底朝天。他身边的人是什么出身,以前做过什么,现在跟着李牧做什么,全都被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作为李牧新认下的小弟,独孤九自然也逃不过调查。而且他很好调查,因为独孤修德曾去过大理寺。都知道,这位就是独孤阀主的独子。 抛开其他的背景,单就独孤修德之子这个身份,就无人敢小觑他了。那个诬告他的掌柜,在很多人眼里,早已成了案板上的肉,只看独孤家的刀什么时候剁下来了。 要知道,独孤修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狠人。敢枉顾圣旨,乔装打扮杀死王世充为父报仇的猛人,自己的儿子被人诬陷,他会置若罔闻么? 凭独孤家的势力,弄死一个商贩,简直不要太简单。明死,暗死,不明不白的死,怎么死都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倒是李牧为独孤九出头,令人有些意外。在他们看来,李牧根本用不着掺和进来,这个掌柜,自有独孤家去处理。反倒是他这么掺和一下,独孤家倒不好出面了。因为如果若在他掺和之后,独孤家再把人弄死,就等于是一盆污水泼到了李牧身上。作为大唐盐业的股东之一,独孤家现在与李牧修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因此,李牧此举到底是为了惩戒那个掌柜,还是反过来救了他们一命,在外人看来倒是不可知了。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李牧,并非没有想到这些。他知道他不出手,或许这掌柜和他那个心坏了的婆子受到的惩罚或许更重。但这种惩罚,也是一种变相的仗势欺人。这不是他心里的评判标准,所以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 人活在世,当有己见,当有原则! 第153章 日上三竿 日上三竿! 这是一个名词,也是一个动词。它不但表明了时态,还表述了原因。只看这四个字,就可以知道,太阳已经晒屁股了,李牧还没有起床。 白巧巧也没起。 李知恩也没起。 没有错,昨天晚上,是一个非常荒唐的夜晚。 李牧懒洋洋地躺在白巧巧的怀里,自己的怀里搂着李知恩娇小的身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感觉是个男人都懂,科学地解释,这叫做‘贤者时间’。是男人最冷静,最睿智,思维最敏捷的时刻。 “夫君,起床吧。” 白巧巧轻轻推了李牧的肩膀一下,柔声说道。李牧晃了晃脑袋,又在她怀里拱了拱。 “都快巳时了,再不起床,会被笑话的。” “哪个敢笑话,本侯打断他的腿!” 白巧巧嗔道:“你啊,总是这么说话,打断这个打断那个的……昨天谁答应的我,以后不会在惹祸了?难不成,你是骗我的吗?” “我怎么会骗我的好夫人啊!”李牧翻过身,扑在白巧巧身上,白巧巧赶紧推住他的胸口,红着脸道:“不行了,我受不住了,你要是……”她瞥了眼巴巴的李知恩一眼,道:“这儿有一个等着的呢。” 李牧回头看了眼,李知恩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乖巧的模样,让李牧食指大动。但他是一个有原则之人,说等到及笄,就等到及笄,断然不会坏了规矩。当然,昨夜过度劳累,也是原因之一。 “算了!”李牧放过了白巧巧,爬起来道:“夫君我岂是贪图美色之人,大好时光,当做大事。服侍为夫起床,为夫要做大事去了!” 白巧巧忍着笑,起来穿上衣服,去给李牧取新衣裳过来。李知恩则趁着这空档,在李牧怀里痴缠,亲了两个嘴儿,才算是安抚下来。 穿好了衣裳,李牧从屋里出来,冷风很不给面子地灌了进来,赶紧缩回屋里,抓起虎皮貂儿穿上了。 “今天太冷了,大事往后推一推,咱们吃火锅吧!” 李知恩最是听话,见李牧要吃火锅,便自告奋勇地去厨房安排。刚走到回廊,迎面碰到了李重义。俩人互相看了眼,李重义问道:“老大起了吗?” “起了,有事儿?” “不跟你说。”李重义酷酷地说了一句,越过李知恩,径直向后院走过去。 李知恩哼了声,她也不爱搭理李重义。因为他是靺鞨人,靺鞨的地盘和高句丽挨着,靺鞨人少,条件艰苦,不是高句丽人的对手,总被高句丽人欺负。在靺鞨人心里,高句丽人就是奸诈的代名词。而高句丽人一直视靺鞨人为野人,抓到靺鞨人从来不会善待,都是做奴隶用的。虽然俩人都是以奴隶的身份来到逐鹿侯府,但是这份隔阂并没有消除。在李重义心里,他觉得李知恩根本不配做李牧的女人。她能得到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为高句丽人狡诈。 反过来,李知恩虽然没有看不起李重义,但是由于他的敌视,也没多待见他就是了。 李重义来到门前,没有擅闯。他对李牧的德行心里是有数的,若这样闯进去,指不定能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这也是李重义一直不能理解的事情,女人有什么好的?又矮小又瘦弱,麻烦事还多。相比之下,有本事的汉子更让他钦佩。哪怕刀剑兵刃这等死物,他都觉得比女人要好上一些。 李牧曾经试图跟他解释过女人的好处,但实在是没解释通。索性他也不提了,反正李重义才十四岁,年纪还小嘛,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他去领悟。 李重义在门口站定,瓮声道:“老大,来了好多人,大堂都坐满了。让他们走也不走,一定要见你!” 屋里的声音一停,旋即传出来白巧巧的嗔怪声。李牧灰头土脸地从屋里出来,恶狠狠地瞪了李重义一眼,道:“小子,我怎么教你的,你全都忘了啊?没事儿不要来打扰你老大我,我跟你嫂子都多少天没见面了,有很多话要说……算了,跟你说这个等于对牛弹琴。一天假都不给老子,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吗?” 李牧嘟嘟囔囔地往前院走,李重义亦步亦趋地跟着。李牧忽然想起独孤九,便问:“小老弟哪儿去了?” “他说回家一趟,取点东西。” “他不是怕被抓不让出来么……哦,忘了他有功夫,偷偷去偷偷回,啧啧,有功夫就是好啊!” 李重义听到李牧夸奖独孤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老大,他打不过我。” “啊?”李牧瞥了眼李重义,笑问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重义面无表情,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他打不过我。” “哈哈!还比上了。”李牧笑了声,踮脚拍了下李重义的肩膀,道:“放心,你永远是我的头号打手,小老弟排在你后面。” “嗯!他打不过我!” 李牧无奈地笑了笑,对李重义示意了一下,进了大堂。 “侯爷!” 看到李牧来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李牧扫了一眼,都是各家的管事。正主一个也没来,当下有些不悦。但他也知道,他一个后生晚辈,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各家的家主在这儿等他。这些人能来,各家也算是给他面子了。 但是有些事,却不能跟这些人谈。 李牧坐了下来,示意了一下,众人也都落座。李牧看了看他们,道:“劳烦各位掌柜,回去通知一声,过了晌午,未时一刻,我在天上人间四楼会所等候大驾光临。一些事情,也要有所交代。话说在前面,如今钱款还未入库,所有的凭票都只是意向。可以不作数,未时一刻不到场的人,本侯视为放弃入股。所以,不要在我这儿托大。今日没有朝议,不接受任何借口。” 说完,李牧挥了下手,道:“去吧,把消息带到,别少了一句半句耽误事情,再受了罚。”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李牧竟然如此不客气。他们好歹也等了一个上午,竟然连半句歉意都没有。一个管事忍不住想要开口,被他旁边的人拉住了。等李牧走得远了,才道:“仁兄莫非是傻了?忘了他是谁?他可是逐鹿侯李牧!三个公司,三百万贯的生意,全指望他一个人。现在便是连陛下都让他三分,你还敢问他?” “无礼呀!他无礼……” “唉!小点声吧,让他家下人听了去,你也得倒霉!罢了罢了,我还是离你远点吧,可别着落在我身上。” 众管事三三两两,像下了朝的官员似的,离开了逐鹿侯府,回到各自的主子面前汇报了。消息很快扩散开来,有离得远的,没入股成功的,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凑个热闹的,都纷纷出动往天上人间赶。 午时正是饭点儿,往日这会儿,天上人间门可罗雀,除了买茶叶的,一个客人都没有。后厨这两日除了给李渊做吃食,连菜都不买了,突然之间,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倒把小陈公公给吓着了。赶紧打听情况,得知是为了李牧的事情来的,赶紧张罗后厨去采买,心里对李牧佩服得五体投地。昨天刚从大牢出来,今天就把生意不好的事情给解决了,看这个架势,今天一楼能坐满喽。要真是这样,那可是赚翻了,至少这些日子赔进去的钱,全都能赚回来! 李渊在二楼包间里和李有容下棋,听到一楼的人声,也好奇地来到护栏旁看了看。看到这么多人,对李有容道:“有容啊,咱这棋先不下了,好不容易来这么多客人,你去帮帮忙。” 李有容笑着应下,随手又落下一枚棋子,起身下楼去帮忙了。李渊回到棋盘旁边,胡子都翘了起来。这个丫头,好胜心怎么如此的强,便是一步都不肯让么? 李渊不禁叹息了一声。 李有容话语中的隐瞒,李渊其实一早就听出来了。他只是没有拆穿,算是一种保护吧。但他也知道,若李有容真的要做什么,到了那个时候,李世民的刀也一定会举起来。甚至,李渊对此也是支持的。他一共就只有三个称得上成器的儿子,不管什么缘由,如今已经死了两个。李世民是唯一的一个,大唐江山的延续,全要靠他。因此无论李有容的理由多么充分,李渊还是会站在李世民这边。这也是为什么他告诉李世民,等他死后,他可以任意处置。 因为在他活着的时候,把李有容留在身边,他可以看着一点。 天家亲情,孰是孰非,已经没有了意义。真正左右最后决断的,还是这一片江山。 李渊拾起一枚棋子,落在了李有容的棋子旁边。黑色棋子的一条大龙被拦腰斩断! 这些日子,祖孙二人一直在下棋。但是李有容却不知道,李渊一直都隐藏了棋力。俩人都在下棋,李有容看到的只是棋局,李渊看得是人。 结果,却是让他愁眉不展! 第154章 图穷匕见(打赏加更) 在各位管事回家通知消息的时候,李牧也让人往宫里送了消息,与他相近的几个人,例如唐俭,程咬金,王鸥等,虽然与盐和矿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依然派人送了信,作为旁听参与。 人派出去之后,李牧和家人美美地吃上了一顿火锅,然后跟李重义一起出发了。 未时,李牧抵达天上人间。无视了所有投射过来的目光,径直用升降机上了四楼。在他来之前,几乎所有受邀的人都已经到了,按照各自的阵营,三三两两坐在一起。 李牧扫视了一下,头面人物几乎全到了。王珪和长孙无忌,不但自己到了,还带上了长孙冲和王普,显然是把俩人当做主事人在培养了。 高公公也到了,见李牧来了,凑过来耳语了两句,告诉李牧李世民也来了,只不过没有在现场,正在陪李渊说话。 李牧知道,等会他正式开讲的时候,李世民一定会过来。但他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今天会议的内容,在上午‘贤者时间’的时候,他已经想得很清楚透彻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李牧站起身,来到小陈公公为他准备好的案几后站定,举起他带来的自制扩音器,道:“大家请肃静,听我说!” 讨论声渐歇,李牧等到完全安静下来,才再次开口道:“首先我要说一下,今天我把大家聚集在此,并言明要主事人亲自到场,绝非我李牧狂妄。而是我今天要说的事情,牵扯到各位的钱财,而且涉及的数目非小。作为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发起者,我有义务向大家解释清楚,这也是为了撇清责任,否则一旦生意出现了什么问题,大家怪罪在我的身上,上百万贯的财产,我李牧可赔不起。” 这话没人反对,确是实情。便是五姓七宗这样的门阀,也不敢妄言家底有一百万贯。李牧虽然有钱的名声很响亮,但他只是肯花钱而已,若论家底,在座任何一个,都要超过他数倍。 李牧对旁边的小陈公公示意了一下,小陈公公叫上来两个人,搬过来一个架子,架子上面是一张宣纸,充当了黑板的作用。 李牧接过毛笔,在宣纸上书写‘公司’二字,字当然是非常难看,但是今日来此的人,也都不是为了鉴赏书法,没人挑他这个。 李牧指着‘公司’说道:“我就不寒暄了,直接进入正题。首先我要解释的是,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儿组织一个公司。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要做的生意太大,动辄上百万贯的投入,没有人负担得起。因此,我们要聚合大家的力量,来做这一门生意。那么问题随之产生,如此大的生意,如此大的利润,谁来说的算,利润又如何分配,怎样才能做到公平?这便是公司存在的意义。” “各位入股的时候,我已经跟大家都解释过了股份的意义,股东的意义。现在我要说的事情,则更进一步,我要告诉大家,你所对应的股份,所拥有的权力。我把方法传授给大家,在做其他生意的时候,各位也可以借鉴一二。” 李牧说完,在纸上写下六十七、五十一、三十四、十,四个数。写完了,他把毛笔放在一旁,解释道:“把一个公司的股份分成一百份。若一人占据了其中的六十七份,意味着他对公司有绝对的控制权。其他所有股东的意见他都可以不听,一人决定所有事情,包括解散公司。当然,这种情况在目前的两个公司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我在后面会解释原因。” “若一人拥有五十一份,意味着他对公司有相对控制权。相对控制权,不能解散公司,但是可以随意安排公司事项。” “若一人拥有三十四份,意味着他对公司所做的事情拥有否决权。否决权的意思就是,这个人不能决定公司去做什么,但是他可以决定公司不可以做什么。” “若一人拥有十份,意味着他可以对公司的决定保有质疑权。他可以提出质疑,邀请股东开会表态,若加起来持有超过五十一份的股东对他的质疑表态支持,便可以更改公司的决定。” “而少于十份的人,只能行使联合管理权。举个例子,两个拥有五份的股东联合一起,可以行使十份股东的权益,只要你们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否则,只有五份的股东,就只能分利润,没有管理权。” 李牧提出的这四个界限,乃是后世企业股权的九道生死线中的四个,算是一个简化版。他没有照样全搬过来,是因为其他的都用不上,也不适用。比如说申请破产之类的,他目前发起组织的几个公司,根本就涉及不到破产,主要的问题是分配。 李牧说完了,看向众人,问道:“如果有人没听懂,可以提出来,我再解释。” 没有人说话,李牧继续说道:“回到刚才我留下的问题上,为什么我说目前的两个公司不会有六十七份股东出现。那是因为,这两个公司涉及到的行业,都是国之根本。” 李牧说到这里,在角落发现了李世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国之根本,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换言之,天下归属李唐,国之根本,必须在朝廷手中。这一点,我不解释,大家想必也都能够明白。” “因此,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不但不会有六十七份股东,五十一份股东也不会出现。这是前提,没有这个前提,公司也成立不了。” 李牧说的这些,在场诸人都能够理解。 “作为两个公司的发起人。我为公司的设置是,有且只有一个三十四份股东。他可以行使否决权,同时他也自动成为所有股东的代言人,由他代表所有股东在律法的限制下,与朝廷进行交涉,我称之为‘法人’。除了这位三十四份股东之外,其余所有股东不得超过百分之十五。这是为了防止形成‘两家独大’的局面。在已经有一个三十四份股东的情况下,再有一个十七份股东,他们联合起来的股份便超过了五十一,足以决定公司的任何事情,因此这样的限制是必须的。” “但是,目前的情况看,即便是三十四份股东,也是一笔庞大的钱财,因为每个公司的注册资本是一百万贯,三十四份,就是三十四万贯。还是没人负担得起,为了解决这种局面,我建议大家成立也成立公司。即,不以单个家族作为公司股东,而是以联合起来的公司所为公司股东,一样行使权力。这样,小的出资者,也可以参与到入股中来。” 说着李牧来到王珪身旁,道:“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太原王氏作为大唐矿业的三十四份股东,但是太原王氏拿不出三十四万贯,于是王侍中便在我的指点下,成立了太原集团。联合太原六姓九大族,共同出资三十四万贯,其中太原王氏出资二十三万贯,占据太原集团的六十七份,形成绝对控制。再以太原集团作为大唐矿业的三十四份股东,一样行使否决权。我这样说,大家能够理解了么?” 只是稍作变通而已,没有什么理解上的难度,依旧没有人提出质疑。 “很好!”李牧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说完了股权结构,我们再来说一下,关于分账的事情。” 李牧笑了起来,露出了非常标准的六颗牙齿微笑。不知怎地,众人看到他这样笑,心里都是一颤,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想法:他该不是又要搞什么鬼吧! 如他们所想,李牧清了清嗓子,道:“有道是无利不起早,我为大家如此出谋划策,发起这么大的生意,自然是要有所回报的。”李牧扫视了一下,问道:“各位,我提出这样的要求,非常合理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说不合理么?尤其是大唐盐业这边,李牧还没把如何制盐的方法告诉他们,没有制盐法,一切都是浮云,不答应还能怎样? 李牧也不管有没有人反对,自顾地说道:“我来长安之后,总体上就做了两个生意。大家也都知道,灞上酒坊和马场两项。分别与我的兄弟李思文,还有宿国公程伯父合作。我也不藏着掖着,酒坊呢,我是占了一半。大家也都知道,酒坊的生意好,完全是因为我的秘法,我算是吃了点亏,但是没关系,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情,我并不介意。再说马场,马场我是占了两成。这两成是这么算的。其中一成,是因为这个点子是我出的,没有我的点子,就不会有马场。还有一成,是因为马场的投注用了我的算法,我的算法可以保证马场不亏钱,这便价值一成。原本经营我也参与,价值一成。但是现在马场已经进入了正规,不需要我参与经营,这一成我便退了回去。程伯父也在,大家可以问问,是不是这样分的。” 众人看向程咬金,程咬金点了点头,虽然稍有出入,但大体上也确实如此。 说到了这里,李牧图穷匕见了,道:“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一以贯之。这回的生意,我也要拿到我应得的一份!” 第155章 扼住咽喉 李牧说到这里,观察着众人的表情。他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出,有不少人要提出意见了。只是因为不想做第一个,而在等,如果此时有一个人站出来,立刻就会连成一片。 李牧笑了笑,道:“我知道,此时也许有人会觉得。李牧你凭什么?你一没出钱,二没出力,矿不是你的,盐也不是你的,人也不是你的,动动嘴就想分账,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不少人下意识地点头,李牧这几句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李牧笑容更甚,他摊了摊手,道:“有这种想法,我并不觉得意外。这样,我们反过来说这件事……从此刻开始,大唐盐业也好,大唐矿业也好,与我李牧半点关系都没有,我退出了。诸位以为如何?” 没有人出声,很显然这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如此大的生意,笼络了大唐将近一半的门阀贵族,还有看得见的巨大利润。放弃,不可能。可若不想放弃,就少不了李牧,因为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该怎样做。 李牧仍在谦虚,道:“其实没有我也无妨啊,我已经把如何组建公司教给各位了。各位去做就行了,何必分账给我呢,我一个无用之人……” “李牧、”长孙无忌出声打断了李牧的话,道:“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你出的力,大家心里有数。这生意,没有你也不成。你想要分润多少,说出个数来,大家商量商量,若是合理,想必没有人会不同意。” 言下之意,适可而止。 但李牧这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不知道适可而止的人。没机会他就不错,做了就必须达到自己的目标,否则还不如不做了!盐和矿,他铺垫了这么久,达不到他设定的目标,怎么可能妥协! 李牧接过长孙无忌的话,道:“既然国舅爷开口了,那我便继续直言不讳了。在刚才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肯定不少人心中一动,觉得没有我李牧,事情也可以往下做。但是聪明的人,想了一下就会发现,没有我李牧不行。因为没有人知道如何去做,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来告诉大家答案。”李牧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圈,道:“这个圈,就如同这个生意。圈有多大,利润就多大。利润由在座的各位来分,但是大家要知道一件事。我、是画这个圈的人。如果不是我来画这个圈,什么都没有,这就是我的价值。” 同时李牧也没忘了李世民,顺带着恭维了一句,道:“或许此时有人会想,李牧你如此狂妄,把陛下置于何地?请诸位上眼,我是画圈的人没错,但是这纸笔是陛下给的。现在大家能理解,为何我一定要定下规矩,公司的所有权,不能交于任何一个股东手里了么?” 一连两个比喻,都非常的恰当与直观。虽然听起来让人觉得不舒服,但事实如此,令人反驳不得。 李牧继续往下说:“在商言商,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刚才我说,我这个人做事一以贯之。意思就是,我和诸位的合作,便与我跟程伯父的合作一样。我出了点子,一成。使用了我的秘法,一成,请我参与经营,一成。总和三成。我给自己定下了规矩,只要是合作的生意,我本人不会占据超过三成的利润。所以,无论是我插手的任何生意,最多也就是三成。” 三成!纯利! 这是众人无法接受的,尤其是长孙无忌和王珪。他们俩家作为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最大股东,出了三十四万贯的本钱,到头来还没李牧一个人动动嘴皮子多,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俩人刚要说话,就听李牧说道:“当然了,虽然我自己定下的规矩是这样。但是,也并非不可以商量。” 听到这话,想说话的人都没有轻举妄动,等待李牧把话说完。 “首先,因为众所周知的事情。我,欠了诸位一个人情。尤其是国舅和王侍中,我欠了二位一个大人情。小子之前也允诺过,一定会偿还这个人情。因此,出点子的一成,便抹去了!” 众人心中一松,都感激地看向长孙无忌和王珪。一成纯利啊,若按照李牧所说,一年两百万贯的利润,一成便是二十万贯!这可是一大笔钱啊!说抹就抹了,这人情还真值钱! 感受到这些投来的目光,长孙无忌与王珪心里却非常复杂,他们既为李牧肯给这么大的面子而觉得高兴,同时又觉得十分心疼。毕竟李牧让出来的纯利,没落入他们自己的兜里,而是要与其他人分账。同时,李牧已经言明了,这一成是还人情的,也就是说,钱货两讫,他便再也不欠人情了。 答应就吃亏,但若不答应,也是不可能。他们作为各自阵营的领袖,若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以后还谁能听他们的了。 “把这一成去掉,按照目前的状况来说。我应当占大唐盐业两成,大唐矿业一成。大唐盐业的两成是因为需要我的秘法,而大唐矿业则不需要。” “大家不要以为,我李牧看重这些钱,没有这些钱不行。跟大家说一句实话,我这个人,视金钱如粪土。” 此言一出,顿时议论四起。这叫什么风凉话,你视金钱如粪土,还要这么多?! 李牧双手虚压了一下,道:“我就知道,我说了这句实话,诸位肯定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是请一定要相信我,确实就是如此。各位想想,我要钱有什么用啊?我家里才几口人,使劲花能花多少?”他往李世民所在的角落瞥了一眼,道:“在座也都不是外人,便说出来也是无妨。前几日我在大牢里,收的那点好处。还没焐热,就给陛下没收了,你们说我要钱干嘛,对吧?” 王普这几天已经跟李牧混熟了,笑嘻嘻插话道:“既然侯爷不在意金钱,那不如就别要了,也让股东们都多分一些。” 这话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对嘛,你既然不爱钱,就别要了呀? “不不不!”李牧肃然道:“各位,你们并不懂我的想法。我要钱,其实是想告诉大家,一定要尊重为你们办事的人。因为有了办事的人,才能为你们赚取利润,达到你们想要的目的。也许大家会觉得,办事嘛,奴隶也可以办呐,还不用给钱,给口饭吃就行。但是大家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奴隶能办的事情,并不能解决你紧要的问题。这就比如朝堂之上,陛下为何要拜相?君王为何要向宰相行礼?这是一样的道理。因为明君知道,宰相对国家社稷的重要性。拜相,便是一种尊重。人才也是如此,我李牧,直言不讳地说,就是一个人才。不,准确地说,我是一个天才!” “我为陛下效力,君主尚且以侯爵待我。诸位皆不如陛下,难道还想一毛不拔么?” 这话狂妄至极,但又确实属实。议论之声渐渐小了,李牧继续说道:“大家不要以为我要的多,其实我要得已经很少了。因为无论是盐或者矿,从都到尾,都是我在出力。若没有我说服陛下,各位也不会得到这么大一块利润。而且,没有我的制盐法,大唐盐业连存在的前提都没有。我还要告诉大唐盐业的各位股东,盐乃是国本,陛下本来的想法是要由朝廷专营,也是我劝陛下下放给诸位。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因为我心中记得一句话。圣天子不与民争利,在陛下的角度,诸位都是子民。陛下把利益让给诸位,诸位当记得陛下的恩情才是。” 李牧说着,喟叹一声,道:“而我,身负皇恩,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只能把我的研究与发明,以非常低廉的代价奉献出来。不求利益,只求把事情做成。报答陛下,也是为了诸位。难道说,我做到了这种程度,诸位还不知足吗?若真是如此,那我只好撒手不管,反正我也花不了多少钱,随便挣点就够了!” 李牧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心怀不满之人,也不敢开口了。李牧的脾气喜怒无常,万一把他惹毛了,真撒手不管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李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让诸位股东在契约上签字画押按下指印。在众人忙活按指印的时候,李牧还不忘画个大饼,道:“我李牧是一个懒人,不喜欢做事。就像程伯父的马场,在他的掌柜熟悉起来,能够经营清楚之后,我便把经营那一成还给了他。以后也是一样,当诸位觉得公司经营用不到我的时候,我就把这一成利润还回去,我也能落得清闲!” 这话眼前看来,如同放屁一样,因为大家都不知如何去做,没了他寸步难行。短时间内,这一成肯定是要给。但是长远来看,却给人以希望。若真能不用李牧来经营,省下这一成利润倒是小事,重要的是出气呀,免得像今日一样,被他扼住咽喉,想不答应都不行。 第156章 一举数得 签字画押按手印,速度还是比较快的。毕竟综合考量下来,利益还是非常大,没人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李牧美滋滋地看着契约上面的名字,一一检查过后,把契约珍重地收在了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里。 “还有一件事。”李牧笑眯眯地说道:“是关于股份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两个公司的股份认购,已经趋近于尾声。大唐盐业还有十二份,大唐矿业还有十一份。想要认购的,请抓紧,机会已经不多了。另外,由于供给诸位筹措钱款的时间有限,考虑到实际情况。我决定推出一项新的举措,即诸位可以用粮代钱,缴纳认购金。粮价,根据今年以来西市粮价的平均数来定。” 此言一出,顿时让不少人警惕了起来。粮,乃是命。无论是什么年头,粮都是重中之重。这也是为什么各家族都屯粮的原因,有一些大家族,例如太原王氏这样的千年世家。囤积的粮食甚至可以吃十年以上,都是以备不时之需。听到李牧说要粮,立刻令人觉得,事情不简单。 独孤修德清了下嗓子,站出来道:“侯爷,老夫能不能问一句,你要粮做什么?” 李牧一脸坦然,道:“并非是我需要粮,而是陛下需要。各位想必也知道,我如今兼着陛下的内帑令。陛下对我说,今年虽然对突厥的战事大胜,但军队出征耗费了很多粮草。而且掳掠的突厥奴隶,还有边境的突厥部落等,安抚也需要用粮。所以,为解陛下之忧,我身为内帑令,当为陛下筹粮。大家放心,钱从内帑出,一分也不会少给。同时,我也要给诸位提个醒。由于我发明了贞观犁,明年百姓开垦出的土地势必要增加。土地增加了,粮食就要多。粮食多起来,粮价就要贱。若你们今年不卖,留到明年,后年,耕地越来越多的时候……后果我就不说了。” 李牧笑了笑,道:“这只是为了方便诸位筹措认购金的一个渠道而已,诸位可选也可不选,并不强求。陛下也没有下旨命我筹粮,这是民部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为陛下尽心,当然也是为了诸位着想。” 独孤修德听了李牧的解释,‘豁然开朗’,立刻道:“老夫明白侯爷的意思了,既如此,我独孤家便出价值三万贯的粮食,再认购一些股份。反正家中的存粮多得是,放着也没有用处,徒增损耗!” 李牧淡然道:“自然是可以,独孤阀主想的明白呀,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什么等级的粮食,什么等级的价钱。劣质的粮可不能当做优质的粮给我。陛下那边需要多少粮食我还不清楚,但是没有关系,我的酒坊也是要用粮食的。多多益善,酒坊在那儿也跑不了,我也跑不了,肯定有钱给诸位就是了。” 独孤修德爽朗大笑:“谁人不知逐鹿侯日进斗金,区区几万贯的粮食,算得了什么。不管旁人信得过还是信不过,我独孤修德信得过!定帮侯爷在陛下面前立一功,就这样说定了。三万贯的粮食,十五日内,定送到长安!” 众人这才恍然,暗骂独孤修德老奸巨猾。怎么就没想到呢?现在已经签字画押指印都按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不管以后如何,眼前大家可都要指望着李牧。跟他搞好关系势在必行,他现在为了讨好陛下,想要为陛下筹粮。何不投其所好,拉近彼此的关系? 何况,这些粮食也不是送给他了。卖给他而已,谁家没有多余的粮食。放在粮囤里也无用处,拿出一部分来,既能多认购一些股份,又能跟李牧拉近关系,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想通了这层关系,立刻又有人说道:“我也有粮!” “我也有粮!” “先算我的,老夫出两万贯的粮!” 众人你争我抢,唯恐股份被瓜分完了,抢不上机会。李牧乐呵呵地应付着,不到一刻钟,最后的股份也都摊派了出去。一共二十三万贯的粮食订单全部达成。 李牧给众人出了凭票,皆大欢喜。 李牧再看角落,李世民已经不在了,想必是怕被发现,提前离开了。 “诸位听我说!”李牧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道:“刚刚在商言商,小子说话很不客气。请诸位叔伯前辈不要介意。我始终认为,办正事,一定要有办正事的样子。现在正事办完了,小子自然也不能托大。今日高朋满座,又是在这天上人间。小子请客,各位叔伯前辈不用替我节省,随便点菜,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众人叫了声好!都摩拳擦掌地打算狠狠地吃李牧一顿,以报刚刚受气之辱。李牧也不恼,笑呵呵地看着服务员把众人带去包间安置。他则递给独孤修德一个眼神,俩人悄悄地来到了一个角落。 “刚才,多谢独孤阀主了。” “侯爷客气,侯爷对我独孤家的照顾,我记在心中了。若是没有侯爷帮衬,我独孤家怎么可能在入股大唐盐业的同时,还入股大唐建业呢。除了老国公之外,也就是我独孤家占了这个便宜,老夫心中有数。帮侯爷一个小忙,可不敢言一个谢字。” 李牧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好话说一万句,也没有看得见的利益来得实在。俩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了。 从角落出来,独孤修德自然是去寻长孙无忌等人。李牧则登上楼梯,来到了二楼北侧的皇家御用包间。果不其然,李世民等在这里。 “快看谁来了!朕的功臣来了。”李世民看到李牧进来,当即眉开眼笑,过来拉过李牧对李渊说道:“父皇,儿臣今日方才真正见识了李牧的本事。这小子真是上天派来辅助我李唐江山的奇才呀!您刚才没有看到,这小子谈笑之间,便解决了儿臣好几个棘手的问题。而且还能做到让每一个人都满意,儿臣着实服气了。” 李渊哼了一声,道:“朕的眼光,何时错过?” 李牧满脸懵,什么情况这是,忽然之间李世民如此和善,让李牧心里有点发毛,赶紧躬身行礼,道:“陛下,您不会是在说反话吧,臣心里有点没底……” “诶!这是说的什么话!”李世民拍拍李牧的肩膀,道:“爱卿是朕得力的能臣,此乃事实,毋庸置疑。朕之前对你是太过于苛责了,以后朕会善待你的。” “呃……”李牧听出意思来了,敢情不是反话,而是事情办得太好了,龙颜大悦了!忽然李牧又想到一件事,忙道:“陛下,您夸臣,臣心里属实是欢喜。但是有句话要说在前面,陛下,粮食的钱,还是得从内帑出。臣话都说出去了,可不能赖账啊!”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敛去了。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好不尴尬。刚刚的一派和谐,如今却显得有些可笑了。 李渊可不管场面如何,见到好笑,便放声大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君臣二人更加尴尬了。李牧识相地低下了头,李世民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指了指李牧面前的椅子,道:“你也坐吧,毕竟立功了,坐吧,坐吧……” 语气和刚刚叫‘奇才’的时候,已然截然不同了。 这么现实吗? 李牧很想问一句,老板,咱们两人之间,就只有金钱,没有半点例如叫做感情的那种东西吗? 当然他不敢问,不过看样子,似乎是没有啊! 李牧战战兢兢地坐下,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解释得清楚一些,否则老板好像不太明白他的功劳多大。想到这,李牧小心地瞄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臣如今不但帮陛下解决了粮食的问题,还……” 李世民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你的功劳,朕都知晓。但是你太过于年轻,朕总不能敕封一个十七岁的国公吧?朕不是不赏你,而是不知该如何赏赐了。这样,你自己来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朕觉得合适,就赏赐给你。” “呃……” 李世民这么一说,李牧还真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是啊,要啥呢?官是自己辞的,爵位在这个年纪,已经到顶了。钱、李世民都需要他来帮忙搞钱,难不成要自己赚钱赏给自己? 李牧想了想,道:“陛下,臣……能不能替英国公世子,讨一个赏赐。” 李世民的眉头皱了起来,道:“小子,你还有完没完了。朕不让你写认错的折子,已然是给了你面子。你还要纠缠此事不放么?” 李牧赶紧摇头,道:“陛下,臣只是想为义父尽点心。毕竟如今英国公府,只有世子一人在长安。陛下赏赐他,便是告诉其他人,义父没有失去圣眷。臣要的也就是仅此而已,义父不在,臣想多少照应一下,请陛下明鉴。” 李世民还在想要不要答应,李渊却道:“多大点事,李牧小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为自己要赏赐,却还想着他的义父,此乃仁义也。反正李绩那儿子早晚也是要袭爵的,就先赏赐一个小官,未尝不可!” 李渊说话还是管用的,李世民不好拒绝,道:“既然父皇说话了,就依父皇的意思,朕答应你了。就……让他在中书省,做个起居舍人吧!” 第157章 削铁如泥(“顽主小王”打赏加更) 李牧虽然不知道何为起居舍人,但是也明白,这已经是李世民的极限了。若再不知足,就真有点给脸不要了。伴君如伴虎,皇帝便是这世间最喜怒无常的生物。你对他一万个好,他都觉得理所应当,因为你是他的臣子,但若有一事不顺意了,生死也不过就在一线之间。 李牧虽然一直在努力,为自己挣扎一些尊严和自由。但是他也不会随意浪费自己的‘好感度’,作得差不多了,适可而止是最好的结果。而且,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基本上都已经达到了,已经很不错了。 陪着一老一少两个皇帝用了膳,送走了胡吃海塞一顿的各位股东,李牧也告辞离开回家去了。他本来想找王鸥说上几句话,但却没有寻到,想必是王鸥知道李世民在,故意躲避,提前离开了。 李牧有些怅然,但也没过于放在心上,毕竟还有明天。两情若是久长时,尤其在朝朝暮暮。总腻在一起,反而没了那种味道。 李牧回到家中,得知独孤九已经回来了。便跟李重义一起来找他,独孤九的住处,被安置在李重义房间的旁边,俩人做了邻居。虽然不及独孤九在家里的时候豪华,但也是什么都不缺。而且还搭了暖炕,丝毫不会觉得寒冷。俩人进屋的时候,独孤九正拿着笔在面具上画着什么,看到李牧和李重义来了。犹豫了一下,开口招呼了一声。 若不是李牧和李重义已经听过他的嗓音,他是绝对不会开口的。便是昨天他刚来到府里,李牧把他介绍给白巧巧和李知恩的时候,他也是戴上面具才肯说话。 李牧前世见多了二次元的东西,对独孤九的声音,并没有多大感觉。很简单嘛,摘下面具当成女孩,戴上面具当成男孩,反正他对独孤九也没啥特殊的想法,当做弟弟或者妹妹不都是一样么。至于李重义,他还没有发育到有感觉的这一步。而且在他眼中,独孤九太像一个‘弱小’的女人,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也就是在大牢中,俩人对拳的时候,他才稍微正眼看了独孤九一回。 李牧见他在面具上描画,笑道:“怎么,觉着这个面具不好看么?” 独孤九摇摇头,他手里拿着笔画画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一边下笔一边说道:“面具很好,我就是觉得没有图案太突兀了,就想着画点东西上去。大哥,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李牧看了一眼,差点没笑出声。独孤九画的东西,一看就是女子画出来的。而且他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奇怪。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还是舞刀弄枪的大男人,画什么画呀。 但是独孤九喜欢,他也不好说什么,含糊地点了点头。独孤九也不在意,继续很认真地画着。这个面具就是他以后的‘脸面’了,他非常在意的。 “小弟,你今天回家取东西,取回来了么?” “嗯。”独孤九点点头,把面具放在一旁,打开柜拿出了一柄剑。 他把剑递给李牧,道:“大哥,我就是回去拿兵器的。” 李重义瞧了一眼,撇了下嘴,低头抚摸着自己的斧子。且不说独孤九的剑好不好,单是‘剑’这种武器,他就很不喜欢。太轻了,而且不适合劈砍,实战之中不够实用。与他的巨斧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独孤九显然对自己的剑是非常满意的,道:“大哥,我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这柄剑。此剑出处不可考,但是看样子,应当是一柄汉剑。尤为锋利,我很喜欢。” 李牧把剑拔出来,心念一动,启动了系统,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柄剑的情况。 【青锋剑:单手剑。汉代青锋剑,剑胚混杂陨铁,异常锋利。】. 【基础力量要求15】. 【敏捷+3】. 【耐力+3】. 【?】. 问号? 李牧微微蹙眉,问号他还是头一次遇见。想必是与剑胚中的陨铁有关了,陨铁,听起来就像是高级材料。如果推断不差,应该是铸造这把剑的铸剑师,把陨铁当成了普通铁,导致陨铁应有的特性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李牧掂量掂量这把剑,道:“小弟,你大哥我,其实是一个武器大师。大个儿的那把斧子,就是我亲手打造的。我觉得你这把剑,还差了点火候,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试试,让它变得更好一些。” 独孤九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我信大哥,大哥随意处置就是。” “好!”李牧把剑收回剑鞘,道:“说干就干,你也来帮忙。大个儿,走,生炉子去!” 李重义应了声,三人从独孤九的住处出来,来到李牧的工作室。独孤九是第一次来,看到工作室里的各式工具,知道李牧所言非虚,是有真本事的。 李牧让他在旁边等着,跟李重义一起把炉子升了起来。李重义跟李牧一起打了很多次铁,早已经熟稔了这些工作。没一会儿,炉火就生得通红了。 李牧把独孤九的剑放入炉中,咬咬牙,从系统商店里买了一份【锻造催化剂】。仅仅这一份【锻造催化剂】,就花掉了他一千贯钱! 【锻造催化剂】的作用,在一定时间内,使熔炉的温度升高。其效果,受到使用者的锻造等级和熔炉等级影响。 古代的冶炼技艺,最高工艺水准,能创造出的温度条件,最高不会超过1200度。而铁的熔点是1535度,远远达不到把铁融化成铁汁的地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一定温度下经过反复锻打,把杂物和气泡挤出去,通过‘渗碳’的办法,改善铁的机械性能。汉代时,工匠们又发明出了‘百炼钢’的技术,增加了反复加热锻打的次数,这样既加工成型,又使夹杂物减少,细化和均匀化,大大提高了钢的质量。 自汉代以后,技艺逐渐平稳,大体没有什么变化。无论是‘百炼’还是‘千炼’,终究是反复锻打,达不到熔点,就不能彻底解决杂物和微小气泡的问题。这时合适的陨铁,就凸显出了价值。 陨铁自太空而来,其中一部分,本身就是纯铁块。又经过大气层的摩擦,达到成千上万度的高温,远远超过了铁的熔点。坠落的过程,称之为‘百熔铁’也不为过,用它来锻造兵器,材料上就要优胜一筹。 【锻造催化剂】,可以让熔炉内的温度,短时间超过1500度以上,达到甚至超过铁的熔点。这样锻造出来的兵器,杂质会更少,微小气泡也会更少,渗碳也会更加均匀。 【锻造催化剂】,投入熔炉内,原本泛黄的火焰,瞬间爆发出了一阵炽芒。像是太阳落在了熔炉中一样,李牧知道【锻造催化剂】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争分夺秒,看铁剑烧得通红了,隐隐有融化的迹象,便拿出来放在铁砧上,抡起锤子叮叮当当砸了起来。 他不敢用李重义代劳,因为这是升级武器,而不是锻造武器。李重义只有蛮力,他是‘液压机’,他只懂得砸,掌控不了力道,也不知道火候和巧劲。而且剑胚和他的巨斧也不一样,如此薄的剑身,李重义一锤下去,只有一个后果就是断成两截,根本不行。 李牧发动技能,敲击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快过一声,右臂抡出了一道残影。如此反复多次,知道炉火重新变回泛黄的火焰,他才停下来。 把剑身放入淬火的石槽中,工作室内顿时水汽缭绕。等水汽散去,李牧把剑从石槽中再拿出来,剑身已经比原来缩小了一圈,但是锋锐却远超从前。剑刃青光闪闪,气势夺人。 再看这柄剑此时的属性,已经发生了变化。 【陨铁剑(可命名):单手剑。陨铁打就,久炼成之;斩人无血,削铁如泥。】. 【基础力量要求12】. 【敏捷+5】. 【耐力+5】. 【削铁如泥】. 李牧倒吸了口冷气,没想到竟然升级出了一把带有特殊属性的金色装备。系统默认,锻造武器,不带属性是白字,带一条属性是绿字,带两条属性是蓝字,带三条属性是紫字,带有特殊属性是金字。带有特殊属性非常罕见,通常不会有其他属性加成了,但是这把武器,不但有‘削铁如泥’这个特性,还拥有两条附加属性,意味着更加极品,因为它不但拥有不弱于同等级蓝色品质武器的属性加成,还有可以损毁同等级以下的其他武器的特性。 而且,经过升级之后,基础力量要求还降低了3点。也就是说,若在游戏中,可以在人物等级更低的时候使用这把极品武器,若是一个小号拿着它,几乎就是同等级无敌了。pvp的时候,还能损毁别人的兵器,简直不要太爽! 但是现在并不是在游戏中,李牧倒有点好奇,这‘削铁如泥’是不是真的可以‘削铁如泥’。李牧拎着剑,来到码放铁锭的地方,比划了两下,猛地劈了下去! 独孤九没想到李牧会这样做,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心疼地下意识咧嘴。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不可思议地一幕,三寸厚的铁锭,一剑下去,竟然一分为二,而剑刃丝毫无损! 这还是自己的剑吗?! 第158章 无招胜有招 李牧也是被这柄剑的锋利吓了一跳,但听到独孤九的惊呼,他赶紧把惊讶的表情收了起来,转过身的时候,已然是一副‘基操勿6’的淡然表情了。落在独孤九的眼中,更显高深莫测。 李牧屈指弹了一下剑身,剑立刻发出了清脆的嗡鸣,声音剔透如同金石一般。 “此剑内含陨铁,原本只能算作剑胚,但是经过我的锻造之后,使之发挥出了陨铁应有的特性,如今已经成为了一把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削铁如泥的利刃了!既然它已脱胎换骨,叫原来的名字就不合适了,你再给它取一个新名字好了。” 独孤九忙道:“是大哥赋予这柄剑新生,还是大哥来取吧。” “唔……”李牧也没有推脱,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我已经做了兄弟,当大哥的也就不瞒你了。虽然哥哥我不会武功,但我是一个武器大师。在研究锻造武器的过程中,对各种武器,也有一些自己的体会。在我看来,剑不比其他兵刃,大开大合。用剑者,招式非常重要。但若过于沉浸于招式,却无形之中给自己筑起了藩篱,想要更进一步难上加难。若哥哥没猜错,你如今便陷入了这种境地,武功已经很久没有进步了吧?” 独孤九没想到李牧还懂武功,而且一语道破他的症结所在,连忙道:“大哥所言极是,半年之前,我的剑术便停滞不前了!” 李牧接过李重义递过来的牛肉干塞进嘴里补充体力值,一边嚼一边道:“你啊,还是没有参悟到剑术的真谛。与人对战,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是招数的优雅么?非也!与人对战,最重要的是赢!如何快速,省力地击败对手,才是剑术的要旨。初学之时,学习招式是没错的。但你仔细想,你学招式,旁人也学招式。你认出了招式知道如何破招,当你自己使出招式的时候,旁人也知道如何破招,如此,怎么胜人一筹?” 独孤九重重点头,道:“大哥说得极对,所以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出招更快一点。只要我出招比对手快,我便能胜了!” “想法不错,但是并不能让你更进一步。” 李牧把剑递给独孤九,道:“你快,对手也可以快。只要你出招的时候,心中想着招式,便就存了破绽。如果你想让自己没有破绽,唯有把招式忘却,只盯住对手的弱点,奋力击之。你能看破他的招式,他却看不出你的招式,以无招胜有招,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独孤九懵懂道:“可是如此进攻,如何防守?” “若你能看穿对手的招式,乘虚而入,料敌机先,后发先至。招招都是进攻,攻敌之不得不守,自己当然不用守了。”说着,李牧指了指旁边百无聊赖的李重义,道:“你告诉我,那日你俩对掌之后,大个的斧子抡过去之时,用了什么招式?你又是什么感觉?” 独孤九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脊背仍然有些凉意。当时他的感觉就是三个字,要死了。眼前都被扑面而来的斧影罩住,一片漆黑逃脱不得。 独孤九似乎明白了李牧的意思,道:“我懂了,大哥是说,让我学大个?” “是也不是。”李牧笑了笑,道:“你与大个不一样,他是天生神力。而且也没学过武功,他使出的任何招式,都是出于本能而已,没有什么招数可言。但在他的天生神力加持下,每一招你都防不住,也守不住。所以他攻击的每一招都是杀招,巨斧抡起的范围之内,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你虽然没有天生神力,但是经验仍可以借鉴。只要你能做到以攻代守,无招胜有招,再配合你这把削铁如泥的利刃,你的剑术必能更加精进。” 李牧说罢,道:“为了让你更好地体会无招胜有招的要旨,我将这柄剑命名为‘无名’。剑无名,招无形。好好领悟,突破现有境界,便指日可待了。” “剑无名,招无形……”独孤九喃喃地念叨着,整个人好似痴了一般。 李牧长出了口气,感谢金老先生。要是没看过神雕侠侣,这段云山雾罩的话从哪编呀。忽然李牧冒出来一个非常有趣的脑洞,独孤求败也姓独孤,该不会独孤九就是独孤求败,独孤九剑就是根据他的名字来的吧? 叮叮当当敲了一阵,李牧也累了。让李重义把呆呆傻傻的独孤九送回去休息,李牧收拾了一下工具,也回后院去了。吩咐丫鬟烧水洗澡,搂着娇妻美妾睡觉觉,一夜美美地又过去了。 次日一早,李牧没有再睡懒觉。因为按照约定,今日便是第一批股东缴纳认购金的时间,李牧约定的地点在工部,在工部新官署的时候,李牧还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地窖,对外宣称是为了储冰用的。 古代没有冰箱,夏天时候想用冰,只能在冬天存储。挖一个巨大的地窖,从河里裁冰运进去,只要冰块足够大,量足够多,便可以留存住,足够夏天使用。不止是工部,长安城的各大府邸内,都设有冰窖。李牧的逐鹿侯府也有一个小型的。 当时李牧提出这个要求,并没有引起注意,只当是李牧体恤工部官员的一个福利。但是在施工的时候,李牧却指使宇文规把地窖的规模扩大了,而且用料也是极为奢侈。一尺厚的青石做墙,水撼砂的地基,糯米混合石粉勾缝,凝固之后坚若磐石,其强度比后世的混凝土还要坚固。若只是当做冰窖来用,根本用不着这样。但是李牧执意如此,宇文规也不敢说什么,反正钱也不是他出,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直到今日,宇文规看着工部门口排成长龙的‘钱车’,才算是明白李牧弄这个‘冰窖’的意思。心中骇然不已,他简直不敢想,难道几个月之前,李牧就算到有今日了么?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太吓人了! 李牧没到,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都眼巴巴地看着坊门口,期待李牧能早点来。终于,李牧兄弟三人骑着马过来了。宇文规赶紧迎上去,离着老远就行礼。 李牧从马上下来,笑吟吟道:“宇文郎中,不必拘礼,如今我已经不是工部的人啦。只是借用一下工部的冰窖而已,你这么客气,我倒是要脸红了。” 宇文规赶紧道:“侯爷说的哪里话,整座坊都是您建造的,没有您就没有工部的今天。到了什么时候,您都是工部的主心骨,工部上下,唯侯爷马首是瞻。” 李牧故作不悦,道:“欸!这话就不对了,你把李尚书置于何地啊?” 宇文规笑道:“这话便是尚书大人说的,我等身为下属,理当遵从。” 李牧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边寒暄一边走,很快来到了冰窖的入口。这个冰窖,说是冰窖,但是任谁看到,都能看出来是挂羊头卖狗肉。眼前这东西,哪里像个冰窖。只见这座建筑,多半在地下,地面上只露出半人来高的四壁,无窗,窖顶是人字形的起脊双坡,也是青石砌成,内部为拱形,很像一个埋在地下的城门洞子。 只有一个出入口,且这个出入口还设有整块石板造就的机关。一个普通的冰窖,要这种堪比墓室的机关做什么? 面对众人的好奇心,李牧半点解释也欠奉。修建这座冰窖的时候,他还是工部侍郎,又是他自己掏腰包,有钱,嚯嚯钱,开心不行吗? 废话不多讲,李牧坐在宇文规早就准备好的桌案后,升起一个炭盆,驱散了寒意,开始收钱入库!工部的所有官员,不管是哪个部门的,都拉来充了壮丁。三人一伙,一个记账,两个点算,替换着来。分作五组,同时开工。 时不时可以听到争执的声音。 “这串钱不行,不全是开元通宝,还混杂了五铢钱,不成不成!” “怎么不成,在西市都能一样的花……” “说了不成就是不成,侯爷定下的规矩,我等听命行事,你要么拿去换了,要么跟侯爷去说,找我们说不着!” 旁边另一伙。 “这些银子,要折价一成三。” “凭什么折价?告诉你,我可是申国公府上的!” “哪个府上也不行。你这银子,成色不足。只能折价,我等听命行事,要么你拿去换了,要么你跟侯爷去说!” 争执之声,不绝于耳。但是李牧浑然不在意,他收钱,就一定要足额。不然亏空出来的部分谁补,让他补啊?就算他有钱,他也不能做这个冤大头啊! 在工部官员的吹毛求疵之下,不少人拿来的钱都不合格。想要通融,甚至拿钱贿赂,通通失败了。在李牧的眼皮底下,哪个敢收贿赂。无可奈何之下,出了问题的,都只好回府去换。退股是不可能退股的,这部分的损失,又是一笔不少的钱。 股东们觉得很冤枉,因为市场上的钱鱼龙混杂。这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是社会环境如此。虽然李渊登基之后,铸造了开元通宝用来替代隋五铢,但是铸造量和需求量根本不对等,所以市面上还是有很多隋五铢流通,甚至在距离长安比较遥远的地区,隋五铢的比例还要超过开元通宝。 第159章 系统的基本应用 古代的钱,与现代的钱不一样。古代钱的价值,重点不在钱的面值,而是在重量上。故此古代的帝王,常以铸钱来剥夺民利。而私铸铜钱的人,也是看中了这点,才屡禁不绝。 在李渊铸造开元通宝之前,大唐沿用的一直是隋朝的五铢钱。但是隋朝的五铢钱,也非常的混乱。这与隋一统天下之前,天下的混乱有关。在隋朝统一之前,南北朝并存。北朝历经五代,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南朝也历经五代,宋齐梁陈。南北朝共计十个国家,你方唱罢我登场。好皇帝很少,坏皇帝却很多。 每一任皇帝上位都会面临李世民如今的问题,缺钱!缺钱怎么办呢?像李世民这样,穷死自己也不向百姓伸手的皇帝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皇帝,都控制不住自己去剥削百姓。 惯用的手法,便是铸钱。标准的五铢钱,重四克,含铜约三点五克。他们把钱回收,融化,重铸,加入其它‘贱’金属充数,如铅等。原来四克,重铸之后还是四克,只不过其中的铜从三点五克变成了两克。钱的价值,自然就减少了。民间称呼这种手段叫做‘铸大钱’。 这还算好的,更坏的是另一种手段,叫‘铸小钱’。铸大钱还算要点脸,毕竟还掺杂了其他金属进去。而铸小钱,则完完全全地不要脸了。同样是钱回收,融掉,重铸。铸大钱是添加贱金属,铸小钱干脆就什么也不添加。原来的五铢钱重四克,一分为二,每个重两克,强硬规定与原来的钱一比一兑换,硬生生从民间掠夺利益。 这样的做法,自然是要激起民愤的,这也是为什么南北朝不到二百年,历经十国的原因。铸大钱的,多挺一阵。铸小钱的,十几二十年就算多了。 隋朝统一天下之后,隋文帝也发觉了这个问题,试图进行货币改革。但是当时的门阀势力,比如今唐朝要大得多。尤其是南北做过皇帝的家族,虽然已经不是皇室,但是各自的势力依然不小。隋文帝的货币改革,刚开个头,便遭到地方上的阴奉阳违。虽然都叫隋五铢,但是币值仍然龙蛇混杂,各地的钱重量都不一样。 因此,李渊立国之后,便着手进行货币改革。隋末大乱,门阀势力进一步遭到削弱。这也是开元通宝得以铸造的前提之一,但是阴奉阳违还是免不了。随后玄武门事变爆发,李世民登基为帝。在李世民登基之后,天灾人祸战争接踵而至,朝廷的经济状况反倒不如武德年间,因此也无力继续铸钱,这货币改革也就中途停止了。 如今民间的交易,最受欢迎的货币当然是开元通宝。但是隋五铢也能用,只是价值就要看实际情况了。谁也不是傻子,心中都有数。这些人把隋五铢拿来给李牧,便是想要蒙混过去,李牧岂能让他们得逞? 开元通宝每文重一钱,每十文重一两,每贯(即一千文)重六斤四两。每文重二铢四丝,折合质量约四克。他已经安排了称重的大称,入库的钱,不但要数过,还要称重,避免私铸的假钱混入其中。如此一来慢是慢了些,但是却能保证足额。 至于少部分用不足色的银子缴纳认购金的人,李牧也有办法。直接架上熔炉,直接把银子融了,去掉杂质,浇筑成十两重一个的大元宝,出来多少是多少,杂质您要可以拿回去。历史上的元宝始于元朝,因此才称为元宝。李牧虽然不太喜欢这个来历,但是想到此时是唐朝,元朝还在数百年之后呢,心里的膈应小了不少。而且开元通宝在民间,也有叫开通元宝的。取名元宝,也是顺理成章。 纯银是质地很软的,而且容易磨损,故此在熔铸元宝的时候,李牧也在元宝中添加了‘贱金属’增加强度。他计算了比重,添加‘贱金属’之后的银元宝,一两恰好价值一贯钱。而原本民间兑换时,纯度较高的银子,一两可以兑换一贯多开元通宝。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形成一个规范的兑换汇率,方便施行他的计划。 至于更加稀有的金子,则是铸成了一根根‘金条’。出乎李牧的意料,拿金子来缴纳认购金的人也不少。大概是因为要得太急,有些股东不得已,拿了不少细软来充数。 转眼,三天过去了。除了用粮认购的股份之外,价值一百七十七万贯的铜钱,金银,都已经入了库。为了保护这些钱,李牧还向李世民请了一营禁军驻扎此处,昼夜换班看守,皆配备强弓,冰窖百步之内,擅入者必死。 李牧也趁着盯着入库的这三天,紧急培训出了一批人。入库结束之后,在工部衙署旁边,大唐银行挂牌成立了。所有人都很好奇,李牧搞出来的大唐银行是做什么的。从字面上看,银行,像是储存银子的地方。但是人们想不通,谁的银子不放在自己家里,会放在李牧手里,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也有人跟李牧打听,他也不做解释,倒真像是传闻中的那样,这个大唐银行,就是一个储存银子的仓库了。 临近傍晚,李牧在给大唐银行的工作人员讲完了今天分量的金融知识之后,也到了他下班的时间。但是李牧却没着急走,而是带着李重义和独孤九,来到了冰窖。 在冰窖的入口附近百步之内,每隔十步,地上就有一道青石铺就的‘警戒线’,用来提醒危险程度。若不主动接受盘查,走到距离入口五十步的时候,箭矢就会飞过来了。 即便是李牧,也要进行验证。先出示鱼符,再对暗号,暗号每天早上都会换,力求最稳妥。 目前为止,鱼符只有一对,分别在李牧和把守此地的振威将军手中。权限还没有对第二个人开放,而且就算是这个振威将军想要监守自盗也不可能。因为他进不去冰窖,只有李牧才知道机关。 李牧独自一人进入了冰窖,冰窖内没有冰,不但不冷,反而因地气而有些温度。李牧点燃油灯,冰窖内明亮了起来。一百多万贯的钱财,只占据了冰窖不到五分之一的地方。李牧设计这个冰窖的时候,便是奔着一千万贯的存贮量安排的。 李牧这几天,每天都会来这里一趟。他在做一件事,一件只有他能做的事情。 他在给这些钱‘校准’。 因为系统的存在,只要是‘充值’进了系统的钱,李牧都可以自由地兑换。如果他想,他甚至都用不着熔铸那么麻烦,直接把手放在钱上,‘充值’到系统里,然后再‘变’出来就行了。当然这也就是想想,真这么做肯定是不行的,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但是,校准一下还是可以的。 比如说,某个元宝的含银量稍高了一点。他可以把手放上去,把元宝内的银子‘吸走’一点。有系统在,绝对是精准无比,童叟无欺。同样,若哪个元宝的含银量缺了一点,他也可以给补上,有系统坐镇,一丝一毫也不会差。 大部分重铸的钱,无论是铜钱还是银子,都是稍微高了那么一丝丝。李牧这几天光‘吸’,就已经吸出来两千多贯了。 李牧看着在木架上码放整齐,像是超市摆放在货架上的商品一样的钱,心里一直涌动着一个念头。扑上去,把这些钱都‘充值’到系统里,反正也不会有人相信钱凭空变没了,造成一次灵异事件,将近二百万贯的钱就到手了。有了这些钱,还愁系统升级么?至少也能升级出几个高级技能来! 但他忍住了,倒不是道德约束了他。而是理智约束了他,现在有家有业的,不可能为了这些钱,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没了娇妻美妾,没了兄弟朋友,光有一个系统,几个高级技能,能干啥? 而且系统的升级,也不是光有钱就可以,还需要各种材料。所以理智来讲,揠苗助长是不可取的,稳步发展才是正道。 李牧偷偷把一部分的银子转换成了铜钱,然后从冰窖里出来。他每天都会稍微转换一些,因为在当下,铜钱才是市场上流通的主要货币,而金银,多半都是以器皿或者首饰的形态出现,这些钱的流通性不够,不符合他的需求。 但是没有也不成,一些大宗交易,还是需要贵金属的。只是这个比例,现在还不知道。但李牧也不担心,有系统在,只要有钱,随时都能转换。 离开冰窖,李牧三人上马回家,刚行到坊门。就见一辆马车等在那里,李重义和独孤九对视了一眼,齐齐拉住缰绳。李牧也只好停下来,老脸一红,回头道:“你俩什么意思,走啊!” “大哥,你快上车吧。我帮你牵着马,快到家的时候我教你。”李重义说完,伸手抓过李牧的马缰绳。 独孤九点点头,在外面的时候,他还是不爱说话。 “唉,你们呀!”李牧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从马上下来,钻进了马车中。还没等坐稳,一双柔荑便像蛇一样缠绕到了他的颈肩上,送上来一个温柔的香吻。 第160章 郎呀郎 “真是提神呐!” 嘴唇分开,李牧哈哈大笑。王鸥害羞地嗔怪他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李牧的一双坏手,早已深入到了王鸥的‘貂儿’中摸索,把好端端的一个佳人摸得是面红过耳,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王鸥盯着李牧,眼睛里像是要润出水来似的,忽然咬了一下唇,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奴家在通善坊有一处宅子。” 李牧的手停了下来,装傻道:“宅子?干嘛?新买的呀?” 王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想不想去看看?虽是闹市之中,但是很安静呢。” “啊,这个么……”李牧清了下嗓子,把手从王鸥的怀里抽了出来。王鸥不高兴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哼道:“一说到正题你就躲,是不是嫌弃奴家?还是害怕陛下治你的罪?” “哎呀、”王鸥这样说,李牧倒不好把手抽回来了,又放了回去,轻轻揉捏着,想了想,道:“我吧……说实话,嫌弃是肯定没有的。我与姑姑在一起的时候,都很轻松,很开心快乐……除了现在这种情况啊,这个就有点压力了。害怕陛下治罪么……也不是重点,我、我……”李牧咬了咬牙,道:“我还是顾虑巧巧的想法。” 王鸥听到李牧提巧巧,心里有点吃味了,但她也明白。她是没法跟巧巧比的,无论是感情的深浅,还是年龄等等,她都无法与巧巧一较高下,如果执意要比,最后肯定会吃亏。 而且,她也早就打探清楚了。李知恩虽然一直都混在李牧和白巧巧的床上,但她如今也没破身。可见李牧在这件事上,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李牧的想法,王鸥也能猜到几分。在他的心里,白巧巧始终是第一位。在白巧巧有孕之前,他不想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其用意,无非也就是力保白巧巧的地位罢了。 见王鸥闷闷不乐,李牧只好哄她。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道:“我的心思,十成你能猜到九成。一些事情,我不说出来,你也能明白。我心里有你,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就这么急啊?” “谁急了。”王鸥把李牧的手从怀里拽出去,坐直了身子。气质瞬间变化了,刚刚还是一副柔媚入骨的样子,转眼又变成了一个冷美人。看得李牧目瞪口呆,这女人真是天生的演员,若没见过她妩媚的一面,还只当她是生人勿进呢。不过这也是她的魅力啊,李牧穿越之前是二十八岁,换言之,他现在是二十八岁的心脏,十七岁的身体。搁在前世,他肯定不会找二十岁的老婆或者十四岁的女朋友。那是犯罪,他喜欢的女子,就是王鸥这样年纪的。 三十出头,身体和心智都已经成熟,但却仍然可以看到一丝微妙的少女气质的女人,最能够吸引他。 王鸥就兼具了这种气质,更难得王鸥还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具有经营头脑的女人。李牧越接触越能感觉到,王鸥的实力,远比她展露出来的更加庞大。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李牧感到开心的是。王鸥能够理解他在做的事情,公司也好,银行也好,都远超这个时代的产物。大部分的人,甚至参与其中的人,都不明白李牧做这些事情的用意。王鸥也不懂,但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李牧只需要简单解释几句,她就能明白了,一点就透。而其他人,如申国公高士廉,到现在还在跟李牧纠缠为什么不能用隋五铢的问题,令人不胜其烦。 这几日李牧每天都在工部‘上班’,时间很紧,也没空去天上人间与王鸥见面。所以王鸥就每天在他‘下班’的时候来这里等他,温存一会儿。李牧也可以借此机会,倒一倒苦水,吐槽一下,王鸥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会很温柔地陪着他,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慰藉。 人最大的孤独,便是无人理解。现在王鸥,便充当了那个知音的角色。多亏有了这么个人,李牧才没有在应付如高士廉这样死抠门,又德高望重、说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急不得的老家伙的时候原地爆炸。否则一身负能量回家,还怎么跟娇妻美妾一起愉快地玩耍造小人啊? 李牧枕着王鸥的大腿,感受着佳人的体温,享受着佳人的按摩。马车行得很慢,按照这个速度,没一个时辰都到不了家。 李牧伸手摸摸王鸥身上的这件‘貂儿’,想起了生意的事情,问道:“这几日匠人们练习的怎么样了,能做出来了么?” “差不多了。”王鸥道:“其实在制作方面,倒是没有什么难度。只是你设计的款式,与之前突厥样式大不相同。匠人们需要适应几天,再有一两日,应该就可以了。” “嗯。”李牧打了个哈欠,道:“鸡毛鹅毛鸭毛雁毛收购得如何了?” “数量不多。”王鸥有些歉然道:“这些禽类本来就少,而且大部分宰杀之后,都没有留羽毛的习惯……郎,你为何要收集羽毛啊,能做什么?” “御寒啊!”李牧想起了猝死之前在6.18网购的那件‘雪中飞’了,因为穷嘛,只好反季买衣服,能便宜一点。可怜啊,还没等穿上,就猝死了。 感慨地叹了口气,李牧为王鸥解释道:“这是我从观察中得到的道理,禽类的御寒能力,要比我们人强得多。以前在马邑,冬季大雪纷飞,出门裹多少层衣服都还觉得冷。但就在这种时候,草原上还是有很多野鸡、大雁在雪中飞。你见过野鸡么?” 王鸥摇摇头,她一直辗转山东、江南、洛阳一带做生意,没有去过西域。 李牧来了精神,从王鸥怀里坐起来,连比划带说:“这个野鸡呀,是特别好玩的一种动物。它会飞,但是飞不高,也飞不远。若是冬天发现野鸡,你就在后面追它,你追,它飞。它飞个几十米觉得你追不上了,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你再追,它就会非常害怕,追个两三次,它就慌了。这时候,你猜它会怎么做?” 王鸥愣愣道:“它会怎么做呢?” “它会找一个大雪堆,一头扎进雪里。”李牧哈哈大笑,道:“这时候你只需要走过去,把它拔出来就行了。我小的时候啊,跟老院……” 忽然,李牧的表情僵住了一瞬,他恍然发现,如今已经不是前世跟女友吹牛的时候了,他已经穿越了,这里是唐朝。 王鸥看到李牧忽然停顿,觉得奇怪,问道:“老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啊,想起一个故人。”李牧叹了口气,道:“教我抓野鸡的老头,老袁头!袁天罡的袁,这个姓还挺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本家。” 听李牧提起袁天罡,王鸥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郎,你和袁道长认识?关系如何啊?” “认识,关系么……不太行,工部迁衙的时候,宇文规去找他算日子,他可没少要钱,一点面子都不给,呿。”李牧嘟囔了一句,忽然道:“不过好像有日子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王鸥笑笑,道:“我也找他呢……这几日不是要在京东集开新铺子么,想寻他给看个日子呢。” “哎呀,找他干嘛!”李牧蹙眉道:“店铺卖的是东西,只要东西好,什么时候开业,什么时候挣钱。要是东西不好,算个好日子就有用了?你要是非得找人算啊,随便找个道士算算就行了,还便宜,袁天罡那厮,要价太黑了!” 王鸥见李牧如此评价袁天罡,忍俊不禁,点了点头。 这时李重义的咳嗽声传了过来,王鸥幽怨地看了李牧一眼,帮他把衣服整理好。李牧最受不住的就是面对这样的目光,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把咱俩的事情,跟巧巧说了吧。我知道巧巧的性子,她会接纳你的。” 王鸥摇摇头,道:“郎,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若我入了你李家,巧巧如何称呼我呀?难道我叫她姐姐,她来叫我妹妹么?太不合适了。我能留在你身边,心中已经十分感激了,不敢奢望光明正大,这样挺好的,也别让巧巧为难。” 见李牧凝眉,王鸥又道:“傻子,你当你不说,巧巧就不知道么?她只是因为爱你,不想挑明罢了。” “唔……”李牧似乎懂了,点了点头。又亲了个嘴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目送王鸥的车远去,李牧重新上马。 “欸!”李牧忽然出声,道:“两位贤弟,大哥问你们啊,据你们自己的感觉,你们的大哥我,算是一个滥情之人么?” 独孤九和李重义对视了一眼,俩人齐齐摇头。 李牧心里舒服了,道:“我就说么,我不算滥情,一共加起来也就三个而已……” “不是这个意思。”李重义开口道:“大哥,我俩是不知道滥情的意思。” “……”李牧被噎了一下,解释道:“滥情的意思,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只要是女的就爱,不看年龄和相貌。就像一匹发情的公马,上来劲头了,只要是母马就行了……哥哥我还是挺矜持的,不能算吧,是吧?” 第161章 难得糊涂 李重义拧着眉毛道:“老大,我不懂这些,你问问小九,他不是要相亲么?” 李牧本也没指望李重义,这家伙才十四岁,还没开窍,懂个什么?他看向独孤九,道:“好兄弟,快说说,你觉得大哥滥情么?” 独孤九想了一会儿,道:“大哥,若是按照你刚刚说的,那你绝对不能算是滥情。” 李牧大喜,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知道他大哥我的为人,赶紧说说,是大哥身上的哪一点,让你看到了大哥的本质?” 独孤九很认真地说道:“据我观察,大哥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大哥只有见到美人才爱。普通姿色的女子,大哥看都不看一眼。” “……” 李牧狠狠地瞪了独孤九一眼,这小子,越发的皮了。瞎说什么实话,当大哥不要面子的吗?! 回到家,李牧看到白巧巧在包饺子,估计得等会才能吃晚饭,就来到了工作室,打算继续做他的‘貂儿’。 李牧这几天,已经亲手制作出了好几件了。他先用羊皮给母亲孙氏做了一件,倒不是他舍不得珍贵的毛皮。而是孙氏点名就要羊皮,因为在马邑生活的时候,孙氏曾见过县令夫人穿过一件羊皮袄,羡慕了好几年。现在有了这个条件,她也就想要一件羊皮袄。多半只是为了一个念想,因为她已经用不着羊皮袄御寒了。 李牧还记得孙氏说的那件县令夫人的羊皮袄的样子,依样给做了一件,算不上是貂儿,但也破费了一些工夫。 做完了给老娘的这件,接着就是给媳妇的。给白巧巧的这件‘貂儿’,是真正意义上的‘貂儿’。因为这件貂儿,就是用貂的皮做的。 真正的‘貂儿’,必须得用貂皮。貂皮属于细皮毛裘皮,轻柔结实,毛绒丰厚,色泽光润,素有“裘中之王”之称。用它制成的皮草服装,雍容华贵,是最理想的裘皮制品。至于更加珍贵的皮毛,就像李牧身上的白虎皮,其保暖性并不如貂皮,只是稀有罢了。 李牧给白巧巧制作的这件貂儿,用的是最好的紫貂皮。紫貂数量稀少,凑出一件貂儿的料极其不易。李牧让二狗遍寻东西两市,几乎把全长安的紫貂皮都买来了,才凑够这么一件。其价值,并不逊于李牧身上这件多少。紫貂皮有‘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的特性,保暖性最好,而且还非常轻盈,李牧做这件衣裳的时候,也是最花心思的。 貂体型很小,做一件貂儿,需要二十张貂皮。而且还要搭配上特殊的工艺,耗时极多。这种工艺名为‘穿刀’,简单来说就是把一张貂皮割成小手指宽的条,然后再缝合,且要缝合特别细密,比刺绣的针脚还要细很多,完成之后,便像是整张毛皮一样,难度极高。 这样做,加工后有自然垂感和动感,否则用整张貂皮缝合,出来的效果很难看,容易产生大量的皱褶和不贴服的情况。 做这一件貂儿的时间,是做李牧身上这件白虎皮‘貂儿’的三倍。但是看到白巧巧穿上之后的效果,李牧还是非常高兴的,多费一些工夫也值了。 给李知恩和王鸥的貂儿,一个用的白狐狸皮,一个用的银狐狸皮。狐狸毛皮要比貂皮大很多,而且因为质地的关系,也用不着‘穿刀’的工艺,耗时就少了很多。两件加在一起,也不过用了一个晚上而已。 今天李牧要做的,则是要送给李重义的,他选择的是黑熊皮。没办法,按李重义的身量,若用貂皮或者狐狸皮,李牧十天也做不完一件,他的衣裳实在是太费材料了。好在上次张家寨的人带来的毛皮中,恰好有三件熊皮,合这三件熊皮,刚好为李重义做一件熊皮大氅。 李牧这边刚把熊皮擀平,门房赵有财就找了过来。他不敢进工作室,站在门口喊道:“侯爷,英国公世子来了,在大堂等您呢。” 李牧只好把锥子和线放下,来到大堂与李震相见。看到李牧过来,李震忙起身,一躬到底。李牧把他扶起来,道:“世子何故如此?你我平辈,这样的大礼我可担当不起。” 李震道:“我刚从宫中出来,便直接过来了。今日接到圣旨,原本一头雾水,面见陛下之后,才知道是侯爷用自己的功劳,为我换了封赏,心中感激之情,不知如何言说,多谢侯爷帮衬!” 李牧示意李震坐,他也坐到了旁边,道:“我当是什么事情,这件事我没派人去告知你,是因为我心里觉得,实在是不值一提。那日听陛下说要你担任起居舍人,我以为至少也得是五品官。询问之后得知才是六品,就没好意思跟你说。” “不不、”李震赶忙道:“侯爷有所不知,这个官职,便是眼下最合适我的了。” “哦?”李牧还真不知道,便问:“这是为何?” “这起居舍人,虽然只有六品,但因其职司乃是负责‘录制诰德音,如记事之制’,是伴驾左右之人,非亲信不可居此位,陛下用我做起居舍人,便是等同于告诉朝野。我留在长安乃是陛下对家父的恩荣,是要推恩于我,因此我才说是当下最合适的。” “啊,原来是这样。”李牧了然般点点头,道:“合乎你心意就好,我还以为是陛下敷衍我,原来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倒是错怪了陛下。” 李震叹了口气,道:“若无侯爷帮忙,我英国公府在长安便要一蹶不振了。这份恩情,我一定记在心里。等回去,我就写信给父亲和弟弟,让他们都知道。” “这大可不必。”李牧笑道:“我也不是为了要人情,只是记着义父的托付,能帮上一点就帮一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若是谢起来没完,倒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了。” “那我便记在心中了。” 李牧笑着点点头,又道:“世子,提起思文,有一件事我当要跟你说一下。关于酒坊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由黄岐黄掌柜,带领酒坊一半的人和一套酿酒设备去定襄,你若没有意见,明日我就打算让他们启程了。这些日子我事忙,耽误了不少时日,思文那儿想必都要等着急了。这次我让他们带了足够使用半年的酒曲,还有一批粮食,应当够用一阵了。” 李震听到李牧说起这些,笑道:“不瞒侯爷,我在府里,是最没有用处的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生意也不懂。平日里只知道看书,你说的这些,我从来都没有问过。听你说起来,也是两眼一抹黑。既然你与思文商量过了,就不必再跟我商量,一切由你做主就行,需要用什么,你说一声,只要能帮上忙,任凭你的吩咐。” 李牧笑着点点头,心道这李震也算是一个妙人了。不说别的,他的心态是真的很好。而且自我定位也非常实在,不高看自己,也不贬低自己,不懂的事情不插手,倒是有点李绩的风范。 又寒暄了几句,快到坊门关闭的时候了,李震告辞离开,李牧一直送到了门口。对于李震,他能帮的忙也就是这样了。俩人的性格不一样,虽然李牧没有看不起李震,但是他那副书呆子的样子,实在是没办法做兄弟。而且他也看得出,李震对他,也没有想要亲近的意思。俩人之间的来往,李震一直都很得体,不失礼,但却很明显有距离感。 与他说话聊天,跟与李思文在一起的时候截然不同,没什么意思。帮到这一步,算是对得起李绩的嘱咐,也就行了。 聊天耽误了一会儿,饺子已经包完了。李牧便直接回了后宅,洗净了手一起吃晚饭。 才刚坐下,李知恩就贴了过来,像只小狗似的在李牧身上嗅来嗅去。李牧心里发虚,把李知恩的脑袋推开,道:“没事蹭来蹭去干什么?” 李知恩嘟着嘴,一副生气的样子,小声道:“主人,你又跟那个女人见面了对不对?” “什么女人!哪有女人!没有女人!”李牧赶紧怼回去一个否认三连,给了李知恩一个警告的眼神。李知恩更加断定,李牧肯定是跟王鸥见过面了,耍起了小性子,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白巧巧端着饺子过来,看到这样一幕,微微蹙眉,道:“知恩,你又怎么了?夫君忙了一天回来,你别惹他生气啊。” “夫人,我……”李知恩心里累啊,刚要把发现说出来。李牧拿起筷子飞快夹了个饺子塞进了她的嘴里,道:“夫人说得对,你这个小丫头,总要我给你买蜜饯,不给买就耍小性子,真是把你给惯的。行啦,好好吃饭,明天回来给你买行吧?” 听李牧这样说了,李知恩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暗道,坏主人,又要用蜜饯堵住我的嘴……但她又不好不答应,气恼地把嘴里地饺子吞了下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白巧巧看着俩人的样子,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看出什么了,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夹起一个饺子,放到了李牧的碗里。 “夫君,尝尝。” 第162章 聪明的巧巧 吃完了晚饭,李牧回到工作室,把给李重义的熊皮大氅完成。随着他的技能熟练度提升,他现在做一件裘皮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只是有些消耗体力值。好在程府的牛经常莫名其妙的摔死,李牧这边的牛肉干也没缺过,随时往嘴里丢两条肉干,消耗和补充基本维持了平衡。 做完了熊皮大氅,距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李牧叫来李重义,把熊皮大氅给他,然后找了纸笔,坐下给李思文写信。 提起笔,却迟迟落不下去。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似乎这些话,都不好写在信纸上。聊天嘛,得有来有往地聊啊。你一句,我一句,这样聊起天来才有意思。 写信这种方式,对于李牧和李思文来讲,更像是说教。 这件事,你得这样这样这样做。那件事你不能做,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酒坊怎么弄才挣钱,一定要如何如何…… 李牧不想这样。 他把李思文当做兄弟,当哥哥的,惦记弟弟很正常。但他不想当一个肆意对弟弟的人生指手画脚的哥哥,如果李思文事事都听他的,按照他说的话做,早晚会变成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做事情的时候,李牧希望身边多几个这样的人。但是对自己的兄弟,李牧宁愿像娜扎这件事情中他做的那样,即便知道可能出问题,也任由李思文自己去选择。因为只有这样,无论是对还是错,他都能有所成长。在他承担不了后果的时候站出来,给他兜个底,这样才是大哥应该做的事情。 犹豫半天,李牧终于落笔了。 【好好干,哥明年再给你娶个嫂子。——李牧。】. 写完之后,放入信封,烤上火漆。找出早就给李思文做好的虎皮裘,把信放入了衣裳的内兜。 李思文的这件虎皮裘,虽不如李牧身上的这件白虎皮,但也是不遑多让的珍贵皮毛。张家寨带来的皮毛中,虎皮也就仅此一张而已。 李牧没有把它做成‘貂儿’的样子,而是仿照突厥的胡人样式,为他做了一件裘皮。在西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上万人的大部落首领,才配得上虎皮。若是只有三千五千人的部落首领敢穿虎皮,便等同于要挑衅一样,会被附近的部落群起而攻。当然若是实力足够,能够以少胜多,同样也有穿虎皮的资格。草原和荒漠上,唯有实力作数。 李牧给李思文做得这件虎皮裘,便是对他的一种期许。定襄所在的位置是大唐的边境,成立折冲府后,必将成为附近重要的军镇。李牧希望李思文能够担起重任,能够镇得住草原上的胡人,配得上穿这件虎皮裘。 至于李绩那边,他就不管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李绩用不着他来操心。而且李绩出镇并州,麾下是有兵马的。除了离开长安的原因不甚光彩,实际上也没委屈他多少。镇守一方,不是随便哪个将军就能做到的。有的将军能打仗,但不一定善于经营。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程咬金,他能攻,但不善守。反例就是李大亮,李大亮是善守而不善攻。都是名将,但却都不能镇守一方。 像李绩这样,能攻善守,还懂得民生之人,才可以代天子戍守一方。如果没有娜扎的事情,李世民仍然会安排李绩去并州,只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性质略有不同罢了。 想起了李绩父子,李牧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了。摇了摇头不去想,回后院了。 进了屋,蜡烛还亮着。白巧巧拿着一张大唐日报在看,她现在已经能认得很多字了。看到李牧进来了,把报纸放在旁边,抬手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李知恩,压低嗓子道:“小点声,睡着了。” 李牧无语苦笑,这叫什么小妾啊,怎么像是养了个女儿似的。他轻手轻脚地把衣服脱了,像个大马猴似的从李知恩身上翻过去,挨着白巧巧让出来的地方,慢慢地躺了下来。 “你忘了吹蜡烛……”白巧巧想要去把蜡烛吹灭,被李牧一把搂了回来,道:“娘子,不是夫君我埋怨你啊。现在咱们不是在马邑了,吃什么都得寻思寻思。现在咱们有钱了,而且你也看到了。咱家的钱留不住,你不花,它也没了。与其给别人花,被陛下抢走,不如咱就自己花了,心里还闹个舒坦。一根蜡烛值几个钱,还敢劳动我的娘子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去吹?呿!不管它,就点着!” 见到李牧这副暴发户的样子,白巧巧忍俊不禁,却也没拗他的意思。李牧的坏手乱动,想做什么,昭然若揭。白巧巧起初不理他,在李牧的手顺着她的腰肢再往下的时候,白巧巧凑到李牧耳边,红着脸说了一句话。 李牧的表情瞬间僵住了,悻悻地把手抽出来,道:“怎么又来呀……我记得好像刚过去几天啊?” 白巧巧幽怨地说道:“我倒是希望它不来呢、” “哎……”李牧赶紧把白巧巧搂进怀里,道:“早晚有那一天的,没听过那句话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夫君我,再多努力一点。我还就不信了,贞观犁我都造出来了,一个小孩儿造不出来?” 白巧巧的脸更红了,小声道:“哎呀,你别说了,臊得慌。” “有什么好害臊的?”李牧说得更大声,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夫人,这生孩子,就像是在作诗。一蹴而就的呢?往往都不是什么好诗句。唯有酝酿,酝酿,再酝酿,憋得时间长一点,做出来诗才好。你看着吧,等你怀孕的时候,也许……一下来俩?” 白巧巧苦笑:“一个都没有呢,还来俩呀?” “至少是俩!龙凤胎!”李牧装模作样地掐指算,道:“保证是俩,我算出来了。” 白巧巧被他逗乐了,道:“你还会算卦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袁天罡的卦术,跟我是同出一脉。” “不跟你说了。”白巧巧知道李牧的性子,他要是扯起来闲话,能从现在说到明天早上去。她倒是没什么事,但是她知道李牧肯定有事要忙,不想让他睡得太晚了。 看着李牧有些悻悻地样子,白巧巧咬了咬嘴唇,道:“夫君,要不……你把知恩收了?” “不是都说过了嘛,等明年。” “那……”白巧巧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又道:“夫君,要不你把牡丹夫人收了吧。” “……”李牧浑身僵硬住了,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白天的时候才听到王鸥说巧巧什么都知道,他还没当回事,谁想到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李牧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夫、夫人啊……其实我和牡丹夫人,我们俩、我……” 白巧巧见李牧如此紧张,道:“我都知道的,我还知道,夫君和牡丹夫人,虽心中有彼此,却还没发生什么。” 李牧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就这么放心我?” 白巧巧笑了笑,目光中划过一丝狡黠之色,道:“知恩这丫头每天都在我耳边嘟囔,说你身上有牡丹夫人身上的气味,肯定是又见面了,担心坏了。其实我也闻到了,只是我没说。” 李牧的心里有点不开心了,道:“夫人一点也不吃醋吗?我有点伤心了……夫人好像不在意我。” “哪有不在意呀……”白巧巧捧着李牧的脸,痴痴地看着他,道:“夫君就是巧巧的天,巧巧怎么会不在意。只不过,巧巧想通了而已,觉得没有必要过问。” 李牧彻底懵了,道:“为什么呀?” “因为我知道,在夫君心里,没人能比得过我。我还要担心什么呢?夫君一直不碰知恩,也不碰牡丹夫人,不也是为了我么?想等我有孕之后……我说的对吧?” 李牧还想不承认,道:“哎呀,这种事情么……顺其自然啊,我又不是什么色中饿鬼?是吧?” “夫君的心意,我都知道的。”白巧巧又依偎在李牧的怀里,道:“但是我的心意,夫君就未必知晓了。” “唔……”李牧点点头,道:“刚才我还以为自己知晓呢,但是听你说了这些,才发现我的傻巧巧原来精明着呢,现在猜不着了。” 白巧巧也笑了,道:“知恩总说我傻,你也觉得我傻……但是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傻呀?知恩总撺掇我,让我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她就不明白,若是夫君的心变了,防着谁有用呢?只要夫君的心意不便,我还需要防着谁吗?” “话倒是没错……”李牧微微蹙眉,道:“可是,我心里还有其他的女人,你怎么就不吃醋呢?”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白巧巧像是不能理解李牧的意思似的,道:“夫君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吧,早晚也要纳妾。既然是早晚的事,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知恩跟我脾气相投,生活在一起能做个伴,不好么?至于牡丹夫人……我想,她能吸引夫君,必然是有我和知恩身上没有的魅力吧,只要夫君喜欢就行,我又不想跟她比,而且我觉得,牡丹夫人应该也不会进咱们家门的。” 第163章 大智若愚 李牧真的是刮目相看了,白巧巧能想到这些,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回家都不说外面的事情。其实也算是变相的一种保护,他想要白巧巧过得简单些,不想他面对的事情,或者承担的压力转嫁到他的身上。 李知恩总说白巧巧傻乎乎的,这也算是李牧刻意而为之吧。他就想让白巧巧傻白甜一点,可以在他撑起来的空间内,平安喜乐的生活,这是他想为白巧巧做的。 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判断错了。白巧巧的聪明,远超他的想象。 白巧巧看到李牧吃惊的模样,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牡丹夫人已经嫁了人啊……怎么改嫁呀?” “噢……” 李牧哭笑不得,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分析了这么多,原来人家的想法竟然是这么简单。 “巧巧,相公问你个事儿。”李牧揽着白巧巧的肩膀,真心真意地问道:“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我生活在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女人也只能嫁一个男人的时代。我这么花心,你会不会吃醋啊?” 白巧巧笑了,道:“夫君,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时候,我虽然不懂得很多道理,但是我也看到过呀。就说咱们马邑的那个马瘸子,卖皮货挣了点钱,还惦记要再娶一房呢。那些突厥人,自持勇武,不也是抢很多女人吗?厉害的男人,身边就是要有很多女人的……夫君你这么厉害,什么都懂,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啊。” “牡丹夫人又会做生意,可以帮助夫君,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我是你的妻子,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只希望你能一直把我放在心上,这样巧巧就很知足了。” 李牧拧着眉毛听白巧巧这些话,心里有点明白了。原来,这不是吃醋或者不吃醋的问题。而是在白巧巧的心中,她压根就没觉得这是个问题。这跟后世,要求自由,解放,平权,甚至过度敏感的女权人士的想法,截然不同。 其实细想之下也是这么回事。这里是唐朝,而且是初唐。隋末大乱也不过是十年左右的事情,李唐彻底平定天下也不过五六年而已。无论是中原还是西域,到处杀戮四起,什么男人女人,小孩老者,战事一起,不过草芥尔。 一个奴隶,在西市不过一贯两贯。一头牛,能抵过五个、甚至十个人。在这样人命不如牲畜的时代,女人想要生存,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依附男人。女人的地位,完全取决于她的男人的地位。 皇后的男人是皇帝,所以她才是皇后。白巧巧的男人是李牧,所以她才能得封五品诰命。而府内的丫鬟们,就只能当下人。 若按照后世的思维来评判,有人会问,丫鬟就没有人权吗? 是的,在这个时代,丫鬟没有人权。她们是奴,她们是婢,是可以买卖,可以送人的‘财产’而已。 白巧巧的意识,便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形成的。因此,她的基本诉求只是想要李牧心里有她,稍微过分一点也不过是李牧对她的宠爱,要超过其他人而已。她根本就没想过让李牧一生只爱她一个人,因为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是拈酸吃醋的李知恩,也不过是想在‘妻’之下,争取做一个宠妾罢了。她想要的,不过是在白巧巧之下,做最受宠的妾而已。她把王鸥视为竞争对手,也不过是担心王鸥分润了太多李牧的宠爱,担心失宠。因为她是侍妾,不是妻,她在府内的一切权柄,都来自于李牧的宠爱。若失了宠,她和府内的其他丫鬟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如此一分析,李牧顿觉霍然开朗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牧在白巧巧的嘴唇上亲了一口,道:“娘子,谢谢。” “谢?”白巧巧不解道:“谢什么?” “没什么,就是谢谢。”李牧打了个哈欠,把白巧巧拥入怀中:“谢谢你做我的娘子。” 说完,李牧闭上了眼睛睡觉。白巧巧有些懵懂,但也没有再问,拉过被子,窝在李牧的怀里,也闭上眼睛睡了。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但是李牧却没睡着,他有些矛盾。 他毕竟是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思想也是前世的思想。在这样的思想下,他觉得自己‘欺负’了巧巧。但是巧巧却不这样觉得,反而觉得很正常。 可问题是,内疚这东西,不以对方的想法为标准,而是从自己的内心出发。李牧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内疚了,这可怎么办? 另外,他一直没碰李知恩和王鸥的理由,他也没有说全。巧巧猜到的是一个,另外还有两个。其中之一就是这份内疚,他个人的理想主义,其实是希望一夫一妻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但是,他同时也很想三妻四妾,不枉穿越一遭。两相矛盾,让他不太敢迈出这一步。说白了,有点怂。 而最后一个理由,他一直不敢往深了想。不知怎么,李牧的直觉告诉他,无论是李知恩还是王鸥,早晚有一天,都会离开他。因为这两个女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各自不肯说的秘密。而白巧巧就不一样,俩人一起长大,李牧继承的记忆中,虽然原来的李牧对白巧巧不假以辞色,但是关于她的一切都非常清晰。这让李牧很有安全感,他不用去提防,也不用去想,不用去猜。他知道,一个肯定的答案,无论他变成什么样,白巧巧都不会离他而去。看得见,摸得着。 “哎呦……” 李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忽然感觉到左边有一个身子拱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李知恩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踢掉了,冷着了,迷迷糊糊地挤过来。 李牧把她也笼进怀里,感受着两边的温度,心慢慢踏实了下来。 这一刻,李牧忽然觉得自己很矫情。挺大个男人,竟然如此缺乏安全感。自嘲般笑了笑,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次日一大早,李牧就起床了。吃过了早餐,门房赵有财来报,黄岐前来辞行。李牧来到大堂,黄岐和钱大海都在,看到李牧过来,赶紧站起来行礼。 李牧摆摆手,示意俩人坐下。 黄岐道:“侯爷,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就绪了。粮车和工人都在城门外等着,我来跟侯爷辞行。侯爷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或者有什么话让我捎给小少爷么?” 李牧把虎皮裘的包裹交给他,道:“这是我给思文做的,你帮我拿给他。另外,跟他说。长安这边,都有我照应,不用他操心,多写信过来……还有我那个小舅子,让思文给他找个老师,不求学问多高,起码要认识几个字。有空写信回来,免得我那丈人惦记。其他也没什么了。” “哦,路途遥远,又逢冬至,运的又是粮食,保不齐遇到个山贼土匪,一定要多加小心。真要是倒霉碰到了,保命要紧。千万不要试图拼命,为了那点粮食不值当。咱们的酿酒工人,可比粮食金贵得多。但是一定要记得,粮食可以给,酒曲必须毁掉。” 李牧一字一句道:“酒曲,片刻不得离身。” 黄岐当然知道酒曲的价值,重重点头,道:“侯爷请放心,随行护卫不少,当能确保无虞,万一出了意外,只要黄岐命在,酒曲就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好,走吧,我就不送你了,让你的老搭档替我送你一程。”李牧说着,看向旁边的钱大海,道:“老钱,送送黄掌柜,以后酒坊那边,就要指望你了。” 钱大海赶忙道:“多谢侯爷的赏识和信任,我钱大海,一定不辜负侯爷的栽培!” “好说,去吧。” 二人告辞离开,李牧回到后院收拾了一下,叫上李重义和独孤九,也出门去工部‘上班’了。 他这几天的事情,排得是密密麻麻。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初步笼络出了一个框架,还有工部一大摊子的事情等他处理。首当其中的,便是之前答应李大亮的‘工厂’。李大亮已经把那些战争孤儿都找来了,李牧这边却迟迟没能兑现,若不是李牧拿着钱养着这些孩子,给他们饭吃,李大亮早就找上门来了。 一直养着当然不行,这天底下哪有白吃不干活的好事。今天,李牧就要把这件事解决一下。昨天‘下班’的时候,他已经吩咐了下去,今天早上,让工部所有官员和工匠以及这些战争孤儿,全部来到工部官衙门口的小广场集合,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宣布。 李牧如今在工部已经被神化了,在工匠们的心里,他就是神明一样。自从李牧来到工部之后,工部的工匠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也逐渐有了地位。这段时间,自打大唐日报上公布了暖炕火墙的事情后,长安的达官贵人,排着队来工部请工匠到家里搭暖炕和火墙,都非常的客气。不但好吃好喝招待着,还一分不少的给工钱。 虽然来的人都是各府的管事,但也是非常来之不易了。要知道,李牧没来工部之前,就连工部的主事,都是被各府的管事呼来喝去的小角色。何况工匠了,谁能正眼瞧? 第164章 竖起一杆任贤旗 宇文规办事还是比较稳妥的,知道李牧要宣布事情,一大早就安排人搭建了一个临时的高台。果然此举颇中李牧心意,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笑脸。 宇文规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得合不拢嘴。这几日李牧的事情多,事情一多,他就经常不耐烦,瞅谁都不顺眼,工部的官员,除了李大亮之外,基本都被他骂了个遍了。虽然李牧现在已经不是工部侍郎,但是谁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工部上下谁敢惹他。 李牧来到高台之上,对下面的李重义点了点头。李重义脱下了熊皮大氅,交给独孤九帮他拿着,弯腰扛起了一根长杆。 这根长杆,长达三丈,是一棵整树砍出来的。昨日两个成手的木匠砍了一天,加以打磨,才有了现在粗细均匀的样子。 李重义扛着旗杆,来到一个巨石旁。两个工匠帮忙系上了旗子,李重义发了声喊,把旗杆竖了起来,插到了巨石中间的洞里。这个洞,也是昨日凿出来的,五个石匠轮班凿,足足凿了十个时辰。旗杆放进去正好,再用泥土弥合缝隙,多大的风也不可能把旗杆吹动。 旗在风中,猎猎飞扬。 众人抬头观看,有认字的下意识念道:“任贤?” 李牧在高台上听的清楚,举起扩音器,道:“大家上眼看这面旗,旗上的字,乃是陛下御笔亲书。换言之,这面旗,就等同于圣旨。上面的两个字,我给大家念一遍。” “任!贤!” “这是一面任贤旗!” “有人会问,为何本侯会向陛下求一面任贤旗放在这里!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好!本侯向陛下求这面旗,竖起这面旗的意思,便是要告诉诸位。工部所有官员,工匠,技师,力工,还有新加入工部的孩子们。你们的好日子要到了,从这面旗竖立起来这一刻开始,工部的改革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在此,我要跟大家宣布一个规矩。工部,从今以后,就像这面旗上的‘任贤’二字说的一样,唯才是举!” “只要你有能力,只要你为工部做出了贡献,那么恭喜你,你将会得到丰厚的奖赏,甚至……官也做得!” “你们应该还记得,陛下曾授予我任免工部六品以下官员的职权,所以我说的话,绝对不是诓骗你们!” “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们眼前,我!就是一个实例!我为陛下献上了贞观犁,献上了印刷术,献上了马蹄铁……陛下待我如何,你们心里有数!” “陛下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们!从今日开始,任何一个人,只要你足够优秀,展现出你贤才的一面。你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从一个低贱下等的工匠,摇身一变,成为有钱有产的富户,甚至成为地主,成为工部的主事,美好的前途就在你的眼前,只看你的能力!” 工匠们听到这里,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呼出来的热气,像是雾一样连接成片。不得不说,李牧说的话,正中工匠们心中的痛点。他们是工匠,工匠在这个时代,是低贱的。是任人驱使的,是没有尊严的! 有句话叫做‘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就是工匠们的写照! 织布的,穿不起绸缎。 盖房的,住不起新房。 这一条铁律,就算放在千年之后,也是一样准确。 但是现在,李牧给他们指出了一条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只要他们努力付出,他们也有机会成为富人,甚至……成为官员! 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人按捺不住,扯着脖子吼道:“侯爷,您就说吧,咱们怎么干!您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全都听您的!” 很快,声音就连成了一片。 这还真不是李牧找的托儿,李牧在工匠们心里的地位,几乎已经达到了他说什么,这些人信什么的程度。因为他说的话,迄今为止全部做到了。是他把工匠们从棚户解救出来,让他们住上了自己盖的新房子。也是他让这些服徭役的工匠,在徭役之外,赚到了钱,节省些的,如今已经小有积蓄。像是技师级别的,多了没有,七八贯钱都是有的。 这些钱,在长安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他们若是回到了原籍,七八贯钱,足够他们盖上一座房子,买上几亩田地,男耕女织过一辈子了! 李牧在他们心里,恩同再造,他说的话,比李世民的圣旨还要管用!因为他给与工匠的东西,实实在在就在眼前,而李世民的圣旨,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如今李牧又给他们画了一张饼,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是‘充饥’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他们信了! 信了就好办!积极性有了,实现起来就不难了。 李牧抬手虚压了一下,道:“诸位听我说!” 迅速安静了下来。 李牧继续说道:“刚才这位问得好,怎么做,必然是有规矩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一步一步做。咱们先开个头,慢慢摸索着往前走。” “从现在开始,到今年的年根。我先给大家提供三个能切实得到好处的途径。” “第一个,最近工部来了不少孩子,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些孩子的出身,多日接触下来,各位也都知道了。没错,他们是孤儿!隋末大乱,民不聊生,多少家破人亡,惨啊!” “他们大多数的年纪,十几岁。不大不小,干活,当不了一个劳力,做佃户都没人用。生活朝不保夕,饥一顿一顿。尚书大人找到他们之前,他们很多人已经沦为了乞丐,靠乞讨为生!惨啊!” 李牧长叹了口气,道:“本侯目睹了这种情况,决心要帮衬一把。所以这第一个途径,便是跟他们相关。所有工匠们,无论你们是石匠,木匠,铁匠、瓦匠等等,无论你是什么手艺,都可以收徒弟!收徒弟的好处在于,以后,工部的工程,将会逐渐采取承包制。你是工部下属的工匠,完成徭役之后,就可以做工头承包。这是躺着都赚钱的好事,但是我会优先安排给带徒弟的工匠,同样一个活儿,带两个徒弟的,就比带一个徒弟的优先,带同样数量徒弟的人,看你的徒弟教的怎么样,教的好的优先。徒弟的吃喝拉撒都不用你们管,你们只管教就行、”李牧停顿了一下,扫视高台下面,道:“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很好!”李牧继续讲道:“第二个途径,说起来就比较敏感了,是关于秘法的。” 听到秘法二字,不少工匠都窃窃私语了起来。虽然李牧对他们不错,但要是抢他们的秘法,不少人还是不愿意的。何为秘法,关键在这个‘秘’上面。代代相传,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好不容易传到自己身上,就怎么献出去了,对不起祖宗。 古人对祖宗,无比的看重,轻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李牧很清楚这些工匠们心里的想法,早在定襄的时候,李思文让老铁头教他打铁,老铁头都磨磨蹭蹭的不想教,就是这样缘故。 李牧笑了起来,道:“大家放心,我没有半点逼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工部成立了一个职司,叫做专利司。这个专利司是做什么的呢?比方说,贞观犁的制作方法,包括犁铧的打造方法,整体的木工等等,就是一个专利。我把它献给陛下,陛下赏赐了我。如果你们也有秘法,拿出来献给工部,只要你的秘法是独一无二,且行之有效,那么你们也将会得到赏赐。根据秘法的重要性,赏赐也不尽相同。好的秘法,直接做主事,最差的秘法,也是十贯钱起。这是一个最快上升的通道,要钱有钱,要官有官!” “不强求,大家可以考虑看看。若大家觉得,卖给工部不划算,工部也可以帮忙牵线搭桥,为你攫取最大的利益。门阀世家,权贵大族等等,我都还有几分薄面,你们是我工部的人,保准你们不吃亏!” 反应没有刚才大,李牧心中早有预料,并不觉得失望。他继续说起了第三个途径:“这第三个途径么……” 李牧往工部官衙门口一指,那里多出了一个像后世公交车站造型的东西,众人顺着李牧的手指看过去,李牧介绍道:“这个地方,叫做公告牌。以后工部遇到了什么难题,会由专门的司吏誊写出来,贴在公告牌上。大家可以看看,不止是工部的工匠,任何人都可以看,贴出来的难题,会由专门的司吏研究定价。比如说,我要造一辆车,车轮不知道怎么做,问题贴出来,价值五贯,那么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就会得到五贯钱。我将之称为,任务。” 办什么事给什么钱,而且还是明码标价,所有人都听懂了。 “如果不识字也没关系,每日上午下午,会有司吏介绍当日的任务。每天两次,等着就行,或者问问识字的人,也是一样。而且,我再这里也要说一句,不是工部的人,也可以来工部发布任务,找到司吏登记一下就可以。这个公告牌,不仅是为了方便工匠们挣钱,更主要的是为了解决问题。” 第165章 劳心费力 巳时。 工部会议室。 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两个公司的主要人员齐聚,接受李牧的洗脑……或者也可以叫培训。 首先是大唐矿业,在李牧的主持下,入股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事情,并没有结束。虽然大唐矿业的股东有二十来个,但是主要说了算的,还是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其他的股东都只是三家的附庸而已。 矛盾爆发的点,在于太原王氏。 太原王氏的太原集团,占据百分之三十四的股份,拥有一票否决权。而且,太原王氏占据地利。目前所有的煤矿中,朝廷允许开采的,只有朔州露天煤矿一处。这朔州,正是太原王氏的势力范围。而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距离朔州遥远,根本就插不上手。 因此,两家提出要求,要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开矿。 相比之下,大唐盐业这边的问题要好处理得多。只是来索要李牧的制盐秘法而已,这也是早就谈好的事情,不算是什么麻烦。 李牧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主要是为了说事情。但是大唐矿业这边的三家,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唱一和,眼瞅着要吵起来了。 李牧把脸撂了下来。 “都闭嘴!” 李牧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视左侧大唐矿业的三个人。王珪身为宰相,自然是不会亲自到场,代替他来的是王普。另外两家则是各自在长安的负责人到场,清河崔氏的崔永仁,赵郡李氏的李应。 见李牧发飙了,三人都老实了下来。这些日子一来,李牧主持两个公司的各项事宜,无形中已经培养出了威信,让他们不敢太过于放肆。 李牧敲了敲桌子,道:“我很痛心啊,各位!” “那日立下契约的时候,各位都看了吧?契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公司!公司!公司!成立公司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盈利!盈利是怎么盈利?是各顾各的?你为你家,他为他家,这样做生意的?” “鼠目寸光!” 李牧怒斥道,他指了指自己,道:“你们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把你们笼络到一处,成立公司的目的?” 见众人懵懂,李牧痛心疾首道:“白瞎了我这片心啊!” “知道怎么赚钱才最简单快捷么?都给我记好了,记住这个词,垄断!” “我的酒坊为何能日进斗金?因为只有我的酒坊,才能酿出最烈的酒!想喝烈酒,就只能买我的酒,这!才是赚钱的原因!” “我帮助你们成立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便是把这两个百姓都需要,每个人都绕不过去的行业,垄断了之后交给你们!你们呢?不思同心协力,把垄断维持住,反而各怀心思?我只问你们一句,如果公司散了,你们哪一家,敢放言担得起上百万贯的生意?” “挣钱倒好,赔了呢?谁赔得起一百万贯,你站出来,拿出保证金,整个公司是你的!敢说么?” 李牧等了一会儿,鸦雀无声。 “没人说话了?” 李牧摇了摇头,道:“以后不要做这种黄口小儿才会做的事情,没有脑子的吗?切记住,公司只有一个,你们都是股东。公司挣钱,你们才能分红,各自为政,赚不赚钱且不说,是契约所不允许的!你们要是看过契约,就应该记得契约的最后一句话,签了契约之后,谁要是违反……祖坟爆炸呀,各位!” 六道目光瞬间瞪了过来!提起这事儿,众人心里就憋气窝火。李牧这厮损就损在这儿了,他那日借势,让众人稀里糊涂地把契约签了,手印也按了。等到众人拿着契约回家一看,在契约的末尾,用特别小的字,标注了一行。本契约天人共鉴,若要违反,祖坟爆炸。 还说别人黄口小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就不黄口小儿了? 大唐矿业的三个人都老实了,不管这契约是不是真的天人共鉴,看过契约之后,谁心里能不犯膈应?本来这种事情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放在普通百姓身上,尚且要寻思寻思,对于这些大家族来说,就更得多想了?祖先就是他们的荣耀,谁敢说不要祖宗了?万一,就怕万一啊,万一真爆炸了怎么办? 当然,要是真的吃了大亏,这种契约估计也约束不了什么。但在没到那一步之前,在心理上,多少还是有点约束力的。 李牧见三人消停下来了,道:“昨天不是说了么?公司刚刚成立,一切要摸索着来。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当务之急,就是要在落雪之前,先开采出一部分煤来。首先供应长安,然后若有多余,再供应洛阳等地。以我的估计,现在着手开采,产量不会很高,长安的用度都不一定够。你说你们还争什么呢?” “无论怎么争,钱都要放在一起分。争是为了多干活么?”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普做代表开口道:“那我们不争了,可是活总得干呀?要不,你来安排吧。” “当然我来安排,不然你们一年给我一成的利岂不是白给了?”李牧苦口婆心道:“你们得相信我呀,我是不会害你们的。我一手托两家,我不但要对你们有所交代,我还得对陛下有所交代。若是公司经营不善,你们哪来的钱缴税,开采得少了,陛下的收入也少,我怎么跟陛下交代?到时候你们不找我,陛下都找我啦。” 三人一想,确实也是,都点点头,让李牧来做主。 “如今大唐矿业只能算作是试运行,太原王氏有地利,负责迁徙住户,招募矿工。赵郡李氏本来就经营着车马行,负责运输再合适不过。清河崔氏在长安到处都有店铺,选择方便的地段,拿出几个来卖煤,如此分工合作,简直是完美,还吵什么呢?” 李应皱眉道:“可是,老夫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侯爷……我们三家如此分工,付出的多少肯定不一致,这样干得多的,就会觉得吃亏,还是不太合理啊?” “前日给你们发的册子没有看吗?”李牧的耐心又要被磨没了,道:“干活是挣钱的,有月俸的!我都已经帮你们算好了,挖煤的矿工多少钱,运煤的车辆多少钱,负责售卖的店铺怎么算,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个钱,在利润里面出,然后剩下的再分。你们是听不懂吗?我都已经把饭喂到你们嘴里了,嚼一嚼不行吗?还得要我怎么办啊?” 王普赶紧道:“侯爷,我看过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他们听不懂!” 李牧听到这话更加来气,对李应和崔永仁道:“两位岁数不小了,跟不上我的思路也情有可原,要不你们退休吧,家里没有子侄吗?找两个反应快的来!” 李应臊得脸通红,崔永仁忙道:“侯爷不要生气,等老夫回家,就寻年轻的子侄来帮忙看你给的那些册子,保证不耽误事。”说着开始和稀泥,道:“哎呀,其实我们听得懂听不懂都无妨。听侯爷你的安排就准没错了,一切听你安排。” 李牧叹了口气,道:“二位,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我呀,如今不需要恭维。我这一天的事情太多了,只盼着如何能快速地,直接地,节省时间地把事情做好,就行了。恭维的话有空再说,赶紧把事情办了吧,再拖延几天,大雪封路,想运煤都运不了,挖都挖不出来了!” 三人唯唯应是,李牧看向大唐盐业的三人。三人见大唐矿业这边被数落得够呛,都不怎么敢开口了。 关陇这边的三人,除了独孤修德之外,另外两个都很年轻。一个是代表了长孙无忌的赵国公世子长孙冲,另一个是尉迟家的幼子,鄂国公尉迟敬德的儿子尉迟环。二人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出头。 尉迟环长得倒是一表人才,鄂国公尉迟敬德面如黑炭,他虽然也不算是白净,但在李牧的眼里,也就是小麦色,看起来还过得去,目光炯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一看就是难得的将才。 而长孙冲么……就差点意思了。 长孙冲这家伙,模样基本上就是一个放大版的李泰。俩人不愧是表兄弟,长得是真的像。但却不在一个比例尺上,李泰的跟宽是往一比一的方向走,长孙冲没他那么夸张,要比他瘦一点,但也是个胖子。目测一米七多一点的身高,至少得有二百斤的样子。 也许是胖带来的错觉吧,长孙冲给李牧的印象,就要比他爹长孙无忌憨厚得多。他总是笑呵呵的,像是没脾气似的。李牧有时候不耐烦了,对他态度不好了,他也不生气。但是有一点,如果他有想说的话,他不管怎样都得说出来,哪怕他缠着你说完挨骂,他也要说。 李牧就因为他这个劲儿,怼过他好几回,他也不在意。第二天见面了,还是这副笑呵呵的样子。 这样的人,李牧是最没辙的。跟他发脾气,就像是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根本就无效,搞不好还反弹……令人无可奈何。 看到长孙冲脸色的笑容,李牧苦笑一声,道:“你们的事情好办,明天带人来我府上,我亲自传授制盐法。记得啊,要那种打死都不会泄密的,死士一样的人,不然秘法泄露出去,损失可跟我没关系!” 第166章 恼人的胖子 关陇贵族,最不缺的就是死士。因为关陇贵族,几乎都是行伍出身,战功彪炳。这个时代立下战功,赏赐主要有两种,一是钱,二是战俘、也就是奴隶。李世民没多少钱,所以这几年打仗的赏赐,奴隶占了大头。 这个时代,对待奴隶是残酷的。不是所有战败者都有资格成为奴隶的,奴隶要用粮养,战胜者不是慈善家,谁会用粮食养老弱病残? 在抓俘虏的时候,老弱病残会被‘挑选’出去,称为‘不绝’,意思是说,我虽然打败了你,但是我不赶尽杀绝,给你留下一支血脉。但其实,这种‘不绝’,往往才是绝路。没有了青壮的部族,又被抢光了粮食牲畜,冬季一来,草根都没有了,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这便是战争的残忍之处,但也不能说大唐军队毫无人性,因为突厥人战胜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战事一起,就是你死我活,参与其中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战胜方很少会对战败方的首领赶尽杀绝,除了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之外,也是彼此都知道,身处对立的位置,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的时候,双方的决策,无所不用其极,在各自的角度,都是正确的。 李世民放过颉利,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当俘虏通过初步筛选,有资格成为吃粮的奴隶之后。面临他们的,还有接下来的更多道难关 俘虏,心中必有戾气。集结在一起,也是隐患。战胜者想要的奴隶,是听话的机器,如牲畜一般。那么如何才能把人调教好呢? 方式非常简单直接。 饿! 你有戾气,饿到你没戾气。你有脾气,饿到你没脾气。甚至……活活饿死你! 不是没有硬骨头,宁可饿死也不屈服。但是没关系,反正奴隶很多,饿死一些,还省粮食。大部分的人,都抗争不了饿。 当一个人饿出幻觉的时候,他的意志就会被瓦解。这时你给他一口饭吃,他就会感激涕零。当然也不乏一些人,假意顺从,没有关系,再来一遍。第二遍,第三遍的折磨,效果更佳。 到了后来,这些奴隶就会被训练出条件反射。吃饭的时候,就会想起过往,对主人更加惧怕与顺从。但是这些人,大部分只是惧怕而已,并不是死士,因为他们心底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为什么会沦为奴隶。 真正会被训练成死士的人,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出生,就在主人的控制之下。甚至他们还会因为自己的父母是奴隶,而憎恨自己的父母。转向对给与自己食物的主人死心塌地,这样的人,加以诱导,许以利益,给予希望,便成为了死士。 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以主人的荣光,为荣光。必要的时候,为之献身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人,关陇贵族每一家,都有几十人,上百人,甚至数百人。 当然规模也不会很大,若超过千人,粮食的消耗也很大,而且也没有必要,若真有人养这么多的死士,便肯定是存有不轨之心了。 会议结束,一行人从工部出来,李牧连着上了好几天的班,开始有点心疼自己了,正好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决心从今天开始,重新做回一个游手好闲之人。 干点什么呢? 李牧骑在马上琢磨,忽然旁边过来一两马车,长孙冲撩开帘子,道:“侯爷、我有件事想讨教。” “不行!”李牧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这孙子没事就讨教,存的什么心思李牧岂能不知?他就是想学本事,但是李牧的本事,乃是他的立身之本,能随便的教么? 长孙冲被拒绝了,也不见半点生气,一张圆脸上满是恳切,李牧眼角余光瞥见,就跟李泰当初来他府上求学四则运算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看着就烦。 李牧前世也算得上是一个勤奋上进之人,否则他也不能从孤儿院出身的旁听生,挣扎到游戏公司的副总监。这样的人生跨度,便是正常家庭的孩子,也不一定做得到。他是个孤儿,经历多难,可想而知。 但是,他虽然是勤奋上进的人,却很本能的讨厌另一个勤奋上进的人。可能是下意识便把对方视为竞争对手了吧?前世很流行的一句话,你拼命的样子也许有点狼狈,但你靠自己的样子真的很美!这话李牧听到的时候,一丁点的感触都没有。非常明显,这句话就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脑袋一热想出来的毒鸡汤。 一个人拼了命的样子,何止狼狈?靠自己的样子,哪里美?一个拼命的人,只能靠自己的人,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美不美,而且大部分的时候,他肯定不美。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也许在不一样的人心里,是不一样的观感。但在李牧的心里,在那个时代,有时间,有闲心去美的人,不是小三男闺蜜就是富二代或者以此为职业的人。 社会上挣扎求存的人,哪有这份闲心。 而且对长孙冲的上进,李牧还有一个讨厌的原因是,这孙子明显就是恶意的。他学了本事为了什么?是为了取而代之。而且这孙子最孙子的地方在于,他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教我,我就是要跟你学本事。搞得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了,这才是让李牧最烦的。 前世他就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公司里来了个新人。野心非常之大,刚来没几天,就展现出了一副我要往上爬,把你们踩在脚下的架势。但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然后他就开始想办法了,整天围着你转,大哥大哥教教我,大哥大哥看看这个代码怎么运行不了…… 总之,他的一句大哥,就像是一张通行证似的,无论你忙不忙,在干什么,你必须得放下自己的事情帮他。你要是不帮,他就背后说闲话,副总监做人太自私了,都不提携新人云云……最后升级到道德绑架,你不教,就是一个坏人。 坏人! 到底是谁自私啊?为什么你不会的,我就又义务教给你?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学?上司不是老师,公司也不是学校。东西都教给你了,让你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这种以自己为中心,仿佛是地心引力的想法,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李牧一直到猝死那天,都没他妈想明白。 所以,长孙冲这个胖子,给李牧的印象十分地不好。 长孙冲自己似乎也知道一点,最近对待李牧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 尴尬地静默了一会儿,长孙冲似乎不甘心似的,又道:“侯爷这是要去哪儿?” “去天上人间喝茶。” 长孙冲忙道:“是吗?竟有如此巧事?我也要去天上人间给父亲买茶,正好一路。” 李牧瞥了长孙冲一眼,不置可否,这块狗皮膏药算是甩不掉了,真是头疼啊! 见李牧没搭理的意思了,长孙冲把帘子放了下来。三匹马,一架车,行得都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天上人间。 王鸥没事儿就在天上人间的二楼包间喝茶,盘账。她预定的包间,毗邻道路,李牧若来了,她身边的丫鬟会第一时间发现并告诉他。 听丫鬟说李牧来了,王鸥赶紧放下手里的账本,快步从楼梯下来迎接李牧。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忽然看到李牧身边跟了一个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敛去了,微微侧过身,把面纱戴上了。 “……世子,你能不能有点脸啊,我不想理你看不出来呀?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现在心情很不好,我跟你说啊,虽然你爹是国舅爷,但是我的脾气要是上来了……你看着我兄弟的拳头没有,一拳打在你的脸上,保证把你所有牙都打掉,你要不要试试?要是少一颗,我给你一万贯……” 李牧碎碎念着,长孙冲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应对。他心里有底,李牧无论怎么烦他,都不可能真的让人打他。 “哦?”李牧像是刚发现王鸥似的,躬身行礼:“姑姑在啊?” 王鸥矜持地点点头,眉目一片清冷,端起了长辈的架势,道:“我没事就会在这儿喝茶消遣,倒是你,有几日没见了。忙什么呢?” “唉、”李牧叹了口气,道:“还能忙什么,为陛下办事呗。” 李牧话音刚落,长孙冲便接着话,道:“晚辈长孙冲,家父是赵国公长孙无忌,见过牡丹夫人。” “哦?”王鸥笑了笑,道:“原来是赵国公世子,确实有乃父风范。世子无需多礼,我正要与李牧谈些事情,不如……” 王鸥的意思是让长孙冲闪到一边,但是长孙冲没让她把这话说完,截断道:“早闻牡丹夫人精明睿智,善于经营。晚辈奉父亲之命,打理大唐矿业的事情,两眼一抹黑。若能在旁边听一听牡丹夫人与侯爷的高论,想必一定大有裨益。” “你还要不要点……” 李牧就要骂出来了,被王鸥打断了。王鸥笑了笑,道:“好学是好事,一起过来吧。” 说完,王鸥先登上楼梯。李牧狠狠地瞪了长孙冲一眼,叫了声‘姑姑等我’,紧跟了上去。可怜长孙冲这个胖子,想快也快不了,等他到包间的时候,李牧已经搂着王鸥偷偷亲完一个嘴儿了。 第167章 拜师 听到长孙冲的脚步声,王鸥赶忙推开李牧,用手指抹了一下嘴上被李牧弄花的胭脂,重新把面纱整理好。长孙冲进屋的时候,俩人已经坐下了,正装模作样地看账本呢。 爬了十几级台阶,长孙冲便已经累得呼哧带喘了。也顾不得礼数了,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丫鬟端来一盏茶,长孙冲忙接过来,也顾不得烫不烫嘴了,喝了一大口。 “你啊,有工夫跟着我,不如减减肥去。” 长孙冲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道:“我、我跟着你,是为了学、学本事。” “你又不是我的弟子,我凭什么教你啊?” 长孙冲楞了一下,道:“我、我可以跟你结拜!就像独孤九一样!” “我呸!”李牧毫不留情面道:“你还敢跟小九比?小九武功高强,能保护我,你呐?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高看一眼的地方?跟我结拜,想得美!” “我怎么没有优点!”长孙冲憋红了脸,道:“我也算是饱读诗书……” “呵、饱读诗书是吧?你跟孔颖达比如何?” 长孙冲被噎得死死的,差点背过气去。长孙冲也是在崇文馆‘毕业’的,虽然没有向李承乾那样,拜在孔颖达门下,但也算是孔颖达的学生。学生怎么敢说超过了老师,而且他自己也知道,他不如孔颖达。 想到李牧和孔颖达之间的过往,长孙冲还能说什么?就像李牧自己说的,他是天纵奇才,孔颖达都在他手里吃亏,怎么比呀? 但是除了饱读诗书外,自己还有什么优点?赵国公世子?似乎李牧不会放在眼里,擅长算学?和一般人相比,长孙冲有信心。他精通九章算术,就算去科举,在明算科他也有信心十拿九稳肯定能够及第,但他自己清楚,算学一道,他不如李泰,而李泰尚且向李牧求教,和他比算学,简直是班门弄斧。 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的选项,长孙冲有些郁闷了,他忽然发现,似乎除了胖之外,他在李牧面前毫无优点。 但是本事还是要学,长孙冲咬了咬牙,脱口而出道:“我拜你为师!” “拜我为师?” 李牧哭笑不得,道:“胖子,我着实是为了你的执着而惊讶了,但你是不是糊涂啦。咱俩是一个辈分,你拜我为师,把你父亲,还有陛下置于何地啊?” “咱们各论各的。”长孙冲道;“我尊你为师,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牵扯辈分。” “懒得跟你扯淡,不……”李牧正要拒绝,忽然王鸥插话,道:“李牧,你先别忙着拒绝。” “啊、”李牧有点懵,王鸥连着两回为长孙冲说话,让他有点不懂了,这是什么情况? 王鸥道:“我看世子如此真诚,你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吧。” “是啊,你就收我为徒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发誓,我此生都敬你为师,绝不会对你不利。” “这……”李牧看向王鸥,王鸥递给他一个眼神。李牧明白王鸥的意思,她是说现在说不方便,让他先答应下来。 李牧叹了口气,道:“好吧,看在牡丹夫人的面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你要先发誓,你也不用说利不利的。你只需要发誓,不会用我教你的本事跟我作对就行。若违此誓……”李牧冷笑一声,遮掩自己马上就要憋不住的笑意,一本正经道:“你要是违背誓言,祖坟爆炸。” 又是这个!长孙冲心头狂奔过一万只草泥马,心里暗想,这人是有病吧。是不是对别人家的祖坟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啊,怎么总盼着人家祖坟爆炸呀! 但是话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不答应。那分明就是想与他作对了,他也就可以顺势拒绝。长孙冲心里盘算了一下,就目前来看,短时期内,确实看不到与李牧为敌的可能性。就算有那么一天,这么儿戏的誓言又能算什么?现在说了,就真的能爆炸?太可笑了! 想到这儿,长孙冲果断地跪在了地上,面对南方,指天发誓,朗声道:“我长孙冲,真心诚意拜逐鹿侯李牧为师,若有朝一日,背叛师父,用所学本事与之为敌,皇天不佑……祖坟、爆、爆炸。” 说完,长孙冲看向李牧,道:“可以了吗?” “没有这么简单。” 长孙冲顿时瞪大了眼睛,差点破口大骂。我都跪在地上发誓了,还要怎样?! 李牧笑眯眯道:“心里不服气了吧,生气了吧?没关系,很正常。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刚才我也只是说,给你一个机会,并没有说一定收你为徒。你没通过我的考验,怎么算是拜师成功呢?而且就算我答应收你为徒了,收徒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登门,不备六礼,不给束脩,空口白牙就拜师了,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先起来,起来慢慢说。” 长孙冲不起来,面对着李牧,道:“你先说吧,考验是什么?” “真是执着啊。”李牧感叹一声,咂摸着嘴,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是不想收你为徒的。所以这个考验,对你来说一定非常之难,你确定你要挑战吗?” “我都已经跪在这里了,焉有后退之理?” “好!这个心气,有点对我脾气了。”李牧嘴角慢慢勾起来,道:“那你听好,我的考验就是……此时距离过年,尚有三个多月,三个月你瘦到一百五十斤,如果你能做到,我就收你为徒!” 长孙冲傻了,他没想到李牧的要求竟然是让他减肥!这算怎么回事! 李牧摊摊手,道:“很惊讶吗?让你减肥,是为了你好。你看你现在这样,走几步路就呼哧带喘的,如何能紧跟我的步伐,做一番事业出来?如果你是我的徒弟,我首先就要为你的健康着想,这是师父应该有的态度。如果你不是我的徒弟,你胖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对自己人一向都是非常好的,不信你去打听啊?”李牧把长孙冲拉起来,弯腰帮他掸了掸腿上的灰,道:“现在多少斤啊?” 长孙冲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没有量过。” “不重要。”李牧笑眯眯道:“只要你能减到一百五十斤,你就通过考验了。实在不行,到时候拿刀割下去一点,死不了的。” 长孙冲瞪着眼睛道:“我一定可以减下去!你等着好了!” “行行行,等着、”李牧无所谓地敷衍了一句,把长孙冲按在凳子上,重新坐下来,道:“现在呢,你不能提问,但是作为预备弟子,你可以看,看着我是怎么处理问题的,感受一下和我之间的差距。” 长孙冲不吭声,这几天跟李牧接触下来,已经习惯他的狂妄了。 王鸥把话题拉回来,道:“李牧,皮草行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在大唐日报上打个广告,你觉得怎么写合适?” 长孙冲顿时竖起了耳朵,如今大唐日报已经深入长安百姓的生活,其宣传的威力有目共睹。只要是在大唐日报上面做了广告的东西,基本上都不用愁销路。 但若卖的东西是裘皮,就又是一回事了。 裘皮价格昂贵,普通一件裘皮,少则五六十贯,多则成百上千,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李牧身上这件白虎皮,有市无价,若作价卖出,至少也能在长安换一处宅院。大唐日报宣传了又有什么用?百姓们得知了消息,又有什么用?他们买得起吗? 按照长孙冲的想法,当在东市开一家店铺。东市名声在外,普通百姓不会去东市购物,能去东市的人,都是有钱人。他们看到了裘皮,或许会买。 长孙冲心中暗想,这回李牧怕是要失手了。要不要提醒他一声呢?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瞬,便被他给否决了。干嘛要提醒,他不是很嚣张么?看他吃瘪了怎么办! 李牧哪里知道长孙冲心里这么多念头,他皱眉想了想,道:“广告这么写,标题、逐鹿侯发钱啦!” 王鸥没听懂,问道:“你说什么?” “逐鹿侯发钱啦!”李牧重复了一遍,继续道:“内容这样写,逐鹿侯觉得自己的钱太多,没地方花,决定玩一个游戏,把钱发给大家。从明日开始,一连三日,大唐日报每天都会刊登三道字谜。每道字谜,都会指引一个线索。九道字谜九个线索,破解这些线索,就会得知一处或者几处藏宝的地点。每个藏宝点,分别藏有十贯到百贯不等的钱财,谁找到就是谁的!这次活动,赏金共计一千贯,七日之后,若还有宝藏没有被找到,则会把剩余的钱拿来抽奖,抽奖的地点……就在京东集皮草行门口!” 王鸥起先还很疑惑,听到这里,眼睛亮了起来,赞道:“这个办法妙啊,太妙了!如此,百姓们为了赏金,就会口口相传此事。而勋贵们,也不免好奇,忍不住来京东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是太厉害了!” 长孙冲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玩?! 第168章 源动力 说干就干,李牧让李重义和独孤九分别去工部还有中书省,把毕老三和唐观找了过来。 现在的大唐日报,体制上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在中书省,由唐观负责写,中书省负责审核监督,属于‘官方发布’的类型。而诸如广告,故事,花边新闻,则还是逐鹿侯府说了算。毕老三,只负责印刷。每日两边会在太阳落山之前,把需要印刷的内容提供给毕老三,夜晚,就是印务监工匠们干活的时候了。 李牧已经很久没插手过大唐日报的事情了,今日若不是王鸥提起广告的事情,他或许还想不起来。但是既然想起来了,顺带手整合一下,成立大唐日报社,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整合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因为印务监已经搬到工匠坊去了。毕老三挂名也是一个九品工部官员,李牧献印刷术的时候,提议成立的印务监,如今已经正式纳入工部的官职体系中。 搬到了工匠坊,印务监扩大了规模,又招了十几人。毕老三现在手底下有二十人,在印务监的一亩三分地,他最大。每日安排事情,传授技艺,自然形成了一种上位者的气度,如今毕老三已经不复从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也有一点官威了,但这指的是面对工匠们,到了李牧跟前,他可一点也不敢倨傲。 对毕老三这样的人来说,李牧改变的是他们的命运。此为‘恩’,而且,同是工匠,跟着李牧时间越久,他们越意识到李牧的厉害。在这个敝履自珍的时代,寻常人能学会一门手艺并精通,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了。而李牧,他几乎无所不会。他会木匠,会瓦匠,会雕刻,会打铁,工部官衙门口的两只狴犴,也是他亲手凿出来的。 工部汇聚了天下的工匠,什么手艺都有,竟然找不到一样李牧不会的。似乎所有技艺,只要他看过一眼,就能学会并且精通似的。 最吓人的是,李牧从来不会出错。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手艺人都知道,把两样东西做得一模一样有多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凡是出李牧之手的东西,全部都在一个水准之上。工部官衙门口的两只狴犴就是一个例子,用凿子一下一下凿,都能凿得一模一样,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工部上下对李牧的敬服,有一部分也是由此而起。每个人都有为之骄傲的东西,工匠们为之骄傲的东西,自然就是他们的手艺。当出现一个人,做到了你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程度的时候,敬仰之情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唐观也是一样。 原本他对李牧是不服气的,否则也不故意使坏,撺掇孔颖达去找李牧的麻烦。但是经历了诸多事情之后,他已经转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迷弟,李牧说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一般。 当听到李牧说要在工部官署附近设置大唐日报社,并且扩大规模的时候,唐观顿时来了精神,激动道:“大哥,这个提议我赞成啊!你是不知道啊,我一个人辛辛苦苦维持着大唐日报有多难!从写稿,到校对,全是我一手操办。可恨从前弘文馆的那些师父,还说不学无术?他们教出几个像我这么‘不学无术’的学生?” 长孙冲在旁边听不下去了,道:“唐观,你的名声,我在崇文馆都听说过。弘文馆的学子中,你一直都是垫底吧?要不是你命好,有这么个兄长,我看你啊……” 唐观看了看长孙冲,很想反唇相讥,但是理智告诉他,人家是世子,他不过是个儿子。身份地位差得太多,若他大哥在此,或许能跟长孙冲理论一番,但是他么……就差了点意思。不然怎么人家读的是崇文馆,他是弘文馆呢? “啪!” 李牧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吓了俩人一跳。 “长孙冲!你敢说我小弟?我告诉你!我小弟刚才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现在就是一个人才,一个超过普通弘文馆学子百倍的人才!读书好有什么用?你得学以致用,懂不懂?抱着书本研究来研究去,能不能当官都不一定。我小弟现在已经是九品的御前行走了,你呐?你身居何位?” “我……”长孙冲很想说,我那是不想当官,我要是想当官,就凭我的家世身份,至少也得从六品官做起!可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牧打断了:“你什么你?你个死胖子,你要不是赵国公之子,你就是一个废物!” “我不是废物!”长孙冲的脾气再好,被人说成废物也得急,瞪着眼睛道:“你不愿意收我做徒弟,也犯不着侮辱我吧?我怎么就是废物了?” 李牧冷笑一声,道:“那好,你告诉我,抛开长孙无忌之子这个身份,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还能剩下什么?” “我……”长孙冲有点懵,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 “世人敬重你,礼遇你,便如我,能耐着性子跟你说话,都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若你不是赵国公世子,就凭你跟着我没完没了,我早就揍你了。心里没点数么?” 长孙冲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起身准备要走。 “站住!” 长孙冲站定,却不回头,声音有些哽咽,道:“你已经把我贬损如泥,还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在贬损你,而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我真正的用意是为了激励你,让你成才。难道你想活在这世上,最大的成就,便是在你父亲百年之后,承袭他的爵位吗?你自己,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吗?” 长孙冲怔然,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有些怔然。 李牧继续说道:“我已经做到了!贞观犁可以让耕种的效率翻倍,没有更牛的百姓,也能开垦田地。就凭这一点,后人撰史的时候,必然会提到我。但是我没有停下,我每天都在研究新的东西,我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赚钱吗?” “不!绝对不是!” “金钱于我如浮云,我视金钱如粪土!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让国家因我更加强盛,让百姓因我更加富足,这就是我李牧存在世上的意义。而你,长孙冲。你的想法何其低级与肮脏?承认别人的优秀就那么难吗?唐观从前也许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学子,但他今日就是我大唐最好的编辑,他写的稿,每日被成千上万的长安百姓阅读,让百姓们知道朝廷的政令,国家发生的大事?与他相比,便如孔颖达等人,他们的文章,几人读过?便是弘文馆,崇文馆,国子监的学子都加在一起,可有长安百姓多啊?” 长孙冲无可辩驳,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没有大唐日报之前,书籍乃是传家宝一样的存在。谁家要是有一本藏书,必将珍之重之,不轻易示人,何谈教化百姓? 可把唐观给乐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伟大,顿时腰杆也挺直了。最重要的是,下次谁再说他不学无术的时候,他有话说了。 长孙冲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躬身给唐观道歉:“方才是我失言了。” “哎呀……”唐观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长孙冲会跟他道歉,他可是赵国公世子啊!下意识伸手去扶,这时李牧咳嗽了一声,唐观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清了下嗓子,矜持道:“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原谅你了。” 李牧抬手敲了他一下,笑骂道:“你还拽起文了,好了,这件事就揭过。报社招人的事情,我会与陛下商议过后再进行。你俩先把明天的事情办好,毕老三。”李牧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毕老三,毕老三忙道:“侯爷,小的在呢。” “你现在已经是官了,不能再自称小的,要称呼下官……下官好像也不对,我已经不是工部侍郎了。”李牧停顿了一下,道:“这样吧,你就自称‘我’,咱们不分尊卑。” “这如何能行!”毕老三诚惶诚恐道:“侯爷待我如再生父母,小的无论如何,不敢如此悖逆。” 是个感恩之人啊! 李牧欣慰道:“谈吐渐长,是个好事。行啦,称呼什么的,都是小事而已。你把事情做好,才是正经。最近印务监,可有什么技艺方面的长进啊?” “回禀侯爷,小的正要与侯爷说。近日因为雕刻麻将,工匠们尝试了不少的材料。一个工匠无意中发现,使用胶泥刻字,每字一印,再经火烧硬而制成的泥活字,相比之前所用的木活字和石活字,印刷效果更佳,而且更为耐用。” 李牧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收获。 他回想中学时候学过的历史课本,似乎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使用的就是泥活字。果然劳动人民经过长期实践和研究才是进步的源动力,李牧大喜,道:“明天带这个工匠来我的府邸见我,带上他的泥活字,若真如你所说,本侯重重有赏!” 第169章 专利值千金 次日一早,毕老三就带着发明了泥活字的工匠来了。他刚进门,随后长孙冲、独孤修德、尉迟环联袂而来,随他们一起的,是九个工匠,每家三个人。 虽然李牧已经重申过,钱一起赚一起分的概念,但是深入骨子里的自私观念不会那么容易消失。学习制盐秘法这么大的事情,谁肯屈居人后。若都被长孙家学了,其他人还不得世代仰起鼻息? 这种事情,是谁也不肯的。他们也不敢再李牧面前争执,大唐矿业那三家就是前车之鉴,被骂的狗血喷头。于是三家一合计,三三见九,一家三个,谁也不吃亏。 也因此,三家来得稍晚了一点。在逐鹿侯府,没有插队这一说,毕老三既然先来了,他们就只能等着。 门房赵有财接待了他们,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虽然李牧不是宰相,赵有财更不是三品,但是自打接待过李泰,还给李泰吃了一碗面片汤之后,赵有财倒是锻炼出来了,无论接待什么样的达官贵人,都能做到不失礼数了。这其实就是一个心理作用,我都接待过皇子了,你们再高贵,能贵的过皇帝的亲儿子? 三人在大堂就坐,入冬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但逐鹿侯府的大堂,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作为盘炕和火墙的发明者,李牧当然要在自己家先实行,正好他还有钱没地方花,就把逐鹿侯府的每一间屋子,全都改造了一番。 要说这世界还真是不公平,李牧不差钱,想要花钱,但是改造的工程,从头到尾他一分钱也没花。工部的工匠们,把能来逐鹿侯府干活视为一项荣誉,谁会收他的钱,谁敢收他的钱?如果真的收了,回去还不被骂死?侯爷给了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工匠一碗饭吃,在服徭役的时候,还能挣钱,你不思回报,还敢要侯爷的钱,还叫个人? 李牧听到李知恩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欣慰又苦恼。他欣慰于工匠们的朴实,懂得知恩图报,却苦恼于自己的钱没地方花。前世有一位高人曾经说过,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人死了,钱没花了。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钱必然是越赚越多,要是一直画不出去,引人觊觎不说,人生也会失去动力的。 三人刚坐下不久,独孤九就过来了。他的爹登门了,作为儿子,他当然得出来见一面。不过还是戴着面具的,这个面具,是李牧为他做的新款面具,不再是遮挡整张脸的了,只遮住口鼻,形似一个口罩。系统中设定,变声器改变声音的原理就是改变口鼻呼出的气流,因此这样的半脸面具,也能起到一样的功效。 遮住半张脸的独孤九,眉清目秀,看不出多少男儿气息,反倒有点像戴着面纱的王鸥给人的感觉。在场的其余两人,长孙冲是见过独孤九的,但他没见过戴半张面具的独孤九,一看之下,不禁对李牧和独孤九的关系产生了些许瞎想。该不会,这家伙有龙阳之好吧? 虽然这样想,但是长孙冲也不以为然。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在古人的思想中,并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一个相对褒义的词。**之好,古已有之。秦汉魏晋以来,多少文人骚客达官贵人有此爱好,丝毫不影响世间对他们的风评,反倒传为佳话,彰显风流。 长孙冲心里想的是,没看出来啊,独孤修德这个老东西,竟然能豁出去这么大的血本,为了巴结李牧,连自己的儿子都送出去了。 他对此深信不疑,昨日李牧为独孤九而暴怒,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若只是普通的兄弟,侍卫,他犯得着如此吗? 长孙冲心里暗戳戳的想着,脸上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对独孤九和善地点了点头,表现出他和独孤九熟识的样子。但他这点小心思,全然无用。尉迟环压根就没看过去,从进大堂开始,他就像一个雕塑一样坐得笔直,目视前方,对身边的事情丝毫不关心。 独孤修德不知道长孙冲内心的龌龊想法,还有些自鸣得意。在你们为了巴结逐鹿侯使出浑身解数的时候,老夫泰然自若,根本无需费心,因为我的儿子,如今就在逐鹿侯府。有什么好处,还能少了我独孤家么?他甚至在心里盘算,若如此下去,假以时日,在关陇贵族的圈子里,独孤家必然会再一次崭露头角,即便不如长孙家,也可稳坐第二把交椅,任谁都不敢小觑了。 要实现这个目标,必然要指望李牧。首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彰显自己跟李牧关系紧密。独孤修德眼珠转了一下,对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道:“九儿,侯爷现在在做什么?” “回父亲,大哥正在检验毕监正带来的工匠。” 长孙冲接过话道:“这事我知道,昨日跟侯爷在天上人间喝茶的时候,一同见了印务监的毕监正,据说是有一个工匠发明了泥活字,不但印刷清晰,还更加耐用。侯爷说今日检验,若所言属实,要赏赐这个工匠。独孤世叔竟不知晓吗?哦,也是,昨日喝茶的时候,只有我在场,二位都不在,呵呵……” 尉迟环看了长孙冲一眼,酷酷地说道:“我不爱喝茶。” 独孤修德报之一笑,心里却大骂,显出你了!谁不知道你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人家,这茶是蹭的吧! 独孤修德不理会长孙冲,对独孤九道:“九儿啊,爹对这印刷术也是好奇的很,能不能带爹去看看?” “不行!”独孤九想也没想直接否决了,道:“大哥说了,泥活字是这位工匠的专利,要保护和他的权益。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看。他让我过来,就是看着你们,免得你们起了觊觎之心,做出让大家下不来台的事情。” 独孤修德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这也太打脸了。敢情我这儿子不是来迎接他爹,而是来监视他爹的!独孤修德怒极,道:“你这逆子,到底谁是你爹!” 长孙冲嘿嘿笑道:“世叔,不要动气嘛,我看贤弟说得也没什么错。” 独孤九看过去一眼,道:“我不是你贤弟,少套近乎。大哥说了,你这死胖子心眼坏得很。” 一句话把长孙冲怼得哑口无言,他尴尬地蹭了下鼻子,咧嘴道:“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就在这气氛尴尬到了极点之时,李牧终于出现了。毕老三和一个年轻工匠跟在李牧身后,李牧满面春风,毕老三和这个年轻的工匠,都显得有些兴奋。 “都来了、”李牧打了声招呼,众人赶紧见礼,李牧为双方做了介绍,所有人都是一语带过,唯有这位年轻工匠,他重点介绍了。 “这一位,乃是我工部的后起之秀,毕监正的侄子,毕门庭。他发明的泥活字,经我亲自验证,其效果远超目前所有质地的活字。足以达到申请专利的标准,刚才我已经询问过他,他愿意把专利卖给朝廷。凭借此专利,他可以从工部学徒,跃过工部技工,直升为工部技师。并且得到一处独立的工匠坊的房产,外加一次性买断专利的费用一千贯。” 听李牧说完,众人倒吸了口冷气。那日听李牧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还以为是给画了张饼。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做了,一处房产,一千贯钱,一个低贱的工匠就这样改变了命运。自他之后,他的后代,他的子子孙孙的命运全都改变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泥活字,一个所谓的‘专利’。 这也太值钱了! 长孙冲等人带来的工匠,瞬间都红了眼,他们看到了希望! 李牧把毕老三和毕门庭打发走了,让他们回工部找专利司办了手续,手续到了,随后赏赐就会兑现。赵有财送人出去,李牧打量了一下剩下的这三家人,眼睛一咪,道:“看意思,你们三家是各带了三个人了?我记得,我昨天刚刚说过,要团结一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长孙冲赶紧道:“绝非是故意和你的安排对着干,巧合,真是巧合!” 其他俩人也赶紧附和。 李牧笑了笑,道:“行,巧合是吧,好,长孙家的人跟我来。” 独孤修德和尉迟环慌了,道:“侯爷,我们也带人来了,为何只教长孙家的?” 不等李牧说话,长孙冲笑眯眯道:“侯爷的秘法,爱教谁教谁,怎么,不服气啊?不服气可以回去呀,如侯爷所说,咱们公司是一体,我长孙家学了秘法,你们也能分钱,辛苦就辛苦一点,吃亏就吃亏一点,我们长孙家担待了。” 尉迟环冷笑道:“那不如让我尉迟家担待吧?可好?” “不好!”独孤修德接话道:“你们二人,都是晚辈,我这个长辈在这里,怎么能让你们俩担待,日后见了你们的父亲,我如何交代?吃亏的事情,还是我独孤家来吧!” “世叔,你这可就有点……” 眼见三人要吵起来了,李牧深吸了口气,大喝道:“都给我闭嘴!都教,一个个来,听懂了吗?你们两家等着,长孙家的人,过来!” 第170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粗盐提纯,这是一个中考化学实验重点题目之一。李牧还记得他当年参加中考的时候,考题一共有三个,分别是铜的氧化还原反应,制取氧气和粗盐提纯。他选择的题目,正是粗盐提纯。 在后世,随便一个化学能及格的初中生都掌握的方法,在唐代,却无人知晓。这应该就算是穿越者的基本福利了吧,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少年人,好好学习还是有用的,指不定哪天你就穿越了。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确实是有道理,尤其是穿越之后,学号数理化的人才,没有系统也能风生水起。 很正常,后世哪怕初中生,学习的数理化知识,都是现代科学井喷之后,世界大融合之后,总结了各个国家民族的知识,汇聚而成的基础学科。其中哪怕随便一个定理,可能都是前人一生的研究成果,在当时代,都是一场伟大的变革。穿越之后,就等于是把这场变革提前了,能不风生水起么? 岩盐,也叫石盐。它就是一种特殊的石头,透明或者半透明,很容易敲碎,外观有点像冰糖,与氯化物是好伙伴,它们都是好几千万年以前,因为海水或者湖水蒸发结晶形成的。 岩盐的毒,便来自其伴生的氯化物和硫化物等。 制取细盐的第一步,便是把氯化物从岩盐中弄出来。根据“初中化学实验基本操作”中的方法,制作一个合格的过滤器,并安装好一套过滤装置。把岩盐敲碎,溶解在水中。过滤掉泥沙等大块杂质,得到粗盐水。 第二步,重点来了。不同温度下,不同物质的溶解度不同。20c,氯化镁的溶解度大于氯化钾和氯化钠的溶解度。因此,在室温时向混合物中加适量水,就可将大部分氯化镁溶解在水中,从而可分离除去氯化镁。27c,氯化钾的溶解度小于氯化钠的溶解度,向剩余的混合物中第二次加适量水,就可将氯化钠溶解于水,从而得到氯化钾粗品。将粗品氯化钾进一步进行结晶和重结晶,可得到精制的氯化钾,从而分离出氯化钾。 剩下的,就是氯化钠与一些硫化物的混合液体。 然后到第三步,在得到的液体中,加入碳酸钙(石灰石)和碱(草木灰),与溶液中的硫化物反应,使盐水经过沉淀净化去硫化物,这一步过后得到的液体,便是纯净无毒的盐水溶液了。 最后,蒸发结晶,得到的就是细盐。以前这是耗费很大的一步,但是如今有了煤做燃料,根本不算是一个问题了。 李牧把整个过程,分成三份交给三家。长孙家学了去除氯化物,独孤家学了去除硫化物,尉迟家则学了制作整套仪器的方法,包括过滤装置,流水线等,其中细微之处,需要诀窍,不是琢磨就能仿造的。 李牧教导完尉迟家的工匠之后,也快到晌午了。李牧不打算请吃饭,不客气地送客。 “侯爷,请等一下!”长孙冲和自己家的工匠嘀咕了几句之后,叫住了李牧。李牧回过头看他一眼,道:“世子还有什么事?我已经把秘法教给你们了,都说了不供饭,怎么还没完了?赖上我啦?” “不是饭的事、”长孙冲道;“侯爷,似乎有些出入啊,我家的工匠刚刚告诉我,你似乎只教了一半,他学会的东西,可制不出细盐来。” 听到这话,独孤修德和尉迟环也赶紧问自家工匠,得到的答案和长孙冲一样,他们家的工匠,也都只是学了一部分。尉迟家的最惨,干脆就只学了一堆木匠活计,跟制盐一点关系都没有。 三家顿时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李牧冷笑一声,道:“我这不是顺着你们的心意么?你们三家,无视我的话,各怀心思。嘴上说公司为一体,实际上呢?自己打着自己的算盘,想从我这里骗制盐秘法。算计我?就凭你们?” 三人尴尬不已,长孙冲道:“侯爷,我们是错了,但是秘法的事情,是你答应的,而且陛下也吩咐了,你这么敷衍,恐怕不好吧?” “我哪里敷衍了?我这个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了,就会做到。我把秘法分为两份,分别教给了你张孙家和独孤家。我又把制盐所需设备的制造方法教给了尉迟家,这样不算教么?”李牧讥讽地看着三人,道:“只要你们通力合作,细盐就能制出来。或者,你们实在想知道秘法。互相之间坦然相告,你们三家就都知道了,不必问我。” 说完,李牧做了一个‘请随意’的手势,转身又走。 三人面红耳赤,都绝无地自容。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惹李牧,肯定就是翻脸了。三人悻悻离去,至于他们如何商议,李牧就不管了。若他们真的互相换秘法,得到完整的,也随便他们。本来李牧也是要把完整的交给他们的,这样做,就是为了恶心他们一下。 三人离开逐鹿侯府,没有着急各自回家,而是来到了赵国公府。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做不了主,还得是由关陇贵族的主事人,长孙无忌来拍板。 长孙无忌听完来龙去脉,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了长孙冲一眼,叹了口气,道:“冲儿,你让为父很失望。” 长孙冲冷汗淋漓,躬身道:“父亲,孩儿知错。” “你错在哪里?” “这……”长孙冲不知如何回答,头更低了。 长孙无忌道:“李牧,人杰也。袁天罡说他是仙人转世,有宿慧之人。岂可欺之?你若有本事让他发觉不出,进入瓮中,算是你的本事。但你若无这个本事,你就老老实实,别耍小聪明。” 长孙无忌虽然是在骂长孙冲,但是独孤修德和尉迟环听着,也像是在骂自己一样,全都非常尴尬。独孤修德仗着自己与长孙无忌是一辈,豁出面皮打断道:“辅机,现在不是骂孩子的时候,你来做个决断,事到如今,该如何处置?” 长孙无忌又叹了口气,道:“还能如何处置,按照李牧定下的章程,郊外沿河建坊。一边着手采盐,一边着手制盐,争取三月之内完成,年后开始售卖。” “辅机,我说的是这制盐法……” 长孙无忌打断独孤修德的话,道:“独孤兄,此事多说无益了。你觉得咱们三家,谁肯把学到的秘法交出来?” 一句话便把独孤修德问住了。 三家虽然都是关陇贵族,但是关陇贵族,本来也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大家因为形势,利益等结合在一起,但彼此之间,都是各怀心思的。 现在三家各学会了制盐法的一部分,谁肯拿出来?我拿出来了,你不拿出来怎么办?没试过,谁知道真假?若是我拿出来了,你们拿出来的是假的,岂不是我就要被抛出在外了?就算有契约做保障,但是在巨大利益面前,保不住就有谁冒着祖坟爆炸的风险,撕毁了契约,也不是干不出的。 长孙无忌见独孤修德不语,又道:“为今之计,咱们还是各司其职吧。就按照自己学会的部分,先试验一下李牧的制盐法是不是好用,再谈其他!” 三人点头应是,如今这个情况,也没别的办法了。 就在他们商议的时候,整个长安城热闹了起来。 长安城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了通过大唐日报获取消息。不识字的人,也都会围绕在街头巷尾的‘读报人’身旁,听他说一下报纸上的新鲜事儿。 西市口,也有一个读报人。今天他拿到大唐日报的时候,忽然发现,今日的报纸竟然是两张。 平常的时候都是一张,鲜少有两张的时候。迄今为止有数的几次,要么是李牧被抓那次,为了反击山东士族加刊一张,要么是介绍四则运算法那几天,总之都是有特殊事情发生的时候。 今天多了一张,是因为什么呢?他越过第一张,直接看向第二张,顿时瞪大了眼睛。 西市的商贩们,不少不识字,每日都来找他读报,远远看到他的样子,便问是什么大事。 “逐鹿侯发钱啦!” “什么?”/“什么?” 读报人挥舞手里的报纸,道:“你们看,这里有谜题,还有地图,找到线索就能猜出藏宝的地点,快去买报纸,识字的猜题,不识字的看图,晚了宝贝没了!”说完,读报人就跑了。他刚刚看到,一个藏线索的地方就在西市,怕别人抢了先。 “什么宝贝?”/“给什么呀?” 众人没头苍蝇的时候,旁边一家卖布的商铺,老板是自己订报的,听到读报人喊,也赶忙拿起报纸看。众人看到了,都聚拢过来,把门口堵死了。 “掌柜的,快说说,到底什么宝贝?你可别跑,你不说明白,咱们不能让你出去!” “哎呀!”掌柜急得直跺脚,骂道:“直娘贼,你们这些人啊!行啦,告诉你们,宝贝是钱,至少十贯!谁先找到就是谁的!” “十贯?那还做什么买卖!找去啊!” 也有比较理智的,喊道:“别听风就是雨啊,能是真的嘛!” “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先打听打听逐鹿侯是谁吧,懒得跟你说,咱们去买报纸……欸,那边有个卖报的!卖报的,站住!!!” 第171章 市井流浪儿 即便李牧早有所预料,报纸加印了一倍,也没能阻挡住百姓们的热情。卖报人好似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要被一个人发现了,登时就是一群人围拢过来,一个个瞪着通红的眼睛,几个胆小一点的,差点被吓尿了裤子。 等李牧吃完了午饭,带着李重义和独孤九出门这俩‘哼哈’二将出来的时候,只见长安城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研究推敲,认字的猜谜题,不认字的按图索骥,有人找到了线索却解不出来,只好聚拢几个人一起研究,约好获利均分…… 李牧见到这样‘繁荣’的情景,非常高兴,他也没想到营销竟然如此成功,可惜现在身边只有两个笨蛋,无人欣赏这份才干……若是王鸥在旁就好了,她必然能说出自己喜欢听的话来。 但是没关系,哼哈二将还小,可以引导嘛。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两位贤弟,看到这样一幕,不知你们二人心中作何感想啊?” 李重义道:“老大,你问的是啥?” “……” 李牧白了大个子一眼,这个家伙,非得把天给聊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李牧转头笑眯眯地看向独孤九,道:“小九,你知道大哥问的是什么,说说,大哥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大哥。”独孤九满脸忧心忡忡,道:“大哥一共就发一千贯,可是这长安的百姓,参与其中者,怕是有上万人吧。他们要是废了好大力气,最后得不到钱,多可怜啊。我看到还有不少老人和孩子,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再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大哥,你既然要散财,不如就在西市或者东市置一桌案,让百姓们排队领钱就好了,何必这样戏弄人呢?” “……” 李牧一口老血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真是遇人不淑,自己是瞎了眼睛吗?怎么会收这两个脑袋长死了的小弟,早晚有一天给他们气死! 李牧自闭了,抿着嘴不说话。独孤九见李牧这样,也知道自己说错了,嚅嗫着不敢出声了,好半天,李重义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对独孤九道:“傻子,你当大哥是真的要发钱吗?他是为了让百姓们知道京东集而已。你太笨了,竟然当真。” 独孤九恍然:“哦……原来如此。大哥可真坏啊!” “放屁!”李牧气得脑袋上面都冒热气了,骂道:“我坏什么了坏?我发钱也坏了?要不要我把府库打开,让人随便拿呀?把你们每天吃羊腿的钱,都送给百姓,你们就开心啦?!混蛋!” 骂完,尤不解气,又补上一句:“罚你们俩,三天不准吃羊腿!” “啊?” 俩人脸色顿时一片惨然,逐鹿侯府的大厨,烤羊腿是一绝。李重义最喜欢的就是烤羊腿,每天都要吃一条,独孤九来到逐鹿侯府几日,也爱上了这道美食,别看他长的小,但是饭量却一点也不小。李重义能吃一条羊腿,他也能吃一条。一天不吃,都觉得少点什么。 李牧一下子罚他们三天不准吃羊腿,俩人顿时都蔫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小声嘀咕埋怨对方。 李牧气都要气死了,扬起马鞭打了下马,加快了速度赶往京东集。 京东集门口,设置了一条桌案。此时天冷了,还弄了一个火盆在旁边。白闹儿坐在案后,正在应付着‘兑奖’的人。二狗抱着肩膀在旁边伺候着,旁边还有几个闲汉,负责撵走那些浑水摸鱼的人。 二狗的眼睛里有活儿,虽然在伺候白闹儿,眼睛也时不时地往四周乱瞄,李牧远远过来,他头一个发现,赶忙挥手招呼:“侯爷!侯爷!”招呼两声,又跟白闹儿还有旁边伺候的人说了一下,说完,人已经跑了过去,替李牧牵马了。 终于算是见着一个有眼力见的人了,李牧心情大好,笑眯眯道:“二狗啊,有几天没见了,狗仔队弄得咋样了?” “托侯爷的福,已经招募了十几个人。前日去过府上,见过了知恩夫人。还得了知恩夫人的赏,现在弟兄们都卯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呐。” “好说,赏钱嘛,本侯从不吝啬。人皆言,为富者不仁。本侯就不是这样嘛,你看这回,本侯散财千贯,长安的百姓们,多开心啊。怎么样,有没有人破解了谜题,来领赏的呀?” 二狗嘻嘻笑道:“侯爷出的谜题,几个人能猜到。等了一个上午,也就一个人,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在一个嘎拉胡同找到了一个凭票,领了十贯钱去。其余的,都是浑水摸鱼的,都被打跑了。”二狗越说越气愤,骂道:“这些混账王八蛋,侯爷拿钱出来散财,他们也敢诓骗,真是瞎了自己的狗眼。敢糊弄侯爷的钱,先过了我二狗这关!” “好样的!小九儿,赏!” “诶!”独孤九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约莫七八钱的样子,丢给了二狗。二狗稳稳接住,笑得更加开心了。小跑着搬过来一个下马蹬,让李牧踩着下马。本来他是要趴在地上充当下马蹬的,但上次这么干,让李牧踹了一脚,长记性了,早早预备了凳子。 李牧瞅见案后那个穿浅绿官服的人影,乐了,道:“丈人,忙着呐?” “哎呦,贤婿。”白闹儿赶紧把手头上的事情交给身边的小吏,迎了出来。白闹儿如今是今非昔比了,自打当上了官,他仿佛与过去的自己做了一个了断似的。事事都往另一个极端去了,原来他是一个下里巴人,现在硬生生地要把自己搞成阳春白雪,要不是看他的长相,只看他的做派,还以为他是个御史呢!‘ 唐代的官服,三品以上着紫色,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深青,九品浅青。七品以上有绣纹,八品九品没有。白闹儿当的是七品,刚好有一个朵寸许的团花。彰显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他是一个官! 他生性抠门,一个铜钱都能攥出指印来,但是做官服的钱,他却舍得出。旁人做两套换洗,他一口气做了八套,头几天睡觉都不脱衣裳,现在正常了一点,但也是去茅坑都要穿着官服,在京东集附近的人家,总能看到一个浅绿色的身影晃荡,附近的街坊已无人不知他是一个官了。 李牧拧着眉头看他的样子,冻得打颤,道:“丈人,前日牡丹夫人对我说,她那儿的匠人做出的第一批裘皮,就送了两件给你这个市令,怎么你不穿啊。裘皮可不便宜,几十贯一件……呀,你莫不是给卖了吧?” “哪能呐!”白闹儿赶紧道:“贤婿,我现在可是官了,怎么能干出那么丢人的事情。在家里放着呢,我晚上睡觉的时候穿。白天当值,得穿官服啊。” 白闹儿说得理直气壮,李牧听了,唯有无奈了。睡觉的时候穿……真是够创意的了。这种事情,也就白闹儿能想得出来了。李牧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官服是他的命,他不可能不穿。但是裘皮呢,又非常贵重,卖不得,穿吧,还没时间穿,只好晚上穿着过过瘾。 真是活的有滋味啊! 正说着话,白闹儿的续弦王氏挎着一个篮子走过来。她身边围着几个小孩,这些小孩也不知是谁家的。天气已经这样冷了,却穿得非常单薄。李牧瞥了一眼,看着有几个孩子,竟然没有鞋穿,光着脚踩在地上。脚底板已经被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几个孩子跟在王氏身后,约有一步的距离,却不敢更加靠近。王氏见到他们,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个帮闲看到了,走过去吓唬这些孩子,把他们赶走。但他们却不肯离开,离着三五米远,眼巴巴地盯着王氏胳膊上挎着的篮子。 李牧皱起了眉头。 王氏身上穿的,就是王鸥手下工匠做的皮大衣,小羊皮,绒毛密实,王氏矮胖,穿着带有一股子暴发户的架势。她走过来,把篮子往桌上一放,这是给白闹儿等人做的午饭。白闹儿现在做市令尽职尽责的很,当值的时候,绝不会回家吃饭,也苦了他手底下的几个帮闲,明明就几步路,却不能进屋吃口热乎的,只能在这市集门口,动手动脚的吃。 王氏因为曾苛待巧巧,对李牧和巧巧一直心存畏惧。但是之后发现巧巧并未有报复她的意思,反而对她的儿子白根生诸多维护,念着姐弟之情,逐渐也放下了戒备之心,偶尔巧巧来看望白闹儿的时候,她也是百般的讨好巴结。见到李牧,更是比见了亲爹还热情。只是李牧对他一直也不咸不淡,她是巧巧的继母,按道理应该称呼一声丈母或者岳母,但李牧从来都是叫她王氏,一个称呼的分别,也显示出了一点意思。巧巧心地善良,可以不计较她的苛待。但是李牧却心里记着呢,他不追究是不追究,但不代表他忘了。 因为这个称呼的问题,王氏一直战战兢兢。李牧也不管她,有的时候,让人心存点畏惧,不是什么坏事。 第172章 又见璎珞 “王氏,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们呀……”王氏看着李牧的脸色,小心道:“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小乞丐,自打咱们这集市成立就有了。烦死个人了,得着人就要东西吃,前两天,我蒸了一锅馒头,转身去取笸箩的工夫,就被他们偷了七八个,不少客人看到他们,转身就走了,不知损失多少生意,你丈人碍于官声,也不忍心责打他们。” “哦、”李牧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孩子,都约莫有十来岁左右。见李牧看过来,怯怯地向后退,随时都打算跑的样子。 看着这些孩子,一段尘封多年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前世他也是这么大,被老院长捡到,带回孤儿院的。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谁知道活这一世,经历竟然如此曲折,从一个孤儿熬到了游戏公司副总监,猝死又穿越到了大唐,成了侯爷…… 看着这些孩子,李牧的脑海里全都是当年老院长伸出的那只手。是那只手,把他从两个垃圾箱拼凑成的‘房子’里拉了出来,那是李牧这辈子,头一次感受到的温暖。 想着想着,竟然有些泪眼朦胧了。 李牧抹了把脸,道:“给这几个孩子拿点吃的。” 王氏听到这话,慌忙道:“可不行啊!侯爷,你不知道他们是秉性。这都是属狗皮膏药的,这次给了他们,下次他们还要,没完没了。谁家供得起呀!” 李牧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是我的话不好使,还是我供不起几个孩子?王氏,你是什么意思?” “我……” 王氏不敢言语了,白闹儿听见了,赶紧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直接夺过篮子,不让帮闲们吃了,塞到王氏手里,道:“你这煤见识的死婆子,贤婿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咱们白家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贤婿给的,几个馒头你还舍不得,赶紧的!” 王氏恍然,忙不迭拎着篮子去给孩子们分馒头。几个孩子不敢相信,王氏竟然会给他们馒头吃,畏惧不敢上前。最后一个大一点带孩子,估计是饿极了,一副闭着眼睛认打的架势靠近过来,捧起了双手……王氏把馒头放到他的手里,感受到馒头的温度,他才敢睁开眼前。其他孩子见是真给,不是假的,才一个个聚拢过来。 让李牧颇为惊奇的是,这些孩子竟然很有规矩。没有哄抢,而是先让小的领,然后才是大的。一个个领了馒头,还鞠躬道谢,默默地蹲到路边,摇头晃脑地啃了起来。 李牧叹了口气,他虽然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哪来的,但他见过工部那些孤儿,听他们说过一些从前的经历,大体也与这些孩子相似。这世道,他接触的还是太少。从定襄直接来到了长安,路上又有大军护佑,没看到过多少真实的民生。如今在长安的街头,都看到了这些要饭的孩子,可想而知,大唐的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王氏把馒头都分了出去,兀自还有些心疼。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被白闹儿瞪了一眼,悄悄地回家了。这些帮闲都没吃饱,她还得回去忙活再蒸一锅给他们吃。 白闹儿小声问道:“贤婿,你若怜悯他们。那就这样,每日做饭的时候,就带出他们几个馒头来。也不是负担不起,只是……若他们把消息传出去,这满长安的乞儿都来混饭吃,也是个问题呀。” 李牧摇了摇头,道:“不用。就算想帮他们,也不能这么帮。再遇到他们要吃的,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计他们能干的。哪怕扫扫街道,不能让他们总吃白食。小时候可以这样,长大之后呢?谁能养他们一辈子。” 白闹儿松了口气,道:“贤婿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 这一幕牵动了李牧太多的情绪,心情也有些低落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打算交代一下就走了,刚转过身,忽然感觉有人拉扯他的裤脚,回过头便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仰着头看着他,伸出了一只小手。 二狗就在旁边,以为这孩子蹬鼻子上脸,担心他惹怒了李牧,赶紧道:“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晓事,侯爷已经吩咐给了你们馒头了,应该知足啊,怎么还伸手呢?” 李牧却发现了异样之处,他看着这孩子的手是攥着的,而不是摊开的,蹲了下来,问道:“你是要给我东西?” 孩子点了点头,攥着的小手摊开了,只见他的掌心上,防着‘半个’蜜饯。说是半个,是因为,这原本是一个蜜饯,但是被咬了一口,就剩下了半个,只有拇指的一个指节大小。 李牧哑然失笑,道:“给我的?” “你吃,好吃。” 说完了,他把蜜饯放在李牧的手里,转身跑了。 二狗瞧着李牧的脸色,咧嘴道:“这孩子真是……半个蜜饯还敢献给侯爷……”忽然,他瞪大了眼睛,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因为他看见李牧竟然把蜜饯扔进了嘴里,失声道:“侯爷,您这是!” 李牧站起身,道:“难得一个乞儿都知道知恩图报,比那朝堂上的许多人,不知强多少倍。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我既然吃了他的东西,就得管上一管啦。二狗,你一展身手的时候到了,我在这儿等你半个时辰。你让你的狗仔队,把这些孩子给我查清楚,哪里来的,他们住哪儿,他们怎么生活,全都给我查清楚了。半个时辰若是查不明白,你这狗仔队的队长,便是不称职了!” “侯爷,我这就去查,马上就查!” 二狗得了命令,不敢怠慢,匆匆忙忙地追着几个孩子去了。李牧让独孤九去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桌案后,一边等,一边想事情。 刚才他吃了那半个蜜饯,除了感动这个小孩的一片心意之外,他也是为了确认一件事。吃过之后,他已经确认了。这些孩子,必定与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就是魏征之女,魏璎珞。 天上人间开业那天,他用一包蜜饯戏弄魏璎珞。那蜜饯他记得,乃是宫里的东西,是江南的贡品,味道特殊的甜,长安城中买不着。他知道李知恩喜欢吃蜜饯,才为她留了一包,后来遇到了魏璎珞,用来戏弄她了。 这蜜饯特殊之处在于,它的表面有一层白色糖霜,和其他蜜饯不同。刚才他看到这蜜饯,就觉得像,尝了一下,确定了,就是这个味道。 宫中的蜜饯,流传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流传出去,也不可能被乞儿得到。李牧知道的,唯有魏璎珞一个,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她的身上。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魏征家里恐怕也没有能力救济这些孩子吧?真的会是魏璎珞吗? 二狗得了李牧的命令,叫上自己的狗仔队兄弟,追着几个小孩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院落。这院落距离京东集不远,就在京东集的北侧,此处叫做广德坊。这里相对偏僻,宅院荒废不少,无人修缮,却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的乐园。 几个孩子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跟踪他们,一点防备也无,蹦蹦跳跳地回到了住处。二狗等人也没惊扰他们,悄悄跟了上来。趴在墙头上,往宅院里面看。 只见宅院内,架着一个大锅,正在煮粥。一个丫鬟在大锅旁边忙活,还有一个女子,看起来不像是丫鬟,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嘴里念念叨叨。二狗的眼睛尖,一眼就看出,这女子在看的版面正是今日的增刊,心中暗道,这女子是什么人,说她是乞丐头儿,却一点也不像,而且她看得,分明不是图画,而是在研究谜题。要知道,看图猜到的线索,指向的都是十贯钱的赏金,而谜题指向的,都是几十贯,甚至上百贯的赏金,这女子所图非小啊! 这时,几个孩子已经进到了院中。正在粥锅旁忙活的丫鬟看到他们几个,道:“又跑去哪里了,不是说好了,逢三逢七的日子,我家小姐来送粥给你们喝吗?今天十三,日子都记不住了?等粥没了,哭也没有。” 给李牧蜜饯的孩子笑嘻嘻道:“姐姐,今天我们不吃粥了。” “哎呦,还涨脾气了,说你几句不乐意呀?不吃粥,饿死自己呀?” “我们吃饱了!”小孩儿拍着肚子道:“今天我们遇到贵人了,他可威风了,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一身……”小孩子没见过白虎皮,不知道如何形容,急得脸都憋红了,有人说他撒谎,小孩激动道:“我没骗人,反正就是一身可好看的衣裳,他旁边还跟着俩个人呢,有一个人又高又壮,有……有房檐那么高!牛那么壮!” “哎呦……”丫鬟撇撇嘴,把煮好的粥盛出来,倒在碗里,道:“你们不吃就算了,还能让别人多吃点。”说着,她招呼道:“都过来吧,排着队啊,一人一碗,都沾点儿。” 小孩儿兀自还在争辩,道:“你们怎么不信我呢?我真碰见了……啊,我想起来了,那些人都叫他侯爷呢!” 小孩们嬉笑道:“侯爷是啥?猴子的爷爷?” “侯爷?”看报纸的女子听到这个称呼,把报纸放了下来。若李牧在这儿,定能一眼认出,她可不就是魏璎珞嘛! 第173章 穷凶极恶 魏璎珞放下手里的大唐日报,对兀自还在争辩的孩子招了招手,道:“小石头,你过来,姐姐问你点事。” 小石头一愣,指了指自己,见魏璎珞点头,确认她是在叫自己的时候,像是得了殊荣一样,挺着胸脯,迈着八字来到了魏璎珞跟前。 对这个院子里的孩子来说,魏璎珞在他们的心里就像是神一样。别看这些孩子跟丫鬟有说有笑,在魏璎珞面前,他们可一点也不敢造次。平时根本不敢主动跟她说话,唯有魏璎珞主动开口,他们才敢跟她说上两句。 哪怕只有一句,都足够炫耀几天了。 魏璎珞蹲了下来,问道:“小石头,你刚刚说,给你们馒头的贵人,别人都叫他侯爷?” “嗯!” 小石头的神情可认真了,生怕漏听一个字。魏璎珞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也不敢多说。 “他旁边可是有一个大个子,还有一个戴面具的人?” “嗯!” 小石头重重点头,心里奇怪,道:“是姐姐认识的人吗?” 魏璎珞笑了笑,摸了摸小石头的头,道:“是姐姐认识的人,去吧。” 小石头转身跑开了,魏璎珞又把大唐日报拿了起来。她知道,小石头说的人,定是李牧无疑。她只是没想到,李牧那样的‘恶人’,竟然也有如此善良的一面。 但这都是插曲而已,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破解谜题,拿到赏金。一道题最少也有五十贯,有了这五十贯,买了粮食熬粥,至少能让这些孩子吃饱肚子一个月。若能解开两道题,也许还能买一些煤,下雪的时候,这些孩子就不会冻着了。 “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魏璎珞走到围墙边,轻声念着谜题的题面,心里也不禁佩服李牧的才情,一个字谜而已,也能如此朗朗上口。 忽然,头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魏姑娘,是否被本侯的才情所倾倒啊?” 魏璎珞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正好看到李牧蹲在墙头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原来在魏璎珞询问小石头的时候,二狗已经派人回去送了信,李牧三兄弟都有马,所以很快就赶了过来。 听到魏璎珞惊呼,正在喝粥的孩子们全都放下了破碗。聚拢到了她身边,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眼看着魏璎珞面对危险的时候,他们还是聚拢了过来,用自己柔弱的身体,挡在她的前面。 每个人看向李牧的眼神都是畏惧的,紧张得嘴唇都抿着,但是没有一个人后退,一个都没有。 “孩子们,不要紧张,他不是坏人。你们都回去,都回去喝粥……”魏璎珞劝着,但是没有用,孩子们还是紧紧地围在她身旁。 李牧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没有想到,这里的乞儿竟然这么多,足有一二十人。他往院里的大锅看了一眼,是在熬粥没错,但是这粥,清汤寡水,叫做米汤或许更合适。 李牧挑了下眼皮,低头看了看这些孩子,虎着脸道:“你们什么意思?把本侯当做恶人了?岂有此理!本侯想干什么,你们能拦得住吗?可恼也!” 魏璎珞心底认定李牧是一个坏人,担心他会对孩子们不利,赶紧道:“你不要生气,孩子们不懂事,我给你道歉了……” “没有用!”李牧沉着脸,道;“好你个魏璎珞,见到师公,不但不叫师公,一声侯爷都懒得叫了,还找了这么一大群帮手,是看我人单势孤,寡不敌众吗?” “这……”魏璎珞看看自己身边这些孩子,再看看一本正经模样的李牧,哭笑不得,这哪儿跟哪儿啊! 李牧怒哼一声,道:“我的人在哪!” 蹲在墙头后的李重义第一个站了起来,二狗等人也都从四面八方跳了下来,把孩子们围在一起。李重义身高八尺,比七尺的墙还高半头。小石头见了他,赶紧指着道:“看到没,我没撒谎吧,真的有和房檐一样高的人!” 丫鬟赶紧把他的手按下去,狠狠瞪他一眼,小声道:“什么时候了,还乱指,小爪子不要啦!” “欸?那个姑娘说得对!小孩儿,你敢指我?好样的!我可有几天没吃小孩儿了,今儿就拿你解解馋,猪蹄知道吧,人蹄更好吃,今天我就吃你了!二狗,给我抓小孩儿!” “诺!” 一群帮闲应了声,伸手就抓孩子。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人拎俩,都抓了起来。有野一点的孩子,还要咬人,但他们哪是这些市井泼皮出身的帮闲的对手,他们都是在街头巷尾打惯了架的,要是被一群小孩给得手了,一把年纪也算是活到了狗肚子了。 只见他们胳膊一绕,然后在这些孩子的麻筋儿上一捏,小孩儿顿时骨软筋麻,身体不听使唤了。这一手乃是市井之徒偷孩子的窍门,一般人还不会呢,由此可见,二狗都笼络了一群什么样的人。 魏璎珞见孩子们被抓了,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怒视李牧,道:“这些孩子已经这么可怜了,你为什么还要……”她的话还没说完,李牧伸手一指,独孤九脚尖一点墙头,身影一动‘飞’了过去,手指点在魏璎珞的脖子上,直接把她给打晕了。 丫鬟扑过来,也惨遭‘毒手’。 李牧哼了声,对二狗道:“查一查附近还有没有乞儿,若有,都给我带到京东集。这附近的宅院,闲置,废弃的,统计一下有多少,本侯有用处。” “诺!” “九儿,赏!” 独孤九伸手入怀,这次摸出来一个元宝,足有五两,丢给了二狗。二狗得了钱,笑得眼睛都没了。侯爷虽然脾气有点不好,但是出手,是真阔绰呀! 杂货铺后院,有一个很大的仓房。是白闹儿建来堆放货物的,一个角落用模板隔开堆放了干柴,也充当了柴房。 魏璎珞悠悠醒转,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子,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这回视线清晰了一点,李牧坐在一个椅子上,旁边放着一个小案,案上摆着一盘酱肉,旁边一个酒壶,他正一口酱肉,一口酒地吃呢。 魏璎珞动了一下,发觉根本动不了,低头一看,眼泪差点没掉出来。这个毫无人性的家伙,竟然把自己捆在了柱子上。而且……捆得非常羞耻。脚踝捆了一道,膝盖捆了一道,腰上捆了一道,胸口……捆的是一个叉形,羞得她满脸通红。 “醒了?” 李牧拿着酒壶嘬了口酒,把嘴里的肉咽下去,起身来到魏璎珞跟前。俩人对视了一下,李牧忽然哈了一口气。 酱肉的味道,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魏璎珞被熏得干咳了起来。 李牧笑吟吟地看着她咳嗽,道:“魏璎珞,落在了的手上,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一个恶人!”魏璎珞恨恨地看着李牧,也不知是委屈的,还是被熏的,掉下了眼泪:“你怎么能忍心对孩子下手?他们已经够可怜了,活一天都不容易。你……你不帮他们也就算了,你还抓他们,你……” 李牧冷笑道:“帮?老子凭什么帮他们?老子为什么要帮他们!他们的可怜,是我造成的吗?我为什么要负责?” “……”魏璎珞被噎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没有人让你负责,也没人让你帮,但是你总不至于欺负他们吧!欺负他们,你会高兴吗?” “为什么不高兴,人的快乐就是来自于折磨人啊,就像现在,我把你绑在这里,我就很高兴。”李牧逼近魏璎珞,魏璎珞往旁边躲,但是她被绑着,哪里躲得开。 李牧在距离魏璎珞一指宽的地方停下,道:“让你不尊敬师公,今天,我就要让你长长记性!” “你要干什么!!” “嘿嘿……”李牧狞笑一声,道:“还能干什么,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没有旁人的屋子,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魏璎珞把舌头吐了出来咬住,含混不清道:“你药似干虎赖,我酒四,做鬼也部会坊过泥。” “吓唬我?哈!你咬呀!” 李牧作势要去扒魏璎珞的衣服,魏璎珞闭上了眼睛,狠狠地‘咬’了下去。但是正常状态下,一个人是做不到咬舌自尽的。因为神经反射不允许,这是后世科学研究得出的结论,特别激动的状态下除外。魏璎珞还没激动到可以咬舌自尽的份上,刚刚疼,就咬不下去了。 心里埋怨自己的无能,眼泪再也止不住,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难道今日,就要被这个毫无人性的禽兽玷污了吗? “小姐!” “欸?”魏璎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睁开眼睛一看,李牧不知道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丫鬟。而且看丫鬟的样子,也不像是遭到了迫害的。 要不是酒壶和酱肉还在,魏璎珞都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这个恶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74章 明眼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恶人,他没有为难你们吗?” 丫鬟弯腰帮魏璎珞解绳子,道:“侯爷就是爱玩笑,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把我们带过来,先是请牡丹夫人安排了裁缝,为孩子们量身做了衣服,还让那个叫二狗的,去西市给孩子们买了鞋。如今孩子们就安置在京东集的空铺子,侯爷说,明天找工部的工匠把原来的院子修葺一下,修葺好了,再让孩子们回去住。” 魏璎珞不信,道:“他会有这么好心?” “真的啊,孩子们就在外面,正在吃饭呢。侯爷让王婆蒸了馒头,还杀了一只羊,小姐没闻到香味吗?” 魏璎珞刚才紧张,哪有空闻味道,听丫鬟这么一说,噤起鼻子嗅了一下,还真是羊肉的味道。魏征是出了名的穷,不到过节的时候,他的府上根本沾不到荤腥,魏璎珞虽然算是个大家闺秀,但是她平时吃的东西,也跟平头百姓没多大区别。 丫鬟当然知道她的情况,道:“小姐,我吃过了,给你留了一碗。” 魏璎珞有些脸红,道:“谁要吃他的东西,我才不吃他的东西!” 丫鬟揶揄道:“哟哟……小姐,刚才还叫人家恶人呢,怎么一下子变成‘他’了呀?” 魏璎珞赶紧解释,道:“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才不会领他的好意,再说,他只管了这一顿饭,能有什么用?只怕孩子们吃了羊肉,再喝不得粥了,这是害了他们。” 丫鬟叹了口气,道:“我的小姐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嗯?” “我可不是替侯爷说话呀,但是小姐你可把人给想得太坏了。你知道侯爷为你都做了什么吗?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一半听小石头说的,一半是帮王婆蒸馒头的时候,听她嘟囔的。中午的时候,小石头他们跟着王婆要东西吃,王婆不给,是侯爷让王婆给了馒头,小石头感激他,就把藏起来的半个蜜饯给了他。侯爷认出这蜜饯是你给的,让那个叫二狗的,跟着小石头他们,找到了咱们。看到有这么多孩子只能喝粥度日,而且还不是每日都能喝到粥,侯爷心生不忍,就让人把孩子们带过来。他不只管了这一顿,以后的也都管了。” “他怎么管?出钱吗?”不等丫鬟回话,魏璎珞自己答道:“是了,他那么有钱,养这几个孩子,不过九牛一毛。” “不是的。”丫鬟说道:“侯爷说了,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今日就当是他请客,从明日开始,只有干活的人才有馒头吃。孩子们虽然小,但是有手有脚,最起码也能跑个腿,帮忙搬个东西。实在什么都干不了,还能拿扫帚扫扫地。他还说,仰着脖子等人喂的人,不值得怜悯。他可以管饭,但是不管那些懒人的饭。” 听了丫鬟的话,再想到刚刚李牧的样子,魏璎珞完全糊涂了,喃喃道:“是、是这样吗?” “是啊!”丫鬟笑道:“侯爷就是喜欢捉弄人……”说着,她瞥了魏璎珞一眼,若有所指道:“也不知怎么,尤其喜欢捉弄小姐你呢。” “呸!”魏璎珞臊得满脸通红,道:“你这个死妮子,一碗羊肉就把你买通了。他……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他良心未泯,还算有点人性,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丫鬟把李牧吃剩下的酱肉和酒壶收起来,道:“呐,我的大小姐,天色可不早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咱们可得回府了。” “我……”魏璎珞想说不要,但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跟着丫鬟走到门外,心里还有点战战兢兢,担心看到李牧。按她心里的想象,李牧肯定会在门口,等着她知道事情真相之后,看她的笑话。 但是等她出来,看到的只有孩子们,没有李牧,没有那个大个子,也没有出手打晕她的戴着面具的独孤九。 魏璎珞看到抓着一块骨头啃的小石头,忙问道:“那个恶……侯、侯爷呢?” “他走啦!”小石头第一次吃肉,一刻也不肯停下,若不是魏璎珞问他,他根本理都不会理。 “他就这么走了?” “唔……”小石头想了想,道:“啊,我想起来了,他让我帮他带一句话给你。” 魏璎珞赶紧问:“什么话?” “他说,不要感激他。他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小石头纳闷道:“我觉得侯爷很好啊,怎么可能是毫无人性的人,哼!说他是毫无人性的人,才是毫无人性的人吧!” 魏璎珞的脸登时红透了! 但是却莫名安心许多,若李牧不留下这句话,她反而会不安呢。 这才是他啊,得理不饶人的家伙。 这时丫鬟给她端来了羊肉汤,魏璎珞接过来,坐在了小石头旁边。她只留下了几块肉,大部分都分给了旁边的孩子们。 王氏和白闹儿站在杂货铺的后门看着,王氏忧心忡忡道:“老头子,这个丫头,长得可怪好看。” “咋了?”白闹儿没明白意思,问道:“好看咋了?” “傻呀!”王氏瞪白闹儿一眼,低声道:“我看你那好女婿,对她可挺上心的。要是纳她做了妾,你那姑娘傻了吧唧,还不得被人家连皮带骨吞了下去?” “你才傻了吧唧!”白闹儿反骂了一句,把王氏骂得有点懵,道:“你个老不死的,骂我?” “我骂得就是你!”白闹儿把王氏拉到一边,道:“现在你还看不明白吗?什么这个那个的,哪个比得过咱家丫头?我那女婿,要不是爱极了我闺女,能费这么大劲儿在我身上?给钱给地不说,还拿马场的份子,给我换的官做。你可知道这个官值多少钱?告诉你吧,我打听了!说出来吓死你,单算马场的份子,一个月就是几千贯,一年就是几万贯,一辈子多少钱?” 王氏吓得瞪大了眼睛,道:“那、那岂不是几十万贯……” “说得没错!”白闹儿重重点头,道:“贤婿肯花这么多钱,换这个官给我,是看在我的面子吗?你我心里都有数,咱俩以前是怎么对他的。他不计前嫌,还不是因为我那闺女。你还敢说我闺女傻了吧唧,这话是没让我女婿听到,要是给他听到了。哼!你离死不远!” “哎呀,你可千万别说漏嘴啊!”王氏吓得快哭出来了,抱着白闹儿的大腿,浑身发抖道:“我无心的啊,我真是无心的,我是担心咱家闺女吃了亏才……”说着,王氏忽然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骂道:“罢罢罢!我这臭嘴,以后保准不说了,要是再说咱家闺女坏话,我不得好死!” “行啦,又没外人。”白闹儿到底还是有点心疼自己的婆子,伸手拦了一把,往后院瞅了一眼,道:“你啊,就是不晓事。像今天的事儿,你还跟贤婿犟嘴。你算个什么,我算个什么?咱们整个白家,不都是指着贤婿手边漏出来的一点东西活着嘛?女婿想干什么,让咱们干什么,听话就是了。惹了他不高兴,再连累了我女儿,犯得着犯不着。这个姑娘,且不说贤婿对她有没有意思,就算是有!咱们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的时候,还得帮着瞒着……” “有你这么做爹的?” “不然咋办?!”白闹儿问道:“你说咋办?” 王氏不吱声了。 “唉!”白闹儿长叹了口气,道:“眼前看,我那闺女还是能拴住贤婿心的,要是真拴不住那天啊……呸呸呸,就没那么一天!” 王氏也跟着道:“没有,肯定没有!咱家闺女,比她好看!” “那对!” 忽然王氏又想到钱财的事情了,看了白闹儿一眼,心疼道:“老东西,你呀,非得当什么官。你要是不当官,要份子,咱们白家不是世世代代有个营生了?” “你这就是妇人之见!”白闹儿瞪了王氏一眼,道:“你懂个什么?咱们白家什么出身?商贾小贩是也!朝廷明令,商贾之人,后代不可参加科举。你想咱们白家,世世代代做商贾吗?我如今当了官,算是把咱白家的门风改了。自我之后,子子孙孙都能当官,不好吗?” “你怎么就看不明白。想拿份子,你得有拿份子的底气。贤婿有本事,他不要份子,人家都给他送去。咱们算什么,也配给国公一起做生意?这份子咱们拿着不烫手吗?我活着的时候,死皮赖脸的,有贤婿的面子,拿了也就拿了。但是后代呢?咱白家的后代还是商贾,国公的后代,人家是世袭的国公,到了那时候,这份子还是你的吗?” 白闹儿说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抓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而且这钱嘛,有贤婿在,你还愁吃穿么?没听贤婿说么?这个集市,是陛下赐给他的。他如今给了我,也是可以世世代代传下去的,你懂个甚!妇道人家,做你的饭得了!” 王氏确实没怎么听懂,但是见白闹儿有主意,心里也不慌了,夸道:“还得是我老头子,心里有算计!等送走这些小瘟鬼,晚上我好好伺候伺候你。” 说完,王氏飞给白闹儿一个眼神儿。白闹儿心领神会,嘿嘿笑了起来。 第175章 第二个问号技能 魏璎珞想的没错,帮助几个孩子,对于李牧来说,确实算不上九牛一毛。他会做这件事,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罢了。但他既然做了,就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去做,在回家之前,他已经对二狗交代完了。 这些孩子当然不能白养着,李牧自己就是孤儿,知道孤儿的心理是怎么回事。当一个人习惯了伸手要东西的时候,他很难再建立上进心和廉耻感了。而且做善事,也要讲究方法。要什么给什么,最后非但落不到好,反而还会遭到埋怨。 连着一个月,每天都给三个馒头。忽然有一天你开始给两个了,他们不会体谅你是不是经济遇到了问题,都只会埋怨你,为什么少了一个馒头。 人性就是如此,他们不会记得,原本他们一个馒头都没有的时候,是谁帮助了他们,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理所当然了。 李牧不想帮来帮去,帮出来一群不知道感恩的混蛋。 人活在世,最低贱的便是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怜悯。在李牧的心里,他把这当做为人的底线之一。人这一辈子的际遇,就像是玩游戏,建一个随机属性的游戏人物。初始的属性,谁也预测不到,命好,起点就是别人的终点,命不好,只能是反过来。 最令人无奈的是,这场游戏,不可以删号,也不可能重来。那么,命不好,就是堕落的理由吗?如果一个人这样认为,那么请收起怜悯心,因为他不值得怜悯,自己放弃了自己,或者认为别人就应该帮助自己的人,他们活该去死。 李牧前世是一个孤儿,他努力做到游戏公司的副总监,这是一段艰难的路程。支撑他坚持下来的原因,是因为老院长的话。老院长曾说过,我能帮你的不多,未来的路你终要一个人走,你没有父母亲人,自己不努力,还能指望谁帮? 这句话李牧一直记得,所以当他今天,有机会做‘老院长’的时候,他也希望,能对这些孩子们,起到当年老院长于他一样的作用。 我可以伸手拉你一把,但是你的路,还得你自己走。你不能指望我,用轮椅推你一程。 所以,李牧对于这些孩子的安排是,让他们在京东集自力更生。年纪小一点,打扫,帮忙,年纪大一点,送货,跑腿。等到他们再大一点的时候,如果有愿意从军的,他会帮着安排,如果不愿意,想做个小商贩,也由着他们。 李牧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不会去请几个先生,弄一个私塾,专门教这些孩子念书,让他们科举。即便他有这个能力,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如果他这样做了,会动摇这个社会的基本价值。 多少良家子念不起书? 他给这些孤儿,锦衣玉食,还让他们读书,其他人会怎么想?既然孤儿可以不愁吃穿,还可以读书,那不如都当乞儿好了!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这些孩子的不幸,不是他造成的,他也不会为之负责,在这点上,他还没有那么圣母。在他们没饭吃的时候,他伸手帮一把,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这已经足够了。至于他们未来怎样,是读书还是从军,发财还是落魄,那都看他们自己了。 李牧自己认得清自己,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这些孩子的父母,更不是大唐的皇帝,这些事情,不归他来负责。 而且他也负担不起,即便是前世,物质文明已经非常发达了,还是有那么多忍饥挨饿的人,谁管得过来呢? 如果按照计算,世界每年的粮食产量,足够养活一百二十亿人口,可是为什么,还有人挨饿? 因为这就是人类社会,不均等是其必然性。人的圣母心,还是拘束一些为好,否则就会连累自己的人生,也变成一团乱麻。 李牧做孤儿的时候,没有给社会添负担。现在他变成了‘老院长’,他的期望就是,能帮出来一些自食其力的人,就算今日的恻隐之心没有白动了。 小事而已,李牧没有把它当成一件大事来办,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至于王氏的担心,更是无稽之谈。李牧逗弄魏璎珞,更多的是为了恶心魏征而已,他跟魏征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做魏征的女婿。 回到家,吃完了饭,李牧来到了工作室。 这几日他一直忙着做‘貂儿’,做完一件又一件做完一件又一件……不知不觉,制皮技能的熟练度直线上涨。在做完了独孤九的貂儿之后,李牧恍然发现,制皮技能距离突破到高级,只差一百多点熟练度了。 制皮升级到高级,意味着可以解开一项‘问号技能’。 第一个问号技能的解锁条件是两项副职升级到中级,李牧第一个中级技能是锻造,后来制作曲辕犁的时候,把木工技能升到了中级,开启了第一个问号技能——秘传(将秘法、配方、图纸等记录下来,作为秘籍传授他人。可自定义秘籍使用次数,可记录秘法等级低于当前技能等级)。 第二个问号技能的解锁条件是一项副职技能升到高级,如今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牧吃饱喝得,打算今天晚上就把制皮给搞了。看看这第二个问号技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了节省材料起见,李牧没有选择做貂儿。而是学习了【初级皮革护甲套装】的升级版,【中级皮革护甲套装】,中级制皮的所有配方中,这是最节省材料的了。 李牧还准备了三斤牛肉干,用来补充体力值的消耗,他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奔通宵干了,不升到高级,绝对不罢休! 万事俱备,李牧把工作室的门闩上,开始使用技能。 冲熟练度是枯燥的,一件【中级皮革护腕】能涨两到三点,一件【中级皮革护肩】能涨五点左右,一件【中级皮革护胸】也不到十点,一百多点,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直到公鸡打鸣的时候,李牧才终于做完了最后一个。而此时他已经做了二十套【中级皮革护甲套装】了。 李牧没有立刻唤出系统,他的体力值濒临红线,赶紧抓一块牛肉干塞到了嘴里,一大块牛肉干咽下去,体力值拉升到了红线以上,李牧才长出一口气,扶着桌子来到躺椅旁边,把自己丢进躺椅里面,闭上眼睛召唤出了系统。 如他所想一样,第二个问号技能已经解开了,后面又多了一个问号,显示的解锁条件是两个副职技能升到高级。李牧暂不去管它,打开了刚刚解开的第二个问号技能的技能阐述。技能叫做‘福袋’,描述也非常简单。 【福袋:打开福袋,可随机得到一件物品,物品可能是配方、造物、或者技能。】. 我的妈耶! 怎么会是这个! 李牧的脸都吓绿了。难道这就是现世报吗? 这个‘福袋’系统,李牧再清楚不过了。因为这个系统的每一行代码,都是他熬夜加班敲出来了。 这是《大唐群侠传》中最大的深坑。 福袋,可以把它理解为‘随机箱子’。随机嘛,什么都有可能出现。这里的可能指的是,可能是极品,也可能是垃圾。但是对于一个以营利为目的的游戏来说,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出现极品的几率能有多少。 副职系统造物,成千上万。极品百不存一,就算是几率都一样,能得到一个极品的几率,也在万分之一以下,何况李牧在调整代码的时候,把垃圾的几率调得只有极品几率的百分之一。 已经很坑了吧? 还有更坑的! 更坑的是,购买这个福袋,所需要的钱,是递增的。 假设第一个福袋需要一两银子,第二个福袋需要二两,第三个福袋需要四两,第四个福袋需要八两,以此类推。后面一个是前面一个的二倍。当然,出现极品的几率也会相应增大,却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李牧猝死之前,最后一个测试版本中。如果每天都买一个福袋,大概月底的时候,会必出一件蓝色装备,算是安慰奖。 有人会觉得,如果第一个福袋是一两银子,其实也没多少钱呀。 李牧想到了,他设定第一个福袋的价值随机。可能是一两,也可能是一百两,一千两。 如果不幸,第一个福袋是一千两,那么第二个就是两千,第三个就是四千…… 虽然更贵的福袋,出现极品的几率也更大一点。但所谓的大,也不过是从百分之零点零几,便是百分之零点几罢了。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大这么点有什么意思? 这种东西设置在游戏里,思维正常的人,一般都不会去用。那么设置它的意义是什么呢?游戏里总有那么几个用来刺激消费的gm账号,别人买福袋不出极品,但是gm账号就会出极品。弄出几把金色武器,然后运营宣传一下,一个服务器,总会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 一个这样的极品玩家相当于普通一百个,甚至一千个玩家的消费。 李牧当时把这个福袋系统,视为得意之作。 他万没想到,这个得意之作,今天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第176章 意外收获 “天灵灵地灵灵……” 李牧神神叨叨地嘟囔着,把福袋系统打开。看到第一个福袋下面的标价,李牧差点骂出声。 怎么会这么点背!第一个福袋,竟然是一千两起! 一千两的福袋,如果按照他设定的概率,最大可能性出现的就是绿色装备。在游戏中,绿色装备的均价,不过十两。一千贯买个绿色装备,除非是脑子进水了。 最关键的是,学了对应副职的人,根本不需要买绿色装备啊。就像李牧,他做出的二十套【中级皮革护甲套装】,大部分都是绿色装备。 福袋买不买,是一个问题。 理智告诉李牧,不能买。这个系统是你自己设计的,概率都是你设定的,能出什么样的装备心里都有数,这种情况下还买,不是傻子么? 但是在这个念头占据上风的时候,李牧心里还有一个声音。 万一这个福袋系统,不是自己设定的那个呢? 都已经穿越了,还能按照原来游戏里的算吗? 如果不是,岂不是错过了得到极品装备的机会? 李牧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买! 一千贯而已,就当丢了又怎样,也不是买不起! 犹犹豫豫的,能成什么大事!买它! 心里发了几遍狠,李牧把眼睛一闭,咬牙买了第一个福袋。他只觉得手里一沉,睁开眼睛,发现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耍我!土、土豆?” “我他妈花了一千两银子,就给我一个土豆?!” 确实是土豆没有错,还带着土呐,新鲜的,种植技能产物,土豆一枚! “我xx你个oo……” 突然李牧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土豆,一秒,两秒,三秒……接着狂喜浮现在脸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他妈是土豆啊!” “在唐朝,老子有了一个土豆啊!” 李牧小心地蹭掉土豆上面的土,神情地吻了这个土豆一口!他刚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土豆,原产于南美洲,与玉米合称为“并蒂开放的印第安古文明之花”。与中国本土的作物粟米和稻米相比,土豆从耕种到收获,都要更加简便。最重要的是,它的产量惊人。 一亩地水稻或者粟米,水土肥沃,天时也好的年景,最多也不过一千斤的产量,但是土豆,哪怕在恶劣的生长条件下,也至少能产三千斤!水土肥沃的地,五千斤也不是没有可能。前世李牧就曾在看电视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过一个讯息,某地试验田,一亩地九千斤的产量! 当然,试验田只是特例,而且大唐也没有化肥,达不到最好的效果。但是取最差的行吧?最差也有三千斤啊! 一亩地就是三千斤!只要天不绝收,还愁吃吗?而且土豆这个东西,可当做主食,也能当做菜。土豆丝就很好吃啊! 达官贵人也许不屑,但是对于吃不上饭的人来说,有了土豆就可以救他们的命! 李牧激动不已! 如果说在游戏里,一千贯赌出来一个土豆,那肯定是赔死了。因为土豆虽然是种植技能的产物,但是土豆不能直接补充体力值,还要用到烹饪技能加工。而且作为初级食材,土豆就算再怎么加工,也补充不了多少体力值。回复体力值的速度,不到牛肉干的十分之一。 但是到了大唐,垃圾变成了极品中的极品!有了这一个土豆,就会有千千万万的土豆。因为土豆这东西,培育起来实在是太方便了。 割开,找到芽儿,一个芽儿一个块儿,埋进土里,它自己就生长了。 一个土豆,至少能分出七八个芽儿。七八个芽儿,就是七八十斤土豆,再种下去,用不了两年,就能繁育出大唐全境需要的种子。 “没想到因祸得福!” 李牧把土豆放到桌上,决心趁热打铁,一千两换个土豆,第二个福袋不就是两千贯嘛!要是再能来个玉米棒子,什么都解决了! “来个棒子吧!” 李牧闭眼大喝一声,手里真的多了一个棒子。 【齐眉棍:少林初级弟子所用】. 李牧默然无语,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垃圾了。一根松木棍子,游戏里门派商店五文钱一根的白板装备,他花了足足两千两。 “唉……” 李牧叹了口气,把齐眉棍扔到一边,把土豆珍重地放到怀里,打开门栓出去。天已经蒙蒙亮了,厨子已经开始做早饭,丫鬟们开始打水……李牧拿着他的宝贝土豆,回到后院,找到一个花盆,把花拔了,把他的土豆放了进去。 用不了几天就会生芽,生了芽,在分成小块儿种。 “主人,你在干嘛呢?” 身后传来李知恩的声音,她已经起床了,正在用细盐刷牙,看到李牧在捣鼓什么,好奇地凑了过来。 “呀,你怎么人家的花给拔了啊?” “花有什么好看的。”李牧一宿没睡,两只眼睛都变成了熊猫眼,看着怪吓人的。李知恩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道:“主人,你种的是什么?” “仙果。” 李牧把花盆抱了起来,绕过李知恩进了屋子。李知恩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喝了口水漱了下口,把地上的花捡了起来,打算再找个花盆种上。 至于李牧,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巧巧在屋里收拾,见李牧抱着一个花盆进来,认出是李知恩鼓捣的花盆,道:“夫君,怎么把知恩的花盆抱进来了?这是腊梅盆景,不怕冻,用不着拿屋里来。” “夫人,现在种的已经不是什么盆景了。”李牧拉过白巧巧的手,指着花盆道:“夫人,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莫过于你。你一定要帮我看好了这个花盆,千万不能让人偷了去。” “啊?”白巧巧看了看花盆,再看看李牧,抬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一下,道:“夫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又头疼了?怎么说起胡话了?” “夫人,我没有说胡话,以后你就知道了。”忽然李牧停顿了一下,他刚想起来,还没想好解释这个土豆来历的说辞,想了一下,道:“娘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巧巧眨巴一下眼睛,配合问道:“是什么呀?” 李牧慢慢拨开表土,给白巧巧看了一眼土豆,旋即马上又把土盖上了,道:“这个叫做土豆,乃是我从一个大食人手中购得。他跟我说,这个土豆的果子特别的好吃,随便种下去,就能长出来……”李牧比划了一个篮球的大小,道:“……能长出这么大一个果子,味美甘甜,男人吃了涨力气,女人吃了驻容颜,难得的大补啊!大唐还没人吃过呢,我把它种出来,咱俩就是第一个吃的!” 白巧巧听得一愣一愣的,担忧道:“夫君,你不会是被骗了吧?”白巧巧也学着李牧的样子比划了一下,道:“哪有这么大的果子啊?” “不能不能。”李牧一本正经道:“我看那个大食人,相貌言谈不似奸诈之人。你夫君我这么聪明,谁能骗的了我?放心吧,肯定能种出来!人与人之间难道就没有信任了吗?我相信他不会骗我的。” “哦……”李牧这么说了,白巧巧也只好相信,随口问道:“夫君,你花了多少钱呀?” “不多,一千贯。” “一千贯?!”白巧巧失声叫了一声,李知恩刷完牙从外面回来,听到白巧巧的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白巧巧哭笑不得,道:“夫君花一千贯买了一个……” “土豆。”李牧帮她补充道。 白巧巧彻底无语了,指了指花盆,道:“你自己看吧。” 李知恩凑过去,轻轻拂去表土,用手按了一下土豆,硬硬的,她虽然见识算多的。但是哪里见过这种东西,皱眉道:“主人,这个就是你说的仙果啊,看起来不像多好吃啊?” “你懂什么!”李牧神神叨叨地说道:“这个是种子,种出来的才是仙果,这么大!” 他又比划了一下,李知恩却根本不信,但是为了哄他,顺着他的意思,道:“好好好,主人说的都对。” 白巧巧也拿他没辙,让李知恩把花盆搬到一边去,亲手帮李牧宽衣,伺候他上床休息。李牧一夜没合眼,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了。 白巧巧对李知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俩人退出了屋外。 李知恩忧心忡忡道:“夫人啊,我觉得主人好像有点……你还记得上次他在房顶上跌落的事情吗?你说,主人会不会有什么病症啊,若是……”她指了指头,道:“若是这里的毛病,那可怎么办啊?” 白巧巧也是愁眉不展,道:“本来我还没往这方面想,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担心起来了。自打夫君运粮被俘虏,再到他回来之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对我的态度也与之前不同了,我只顾着高兴,却忽略了夫君的身体。虽然袁道长说,夫君这是开启了宿慧,但袁道长却没说宿慧对夫君有没有损伤。若真的伤了脑袋,可如何是好啊?” 李知恩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夫人,昨日我去采买,听说孙真人来到长安了。不如咱们去请孙真人吧,孙真人医术无双,如果夫君身体有恙,孙真人肯定能看出来!” 白巧巧自无不允,她还要守着李牧,便让白巧巧去请孙思邈。 第177章 孙思邈 孙思邈乃是世间名医,如今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了。但有人说,他的年纪不止古稀之年,甚至可能有一百岁了。但是这件事已经无从考证了,有人问他,他只说自己是西魏大统年间生人,以此为据,他的年纪介于七十到八十之间,所以,他年过古稀,是世人普遍接受的说法。 人过七十古来稀。 只此一句话,便可以知道,在古时活到七十岁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在唐代的社会环境,人过三十五,便可以自称‘老夫’,活过五十已可称为长寿,活过七十之人,凤毛麟角,被世人视为祥瑞。 就凭活到七十岁这件事,民间百姓就已经把他敬若神人了。非常简单的道理,在这样一个得了感冒都能死掉的时代,若无高明医术,善于养生,怎么可能活到七十岁? 但其实世人不知,孙思邈的医术,并非天资聪颖,而是‘久病成医’,他早年体弱多病,父母为了挽救他的性命,几乎散尽家财,他也深深知道一个人得病的苦楚,因此,很小的时候,孙思邈便立志从医。 孙思邈少年好读,七岁的时候,就每天能背诵上千字的文章,西魏大臣独孤信对他十分看重,称其为“圣童”。独孤信,便是独孤修德的祖辈,他的女儿,就是隋文帝的独孤皇后。 孙思邈与独孤家交情很深。 多年以来,孙思邈一直云游四方行医。隋末大乱时,他隐居太白山,著医书《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在这个敝履自珍的时代,孙思邈是少有的开明之人,他的医书价值千金,但他从不吝啬。只要是真心学医,有缘与他相见,他便会把医书拿出来,供人誊抄,也不要师徒名分。他的心意,便是想让他的医术流传于世,可以解救更多的病患。 但是誊抄这种办法,毕竟还是非常慢,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因此他一直在寻找更快捷的方法,让他的医书流传开来,造福更多百姓。 这次来长安,孙思邈是收到了独孤修德的信。而独孤修德请他来,是因为李世民的要求。长孙皇后自从生了李承乾之后,就患有一种奇怪的脑疾,每年入冬之后,便会时不时发作,重时头疼欲裂,彻夜不得安宁。找孙思邈,便是为了诊治这个病。 事实上,这不是李世民第一次下旨召孙思邈了。只是他此前一直在太白山著书,无人知道他的下落,甚至独孤家也与他失去了联络,联系不上,民间相传他已经死了。这次能找到他,还是因为有一个誊抄了他的医书的人,拿来献于太医院,才知晓了孙思邈还在人世,这些年只不过是去著书隐居了。 李世民知道独孤家与孙思邈的交情,便下旨,同时让独孤修德写了一封信,恳求孙思邈能来长安一遭。同时,通过献书之人,李世民得知孙思邈想让医书流传于世的想法,让独孤修德在信中写上了李牧发明了印刷术的事情。就算孙思邈是世外高人,看不上皇权富贵,他为了传播自己的医书,也会来到长安。 果不其然,孙思邈来了。他是在洛阳收到的信和圣旨,从洛阳沿路来长安,这一路,就走了快半个月。 没有办法,世人皆知孙思邈的大名,走到一处。刚刚落脚,便有本地士族乡绅来求药看病。孙思邈医者仁心,面对这些求药之人,从来都不忍拒绝。到了一地,就要耽误一两天。比预计的时间,整整耽误了一半。 孙思邈是前天下午到的,刚到就被请进了宫中,为长孙皇后诊治。昨日刚配了药送去宫中,就被各路的勋贵堵住了门。他在西市边租赁的房子,因此李知恩采买的时候,才会听说孙思邈来了。 这还是因为李牧发钱,吸引开了不少注意力。否则来找他看病的人还要更多,但即便这样,他租赁的宅院周围,也被马车堵满了。多数都是勋贵,在自己的命和几十贯钱之间,勋贵肯定是更看重自己的命一点,孙思邈见首不见尾,这次错过了,也许这辈子都碰不到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活到七十岁。 李知恩找到地方的时候,就面临了这样一个尴尬的情况。人太多了,巷子都被堵住了。如果按照这个队伍排着,估计三天都轮不到。 正在李知恩焦急无奈的时候,独孤九踩着车辕跳上了墙头。今日李牧在家,独孤九也不用跟着保护他。听说要给李牧请大夫,独孤九就跟着一起来了。 李知恩还没等问,独孤九已经从墙头跳了下去。不一会儿,他又跳了回来。 “你干什么去了?” “请大夫。”独孤九酷酷地说道,也不多解释,示意马夫调转车头,去宅院另一头。 这两个宅院是连脊的,另一头也是一个宅院,中间有门相通。绕到另一头,正好是孙思邈租住的宅院旁边空宅的侧门,安静无人。 马车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从门里走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旁边跟着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个药箱,看上去应该是他的徒弟。 李知恩虽然没见过孙思邈,但看到他的样子,也猜到他是谁了。赶紧从车上下来,恭敬行礼道:“见过神医。” 孙思邈长得精瘦,但是目光矍铄,看得出精神很好,伸手虚扶了一把,笑道:“不必多礼,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看病要紧,咱们这就走吧。” “请神医上车。” 李知恩来的时候,就已经预备了两辆马车。孙思邈虽然已七十,但竟不用人扶,自己上了车。他的徒弟也跟了上去,李知恩疑惑地看了独孤九一眼,但也知道这里不是细问的时候,也上了车,两辆马车掉头,直奔逐鹿侯府。 李牧一夜没睡,一觉睡到下午。熬过夜的人都知道,白天睡觉不解乏,怎么睡都是累。李牧也是这种感觉,睁开眼睛,却不愿意起来。忽然他感觉旁边好像有个人,扑棱一下坐起来,挥拳就要打…… 拳头在距离孙思邈一寸的地方,硬生生止住了。他看了看孙思邈,孙思邈笑呵呵地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孙思邈笑道:“逐鹿侯睡醒了?” “老头,你是何人?怎么……怎么进我的寝室?”李牧感觉匪夷所思,这府里的侍卫都哪儿去了?竟然让一个白胡子老头混进来了! 李牧扯着脖子喊道:“还有喘气的吗?什么情况啊!” 李知恩在外屋听到声音,赶紧跑进来,道:“主人不要惊慌,这位是孙神医,是请来给你瞧病的!” “病?”李牧懵了,道:“我哪儿来的病啊?谁让请的……等等,你说他是谁?孙、孙神医……孙思邈?!” “夫君不可如此没有礼数。”白巧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可乐色’汤药从外屋过来,送到李牧唇边,道:“孙神医德高望重,又已过古稀之年,你怎么可以如此没大没小啊?来,快把这碗汤药喝了,喝了病就好了。” 李牧还处在懵的状态,他看着白巧巧端汤药过来,不知怎地,想起八岁那年暑假看的《水浒传》里面的一个片段,潘金莲端来毒药给武大郎,说的好像就是差不多的话。大郎,快把这碗汤药喝了,喝了病就好了。 喝完了,他就凉了! 不行!李牧下意识做出了跟武大郎一样的反应,高喊道:“我不喝,我要见我兄弟武……大个儿!小九,死哪去了!什么情况啊!” 李重义从外面进来,看了李牧一眼,道:“老大,喝了吧,嫂子熬了半天了。” 独孤九在李重义身后,也道:“大哥,快喝了吧。” “我他妈怎么就喝了!”李牧怒极,骂了一句,眼泪汪汪地看着巧巧,抓住了她的手,道:“娘子,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你要毒死为夫啊!” “啊?”白巧巧愣住,皱眉道:“夫君,你怎么会如此想我呢?这是神医给你开的药,我亲自去抓药,回来熬了两个时辰,给你治病的呀,我怎么会毒死你呢,你是我的夫君啊!” 说着,她把碗放下,抬手在李牧眼前晃了晃,道:“夫君,你是不是又做梦了?还没清醒吗?” “我……”李牧看了眼碗里的汤水,哭唧道:“娘子,你别骗我了,这哪是药啊,你看这是什么颜色啊,黑了吧唧的……你是不是有相好的了,你要毒杀亲夫啊你……” 孙思邈呵呵笑出了声,李牧听到声音,怒视他,道:“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我以前对你还心存敬意,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你竟然是这等人!” “哦?逐鹿侯也听闻过老夫?” “我……听说过呀!”李牧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思邈这个名字他当然是听过,但是他不知道孙思邈在当世的名声大不大,如果他的名声本来就很大,那说听过也无所谓,但如果他的名声不大,听说过就很奇怪了。心思急转,李牧还是说了听过,他心里暗想,既然白巧巧和李知恩都知道他是神医,那就是应该有名了,听过应该也无妨吧! 第178章 神魂不符 孙思邈笑了笑,从白巧巧手中接过药碗,放在床边,道:“夫人,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方可透彻病情。方才逐鹿侯昏睡,我还没问诊,可否让我二人独处一会儿?” 白巧巧点点头,带着众人出去了。 李牧靠着墙壁,狐疑地看着孙思邈,道:“老头,你打什么主意?” 孙思邈指了指汤药,道:“逐鹿侯无须担心,这药只是补身之药,你的身体无碍,只是有些房事过度,这碗药,便是为你补身之用。” 李牧登时臊得脸通红,道:“我才不信你!我我……我强健的很,不需要补!” “不,你需要。”孙思邈捋了捋山羊胡,笑眯眯道:“房事过频,损耗精元。此事不可小觑,年轻时或许感觉不到,一旦过了四十岁,感受就会非常明显了。” “是、是吗?”李牧听到这话,蹙眉看了看孙思邈,伸手把药碗端了起来。人的名树的影,孙思邈的大名,在后世都如雷贯耳。既然他说虚,可能就是虚吧,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哪个男人能不介意。 这药看着恶心,但是喝起来还好,酸酸甜甜的,口感有点像是酸梅汁。李牧尝了一下,发觉不难喝,直接一口干掉了。 李牧把碗放下,刚要说话,孙思邈抢先道:“逐鹿侯,你的身体虽然很健康,但是我却看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不知你是否有兴趣知道。” 换作一般人,神医当面,这样说了,肯定会说想知道。但李牧不是普通人,听到这话,非常干脆地来了一句:“不想!” 孙思邈抚摸胡子的手一顿,差点把胡子揪下来,尴尬了一瞬过后,又道:“事关子嗣,你确定不想知道?” “我……”李牧正要再怼一句,彻底让这个装逼起范儿的老头闭嘴,但听他说到子嗣,犹豫了一下,道:“好吧,你说吧。” 孙思邈又恢复了世外高人的模样,道:“我要说的事情,与病情无关,与医术也无关……而与一些道家的事情有关,这门手艺我已经多年不用了,难免有些生疏,今日见了你,实在是忍不住,想要说与你知道。信不信由你,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 李牧一听这话,笑了,道:“敢情是算卦呀?不是我说啊,老头,你这就是班门弄斧了。袁天罡你知道吧?钦天监袁天罡,他的卦术,当世第一了吧?他都不敢给我算卦,你一个大夫,还……” 李牧的脸上,不屑地表情尽显。他这倒不是不尊重孙思邈,而是他是真的觉得,跨界也得有个限度,一个是大夫,一个是算卦,一个医术,一个相术,根本不搭边啊! 孙思邈无视了他的轻蔑,悠悠道:“袁天罡么?他不敢给你算,我却敢给你算……你可知道,他的一身本事,是何人传授啊?” 李牧眼珠一转,道:“该不会是你吧?” 孙思邈捋了捋胡子,点点头。 “哎哟哟……这大话让你给说的呀!”李牧啧啧有声,道:“老头啊,你啊,也一把年纪了。我呢,作为一个年轻人,晚辈,你又给我瞧了病,是吧?不该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我还是得跟你说一下,你这样说话呀,容易挨打。袁天罡在长安的名头可不小啊,你是一个大夫,哪怕你说太医院的大夫都是你徒子徒孙,看在你们同行的份上,也能勉强相信。但你说你是袁天罡的师父……呵,我真是、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啊!” 孙思邈捋胡子的手一顿,怒道:“小子无礼,我说的是真的!” “行啦,别捋啦,都已经没几根了,捋没了咋办。” “我说的是真的!”孙思邈被气得胡子直颤,道出来一段隐情。 昔年,袁天罡入峨眉山天宫院跟随智仁法师学得一身武艺,学成之后辞别了师父下山。那时他还很年轻,还不会相术,天下大乱,他也无处可去,只能在山下市集靠卖烧饼度日。 一天,他挑着烧饼担在青羊宫附近叫卖,碰到了云游到此的孙思邈。孙思邈拄着拐杖从他身边经过,俩人擦肩碰了一下,孙思邈看了他一眼,心有所感,便驻足停了下来。袁天罡见孙思邈停住了脚步,以为撞坏了他,就放下担子,过来询问。但孙思邈却只顾端详他,也不说话。袁天罡一看这个架势,不给钱可能是走不了了,就把叫卖了一天的钱,一共十五文都掏了出来,放到了孙思邈手中,道:“老者,我只有十五文,是今天全部的收入,全给你了,你拿着去看大夫。” 孙思邈虽然一直云游,但他并不缺钱。越有钱的人,越怕死,他到了哪儿,只需要亮出名号,自然有富裕人家来请,不用开口,自有一份酬谢,不差他这十几文钱。 但是听到袁天罡这么说,孙思邈有心考校一下他的人品,便道:“十五文不够,还得再多十文才行!” 袁天罡心里不觉有几分恼怒,他看得出孙思邈没怎么样,给钱也是看他年纪大了,而且孙思邈云游四方,穿得破烂,说是赔偿,实则是接济。没想到这老头这样得寸进尺,当真是有点不要面皮了。袁天罡当时年轻气盛,便想要翻脸,可转念一想,这老人这样大的年纪了,还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的样子,说不定也是实在没办法,而自己年轻力壮,给他十文钱又能如何。 恻隐之心一动,袁天罡便按下了脾气,道:“现在我没有,但是我担子里还有一些烧饼,你要是缺钱,你就跟着我,等我把烧饼买了,凑够了十文再给你。” 说完,袁天罡挑起扁担就在前面走,走出几步,不见孙思邈跟上,回头看,孙思邈已然不见了,而地上则多了一本书。 不要说在隋末大乱的时候,即便是现在贞观年间,书籍也是罕见之物。袁天罡既然看见了,不管有没有用,当然要捡起来。他回到刚刚与孙思邈交谈的地方,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孙思邈的人,弯腰把书捡了起来。 “……等等!” 李牧忽然打断了孙思邈,道:“老头,你说的故事有漏洞啊!” 孙思邈谈兴正浓,听到李牧的话,呆了一下,道:“什么漏洞?” 李牧较真道:“他在前面走,让你跟着,然后走出几步一回头,你就不见了……你是神仙啊?你会遁地呀?” 孙思邈胡子差点没气歪了,道:“什么遁地!我不过是躲在旁边客栈的马棚罢了!我能走远吗?我的书在地上呢,若是他不回头,岂不是让别人捡了去?” 李牧鄙夷地看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啊,还不是为了装世外高人。” “……” 一句话把孙思邈噎了够呛,深呼吸了一下,才道:“我不是为了装世外高人,我只是不想认这个师徒名分!” “那你刚才还说他是你徒弟?” 孙思邈被气得七窍冒烟,再也装不了什么世外高人了,怒道:“我没说!我只是说他的相术是我传授的!!”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孙思邈瞪了李牧一眼,叹气道:“我岁数大了,不跟你做小儿之争,你说是就是。” 见火候差不多了,李牧担心孙思邈这么大年纪再气出点好歹来,也把话拉回来一点,道:“好了好了,我年轻人,让着你……你继续说啊,你给他留了什么书?” 孙思邈正色道:“《许负相书》!” “许负相书?”李牧搜索记忆,根本没听过这个人名,道:“许负是何人?” “她是汉朝的一位女相士,因相术高超,被汉高祖封为“鸣雌侯”,以女子之身封侯,可见其厉害!”提起许负,孙思邈满脸崇敬之色,李牧点点头,又问:“那你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呢?” “我活了这么久,见过的人,医治过的病人不计其数,他人赠予,不可吗?”孙思邈忽然察觉不对劲,没好气道:“你问来问去,是在盘问吗?” “没有、”李牧嘻嘻笑道:“就是随便问问,好了,我相信你了。说吧,你看出什么来了?” “哼!”孙思邈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此间人!” 李牧心里一凌,表面不动声色,笑道:“没什么特别的嘛,袁天罡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在我看来,无非是江湖术士的‘诈语’罢了,我才不会上当!” 孙思邈不悦道:“我早就说了,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我也没让你信,何来诈你之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与你的夫人,房事如此频繁,却还久久无孕的缘由,不在你夫人身上,而在你的身上!” 李牧嗤笑道:“老头,你该不是没啥话说了,硬拗吧?跟刚才说的是一套,说我肾虚,所以我夫人无法怀孕,你要说这个,直接说好了,扯什么相术啊!” “不不不!”孙思邈一连说了三个‘不’,正色说道:“我都已经说了,你的身体很健康,让你补身,是为了未来考量,而不是现在。说原因在你身上,是因为我看出你,神魂不符。你的身体是一个人,你的神魂……又是一个人!神魂不符,焉能使人有孕?” 听到这话,李牧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第179章 这是高手! 这是高手! 袁天罡也只是看出,他不是此间人,但却把他‘穿越’这件事,归到了‘宿慧’之说上。 而孙思邈,更进一步,竟一语道破了其中玄机。 难道世上真有如此高人,能看出来自己的底细? 一瞬间,李牧心中产生了无数念头。其中有一个占比很大的念头就是,灭口! 杀了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秘密就能守住了!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他给否定了。他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无冤无仇肆意杀人,他干不出来。 李牧正要说什么,就听孙思邈得意地继续道:“被我说中了吧?” 有句老话叫‘老小孩小小孩’,意思是说,人老了,自然的生理、心理衰减过程中,在心智上会返老还童。刚刚李牧把孙思邈挤兑够呛,现在被他言中了,自然得意了起来。 李牧不语,这个时候他是非常清醒的。他得先知道孙思邈算出来多少,再想办法做出应对。而不是盲目地辩解,说多错多,万一孙思邈没算出这么多来,却自己露出马脚,那就糟糕了。 孙思邈盯住李牧,道:“妖星降世,我已盯住你许久了!” “啊?”李牧一愣,他忽然发现,事情好像不是往他想的那个方向,孙思邈的脑洞,似乎指向了另一回事。 孙思邈笑了笑,又恢复了一派世外高人的样子,娓娓言道:“半年之前,吾在太白山中著书,夜观星象,见一彗星横贯长空,焰尾如炬,落于西方。心中便隐隐有感,要有妖星降世。遂出山,寻找妖星。” “啊?啊?” “今日见了你,神魂不符,便可以断定,这妖星就是你。我听陛下说起过你,你来自西域边城马邑,且半年前忽然开窍,与从前的你相比,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有人忽然开窍,除非……这个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而你,神魂不符,看你样貌,应是憨厚少言之人,但听闻你行事,却与之截然相反,我便断定,你神魂不符,再听你的夫人所言,你曾头痛欲裂,从房顶跌落,便更加确定了。你不是你,你就是那颗妖星!” “啊?啊?啊?”李牧做出一副懵逼的样子,这也不是故意演,他是真的没听懂。 孙思邈越说,语气越笃定,道:“你也不用如此惊讶,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糊涂。这也正常,因为你与妖星已经融为一体,你是妖星,妖星就是你。天罡所言也不错,说你有宿慧也行。因为所谓‘妖星’,既是‘变星’,妖星降世之时,便是时间要有大变之时。你会头痛,会晕厥,便是妖星带来的智慧,强加于你脑中之时,超过了你身体的承受极限。但是没有关系,你现在已经融合得很好了,假以时日,就会一切如常,不是病,也不会再犯。” 李牧听出意思来了,孙思邈其实也不是看出他的底细了。他看出来的东西,与袁天罡相比,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出山之前,看到了一个彗星,联想出来了这么多似是而非的道理。 李牧决定静观其变,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若如袁天罡的‘宿慧说’一样,不但对他没有害处,反而有些益处。可以解释系统带来的种种神奇,接着他的威望,顺着他借坡下驴,也不是一件坏事。 李牧拧起眉毛,故意道:“老头,你是魔怔了吧?这说的都是什么呀?照你的说法,我是天星下凡,我是神仙呀?这世上哪有仙人!在哪呢?你给我找出来一个我看看?” “可不能瞎说!”孙思邈一脸认真道:“你没见过,不一定没有。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只是我等愚昧凡人不了解罢了。” 李牧皱眉道:“老头,你这个态度不对啊。你是个大夫,医死人肉白骨,怎么还信这鬼神之说呢?” “这有什么相干?”孙思邈道:“我的医术,全部来自于道家之学,医卦占卜,皆出道家,本就同宗同源,为什么我不能信?再说,我说得可不是鬼神之说。这叫紫微斗数,正宗的道家法门,你不懂,不要乱说。” 李牧见他说得如此笃定,笑了笑,道:“好,老头,我不跟你犟嘴,你说是就是,那按你说的,我是仙人?” “也不是。” 李牧不悦道:“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啊!你自己说的,我是天星下凡,我怎么就不是仙人了!” 孙思邈摇了摇头,道:“所谓紫微斗数,既满天星斗也,共有十四主星。七杀星、破军星、廉贞星、贪狼星、紫微星、天府星、武曲星、天相星、太阳星、巨门星、天机星、太阴星、天梁星、天同星。按道家说法,道法自然。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有一定之规,山河星斗,都有运转之法。但是凡事,皆有意外。这紫微斗数,便是为了解决,也可以说是弥补这些意外而存在。” 不等李牧说话,孙思邈自己道:“隋末炀帝,为君不仁,百姓困苦。困苦,则生乱。七杀、贪狼等主杀伐之星降世,掀起一场骚乱。天下群雄并起,天机、巨门、天相等辅星降世,辅佐紫微星,终结乱世。因此才有李唐,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李牧听到这话,乐了,道:“老头,我绝对不是故意跟你抬杠啊。实在是你自己说的话有问题,你刚才说,其他星斗,辅佐紫微星,终结乱世。咱就不说七杀、贪狼是谁了。按照你所说,终结乱世的人是紫微星,那么也就是说,如今太上皇就是紫微星。那当今圣上算什么?总不能有两颗紫微星吧?” 孙思邈摇了摇头,道:“你没明白,所谓天星降世。不是降世的不是星君,而是力量,星辰的力量!到了那个时候,需要生乱时,七杀星照在某个人身上,这个人就会得到七杀星的力量。当天意觉得不需要他了,七杀星就会照耀另一个人身上。所以,紫微星就是紫微星,他是随着人的气运等变化的,不是太上皇是紫微星,也不是陛下是紫微星,而是紫微星选择了太上皇,现在则选择了陛下。” “古往今来,紫微星都是帝星,若按照你所想,岂不是一个帝王驾崩,紫微星就没有了么?非也!” “哦……”李牧恍然般点点头,忽然又笑了,道:“总之就是怎么都能解释!我懂!” 孙思邈虎着脸道:“少嘻嘻哈哈,我与你说的这些,都是不传之秘。我不说,你此生都难知晓。” 李牧赶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问道:“那依你所言,如今妖星也是照耀在我身上了?也许某天,就照在别人身上,与我无关了?” “不!” “怎么又不啊!”李牧哭笑不得道:“你这还有一句准成话没有啊,总变来变去的!” “我怎么变了!是你自己没有听明白!”孙思邈气哼哼道:“妖星降世与十四主星不同,十四主星挂在天上,仰头都能看见。所谓观星象,就是观察这些星斗,照耀何方,推断出星辰之力赋予何人。但是妖星不同,妖星又叫‘变星’,在于一个变字,它随彗星而来,从天上落在地上。”说着,孙思邈指了指李牧,道:“它现在就在你体内,与你融为一体。它带来的东西,正通过你变为现实!” 李牧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忽然发现,虽然在他的角度来看,孙思邈说得好像是胡扯一样,但是站在唐朝本地人的角度看,似乎是能够说得通的。 李牧呐呐道:“那如果按照你这么说,我如今做的事情,似乎也没干什么坏事吧?我发明贞观犁,印刷术等等,都是造福于民,助于社稷的啊,为啥要叫我妖星,妖这个字,不是什么好字吧!” 孙思邈叹了口气,道:“古往今来,妖星都是伴随彗星降世。彗星降世,为不祥之兆,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妖星伴随彗星而来,自然就会被当成不详。今次的彗星,不也是预示了打仗吗?而且,有记载的史书中,被称为妖星之人,大多数都做尽了坏事,自然而然就称呼其‘妖星’了,但是这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实质上,妖星是变星。可变好,也可变坏,不可一言以蔽之。你如今做了好事,以后也许还是坏事。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还是一个变字,无法断言。”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头,你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是似乎又不对,你说我不是我,虽然我也有点这样的感觉。但是我还是我啊,我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我的娘,我的夫人,马邑城的一切,如果这都不是我,那怎么才能证明我是谁呢?” 孙思邈不愧是世外高人,没有被李牧说得绕口令绕晕,道:“我已经说了,妖星已经与你逐渐融为一体,妖星是你,你也是妖星,你们二者合二为一,组成另一个神魂,这个神魂不是妖星也不是你,是你们。若我所言不差,渐渐你的样貌会因你新的神魂而发生变化,在变化完成之前,你的夫人仍不会有孕。当你的夫人有孕之时,就是你的神魂契合之时了!” 第180章 真真假假 李牧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担忧道:“老先生,不管怎么说,‘妖星’这个词听起来都不怎么好,此事,我希望老先生能帮我保密,你知我知,就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了。” 孙思邈眼皮一撩,道:“小子,你还真是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刚才还一口一个老头的叫我,现在想让我帮你隐瞒,就改口叫老先生了?可有把我放在眼里么?” 李牧见他软的不吃,那只好来硬的了,瞪起眼睛,道:“老头!你可知你的性命现在就在我的手里,只要我一声令下……不,用不着一声令下,我自己就能掐死你!” “是么?”孙思邈微微一笑,道:“我走南闯北六十余载,什么人没见过,若无几样傍身的本事,焉能活到今天?你想掐死我……不如动手试试?” “你当我不敢么?” “你试试。” “我……”李牧眼珠乱转,他见孙思邈瞥了眼药碗,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莫非这老家伙下了毒?或者,他会功夫?就算会功夫,这老头都七十多了,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应该也不行了吧…… 他在依仗什么呢? 李牧盯着孙思邈,没有轻举妄动。孙思邈淡然地看着他,好一派气定神闲。 对峙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李牧到底还是没有冒险。他倒不是不敢,而是心底对“孙思邈”这三个字,心存一些敬畏。毕竟是后世都闻名于世的神医,如果死在他的手里,还是这么不光明的理由,他觉得有点对不住后世子孙。 “好吧,说说你的条件。” 孙思邈笑了,也不绕弯子,道:“帮我印书。” “什么书?” “《千金方》。” 李牧楞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听过呀。历史书上有,孙思邈隐居太白山,著《千金方》。李牧还记得历史书上对《千金方》的评语,说它是中国最早的临床百科全书。 孙思邈见李牧不语,以为他在心疼钱,道:“我也知道,印书耗费巨大。以此要挟与你,确实是有些卑鄙。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著的这本《千金方》,记载的药方,是我这几十年行医积累出来的。很多药物,都非常常见。百姓们若知道药方,不用花钱,自己去采药,也能医治很多病症。我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就算我日夜不停,又能救活多少人。但若大唐的每一个村庄都有一本《千金方》,百姓们都懂《千金方》,能救活的性命可就多了。印刷术是你发明出来的,印务监也是你掌管,我不找你,找谁呢?” 李牧听到这话不高兴了,道:“你找朝廷啊!我不也得听陛下的么。” 孙思邈苦笑道:“我找了,我见到陛下的时候,就说了这件事。陛下告诉我,民部没有余钱,内帑也很空虚……”说着,孙思邈看向李牧,李牧明白他的意思了,指了指自己,道:“然后陛下就把我推出来了?” 孙思邈不好意思地笑了,道:“逐鹿侯果然聪慧,陛下跟我说,逐鹿侯品格崇高,视金钱如粪土。陛下还拿了一份大唐日报给我……”说着,孙思邈从怀中拿出来一份大唐日报,正是加印的那一期,指着上面的‘撒钱’广告,道:“陛下说,你有钱没有地方花,我一看这报纸上的内容,还真的是。所以我就想,既然你的钱没地方花,不如帮我印书吧,造福百姓,岂不美哉?” “美个屁!”李牧没好气道:“我的钱是我自己挣的,我没偷没抢,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用得着你替我花呀?老头,我现在非常怀疑,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一套都是扯谎。你就是为了让我答应你印书!就编故事戏弄于我,拿我当傻子?真真可恼也!” 孙思邈见李牧要翻脸了,竟也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逐鹿侯,你若不帮我印书,我就去陛下面前告发你,说你是妖星降世。该如何选,你看着办!” “你这都是无稽之谈,陛下英明过人,岂能信你?” “是不是无稽之谈,不是你说,也不是我说,所谓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如你赌一把,看看陛下信还是不信!” 李牧气得差点厥过去,这哪里是世外高人,这分明就是一个地痞无赖。李牧指着孙思邈,手指都在颤抖,道:“你这老头,怎地如此无赖,枉我还当你是世外高人!你……你为老不尊,你个老不修!” 孙思邈轻笑一声,道:“小子,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活了七八十年,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情也都经过,早已看淡一切。你就算骂我七天七夜,我也无所谓,只要你帮我印书就行!” 李牧恨恨地瞪着他,咬牙道:“行!我出钱帮你印书!但是得有个数,印多少!” 孙思邈竖起一根手指,道:“一万本!” “我呸!”李牧喷了孙思邈一脸吐沫星子,道:“老头,你真当我是铸钱的?一本书多少页,一万本?你真敢说啊!你去告诉陛下吧,大不了我回马邑当小老百姓去,省的受你的窝囊气!” 孙思邈也知道自己狮子大开口了一点,赶紧赔笑道:“年轻人,气性就是大。别动气嘛,可以商量啊。一万不行,那……八千?” “三千!” “五千!” “两千!” “行行行!”孙思邈见李牧越喊越少,稳不住架势了,连声道:“三千!三千行吧!就按你说的,三千本!” 说完,孙思邈叹了口气,道:“你啊你,一点也不知道敬重一下老人。我这把年纪,你就让我一下不行吗?一点也不肯让,你啊……” “你也知道自己是老人家,能不能有点长辈的样子啊?要挟我这个年轻人,还好意思说我不让着你,我怎么让?印书不要钱啊?多一千本是多少钱?你要是拿钱,印多少都行!” 其实李牧心里,是乐意帮忙的。因医书,造福于民,这种事情他并不吝啬去做。之所以讨价还价,是因为他必须得这样做,若不然,以后日子就没法过了。今天是印书,明天指不定是什么事情。事事都找上门来,多少钱也不够啊! 协议达成,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就消失了。孙思邈打算告辞,他的住处门口,还有那么多人等他看病呢。 “你等会!”李牧忽然想到一件事,把孙思邈给叫住了。 孙思邈驻足回头问道:“怎么,要反悔?” “不是。”李牧不屑道:“区区三千本书,我还不至于出尔反尔。只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老头,我不能白受你的要挟。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孙思邈回到床边坐下,看了看李牧,谨慎问道:“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你既然来给我看病,得看出点名堂来啊。不如这样,若有人问你我的病情,你就说我患有脑疾。时不时犯病,犯病就会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来,不受自己的控制。”顿了一下,李牧又补充道:“而且此病无解,治不好,只能喝药维持。对,就这么说!” 孙思邈斩钉截铁,道:“不行!我行医多年,讲究一个德字,岂能帮你骗人?” “多给你印两千本!一共五千!行还是不行,一句话!” “若是这样么……为了百姓,说一个小谎言,似乎也无伤大雅。” “呿……”李牧算是彻底摸清孙思邈这老头的性格了,如果说袁天罡身上,只是稍有那么一丝江湖骗子的气息,那孙思邈就是江湖骗子的祖宗,这个老头啊,实在是太油滑了。 事情都聊完了,李牧倒不着急让孙思邈走了。喊了一声让府内厨子备宴,问起了关于紫微斗数和妖星的事情。 说起这两件事,孙思邈又摆出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了,只见他捋了捋胡须,悠悠道:“紫微斗数啊,不是我不想教你,而是你与此无缘呐。” 李牧不悦道:“老头,刚你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了,可见这东西你自己也不保准,怎么还扯起来有缘无缘了,你能不能把你那世外高人的架子放一放,我不吃你这一套,骗不了我的!” 孙思邈笑了笑,道:“小子,紫微斗数也好,许负相书也罢,既然能一代一代流传千年,自然有它能流传下来的道理。有些事情,是说不明白的。就拿这相术说罢,我早年得到了许负相书,但是我没学。我可以学,但是我不学。为什么不学,因为冥冥之中我有一种感觉,这本书不该我学,所以我学了紫微斗数。在遇到袁天罡的时候,我又有了一种感觉,我得到许负相书就是为了交给他,所以我就给了他。这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自然而然,人不是仙,还是顺其自然!” 李牧听得糊涂,道:“老头,你说的我都听不懂,我也不问了。你就告诉我,说的那些话,什么妖星啊灾星啊,到底是真有这么回事,还是只是为了诓我的?你放心,我答应给你印五千本,一本都不会少,说句实话。” 孙思邈沉吟了一会儿,表情忽然变得极为认真,道:“真。” 第181章 老骗子 李牧打量着孙思邈的表情,看了半天,无奈苦笑,道:“老头,我真是听不出你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了。” 孙思邈笑了,道:“年轻人,看在你帮我印书的份上,我就跟你说一句实话。我行走江湖数十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自己也分不清了。唯有医术绝对真,其他的么……都跟你说了,姑且听之,信则有,不信则无。” “好吧。”李牧叹了口气,道:“那你就跟我说说,我当故事听。” 孙思邈点点头,道:“这紫微斗数嘛,我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跟一个异人学的。那时年纪小,好奇心重,就研究了一阵。其实我学得不甚精通,我的天赋,并不在这上面,勉强也就是一知半解吧。” “但教我紫薇斗数的异人,跟我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你问妖星的事情,我就给你说一个。” 李牧点点头,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催道:“快说快说。” “你可知道王莽?” 王莽? 听到这个名字,李牧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关于王莽的段子,满互联网都是,在奥运会那年,李牧就看过关于王莽的段子了。 都说他是历史人物中,最像穿越者的一个。因为王莽在汉末做的很多事情,非常之超前。比如说他收土地为国有,然后再按户平均分配,他还废除了奴隶制度,严谨买卖私奴。他还管控物价,严禁官僚商人哄抬粮价。创建‘国有企业’,盐、铁、酒专营。强迫百姓劳动,不劳动就没有饭吃,表彰劳动者。他还著书,《汉语典》《医典》《婚丧典》《文学典》等重要基础典籍,皆出自他手。 而一个最真实的例子就是,后世发掘出一个青铜卡尺。这个青铜卡尺的样子,跟后世游标卡尺如出一辙,就连刻度都是一样的。 据文章作者的进一步分析,王莽不但是一个穿越者,而且还是一个80后中二愤青穿越者。这点从他掌权后对待‘四夷’的政策可以窥见一二。 他胁迫羌人“献”出青海湖一带的土地设立西海郡,以便与国内已有的北海郡、南海郡、东海郡合起来凑全“四海”。为了使这块荒地像一个郡,必须强制移民,于是增加了五十条法令,以便增加成千上万的罪犯,满足移民的需要。他还将原本臣服于汉朝的匈奴、高句丽、西域诸国和西南夷等属国统治者由原本的“王”降格为“侯”。又收回并损毁“匈奴单于玺”,改授予“新匈奴单于玺”;甚至将匈奴单于改为“降奴服于”,数次征高句丽,并将其改名“下句丽”等等,诸如此类,不胜凡举。 要知道,王莽篡汉,篡的是西汉,公元5年。他做的事情,在当时都是匪夷所思的,甚至没有必要的,而且是与时代绝对不符的。即便他的想法很好,但是实际操作进行不了。 因此,他建立的‘新朝’,不到十五年就覆灭了,由东汉替代。 李牧回想关于王莽的种种,点了点头。 孙思邈继续说道:“王莽此人有大才,扶摇直上做了太傅,大权独揽,被封为安汉公。汉书记载,当时朝中,事无巨细,皆由安汉公、四辅平决,后来他的野心膨胀,加上皇帝年幼,便强迫孺子婴禅位做了皇帝,改国号为‘新’。他当了皇帝之后,进行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改革。最后全部失败了,又逢蝗灾,赤地千里,民不了生,百姓易子而食。最终激起民愤,汉宗室奋起反抗,‘赤眉’、‘绿林’揭竿而起,攻入都城,新朝覆灭,在位仅十五年。” “那位异人对我说,王莽,便是一个妖星,也是一个灾星。而你如今做的事,与他所做之事颇有相似之处。他改革,你也改革,他有大才,你也是一样,以此类比,你自己不觉得很像么?” “我不觉得!”李牧当然不能承认,虽然他确实觉得,王莽很有可能也是一个穿越者,但他的下场可不是很好,而且是一个篡位的乱臣贼子,他若承认与王莽像,岂不是在宣城,有朝一日他李牧也要篡李唐的江山吗? 傻子才承认。 “我李牧一心为民,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岂可与王莽之流作比?老头,你可不要害我,你得对得起我给你印书花的钱。” 孙思邈笑道:“都说了多少遍了,信则有,不信则无。紫微斗数我也不是很精通,算的不一定准。” 李牧心里暗道,这还不准啊,再准一点,老子的底细全漏了!还好,系统的事情,他没有察觉,否则真得不顾一切把这老头干掉了。 又闲聊了几句,天色渐暗。李知恩过来通知厨子已经准备好了宴席。李牧本以为,像孙思邈这样的神医,一定是非常注重养生的。前世他可是见过养生的人,譬如他供职游戏公司的经理,四十岁,年入三千万,有两个孩子是龙凤胎,老婆模特出身,小三儿也是模特出身,还认了一个网红女主播做“干女儿”,人生可谓是多姿多彩。他就非常怕死,吃喝拉撒,都是经过专业人士指点的。十二个月,每个月进补都不一样,朋友圈转发的文章,跟工作一点边都不沾,全都是养生大课堂,活得那叫一个精细。 李牧以为孙思邈也是这样“养生”,但是孙思邈和他徒弟的吃相,完全粉碎了他对‘养生’的概念。 饭菜是李知恩安排的,她感念孙思邈为李牧治病,所以花了大价钱,买了冬日罕有的青菜来招待孙思邈。但是两盘青菜,他们师徒一筷子都没吃。反倒是‘凑数’的肉食,两师徒像是抢一样,运快如飞,吃得满嘴流油。 李牧都看傻了,举着筷子半天没落下去,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夹菜的时候,发现除了青菜无菜可夹了。再看对面的师徒二人,一人手里一根羊肋骨,正在那儿啃筋头巴脑呢。 李牧把筷子放下了,道:“神医啊,冒昧问一句,您多久没吃肉了?” 孙思邈抹了一把山羊胡上的油渍,道:“让逐鹿侯见笑了,我们师徒二人,云游四方行医,风餐露宿,碰到什么吃什么,在城镇时有病患招待还好些,若游走于村庄之间,百姓之家,哪有什么肉食啊。这一路从洛阳而来,差不多有二十天,没闻过肉味了。” 李牧纳闷道:“神医,你医治病患,应该有不少钱吧。到了长安,有钱什么买不到,别太抠门了。” 这时孙思邈的徒弟开口了,道:“侯爷有所不知,恩师从不开口要诊金。恩师常说,医者仁心,想到病患之苦,怎忍心再以钱财迫之。遇到富户,主动敬献,恩师才勉强收下。但也都花在了贫者身上,师父身上,余钱不过千文。” 千文,也就是一贯钱。真是没有想到,堂堂神医,身上只有一贯钱。这点钱,也就是几天的口粮而已。 不管真假,看着师徒的打扮,确实不像是有钱的人。李牧忽然想起来,今日请人家来诊治,说起来也该给诊金才是。印书都搭进去那么多钱了,犯不上为这点事欠一个人情。 想到这,李牧对李知恩道:“取一个最大的元宝来,给神医做诊金。” “嗯!”李知恩应了声,起身去内室拿了一个元宝出来。李牧铸造的银元宝,十两一个为最大。这一个元宝,就是一斤沉。 李牧把元宝接过来,放到了孙思邈面前,道:“神医医术无双,喝了你的药,我感觉好了很多,小小诊金,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孙思邈顿时眉开眼笑,道:“逐鹿侯太过于客气了,小徒不过是阐述实情,并没有要诊金的意思!” “那我就拿回来?” “却也不必。”孙思邈忙把元宝收入袖中,道:“逐鹿侯诚心相赠,我若是不收,倒是不给面子了。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他日赠与贫困百姓草药之时,定告知他们,这是逐鹿侯的功德。” 李牧呵呵笑了起来,心里却道,你个老骗子,信你的话才见鬼了! 眼瞅着日暮西垂,坊门就要关闭了。李牧喊独孤九送他们师徒二人回住处,他也送到了大门口,转身回到后院,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平日到了这个时候,白巧巧都会准备洗澡,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但是今日,她却好像没有这个兴致了一般,独自一个人先上了床,背对着外面,一声不吭,像是睡着了。 李知恩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只羊毫细笔,在记今天府内的开支用度。看到李牧回来了,不停地对他使眼色。 李牧不明所以,李知恩急得没办法,从账本上撕下来一张纸,写了几个字给他看。李牧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原来是下午说错话了。他口不择言,说白巧巧端来的是毒药,还说她要谋害亲夫。白巧巧往心里去了,一下午都闷闷不乐。 怪不得刚才吃饭的时候,都没听到她说话呢。 李牧回想下午说过的话,苦笑一声,真不怪人家生气,换位思考,搁在自己身上,自己也生气。 李牧,你个大渣男! 第182章 天妒英才 巧巧生气了,但李牧却不是很担心。 就像某首歌的歌词中说的,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李牧这个大渣男,就是有恃无恐。 他清楚地知道白巧巧有多爱他,所以他有很多种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李牧从李知恩手里接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李知恩看了,伸出了两根手指,李牧点点头,一场秘密的交易就此达成。一根手指代表一斤蜜饯,两根手指就是两斤。 李牧跟李知恩对了一下眼神,忽然‘哎呀’了一声。他眼角余光瞥见,白巧巧听到他‘哎呀’,身子动了一下,但没有转过身来,可见仍在气头上。 李牧递过去一个眼神,李知恩会意,道:“主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唉!”李牧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这是孙思邈走之前给他留下的,就是他喝的那碗‘补肾汤’的方子。李牧把方子搁在桌上,道:“知恩啊,明天赶着有空的时候,到西市去,给我抓几服药回来。” 这个台词没对过,李知恩忙把药方拿在手里,她是略懂一些医理的,因为她小时候学过高句丽的宫廷药膳方,一看这药方上的药材,全部都是补药,便问:“主人,这是什么药方?” “不就是治病的方子么!” 李牧的语气很低沉,道:“知恩啊,这屋里也没外人,我就说了实话吧。夫人睡着了,你也别跟她说,我怕她知道了担心我。” 李知恩见李牧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满脸都写着一个‘懵’字。 李牧忍下想笑的感觉,一本正经道:“你须得答应我,我才能跟你说。” 李知恩见李牧不似做戏,眼眶瞬间红了,道:“主人,你别吓我呀,你怎么……这样的语气啊,我、我有点害怕了。” “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李知恩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点哭腔,她已经忘了是李牧要她配合了,紧紧抓着李牧的手,问道:“主人,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李牧又叹了口气,瞥了白巧巧那边一眼,见她不知何时已经侧过身来了,肯定是在认真听着呢,便开口说道:“你可知,神医为何要单独与我说么?” 李知恩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失声道:“难道……主人得了不治之症?” “……” 李牧差点被噎死,臭丫头,就不能往好点想啊! “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是治不好而已。” 李知恩急道:“到底是什么病啊!” 李牧见李知恩真要哭了,不忍再逗她,不绕弯子了,道:“神医说,我得了脑疾。三不五时,便会神志不清,不受自己控制。说出荒唐的话,做出荒唐的事情……等清醒之后,悔之晚矣。这病,治不好,只能喝药维持。这个药方,便是神医留给我的。让我平日里每十天喝一次,犯病时候喝三天。性命之忧倒是没有,只是连累了你们啊。” “怎么会这样……”李知恩像是失了魂魄一样,紧紧抓着李牧的手:“主人,你是哄我的对不对,不是真的对不对?”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李牧叹息一声,把药方翻转过来,上面是孙思邈写的病情概况:“神医怕我神志不清时忘记病症,还写下了病情诊断。我可能哄你,神医总不会骗人吧。” 李知恩一字一句地看了,确实是孙思邈的笔迹,确信无疑了。这个年代,人们把义气和名声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小丫头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孙思邈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会帮李牧做这么荒唐的背书。 “不要哭。”李牧抓了抓李知恩的手,道:“我已经想过了,现在还好,还可以控制。等病情严重时,我就叫大个把我捆上,再拿布堵住我的嘴巴,省的像今天一样,犯了病胡言乱语,冲撞了娘子。想想真是混蛋啊,娘子待我之心,天地可鉴,我竟然说娘子要谋害我……这是何等的混账话!唉!” “啪!”李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再要打第二个的时候,白巧巧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抱住了李牧的胳膊。 “夫君……”白巧巧已经泣不成声,她想到,若没有‘凑巧’听到这些话,她可能就‘误会’了心爱的夫君,把他当成了凉薄之人,误会于他,心里就满不是滋味。再想到李牧竟然被神医确诊为脑疾,更加心疼,怎么忍心让他自责,让他打自己呢? “娘子?”李牧‘大为惊讶’,失声道:“你、你都听见了?” “嗯!”白巧巧重重点头,扑进李牧的怀里,泣道:“夫君,我没睡着,我都听见了。你怎么这样狠心,你的病情,应当让我第一个知道才是啊,我是你的娘子,你不是说过,我们夫妻本是一体吗?你怎么忍心瞒住我?” “唉!”李牧叹气道:“我得了这样的病,不知以后如何,怎忍心连累你们。若不是心里实在太难受,我便是连知恩都不会告诉的。若以后,我疯了,傻了……你们不用管我,把我送到山林之中,让我自生自灭……省的害人,连累了你们。” “夫君你怎么这样说啊!”巧巧紧紧搂着李牧的腰,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你去哪,巧巧跟着你去哪。你去山林,巧巧陪你去山林,大不了死在一处。巧巧绝对不会离开夫君。” 李牧也是红了眼眶,道:“夫人,你这样说,让为夫我汗颜啊!我那样对你,你还如此待我,我李牧何德何能,竟能有这么贤德的夫人,夫人,我对不住你!” “不,夫君。是巧巧有福,能有这样好的夫君。” 李知恩在旁边看着、听着,好几次想插话都没机会。终于等到一个空档,忙道:“主人,我、我也是的。” “什么?” “我和夫人一样,都不会离开你的。” 李牧感动不已,也把她拢入怀中。妻妾在怀,欣慰地笑了。 男人,你的名字叫做谎言。 “巧巧,知恩,你们的心意,我都已经知道了。放心吧,无论对抗病痛多么艰难,为了你们,我都会坚持下去的。”说着,李牧压低声音,很认真地嘱咐道:“我的病情,切记不要对外人说起,尤其是母亲,一个字也不要透露。知道吗?” 二女乖乖点头,得病本来就是很忌讳的事情,就算李牧不说,她们也不会说出去的。 翌日,太极殿。 孙思邈清晨便入宫,为长孙皇后诊治。诊治完,被高公公请来了太极殿。 李世民已经见过孙思邈一次了,但事关长孙皇后的病情,不由李世民不重视,便又把孙思邈请过来询问。孙思邈仍然以昨日的话来应对,指出长孙皇后的病情,乃是产后受外邪而引起的疾患,病根难除,但是病痛可解。汤药辅以针灸,七日即可缓解。 聊完了长孙皇后的病情,二人的话题便谈到了李牧身上。昨日李世民出坏主意,让孙思邈去找李牧,请他帮忙印书,他很想知道后续如何,便问了起来。 孙思邈见李世民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心里高兴,他受李牧所托,要把他的‘脑疾’宣扬出去,就算李世民不提,他也得找个茬,把话题引到李牧身上去。 “逐鹿侯……”孙思邈沉吟一下,叹了口气。 李世民不明所以,问道:“神医何故叹气?可是李牧对神医无礼么?” 孙思邈摇摇头,道:“陛下,草民并非此意。只是,草民在感慨,天妒英才啊!” 李世民更加糊涂,道:“神医何来此言?” “陛下,昨日草民已见过逐鹿侯了。他的侍妾来到我的住处请我为他诊治,陛下可知逐鹿侯的病况么?” “病?”李世民惊讶不已,道:“神医莫不是认错人了?李牧那小子活蹦乱跳,哪来的病?” “看来陛下是不知道了。”孙思邈娓娓言道:“逐鹿侯患有脑疾,已经发作晕厥两次了。” 李世民吃惊非小,忙问道:“神医可确诊了么?” 孙思邈缓缓点头:“草民行医六十余载,断然不会误诊的。逐鹿侯确有脑疾,此病发作之时,病患神志不清,身不受控,很容易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但他并不是失去理智,待他清醒的时候,他对此仍有记忆,这也是最令其痛苦之处。这是一种罕见的病症,草民也无能为力,能帮的忙,只是为他开上一副安神镇魂的药,让他在犯病之时喝下,缓解病况。” 李世民对孙思邈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草民想到逐鹿侯年纪轻轻,便要受此病痛折磨,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神医,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李世民还想为李牧争取,道:“李牧这个小子,虽然平日里闯祸不断,但朕非常看重他,把他当做子侄一样,请神医一定尽心医治,一应所需,朕无不应允!” 第183章 做局 孙思邈叹息道:“陛下,非是草民不用心诊治,实在是草民无能为力啊!逐鹿侯所患的病情,草民行医数十年,也未曾见过有第二例。草民能够确诊,还是因草民看过的一本古书中,有过类似的病例。” “陛下想必也知晓,人体周身遍布穴道,由经脉串联,运行周天。若经脉穴道不畅,则人必患病。而人体诸多穴位,尤其以头部穴位为重。头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而百会穴则为各经脉气会聚之处。穴性属阳,又于阳中寓阴,故能通达阴阳脉络,连贯周身经穴,乃是第一大穴也。” “若百会有所损伤,人必头痛不止。逐鹿侯的病症,不仅是损伤那么简单。他的百会穴,不知何故,竟可以分出两个来。不犯病时,他的百会穴在正常的位置,犯病的时候,他的百会穴就会分为左右对称的两个。这等奇事,草民行医六十年,也是第一次遇见!根本就无从下手,如何诊治?” 李世民听到这话,忽然想起来了一些事,忙道:“神医,可还记得昨日朕与你说起的话?他之前的性格憨厚老实,忽然变得聪明过人,朕的钦天监袁天罡算出,李牧身怀宿慧,乃是宿慧激发所致。他的病,是否与此有关?” 孙思邈肃然道:“陛下,草民是大夫,不是术士,也不懂相术。钦天监所言是否于此有关,草民不能妄言,草民说与陛下的话,都是从医理的角度得出的结论。” 李世民听到这话,非但不怪罪,反而觉得自己冒失了,忙道:“神医勿怪,朕没有怀疑神医医术的意思,朕只是忽然联想到了此事……罢了,还是等袁天罡回来,朕再问问他吧。” 孙思邈一派气定神闲的世外高人风范,继续道:“陛下也无需太过于担心,草民虽然无法根治逐鹿侯的病症,但是草民的给出的方子,若是逐鹿侯按时服药,当可控制病情,减少发作。对逐鹿侯的寿命,当没有多少影响。四十岁之前,大部分时候,当与常人无异,当然偶尔犯病也是在所难免。四十岁之后,则不保了。也许正常,也许疯癫,也许痴傻,都有可能。” 李世民把孙思邈的话记在心中,对此并无半点怀疑。孙思邈的医术,在当世是公认的第一,他成名数十年,受他诊治的病患无数,他的能力早已是经过验证的。在医术方面,他的话,就是最终结论。谁敢说孙思邈看病看错了,整个大唐也找不出一个如此胆大的大夫来。 “朕的栋梁啊……”李世民惋惜地叹了一声,问道:“神医,李牧如今可知道自己的病情么?” 孙思邈点点头,道:“草民已与逐鹿侯交代过了。” “他有何反应?” 孙思邈露出钦佩的神色,赞道:“逐鹿侯不愧是少年英才,听闻此噩耗,仍能镇定自若,没有过多的说什么。草民也不知如何安慰,不过据草民观察,逐鹿侯当心中有数了。草民说了医书的事情,逐鹿侯答应了。他说,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如今民部和内帑都不宽裕,他还有闲钱,愿意出钱支持,印刷五千本,全部由他个人出资。” “唉!没想到李牧罹患大病,仍肯为朕分忧。朕……真是对不住他。” 孙思邈也叹道:“草民在洛阳时,曾看过《大唐月报》,对逐鹿侯的事迹略有耳闻。昨日见到逐鹿侯,方知报纸上所言不虚。逐鹿侯果是少年英才,气度不凡,草民此生所见之人无数,有这等气度的少年人,万里无一呀!” “是啊,是啊……”李世民喃喃说道,心中想着李牧,有点愣神。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该演的也都演到位了。孙思邈便告辞离开,李世民惋惜李牧,也没有心情多说什么,便让高公公差人用步撵送孙思邈出宫,一个人在案后呆坐。 不一会儿,高公公回来了。 李世民缓过神来,看向高公公,问道:“高干,李牧得病的事情,为何朕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这……”高公公沉吟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道:“陛下,此事怪老奴。袁道长临走之时,跟老奴提过一嘴,老奴当时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叨扰陛下。袁道长告诉老奴,逐鹿侯府中,有一个门房,是不良人所属。他曾禀告过一件事,据说逐鹿侯曾莫名爬到房顶上,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大叫一声跌落下来,昏了几个时辰才醒。” “当真有此事!”李世民怒道:“这叫做小事?为何不告诉朕!” 高公公知道如何解释也解释不清了,赶紧跪趴在地上,道:“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 “唉……罢了!”李世民摆了摆手,道:“去,想办法联系上那个门房,问清是怎么回事。关于李牧的病情,朕要知晓得一清二楚!” “老奴这就去办。” 高公公爬起来,转身出去殿外。李世民又叹了口气,心中烦躁,把奏折丢到一边,起身探望长孙皇后去了。如今唯有长孙皇后,才能让他烦躁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了。 李牧信奉的一条守则是,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既然打定主意,要用‘脑疾’做一面挡箭牌出来。便不会只指望孙思邈,就在孙思邈入宫的时候,长安的街头巷尾,都传起了一个‘小道消息’。 逐鹿侯李牧罹患脑疾,神医孙思邈束手无策。 有人是买报纸的时候,听卖报人说的。有人是倒马桶的时候,听隔壁长舌妇聒噪得知的,还有人是买菜的时候听卖菜的说的…… 总而言之,逐鹿侯脑子有病这个消息,一上午之间,满长安都知道了。 一句话过了三人之口,便什么版本都出来了。有人说消息是逐鹿侯府的丫鬟传出来的,有人说是孙思邈的徒弟醉酒无意中说出来的,还有人说是逐鹿侯府的人去药铺抓药,跟药铺掌柜说了,被旁边其他买药的人听了……各种各样的版本,谁也搞不清哪个是真的。 逐鹿侯府。 李牧丢给二狗两个十两的大元宝,笑道:“事情办的不错,这俩元宝,一个是单独赏你的,另外一个,你换了碎银,分给出力的人,大家都辛苦了。” 二狗抓着两个元宝,乐得嘴岔子都咧到耳朵了,赶忙应下,赔笑道:“为侯爷办事,咱们都不觉辛苦。”说着,二狗瞧着李牧的脸色,道:“小人只是不明白,侯爷为啥让咱们说侯爷您自己的坏话呀,这……” “嗯?”李牧皱起了眉头,道:“二狗,忘了我跟你说的了,做狗仔,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别问。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把嘴闭上,否则很容易就说不了话了。” 二狗吓得浑身打颤,赶紧跪在地上给李牧磕头,道:“侯爷赎罪,是二狗多嘴了,二狗知错!” “唉!”李牧把二狗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二狗啊,我是很看重你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的栽培你。我教你的话,你都好好的记着,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今天我就破个例,告诉你为什么我要自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想必你也听说过。本侯如今做的事情,无一不让人嫉妒。若不自污一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被人阴一把,我这也是无奈啊!我跟你说这些,是把你当了心腹,你心中可有数?” 二狗重重点头,激动不已,道:“侯爷待我如再生父母,二狗对侯爷的忠心天地可鉴,绝不……” “好了好了。”李牧道:“表忠心的话就少说点,事上见。我来问你,这次散布消息,首尾可都清楚,不会露出马脚,让人找到你身上吧?” 二狗正色道:“侯爷放心,一切都是秘密联络,每一个环节只有一人清楚,上下不碰面,隔墙交谈,哪怕对面相逢都认不出来,绝对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好,看来我教你的本事,你往心里去了。” 二狗赶紧道:“侯爷说的每一句话,二狗都铭记在心!” 李牧点点头,摆了摆手,二狗会意,把元宝揣进怀里,从后门走了。李牧转身回后院,心里暗想,算算时间,御史们应该收到他接近魏璎珞的消息了,一些人,该忍不住跳出来了。 怎么还没动静呢?反应也太慢了吧! 郑国公府。 魏璎珞跪在地上,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自昨日到现在,她已经跪了快一天一夜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魏璎珞被李牧‘掳走’前后的事情,在‘有心人’的帮助下,被一个山东士族出身的御史得知了。这位御史当夜便来到了魏征处,把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魏征大怒,先是用戒尺打了魏璎珞二十下,让她认错。但魏璎珞不觉自己哪里错了,执拗不肯。 魏征怒气更甚,让她跪在祖宗面前,直到认错为止。不认错,就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便是七尺男儿,也受不了这等折磨,何况是一个小姑娘。魏璎珞坚持了一天一夜,终于坚持不下去,身子一软,栽倒一旁昏了过去。 第184章 老父亲之怒 魏征的夫人出身名门,河东裴氏。 河东裴氏虽不在五姓七望之列,但其门庭,却一点也不弱于五姓七望,其始祖为嬴秦始祖非子之后,非子之支孙封裴乡,因以为氏。裴氏分为三支,分居河东、燕京、西凉等地,尤以河东裴氏最为兴旺。素有,豪杰俊迈,名卿贤相,摩肩接踵之名,尤善出能臣。 唐朝的第一个宰相裴寂,便是出身河东裴氏。 魏征的夫人裴氏,就出身在这样一个名门望族。她本可以选择家世更好的名门子弟,但是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出身贫寒的魏征,下嫁于他。 裴氏是一名廉洁俭朴的好女人,历史上出名的贤内助。她出身名门,是一个有见识,有能力的女人,在魏征颠沛流离之时,她任劳任怨,跟随他吃苦,勤俭节约。在魏征得势以后,她也没有改变以往的风格,依旧是特别的俭朴,拒绝来自外界的诱惑。有很多人请托上门,想让魏征帮忙,因魏征一直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近身不得。于是他们就让自己家的夫人来与魏征的夫人交好,企图通过裴氏,贿赂魏征,达到他们的目的。裴氏看穿了这些人的意图,拒绝了他们给的好处,没有给魏征抹黑。 正是因为有了裴氏相夫教子,才成就了魏征的千古清誉之名。 因接济亲朋,郑国公府一直入不敷出。裴氏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为了多一点进项,她甚至在家里织布卖钱,宁可受累,也不在魏征的耳旁吹耳边风让他贪污受贿。安贫若素如此,毫无怨言,着实难能可贵。因为有了裴氏的身体力行,给子女做出了榜样,魏征的儿子,一个纨绔习性的都没有。虽说没有特殊出类拔萃之人,但也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当了官,而不是像其他国公的儿子,要等圣意推恩才能做官。 裴氏治家有方,很有威严。在家里,就算是魏征,也不敢轻易招惹她。但是这次罚魏璎珞,裴氏却没有插手。倒不是她也觉得自己的女儿错了,而是裴氏明了魏征的苦衷。 经过与李牧的一番斗法,山东士族在朝堂的势力折损大半。现如今六部之中,山东士族所剩无几。大部分的势力都在御史台。 御史台这个地方,看起来是一个清贵衙门。但是细想就知道,这是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地方。因为御史没实权,你弹劾八百次,皇帝不作为,跟放屁有什么区别。而若想把一个人用嘴驳倒,那是多难的事情。魏征起初还因自己升官而高兴,后来慢慢品过来味道了,这段时间一直郁郁不乐,已经好一阵子没出手了。 但是,他是如今山东士族在朝堂的领袖。在其位,就要谋其事。魏璎珞与李牧有交往的事情,被一个山东出身的御史得知了,找上门来,魏征就必须拿出一个态度。 山东士族与李牧不共戴天,你魏征是我们山东士族的代言人,你的女儿与他纠缠不清,这算什么事儿? 除非魏征倒戈,否则,他必须惩罚魏璎珞。谁都可以跟李牧有关系,但是唯独他魏征的女儿,必须与之划清界限。 这件事没有什么对错,而是不可以。 更何况,李牧给了魏征入行几十年来最大的挫败,把魏征这个老喷子打击得几度怀疑人生。就私人观感来说,他也讨厌李牧。 自己的女儿,若是跟李牧这样的人有了什么牵连,名声还要不要了?即便是什么都没有,传出去,门风可就毁了。 他要魏璎珞承认的错,就是想让她表明态度,以后绝对不在跟李牧有瓜葛。但可恼的是,魏璎珞竟然不愿意!难不成,这丫头已经与李牧有了私情? 魏征登时红了眼睛,老父亲之怒顶到了脑门,血压蹭蹭地窜了上来,这才重重地罚了魏璎珞。 而对这件事,裴氏也没办法说什么。 本来她想,魏璎珞毕竟是女儿家,受不了这么大的苦,跪几个时辰,承受不来了,魏征的气也消了,就罢了。但是她没想到,这对父女的脾气都这么拗,谁也不肯让步。魏璎珞更是跪到晕厥,可把她给心疼坏了。 儿女如今都长大成人,身边就剩下这个小女儿了,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可能不在乎。 到了这会儿,也顾不上理智了。大夫在屋内给魏璎珞看病,外屋俩人就吵起来了。别看魏征在朝堂上可以舌战群儒,一个喷三个,但是在家里,他的战斗力连裴氏的一半都不及。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最后干脆闭上了嘴,你爱骂骂去,我不吱声了还不行么?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都不说话了,你还能把我咋地? 不得不说,魏征算是明悟了中年男人的生存法则。别的招不好使,这个招确实管用。裴氏吵累了,喘了口气,看了魏征一眼,道:“如今,怎么办?!” “不知道。”魏征硬邦邦道:“反正……我这个当爹的,不能给女儿赔不是。” “没让你赔不是。”裴氏道:“来找你的那位御史,他摆明了是要拿这件事做文章的。但是这件事关乎咱们女儿的名节,我问的是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魏征沉默不语。 若按照官场争斗来说,想要获益最大,最好的方式就是魏璎珞站出来诬告李牧,但现在看魏璎珞的架势,她摆明了是不会答应了。而且,魏征也不愿意如此下作。 但问题是,他不愿意下作,那些山东出身的御史可不都是君子。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出,他们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裴氏见魏征沉默不语,气道:“你这个老东西,你就不能拿出一点态度来,告诉那些人,别打咱们家女儿的主意。若是他们敢用咱们女儿做文章,你就倒戈,再不与他们为伍……这话,你不敢说么?” “哎呀!”魏征恼道:“家国大事,岂可儿戏?” 裴氏冷笑道:“你也说是家国大事,你连家事都处理不好,焉能处理好国事?” 丢下这句话,裴氏起身去看女儿去了,只留下魏征一个,愣愣地发呆。 他却不知,那御史从他家离开,回到家就挥笔写了一个奏折,如今就摆放在李世民的桌案上。若不是因得知李牧患病的事情,李世民心烦意乱,早就看到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同样一本奏折,不一样的时间看,产生的效果也不一样。 得知李牧患病之前看到和得知李牧患病之后看到,效果自然不会相同。 立政殿。 李世民跟长孙皇后说了会儿话,谈及李牧的病,长孙皇后也是不胜唏嘘。又聊了聊长孙皇后自己的病情,天色也暗了下来。于是李世民就传膳,在立政殿跟长孙皇后一起用膳。 吃过了饭,李世民想起了没看完的奏折,就让小太监把奏折都搬过来,他今日要歇在立政殿,临睡之前,要把这些奏折看完。 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这封署名‘卢智林’的御史的奏折。 李世民越看越生气,看完之后,把奏折丢在地上,骂道:“混账!又是御史!又是山东士族!李牧罹患脑疾,这些人便以为他要失势了,恶语中伤他,可恼至极!” 长孙皇后弯腰把奏折捡起来,问道:“陛下,何事?” 李世民怒气未消:“皇后自己看!” 长孙皇后只好把奏折打开,看完之后,也是皱眉。 这位叫做‘卢智林’的御史,上书弹劾李牧三条罪状。一曰,窃取国财。二曰,狂妄炫富。三曰,调戏民女。窃取国财说的是,李牧办公司,笼络权贵,窃取盐税之利。狂妄炫富说的是李牧行事狂妄,以财取乐。调戏民女,说的就是魏璎珞,说李牧掳走了魏征的女儿,欲行不轨云云。 长孙皇后把奏折放在桌上,道:“陛下,臣妾也觉得是冤枉了李牧。” “可不就是冤枉!”李世民咬牙切齿,道:“若无李牧,哪有细盐,没有细盐,税从哪来,利从哪来?还有那调戏民女,朕怎么就不相信,李牧会干这样的事呢?还调戏魏征的女儿……他怎么不说李牧调戏了朕的女儿?!捕风捉影!” 长孙皇后见李世民提了头尾两件事,单单中间‘行事狂妄,以财取乐’不说,便知道李世民是有意维护了。这卢御史说的这三点,唯有中间这条算是说对了。李牧行事历来狂妄,细数他做的事情,先是孔颖达,后是魏征,再加上各大门阀家族的人,哪个不是他的长辈,哪个不比他年纪大?但他从来也没在乎过。这可以视作是恃才傲物,但说一句狂妄,也不委屈他。 至于以财取乐,就更辩驳不得了。大唐日报连着登三天广告了,长安城如今满城都是寻宝的人,不是以财取乐是什么呢? 但这事儿还没法怪他,钱是人家自己挣的,难道还不让花么?这卢御史把这条列出来,估计也是没啥说的,拿出来凑数了。 其他两条么,难逃罗织罪名之嫌。 “朕明日一定要处置这个卢智林,杀鸡儆猴!” “陛下且慢!” 第185章 离家出走 李世民皱眉道:“皇后觉得不妥?” 长孙皇后摇摇头,道:“臣妾无此意,只是想提醒陛下。为君者,不宜偏帮臣子。且此事还有一个隐忧,陛下,你想想,为何这卢智林说李牧调戏民女,不说旁人,偏说魏征呢?” 李世民一愣,反应过来了,道:“皇后的意思是,此事极有可能是魏征授意,甚至可能是他们商量好的……不能吧,魏征他、能做出这等事?” 虽然李世民一直都非常讨厌魏征,几度恨不得弄死他才解气。但是俩人相处多年,魏征这个人,他还是自认为了解的。魏征这个人,总体上来说,人品还是没问题的。诬告陷害之事,他理应是做不出的。 长孙皇后道:“陛下,朝堂之上,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山东士族与李牧,因之前的事情,早已势同水火。虽明面上,以李牧辞官,魏征升官了结。但实际山东士族是吃了大亏的。反观李牧,虽然没了工部侍郎的职位,但是并没有什么影响,工部上下依然以他马首是瞻。这朝堂上的争夺,从来都是不择手段。魏征能否做出这样的事情,眼下还不好说。所以臣妾觉得,陛下不妨静观其变。若真是魏征授意,他必有后手,待他底牌尽出之时,陛下再处置,岂不是更好么?” 顿了一下,长孙皇后又道:“陛下不要忘了,李牧能言善辩,硬往他身上扣罪名,他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可是……”李世民想到李牧的病,心中有些不忍,道:“李牧刚刚遭受如此大的打击,还要他站出来与这些宵小之徒理论,实在是难为了他。” “陛下,这就是君臣之义啊!” 李世民沉默半晌,点点头,道:“好吧,朕且看看,明日这些宵小之辈,还能说出什么来!” 说完,李世民把奏折放到了一旁,又拿起了下一个。 郑国公府。 丫鬟珍珠为魏璎珞的膝盖敷了药,帮她用布包好,收拾了一下,便把油灯吹灭了。 府里没钱,点灯是件很奢侈的事情,能少用就少用。同样也是因为府里没钱,下人房也没有。珍珠一直是和魏璎珞睡一个房间,一张门板,用两个凳子搭着,翻个身都能掉在地上。 平时,魏璎珞心疼珍珠,都是让她也在床上睡。但今日魏璎珞受了伤,珍珠怕睡觉不老实碰到她,就又睡门板了。 多日不在门板上睡,珍珠有些不适应,睡不着。她侧着身体,借着夜色看床上的魏璎珞,她知道小姐没睡着,膝盖青紫成那样,怎么可能睡着。但她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这样默默地陪着她。 “珍珠。”魏璎珞忽然出声。 “我在呢,小姐怎么了?” “我想……等我的伤好一点了,咱们逃了吧。” “啊?”珍珠吃惊非小,忙爬起来,道:“小姐,你是不是发烧糊涂了?咱们在家呐,逃哪儿去?” “我没发烧,也没糊涂。我就是想从家里逃出去。” 珍珠听不懂了,道:“小姐,这是家呀,咱们干嘛要逃啊?” “珍珠,你不会明白的。”魏璎珞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浓浓的失望和失落:“小时候,我很崇拜父亲。在我眼里,父亲刚正不阿,正直仁义,觉得这天下的官员,没有比父亲更好的了。但是,这次父亲让我好失望。他怎么变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娘也一样的不讲理,这样的家,还能待下去么?” 珍珠实在是没听懂,她根本就理解不来魏璎珞的意思。这个家怎么就待不下去了呢?不就是被罚了吗?她是一个下人,受罚这种事情,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她根本就不会去想为什么会被罚,主人说有错就是有错呗,认错了不就好了么?她很不理解,魏璎珞为什么宁可跪到晕过去也不肯认错。 正在珍珠努力理解的时候,魏璎珞又问道:“珍珠,你跟不跟我走?” “啊?”珍珠回过神来,犹犹豫豫道:“小姐,咱们能不要走么?” 魏璎珞似乎已经想好了,道:“我一定要走,你要是不跟我一起,那也随你,只是你别说出去就好了。” “小姐……”珍珠的声音带上了点哭腔,她虽然理解不来魏璎珞的想法,但是她不傻,这府里就她一个丫鬟,是伺候小姐的。小姐要是丢了,她肯定得受罚。而且若是没了小姐,也就没有她这个伺候小姐的丫鬟存在的必要了。就算不受罚,也会被赶出去。 她没有爹娘,是被娘舅卖到郑国公府做丫鬟的。娘舅得了钱,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就算她能找到,估计娘舅也不会管她了。 天地之大,能去哪儿呢? 没地方去啊! 珍珠哭咧咧道:“小姐,你这不是逼我嘛,你要是走了,我在府里也待不下去了,我只能跟着你走啊……” “好珍珠,我就知道你会跟我一起的!” “小姐,好不好的先搁在一边,咱们就算逃了,能去哪呀?我只会做些粗活,小姐你……什么都不会,咱们离开家,会不会饿死啊?” 魏璎珞听到这话,小脸儿登时涨得通红,争辩道:“我怎么什么都不会了,我读过书,会写字,我、我我……” ‘我’了半天,魏璎珞也没说出一个‘读过书,会写字’的人能干的事情。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有了!”魏璎珞终于想起来一个,眼睛一亮,道:“我可以当个读报人!” “小姐,你当读报人是那么好当的呀,那是有地盘的,可不是随便都能去读报的。再说了,咱们在街上走,你见哪个读报人是女的,都是男人啊。” 魏璎珞天真道:“我可以女扮男装啊?你见过我穿男装吧,不行吗?” “小姐!”珍珠真是要被魏璎珞给蠢哭了,道:“我的小姐啊,你真当你穿了男装就是男儿啊?个子那么小,长得又那么白净,长个眼睛都认得出你是女儿身了。你要真去读报,能不能当成读报人我不知道,倒引来登徒子倒是一定的。” 听到‘登徒子’三个字,魏璎珞的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了天上人间开业那日看到的那一幕,李牧紧紧地把王鸥压在墙上,亲她的嘴…… 这一幕对魏璎珞的冲击很大,好几次做梦都梦到了。如今又想起来,仍旧霞飞双鬓,忍不住骂道:“登徒子!” “啊?” “没说你。” “哦。”珍珠应了声,忽然也怔住,眼睛一亮,道:“小姐,你说登徒子我想起来了,咱们要是真逃出家,可以去找侯爷帮忙。” “谁要找他帮忙!”魏璎珞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登时‘炸毛’了,道:“我说的是自己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就算是饿死,也不会找他帮忙的。我就不信,我魏璎珞离开家活不下去!” 逐鹿侯府。 “啊、啊、啊……阿嚏!” 李牧打了一个大喷嚏。 不是感冒,是被熏的。 昨天忽悠了妻妾,李牧良心不安,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他今日一整天,都在工作室里鼓捣。 他在忙活的事情,说起来是一个月之前就答应的事了。 白巧巧说在家无聊,他答应盘一个铺子,让她来经营解闷。 李牧的本意,是打算弄一个卖香水的铺子。为了制作香水,他连干花都让二狗去收购了。但随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一直就耽搁了下来。 今天抽出时间,李牧总算是把香水给搞定了。不但搞定了香水,肥皂他也鼓捣了出来。 香水是系统内的配方,《大唐群侠传》中,有情人节特别活动,香水是活动任务物品之一。而肥皂,游戏内没有,但是也难不住化学小王子。香皂这个东西,制作其实非常简单,碱与动物脂肪反应,可生成高级脂肪酸钠。这高级脂肪酸纳,就是肥皂。碱可以由草木灰或者岩盐的伴生物制取,动物脂肪有的是,搞一搞,肥皂就出来了。难点在于,怎么去除动物脂肪肥皂的膻味,这个难题,李牧整整研究了一天,最后还是多亏了香水提炼的花香精油,经过一定比例的调和,终于制作出了没有膻味,带有香味的肥皂。 “娘子!!” 李牧拿着他特意为装香水制作的小玻璃瓶,装了一瓶茉莉花香水,一块薄荷花香味的肥皂,兴冲冲地跑回了后院。白巧巧跟李知恩正在为李牧熬药,见他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赶紧拉着他,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看,这是什么!” 李牧拉过白巧巧的手,把香水和肥皂放到她的手里,道:“我不是答应过,给你开一家铺子,没事的时候解闷么?当时你不是说,担心赔钱么?这是我的最新发明,有了这两样东西,想要赔钱都难呐!” “这是什么呀?”白巧巧看着手里的香水瓶和肥皂,完全不认得。倒是李知恩,看出一点门道来,她的鼻子灵,李牧跟王鸥拥抱过,她都能闻得出来。这么重的花香,她当然也闻得出来,指着肥皂道:“这是薄荷花的香气,主人,这是你发明出来的熏香吗?好神奇呀!” 第186章 财源滚滚 “熏香?”李牧哭笑不得,道:“这么方方正正的,怎么可能是熏香,这个叫做肥皂。”说完,他又指了指香水,道:“这个叫做香水。” “肥皂、香水?” 不要说出身马邑的白巧巧了,就算是见过世面的李知恩,都没见过这两样东西。李牧只好解释,事实证明,任何时代的女人,喜好都是差不多的。后世的女人喜欢香水,唐朝的女人一样也喜欢,李牧简单说了几句,很快俩人都明白了。 “这个肥皂,可以用来洗澡、洁面,也可以用来洗衣服。” “那岂不就是皂角?”李知恩恍然道:“怪不得名字里有一个‘皂’字。” 李牧根本不知道皂角是什么,他穿越之后,一直就没自己洗过衣服。都是白巧巧帮他的,就连现在,李牧的衣裳,也必是由白巧巧亲自浆洗,李知恩也只不过是帮忙而已。李牧好几次都说,让丫鬟们洗就行了,但是白巧巧不让,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她把洗衣服这件事,视为‘正妻’的权利之一,很不愿意分给其他人。 虽然李牧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既然李知恩这么说了,他也就顺坡下驴,反正这两样东西都是前无古人的,拥有命名权,怎么解释都说得通。 “说的没错,这个‘皂’的意思,就是说它具有皂角一样的功能。前面加一个肥字的意思,是说,它是由肥油制作成的,连在一起就叫肥皂。” “肥油?”李知恩露出了心疼的表情,道:“多浪费啊!” 古人吃肉,喜欢吃肥肉。古人如此高看肥肉,不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减肥,而是因为好多人连温饱都不能保证,根本就用不着减肥。从口味上讲,肥肉比瘦肉更解馋;从热量上讲,吃一斤肥肉要比吃一斤瘦肉更耐饿,所以古人不得不喜欢肥肉,同时吃上肥肉也是过上好日子的象征。 李知恩刚到逐鹿侯府的时候,吃肉也专挑肥的吃。但是后来,实在是顿顿都有肉吃,肥肉吃得腻了,才变成和李牧一样的口味,喜欢肥瘦相间的。 但是脑袋里的潜意识,却不会因此而改变。提到肥肉肥油,条件反射还是会觉得浪费。因为皂角很便宜,肥油很贵。白巧巧也是一样,虽然她已经不管账了,但苦日子过来的她,思想还是非常节俭的。虽然也不会是抠门的那种节俭,但是不该花的钱,她是一分都不会乱花的。 李牧见两人的态度如此一致,无奈道:“你们俩呀,懂不懂什么叫做买卖啊?买卖就是,咱们买来材料,制作出东西,然后加价再卖出去,以此赚取利润。无论肥油多贵,咱们做成肥皂了,把成本加进去,翻个几倍卖出去,什么都赚回来了,还怕赔了么?” 李知恩眨眨眼,问道:“主人,这一块肥皂,要卖多少钱?” “这个么……”李牧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消耗的材料,道:“不贵,一贯钱。” “啊?!”二女皆惊,半个巴掌大的肥皂,就要一贯钱么?这都能买好几斤的皂角了!使用半年都不成问题,而如此小的一块肥皂,显然是用不了半年的。 李知恩不禁有些担忧了,道:“主人,这能赚到钱么?” “不要问这么蠢的问题,我做的买卖,什么时候没赚过钱?” 李牧这可不是信口开河,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做老百姓的生意。这也是他到现在为止,赚钱看起来非常容易的原因。普通百姓,吃饭尚且是一个问题,很多人甚至一个月几个月或者干脆都没有洗澡的概念,你让他购买一个洗浴用品,他会花这个钱么? 什么人会有这份闲心呢?必然是有钱的人。这个时代什么人有钱,门阀有钱,勋贵有钱,豪门有钱,大姓有钱。这些人的钱,代代积累,只进不出,铜钱堆在仓库里长毛都不拿出来用,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有钱人。 李牧如今搞出来的东西,都是前所未有,并且实用性很强的东西。也唯有稀少且实用的东西,才能让这些有钱人把钱花出来。 如果指望着赚百姓的钱,生意从一开始就赔定了。 而且,李牧决定把香水和肥皂打造成奢侈品。至少在短期内是奢侈品,意思是,他不会敞开供应,而是每天只卖出限量的数目,再让白闹儿手底下的‘黄牛’倒一手,把价格炒上去。 削死这群想要博得佳人芳心的凯子们。 想到这儿,李牧仿佛听到了前世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哗啦啦,金币入口袋。 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么? “小竹小梅!今天多烧点水,用大桶,我要跟夫人一起洗澡!” 李牧忽然来这么一嗓子,白巧巧羞得脸通红,扭捏嗔道:“夫君,别喊这么大声……” 李知恩的反应却恰好相反,拉着李牧的手摇晃,娇声道:“主人,让知恩一起洗好不好,知恩会搓背。” “好好好!”李牧大笑了起来,挑了下眼眉,道:“知恩会搓背,主人我也会搓哦,只不过知恩搓的是背,你主人我呀,专门喜欢搓前面。” “哎呀。”李知恩瞬间听懂了,飞了李牧一眼,扭身跑出去了。既然要用大桶洗澡,烧的水就多了,她要去安排一下才行。 小丫头跑了,李牧也没再说些什么让白巧巧面红耳赤的话。而是跟她商量了一下开铺子的事情,以前商量的是要在东市盘一个铺子,而且王鸥也说过,若是白巧巧想做买卖,她可以把东市的铺子送给她。只是白巧巧不想要王鸥的东西,就此搁置了。 如今有了京东集,而且京东集如今到处都是空店铺,白巧巧自然不会再去东市开铺子。便想着明日早上吃过午饭,去京东集挑选一个好位置。开业倒是简单,李牧身边就是不缺干活的人。工部什么工匠都有,装修店铺若是需要瓦匠木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工匠坊和天上人间的工程都结束了,正是闲着的时候。就算是不闲着,李牧用人,也大把人抢着干活。 至于卖的东西,暂时都用不着工人。只需要一晚,李牧就能做出来十公升的香水。用那种几十毫升的小瓶子装起来卖,十公升香水够卖好几个月了。肥皂也是一样,李牧已经搞清楚了配比的比例,制作也不过就是弄个大锅加热搅拌一下,他又是打算限量销售,一个月做一回就行了。 生意的方面,他是一点也不担心。他唯一担心的是,王鸥的皮草行也开在京东集,白巧巧也去京东集开铺子,俩人接触的机会必然会增多不少,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若二女发生矛盾,他夹在中间没法做人。 若二女情比金兰,他更加难受,俩人都金兰了,以后还怎么偷情呀?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香窃玉的滋味儿,可是无法取代的呀。 嘿嘿嘿…… 李牧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白巧巧看着他的样子,心疼不已。唉,夫君真是可怜,又发病了,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笑呢? 翌日一早,李牧早早起床。用一个锦盒,装了五瓶香水,五块肥皂。然后又把一瓶香水和一块肥皂放入了怀中,等着白巧巧和李知恩的马车出发去看铺子,他便叫上李重义和独孤九两个哼哈二将,也从家里出发了。 李牧这是要去送礼。 去宫里送礼。 从古到今,所谓风尚,都是由上及下的。后世的流行趋势,要看模特,明星,名人。而唐朝的流行风尚看什么,李牧已经摸清楚了。 看皇后,看皇帝,看大臣们。 比如说,长孙皇后有一枚金钗,上面镶嵌了一颗宝石。随后东西两市的首饰铺,都开始流行在金钗上面镶嵌宝石了。 再比如,李世民穿了一件金丝刺绣的袍子,这件袍子是江南萧氏进贡的,价值不菲。长安城的勋贵们见了,不敢用金丝刺绣,便用银丝刺绣,也是流行了一阵。 关于衣服的流行,都是王鸥告诉他的。她做这个声音,知道的非常详细。 李牧自己也听说过一件事,是跟魏征有关的。 魏征喜欢吃醋芹,但是青菜很贵,魏征吃不起。所以李世民在办宴的时候,经常会特殊赐给魏征醋芹,以展现对魏征的看重,表达鼓励官员谏言的意思。 李世民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但是朝中的御史们,却把吃醋芹当成了自己是不是一个好言官的标准之一。不吃醋芹的御史,不是好御史,一时之间,长安的芹菜涨价三成,魏征本来就吃不起,如今更吃不起了。 这是李牧在跟魏征干仗的时候,二狗调查出来的一个小道消息。李牧知道之后,让家里的厨子又去买了一批芹菜,把芹菜的价格又推升了两成。让魏征今年之内,彻底告别醋芹了。因为涨了五成之后,即便是皇宫也不会采买芹菜了。就算李世民想赐给魏征醋芹吃,宫里没有,他还吃什么。 而李牧也因此遭到了报应,芹菜买的太多,又那么贵,扔是肯定不能扔的,这一个月来,逐鹿侯府只要是带馅儿的东西,包子饺子都是芹菜馅儿,他现在闻着都想吐。 第187章 贿赂有方 李牧如今进宫,不需要像其他大臣一样,提前申请,等着三省批复。 他是三品军侯,又入了宗室,算是和李世民是一家人。同时他又享有特权,准许皇城骑马,身穿紫袍,腰佩金鱼符,畅通无阻。再加上,他如今是崇文馆的教授,还是内帑令,无论是哪个头衔,进宫都相当于是‘上班’,只不过他一直没怎么上过就是了。 李牧这次入宫,不是找李世民的。他做的是女人的生意,找李世民有什么用。他是来找长孙皇后的,借着探病的名义。而且他也相信,他有脑疾的事情,必然已经由孙思邈之口,传到了李世民处,而李世民是不可能不告知长孙皇后的。病友和病友之间在最脆弱的时候聚集在一起探讨病情,沟通必然更加顺畅,这个时候送礼,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果然,李牧来到立政殿,女官进去通禀之后,立刻得到了长孙皇后的接见。 “臣李牧,惊闻皇后染疾,特来探望。微臣来迟,还望皇后勿怪。”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李牧半个字也没提自己的病情,满脸担忧,向长孙皇后行礼。 “快请起。”长孙皇后把李牧扶起来,道:“李牧,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正要打发人去你府上,没想到你却来了……孩子,可怜了你呀。” 李牧的眼眶瞬间红了,但他‘坚强’地不让自己落泪,‘强忍’着装模作样道:“臣不明白皇后的意思,臣有何事,敢劳烦皇后过问。” “孩子,你便不要瞒着了。你不是请孙神医看过病吗?我的病情,你也是听孙神医说的吧。陛下也是听孙神医说了你的病情,这才知道你也得了脑疾,可怜啊,可怜……你我二人,都是可怜之人!” 李牧‘再也忍不住’,泪水簌簌落下,哽咽,却无言,更显坚强。 长孙皇后也红了眼眶,道:“你的母亲,如今知道吗?” 李牧点了点头,道:“也不知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如今长安城传的满城风雨,臣的母亲也听说了。但是臣否认了,只说是外人看不得臣过得好,出言诋毁,实情并没有告知母亲,免得她为臣担忧。” “好孩子。” 长孙皇后叫女官给李牧搬了一把带靠背的胡椅过来,这可是殊荣,一般情况,皇帝皇后赐座,都是锦墩,也就是凳子。只有位高权重之人,或者长辈,例如高士廉这样的人,才会赐座椅子。 长孙皇后让女官搬椅子来,足见偏爱了。 李牧坐下,抹去泪痕,挤出一丝笑容来。这笑容落在长孙皇后眼中,显得坚强又可怜。但她也知道,李牧是个要强的人,既然他都能以笑容对待病痛,那么她也不必总提起了。毕竟,孙思邈都治不了的病,与绝症也无二致了,提起来只能徒增伤感。 李牧道:“臣的病,孙神医都已经交代过了。四十岁之前,不犯病时,当与常人无异。四十岁后,就听天由命,疯癫痴傻都有可能。臣今年十七岁,转年十八。距离四十岁还有二十二三年,时间并不短。与其担忧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不如把眼下的日子过好。等真到了那一天,若臣真的疯癫痴傻了,饮一杯毒酒也就是了。将士们为国征战,马革裹尸,也不过二十余岁便死了,我李牧若能活到四十岁,也足矣了!” 长孙皇后长叹一声,道:“不要这么想,二十年时间不短,也许还有转机。” “希望是吧、”李牧也叹息一声,没有否定,但是长孙皇后显然听得出来,他对此不抱希望。 正要再说些话安慰,李牧已经把话题岔开,笑道:“皇后不要为臣担心了,臣今日来,是来探病的,怎么倒像是反过来了。” 说着,李牧从怀里拿出锦盒,道:“皇后请看,臣不是空手来的。这是臣的最新发明,昨天制成,试验过后,便拿来献给皇后和诸位贵妃。” 长孙皇后刚才就看到李牧怀中鼓鼓囊囊,但是不好意思问,见李牧拿出一个锦盒来,知道必定是好东西。因为迄今为止,打李牧手里出来的东西,无一不是好东西。 宫中有规矩,皇帝和皇后是不可以随便接东西的。万一这里面藏了暗器怎么办?就像这个锦盒,打开直接飞出一把小刀,皇后岂不是就毙命了? 因此,帝后身边,都会有一个亲信之人。这个人,负责尝毒,验物,为帝后屏蔽风险。李世民身边的,自然是高公公。这长孙皇后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女官。 但是今日,长孙皇后竟不用她。直接把锦盒接在了手里,女官刚想说话,长孙皇后道:“李牧便是如同本宫的儿子一样,他岂能害我?免了,退下。” 李牧听得出,此言是邀买人心之语。但也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请求让女官检视。长孙皇后充耳不闻,已然把锦盒打开了。 盒子分为左右两边,中间有木条做隔断。左边是五瓶香水,右边是五块肥皂。五瓶香水,五种味道,对应的肥皂也是五种味道,分别是茉莉、水仙、丁香花、百合、蔷薇,蔷薇中的一种,便是玫瑰。李牧也是见到了实物,才知道原来中国也是玫瑰的原产地之一,自山东到甘陕到处都有分布。收购的干花之中,玫瑰也是最多的。 “皇后,这是……”李牧正要介绍香水和肥皂,却被长孙皇后打断了,她把香水拿起来,仔细辨认,微微蹙眉道:“李牧,这可是琉璃么?” “啊,回皇后的话,正是琉璃。”李牧这才想起来玻璃的事情,他上次跟李世民提过一嘴,说自己已经能制作琉璃,后来把这事儿给忘了,如今见到长孙皇后说起,登时十分高兴,他又有理由把香水的价格提上一提了。 “你当真会造琉璃么?” “是的,臣已经研究出了琉璃的制作方法。”李牧一本正经道:“这琉璃,制造价格高昂。娘娘手里这个小瓶,若以成本论,差不多与同等重量的白银相等。这指的是透明的琉璃,有颜色的琉璃,价格还要更高。” 长孙皇后掂量了一下,一个香水瓶大约有一两重,岂不是说,这瓶子就价值一贯钱了。而这么贵的瓶子,只是为了盛装里面的‘水’,这‘水’岂不是仙露了? 李牧也拿起一个小瓶,旋动瓶口,把香水打开,顿时一股浓郁的水仙花香气蔓延开来。女人对香味都是非常敏感的,香味弥散的瞬间,不止是长孙皇后,就连殿内伺候的女官和宫女们,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长孙皇后奇怪道:“李牧,这是何物?为何会有花香?” “此物名叫香水,算是一种新的胭脂水粉,乃是臣的一个小小发明。根据所用原料的不同,拥有不同的香味,只需一滴,即可散发出芳香怡人的香气,经久不散,根据臣的测试,一滴可以留存两个时辰以上。这瓶是水仙花制成的香水,所以散发的是水仙花的香气。因香气很容易散发,所以此物只能用琉璃瓶盛装。这么小小的一瓶,成本价差不多八贯钱。且因制作香水所需的干花存量很少,制作用量又大,所以得之不易。若放在市面上卖,至少也得二十贯以上。不过拿来献给皇后和诸贵妃,便是多少钱也不心疼的,这里一共有五瓶香水,便是送给皇后和四位贵妃娘娘一人一瓶。香水气味不同,请皇后娘娘先挑,若喜欢那种,可告知微臣,等皇后用完了,臣再为皇后送来。” 李牧做解释的时候,长孙皇后已经按个闻过了,最后选择了玫瑰香水,滴了一滴在手腕上,轻轻嗅了一下,满意地笑了,称赞道:“这香水真是与众不同,不像胭脂等物,是粉,这是水,还经久不散。既然是你的心意,本宫就收下了。李牧,你可要记好了。五种花香,本宫独爱这种。” “臣记下了。”李牧见长孙皇后满意,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下了,他不怕长孙皇后要他的东西,就怕长孙皇后不要。她使劲儿的用,能用的了多少。一宿做十公升香水,差她这点么。 “去请杨妃她们过来,告诉她们,逐鹿侯献宝,本宫与她们分享。” 女官领命而去,长孙皇后又看向了肥皂,问道:“这又是何物?” “这个叫做肥皂,价格相对便宜一些,这么大一块儿,若在市面上,大概价值一贯钱。使用肥油制作而成,可以代替皂角,用来洗衣,沐浴,洁面等。使用方法也非常简单,沾水涂抹即可。” 长孙皇后拿起一块儿闻了闻,惊喜道:“也有香味!” 李牧点点头,道:“因为肥油有膻味,为了去除膻味,也加入了一些香水的成分,只是碍于成本的缘故,没有加入那么多,比香水的味道要淡不少,主要在于清洁能力。沐浴使用,浑身舒爽,臣昨日已经亲自试过了。” 长孙皇后把肥皂放回去,道:“你发明的东西,本宫放心。”她瞥了李牧一眼,眼珠一转,又道:“只是这些东西如此昂贵,若本宫和诸贵妃都喜欢上了,宫中的其他妃嫔也想要,却又是一件麻烦事,本宫总不能独自享用吧?” 第188章 爱心高利贷 “这……” 李牧露出犹豫之色,但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打算好了。就算宫里的每一个人,他都供给香水和肥皂,也完全够不成什么负担。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就会把香水和肥皂的‘段位’拉低,因为太轻易送出去的东西,是没有人会珍惜的。 长孙皇后见李牧神色犹豫,猜出他心中所想,笑道:“本宫的意思,不是想让你白送。而是想跟你商量商量,若宫中需要的量大,能否便宜一些。你是陛下亲封的内帑令,内帑有多少钱,你心里有数。若要每个妃子都供应香水和肥皂,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 李牧赶忙道:“臣惶恐,臣添为内帑令,却一直还未给宫中增添多少进项,实在是对不住陛下和皇后的期望……这样好了,臣每个月送给皇后娘娘十瓶香水,一百块肥皂,算是臣孝敬您的。臣入了宗籍,也算是陛下和皇后的晚辈,理当孝敬,还望皇后莫要推辞。至于其他的,臣以成本价核算,断不敢赚宫中一文钱,请皇后放心。” “既如此,那本宫便却之不恭了。”长孙皇后是一个聪慧的女人,她既想给宫里剩下钱,但又不想欠李牧的人情。李牧也懂了她的意思,所以半买半送,正合了她的心意。 既然谈到了内帑的事情,李牧这个内帑令,也不得不说点什么了。 “禀告皇后,关于内帑的进项,臣已经想出来一个好办法了。正要禀告陛下,臣听陛下提起过,皇后有‘宫中隐相’之名,臣想把这个办法说出来,请皇后把把关,看看是否适宜,免得在陛下面前出了笑话。” 长孙皇后笑道:“本宫是皇后,只管着宫里面的事情,朝堂的大事,本宫不宜过问。你还是等陛下下了朝,去太极殿跟陛下说吧。所谓‘隐相’之类的话,切莫再提起,本宫只是皇后,不参与朝堂之事。” 李牧忙道:“皇后误会臣的意思了,臣的意思是……非以逐鹿侯对皇后,而是小子请伯母为小子出出主意。” 其实算起来,李牧的父亲是比李世民大几岁的。虽然在李牧的记忆中,关于父亲的印象几乎没有了,但从李牧的母亲孙氏的年纪,可以推断一二。孙氏今年三十六岁,李牧的父亲比孙氏还大,至少也是三十六。而李世民今年才三十二岁,应该称呼叔婶,但是皇室的规矩,不以此论。李牧入了宗籍,只是李牧个人,从他往后,算是陇西李氏的人。而在他之前,则要看是否推恩了。若推恩,追封李牧祖上,就又是一种称呼法了。现如今,只能称呼伯父伯母。 “这样说么……”长孙皇后犹豫了一下,道:“若是这样说,好吧,你且说来听听。” “小侄前些日子,收了两百万贯的公司股份认购金,如今都存在工部的冰窖里,成立了一个有司,名为“银行”负责专管这些钱。这些钱在冰窖放着,也是无用。但若挪用了,恐那些股东不会答应。因此小侄想了一个办法,既能把这些钱使用起来,又能给内帑增添不少进项。” 这些事情,长孙皇后都是听李世民说起过的。两百万贯钱财,即便是身为帝后,也是垂涎三尺。李世民自即位以来,就是一个穷皇帝,用钱的地方比比皆是,多少钱都不够花。若不是答应李牧,让他全权处理。李世民见到这二百万贯钱财,早就花得一干二净了。 听李牧说起,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长孙皇后也好奇是什么方法,问道:“不知你有何良策?” 李牧笑笑,道:“放贷。” “放贷?”长孙皇后听到这两个字,不由有些失望,她本以为,以李牧之神奇,真能想出一个好办法。却没想到是放贷,心中有些不悦,却没有直接说出来,委婉道:“这放贷之策,虽可获利,但却极为伤民。若你问本宫的意思,本宫是不同意的。” 长孙皇后之所以这样说,与隋唐时期社会环境有关。唐时有这样一首诗,是形容借贷的。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众做周知,二月的时候,蚕还没有出生,哪来的新丝。五月谷尚未熟,哪来的新谷。但是没有办法,谁让你欠了钱? 虽然蚕还没长成,但是已经把将要收入的新丝抵押出去了。虽然谷子还未丰收,但是也成了别人的仓中之物。所以说这就叫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更有那些黑心到家的高利贷放贷者,专检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放贷,借贷者被逼无奈,只好将蚕和稻苗半价处理还贷。如果这些还不够,就得从别的地方以更高利息拆贷,以解燃眉之急。正所谓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 这样就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让贫者更贫,直至卖身为奴,甚至自杀。 会造成这样极端后果的缘由,是因为贷款的利息太高。借贷作为一种商业形式,自古就有。相传发明出这种方法的人,是春秋时期娶了大美女西施,帮助越王勾践复仇的“商圣”范蠡。借贷分正常借贷和高利贷两种。范蠡干的是正常借贷,所谓十一之利,也就是年利率十分之一,超出这个标准,就是高利贷了。隋唐时期,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府,搞的都是高利贷。 唐朝的高利贷分信举和质举两种,信举就是后世的信用贷款,不用东西抵押,但是需要有偿还能力的担保人作担保。质举就是抵押贷款,需要以借贷人的不动产或者实物作抵押。 相对于唐朝,后世贷款的人是幸福的。后世在银行贷款,最高也不过百分之五或者六的年息。而在唐朝贷款,利息高的可怕。 李牧为了搞贷款的事情,曾去民部查阅卷宗。 历朝历代,都有官贷。唐初虽然朝廷很穷,但是也设有官贷机构,称之为公廨。李渊登基为帝的时候,定公廨的利息是百分之一百。这是什么概念?如果你贷款一万贯,一年后还清,你就要还两万贯!这和抢钱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已经是放贷最低的利息了。因为民间的放贷,利息更高!至少三倍!也就是百分之三百的利息! 李牧看到这些卷宗的时候,还以为是记载有误,特意找人问了,还真就是百分之三百的利息。与之佐证的,是一个命案。有一彭姓的贫民,五月向一个名叫高姓富户借了两石麦子,到九月还了四石。高姓富户还说他欠钱,要捉他的女儿抵账,被彭姓贫民刺死。 四个月时间利息是本钱的一倍,年利高达百分之三百,还嫌不够,可见这民间的借贷,利息多么夸张。而民间借贷,如此高的利息,还有人贷的原因,是因为公廨没有钱放贷。民部每年都入不敷出,哪有钱放出去啊! 讽刺的是,在唐朝,贷款的人基本都是贫民百姓。若不是实在维持不了生活了,谁会去借贷呀? 在唐朝,百姓一旦借贷,基本就是永世不能翻身,除了卖儿卖女卖地卖身为奴之外,就只有逃亡一条路了。 长孙皇后听到李牧说要放贷,以为他把目标锁定在了贫民百姓的身上,心中自然不喜了。 李牧是做过功课的,猜到了长孙皇后会是这种反应,不慌不忙,解释道:“皇后误会了臣的意思,臣说的放贷,不是放贷给贫民,而是放贷给门阀世家,至少也得是个大户。” “放贷给他们?”长孙皇后皱眉,道:“这些人都不缺钱,如何会借贷?” “因为他们手里那点钱,做不成事情,所以他们必须得借钱。”面对长孙皇后,李牧不敢过于吊胃口,赶紧解释道:“前些日子,组建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之时,臣见识到了各门阀世家的踊跃。不少人因为没能入股,甚至以头抢地,来求臣通融。但是股份有限,臣无法通融,就想着是否能想出一个办法来,帮一帮他们。” “某日,臣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就想到了办法。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出现,会催生出很多行业。比如说,煤矿,挖出的煤,要运到大城售卖,这运输需要车马行,路上也许会有危险,也需要组织人保护。这些行业,都要有人去干。如此问题就来了,想干这个买卖的人,也许没有那么多钱周转,他即便有心,却也只能错过了。这个时候,臣就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臣把银行的钱借给他们,让他们把生意做起来,等到赚了利润,再把钱还回来。名头臣都已经想好了,陛下是天子,臣作为陛下的内帑令,便是天子的使者,臣来代陛下投资,称呼为‘天使投资’恰如其分。”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道:“李牧,你是否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放贷的利息那么高,那一项生意能赚得回来?本宫觉得,恐怕你这次要失策了。” “不不不,臣以为,天使投资必将大行其道,因为臣放贷的利息,只在一分到三分之间!如此低廉的利息,可谓是爱心借贷,他们还不趋之若鹜吗?” 第189章 稳赚不赔 长孙皇后懵了一下,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莫不是听错了?李牧说什么,他只要一分到三分的利息?这怎么可能?! “李牧,你说只要一分到三分的利息,意思可是,若贷款一万贯,年息最高只需三千贯?” 李牧点头道:“皇后算的一点也不差,就是这个意思!” 长孙皇后看着李牧,像是在看一个傻子,道:“李牧,你可知道,公廨放贷的利息的多少?你这样放贷,若有人把钱都带出去,随便再转手贷出,那么这个人获的利润,将比你获得的利润更大,如此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么?” “请皇后容臣细禀。” 李牧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环节,像是一个讲解员一样,为一张白纸一样的唐朝人做科普。 “臣是了解过如今我大唐的借贷情况的。恕臣直言,如今的借贷情况,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状况下。皇后所言分毫不差,如此借贷,盘剥的肯定是百姓,这种事情臣是绝对不会做的。” “可是你放贷给门阀大户,为何利息却如此低?你这样岂不是纵容他们盘剥百姓吗?” “臣绝无此意,皇后请细思之。臣借贷的目的,一,是想要有人来做事。因为做的事情,需要的本钱太高,很多人,即便是有想法,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臣借钱给他们,他们就能做这件事。把事情做成,这是主要的目的。而利息低的原因是,既然是一门生意,就要有利润。臣若正常放贷,利息太高,他们所获得的利润,全部给了利息还不够,谁也不会做这种蠢事。而臣只要一分到三分的利息,则让渡出来了利润的空间。他们把欠钱还上之后,利润会更大,这会激励他们踊跃贷款。” “还有,做一件事,总要有人来挑头。比方说,车马行。指望一个百姓去做车马行是不现实的,因为他既无钱,也无人。但若门阀世家或者大族来挑头,他们有本钱,贷款也有质押之物,就可以做这件事了。重要的是,做任何事情,都得用人。他们的人手不够,就会雇佣伙计。这些伙计,可能是流民,也可能是贫民,他们得了这份活计,就能糊口了,那么臣让渡出来的利息,就会变成他们的月例钱,养活百姓,是臣的第二个目的。” “第三个目的,便是为内帑增添收入了。若放贷出一百万贯,以平均二分的利息算,一年就是二十万贯的收入。以内帑目前的花销来算,二十万贯基本就够了。何况,如今银行有二百万贯,若进行得顺利,一年四十万贯的利息,宫中的开销,必定能宽裕不少。” 长孙皇后闻听此言,确实心向往之。她也是一个人啊,谁不想日子过得好一些呢?宫里有了更多的钱,妃嫔们也不会总找它来抱怨了。但李牧说的事情,真的能顺利实施么? 长孙皇后觉得,还不一定。 “李牧,你的想法不错。但是有个问题,你借出去的钱,不是内帑的钱,这些钱是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股东们的钱。换言之,若本宫没有理解错,你是打算把门阀世家的钱,再借出去给门阀世家,你这样做,他们会同意吗?” 李牧笑了,道:“皇后,臣不知这样做,为何还要他们同意。” 长孙皇后微微蹙眉,李牧还真是如传闻中那般狂妄。 “若是闹大了,他们要退股呢?” “随他们退呀,现在的股东若是退股,正好可以让那些没能入股而抱憾之人加入进来,不是很好吗?” “那这钱?” “钱也不用担心啊,退了一个,加入一个,用后头的钱补前面的钱,一个顶一个,正好!” 见长孙皇后仍有疑惑,李牧进一步解释道:“臣所设定的规矩就是,想要参与公司,必须得交认购金,也就是保证金。因为这两个公司,是必定会赚钱的生意。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他们不交保证金,臣也不会让他们参股。他们把钱放在臣这里,是他们必须付出的,臣也不是抢了他们的钱,若他们退股了,臣保证一分一毫也不差地退给他们,非常合理,非常公平。” 长孙皇后,道:“这条便算你说得通,但你又如何保证,放出去的钱能收回来,若是他们借钱做的生意赔了,还不了钱,你总不能杀了他们吧?难不成你有办法让他们做的生意都赚钱?” 李牧笑道:“臣当然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赚钱,臣要是有那样的本事,臣就不是李牧,是财神了。不过皇后所忧虑之事,臣倒是也想到了。首先,臣不放信贷,只放质贷。如此低利息的贷款,已经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了,要求他们拿出一些担保来,臣以为不过分。同时,臣也会核实他们的家底。若某人的家底有十万贯,臣只会最多放给他两万贯的贷款,以保证确实能够偿还。而且,臣也不会让他们只拿贷款做事。比如一个买卖,需要三万贯本金,那么臣最多贷一半给他们,空手套白狼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有了这几个保障,臣相信还是稳妥的。” “哦……”长孙皇后听完,心中的疑惑算是全部解开了。她又想了一会儿,再也想不出什么漏洞来,点了点头,道:“李牧,你果然是智谋过人,这样的办法,全天下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出了。用他人的钱为自己谋利,便是范蠡转世,也比不过你了。” “皇后过誉,臣愧不敢当。”李牧赶紧谦虚,他可不想被捧杀了:“而且皇后也说差了,臣并非是用他人的钱为自己谋利,臣是用门阀世家的钱,为陛下的内帑谋利。臣在其中可是不拿一文的。” 长孙皇后听出李牧的意思了,他这是在厘清干系,把责任归在内帑上,让门阀世家等有气说不得。长孙皇后想了想,没有戳穿。一年几十万贯的利润,担一些责任也是应该的事情。总不好内帑得了钱,黑锅都让李牧一个人背,若真的这样做,李牧恐怕也不会尽心竭力了。 这时,四位贵妃到了。 李牧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世民的四位贵妃,赶忙起身见礼。长孙皇后为其做介绍,道:“诸姐妹,这位便是闻名长安的逐鹿侯了。咱们打的麻将牌,便是他发明出来的。今日他又献上香水和肥皂,本宫不愿独享,分给诸位姐妹。” 说着,她又给李牧介绍,道:“李牧,这位是韦贵妃、杨贵妃、阴贵妃、燕贵妃。都是跟随了陛下多年的人,你对待她们,要同对待我一样,知道吗?” 李牧赶忙行礼,道:“臣李牧,向诸位贵妃请安。” 四个贵妃除了各家的亲人之外,很少见到外臣。看到李牧,也是颇为新鲜,而且李牧的名声,她们也是听说过多次了。麻将更是天天都要玩,不玩两个时辰,饭都吃不下。如今见到了活的,都非常高兴,问个不停。对李牧献上的香水和肥皂,也颇为满意。 说着话,已经到了晌午。李牧还没那么厚的脸皮,赖在宫中等饭吃,寻了一个借口退下了。长孙皇后也未挽留,李牧毕竟是男子,虽然是晚辈,但也是不便。若李世民开口,则又不一样了。 李牧从立政殿离开,沿路正好路过崇文馆。赶上崇文馆下学,刚好碰见了李承乾和李泰两兄弟从门里走出来,李牧赶紧摆手,李承乾眼尖,看到是他,赶紧小跑地窜了过来。 “大哥!” 一声‘大哥’叫得是干脆利落,李牧摆摆手,示意李承乾小点声。但是李承乾不肯,还是一口一个大哥的叫。他会这么听话,是因为金钱的魅力。他想要的弯刀,李牧让二狗去买了,送到了李泰处,李泰转交给了李承乾,把他乐得几日没睡着。还特意亲笔写了一封信给李牧,表示自此之后,李牧就是他的大哥了。 区区百两就买到了太子叫‘大哥’,还真是够划算了。但李牧却不怎么敢消受,他开玩笑是开玩笑,正经场合他怎么敢让李承乾叫他大哥。 李承乾跟李泰不一样,李承乾是太子,太子能被立为储君,就是因为他是‘嫡’是‘长’。太子叫别人大哥,他就不是嫡长了,这是大大地坏了规矩。 李牧这边正摆手呢,孔颖达从门里出来了,听到李承乾叫李牧大哥,脸色瞬间就变了。大步走上前,指着李牧道:“逐鹿侯,你安敢如此大胆,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你诱导太子叫你大哥,你想做什么,图谋不轨吗?” 李牧顿时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孔颖达,心里颇有几分无奈。 跟孔颖达交手多次,对他的观感,最初是十分厌恶,但是渐渐的,不知怎么,已经变得没有那么讨厌了。这老头的脾气虽然是倔了一点,但是他的个性非常耿直。哪怕是说不过,也是正面刚,不会背后做小动作,这点李牧非常欣赏。 但是他总找茬,李牧还是不喜欢。而且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孔颖达只要跳出来,他就想怼几句。可能是最近无处施展嘴炮,寂寞了吧。 第190章 无理辩三分 正要开口,李泰抢先一步,挤到了俩人中间,做起了和事老:“孔师父,本王一直在,大哥没让皇兄叫他大哥,是皇兄自己要叫大哥的。” 李承乾也道:“是啊,孔师父,本宫叫一句大哥怎么了?” 李牧简直要被这俩人蠢哭了,这么说,不是越描越黑,给孔颖达递话柄么? 果然,孔颖达马上接话道:“太子殿下,请慎言。太子为储君,储君也是君,既然是君,就又君臣之别。您是太子,怎可称呼臣子为‘大哥’?” “这……”李承乾才十一岁,又是‘熊孩子’属性,学业不精,辩论如何是孔颖达的对手,而且孔颖达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还有一点就是,他有点畏惧孔颖达。这个老头坏得很,他作为孔圣后人,皇帝甄选出来教授太子的老师,总是想着把儒家那一套东西,灌输给李承乾。这也不能说是错,自汉代董仲舒变法以来,历朝历代,都是用儒家来管理天下。但是他却忽略了因材施教这一点,李承乾的性子,不喜枯燥乏味的灌输式教育,但是孔颖达又不会别的方式,导致师徒二人之间矛盾重重,有了矛盾,作为臣子的孔颖达,不便与作为储君的李承乾争辩,说了不听,他就只好使用大招。 这个大招,可谓是老师这个职业的祖传技,名曰“找家长”。 李世民做皇帝没的说,但他却不是一个好父亲。在处理与子女沟通的方面,他基本上可以算是负分。每次孔颖达找来,李世民都不会去问原因,把李承乾找来骂一通,让他好好听孔颖达的话。长此以往,孔颖达在李承乾面前,等于是有了尚方宝剑,只要李承乾不听话了,他就去打小报告。 李承乾不怕孔颖达,但他怕他爹,他不是没有辩解过,但是嘴笨没辙,后来也就不说了。 见孔颖达又拿出要去打小报告的架势,李承乾歉然地看了李牧一眼,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巴。 李泰见李承乾都闭嘴了,心想,本就不是我的事儿,还是少说几句为妙,也把嘴给闭上了。 李牧看着俩兄弟,心里暗想,怪不得后来你俩都没当上皇帝,让现在还在吃奶的李治捡了个便宜。就你俩这不讲义气的样子,皇帝能轮到你俩就见鬼了! 李牧可不怕孔颖达,李承乾和李泰都怂了,他正跃跃欲试。 李牧往前站了一步,正好与孔颖达面对面,嘴角往上牵引了一下,冷笑一声,道:“老孔,我劝你一句。我李牧,不是一个赶尽杀绝之人,你几次三番与我争辩都吃了亏,也知道我的手段了。如果你现在给我道个歉,说一句逐鹿侯对不起,老朽糊涂了不该多管闲事,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 李牧看了眼地面,指了指,道:“这地上铺的都是青石,要是你晕在这里了,少不得后脑勺会磕出几个大包!” 孔颖达的火气登时被撩拨了上来! 李牧说的话有错么?没错。至少孔颖达听起来,全都是实情。他几次三番与李牧交手,都是自以为胜券在握,但却都莫名其妙地被李牧驳斥得哑口无言了。理智地讲,避其锋芒,或许是最明智的决定。 但是李牧偏偏说出来了。他这么一说,如果不辩上一辩,倒像是自己甘拜下风了。 孔门荣耀不容亵渎! 作为孔圣的传人,孔颖达有这种使命感和责任感。即便明知是输,他也要战,虽千万人,吾往矣! 孔颖达挺着单薄的身躯,深吸了一口气,道:“李牧,你休得狂言,你诱导太子叫你大哥,乃是大不敬之罪,我倒要听听,你有何言争辩!” “哼!老孔,你这是在逼我了!” “逼你如何?!你倒是说出个道理来?” “好!”李牧示意李承乾和李泰站到一边,道:“你们俩听好了,今日大哥就教你们,如何无理辩三分!” 两兄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吃瓜群众永远都不嫌事儿大。 可把孔颖达给气疯了,要不要这么狂妄。自己都说是无理辩三分了,这是何等的不把老夫放在眼内!刚要开口,李牧忽然伸出手,点指孔颖达的鼻尖,道:“孔颖达!你可知错?!” 孔颖达懵了,他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崩塌了,怎么了我就错了? “哼哼!看你的样子,你就是不知道自己错了!” 李牧不给孔颖达反应的机会,冷笑说道:“孔颖达,你这个只知道埋首故纸堆,不看眼前事的书呆子!你只知道所谓君臣之道,却丝毫不知变通。太子是储君不假,储君是君也不假,但即便是陛下,也有父兄。怎么太子便碰不到了么?” “太子称呼我为大哥,乃是对我的一种尊重。尊重他人,是一种美德,如何到你的眼中,就变成了有违礼制?若太子自以为是储君,目中无人,狂妄自大,那便是好么?你是太子的老师,我听闻你经常批评太子,还去陛下面前告状?若按照你的说法,太子是君,而你是臣,你这个臣批评储君该当何罪?你越过储君去陛下面前告状?是否也有挑拨天家不和之嫌?你又该当何罪?!” 孔颖达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没想到李牧的反击如此之精准,他抓住了李承乾话中的漏洞,而李牧抓住了他的漏洞。是啊,若称呼一声大哥,就是违背了君臣之礼,那么臣批评君,告君的状,又算什么呢? 不过这次,孔颖达没有这么快败下阵来。或许是与李牧交手的次数多了,他有了点经验,稍稍慌张之后,他便冷静了下来,道:“你这是狡辩!储君虽然是君,但他上面还有一个君,即是皇帝。我是皇帝的臣子,皇帝命我教授储君学识,我是储君的师父,储君学业不精,我批评他,是皇帝赋予我的权力。我向皇帝汇报储君的学业情况,这是我作为皇帝臣子应尽的义务,如何算是挑拨?你说的话,站不住脚!” “好!老孔,有进步!”李牧赞了一声,又道:“按你所言,你是储君的老师,为皇帝尽忠,所以不算挑拨,有权批评。那我问你,我也是陛下钦点,作为崇文馆教授的人。我算不算是储君的老师?太子尊敬我,难道不对?若太子尊敬我不对,那对你也无需尊敬,因为你我是一样的,都是奉陛下之命,教导储君的师父!且,我已入宗籍,陛下都以我的伯父自称,多次公开说过,李牧乃朕子侄也!我是陛下的子侄,我又比陛下的儿子们年长,请问孔祭酒,按照礼制,太子不叫我大哥,难道叫小弟?” “这……”孔颖达有点短路了,他既不能说李承乾尊重李牧不对,又不能说李牧入的宗籍是假的。前者牵扯到他自己,李承乾本就不服管教,若没师父这个名头镇着他,他干脆就辞官回家吧,肯定是教不了。而后者,如宗籍的事情是太上皇定的,李牧乃朕的子侄这句话,他自己就听李世民说过不下四五次,他怎么敢盯着老少两个皇帝对着干? 孔颖达深吸了口气,正要认怂,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找到了一个李牧的短处,欣喜若狂,赶紧道:“李牧!你说的话,也有漏洞!你说自己是太子之师,太子应当尊重你,这话没错。但前提是,你是太子之师!吾且问你,你作为太子之师,可教授过太子?空有师之名,而无师之实,你这个师父可谓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安能心安理得享受太子尊重?我说你,难道说错了吗?” “哈哈哈!” 李牧大笑三声! 李承乾和李泰登时两眼放光,来了来了!传说中的三声冷笑来了!他们听人说起过,李牧三声冷笑之后,便会一锤定音。如今亲眼所见,果然是与众不同。 孔颖达听到这三声笑,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由紫转黑!这三声笑,他太熟悉了,每次李牧笑完,他就要要晕了,以致于都产生了条件反射,听到这三声笑,眼前就窜花。 “老孔,你身为孔圣后人,竟然在教学方面如此浅薄,我真是不知道如何说你了!你怎知我没教过?你问问越王,他的四则运算是不是我教的?你再问问太子,难道我没教他,钱的重要性吗?之前太子对我傲慢,我拿出钱给他买了弯刀之后……” 李牧还要继续说,李承乾已经扑了过来,垫着脚去捂李牧的嘴,红着脸大叫道:“孔师父,大哥确实教会我很多道理,你还是别问了!!” 孔颖达见此情景,痛心疾首,道:“太子,请您自重啊!李牧这厮是在以钱媚上,这是奸佞之臣才会做的事情,请您擦亮眼睛啊!” “啊呸!”李牧怒道:“我与太子,乃是兄弟之情,我这个做哥哥的,有钱没地方花,给弟弟买把弯刀,就算奸佞了?那你去问问陛下,陛下花了我二十几万贯,连个欠条也没有,陛下就是昏君、劫匪吗?” 孔颖达当然不敢说李世民是昏君,眼睛瞪得像是青蛙一样看着他。 这时,转角走出两人,为首正是李世民,身后跟着高公公。李世民脸色难看,道:“好了!李牧,朕不就是花了你几个钱,用得着总挂在嘴上吗?!” 第191章 论教育 李世民从两仪殿下了朝,回到太极殿换了衣裳,正想要去立政殿寻皇后一起用膳,崇文馆的位置,在太极殿和立政殿中间,正好路过,听到李牧和孔颖达斗嘴,便停下了脚步,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基本上,从头到尾都听完了。他会出来,是因为他发现李牧看到他了,而且这小子还故意提钱的事儿,用来噎孔颖达,把孔颖达噎得又没词儿了,再不出来,恐怕今日孔颖达又得晕过去。 这青石地面,要是‘仰面栽倒’,孔颖达这个年纪,可真是不知道能不能活了。因此李世民才出来,算是给孔颖达一个台阶。 孔颖达心知肚明,面露惭愧之色,躬身道:“老臣……” “孔爱卿不必多言,李牧这小子能言善辩,你说不过他也属正常。你的心意,朕明白,不用解释。朕听到了几句,关于太子对李牧的称呼,朕也以为无妨。朕确实把李牧当做子侄看待,他也确实入了宗籍,太子称呼他一声大哥,也是应该的。” 李牧听到这话,冲着孔颖达挑了挑眉毛,孔颖达把头扭到一旁,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李牧!” “臣在。” 李世民正要发火,忽然想到李牧的病,心又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朕本来还很担心你的病情,正欲下午去看看你,现在见你还有心情跟孔爱卿斗嘴,你倒是想得开。” 李牧抬起头,脸上挂着仿佛看透世事一样的微笑,淡然道:“陛下,臣不是想得开,臣是束手无策,无奈也!孙神医都说治不了,臣还能怎样呢?如今只好把这件事当做没有,能好好过一天,就好好过一天,该做的事情还得做,该斗的嘴还得斗,不然颓废在家,岂不是变成了废人么?臣不欲让关心的臣的人为臣担忧,因此,逼着自己乐观以对罢了。” 孔颖达还有李承乾兄弟听到这话,都有些发懵,李承乾行了个礼,问道:“父皇,什么病?谁生病了,大哥他好得很,没看出生病的样子啊。” 对于自己的儿子,李世民自然没有必要隐瞒,而且他也想让李承乾学学李牧的镇定自若,便解释了一下。三人听说李牧竟然得了脑疾,而且还是孙思邈都束手无策的绝症,四十岁以后极有可能疯癫痴傻,无不动容。 孔颖达歉然道:“逐鹿侯,老夫不知你患病,多有得罪……” 李牧打断孔颖达的话,手一挥,道:“孔祭酒这是做什么?难道本侯还需要你怜悯吗?区区脑疾,影响不了本侯的发挥,就算是四十岁后,我真的痴傻了,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放马过来,刚才说到哪儿了?” 孔颖达气得鼻孔冒烟,再也忍不住,怒道:“李牧,你真是欺人太甚,我见你患病,关心与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如此……真是、不可理喻!” 李牧反唇相讥,道:“孔祭酒,你关心我有何用?连孙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你关心我一下也好不了,我吃的药,你更是买不起,一点忙你都帮不上,你的关心没有用处啊。况且,你对我咬牙切齿,我李牧还没沦落到要考对头怜悯的程度。咱俩辨的事情,也跟我有没有病无关,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没说完。孔祭酒,你的教育方法有很大的问题,你这样教导太子,是严重的失职,要是再不改正,恐怕太子要被你教育得误入歧途了!我李牧深受皇恩,既然看出来了,就不得不说出来!正好,陛下在此,当着陛下的面,我直言不讳,也免得落一个人前君子,背后小人的名声!” 孔颖达气得身体打晃,道:“李牧!你休要污蔑人!老夫教书育人几十年,你才几岁?你说别的也就罢了,教书育人你也要指责一番,你、你欺人太甚了吧!” 李世民也是听不过去了,道:“李牧,你这嘴巴也太损了点。孔祭酒是孔圣人之后,若他的教育手段都有问题,那谁还能担当教育太子的重任呢?难道是你么?” 李牧肃容道:“陛下,臣绝非无端指责孔祭酒。臣是观察得知,请陛下听完臣的分析,慎思之,再评论对错。” 李世民看了孔颖达一眼,点点头,道:“好吧,看你这样子,一时半会也说不完,正好朕也有事找你、高干,去传膳,今日午膳,咱们就在崇文馆吃,孔爱卿,李牧,承乾青雀,一起吧。” “谢陛下隆恩。”/“谢父皇恩典。” 高公公去传膳,一行人进了崇文馆,拼了两张桌子组成一张方桌,又拿了几个蒲团过来坐了。李世民看向李牧,道:“这个架势,倒有一些文人雅集之感了。李牧,你说吧,你看出什么来了,孔爱卿的教育方法,错在哪里?” “那臣就说了。”李牧开口道:“刚刚孔祭酒批评太子称呼我为大哥错了,太子争辩了一句,孔祭酒说出一套道理,太子便不敢说话了。从太子的表情,和孔祭酒说话的语气,臣感受到了如下两点。” “其一,孔祭酒非常有自信,他认为他的道理就一定是对的,太子必须接受。若太子不接受,那便是太子的过错。” “其二,太子是不想接受的,因为太子有太子的想法,他觉得对的事情,他想要坚持。但为何妥协了呢?因为孔祭酒是陛下钦定的太子之师,且,孔祭酒很不讲究,太子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找陛下报告,借陛下之手,敲打太子,以达到让太子听话的目的。” 说完了两点,李牧看向孔颖达,问道:“孔祭酒,我说的可对?” 孔颖达尴尬万分,但他又担当的勇气,而且他自认为没有什么错误,便梗着脖子道:“确有此事,但老夫不认为有错。老夫传授太子,无不精益求精,教授太子的东西,全都是圣人之道,旁门异类,一点也不敢传授。太子年少,心性浮躁,抗拒也是正常,老夫不便苛责太子,借陛下之手教导太子,难道是错了么?” 李世民也点头,李牧并不惊讶,无论古今,在教育的问题上,家长通常是站在老师的一方。 李牧摇摇头,道:“这便是错了。” 李牧认真道:“陛下,臣不单指太子,任何人都一样。若他有自己的观点,再接受旁人的观点,都是非常难的一件事。便如孔祭酒,他对我的成见,也来自于他的所学还有他的偏见。他认为我年少,便在学问上一定不如他,这种想法是错的。而他传授太子的时候,不容分辨,认为他的学问,都是正确的。孔圣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可见一个人的学问,不可能是全部正确的,也不因年龄产生分别,学问就是学问,道理就是道理,懂得人就可以为师,而不是年长者说得一定对。” “孔祭酒教授太子时,只告诉太子,这样对,那样错,而不告诉太子为什么这样对,那样错。太子不明其意,不解其道,自然疑惑不解,提出异议,而孔祭酒不管这些,只顾着向陛下告状,太子摄于陛下的威严,不敢抗拒。如此便产生了隐患,太子年幼,心智尚未成熟,想法也未形成。但若太子长大了呢?长大之后,太子会不会对于孔祭酒心生怨恨,继而对陛下也心生怨恨?天家父子,若因此产生嫌隙,孔祭酒教授的道理,又有何用呢?” 李世民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孔颖达争辩道:“我教授太子的,都是圣人的道理,若太子听不进去,还心中产生怨恨,那便是太子不贤……” “孔祭酒!”李牧加重了音调,打断他的话,道:“请你慎言,太子无论是否贤明,太子都是太子,难道你认为太子不贤,就要换一个太子么?这是孔圣人传下来的道理?” 孔颖达赶紧闭嘴,他不敢再说了,立嫡立长这一套东西,是儒家学说的根基之一,他作为孔圣后人,是绝对不说出换一个太子这样的话的。 李世民开口道:“李牧,你说得话,朕明白了。但是孔爱卿已然是世间大儒,且还是孔圣之后,若以他的学识都不能为太子的老师,那么太子的学业该怎么办?” “臣以为不是学识的问题,而是教育方式的问题。孔祭酒,不会当老师。” 此言一出,便是李世民都觉得荒谬了,道:“这么说,你会当老师了?” “不敢言会,但是肯定比孔祭酒好那么一点点。” 孔颖达哼了一声,道:“愿闻高见!” 李牧笑了笑,道:“既然孔祭酒如此好学,那我就简单说一说。其实其中的道理,孔圣早就说过了,只是孔祭酒对于圣人的经典,揣摩不够罢了。” 不理会孔颖达气得冒烟,李牧自顾道:“圣人言,因材施教。得先了解太子,再制定施教的方法,且不能像孔祭酒那样,直接灌输结论。圣人之言,微言大义,深奥无比。即便是圣人,总结出这些道理,也是经过一番研究才得出的结论,而你直接灌输给太子,太子怎么能理解呢?应该循序渐进,一步一步,让太子自己明了,才是正途。一句两句也说不完,这样吧,明日我写一篇文章发表在大唐日报上,好好讲解一下为师之道,孔祭酒记得明天买报纸。” 第192章 大唐技校 孔颖达被生生气走了。 他实在受不了李牧的指指点点了,这与气量无关,事关专业,不由他不生气。 李牧可以在任何事情上指手画脚,但唯独教育上,孔颖达无法接受。因为他姓孔,自汉代确立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就是教育的代名词。而孔家,则是儒家的执牛耳者。历朝历代,孔圣后人就是教育的标杆。 孔颖达作为孔家这一代的顶梁柱,如今的太子师,他也许有失误的地方,但绝不能接受李牧这个黄口小儿指摘。 饭,不吃了! 孔颖达怒气冲冲告辞离去,临走还放下一句狠话。若李牧明日真的有文章见报,并且说得有理有据,他孔颖达便辞去这国子监祭酒之职,让给李牧来做。太子之师他也不当了,同样让给李牧来当。 这话不可为不重,毕竟是太子之师啊。 由此可见,老孔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对此,李牧只是笑笑,似乎没当做回事。高公公传膳到,李世民、李牧,还有李承乾兄弟二人用过之后,两兄弟告辞离去。李牧本想浑水摸鱼也跟着走,但被李世民瞪了一眼,只好乖乖留下来。 撤去残羹,李牧规规矩矩地跪坐好,眼睛看着膝盖,一副‘我很老实’的样子。 李世民看了看他,要不是碍于他的病情,李世民真心想好好罚他一次,这个混账小子,就不能让人省点心么?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没个消停的时候! 李世民按下怒火,道:“李牧,你小子最近,没做什么亏心的事情吧?” “啊?”李牧愣愣地抬头,懵道:“陛下,臣最近没什么亏心的时啊?不止是最近,臣做事一直都是问心无愧……是不是有人诬告臣了?这群恶人,臣就知道,他们得知臣有病,便要加上一把火,要臣的命,他们这是要杀人啊!” 说着,李牧咬牙切齿,道:“好吧!既然如此,臣也豁出去了,我要跟他们以命抵命!!” “住口!”李世民拍桌子道:“李牧,在朕的面前你也敢喊打喊杀,你还有把朕放在眼里么?” 李牧眼眶通红,委屈无比,道:“陛下,臣近日以来,被脑疾噩耗打击,觉得人生都已经了无生趣了,还能得罪到谁呢?到底是谁,如此恶毒,在陛下面前说臣的坏话,臣心中不忿啊!” 见李牧这个样子,李世民的心也软了,叹了口气,道:“是一个御史,上书说了你几句。今日朝堂上,朕已经斥责过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朕也相信你,断然不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 “啊?有人说臣强抢民女?” 李世民点点头,道:“说你掳了魏征的女儿。” 李牧心里发虚,表情却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道:“陛下,这是何等的无稽之谈!臣与魏征,势同水火,臣掳走他的女儿做什么?这件事的真相很好查明啊,陛下直接问魏征就是了。” “今日朝堂上,朕当着这个御史的面,问了魏征。魏征说没有这种事,那个御史还说了点别的。也被辅机等人驳斥了,如今已经没事了,就让它过去,你也别放在心上。” 今日朝堂上,主要议题便是那位叫做卢智林的御史的奏折。他弹劾李牧的三件事‘以财取乐,窃取国财,调戏民女’三项罪名,第一项被李世民否决,因为钱财是李牧通过合法的手段赚取的,怎么花是他的事情,他人无权指责。后面两条,窃取国财,直接被长孙无忌联手王珪驳斥了,现如今两家都投入了大笔资金在所谓的‘窃取国财’项目上,若两家公司出了什么意外,张孙家和太原王氏,连带着他们背后的两大势力,都要蒙受巨大的损失。 而且卢智林的出身,也是让长孙无忌和王珪非常忌惮。卢智林出身山东士族,而两大公司与山东士族毫无干系,此时一个山东士族出身的御史跳出来否定两大公司,不得不让他们认为这是山东士族的阴谋。 因此,二人必然会尽全力驳斥。他们俩,一个是礼部尚书,一个是门下省侍中,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而且,二人麾下各部官员众多,卢智林算是惹了众怒了,两个大佬跳出来,紧接着就是无数官员启奏,你一言我一语,把卢智林骂得狗血喷头。 最后一个调戏民女,就更好办了。李世民直接问魏征,魏征终是没干出诬告的事情来,也对此事没有过多解释,直说女儿在家,对此事他也毫不知情,然后就回到朝班站定,一言不发了。 卢智林见魏征如此,知道他是在维护自己女儿的名节,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场闹剧,至此告终。 卢智林因诬告,罚俸半年,作为了结。 当然这些事,就不用那么详细的跟李牧说了。李世民是知道李牧的脾气的,担心他知道了之后,一时怒起,找人寻仇。惹出事端来,他这个做皇帝的,还是难做。不如就不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李牧想问,李世民赶紧把话题岔开,道:“这个就不说了,李牧,你刚刚是否太狂妄了一些。孔颖达即便是有不当之处,但也不能像你说的一样,不懂得为师之道吧?好歹他也教书几十年,门生遍天下。你连一个弟子都没有,就说教他如何为师,这话是不是有些过了?” 李牧不服气道:“陛下,分辨一个人的能力,不能以猜忌而论吧。看事实就好了,臣今日回家就写文章,明日见报,臣是否占理,自有公论。臣相信,臣是不会输的。”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看不出来,你还对教书育人有研究?” 李世民本事玩笑话,李牧却一本正经,道:“陛下,臣确实研究了。因为臣打算,转过年来,筹备一间学院。” “学院?”李世民皱眉道:“便如崇文馆、弘文馆一般么?没有此必要吧,如今有国子监,崇文馆,弘文馆,已然是够用了。再建一个学院,民部恐怕难拿出钱来呀。” 言下之意,你要搞,也得自己拿钱,民部没钱,内帑也不可能出。 李牧岂会不知李世民的态度,他也根本没想让民部或者内帑出钱“陛下,臣不是要办崇文馆、弘文馆那样的学院,臣要办的学院,是培养工匠的。如今工部改革,已经打下了基础。但我大唐要想振兴,必须要有一批技艺超群的工匠。如今工部的工匠,一是不够用,再者,质量也参差不齐。臣接纳了一批战争孤儿,如今分派了师父教授他们,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想要长久,臣觉得应该建立一个学院。名字臣已经想好了,就叫大唐职业技术学院,简称可以叫做“大唐技校”,专门培养职业技术人才。诸如木匠,瓦匠,铁匠,石匠等等,统一标准,统一考核,培养出高水准的工匠人才出来,为我大唐建设效力,如此才是长久之计啊!” “大唐技校……”李世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道:“恐怕花费不少吧?” “臣不需要民部一文钱,也不会从内帑出。臣打算让工部自己挣,若实在还是不够,臣自己掏钱,只要陛下支持臣就好了。” 一听不要钱,李世民立刻答应了下来。反正工部已经交给李牧了,他怎么鼓捣都是一样。他鼓捣不成,民部和内帑没有损失,他鼓捣成了,朝廷得利。稳赚不赔的买卖,傻子才不做呢。 想到内帑,李世民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听说的一系列事情来,问道:“臣那日听辅机说,你把收到手的认购金,全都藏在了工部的冰窖里,还鼓捣出来一个叫“银行”的东西,挂了一面“任贤旗”,你在搞什么,为何不来与朕商量?” 李牧忙道:“臣今日来就是要禀告陛下此事的。” “真的?”李世民皱眉道:“朕怎么不信呢?” 李牧暗道好险,多亏跟长孙皇后扯了一会儿,否则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圆谎。 “陛下,臣今日早早就入宫了,先去见了皇后。已经与皇后聊过了内帑的事情,陛下若不信臣所言,大可问问皇后。皇后总不会帮臣骗陛下吧,足以验证臣之所言。” 听到这话,李世民倒是信了,李牧所言不差,长孙皇后不会帮李牧骗他,笑道:“朕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李牧便把要放贷的事情与李世民说了,初听到‘放贷’二字的时候,李世民的反应与长孙皇后如出一辙。但听完了李牧的解释,李世民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这个办法可行。而且用门阀世家的钱,赚门阀世家的利息,这种赚钱的方法,让他感觉非常舒服。 “好好好!”李世民连道三声‘好’,亲昵地拍拍李牧的肩膀,道:“李牧,你果真不愧是朕之麒麟,这样的妙计都能被你想出来,朕非常欣慰。爱卿放手去做,朕为汝之后盾也!” 第193章 仇不过夜 李牧从宫门出来,骑上马,回想刚刚与李世民之间的对话。 其实穿越之后,真正开始融入大唐这个社会环境之后,很多人给李牧的感觉,都与原来看小说或者电视剧中的形象不太一样。 就拿李世民来说吧。 与李世民相关电视剧选取的时间段,大致可以分为如下几种。 隋末唐初,典型例子《隋唐英雄传》,里面的李世民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不是主角,形象大概就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少帅’的感觉。 接着就是玄武门之变之前,重点讲述的是李世民与李渊的父子之间,李世民与李建成、李元吉的兄弟之间的纠葛。 再往后,就是李承乾和李泰长大了,兄弟俩争夺皇位。李世民怎么痛苦,怎么难受,最后无奈废除太子等等。 还有一些视角特殊的,是写武则天的。武则天怎么入宫,怎么得宠,怎么被打入冷宫,再怎么跟李治勾搭上,李世民死了之后不到一年,俩人就旧情复燃……视角放在这里的电视剧,编剧的内心似乎不怎么纯洁。 这几个时间段,基本上贯穿了李世民的一生。唯独显得比较空的一段,就是玄武门事变,李世民登基,到李承乾和李泰长大之后,二人争夺皇位,这一段时期。 也就是李牧穿越过来的这段时期。 之前李牧参与设定《大唐群侠传》背景的时候,还特意查阅过一些资料。从资料中,看到过一些前后矛盾的记载。 比方说,李世民和李承乾父子。 李承乾在李世民登基之后,立刻就被立为皇太子,足见喜爱。而且李渊最终没有奋起反击,据传说也是因为李承乾。《旧唐书》记载,李承乾天资聪颖,所以才会被李渊赐名承乾,意为,承继皇业,总领乾坤。 但后来为何会达到密谋造反的程度?史书记载就不甚详细了。 而李泰和李承乾两兄弟,作为一奶同胞。《旧唐书》中也有记载,兄弟两个曾非常友爱。李承乾从来不曾作出要危害弟弟的事情,而李泰也从来没有夺皇位的意思。长孙皇后生病,兄弟俩一个求道,一个拜佛,诚心为母亲祈祷,看不出一点不睦的迹象。 但是在长孙皇后去世之后,事情发生了转变。 长孙皇后去世后,李承乾瘸了。怎么瘸的,史书记载不详。第二年,李泰开始编写《括地志》,这是一个转折点,为了编写《括地志》,李泰在府内设馆,其意味已与当年天策府相当了,只不过一个是文,一个是武。兄弟俩也彻底撕破脸,李承乾派人刺杀李泰,李泰也纠集百官上书,再无缓和的余地。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记载不详。 而李牧穿越过来的时间段,正是这个“记载不详”的时间段。他眼睛里看到人物,也不是史书记载的冷冰冰的字句,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李世民年三十二,他是一个明君,但也没什么架子,他会主动去臣子的府邸探望。会对没见过的东西好奇,占便宜也会高兴,见到讨厌的人吃瘪也会偷笑,他是一个鲜活的人。 魏征也不像电视剧中的人设那样,完全是一个正面的人物。他做的事情,也有他的出发点,他在意的利益。 这个时代的所谓忠臣,相比忠于朝廷,更加忠于的是自己的家族。 这些事情,在后世的史书中都看不到。因为一个朝代的历史,是这个朝代覆灭之后,下一个朝代书写的。历史这个东西,亲历者都搞不清楚,何况几百年后的人了?所以史书上的东西,其实和小说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因为谁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点李牧是深以为然的。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他猝死之前经历的一件事。某天他在刷小视频,看到不少人留言说“99年的事情兜不住了”/“别瞎说,忘了99年签署的保密协议了么?” 作为一个经历了99年的人,在李牧的记忆中,99年除了传世界末日传得吓人之外,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但是在二十年后的互联网上,不少00后,甚至经历了99年的90后,80后,看到这样的话,也会好奇地问,99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仅仅二十年而已,亲历者都开始怀疑自己。 何况隔了一个朝代的人,整理前朝的史书了?其中几分真假,可信度恐怕只能是随机了。 李牧不知道自己亲历的大唐,是否是后世的大唐。或许,这个大唐,因为他的穿越产生“蝴蝶效应”,变得不一样了。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作为判断。穿越这件事本身就非常奇怪、无法解释,他不想用眼前鲜活的生命,去对照史书中那些冷冰冰的文字。 所以,李牧决定,去报仇! 今天上书的御史,不管是谁必须得给他一点教训! 李牧从皇城出来,带着独孤九直奔天上人间,派李重义去京东集找到二狗,让他去打探消息。 二狗的效率是越来越快了,李牧在天上人间陪着王鸥还未喝完一盏茶,二狗已经骑着他的小毛驴跟着李重义过来禀告了。 王鸥见二狗来了,起身要避开。但被李牧拉住了,看到李牧拉着王鸥的手,二狗赶紧把头扭到了一边。其实王鸥和李牧是怎么回事儿,二狗早就清楚。但是这种事情不能说,说了就是事儿,二狗如今日子过得挺好,还不想找死。 王鸥挣不开,只好坐下,把被李牧拉着的左手藏到了桌下,右手翻着桌上的账本,脸色越来越红。 李牧把玩着王鸥的柔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了二狗一眼。二狗赶紧躬身答道:“禀告侯爷,事情已经查明了。弹劾您的人叫做‘卢智林’,出身范阳卢氏。他的叔公,便是那个被陛下赶出长安的山东大儒‘卢浮宫’。他得到的消息,也是咱们的人散出去的,他得知消息之后,去了魏征府上。随后就上书弹劾了侯爷,以小人之见,此事与魏征那厮脱不了干系!” 李牧蹙起了眉头,没有言语。 王鸥确是多看了二狗两眼。其实关于何人弹劾李牧的事情,王鸥手底下的人早就调查清楚了。但是二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收到这么多的消息,足见二狗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同行见同行,王鸥也免不了有了点危机感。同时王鸥也为李牧骄傲,不愧是自己看上的男人,出手就是不一样。袁天罡搞了十几年的“不良人”,就打探消息的效率来说,还没有李牧鼓捣了不到一个月的“狗仔队”效率高,足见李牧多么厉害,袁天罡多么蠢。 但这只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实际上,狗仔队还是不如“不良人”的,狗仔队打探情报,靠的是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闲汉、各府的丫鬟佣人,扯老婆舌的老嬷嬷,小道消息还成,真正私密的事情,这些人是接触不到的。 而“不良人”则是有朝廷背景的情报组织,他安插的‘秘谍’都不知道有多少,二者的性质就不一样。 当然,这两伙人,都不如王鸥手底下的人。王鸥背后的组织蛇灵,传承千年,一直隐于暗处。各朝各代,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但是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甚至它是否存在都不能确定。而且蛇灵这个组织也十分奇怪,他们好像没有什么企图,不造反,也不作乱,它就躲在暗处,像是蛇一样,阴恻恻地注视着一切。 它收集情报做什么,都无人知晓。但其实力,确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说吧,在长安城中的三股情报势力,把“不良人”和“狗仔队”加起来,都不比不上蛇灵。因为这二者都有迹可循,可以防备,但是蛇灵却似乎无处不在,什么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卢智林弹劾李牧这件事,二狗如今只查到了卢智林去过魏征府上。但是王鸥却已经查到,魏征大怒,让魏璎珞罚跪。 不要小看多出的这一条消息,很多事情,差就差在这一个消息上。 王鸥便是因此知道,魏璎珞对李牧有情谊,否则她为什么宁可跪,也不肯说一句跟李牧一刀两断? 若不是听闻李牧患脑疾,这个醋王鸥可是要吃上一吃的。 但如今李牧得病的消息传了出来,王鸥也打探过,确实是孙思邈确诊的,心疼情郎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吃醋了。 至于那个卢智林,在王鸥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马上动手容易给让人怀疑到李牧,等过一个月半个月的,联系不上的时候。想弄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史,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蛇灵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好刺客。更遑论,蛇灵的毒药,乃是天下一绝。至少有一百种毒药,让卢智林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算个事情。 李牧哪里知道王鸥会想这么多,他听闻卢智林和魏征有联系。再想了想李世民的话,做出了判断,道:“此事应该跟魏征没什么关系,今日那御史弹劾我,他没说话……算了,不管有没有关系,这次放过他。” 说着,李牧丢给二狗一个银元宝,道:“拿这个钱,请出力的人吃顿好的。然后去寻一辆夜香车……” 第194章 玩埋汰 二狗拿着钱去办事走了,李牧看了看门口的哼哈二将,道:“你俩也去溜达溜达?” 独孤九没反应过来,道:“大哥,我在这站着就行,你聊你的。” 李牧咳嗽了一声。 李重义伸手薅着独孤九的脖领子,把他拎了出去。李牧伸着脖子喊:“记得买两斤蜜饯回来,知恩要吃的。” “哦!” 李重义硬邦邦地回了一声,给李知恩买东西,他总是没那么痛快。 电灯泡打发走了,李牧把门关上,转过身便去抱王鸥。王鸥瞧了李牧一眼,伸手抱着他,李牧噘着嘴要亲,被王鸥伸手挡住了。 “干嘛呀?”李牧露出不悦之色,王鸥赶紧在他的嘴唇上碰了一下,哄道:“郎,这里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人多眼杂,给人看见了,终是不好。你若想与奴家亲近,咱们换个地方吧。” “换个地方?” 李牧想了想,道:“换个地方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没有太合适的地方吧。” 王鸥伸手往旁边的宅院指了指,道:“郎,你看那儿怎么样?” “这宅子倒是挺好的,可若我没记错,这里应该有人家了吧。怎么,你买下了?” 王鸥点点头,道:“这个宅院,原本是陛下赐予莱国公的。但是莱国公一直没住过,就这样空置着。如今莱国公病重,便把这个宅院卖了,我得知消息,就通过中间人买了下来。” 李牧不解道:“为何莱国公病重就要卖房子啊,难道他没钱看病?” 王鸥道:“郎,莱国公身受皇恩,所得赏赐不知凡几,怎么会没有钱看病。是这样,若莱国公病逝,按制,他的长子就会袭爵,但是要守孝三年,才能出来做官。变卖多余的府邸,一来是减少开支,二来也是因为杜相一死,莱国公一脉的势力必将大损,位置这么好的宅院,不可能不让人觊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早卖了,也能省心。” 李牧不疑有他,如今这长安的宅子,其实并不十分紧张。很多宅院,就像是广德坊的流浪儿住的那些,都是空置的。这与隋末动乱是有关系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如今的长安城,不如隋文帝时三分之一的繁华,人口也没那时候多,自然闲置不少。 李世民有的时候想赏赐大臣,没有钱了,就看哪儿还有空地,随便赏赐几个宅院。这种赏赐,通常受赏的人都不怎么喜欢。因为这些宅院,大多都是十几年没人住了,如今想要住进去,少不得一番修葺。这都是钱呐! 王鸥买的这个宅院,想住进去也得修葺。这事儿就很简单了,李牧在工部打个招呼,让宇文规派一队人过来,反正现在工部的工匠们也都闲着没事做。 不得不说,王鸥确实会选地方。 李牧没事儿就会来天上人间坐坐,所以他出现在这里,没人会觉得奇怪。以后幽会,李牧只需从正门进入天上人间,随后就可以从侧门去王鸥的宅院,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旁人都只会当李牧在天上人间。 李牧越想越高兴,捧着王鸥亲了一口。他从怀里拿出特殊为王鸥准备的香水和肥皂,为她讲解了一番,王鸥赶紧按照李牧教的,在手腕上涂抹了一点香水,轻轻嗅了一下,是牡丹花的香气,喜欢得不得了。 可是想到这两样宝贝,是李牧为了给白巧巧开铺子才发明的,心里又多少有些吃味。 李牧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心里暗道,女人就是女人啊,女人都吃醋,哪怕她知道这口醋没必要喝下去,她也要闻一闻。 “生气了?” 王鸥摇摇头,身子一扭,道:“奴家只是侯爷的一个外室,哪有资格生气,羡慕罢了,这样的心思,侯爷想必是不会花在奴家身上吧。” “哎呦、”李牧揶揄道:“刚刚一口一个‘郎’叫得亲热,如今又变成‘侯爷’了。这还不是生气么?” 王鸥还在嘴硬,道:“没有。”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李牧从怀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是折叠起来的一张纸。这张纸,乃是李牧画出的一份草图。李牧把草图递过去,道:“我记得你有绸缎铺,这个正合你用。” “什么?”王鸥好奇地接过,展开纸张一看,登时羞红了脸,丢在桌上,嗔道:“这是什么呀,羞死人了。” “这个叫做新式肚兜。”李牧伸手点着纸张上的图,为王鸥解释道:“你看这里,有两根带子,它的作用就是把女人的胸部托起来,使女性的曲线更加玲珑有致,乃是平胸少女的福音,已婚少妇的利器……” 王鸥羞得满脸通红,道:“你在说什么呀,快别说了。” 李牧只好住口,他看了看王鸥,忽然凑近她耳边,道:“不管你做不做出来当货物卖……你且先做一件穿上,让我看看?” “哼、”王鸥白了李牧一眼,没说答应,却也没有说不答应。 李牧嘿嘿笑了起来,不再调笑。拿起了桌上的笔,展开一张宣纸,开始写东西。 王鸥把李牧的草图折叠好收起来,见李牧运笔如飞,便凑过来看。李牧的字,依然是惨不忍睹。却也还没到认不出的地步,王鸥起初只当李牧是在写广告词,但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李牧竟然在作文章。 在这个时代,作文章是一件大事。这里的作文,指的是写‘议论文’。不是小说,在说一个故事。也不是诗,抒发情感。一篇文章,阐述的是道理,解决的是‘为什么’的问题。 所谓的圣人之言,就是这样的文章。科举要考的,也是这样的文章,称之为‘策论’。 重点在于一个论字! 李牧作的这这一篇文章,论述的乃是为师之道。 只见李牧缓缓写下: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王鸥看看李牧笔下的文字,又抬头看看他,心跳又开始加快了。 李牧的诗,已经俘获了她的心。如今她又发现,李牧文章也做得这样好。本来还担心科举考策论,李牧会吃亏。如今看来,天才就是天才,不止诗做得好,这策论也是无人能及。就凭这一句,放眼天下,便无人可及了。 王鸥看着李牧的眼神愈发的温柔,不用李牧吩咐,便自觉地帮他磨墨。李牧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终于明白,为何古人把‘红袖添香’视为人生乐事了,用功的时候,有个没人伺候在身边,这种感觉真的是不要太爽。 忽然想到吩咐二狗去做的事情,李牧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个弧度。 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个叫做卢智林的狗屁御史也该从御史台下值了。 很快,他也将享受到‘添香’的乐趣了。 夜香,也是香! 卢智林今日虽然没能参倒李牧,但他并不觉得失望。因为他敢参李牧这件事,已经让他在御史台出尽了风头。且因魏征没站出来声援,御史台的山东士族出身的御史们,对魏征颇有微词。认为他只顾私情而枉顾大义,下午在值房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来找过卢智林,对他的勇敢表示了敬佩。隐隐地,卢智林已然是御史台除了魏征这个御史大夫之外,最得人心的人物了。 若如此继续下去,年前吏部考功之时,他这个监察御史恐怕就要往上动一动了。自御史中丞赵庆弹劾李牧,被流放岭南之后。御史台就少了一个御史中丞,本来卢智林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如今似乎也可以琢磨一下了。 马车的车轮压在青石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眼瞅着就到了家门口了。忽然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卢智林皱起了眉头,问车夫:“怎么慢下来了?” “回老爷的话,前面有辆运夜香的车。” “夜香车?” 夜香,既是‘粪便’,古代都是用木桶装粪便,装满后需要清空。于是,会有专人在半夜每家挨户收各家的马桶中的粪便,因为是夜里进行,粪便又有味道,便称之为夜香。 卢智林把帘子撩开,探头出去看。果然,前面有一辆夜香车。 卢智林赶紧用袖子捂住了鼻子,他这个人有个小毛病,爱干净。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爱干净,平时上值,都得带两套衣裳,上朝穿朝服,下朝再换一套。要是身上出了汗可不得了了,汗浸透的衣裳还能穿?必然得扔了才行! 迎面走来一辆粪车,卢智林如何能受得了。 “这夜香车是怎么回事,夜香夜香,得是夜里的事,这天还没黑呢,怎么就……赶紧走,躲着它点。” 车夫应了一声,把马车往右侧赶了点儿。 两辆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卢智林也闻着味儿了,肚子里一阵阵犯恶心,不住催促车夫,让他快点。车夫只好紧着甩马鞭,眼瞅着两车交错,就要错过去,但是还没错过去的时候。突然夜香车的毛驴嗷地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夜香车翻了,卢智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巨大的木桶向他这边倒过来,整整一桶粪便全灌进了他的车里。他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屎尿。 第195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呕!!!” 卢智林当时就吐了,作为一个有洁癖的人,上茅厕都要用布捂住口鼻的人,被一大桶屎尿从头浇下,这种感觉简直是酸爽。但这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呕完了,抬起头的时候,一块儿粘在额头上的‘固体物’顺着他的鼻梁滑了下来,刚好他还有点兜齿,正正好好,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卢智林终于揭开了一个纵观人类历史,也少有人能揭开的一个未解之谜。 屎,到底是啥味道。 “呕!!!” 卢智林又开始呕,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从车上跳下来,一边呕一边喊:“快把这个倒夜香的抓住!!” 车夫也没好哪儿去,刚抖落完身上的屎,刚想去追,抬眼一看,哪里还有人。套车的绳子被割断,夜香车还在,人已经骑驴跑了! “此事必是李牧所为!我与他不共戴天!!” 卢智林的怒吼响彻整条街道,不少人听到声,闻到味儿从家里出来看,见大街上多了两个‘屎人’,纷纷指指点点。卢智林赶紧掩面,扑面而来的臭味熏得他差点又吐出来,车夫紧甩马鞭,逃之夭夭。 另一头,魏征也刚刚到家。 今日他没有声援卢智林,整个御史台对此都颇有微词。当面自然是不敢说什么,但是背地里的指指点点,魏征也并非毫无所觉,他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忽然他的脑海里晃过李牧的影子,心中惴惴不安。 李牧的个性,交过手的魏征是很了解的。他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眼可不大。以前弹劾他的人,有一个落得好下场了么?即便是自己,虽然升任了御史大夫,但也是一个火烤的位置,如今又被自己人猜忌,日子过得也是艰难无比。 这卢智林不过是一个小小御史,他焉能放在眼中?以他的个性,报复是必然的。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连累到我…… 这个念头冒出来,可把魏征吓了一跳。他惊恐地发现,如今他已经在担心李牧会不会找他麻烦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畏惧李牧如虎了呢? 魏征非常愤怒! 但是他却不得不防。 魏征仔细想了一下,如今这府内,一共也没几个人。李牧这人做事,还没到无底线的程度。他如果报复,应该不会报复在妻子裴氏身上。只能是自己或者女儿璎珞。 自己,他能如何?打他肯定不敢,杀,似乎也不至于。污蔑,似乎自己也没什么可让他污蔑的。难不成他还能干出来泼粪的事情么? 魏征觉得不太可能,太有辱斯文了。 那么,只可能是在魏璎珞身上了。 如今儿女都成家了,唯有这个小女儿留在身边,聪明伶俐。魏征是极为喜爱的,因为喜爱,他才怕魏璎珞和李牧之间有什么牵扯。若是女儿落入了李牧的手里……魏征简直不敢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情景。 还不如死了去! 魏征坐不住了,起身来到魏璎珞门外,抬手想敲门,又想到那日惩罚魏璎珞,害得她晕厥,心生惭愧,抬起的手也放下了。 刚要转身离开,忽然看到了丫鬟珍珠抱着一个包袱过来。珍珠看到魏征,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把包袱藏到身后。 魏征一心只在女儿身上,对这个包袱没什么兴趣,问道:“这几日,璎珞可还好么?” 珍珠猛点头,大气也不敢喘。 魏征皱眉看了看她,奇怪道:“珍珠,你为何如此?我平日里也没苛责过你,为什么这么惧怕?” 珍珠结结巴巴道:“怕、怕老爷罚跪。” 原来如此。 魏征歉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罢了,我也不解释了,你跟璎珞说一声,好好休养吧。” 说完,魏征走了。 珍珠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瞄着魏征走远了,赶紧跑进了屋里。 “小姐,你刚刚看到没,可吓死我了。我以为老爷发现了呢!” “看你那点胆子。”魏璎珞从珍珠怀里夺过包袱,皱眉道:“怎么就这么点儿啊,也就够两顿。今天晚上一顿,明天早上一顿,中午就没得吃了。” 原来这包袱里是吃的,魏璎珞打算离家出走,让珍珠去偷点吃的预备着。 珍珠苦着脸道:“小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府里。一顿顶一顿的,哪有多余的。这是准备今晚上吃的,我全都拿来了。小姐,咱们要走赶紧走吧,我怕等会吃饭的时候,咱们就露馅了。” “当然要走!”魏璎珞把包袱还给珍珠,让她背好。自己也背上了一个包袱,这是她收拾的换洗衣裳。收拾完毕,俩人从屋里出来,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后门。 虽然魏璎珞还有点一瘸一拐的,但因魏府加起来也没几个人,后门更是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魏征那匹拉车的老马之外,没人发现小姐带着丫鬟离家出走了。 魏征回到前屋,眼皮一直的跳。抬头看了眼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对妻子裴氏道:“这天马上就黑了,咱们吃饭吧,不然又要点灯。” 裴氏点点头,起身去厨房了。这时魏府的老门房进来了,道:“老爷,卢御史家里来人,说有要事要跟老爷说。” “要事?”魏征暗道果然出事了,李牧这小子,还当真是报仇不过夜。 “你让他进来。” 老门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家丁模样的小厮进来了,向魏征行礼之后,呈上了一封信。 魏征把信拆开,字迹潦草不堪,他是见过卢智林的字的,虽然不能说是好,但也非常工整,如此潦草,想必写信之人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必定是情绪非常激动。 魏征仔细辨认,苦笑了起来。 这个李牧,还当真干出了泼粪的事情。 也是,他哪里在乎什么斯文。 卢智林在信中说,明日要联合所有御史弹劾李牧。请魏征一定要仗义执言,意思魏征是明白了。但是这件事,他却不能随便答应。 如今泼粪的人没有抓到,李牧大可以不承认,你拿他也没办法。以他的辩才,随便说几句,可就成了诬告。到时候他反咬一口,卢智林可就要交代了。 李牧的厉害,魏征是领教过的。没理尚能辩得三分,你诬告他,岂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想到这儿,魏征缓缓开口,对面前的家丁,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信我看过了,但是……” 话刚说一半,只见裴氏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魏征知道自己的夫人是个稳重的人,能让她如此惊慌,难道…… “发生了什么!” “女儿不见了!” 裴氏泪水涟涟,扑进了魏征的怀里。 魏征脑袋嗡地一声,差点晕过去。 李牧,你好狠!你报复卢智林也就算了,竟然还对老夫的女儿下手!就因卢智林说你调戏老夫的女儿,你就要把她掳走,调戏一番么? 可怜,我的女儿!! 老夫岂能与你干休! 魏征咬牙切齿,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明日弹劾李牧,算老夫一个!此子欺人太甚,老夫不能容他!” 家丁得了魏征的答复,忙回去禀告了。魏征安抚了一下妻子,道:“夫人莫急,想必李牧那小子,只是为了落我的面子,不会对女儿怎么样的,女儿若真出事,他也担待不起。明日朝堂上,我再与他分辨。今日就算咱们去找,也肯定是找不到,他不会承认,反倒落下了话柄。不要哭了,咱们先吃饭。” “吃什么!厨里的馒头和菜团都被偷了!” 逐鹿侯府。 饭菜端上桌,李牧抱着碗,看着是往嘴里扒饭,但是好半天,饭还是那么多。 白巧巧发现了,便问:“夫君,可是饭菜不对胃口么?” 李牧摇摇头,他怎么敢说回来之前,已经在天上人间和王鸥一起吃过了,现在肚子饱得很,实在是吃不下去。 李知恩瞥了李牧一眼,嘴巴噘了起来。刚想张嘴,桌底下伸过来一只手,小丫头低头看了眼,也伸一只手下去,把蜜饯接过来放到脚边,继续低头扒饭。 “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而是我最近……可能是喝药喝的吧,吃什么味道都不对。罢了,晚上饿了再说吧。” 李牧把碗筷放下,一手在桌下摸李知恩的腿,另一只手拄着下巴,望着白巧巧,问道:“今日去选铺子,可有合适的?” 白巧巧点点头,道:“已经选好了,父亲找了人,正收拾着呢。明日下午,就差不多了。” “哦。”李牧又问:“不知是哪个地段?” 李知恩忍不住插话,道:“说到这个地段啊,实在是一个绝佳的位置。离着马场不远,对面是一家皮草行,最近这皮草行打了广告,生意红火着呢,不少夫人贵女来买皮草,看到咱们的铺子,肯定也会来光顾。” 李牧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皮草行。 京东集貌似只有一个皮草行,那就是王鸥的铺子,恰好也是在马场附近。也就是说,白巧巧把铺子开在了王鸥铺子的对面! 妈妈呀,正室和外室打擂台啦! 李牧瞄了眼一脸淡然的白巧巧,背后没来由冒出一股寒意。 谁他妈再说我老婆没心机,老子肯定砍死他! 明明很有心机的好不好!!! 第196章 寒夜 入夜。 因为李牧‘病了’,仍在休养阶段,所以喝药这几日,白巧巧都拒绝与他欢好。这可把李牧给憋坏了,要知道孙思邈留给他的药,乃是‘补肾汤’,每一种药材,都是大补之物。李牧一天两碗补肾汤喝着,补得鼻血都流出来了,偏偏老婆不让碰…… 真是一个大悲剧。 得亏是唐朝的衣服宽大看不出来,不然人们见到李牧都会觉得奇怪:嘿?逐鹿侯的裤裆怎么鼓个包? 李牧懊恼不已,他最近发现自己还真没少干这种搬石头砸脚的事情。 穿越之前,因为自己闲出屁,非得搞什么副职系统的合理性,让副职系统一下子多出成千上万的物品,搞得数据平衡混乱,不得不常常加班——最后自己因为加班猝死了。 为了给公司圈钱,本来不是自己的事儿,非得显摆能耐,非得插手,搞什么福袋抽奖,结果——现在自己抽不起奖了。 本来是为了给自己做的事情找个借口,结果这个谎撒得太真,老婆深信不疑,不给碰了! 怎么这种颠三倒四的事情,总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李牧长叹了口气,人生活的如同一只二哈,真是艰难呐! 李知恩如今是长身体的时候,嗜睡,早早就睡着了。白巧巧却都还没睡,听到李牧叹息,睁开了眼睛。 很多事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今日白巧巧把铺子选在了王鸥的皮草行对面,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她担心李牧觉得她善妒,而实际上,她也确实有此想法。 王鸥的各方面条件太好,很难让白巧巧放心的下。她把铺子开在对面,一来是看着点,二来也是想与王鸥处好关系。一边是防备,一边是接纳,防备不了就接纳,大体也就是这么回事。 白巧巧自己都觉得矛盾,所以才半夜也睡不着。听到李牧的叹息声,心里更慌了。她爬起来,趴到李牧胸口看着他,李牧奇怪地望过去,借着月色,他也能看到白巧巧,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激动,忙伸手进白巧巧的肚兜里面摸索,猴急道:“娘子,你是想……” “夫君、”白巧巧又羞又气,拍掉李牧的手,道:“孙神医说了,汤药最少得喝三天,你这才喝两天,明天还有一天呢,就差这一天都等不及么?” “哎呀,那药其实……”李牧叹了口气,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白巧巧伸手抚平李牧眉间的褶皱,道:“夫君,你总叹气……是不是因为我把铺子选在牡丹夫人的铺子对面了?” “啊?”李牧‘大惊’,忙道:“夫人何出此言?我怎么会……呢!” “难道不是么?”白巧巧轻哼了一声,道:“从吃饭的时候,你就不对劲。半夜不睡还唉声叹气的,你要是觉得不妥,我明天换个地方就是了。” “没有!”李牧赶忙叫道,抬起手,赌咒发誓地说道:“我绝无此意啊娘子,我若是有此意,就让我生不出孩子!” “呀,你发什么誓啊!”白巧巧来不及去捂李牧的嘴巴,他已经把话说了出来。白巧巧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心里舒服多了,嘴上却道:“夫君,以后可不能这样说话了。不管你怎么想,巧巧都不生气的。” 李牧深情地抱住白巧巧,在她的耳边柔声道:“夫人,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谁跟你都比不了。你每次胡思乱想了,为夫我的心里都非常难受。娘子,为何不信我呢?” “我知道错了,以后肯定不会怀疑你……” 李知恩听着俩人说话已经醒了,见白巧巧又被李牧哄得像个傻子似的,实在忍不住了,道:“夫人,你不要听主人哄你,男人本来就生不了孩子,他发的誓做不了数的。” “小丫头懂个屁。”李牧回手在李知恩的屁股上拍了一把,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李知恩噤着鼻子哼了声,转过头去不理会李牧了。 “夫人,你别听她胡说。” 白巧巧靠在李牧的胸口,道:“夫君,巧巧心里都是你,就算你骗我,我也是开心的。” “唉……你是真傻呀。”一句话让李牧惭愧不已,恨不得把自己骗过白巧巧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才能心安理得。但是求生欲制止了他,不能说呀,说了以后恐怕只能当和尚了。 “夫君,明天铺子就能收拾好了。你说,我是招几个伙计卖东西好呢,还是带着家里的丫鬟一起去?” “都行啊。”李牧真心觉得没有什么大区别,因为这府里上无老人,下无孩子。四个丫鬟其实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闲着,一天连半天的活儿都干不上。 “不行。”李牧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道:“你还是别招伙计了,带丫鬟去吧。” “嗯?” 李牧傲娇道:“伙计是男的,我不高兴。” 白巧巧佯怒道:“夫君怀疑我?” “不啊。”李牧故意道:“怀疑是肯定不怀疑的,你要是非得招也可以,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不高兴,不行吗?” 白巧巧忍不住笑了,在他胸口蹭了蹭,道:“夫君好霸道,巧巧喜欢你。” 李知恩背对着俩人,嘴巴噘得都能挂香油瓶了。这么肉麻的话,也不怕教坏小孩子么?忽然她也觉得应该表达一下忠心才行,翻过身保住李牧的腰,蹭了蹭,也道:“主人,我也是。” 李牧无语道:“你总‘我也是’、‘我也是’的,不能自己想一个么,平日里不是很能说么,怎么这种时候就没词儿了?” “人家还小嘛。”李知恩枕着李牧另一侧的胳膊,若有所指道:“等我明年及笄之后,也许就会说了。” 白巧巧取笑道:“夫君你看,小丫头等不及了。明日你再喝一天的药,后天你就把她收了吧。” “我不要!”出乎意料地,李知恩竟然拒绝了。白巧巧奇怪地看过去,李知恩红着脸道:“主人憋了三天了,我可受不住他……” 李牧恼羞成怒:“信不信我现在就……” “不要!主人坏……” 长夜漫漫,三人闹做一团,直到力竭,才相拥着睡下。 而此时此刻,平康坊的一个角落,有两个人却非常可怜。 第一次离家出走,没有经验。走出家门,魏璎珞才发现,她把事情想简单了。 离家出走很容易,但是接踵而来的事情,却是她处理不了的。这头一件事,便是‘住’的问题。 如今已经入冬了,家里虽然没像其他国公府一样换成火炕,但也不至于挨冻。如今离家出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想去广德坊和流浪儿们住一起,但是坊门关了出不去。 巡夜的更夫来回的走,若是被发现了,定然要拿到官府去。若是那样,这离家出走就等同于失败了。 无奈,魏璎珞拉着珍珠,找到一个三面不着风的小旮旯,两人挤在一起,把包袱里的衣服都掏出来盖上,搭了一个‘帐篷’躲在里面,勉强抵挡了风寒。更夫的脚步不远,每次离着近的时候,俩人都屏气凝神,幸亏有夜色笼罩,加上巡夜的更夫也冻手冻脚,不会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幸运地没有被发现。 但是熬了一夜,天边鱼肚白的时候,俩人也差不多冻僵了。 珍珠看了脸色煞白的魏璎珞一眼,哆哆嗦嗦地说道:“小姐,要不咱俩回去吧。老爷要是罚,我替你担着。你的腿还伤着,老爷舍不得罚你的。天这么冷,你再染了风寒,咱家没钱治。” “你、你少废话。”魏璎珞也被冻得嘴巴发瓢了,哈了口气,稍稍暖和了一点儿,脸色虽惨白,但表情依然很执拗:“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这么回去。熬过这一夜,明日就好了,大不了跟小石头他们一起做乞儿,总好过在家里蒙受不白之冤!” 珍珠叹了口气,她其实很想告诉她的小姐,长安城的乞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平日,魏璎珞跟乞儿们关系处的好,还不是因为那口粥么?但当你给不了这口粥,反而要分他们的粥的时候,这些乞儿还会那么敬重你么? 魏璎珞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儿,珍珠却在小时候看到过。 为何这群乞儿中,没有一个女孩儿? 因为女孩儿,在这群乞儿中,是活不下去的。 大唐十几岁就许成婚了,十岁多一点的孩子,就懂一些男女之事了。一个十岁的女孩儿,若混迹在这群乞儿中,她会遭遇什么,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到。 这种底层人活生生的现实,魏璎珞怎么会知晓呢?虽然魏府很穷,但也从来没穷到这种地步啊。 珍珠想了又想,还是没说出来。但她已经做好了打算,若小姐一意孤行,她就只好对不住小姐了,无可奈何之时,回去通风报信,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终于,天亮了,坊门开了。魏璎珞和珍珠主仆二人,第一个从坊门跑了出去,直奔广德坊。到了那儿,没看到乞儿,倒看到了一伙工匠,他们是工部派过来修葺房屋的人,因广德坊和工匠坊,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较远,所以这伙工匠昨日是休息在这里的。拢了堆火取暖,刚加了几块柴火,正在煮粥呢。 第197章 解惑 珍珠看到粥,便走不动道了,眼巴巴地望着。魏璎珞其实也很饿,昨日她们出来匆忙,晚饭都没吃,包袱里倒是有馒头,可是已经冻得邦邦硬了,摸着都硌手,更别说咬了,估计牙都得蹦了。 但她跟珍珠不同,珍珠本就苦出身,吃饱穿暖就是她最大的追求了。魏璎珞却不是这样,她读过书,懂得礼义廉耻,自尊心让她干不出开口要东西吃的事情。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 昨夜她说大不了做乞儿的时候,她真的是那样想的。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锅里的粥,她真的张不开这个嘴。 魏璎珞去拉珍珠的手,想带着她离开。拉了一下没拉动,因为珍珠的眼神都已经直了,不住地咽着口水。 旁边看火的是一个年约五十的瓦匠,在这伙工匠中,他算是一个小工头,姓董,大家都叫他‘老董’。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俩姑娘的打扮,很明显是小姐带着个丫鬟。按道理说,不像是吃不起饭的样子。但这丫鬟怎么回事,怎么都流口水了? 这瓦匠也是苦出身,知道饿的滋味。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二位姑娘,不嫌弃的话,喝一碗?” “真的可以吗?”珍珠闻声而动,甩开魏璎珞的手,颠颠凑过去,自来熟般从老董手里接过竹勺子,道:“大叔,我不白吃你的粥,我帮你吧。我最会熬粥了,交给我没问题的,您歇歇。” 老董争不过她,只好让她干活。魏璎珞看着珍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想一走了之,但是出了魏府,她身边就珍珠这一个亲近人,离开了珍珠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若要她像珍珠那样,凑到锅边干活等着一口粥喝,她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魏璎珞就站在距离珍珠五米左右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她。其他瓦匠见了这种情况,不由对她指指点点,无外乎就是猜测这是哪儿的小姐,饿肚子还摆架子云云。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是距离这么近,魏璎珞还是可以听到一句半句,羞臊得脸都红了。 不一会儿,粥熬好了。珍珠操起了老本行,同样的地方,一样的活计,只是对象变了。以前是给乞儿分粥,如今是工匠们分粥。珍珠熬粥确实有自己的门道,火候掌握得好,至少比老董强多了。而且她性格开朗,还肯干活儿,加上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就得到了工匠们的喜爱。 魏璎珞远远望着,心里没来由自卑了起来,低下了头。 她本来以为,离开了家出来闯荡,珍珠会是她的累赘。现在才知道,原来累赘是她,反而是珍珠,离开家也能好好的活着。 “小姐、”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耳边听到珍珠的声音。魏璎珞抬起头,看到珍珠抱着一个瓦罐,瓦罐里面装着粥。她递过来一个勺子,笑道:“小姐,这是剩下的粥,你先吃,剩下的我再吃。” 原来珍珠是为了我! 魏璎珞的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噼里啪啦地掉。珍珠吓坏了,她从小跟魏璎珞一起长大,照顾魏璎珞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让她先吃,珍珠不觉得有什么,更不明白魏璎珞为什么会哭。 她忙把瓦罐放在地上,挽起袖子帮魏璎珞擦眼泪,道:“小姐是不是想家了,你要是想家了,咱们就回去吧。老爷要是罚你,珍珠替你担着。” 魏璎珞摇摇头,道:“珍珠,回是不能回了。但是……我有办法,不让你受这个苦。等一会儿,咱们就去。” 珍珠眨巴眨巴眼睛,懵道:“咱们去哪呀?” “等会你就知道了。”魏璎珞把勺子还给珍珠,道:“你先吃,我还不饿。” “小姐……” “你先吃吧!” “哦……”珍珠知道魏璎珞的脾气,执拗的很,她既然说了不吃,她就不会先吃。珍珠只好接过勺子,抱着瓦罐吃了起来。 魏璎珞蹲在墙跟下,呆呆地发愣。虽然在刚刚,她已经做了决定,要去求李牧帮忙。但是真要做这件事,魏璎珞心里还是有个坎儿的。 与李牧结识,见识了他的狂妄和文采。随后在天上人间角落,看到了他轻薄牡丹夫人,李牧的形象一下子又变成了登徒子。但就是这个登徒子,他愿意给小石头他们馒头,愿意帮助他们。这样有爱心的人,应当可以算作一个好人吧。 可是他又把自己捆在柱子上,还……还捆得那么羞耻,说了那么放肆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喜欢我吗? 我去找他帮忙,他会帮吗? 他跟爹势同水火,爹会接受他吗? 哪个少女不思春,只是未到思春时。魏璎珞这颗少女的心扉,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竟对李牧敞开了。 “来了,报纸买回来了!” 忽然一声喊,一个年轻的工匠,手里攥着一份大唐日报跑进了人群。他把大唐日报交给刚刚看火的那个老董,急切道:“大叔,快看看,今天有啥大事儿没?” “是啊,大叔,咱们这堆人,就你认识几个字,快看看,今天有啥大事儿。” “哎呀,我……我这也认识不了几个字。”老董把报纸接过来,底气显得不是很足的样子,但其他人都不识字,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看了。 他把报纸展开,一边看,一边‘嗯’、‘啊’的感叹。旁边的人急得不得了,买回报纸的年轻工匠是最着急的,忍不住催道:“大叔,昨天可是你说认字,我今天早上才去买的。你倒是念啊,报纸上说的啥?” 老董苦笑一声,道:“实话说了吧,我只认识三个字,就是我的名……” “你咋能骗人呢!”年轻工匠立刻不干了,伸手道:“还我钱来!” “哎……别急呀,等会我去请个读报人给你读,行了吧?” 魏璎珞听到这儿,起身走了过去,道:“大叔,我认字,要不……我给你们读吧。” “你给我们读报?”老董看了看魏璎珞,似乎有些犹豫,道:“这位小姐,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得出,您不是一般人……咱们怎么敢用你读报啊!” 魏璎珞微微一笑,道:“大叔,您给我们粥喝,我总得报答一下。那过来吧,我给你们读。” “这……”老董还在犹豫,其他人可等不及了。他们不识字,但是对消息的渴求却是一样的。在工匠坊的时候,工部有人给定时读报,如今来广德坊上工,读报的人不好找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怎么可能放过,买了报纸回来的年轻工匠把报纸从老董夺过来,双手托着递给魏璎珞,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姑娘,拜托了。您受点累,先看看头条说了啥。” 魏璎珞点点头,展开报纸。忽然目光一凝,只见这头版头条上,竟然是一篇文章。 文章不奇怪,大唐日报每天都有文章通报国家大事。但是今日的文章,乃是一篇策论,论的是为师之道,看署名,竟然是李牧写的! 他也懂为师之道? “姑娘,读啊?” “哦……”魏璎珞赶紧收拢精神,开口道:“今天的头版头条是逐鹿侯的文章。” “侯爷的文章?姑娘,快读!侯爷的文章,您可给好好读一读!” 听到这话,所有工匠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魏璎珞看着这些人,心里奇怪,难道李牧在他们心里这么重要么?而且这是一篇论为师之道的文章,读了,在场的人,好像也没人能听懂吧。 魏璎珞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听好啊,这篇文章是讲述为师之道的,名字叫做《师说》。”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魏璎珞越念越心惊,她本以为李牧做为师之道的策论会狗屁不通。但如今读了第一段,就凭这几句话,就可以断定。李牧策论的造诣,完全不弱于他的诗。竟是句句在理,没有一句堆砌辞藻的废话! 不知不觉,魏璎珞竟然入神了,头也不抬继续念道:“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 “姑娘,您等一下。” “嗯?”魏璎珞抬起头,看到是老董说话,表情愣愣的,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不禁奇怪道:“大叔,怎么了?可是听不清么?” “没有没有,听得清,咱们都听清了,只是……”老董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听清是听清了,只是咱听不懂……姑娘,您行行好,能不能给解释解释,侯爷说得这话是啥意思?” “好吧。”魏璎珞笑了一下,倒回去从头开始:“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这两句的意思是,古代求学的人,一定要有老师。老师,就是来传授道理、教授学业、解答疑难问题的人……” 魏璎珞这样解释,工匠们就听得懂了。都仰着头听魏璎珞说,大气都不敢喘,连上工都忘了。 第198章 欺人太甚!(大封推) 两仪殿。 李世民有点黑眼圈,昨夜没有睡好。他与李牧谈完话,就到了长孙皇后处。俩人聊起李牧的放贷法,越聊越兴奋。长孙皇后善算学,好奇李牧这个办法能赚多少钱,便拿来纸笔开始演算。其实也就是多疑,担心李牧会从中做手脚,克扣利息。李世民不懂演算,但是皇后不睡,他也睡不着,就只好陪在旁边看奏折,不知不觉,天边熬成了鱼肚白,长孙皇后还没算出来。李世民实在熬不住了,眯了一会儿,就到了早朝的时候,早膳都没来得及,故此有些没精打采。 “诸位爱卿,若无大事,今日的朝议就早点结束……”李世民打了个大哈欠:“朕、朕昨夜批阅奏折太晚,实在是有些倦了。” “臣有事启奏!” 一个悲愤的声音响起,李世民听着有些耳熟,打起精神看过去,只见文臣的队尾,站出一个人来,这人有些兜齿,下颚往前探着,非常有辨识度。 李世民想起来了,昨天弹劾李牧那个御史,卢、卢什么来着? 有完没完了还!有心不想搭理,但是看到杵在眼前的魏征,无奈敷衍道:“爱卿有何事,奏来吧。” 卢智林跪倒在地,一脸悲愤,沉声道:“陛下,臣要弹劾逐鹿侯李牧!” 李世民实在有点不耐烦了,道:“怎么又是李牧,他又怎么了?卢爱卿,昨日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么,你为何非得盯着李牧不放啊?你到底有何企图?” 后面一句,是给魏征听的,敲打敲打,让魏征管管手下,不要太过分了。 卢智林以头杵地,悲声道:“陛下,臣说的不是昨日的事情,而是另一件事情!昨日臣下值回家,遭到了逐鹿侯李的报复!” “啊?”李世民听到这话,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了,这种事情李牧是干得出来的。李世民心中有些不悦,暗想好你个李牧,还管不了你了,朕昨日都说了,此事揭过,你还去报复……真是惹事没够! “你且说说,他如何报复你了?” 卢智林‘哇’第一声哭了,满朝文武吓了一跳。四十来岁的人哭成了这样,得受多大的委屈。李牧这小子是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能把一个人欺负成了这样! 李世民心里也有些担忧了,虽然他存心偏袒,但若李牧做得太过分,也是不好交代。心里头着急,催道:“卢爱卿,你先不忙着哭,到底是怎么回事,细细道来。” “陛下,请为臣做主啊!”卢智林趴在地上,带着哭腔道:“臣昨日下值回家,迎面来了一辆夜香车。两车对头,臣已经避让了,但这夜香车不由分说,向臣的马车撞过来。一大桶的夜香,灌满了臣的马车。臣和车夫的身上全都是夜香,马车里外也都是夜香,就连臣的嘴里都不慎……”说到这儿,知道夜香是什么的人,都已经干呕了起来,卢智林听到呕吐声,脑海中回荡昨日的遭遇,像是闻到味儿了似的,胃里翻江倒海,强压下去才继续道:“……吃了一块。” 李世民听得却稀里糊涂,他从小就出生在勋贵之家。以他的身份,谁会跟他提粪便之事。就算偶尔听过两句,也不会去记,突然听到‘夜香’这俩字,脑袋有点懵。 高公公跟随李世民时间很长,看到李世民的样子,就知道主子是不明白,赶紧凑到耳边解释了一下。 李世民听完之后,目瞪口呆。再看卢智林,尤其是看到他的兜齿,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画面了,他吃到的那块……东西,必然是因为他的兜齿才…… 这么一想,李世民好像也闻着味儿了,也忍不住想要干呕。 干呕之声,此起彼伏。满朝文武,都不怎么舒服。但奇怪的是,没人觉得这件事是假的。因为以李牧平时的行径,这样的事情,正是他能做出来的! 卢智林大哭道:“陛下,臣是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乃是本分。就算臣诬告,臣也受到了罚俸的惩罚,怎么也轮不到逐鹿侯动用私刑!逐鹿侯辱臣至此,臣再无颜面活在世上。只希望陛下能秉公处置,惩治逐鹿侯。否则御史言官人人自危,担心遭到报复,谁人还敢向陛下谏言。” 说着,卢智林站了起来,高呼道:“陛下啊!臣忠言至此,请陛下慎思之。今日臣舍身取义,来世再做陛下的臣子!” 话音未等落下,卢智林后退两步助跑,直奔斜对角的柱子撞过去,看这架势,是要‘撞柱死谏’。 御史们哪能让他死了,赶紧七手八脚地拦着,把他扑倒在了地上。两三个人按着他,其他人都跪在旁边,高呼道:“请陛下为御史言官做主!臣等也愿死谏!” 哎呦…… 李世民以手扶额,头疼了起来。 他哪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撞柱死谏’这种事情,他自然是不信的。就算是有这等刚烈之人,很明显卢智林也不是。而且这件事,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撞柱死谏’虽然是假的,但是这个架势,却不容忽视。李牧此举确实不和规矩,朝廷养御史言官,干的就是挑毛病的事儿,若是说话就要被报复,谁还敢当这个官。 看这个架势,御史台是已经串联好了,同仇敌忾了。一个两个御史,李世民不在乎,实在不行发落了也就是了。但是整个御史台这么多人,总不能全都发落吧,那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李世民不禁看向魏征,心说魏征啊魏征,都这样的局面了,你还不站出来控制一下么?你这个臣子是怎么回事!李世民不看这一眼还好,看过去之后,魏征也站了出来,高举着笏板跪了下来。 李世民的脑袋瞬间嗡地一声,怒气直接爆棚。 出来了!幕后主使出来了!怪不得昨日魏征没说什么,原来是在策划一把大的。魏征啊魏征,你真是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李世民狠下了心,他倒要看看魏征能说出点什么。若是他偏帮,少不得要给御史台换换血了。养了一帮只能添乱的御史,有什么用?李牧都已经再怎么不好,他都已经得了脑疾,还想怎么样?想把他置于死地,先过了朕这一关再说! 李世民把脸沉了下来,道:“魏征,朕劝你想好了再说。” 魏征抬起头,嘴唇翕动,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老泪纵横。 李世民懵了,满朝文武都懵了。这卢智林哭也就罢了,小小御史。可魏征贵为国公,又是三品重臣,御史大夫,李牧到底是做了什么啊,竟然能把魏征也逼哭了? “陛下!”魏征强忍着泪水,开口道:“就因卢御史说逐鹿侯调戏了我的女儿,逐鹿侯就真的把我的女儿掳走了!他不但掳走了我的女儿,还偷走了臣家中的晚饭。臣家中清贫,陛下也知晓。晚饭被偷走,臣与老妻,还有家里的门房、下人,都饿了一顿……陛下,臣绝对无意构陷。只是逐鹿侯着实欺人太甚!臣的女儿如今下落不明,臣心中担忧万分,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帮臣寻回女儿!” 李世民倒吸了一口冷气! 吃瓜的满朝文武,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牧啊李牧!你这次过分了呀! 你报复卢智林也就罢了,关人家魏征什么事,就因为卢智林带了一句,你就要掳走人家的女儿,就算是皇子王孙,也没有这么霸道的事情吧! 唐朝时的社会风气,还没有达到后世明清时的程度,虽然也分尊卑,但也不是说你是位高权重就什么都是你对的。还是可以讲道理的,你若没理,便是皇子王孙,也不会使人信服。 最过分的是,你李牧都有钱成什么样了。钱没地方花,你都开始登报撒钱,跟百姓玩游戏了。人家魏征都穷成什么样了,吃饭都得按顿精打细算,你掳走人家女儿也就罢了,怎么还缺德带冒烟的把人家晚饭给偷了。你差这顿晚饭?魏征也年纪不小了,多大的仇那么生生地饿着人家呀? 有道是,祸不及妻儿老小。你这是谁也不放过啊,饿着魏征也就罢了,他毕竟得罪过你,但是你连人家的妻子下人都不放过,这就是太过分了。 魏征此言一出,就算是李世民,也无法偏袒了。 李世民缓过神来,深吸了口气,道:“高干,你亲自带一队金吾卫,把李牧带来见我!搜查他的府邸,若找到魏爱卿的女儿,也一并带来……去吧!” 高公公领命而去,李世民沉声又道:“诸位爱卿,今日发生了这等事情,朕绝不会坐视不理。诸位都是见证,是非曲直,调查清楚之后,无论任何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刑部、大理寺都有,当殿议罪,若李牧真的做出这等恶事来,朕绝不姑息!” 文武见李世民表明了态度,纷纷肃然,齐齐鞠躬,山呼道:“吾皇圣明,臣等心服!” “看来要等上一会儿了。”李世民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三品及五十岁以上赐座。” 第199章 上门抄家?(大封推) “阿嚏!阿嚏!阿嚏!” 李牧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抓起手边上好的宣纸,揉皱了擤了一下鼻涕。 非常不幸,他感冒了。 也不知是吹着了那一阵的邪风,今天早上起来,鼻子就开始不通气。脑袋也有些发烧,可把白巧巧和李知恩给吓坏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感冒是能死人的。 于是赶紧让独孤九去把孙思邈请了过来,孙思邈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染了风寒了。给开了一剂‘小柴胡汤’,吩咐每日早晚一副,李牧这是刚喝完药,裹着一张棉被在发汗。 白巧巧本来是打算一早就去京东集的,因为李牧的事情也耽搁了下来。她想陪在李牧身边,但是李牧不愿意。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李牧也知道感冒病毒可以通过空气传播,他怕传染给白巧巧,所以把二女赶走了,自己也不在后院待了,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工作室的摇椅上,感受着作为一个病人,应有的孤独。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非常脆弱的。发烧的时候,也容易胡思乱想。李牧眼神呆滞地看着工作台上的锤子,目光呆滞。 “老大,你吃牛肉干不?” 李重义隔着门板问,李牧嗓子疼,懒得说话,但是又一想,闲着也是闲着,吃点牛肉干还能磨磨牙,就‘嗯’了一声。 李重义推开门,把牛肉干递给李牧。李牧抬眼看看他,指了指门口,李重义这才转身出去。 生病的时候,李牧就想一个人待着。他把一块牛肉干丢到嘴里,缓慢咀嚼,昏昏欲睡。他对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此时高公公正带着一伙人,如狼似虎地向逐鹿侯府扑过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辆马车,刚到逐鹿侯府门口。一个老人从马车上下来,把一张报纸放到袖子里,来到侯府大门前,几次犹豫,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叩动门环。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老人叹了口气,抓着门环叩了两下。心里头想,如果有人听见了,就进去。若是没人听见,就算了,转身回家。 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有财探头出来,看到是一个老者,赶紧打了个稽首,道:“请问,您是……” “老夫孔颖达,特来拜会逐鹿侯。” “孔、孔颖……”赵有财吃了一惊,李牧和孔颖达之间的事情,作为逐鹿侯府的门房,赵有财再清楚不过了。孔颖达怎会亲自登门,而且还用‘拜会’这样的词,把自己置于末位抬高李牧,这不太正常啊! 但是赵有财也不敢怠慢,孔颖达是大唐数得上的大儒,虽然李牧是不在乎他,但对于赵有财这样的人来说,还是很非常敬重的。李牧如今染了风寒,他也不敢随意把人放进去,忙道:“孔老先生,十分不巧,侯爷染了风寒,如今正在养病,是不见外客的……不过既然是您,我便进去通传一声,见或不见,还要侯爷自己定夺。” 孔颖达本来就有点抹不开面子,听到这话像是得了个借口似的,忙道:“那老夫就改天……”话还没出口,赵有财已经关门跑回去了,孔颖达叹了口气,暗道这逐鹿侯府的下人,也沾染了点李牧的习气,根本不听人说话,风风火火的。 赵有财跑到工作室门口,看到哼哈二将蹲在门口,一个在擦剑,一个在吃牛肉干,俩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头都没抬一下。赵有财可不敢恼,他是下人,而眼前这二位爷是李牧的兄弟,跟他有本质的区别。赵有财瞅着李重义发憷,相对来说,独孤九看着和善一点,凑到他跟前,小声道:“独孤少爷,来客了。” 独孤九抬起头:“嗯?” “孔颖达,他说特来拜会侯爷。” “哦。” 独孤九站起来,敲了敲门,道:“大哥,孔颖达来了,说要拜会。” “孔……”李牧都快睡着了,听到孔颖达的名字,顿时来了精神,他知道孔颖达是为什么来的。这生病的时候,有什么奚落一下对头更让人心情舒畅的呢?立刻坐直了身体,道:“请他过来!” 赵有财听得真切,不用吩咐,赶紧跑回门口,带着孔颖达来到了工作室屋外。 隔着门窗,李牧看到了孔颖达的影子,清了下嗓子,道:“老孔啊,不好意思,我染了风寒了。怕传染了你,就不请你进来了,你找我什么事情,就这么说吧。” 孔颖达深吸了口气,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把心一横,道:“逐鹿侯大才,老朽服气了!今日的报纸我看过了,逐鹿侯的妙论,让老朽大开眼界,敬佩不已。老朽明日便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让于逐鹿侯!” “哈、哈、哈……” 这三声笑,可不是李牧要出大招的笑。而是病恹恹的,挤出来笑的感觉。但其实李牧没病得这样重,他是故意装出来的。 李牧有气无力道:“老孔啊,没想到你这么当真,还真打算辞官?” “说到做到!” “老孔啊!”李牧强忍着没笑出声,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呢?我写这篇文章,难道是为了奚落你么?” 孔颖达气得脑袋都冒烟了,你这还不是为了奚落我?你这《师说》的最后一段:孔圣后人孔颖达,年五十有六,好为人师,却不懂为师之道,问于余。余嘉其好学,作《师说》以贻之。 你都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了,还不是奚落吗? 孔颖达刚要开口,就听李牧道:“当然了,我也不能说一点奚落的意思没有。但是你要相信我啊,老孔,奚落你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你改正你的错误。你看我这一篇师说,从头到尾,哪一句不是儒家的思想。你是孔圣后人,自然也是儒家。但是为什么你就想不到这些呢?这就是天才与庸才的差距了。” “这也不能怪你啊,老孔。人的天资是无法选择的,你看我呀,识字不过半年,读孔孟也不过三月。但我就是能读到精髓,而你,老孔,你研究孔孟五十余年,误入歧途……唉,可怜乎?可怜也!呜呼,呜呼……” 李牧‘呜呼’得快要笑出声了,突然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拔剑的声音。李牧在屋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重义沉声道:“老大,这个老混蛋带兵闯咱们府邸,我现在就掐死他!” “不、不关我……事……”孔颖达被李重义掐着脖子,脸色涨红,艰难说出几个字,眼瞅着就要断气了。幸亏这时高公公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赶紧道:“大个子,快住手,你想杀人吗?!” 李重义看到高公公,眉头皱了起来,他认识高公公,见过很多次。看到他,就知道这兵不是孔颖达带来的,把手松开了,拎着巨斧,挡在了工作室门口,把独孤九也挡在了身后,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李牧听到高公公的声音,起身打开工作室的门,看到外面如此多的兵马,心里也是一慌。莫非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曝光了,引来了杀身之祸? 高公公见到李牧披着个被子,也是一愣,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李牧听到‘侯爷’二字,放心了。若是穿越者的身份被捅漏了,高公公绝对不是这种态度。既然不是身份露馅,李牧就没什么好怕了。他咳嗽了两声,把被子紧了紧,道:“原来是高公公……高公公,你这是干什么?带这么多兵过来,是要抄了我的家吗?我李牧哪里得罪了你,公公竟然要置我于死地?” “哎呀!”高公公赶紧过来,但看到李牧咳嗽的样子,又不太敢靠近,隔着五米左右站定道:“侯爷误会了,可不是咱家要带兵来的,是陛下派咱家来的,有人弹劾你。侯爷,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这是怎么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刚确诊为脑疾,如今又染上了风寒!我可能是要完啦,快死啦!”李牧又咳嗽了一声,叹道:“今日弹劾,明日也弹劾,我到底是得罪了谁,惹来一群疯狗咬着我不放!唉!如今我病体缠身,也不知能活多久,这些人为何不肯放过我呀!老天爷……” 高公公见李牧这样,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他来的路上,其实是相信卢智林和魏征说的话的。但看到李牧这样,很明显是染了风寒。先是脑疾,后是风寒,也着实够倒霉的。 刚换过一口气的孔颖达听到这话,条件反射般想要戳穿李牧。什么要死了,刚刚李牧讥讽人的时候,可一点要死的样子都没有,看他现在装模作样的,分明就是在骗人! 刚想开口,被李重义瞪了一眼,求生欲让他赶紧又憋了回去。 “侯爷,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如今卢御史说你用粪车灌了他的马车,泼了他一身的粪不说,他还……吃了一块。郑国公又说你,不但掳走了他的女儿,还偷了他家的晚饭……陛下龙颜大怒,让我带人过来,一来是请你去当殿对质,再者也是搜查一下逐鹿侯府,看看魏公的女儿在不在,您看这……” 第200章 金殿对质(大封推) 泼粪的事情,乃是李牧一手策划,他自然是知道。但魏璎珞被掳走,郑国公府的晚饭被偷,这两件事,李牧着实是不知情。 什么情况啊!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看不惯魏征? 还是说某人与我有仇,欲借魏征之手报复我? 亦或者说,这就是魏征做的一个局,想要污蔑我? 种种念头,在李牧脑海中浮现,他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李牧看着高公公,冷声道:“高公公,陛下有旨,我不敢拦着你,但我有一问,还请高公公告知。” 高公公见李牧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了。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是办差的,办的是李世民的差,就算李牧恨,也恨不到他的身上。 “不知侯爷想问什么?” “高公公,我如今的样子,你也亲眼见着了,是染了风寒了。你若不信,可去问孙神医,他早上来过,给我开了药,小柴胡汤,我刚喝了,捂着被子发汗。你看我这个样子,是像能去泼粪,还是能去掳掠?” “这……”高公公的眼神往李重义和独孤九的方向瞥了眼,道:“侯爷,咱家说句公道话,以侯爷的能耐和本事,身边的人才,若是真想做……不用侯爷动手,怕是也不难呐。” 李牧点点头,道:“我这两个兄弟,确实武功高强,掳掠一个女子不难,偷走晚饭也不难。好吧,多说也无意义,高公公,我只问一句,若今日在我府邸搜不出什么来,高公公可否为我作证?” 高公公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咱家会如实禀告陛下所见所闻,至于算不算是作证,咱家就不清楚了。” 老狐狸! 李牧暗骂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李重义和独孤九让开。高公公见二人让开了,对身边的小太监们吩咐了几句,一个小太监领着一队金吾卫,分头在逐鹿侯府搜了起来。 “仔细的搜,但是要小心,侯府的东西都金贵着呢,碰坏了你们赔不起!” 高公公尖着嗓子叫了一声,众人应诺。高公公自己倒是没去搜,这种事情,他座下的干儿子干孙子们做就行了,他亲自去做,多少有点跌份。 高公公看了眼孔颖达,奇怪道:“孔祭酒为何会来侯府啊,难道是知道侯爷染病,特来探望么?” 孔颖达对高公公这样的阉人,从来都是不假以辞色,但他毕竟是李世民身边的人,孔颖达也犯不着得罪,道:“我来找逐鹿侯,是因为报纸上的文章,跟你的事情不相干。” 说完,孔颖达看了李牧一眼,道:“今日府上有事,我就不多叨扰了,改日见面,再向侯爷讨教为师之道。” “不送了。” 孔颖达点点头,径直向府外走,赵有财引着他,把他送上了马车。 独孤九搬了一个椅子过来,李牧坐在椅子上,紧紧裹着被子。李重义站在风吹来的方向给李牧挡风,挺直的身板,岿然不动。 天上忽然飘下几朵雪花,李牧伸手接着,雪花落在他的手心里,融化不见了。 搜查的人,陆陆续续归队。自然找不到什么,李牧冷冷地看着,直到最后一队人也回来,仍然是什么也没找到,李牧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高公公,如今是没找到人吧?” 高公公听着李牧的声音,身后直冒冷汗。李牧的脾气,他是清楚的。如今没找到魏征的女儿,换言之,这就是诬陷,李牧是那种肯吃亏的人么? 看来今日少不得一场大战了。 来之前,高公公其实倾向于这两件事是李牧做的。但是看到李牧的样子,高公公也觉得,应该与李牧没多大关系,毕竟他已经病成了这样,按照常理来想,一个人接连遭遇两场大病,不可能有心思去做这种事情。 他哪里知道,李牧的两场病,一场压根就没有,另一场是今天早上才得。 虽然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但是高公公却没什么担心的。还是那句话,他是奉旨办差,李牧怎么也不可能迁怒到他身上。既如此,谁爱倒霉就谁倒霉,自己在旁边还能凑个乐。 “侯爷,您是骑马呀,还是备车?咱家门口等着您?” 李牧摇摇头,道:“我如今感染了风寒,骑马是不行了。马车颠簸,我也坐不安稳。不如这样把,我看这些金吾卫,体格都不错,让他们抬着我吧,把我抬到两仪殿去,也没几步路。” 高公公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我说,抬着我去两仪殿。” “侯爷,你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金吾卫乃是……” “我不管!”李牧打断了高公公的话,道:“高公公,我不妨对你直言。我李牧如今脑疾加上风寒,能活几天我都不知道。我还怕什么?什么事情我都没做,我就在家里捂着个被子,突然就闯进来一群人,又是污蔑又是搜家的,你们拿我当什么?” “侯爷,咱家也是奉命……” “好,高公公,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为难你。” 高公公松了口气,道:“那我就多谢侯……” “你去跟陛下说,李牧死了!被窝囊死了,被委屈死了,不能进宫拜见天颜,对不起陛下。” “……” 就知道这小子不是善茬! 高公公被噎得是结结实实,他能怎么?说,他说不过,真这么回话?呵,若是找到了魏征的女儿,这么回话没事,但如今啥也没找着,理都在李牧这边,陛下会向着谁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高公公咬咬牙,道:“侯爷,您怎么说,咱们怎么做……这就去给您找步撵,您等等。” “不用这么麻烦。”李牧扭回头对李重义道:“大个,去把咱家马车拆一辆,请金吾卫的好汉们,用杠子抬着马车,我坐在里面,也省的传染了陛下和诸公。” “侯爷,马车沉重,您用人抗……” “嫌重?那就不去了,回话去吧,李牧死了,窝囊死的。” “……” 高公公恍然发现,李牧已经不是那个见到他就给钱的逐鹿侯了。如今雏鹰已经展翅,有了脾气了。而他,竟拿李牧一点办法也没有! 高公公霍然转身,尖声道:“都傻愣着干什么?拿杠子,抬车!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 时近晌午,朱雀大街上的百姓,见着一个奇景。只见一队金吾卫,不骑马,步行,扛着六根杠子,杠子上面是一架拆了轮子的马车,十二个人忽悠忽悠地,龇牙咧嘴,走出几十米,就换一批人,不少人的肩头都已经被磨破了。 四十八个金吾卫轮换着抬,终于算是把李牧抬到了两仪殿。到了地方,这些金吾卫的肩膀也算是废了,红肿不堪,两条手臂耷拉着,抬都抬不起来了。 文武百官见抬进来一辆没轮子的马车,纷纷指指点点,李世民也是一脸懵,看向呼哧带喘的高公公,道:“高干,我让你带李牧过来,你弄一辆马车,这是何意?” “回禀陛下,臣搜遍了逐鹿侯府,没有找到魏公的女儿。而这辆马车是因为……”高公公往马车处瞥了一眼,道:“陛下,逐鹿侯染了风寒,不愿传染给陛下还要诸公,所以待在马车里。” “染了风寒?”李世民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高公公正要说话,忽然马车里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声音:“陛……下……” “李牧?”李世民忙问道:“李牧,你搞什么鬼,你真的染了风寒?” 李牧咳嗽了起来,咳嗽了好半天,才稳住,道:“陛下,臣估计是要死了。才患脑疾,又染风寒。躲在家里乞命,又每天每日遭人弹劾。天欲亡臣命,加之以病。这奸人欲臣死,加之以罪。陛下,不用劳烦金吾卫抄家了,您赐给臣一杯毒酒,让臣死了吧,病痛折磨都是小事,遭人污蔑臣受不了,让臣死了吧!” 李世民歉然道:“李牧,朕让人去搜查,也是为了还你清白。” “臣哪里还有清白在啊,来的路上,高公公已经对臣说了。有人说臣泼粪,有人说臣掳人,还偷晚饭……陛下,臣万死不能赎罪,还有什么清白!” “那你到底做没做啊!” “臣都要病死了,能做什么!”李牧怒吼一声,又咳嗽了起来,咳嗽了好一阵,才又道:“陛下,就算臣欲报复,臣总不至于连晚饭都偷吧,臣还活得起,不至于没饭吃!臣也不至于去泼粪,臣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要是想报复,我就直接揍他!我犯得着去干泼粪这种勾当么!您不觉得,奸人的话太过荒唐了吗?” “唔……”李世民点点头,看向卢智林,道:“卢御史,你有何话说?” “陛下!”卢智林站出来,愤然道:“陛下休听他信口雌黄,他是在狡辩!” 李牧听到声音,道:“说话的可是卢御史?” 卢智林听到李牧的话,道:“正是!你要如何!” “卢御史,你说我泼你粪,害你吃屎,有何证据?你把证据拿出来,若能证明是我李牧做的,明日把你府上的夜香拿来,我李牧当着你的面吃了!若你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我,明日我也要送夜香到你府上,你也得给我吃了!” 第201章 以退为进(大封推) 卢智林被李牧一激,热血冲头,脱口道:“我有何不敢!” “好!”李牧咳嗽了一声,显得愈发虚弱,道:“那就拿出证据来!” 李牧敢如此叫板,是因为他心里有数,卢智林肯定拿不出任何证据。昨日的泼粪计划,乃是他亲自设计,二狗亲自执行的。二狗骑着毛驴安然返回,自然就是无事了,这个年代又没有监控摄像机,就算二狗现在站在卢智林的面前,只要一口咬定没做过,他能怎样? 卢智林此时却傻了。 他恍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他从昨日到现在,只顾着生气了。压根没想起证据这个茬,他没有证据!! 李世民在龙椅之上看得真切,见卢智林额头冒汗,面色慌张,皱眉道:“卢卿家,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吧。” 卢智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道:“陛、陛下……昨日、臣、臣受惊非小,一身腌臜不堪之、之物,没顾得上抓人。那、那夜香车在,人、人没抓着。” 见卢智林说出这样的话来,李世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这厮没有证据! 李世民怒不可遏,霍然站起,指着卢智林道:“不要跟朕说这种废话,证据在何处!” 卢智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高声道:“陛下明鉴,臣虽然没抓到人,但这事情一定是逐鹿侯做的,除了他,谁还会做如此针对臣啊。陛下!一定是他报复臣……” “你!” 此言一出,不止是李世民,就连魏征、百官,都觉得可笑至极。 且不说李牧身怀大才,如今大唐两大公司,都指着他办事。就只说李牧身为三品军侯,岂能随你一个小小御史,空口白牙无端指责? 魏征见卢智林这样,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今日要出事,坏事就坏在卢智林这厮身上了! 蠢材误我也! “哈、哈、哈……” 三声冷笑。 熟悉的笑声再次响起。 李世民、魏征,百官,脸色都变得精彩了起来。 马车里似乎传出了啜泣之声,听不真切,无法确定。李牧深吸了口气,又长叹一声,道:“陛下,臣李牧斗胆问一句,这卢智林没有任何证据,对臣横加指责,陛下以及诸公,就这样信了?” 所有人都露出了惭愧的神色,确实,刚刚卢智林说起泼粪这件事的时候,所有人的想法出奇一致,都觉得这就是李牧做的事情,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这么荒唐的事情。 李牧又凄然笑了两声,这笑声听起来,倒比哭更悲伤。这一次,李牧出奇地没有激动,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连连叹息。 “陛下、诸公,我李牧出身微末,边城小民,没有礼数。做事全凭本心,可能无意中得罪了一些人,才到了如今的境地。出来一个人说我泼粪,竟无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所有人都觉得,我李牧就算如此下作的人,就能干出来这样下作的事情!” “可悲!可叹也!” “今日有人说我泼粪,明日就会有人说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凭此獠三言两语,就有一队金吾卫冲进我的府邸,翻遍了我的屋室,把病体缠身的我,弄到这大殿之中,逼我当殿对质……诸公,你们还当我李牧是一个人吗?” “仅仅三日之内,我先被孙神医确诊为脑疾,今又染上风寒。请问诸公,若你是我,还会有心情去搞什么泼粪的把戏?” “如今我来对质了,证据呢?” 李牧徒然怒吼出声,道:“卢智林,你最好拿出证据,否则这件事没完!你说昨日有人泼你的粪,害得你吃屎,你要赖在我的身上。好!我应了!昨日你是遇屎吃屎,今日我就让你这个御史好好的吃屎。灌满马车算什么?你等着,三日之内,我让你家都灌满夜香。好好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泼粪!” 卢智林听到这话,仿佛坠入无尽深渊,爬起来大呼道:“陛下!诸公!你们听到了么!当着你们的面,李牧就如此大放厥词威胁于臣,他的眼中还有王法吗?!” “朕看是你没有王法!” 李世民大步走到卢智林面前,抬手扇了他一个嘴巴,怒道:“你没有证据就敢胡言乱语?谁给你的胆子!” “还有你们这些御史!”李世民怒视刚刚陪着起哄的一群人,骂道:“你们还敢威逼朕!没有证据,随口攀咬,险些害了朕的麒麟儿,你们枉为御史,全都该死!!” 众御史见大势已去,全都跪倒在地上:“臣等知罪。” 李世民来到马车旁,歉然道:“李牧啊,是朕失察,让你受委屈了。” 李牧久久不语,李世民又道:“李牧?” “陛下,请魏公出来说话吧。不是还有一件事么,一并说清楚的好。” 此时李世民心里的想法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就在李牧让卢智林拿证据的时候,李世民还觉得这两件事是李牧做的呢。但谁想到,卢智林这厮一点证据也没有,这件事无论是不是李牧做的,如今都彻彻底底成了诬告。而他,号称是明君,却犯下了如此失察的错误,让李牧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再想到李牧的诸多功劳,饶是天子无情,也颇觉得臊得慌。 “李牧,你还是先回去养病,这事情不着急,朕已命长安、万年两县仔细寻找了,等找到了人再说。朕相信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放宽心,先回去养病。” “陛下恕罪,臣戴罪之身,如何能安心养病。魏公,你若能听见,请出来说话。” 魏征是真的不想出来,因为他发觉,事情已经向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了。卢智林这个家伙,无凭无证,顺带也提醒了他,貌似丢了女儿这件事,他也没有证据! 但是李牧说话了,文武百官都看着,他若不站出来也不行。魏征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来到马车旁边,先是对李世民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逐鹿侯,老夫在此,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李牧轻笑了一声,道:“魏公不必如此客气,如今我李牧是戴罪之人,而你是苦主。该你问我,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但前提是,你得拿出证据来,否则你也是诬告!你我之前有仇,在场诸公人所共见,若你也是诬告,我就不得不多想了。是否这御史台上下,早已经串联起来,欲置我于死地。是否这背后,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在推动,莫非是对我恨之入骨的山东士族?还是……” “逐鹿侯多虑了!”魏征打断李牧的话,他不得不打断。让李牧再说下去,恐怕这件事就要把山东士族牵连进来了。上次因矿藏的事情,与李牧一番斗法,已然让山东士族吃了大亏。六部势力尽没,如今仅剩这御史台算是山东士族的势力了,不能再让李牧攀咬了,如今须得当机立断,壮士断腕,魏征毫不犹豫地把卢智林当成了一个弃子,道:“老夫没有诬告逐鹿侯的意思,老夫只是误信了谗言。” “哦?”马车里,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老狐狸,要弃车保帅么?我岂能便宜了你? 李牧一副好奇的语气,问道:“不知是何人的谗言,竟然挑拨我与魏公之间的关系,此人该死啊!” “是该死。”魏征看了卢智林一眼,道:“此人正是污蔑逐鹿侯的卢智林卢御史!”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卢智林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魏征,你不地道! 既然已经决定把卢智林当做弃子,魏征自然不会给他争辩的机会。 “大前日,卢御史来到我府上,告诉我,他听闻。逐鹿侯掳走了我的女儿璎珞半日,璎珞回到家中也说见过逐鹿侯,我便信以为真,罚了她。昨日卢御史弹劾逐鹿侯,言语之中,说了这件事,我顾及女儿名声,只说女儿在家中,没有提及此事。回到家之后,女儿不见了。正好卢御史派人过来告知我,逐鹿侯报复他,我便以为我女儿失踪这件事,也是逐鹿侯的报复,因此才有了今日的弹劾。” 说着话,魏征直直地跪在了李世民面前,把头上的官帽摘了下来,放在了旁边。 “陛下,臣爱女心切,未能细察,便信以为真,诬告了逐鹿侯,此罪,魏征无可辩驳。但请陛下相信,臣绝对没有结党,也从未串联,臣之所以会认为是逐鹿侯所为,只是因为私怨。臣惭愧不已,臣之德行,不配御史大夫之职,臣请辞,望陛下恩准。” “魏征,你!”李世民本来是很愤怒的,但是听到魏征说要辞官,他也顾不上愤怒了。魏征是安抚山东士族的关键人物,谁都可以辞官,唯独他不能。若他辞官了,山东士族看不到与朝廷缓和关系的希望,情急之下,揭竿而起都有可能! 山东富庶,有人,有粮,若真的揭竿而起,大唐立刻就会变成了前隋,打成一锅粥。魏征此举,哪里是承认错误,他这是以退为进,提醒李世民自己的重要性,逼迫他做出决断! 第202章 璎珞立志 京东集。 李牧的撒钱活动,为京东集引了一波人气,让长安百姓都知道了长安有京东集这么一个地方,这里有一家店铺,是卖皮草的,但是价格非常昂贵,寻常百姓买不起。 随着撒钱活动的结束,人气逐渐又少了下来。这很正常,毕竟如今京东集,一共就两家半店铺常驻。一家是白闹儿的杂货铺,主打商品‘麻将’,另一家是王鸥的皮草行,主打商品是裘皮,最便宜的也要五十贯往上,平民百姓直接就劝退了。还有半家,就是正在装修的白巧巧的店铺,其余的地方,都只是在有马赛的日子,供小商贩们租用,收取一点租金罢了。 毕竟,京东集的位置,还是太偏了一些。 女儿把店铺开在京东集,白闹儿很高兴。当然他高兴的不是可以随时看到女儿,他高兴的是,若巧巧把店铺开在这里,李牧断然不会不管京东集。李牧的本事,白闹儿是信服的,京东集这么偏,若是别人来经营,肯定赚不到钱,但若李牧来掌舵,则一定可以赚到钱。 自打李牧来到长安之后,他就像是财神一样,钱财金银围着他转,怎么摆弄怎么是。不要说分一口肉吃,蹭点汤,都享用不尽。 所以白闹儿打定主意,宁可什么事情都不干,也要帮女儿把店铺装修好。因此一大早,他就把手下的闲汉派了过来,只要是用人,随便的使唤。这可让工部来的力工们不怎么高兴,你们这群闲汉把力气活都给干了,我们干什么?好不容易争取到在侯爷面前露脸的机会,被你们这群闲汉抢了风头,我们不是白争了? 但是当着白巧巧的面,两伙人也不好吵闹起来。都卯着劲儿,比着干活。本来一个力工伺候一个技工,如今力工多了,技工干不过来,只好又传话回去,调来了一批技工,进度自然飞快。 坐镇此处的,乃是负责了天上人间工程的公孙康,如今他已经升任了工部司员外郎,他能晋升,完全是李牧的力挺,心里牢记这份恩情,本来打发一个主事就能做的事情,他亲自到场,亲自督工,拿出来比营建天上人间还细致的劲头来,几次修改图纸,店铺一再扩大。 本来只打算弄一个六七米宽的小铺面,最后定下来的,已经达到了十八米宽,赶得上一个宅子了。 有意思的是,道路另一头,本来已经装修完了的皮草行,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伙工人,这边在建,那边也在建,这边扩大,对面也扩大,李知恩过去问,干活的人说,东家要建个储存毛皮的货仓,气得李知恩差点骂人,若不是寻不到王鸥,少不得要干一仗了。 “气死我了!” 李知恩回到自家这边,找到白巧巧,气囊囊道:“夫人,对面明摆着是跟咱们比呢!不能输给她!我去跟公孙康说,咱们把这条街都包了,看看到底谁的铺子大!” “算了。”白巧巧拉着李知恩的手,道:“她较劲就随她,也怪咱们,非得把铺子选在她对面,换成是你,你心里也气不过。咱们也改了几次,她们也跟了几次,如今看起来两家差不多宽,就这样吧,再大就不像话了。” “夫人,你总是这样,让啊让的,早晚给人欺负死!” “夫君是我的夫君,谁欺负谁呀。等咱们的铺子开业了,看谁的生意好才是正经,若是咱们的铺子真弄成一条街那么长,生意还不好,外人会说逐鹿侯的妻妾只会铺张浪费的。” “可是我气不过嘛!” “好啦,别气了,快到晌午了,咱们回家去,夫君生病了,我担心他吃不好饭。这里有工部的人在,应该没事的。” 提到李牧的病情,李知恩也顾不得跟王鸥怄气了,点了点头,出去叫车夫了。 白巧巧收拾了一下,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两个人影,觉得有些眼熟,就来到了窗旁看了过去。仔细这么一瞧,她认了出来。这两个女子中的一个,正是天上人间开业那日,跟李牧发生过争执的女子,似乎是魏征的女儿,叫做魏璎珞。 李牧连作三首《清平调》,就是为了跟她较个真。当时白巧巧在楼上包间,而魏璎珞在楼下,两人没照过面,也没说过话。也许魏璎珞都认不出白巧巧,但白巧巧却记得她。不止是她,所有与李牧有接触的女子,只要白巧巧知道,她就一定记得,过目不忘。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白巧巧心里有些疑惑,直觉告诉她,可能与李牧有关。 这时,马车到了门口,李知恩喊白巧巧上车,白巧巧便收回了目光,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调转方向,在魏璎珞主仆二人旁边擦身而过。 看到马车在身边调头,魏璎珞赶紧拉着珍珠躲了一下。 “好阔气的马车啊、”珍珠看着马车走远,羡慕地嘟哝:“小姐,咱家老爷什么时候能坐上这样的马车啊、” “爹爹清廉自守,从不收受贿赂。每个月的俸禄又是有数的,怎么可能坐得起这样的马车。你没看到刚刚上马车的那个女子么,穿的是裘皮,肯定非富即贵……”忽然魏璎珞想到这人是谁了,看这个女子的穿戴打扮,颇有某人的气息,而且这里又是京东集,难道是他的夫人? 不会吧,他会让自己的夫人出来抛头露面,经营商铺? 珍珠只是随口一说,她真正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 跟着工匠们混了一顿早饭,又给读了报纸之后,主仆二人离开了广德坊来到京东集。珍珠也终于知道了小姐的打算,她要投奔李牧,做教工匠们识字的女教授。 而她们来到京东集,是想跟李牧的丈人,也就是白闹儿打听一下李牧的家在哪,她们好去找李牧说这件事。想到两个姑娘家打探一个男人的住处,就算珍珠是一个下人,也抹不开脸儿。尤其还是跟这个男人的丈人打听他家,莫名就觉得非常的奇怪。若惹恼了人家,宣扬出去,自己倒是无所谓了,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办? 珍珠可记得那王婆的样子,凶恶的很呐。那日若不是李牧在,小石头他们怎么可能吃到肉呢?如今也不知道小石头他们过得怎样了,那王婆没有李牧盯着,会不会给他们饭吃。 魏璎珞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她最初的想法,就是想找李牧帮衬一下,度过难关。而如今她对珍珠说的话,是她从广德坊到京东集的路上,刚刚想到的。在她给工匠们读报的时候,感受到了这些不识字的工匠们,对知识的渴求。还有那篇《师说》的内容: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这几句话,极大地震撼了她。 魏璎珞虽然没有拜过什么名师,但因魏征的关系,她也见过很多山东大儒。诸如孔颖达、卢浮宫、郑经等人,都是当世闻名之辈。 听这些人言谈,读书乃是一件崇高的事情。高到什么程度呢,卢浮宫曾有言,一等的读书人,应埋头于圣人经典之中,追求人间大道。做官?太俗了!做官之人,为名利所累,杂务满身,如何能够全身心投入到研究圣人典籍中呢?所以,一等的读书人,连官都不应该做。他应该如同孔子一样,坐下弟子三千,享受弟子的供奉,做一个清贵之人。 这样的人,显然不是工匠、农夫这样的‘贱民’,必须得是士大夫才行。 而《师说》却认为,无论地位高低贵贱,无论年纪大小,道理存在的地方,就应该是老师存在的地方。这不就是孔圣所言,有教无类么? 那些工匠们求知的目光,多么的可怜。他们难道不想识字,读报么?但是他们没有机会学习,认字的人,多是士大夫。士大夫以与这些‘贱民’交往为耻,更遑论传授学问了。 但魏璎珞不这样看,她觉得李牧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追求学问的本能和权力,她愿意做这个传授之人。但同时她也明白,这件事很难,因为如今的社会风气,并不允许。 虽然在唐代,程朱理学还没盛行,女子也没有后世那么多需要遵守的规矩。但是唐代人,仍以让自家女眷抛头露面为耻。就拿这件事来说,如果魏征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去做工匠的老师,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虽然魏征也许一个月赚到的钱,都没有一个成手的技工多。但他是士大夫,士大夫的事情,能和工匠一样么?士大夫的女儿,能与工匠厮混在一起么?这是礼法所不容的事情。 到底李牧会不会支持她,她心里也没底。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耳边响起声音:“请问小姐,你可是魏公的女儿?” “啊?”魏璎珞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两个差役,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副画像,正在对照。 魏璎珞慌乱不已,看了眼同样慌乱的珍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否认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魏璎珞!” 珍珠听到这话,差点晕过去,小姐啊,你蠢成这样,还离家出走呐!? 第203章 真相大白 朝堂之上,气氛紧张了起来。 李世民低头看着魏征,一字一句问道:“魏征,你要辞官?” “臣惭愧万分,无颜面对陛下。” “好啊,魏征……你!”李世民点指着魏征的鼻子,正要说话,高公公凑了过来,在李世民耳旁小声说了几句。 李世民听过之后,甩了一下袍袖,返身坐回龙椅之上,道:“诸位爱卿,魏璎珞已经被万年县找到了,如今人就在殿外,是非曲直,问过便知。高干,把魏璎珞带上来。” “宣,魏璎珞进见!” 魏璎珞被一个小太监引着,战战兢兢地从殿外进来,看到满殿的文武大臣,再看到龙椅上满脸怒色的李世民,心里不禁打起了鼓,我只是离家出走而已,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了,都惊动了陛下吗? 再一看,大殿正中放着一辆拆了轮子的马车,魏璎珞满脑子问号,这马车是怎么回事? 马车旁边还跪着一个人,欸?怎么有点像我爹爹? 走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了,可不就是我爹爹么!爹爹这是怎么了,竟跪在殿中,难道因为我的事情,连累到了爹爹不成么? 魏征跪着,魏璎珞这个做女儿的,不用说,肯定也得跪。魏璎珞老老实实地跪在魏征旁边,低着头,等候李世民的问询。 李世民对魏璎珞有点印象,天上人间开业那日,似有一面之缘。刚刚他已经听高公公说了一个大概,知道魏璎珞是离家出走,不禁有一些恼怒。在李世民这样大男子主义的人想来,女子便应以他的皇后长孙氏为榜样,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离家出走这等事,乃是不孝之举,魏璎珞做出这等事来,让李世民的观感十分不好。 李世民沉声问道:“你就是魏璎珞?” “民女魏璎珞,拜见陛下。” “昨日可有人掳走你?” 魏璎珞有点懵,不知如何作答。李世民当然不会给她和魏征商量的机会,沉声道:“实话实说,说!” 魏璎珞有点被吓着了,只好实话实讲,道:“民女……无人掳我,民女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文武百官哗然,再看向魏征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同情。魏征啊魏征,你的女儿离家出走,你偏要赖在人家李牧身上。这可真是贻笑大方!现在你女儿自己承认是离家出走,李牧岂能放过你? 还是太急了啊,魏玄成! 就算李牧令你难堪,威胁到了你,你欲除之而后快,也犯不上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吧。现在玩砸了,看你如何收场! 李世民不再问了,看向魏征,道:“魏征,你还有何话说?” 事到如今,魏征倒也光棍,道:“陛下,臣感谢陛下,为臣找到了女儿。臣欣喜万分,感激万分,多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额头上的青筋直蹦,怒道:“魏征,朕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你知道朕想问你什么,还不从实招来么!” “臣,没有!” 一句‘没有’,便是一切的解释。如今是真正的大势已去,魏征能做的,就是尽量止损,把卢智林当做弃子是止损,自己辞官也是止损,他要把这件事的牵连到此为止,不牵扯到山东士族其他的势力。没有,即是不承认李牧说的一切,没有串联,没有营私,他只是爱女心切,偏听偏信而已。 “魏征!”李世民站了起来,正要发作,马车里的李牧出声了。 “陛下,臣有话说。” 李世民强压怒气,道:“你说。” “陛下,既然魏姑娘找到了,臣憋在心底的话,也要说一说了。臣知道,现在陛下以及诸公,都会觉得我李牧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会对魏公落井下石。” 李牧叹了口气:“但是,诸公错了。我李牧虽然算不得正人君子,但却也有容人之量。魏公爱女心切,不愿女儿与我这等人有所联系,我也可以理解。道不同,不相为谋,古往今来皆如是。所以,魏公说的话,我信了,无论真假,我都信了。可是有一些话,我必须说出来,因为事关魏姑娘的名声,我若不说,怕是要引起误会。” “我李牧堂堂男子汉,任何事情,都不愿连累女子,哪怕是对头的女儿,我也不愿意。” “魏公说大前日,卢智林告诉他,我与魏姑娘见过面,事情确实有,不用证据,我来作证。但是为何见了面,想必魏公和卢智林都不甚清楚,我可以为你们解惑。” “那日我有事找我的丈人,到了京东集。碰到了一伙乞儿,见其可怜,便给了他们馒头吃。其中有一个孩子,约莫八岁,吃了馒头之后,感恩与我,给了我半个蜜饯。我认出那蜜饯,乃是天上人间开业的时候,特意采办的蜜饯。而能得到这蜜饯的人,肯定不会是这个孩子,心中便好奇,是何人给了他蜜饯吃。” “于是,我派人跟踪这几个乞儿,找到了他们的住处,广德坊的一处废弃宅院。看到了魏姑娘带着她的丫鬟,正在为乞儿们熬粥。” “那粥清汤寡水,但我知魏府的情况不是很宽裕,所以仍然为魏姑娘的善举而感动,便有心想帮。可是想到我与魏公,毕竟立场不同,担心给魏姑娘带来不必要的误会,便装作坏人,带人把乞儿和魏姑娘主仆二人一起,带到了我丈人的杂货铺。买了头羊,宰杀之后煮熟,款待了他们。我还嘱咐丈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孩子若是养着他们,怕是会‘斗米恩,升米仇’,长大之后不但不记着恩情,反倒会生怨恨,不如给他们找些事情做,哪怕是扫地,也算自食其力。” “我先把他们安置在京东集的空铺子,不让他们受冻,又出钱,在牡丹夫人的铺子,为他们添置了新衣新鞋,派人去修整了他们原来住的废宅……而魏姑娘,陛下可亲自问她,我可有对她有过任何不敬?”李牧轻笑了一声,道:“或许是我李牧真的有钱没地方花了吧,为了这些乞儿,算下来,前后也花去了几十贯。” “这件事,若不是在今日如此状况之下,我不会提起,任何人也不会知道。我李牧做事,从来都是随心随性,我心里觉得值得即可,不求任何人说我一句好,也不要这种虚名。但是我觉得,即便它不算义举,也不能算是恶行吧?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此事被卢御史得知之后,竟成了他攻击我的把柄,说我调戏民女。” “呵……”李牧长叹一声,道:“陛下,黑白混淆。我无话可说,我也不屑于辩驳。陛下,臣的话已经说完了,如今,臣也想知道,魏姑娘为何会离家出走,还请魏姑娘解惑。” 李世民看向魏璎珞,道:“魏璎珞,你为何离家出走?” 魏璎珞脑袋里一团浆糊,她有点听明白了,但是又不甚明白。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造成什么影响。如今看上去,似乎自己的爹爹又跟李牧对立起来了,而且还是自己的爹爹不占理,若说出了实情,会不会害了爹爹? 可是若是撒谎,会不会害了李牧? 魏璎珞当然不想害了自己的爹,但是心头萦绕的那一缕莫名的情愫,又让她不忍伤害李牧,而且听了刚才的话,很明显是自己爹爹这边不讲理在欺负李牧,难道自己要助纣为虐吗? 魏璎珞愣住了,嚅嗫着不知说什么好。 李世民更怒,再一次问道:“魏璎珞,朕在问你,还不答话?” 不管了!实话实说! 魏璎珞把心一横,道:“陛下,民女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觉得父亲处事不公。那日我回家之后,父亲听了卢御史的话,便斥责我,让我发誓不再与逐鹿侯来往。民女惦记着那些孩子,且觉得逐鹿侯是一个有善心的人,不似父亲口中那般坏,便没有答应……父亲罚我跪在祖宗面前悔过,我跪了一天一夜后晕过去了。醒来之后,十分伤心。父亲如此不讲理,已经不似我心中的父亲了,于是民女头脑一热,便打算离家出走……” 魏璎珞低着头,眼泪簌簌地掉,让人见之可怜。 百官一听,也都觉得魏征太过固执。让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儿,让她跪一天一夜,当真是好狠的心。而跪在地上的御史们,则都愤恨地看着魏璎珞。哪有这样的女儿,对自己的父亲落井下石,这样的女儿,不如打杀了了事! 李世民听了,也是一声叹息,魏璎珞的遭遇,虽然让人可怜,但是她为这件事离家出走,也实属是不孝。魏征处理自己的家事,即便过分了一些,旁人也没有理由指责。这件事孰是孰非,还真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魏璎珞的离家出走,跟李牧一点关系都没有,乃是魏征一手造成。 “这么说,所谓的晚饭失窃,也是你所为?” 魏璎珞抽泣着点点头,道:“回禀陛下,民女想着,离家出走总要带点吃的,就把馒头拿走了,还没吃,在珍珠的包袱里呢。” “珍珠是何人?” “是民女的丫鬟。” “朕不明白,你离家出走为何不带钱?或者细软也行啊!你只带些馒头,能够几顿吃的?” 魏璎珞抿了下嘴唇,小声道:“陛下,民女家中没有钱啊。” 第204章 天纵奇才(“顽主小王”打赏加更) 这就有点尴尬了! 其实李世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发觉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了。 魏征的穷,可不是某些御史,为了标榜自己清如水明如镜,刻意营造出来的穷。魏征的穷,是真的穷。现在扒下魏征的官服,他里面的衣服必定打着补丁,他就是这么穷。 魏璎珞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民女离家出走的时候,把钱和首饰都留在家了,只带了几个馒头。民女深知,离家出走已是不孝,再带走钱财,就更对不起父母了,所以只带了几件衣服,其余都留在家了。”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也是一叹。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魏征这个女儿,还是懂事的。但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声援魏璎珞,因为她离家出走这件事,违背了‘孝’。 在古代,孝是什么?孝就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孝就是父母在不远游,即便父母做错了,离家出走,也不是一个子女应当做的事情。 情有可原,但事不可为!因此对于魏璎珞,众人也只能是一声叹息了。 既然问了,自然要问清楚。李世民继续问道:“万年县禀告,找到你的时候,你人在京东集。你去那里做什么?” 魏璎珞抿着嘴唇不语,好半天,才开口道:“民女想去找王婆。” “王婆是何人?” “是京东集市令的妻子,也就是……逐鹿侯的岳母。” “你找她做什么?” “想问逐鹿侯府在哪。” 哇喔…… 围观群众表示惊喜,还有这么大一个瓜呢?魏征的女儿离家出走,想去投奔李牧。难道说,这个魏璎珞对李牧暗生情愫?好一出大戏! 李世民也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一个结果,不由也八卦了起来,追问道:“你问逐鹿侯府在何处,可是想投奔李牧吗?你是魏征的女儿,投奔他,不怕人言可畏么?” 魏璎珞鼓起勇气,抬起头道:“陛下请容民女解释。民女去寻逐鹿侯,绝对与私情没有牵扯。此事的起因,还要从今日的大唐日报说起。” 魏璎珞一鼓作气,把今日早上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民女离开了家,才知道自己无处可去,也没有能力赚得一口饭吃。直到遇到了这些工匠们,民女恍然发现,其实民女还是能做一些事情的。比如教授这些工匠们识字,民女想,既然逐鹿侯能作出《师说》这样的文章,提出‘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这样的思想,必然也是有意想要做些什么。民女既然离家出走,总得想办法养活自己,便打算去找逐鹿侯,毛遂自荐……做、做一个女教授。”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有这个能力,魏璎珞急声解释道:“陛下,民女从小读书,四书五经全都读过。不敢说有多少文采,但是教人识字,还是可以做到的。” “想做一个女教授……”李世民听了,第一个想法是这女子真是敢说,但是转念一想,她能有这样想法,也是迫于无奈。有此胆魄,确实也非凡。百官听到了,神情各不相同。有人钦佩,有人冷笑,怀疑者居多。 李世民看向马车,问道:“李牧,你可作了《师说》?” 李牧咳嗽一声,恹恹道:“回禀陛下,昨日下午,牡丹夫人请臣帮忙盘账,得了点空闲,就写了一篇送去了报社。此事陛下当知情,昨日臣说过,要教一教孔颖达,何为、为师之道。” 好大的口气! 孔颖达也是山东士族,不少御史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想要出声。但是想到如今还都跪在殿上,若此时出声攻击李牧,定讨不了好果子吃,只好忍了下来。 李世民也好奇李牧作了什么文章,他听到魏璎珞说的这两句,觉得不凡。但文章,不止一句两句。一句两句做得好,不代表文章好。 李世民每日都是下了朝才看报纸,今日的报纸正好还没来得及看。既然说起了李牧的文章,便让高公公去把报纸取来。李世民拿起报纸扫了一眼,眉头一蹙,不由正色了起来。 李世民以治国见长,历史中对他的文采少有描述,也不见其长。但凭李世民的出身,从小到大也不乏名师相伴,他的文采,其实是说得过去的。至少识货,李牧的这篇文章,李世民一看就知道,孔颖达败了,且败得彻底!这篇文章,道尽了为师之道,不要说孔颖达,即便是孔圣在世,怕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李世民读完文章,喟然一叹,道:“逐鹿侯不愧是朕之麒麟儿,天赋奇才,当世无双!尔等三番五次欺负他,在他患病之时,都不肯放过。你们这些嫉贤妒能之辈,难道不觉得惭愧吗?” 李世民把报纸递给高公公,指了指魏征,道:“把报纸给魏征,魏征,你来读一遍,让朕的满朝文武都听一听。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识字不过半年,读孔孟不过三月,他做出来的文章是什么样子!” 高公公把报纸递给魏征,魏璎珞不忍父亲受辱,央求道:“陛下,民女可以代替父亲读吗?” “老夫用不着你!” 魏征冷声说道,竟是翻脸无情。魏璎珞不敢言语了,她从语气中听得出,父亲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悲从中来,低下头,又哭了起来。 魏征把报纸展开,粗略看了一遍,也不得不佩服李牧的文才。这等文章,确实当世无双,李牧狂妄自大,说自己有状元之才,如今看来,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明年的赌约,想必是要输了。 虽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但是魏征仍有傲骨。赌得起,便输得起。玩砸了,也得撑着,不就是羞辱么,认了就是! 魏征深吸一口气,不悲不喜,中气十足开口读李牧的这篇《师说》。在读到‘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之后,满朝文武鸦雀无声,都在认真听。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读完这句,便是最后一句,魏征迟疑了一下,仍是继续读道:“孔圣后人孔颖达,年五十有六,好为人师,却不通为师之道,问于余。余嘉其好学,作《师说》以贻之。” 果然狂妄! 满朝文武再一次达成共识。 你李牧也知道孔颖达五十有六,且是孔圣后人?那为何如此不给颜面,在报纸上登此文章,与当面羞辱有何区别。你这样说话,难道不怕天下文人士子,唾你的脊梁骨么? 但是转念一想,就凭这篇文章,好像天下文人士子也没什么好不服的。就算有火气,恐怕也得自己憋着。 跪在地上的山东御史们再次气炸,李牧竟然敢说山东大儒孔颖达好为人师,却不通为师之道。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道:“逐鹿侯未免太过于不把人放在眼里,孔祭酒乃是孔圣之后,若论经义典籍,天下谁敢说能超过他。你竟说他好为人师,却不通为师之道?何其狂妄!” 李牧没有言语,高公公可逮着这个跟李牧修复关系的机会了,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道:“这位御史,咱家不懂什么是狂妄,但是,咱家去请逐鹿侯的时候,正遇孔祭酒亲自拜会逐鹿侯,立于门外,执弟子礼。不知这又算是什么?” “这,这不可能!” 高公公冷笑一声,道:“可不可能,你去问孔祭酒。咱家是陛下身边的人,可犯不着撒这种谎!” 高公公这话,算是说到关键处了。谁人不知道高公公乃是李世民的心腹,他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李世民。其他人,他犯不着巴结,也不可能为之撒谎。 听到这个小插曲,众人除了羡慕李牧的文才,也不禁对孔颖达十分钦佩。 一般人若被李牧如此羞辱,定然十分不忿。但孔颖达不愧是孔圣后人,竟能反思自己的不足,甚至登门求教。这样的气度,怎么能不让人佩服呢? 李世民也是非常高兴,道:“孔爱卿无愧孔圣后人之名,李牧也不愧少年英才。此事当可传为佳话矣,好了,耽搁了这许久,也该有个了解了。如今事情已经清楚了,今日弹劾李牧的两件事,皆是无中生有的诬告!让朕的麒麟儿受委屈了,你们这些嫉贤妒能之辈,每一个都要受罚,只是……” 李世民心虚地看了马车一眼,轻咳了一声,道:“如何处罚你们,朕还没想好。但处罚是免不了的,卢智林还有你们这一群人,还有……魏征,朕决不轻饶!朕说过,李牧若做错了事情,朕也要罚他,如今你们诬告,朕也要罚你们,朕……” “陛下!” 忽然马车里传出李牧的声音,显得更加的虚弱。李世民忙从龙椅上下来,来到马车跟前,急忙问道:“李牧,你的声音为何……你可是撑不住了?” 高公公赶紧挡在李世民前面,提醒道:“陛下,逐鹿侯染了风寒,为陛下龙体着想,还是不要再靠近了。” 李世民勃然大怒:“你给朕滚开!李牧乃是朕之麒麟,朕愿与他同甘共苦!岂能因他生病,就畏之如虎?” 第205章 演员的诞生(“顽主小王”打赏加更) 李牧坐在马车里,透过马车的帘子,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李世民在说这话的时候,脚步纹丝不动。不由苦笑了一声,什么‘爱卿’,什么‘麒麟’,哪有所谓的君臣之义,在李世民的眼中,恐怕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这些漂亮话,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所谓帝王之术,难逃虚伪二字。 这样也好,若是李世民太重情义,李牧倒不好做了。 趁着群臣纷纷阻止李世民撩开帘子,李牧趁着这个空档,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此物圆圆滚滚,像是一个气球,但它不是真正的气球,而是一个羊肚。 熟的,逐鹿侯府大厨秘制,非常好吃。 不过此时他可没空品尝。这羊肚两头用线系着,里面装的是羊血。准确地来说,这是一个‘血袋’。 李牧活动了一下上下颚,拿羊肚试了试,手艺还行,刚好可以放进嘴里。准备完毕,李牧咳嗽两声,出声道:“风寒会传染,陛下千万不要靠近臣,若因臣之故,让陛下染病,臣万死难赎。” 李世民急道:“李牧,你觉得如何?朕马上宣太医来,不!快去请孙神医!” “陛下……”李牧的声音愈发的气若游丝,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似的,道:“陛下,臣听闻,若一个人太有本事,连天都会妒忌。臣本不信这些,但是臣如今信了。臣本是一个愚钝之人,只因做了一次乡勇,运了一次粮草,做了一回俘虏,送了一回信,侥幸来到长安,也不知怎地,做了许多奇怪的梦,多了一身奇怪的本事。袁道长说我开启了宿慧,可是到了今天,宿慧是什么,臣还是不知道……臣知道的是,臣似乎配不上这宿慧,享不起这身本事,以至于天怒人怨,灾厄连连。” “先是脑疾,再染风寒,这老天爷,像是恨我不死。在朝中做官,是个人就看不惯臣。臣也与之格格不入,臣患病在家,也能染得一身脏水,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李牧苦笑了两声,又咳嗽了起来。 “臣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李牧了,不是那个跟陛下说,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李牧了。臣服气了,臣认输了,臣斗不过了,臣只求陛下不要为了臣,惩罚任何人。他们都是朝廷的肱骨,可以帮陛下做很多事情。而臣,已是一个命不久矣之人……” 李牧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李世民真的急了,怒道:“还愣住干什么,赶紧去请孙神医。李牧,你不要再说话了,朕绝不会放任他们欺负你,你怎么可能命不久矣,你是朕的麒麟,朕还要指望你为朕……” “陛下!” 回光返照一般,李牧突然大声打断李世民的话。 “臣求陛下一件事,请陛下一定要答应臣!” 李世民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你、你说,什么事。” “一切是非因臣而起,害得魏公与魏姑娘父女之间有了嫌隙。无论如何,请陛下一定要善待魏姑娘……她能明白臣文章中的苦心,她、很不错……” 声音越来越小,李牧张嘴把羊肚放进了嘴里,用力咬破,羊血充满口腔,噗地一下喷了出来。 帘子瞬间染成了红色,李牧赶紧嚼两下,把羊肚子咽了下去。 血从帘子流淌下来,蔓延到李世民的脚边。 蔓延到了魏征面前,蔓延到了魏璎珞面前。 文武百官,全都看得真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在这一刹那,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李牧!!” 李世民大吼一声,把高公公一把推开,撩起了帘子。只见马车中的李牧,脸色惨白,嘴角和下巴都是血,显然是要活不成了。 李世民忙把手放到李牧的鼻子下方,探得一丝鼻息,欣喜若狂。顾不得血污,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竟然逼死了朕的贤才!你们这群嫉贤妒能的佞臣!今日李牧若死了,朕定杀你们给他陪葬,三族之内,全都要死,全都要给李牧陪葬!” 说完,不管呆若木鸡的满朝文武,李世民抱着李牧匆匆跑了出去。高公公跟在身后,跑出去两步,回头喊了一声:“退朝!” 满朝文武全都懵了。 李牧这是要死了? 忽然之间,就连魏征,都神情恍惚了。 众人忽然发觉,虽然李牧平时人又狂妄,又目中无人,但其实自从他出现之后,所做的事情,好像真的没害过谁。 除了找他麻烦的几个御史,还有辱骂他娘亲被他砍了的那个倒霉蛋,他没有主动找过任何人的麻烦。都是别人找他的麻烦,而究其原因,找他麻烦的人,无非就是李世民说的那四个字“嫉贤妒能”而已。 李牧是狂妄,但是人家有狂妄的本钱。 他跟孔颖达之间的口角,最后仍是以一篇《师说》收了尾,孔颖达自己都去登门求教了,说明李牧从一开始的狂妄就没什么错。你孔颖达不如人家,还不让人说了? 李牧在工部做的事情,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他没拿朝廷一文钱,反倒是搭进去十几万贯,一直都是他在吃亏。这件事换在其他人身上,早就不干了。 只有李牧,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一直默默的做事。工匠坊平地而起,数千工匠的命运因他改变。太上皇与陛下之间的矛盾,也是因他而调和。否则如今陛下还得蹲在东宫,住不进太极殿去。 传国玉玺也是他找来的,让李唐江山得以名正言顺。 还有两大公司…… 两大公司! 长孙无忌和王珪终于反应过来了,对呀,还有两大公司!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 两百万贯的‘保证金’还在工部的冰窖里呢! 李牧要是真死了,谁来主持?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啊! 钱呐!两百万贯钱! 逐渐有投了钱的股东们反应了过了,纷纷怒视魏征。老狗,两百万贯钱,要是李牧死了,你来赔我? 而且这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们宁愿拿出两百万贯,是为了其中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贯的利润!李牧若死了,这利润谁能赚来! 你魏征吗?! 想到大唐矿业覆灭的后果,王珪的脑袋瞬间嗡嗡直响。他大步走到魏征面前,怒道:“魏玄成,你我之间的交情,自今日起一刀两断!李牧若死,我必生啖汝肉!” “呸!” 有人从魏征旁边经过,唾了一口。 看到跪在地上的山东御史想要站起来,有那暴脾气的关陇出身的武将,抬腿就是一脚。反正现在没人注意到,就揍你怎么了? 一个人动手,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动手。 可怜一群御史都是读书人,如何是这些关陇莽夫的对手?一个个被打的鼻青脸肿,鬼哭狼嚎。 长孙无忌从魏征旁边走过,没有说话,但他的脸色表明了一切。魏征知道,这一遭,他是彻底把朝堂中的两大派系得罪死了。 如果李牧出事,他魏征也绝对活不了了。 而且,若李牧死了,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必然瓦解。朝堂恢复原来的平衡,山东士族也未必需要他。为了平息皇帝的怒火,他魏征也会成为下一个弃子。 “爹爹,女儿扶你起来……” 魏征听到魏璎珞的声音,双眼瞬间就红了。 “都是因为你!” 魏征站了起来,越想越生气,抬手甩了魏璎珞一个巴掌。 “从今日起,就当我魏征没有你这个女儿!” 冷冷丢下这一句,魏征转身便走。 魏璎珞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颊,看着魏征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时高公公带人回来了,把仍在撕扯的众官员拉开,一个个扭送出宫门,看了一眼瘫在地上无助哭泣的魏璎珞,叹息一声,道:“陛下让我来寻你,逐鹿侯晕厥之前,求陛下照应你……你起来吧,跟我走。” 魏璎珞哭道:“公公,我想回家……” 高公公笑了,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你哪还有家呀,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你爹还会要你吗?” 魏璎珞想要反驳,但脸颊火辣辣的痛感提醒她,高公公说的是实情。 “你先随我来,孙神医快到了,先看看能不能救活逐鹿侯吧。你以后的日子啊,怕是得托付在他的身上了。” 魏璎珞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她才爬起来,跟在高公公身后。高公公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迈步走出了太极殿,魏璎珞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知道高公公要带她去哪儿,如今,她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一片落在魏璎珞的脸上。 她不禁想,李牧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 孙思邈几乎是被人扛进宫里的,一队金吾卫横冲直撞,把孙思邈住处附近排队看病的马车都不知道撞坏了多少,领命的校尉冲入宅院,一把拎起正在给人把脉的孙思邈,丢在马背上就往宫里跑。可怜孙思邈七十多岁,被颠得早饭都吐了出来。 等到了宫里,已然是七晕八素了。 他本以为,如此着急,定然是长孙皇后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竟是李牧,这让孙思邈非常奇怪,他早上刚给李牧瞧过病,风寒而已,喝了他的小柴胡汤,不出三日必好,怎么会吐血呢? 孙思邈看着李牧唇边的血,凑近了一点仔细看了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混账啊!又让老夫给你擦屁股! 第206章 扎个针 术业有专攻。 在外行人眼里,血不就是血么,红色液体,什么牛血羊血马血鸡血人血,看上去都是一个样子。 但是在一个神医的眼中,血和血,有非常大的区别。 就拿这羊血说吧,羊血乃是一味中药。具有补血,止血,散瘀,解毒之功效。常用于妇女血虚中风,产后血晕,吐血等症。孙思邈是一个‘全科’的中医,基本上什么病都能瞧,妇科自然也是其业务范围中的一项。 这羊血,孙思邈太熟悉了。在他的药箱里,还有二钱干羊血备用呢。羊血不但可以用于妇科病,干羊血磨粉,用来止血也是绝佳。 他凑近这么一看,就知道李牧‘吐’出来的血是羊血。人怎么可能吐出羊血,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小子又在搞事情了。看这个架势,事情似乎不小,若戳穿了他,估计他的小命就没了。 孙思邈还指望着李牧印书呢,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遍,来到李世民面前,叹了口气,道:“陛下,逐鹿侯血淤于五脏六腑……怕是不行了。” 李世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没有想到,只因自己担忧山东士族,一时犹豫,竟然把李牧给气成了这样。霎时间,李牧的种种好处,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李世民泪珠滚滚,后悔不迭。 想到李牧来长安之后所做的事情,没有一样不是对他有利的。反观山东士族,每一次跳出来都是麻烦。今日因顾虑山东士族而气死了李牧,山东士族肯定要高兴了,这岂不是正应了‘亲者痛,仇者快’这句话了么? 头一回,李世民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了后悔。他紧紧抓住孙思邈的手,沉声道:“神医,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这……” 孙思邈沉吟不语。 李世民见状,赶紧问道:“神医可是有办法?或者有什么顾虑?神医千万要说出来,无论任何代价,朕都愿意,只要能保住李牧的性命!” 孙思邈长叹一声,道:“既然陛下如此说,那老朽就只能姑且一试了。老朽游历天下之时,曾得到过半本医经。其中记载一针灸法,名为‘周天五行针’。据书中记载,专治这血淤之症。但因医经只有半部,所以这套针法也只有一半。如今逐鹿侯情况,只在旦夕之间。若陛下首肯,老朽可尽力一试。” 李世民迅速做出了决断,道:“李牧父母都不在,朕也算是他的亲人,如今这情况,已经耽误不得了。神医放手去做,一应后果,朕来承担!” “好!”孙思邈也不拖泥带水,道:“那就请陛下命人准备热水,多加炭盆。再那一套针过来,老朽这就为逐鹿侯施针!” 李世民吩咐下去,很快炭盆和热水就到了,太医院的大夫就在旁边,拿出来一套未用过的新针给孙思邈。孙思邈把针拿在手中,示意了一下,道:“陛下请先离开,老朽施针之时,不可受到一丁点的打扰,错了一针,逐鹿侯当即殒命,还望陛下谅解。” 李世民不懂医术,自然是完全听孙思邈的。他带着一干人等人全部撤出太极殿外,命金吾卫距离十米拱卫,所有人不可靠近太极殿一步。 看着紧闭的殿门,李世民怅然若失。 这时高公公带着魏璎珞到了,李世民看了魏璎珞一眼,没有说话,又把目光转回了殿门。 雪花簌簌落下,高公公拿来一件大氅,给李世民披上。身体穿来暖意,李世民低头一看,眼眶又红了。 这件熊皮大氅,也是李牧送的。 “传朕旨意,命程咬金带屯卫,守住今日弹劾李牧之人家门,监视其行藏,等候朕的旨意,若李牧挺不过去……” 停顿了一下,李世民语气森然道:“杀!” 高公公一惊,他从未见过李世民如此动怒,魏璎珞还在身旁,高公公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那魏公?” “听不懂朕的话吗?!朕说的是所有弹劾李牧之人,有一个算一个,他魏征不是人吗?” 高公公不敢再问,诺诺应声。忽然瞥见魏璎珞要张嘴,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拽到了一边。还好李世民没有注意到,高公公长出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魏璎珞一眼,道:“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咱家还要命!你就看不出来,陛下已经动了真怒了!你还想为你爹求情,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骂完,不等魏璎珞说话,叫来一个小太监,道:“给我找个地方把她关起来,好生盯着,出了事情,仔细你的小命!”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应下,把魏璎珞带了下去。 高公公回头瞅了一眼,李世民仍冒着风雪站在那儿,不禁叹息了一声。 “逐鹿侯啊,你可要挺过去啊。咱家也不想你死啊!” …… 太极殿内。 李牧躺在榻上,孙思邈坐在塌边,俩人大眼瞪小眼。 孙思邈拿着针过来的时候,李牧还在装呢。等孙思邈拽出针来要扎的时候,李牧才把眼睛睁开。可能是小时候《还珠格格》看得遍数太多了,看到这样的针,脑海里自动浮现容嬷嬷,李牧不是假怕,他是真的怕。 “不演了?”孙思邈把针放下,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搞这么大的阵势,你就不怕露馅,掉了脑袋?” “你要不说出去,我就不会露馅。” 孙思邈笑了一声,道:“你怎知我不会说出去?” “我还欠你五千本书,我死了,谁能掏这么多钱给你印书?” “……”孙思邈无奈苦笑,可能这就叫‘有恃无恐’吧,还真别说,真就是这么回事。但孙思邈总觉得,自己好像吃亏了。本来在住处悠哉悠哉地给病人瞧病,突然就被一群金吾卫闯进了家门,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直接丢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早饭都吐了出来,结果竟然是为了这个小子擦屁股,怎么感觉有点被耍了呢? “我不让你白帮忙,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给你一千两黄金。” 孙思邈闻听此言,不屑地笑了,道:“我若爱钱,何止区区千两黄金?万两黄金我也挣了。你若有报答的心,再多帮我印五千本书吧。” 李牧摇头,道:“就一千两黄金。” “这是为何?”孙思邈皱眉道:“印五千本书,也用不了一千两黄金吧,你划算啊,为什么不答应?” 李牧也不屑一笑,道:“我在乎那这点小钱么?给你黄金一千两,是为了告诉外人,我李牧的命就是这么值钱。顺带也捧捧你这个神医,古往今来,可有一千两黄金诊金的大夫啊?还不多谢我,让你成为古今第一人。” “呵!我岂是在乎虚名之人?” “那我不给了。” “你还是给吧!”孙思邈赶紧说道,不悦地瞪了李牧一眼,你小子怎么如此不会聊天呢?不是要互相捧么,怎么一下子就往回撤了呢,让人措手不及。 孙思邈道:“很快就是数九寒冬了,天气冷了,得风寒之人就多,很多困苦之家,没有钱买药,生生病死。你这一千两黄金,我用来采办药材,送给这些贫困之人,也算是你的善心。” 李牧却不领情,道:“用不着,愿意做善事你自己去做,我可不是什么善人。钱给你,是当做诊金的,你怎么花是你自己的事情。” 孙思邈挑了下眉,明白了李牧的意思,笑了笑,道:“你不过是怕都找你要钱罢了。” “猜对也没有奖励。” “懒得与你废话了。”孙思邈把针又拿起来,道:“赶紧把衣服脱了!” 李牧双手护住胸前,骇然道:“老头,你要干什么?莫非你喜好男风?” 孙思邈不屑道:“就算是我喜好男风,我也不会找,你是有点想多了。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扎上几针,好有个交代。” 李牧瞅着银针有些眼晕,咧嘴问道:“这玩意疼不疼啊?” “疼也是它,不疼也是它。” “有没有这么厉害啊……”李牧把染血的袍子脱了下去,赤膊上身躺下,道:“那来个不疼的,让我好好睡一觉,伤风难受的很,醒着也是难受,还不如睡着了。” “简单。”孙思邈伸手按住李牧的头,捻着一根针猛地扎进了李牧的脖子里。 李牧‘啊’地一声惨叫,眼皮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 殿门外的李世民听到声音,心里头着急,但因孙思邈的吩咐,不敢打扰,也不敢问。这时,刚得到消息的长孙皇后到了,看到李世民的样子,小声道:“陛下,现在情况如何了?” “孙神医正在施针,李牧惨叫了一声,其他情况不知。”李世民懊恼道:“都怪朕,太过于在意山东士族,而屡次让李牧受委屈,这孩子脾气耿直,宁折不弯,若是旁人,他还能去报复一下,但是对朕,他没有办法,只能忍着……忍来忍去,就憋出心病了。如今先是脑疾,又是风寒,再加上这心病,是个人也受不住啊,都是朕的过错……” 长孙皇后也是一声叹息,早上她还用了李牧给的肥皂和香水,这才中午,李牧便成了这样,怎能不让她唏嘘。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要没了。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啊! 第207章 左右为难 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孙思邈的声音隔着殿门传出,道:“陛下,可以进来了。” 两名金吾卫闻言,走过去推开了沉重的殿门。李世民与长孙皇后进入殿中,其他人仍等在殿外。李世民顾不得大氅上的积雪,急声问道:“神医,李牧如何了?” 还未等孙思邈回答,只听长孙皇后惊呼了一声。李世民看过去,也是吓了一跳。只见李牧身上,少说也得扎了几十根银针,看着就像是刺猬转世一般。 尤其是胸腹等处,最为密集。 李世民想起孙思邈说过的话,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周天五行针”?果然是非同凡响! “神医,这是……?” 孙思邈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行了个礼,道:“陛下,老朽幸不辱命,算是把逐鹿侯的命抢回来了!” “真的?”李世民长出了口气,道:“万幸有神医在啊,否则李牧可就……也算是他的福分,神医,多谢你了!” “陛下,救人乃是医者的本分,这都是老朽应当做的。” “神医过谦了。”李世民又问道:“不知李牧何时会醒?” 孙思邈摇了摇头,道:“逐鹿侯这次吐血,伤及五脏六腑,已然损了元气。老朽虽然以“周天五行针”把他的命抢了回来,但是他何时会醒,老朽不敢断言,也许下一刻就会醒,也许三五天也不会醒。” 李世民的心又提了起来,道:“会不会醒不过来?” “陛下勿忧,醒是肯定会醒的。”孙思邈来到榻边,蹲了下来,一根一根拔针。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小心。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在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搅到他。 拔针显然是比扎针快多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银针都拔了下来,李牧还是没醒。 孙思邈道:“陛下,逐鹿侯此番病重,非一日两日可愈。还是把他送回府吧,也方便老朽为他诊治。” 李世民道:“神医可留在宫中。” 孙思邈赶紧摆手,道:“不好不好,折煞老朽了。老朽乃是乡野村夫,如何能留在宫中居住。且这太极殿乃是陛下的居所,逐鹿侯在这里养病也不合适,还是请陛下命人寻一个步撵来,把逐鹿侯送回府吧,天色不早,老朽也要回去了。” 李世民还要再劝,长孙皇后拉了他一下,对孙思邈道:“孙神医说得在理,就按神医说的办。” 李世民看向长孙皇后,长孙皇后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来到殿门口,吩咐了下去。 孙思邈把李牧脱下来的衣服收拾了一团,对李世民道:“陛下,还请赐一件厚些的衣衫,逐鹿侯风寒未愈,又刚施针,着不得凉。” 李世民赶紧把身上的熊皮大氅脱下来,孙思邈推了回去,道:“陛下,毛皮之物不可。” 李世民又喊宫人去拿了一套他自己的新衣裳,亲自为李牧穿上了。穿好之后,又用棉被裹住,让两名金吾卫把他抬到了步撵上,命高公公亲自陪着,把李牧送回逐鹿侯府。 孙思邈也告辞,临走之前,嘱咐李世民把李牧接触过的一切东西都要用火烧掉,烧不掉的,也要用大量沸水盥洗,以防传染风寒。 李世民一一应下。 孙思邈走后,李世民也换了一身衣裳,太极殿需要清洗,李世民便跟和长孙皇后一起来到了立政殿。 李世民愁眉不展,显然还在想李牧的事情。 “陛下,神医已经说了,李牧没事,你也不必太过伤怀了。” “唉……朕愧对李牧多矣。”李世民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情,问道:“皇后为何阻止我留李牧?” “臣妾是为了陛下考虑,也是为李牧考虑。”长孙皇后解释道:“陛下,孙神医说的有道理,他和李牧留在宫中,确实不合适。太极殿又是一个特殊的地方,李牧若留在太极殿养病,君不君,臣不臣,恐惹来非议。李牧的性子急躁,有人说他,他必忍不住要还击,如此纠缠下去还怎么养病?陛下怜爱之情,臣妾心中明了,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陛下若爱护李牧,当多为他考量。” “皇后说得对,这正是朕欠缺之处啊!”李世民慨叹一声,道:“朕总是太过于在意山东士族,越对其谦让,越滋长其傲慢,以至于魏征之流,常常不把朕放在眼中!” 李世民愤愤地哼了一声,道:“这次朕绝不姑息,定要给李牧出这口气!” “陛下,不可。”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皇后要为魏征等人求情?” “陛下,臣妾绝非此意。”长孙皇后正色道:“陛下,于私情而论。臣妾心中是要偏向李牧的,臣妾与陛下一样,把李牧当做子侄一样看待。但是臣妾也丝毫不敢忘记,臣妾是皇后,是陛下的皇后。而陛下是天下之主,帝王无家事,帝王的家事,就是国事。李牧受了委屈,陛下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弥补。但却不可以因此枉顾律法。” “朕没有枉顾律法,卢智林等人弹劾李牧的事情都是诬告。而魏征的女儿,乃是自己离家出走,他却要赖在李牧的身上,其心可诛,朕惩罚他们,难道不对么?” “陛下,卢智林固然可恶,但他是御史,御史的职责,便是风闻奏事。风闻,可真可假,若因言之过惩罚御史,久而久之,何人再看谏言?” “那就这样放过他?”李世民摇头道:“不行,朕不能再辜负李牧,否则朕无颜见他,朕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 长孙皇后笑了,道:“陛下怎么又急了,臣妾也没说不惩罚。臣妾的意思是,这件事陛下只需要把眼睛闭起来就行了,至于惩罚……自然有人去做。” “李牧如今昏迷不醒,何人会做?”李世民顿了一下,恍然道:“皇后的意思是,让朕暗中派人去……?” “陛下想哪儿去了,你再仔细想想。李牧出了这等事,如今什么更着急?” 李世民蹙眉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道:“皇后果然聪敏,朕差点忘了他们。他们的钱都在李牧手上,是比朕更着急,皇后的意思,他们会出手?” “就算他们不出手,李牧便是好欺负的么?等他醒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复,这是一定的事情。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陛下不闻不问,让他出气不就行了么?至于魏征么……” 听到魏征这俩字,李世民怒不可遏,道:“这个老东西,又倔又硬,朕恨不得杀了他!” “陛下,魏征不能杀。若李牧这次出事了,你可以杀他。但是李牧既然没事,他便杀不得了。” 李世民沉默不语。 其实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李牧若死了,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无人掌舵必然覆灭,朝廷不得不对山东士族让步,令其卷土重来,届时魏征就不是不可替代之人了,杀了也就杀了,影响不大。 但李牧没死,魏征就成了秤杆上的秤砣,必不可少。一旦杀了他,必然激起山东士族的竭力反弹。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皇后,朕多想这个时候,朕能做一个昏聩之人,随自己的心意做一次。朕若这次再放过魏征……如何跟李牧交代啊!只怕他会心灰意冷,不愿意辅佐朕了!” “陛下,臣妾以为,李牧不是这样的孩子。”嘴上这样说,其实长孙皇后的心里,也在打鼓。李牧的脾气在那儿摆着,他就是一个受不得委屈的人,此前因他义父李绩、他义弟李思文的事情,他已经连续忍了两回。这次若再放过魏征,便是第三回。 古往今来,才高者,必有脾气。李牧如今展现出的才能,何止状元之才。孙伏伽就是状元,他虽然在大理寺也算是可圈可点,但他跟李牧比起来,高下立判。 李牧没来到长安之前,困守孤城,不但拯救了全城的百姓,还有勇有谋,从义成公主手里夺回了传国玉玺。来到长安之后,马蹄铁,贞观犁,印刷术,哪一样不是有大用的好东西?最难得,还是他赚钱的本事。朝中有哪个大臣,肯把自己的钱拿给朝廷花?哪个大臣,能短短时间聚拢两百万贯钱财?哪个大臣敢说,他来经营内帑,一年可让内帑翻倍? 唯有李牧能够做到。 但他得到了什么吗? 官,被迫辞了。爵位,那是人家献上传国玉玺得来的,还是太上皇的旨意。李世民给了他什么呢?细细算来,好像真没有什么。 换位思考,搁在谁身上,谁都会心灰意冷。 但是如今,长孙皇后只能这样安慰,因为魏征关系着山东士族。辜负李牧,影响的是他一个人。而杀了魏征,则影响山东广大区域数以万计的百姓,若战事起,必涂炭生灵。作为皇后,她不得不劝谏。 忽然,长孙皇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凑到李世民身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李世民听了,不禁皱眉,道:“皇后,这么做有些阴损吧?” “陛下,臣妾觉得,李牧未必这样想。” 李世民想了想,点点头,道:“好,那就按皇后的意思办!来人,把那个魏璎珞连同她那个丫鬟,一并送去逐鹿侯府。另,拟旨,魏征、卢智林等诬告,罚俸半年!” 第208章 辟邪剑法(“顽主小王”打赏加更) 白巧巧和李知恩回到家,知道了发生的事情,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李牧一直没音信传回,二女便连饭都没有吃,一直在门口等着,眼巴巴地望着坊门。终于,天都快黑了,坊门进来了一伙人,抬着一个步撵。 瞅着是往这边过来,白巧巧忍不住迎了上去。李知恩赶紧跟上,独孤九和李重义也急忙冲了过去。 “夫君!!” 突然前面传来白巧巧的一声尖叫,步撵停了下来。此时李重义也看到了李牧的样子,眼睛瞬间通红,摘下身后巨斧,直奔高公公,怒吼道:“我要你命!” “大个子,你听我说!” “你害了我老大,还说什么!我劈了你!” 李重义的巨斧,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不是劈,就是砍,比程咬金的三板斧还要简单,却威不可当。在他的神力加持之下,擦着就伤,挨着就亡,高公公哪敢硬碰,见他巨斧袭来,双掌一拍马背,整个人腾空而起。高公公旁边的金吾卫见状,忙伸出兵器抵挡,哪里挡得住,刀剑应声而断,巨斧势大力沉,高公公的马被生生劈成了两半!鲜血飞溅,好不吓人! “大个子,你听我说,李牧他没死,你不要冲动,做下错事,给他惹祸!” “我先杀了你再说!” 李重义根本不管左右袭来的刀枪,只认准高公公一个,盯住他不放。高公公左躲右闪,也不知他修炼的是什么武功,只见李重义的巨斧,每每要击中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总能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躲开,竟是快到只有一丝残影。李重义连劈三十斧,斧斧落空,怒不可遏,状若疯狂。 高公公窜上一面高墙,喊道:“大个子,我见你是一个人才,又是李牧的人,不忍伤你。你要是再不听劝,别怪我无情!” “你去死!” 仓啷铁链声响,原来李重义已经巨斧接上了铁链,李牧在设计这把斧子的时候,就在斧柄处设计了一个机括,可以非常快的接上铁链,这样这巨斧就能用来远程攻击了。铁链平时就缠在李重义的身上,如今派上了用场。 巨斧飞出,打在墙头上,撞碎了一片瓦砾。高公公忍无可忍,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这软剑银光闪闪,舞动时宛如一条匹练,晃人眼睛。高公公躲开李重义一击,算准他下次出手的方向,侧身躲开,出手如电。软剑击在铁链上,铁链竟然应声而断。 巨斧失去了铁链的控制,飞出几十米,撞进了一堵墙中,嵌了进去。 李重义没了武器,仍要冲上来,但有一个人,却比他更快! “大个子,交给我,你去保护大哥!” 正是独孤九! 刚刚李重义不由分说冲了出去,独孤九担心金吾卫会伤害昏迷不醒的李牧,便守候在旁。看到李重义没了兵刃,知道他要败了,这才冲出来迎上高公公,喊李重义回去保护李牧。 李重义也知道没了武器,他打不过高公公,便恨恨不甘地回到了李牧身旁,至于这些金吾卫,即便没了兵刃,李重义也不把他们放在眼内。 独孤九迎上高公公,人在半空,无名青锋旋即出手。高公公早就听闻,独孤家出了一个武痴,年纪轻轻,便打败了无数河朔群雄,看到独孤九的轻功,知道定是此人了。 他不敢怠慢,比对上李重义更加谨慎。 李重义虽然勇猛,天生神力不可力敌。但是高公公却未必多忌惮,因为李重义不会轻功,也不够灵活。他正面是打不过,但是李重义若想杀他,也是妄想。二人若搏命,他只需游走,待李重义力竭之时,活下来的一定是他。而独孤九则不然,独孤九的武功,与他是一个路数。讲究的是一个快字,二人又都是用剑的高手,那么胜负只在于谁更快,或者谁的兵刃更好! 高公公这把软剑,乃是前隋皇宫的秘宝,不知何人所铸,也不知是何物所铸,剑身紫气蒸蔚,舞动起来一片华光,耀人双目,削铁如泥。自从得了这柄软剑,高公公还未见过比它更锋利的兵刃。他有信心,兵刃上他不会落入下风。 那么,就看谁的剑更快了! 高公公是一个高手,但他这个高手,常年居于大内,鲜少与人交锋。因此与独孤九交手,令他非常兴奋。他也想知道,击败了无数河朔英豪的独孤九,独孤家的武痴,到底有多少斤两,同时他也想知道,他的剑术,放眼天下是什么水准。 电光火石之间,两把武器击在一起。火光四溅,眨眼之间,二人已经换了七八招,众人眼花缭乱,竟无一人看清了他们到底使用了什么招数。 高公公心惊不已。 高公公是一个太监,他的武功,也是学自于太监。江湖上有门派之别,其实皇宫大内的太监,也可以算作是一个门派。每一个朝代,伺候君主的太监,多少都有一些武功。但是他们很少会收徒弟,因为怕死。宫中的关系复杂,武功是用来保命的,若把本事都交给了别人,遇到好样的还行,遇到那忘恩负义的,反过来自己的命都丢了。 但是一生所学,不留下来,也是一个遗憾。因此老死宫中的太监,通常会在弥留之际,选一个秘密的地方把自己的绝学记载下来,留给后世有缘人。 这些秘密的地方,可能是任何地方。高公公冷宫的柴房找到过刻在墙上的,只有一节手指那么大的剑谱。 太监因为缺了那么一块儿,心里多少有些扭曲,发明出来的剑招,多阴狠毒辣。因此与江湖上的门派,讲究光明正大截然不同。很多时候,太监的武功哪怕没有多好,但是因为他的招式奇怪,也能出其不意占据上风。 但是今日对上独孤九,高公公却发现,他使出的招式,竟然全部都被挡住了。好似独孤九已经料到他要用什么招数一样,这不得不让高公公心惊,难道独孤九也有一个太监高手做师父?这怎么可能! 更让高公公惊讶的是,独孤九的兵刃,竟能抵挡他的软剑。他的软剑削铁如泥,对上独孤九的剑,竟拿它没有办法! 这是什么剑! 神兵利器,百年不出一把,难道是现如今神兵利器不值钱了,满大街都是了? 独孤九心里也非常惊讶,在领悟到‘无招胜有招’的要义之后,独孤九一直在刻意地忘却从前学过的剑招,力求让自己不受桎梏,最近一段时间,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境界在提升了。 今日与高公公一战,效果显现了出来。高公公的剑法,身法,都是他所遇到过的对手中最厉害的。若搁在从前,以他学到的剑招应对,他绝对不是对手,五十招内必败。 今日以‘无招胜有招’应对,才勉强不落下风。但是也没有占了上风,对方的招式,明明有迹可循,但或许是因为自己从未见过,与江湖上的招式也完全不同,竟然完全看不透。 猜不到对方剑招,自然无法破掉。所以二人便僵持住了,谁也赢不了对方,也不敢有一点疏忽,因为一旦露出破绽,对方必然会抓住,自己的命就没了。 高公公越打越急,他倒不是担心剑法输给独孤九。他练剑的时间,比独孤九的岁数都大,经验老到。而且他对融合了前朝太监的招式,加上自己的心得创出的‘辟邪剑法’非常有信心,虽然独孤九的剑招古怪,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但是若如此僵持下去,他必败,因为他的体力不如独孤九。他年纪大了,而独孤九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拖得时间越长,对他越是不利。 最关键的是,打得毫无意义。他根本不想杀独孤九,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明明是奉命送李牧回家的,怎么话还没说,就要打要杀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就在这无奈的时候,一辆马车匆匆赶来。孙思邈听到声音,撩开帘子一看,赶紧喊道:“小九,住手!逐鹿侯的事情,与高公公无关,听我的话,快点住手!” 高公公听到孙思邈的声音,如聆仙音,赶紧档了一招,扭头就跑,从墙头落到了孙思邈的车辕上,急声道:“听到孙神医的话了么,我是冤枉的,侯爷的事情与我无关,是魏征!还有那些山东御史,都是他们给气的!” 独孤九看到孙思邈,收剑从墙头跳下来,向孙思邈行礼道:“见过孙爷爷。” 孙思邈与独孤九的祖上独孤信交往,算辈分,独孤九叫祖爷爷都嫌低,但是孙思邈不计较这些,见到小辈都是让叫爷爷。独孤九叫爷爷,他爹独孤修德也叫爷爷,总而言之,全是孙子。没办法,谁让他活的久,辈分又高呢。 李重义和独孤九可以对高公公喊打喊杀,但是面对孙思邈,他们都不敢造次。因为孙思邈对李牧有救命之恩,脑疾和风寒,都是孙思邈为李牧诊治的,既然他说话了,少不得要给个面子。 第209章 不速之客(“顽主小王”打赏加更) 有孙思邈在旁,高公公终于得了机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众人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冤枉了高公公,李重义和独孤九向高公公道歉,高公公苦笑叹气道:“你们俩啊……可真是要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了,我都多少年不曾与人如此对战过了,差点折在你们手上,真是后生可畏。罢了,看在侯爷的面上,此事揭过了,等他醒了,我找他要人情便是。” 高公公看向孙思邈,道:“神医怎会来此?宫门口分别时,你不是回去了么?” “是回去了,回去拿药。”孙思邈从马车里拿出几个纸包,隔着纸都能闻到浓浓的药味,道:“我方才只是施了针,但是逐鹿侯吐了那么多的血,必须得补,有道是虚不受补,担心出了意外,这才准备了适量的补药,每日煎服即可,就按照这个量,多了少了都不行。” 白巧巧赶紧道谢,李知恩也跟着行礼。孙思邈看着昏睡在地上的李牧,急道:“风雪这么大,都在这里说话,这是要逐鹿侯的风寒加重么?” 众人便要把步撵抬起来,李重义伸手拨开众人,弯腰把李牧抱了起来。一路狂奔,把他抱回了后院内宅,小心地放到了床上。又解开裹在他身上的被子,衣衫…… “停!” 孙思邈出声道:“衣服就不用脱了,你且让在一边。” 李重义让开,孙思邈从徒弟手里接过药箱,打开拿出银针,在李牧额头偏下找准一个穴位,缓缓捻动,扎了进去。其实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把李牧弄醒。他在太极殿为李牧施针,不是什么周天五行针,而是封闭其五感的针法,五感封闭,人便陷入昏睡中,若不施针解除,至少也要昏睡一天一夜。期间毫无痛感,孙思邈便是借此机会,在李牧身上扎了几十根银针,做出了一副骇人的样子,蒙蔽李世民的。 如今李牧回到府中,自然不需要再伪装。而且孙思邈也担心,李牧若不醒,他府上的人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这才来了这一趟,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没出什么大事。 扎了几针之后,李牧封闭的五感解开,悠悠醒转。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想要骂人。刚刚孙思邈扎他的第一针,生生让他疼晕了。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看到了白巧巧担忧的面容,意识到已经到家了。眼角余光一看,看到了高公公,赶紧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出来。 白巧巧哭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呀……” 李牧心里也急,但是当着高公公的面,他绝对不能露馅,只好继续装下去。 孙思邈见状,道:“好了,逐鹿侯需要休息,闲杂人等散开吧。去给他熬一碗稀粥,喂给他吃。三五日之内,都需静养。” 大夫这么说了,自然要按大夫说的行事。白巧巧自然是要陪在李牧身旁的,看着李牧这样,白巧巧哪还顾得上其他了。只好由李知恩负责支应着,她先是送高公公和孙思邈到门口,又去厨房吩咐熬粥、熬药,等安排好了一切回来,却发现李牧竟然啥事儿没有,在那儿跟白巧巧聊天呢。 李知恩傻掉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是李牧,正在白巧巧怀里拱啊拱的。 “主人,你没事啊?” “没事!”李牧听到声音,转过身冲她招招手,李知恩愣愣地走过去,被李牧拉近了怀里。 “今天的事情,都是装出来的。我吐的血是羊血,孙神医不过是配合我做戏,目的是对付魏征等人。此事的真相,如今只有你们两个还有孙神医知道,切记不可露出马脚,否则你们夫君我性命不保。” 白巧巧眼角的泪痕还没干,闻言掐了李牧一把,气道:“这样的事情,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商量,害得人家白受这么大的惊吓,掉了这么多眼泪。夫君,刚刚看到你的样子,巧巧真以为要失去你了。” 李知恩倒显得很镇定,因为类似的事情,她曾经听说过。 “主人,如今要怎么做呢?” “唔……”李牧想了想,道:“我先在家躺三天,这三天么,谁也不见。咱们府里的下人,都是教坊司出身,难保没有细作,也不可泄露消息,让大个守在门口,靠近的人都给我扔出去,谁要是存心打探,立刻赶出去,不让他在府里待了。” 李知恩一一记下,处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有数。 “嫂子!” 门外忽然想起李重义的声音,白巧巧看了李牧一眼,起身到了外屋,来到门口:“怎么了?” “宫里送来两个人,那个太监说,是陛下赐给老大的。” “人?” 白巧巧蹙眉道:“是什么人啊,是男是女?” “两个女的!” 白巧巧愤然道:“夫君已经病成了这样,陛下怎么还赐女人给他……重义,你去说一声,就说不要,让那太监领回去。” “那个太监已经走了,人在大堂。” 白巧巧无语,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去看看。”说着,白巧巧返回屋里,把事情说了一下,李牧也是纳闷,按理来说,就算是李世民想要表达歉意,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啊,赐两个女人?还真是别致……忽然,李牧想起魏璎珞了,该不会是她吧? 她加上她的那个丫鬟,刚好是两个人。 李牧寻思了一下,越想越觉得可能。他在‘吐血’之前,已经听出李世民顾忌山东士族不想处置魏征的意思了。因为什么,李牧大概也猜到几分。若真的是魏璎珞,估计是李世民觉得愧疚,但又不能处置魏征,所以把他的女儿送过来,让老子泄泻火? 嘿嘿…… 李牧可有好几天没‘泻火’了,还真有点这个意思。但老婆就在旁边,这种想法也就是想想而已了。 李牧道:“娘子,若这两个人是魏征的女儿和她的丫鬟,就找个干净的客房给她们住吧。我与魏征的事情,不牵扯她们。” 刚刚白巧巧和李知恩都听高公公说了发生的事情了,知道魏璎珞是怎么回事。白巧巧点点头,披上她的‘貂儿’去前院了。李知恩抿了下嘴,眼珠乱转,不知在想什么。 李牧打了个哈欠,道:“知恩啊,去看看粥怎么还没熬好啊,去催催。看看厨房有没有鸡腿,搞一个过来,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光喝粥怎么行啊。” “嗯。”李知恩应了声,起身出去了。 但她去的方向,却不是厨房。 李知恩来到前院,站在大堂的窗户旁边,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多谢夫人!” “不必谢了,你们去休息吧,等会我让下人给你们送点吃的。夫君现在还不能说话,有什么事情,等他好些了再说吧。” “夫、夫人……侯爷他,无碍吧?” “呵、怎么会无碍,吐了那么多血,神医说伤及五脏六腑,动了元气。你不必问了,你是魏征的女儿,我不愿与你说这些。” “对不起。” “重义,带她们下去,安置在客房。” 李重义应了声,李知恩听到脚步,赶紧溜走了。她来到厨房,把熬好的粥,还有两个馒头,一叠小菜,趁着厨子不注意,又掰了一个鸡腿,用一个托盘盛了,端了回来。 白巧巧也刚好回来,两人前后脚。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李牧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看到鸡腿先拿过来咬了一口,端起粥碗一口就是半碗,肚子里有点东西了,才稍稍放缓了一点。 “这世道不行,鸡都不够吃的。有钱都买不到……”李牧一边吃,一边碎碎念:“不行,我得雇几个人,专门给我养鸡吃,还有牛……没有牛肉可不行……阿阿嚏!” “夫君,你慢点吃。” 白巧巧把宣纸揉软了,递给李牧。李知恩见状,道:“我再去给主人拿个鸡腿来。” 说着话,她溜了出去。 这次,她去的方向,仍不是厨房。 李知恩来到了客房门口,里面亮着灯。魏璎珞主仆二人,正在吃饭。从昨日到现在,俩人也都没好好吃过饭。虽然给她们吃的,不过是逐鹿侯府下人的伙食。但也是一荤一素两个菜,在魏府是绝对吃不到的。 珍珠高兴坏了。 那日借乞儿们的光,吃了一顿羊肉。做梦的时候,珍珠都会梦见那锅羊肉的味道。 如今一大碗羊肉就摆在眼前,珍珠的口水都要止不住了。 “小姐,逐鹿侯府真好,顿顿都有羊肉吃。咱们来这儿,真是来对了!”珍珠捡大块儿,先给魏璎珞夹了一块,然后自己才挑了一个小块,放进了嘴里。她咀嚼的很慢,像是吃的快了,就浪费了块肉浪费似的。 魏璎珞却没有什么食欲,她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左右不是人。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李牧。再想到刚刚见到的白巧巧,不知怎地,心里竟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也许只有那样漂亮的女子,才配得上做他的夫人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门被推开了。李知恩闯进屋里,看着魏璎珞,突然伸手打翻了她面前的饭碗。 “你还有脸吃我家的饭?!” 第210章 诛心 “你干什么啊!” 珍珠见李知恩打掉了小姐的碗,赶紧把自己的碗放下,走过来挡在了魏璎珞面前。无论这羊肉多好吃,在珍珠的心里都比不上小姐重要。 “你是谁?为什么欺负我们。” “呵!我是谁?”李知恩瞪着眼睛,道:“你们在我家里,还敢问我是谁?” “你撒谎!”珍珠生气道:“我们刚见过侯爷夫人。” 李知恩有点尴尬,她刚刚找过来的时候,一心想奚落一下魏璎珞,忘记自己只是一个侍妾了。但是转念一想,侍妾又怎么了,也是李牧的女人啊。在这府里,不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么? “我是……我是逐鹿侯的侍妾!主人只有我一个侍妾!” “主人?侍妾?”珍珠听懂了,语气讥诮道:“我还当是什么人物呢,原来是侍妾啊?叫主人?莫非是奴隶出身?” “你!”李知恩咬牙切齿,正要发怒,眼珠一转,忽然又笑颜如花,道:“是呀,我是奴隶出身。主人在西市的口马行相中了我,花了五十贯钱把我买了下来。宠我,爱我,让我管着这家中的大小事务,每月从我手里过的钱,没有五万贯也有三万贯,就是如此信任我,我愿意做他的侍妾,愿意当他的奴隶,怎么了?” 说着,李知恩瞥了魏璎珞一眼,讥讽道:“总比某些人,主仆两个一起来蹭饭吃好点吧,没羞没臊!” 珍珠梗着脖子争辩道:“我们是陛下送过来的,怎么就是蹭饭吃了!” “哟,你不知道啊?” 李知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你不知道,你家小姐应该知道。我要是你家小姐啊,我都恨不得死了去。哪还有面目端起这碗饭啊!小丫鬟,我来告诉你吧。你家老爷,诬告我家主人掳走了你家小姐,还联合一群御史,诬告我家主人,实在是太卑鄙了!我家主人本来就有病在身,又染了风寒,身体更是虚弱,被你家老爷还有他的走狗们气得都吐血了!这么大阵势,你猜怎么着?全都是诬告!” “真是厉害啊,你家老爷差点害死我家主人,倒把女儿送上门了,想占便宜是不是?魏小姐是吧,你要是还有点脸皮,就别吃我家的饭,因为你不配!” 珍珠懵了,回头看向自家小姐,讷讷道:“小姐,她说的是真的么?” 魏璎珞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珍珠这下没话说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碗饭,确实是没有脸吃。但她从小在魏府长大,魏征在她心里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实在是无法接受,一边哭一边道:“我觉得老爷不会的……” “你觉得?哼!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你家老爷,人老还不要脸,斗不过我家主人,一直憋着要害他!我要是没猜错,这回诬告没成,他必然十分恼怒吧?一定是的,看你家小姐的样子就知道了。否则你们主仆也不会在这里了!” “你还当陛下送你们来做客么?陛下的意思,我来告诉你!陛下送你们过来,是给我家主人出气的。小丫鬟,你还说我是奴隶。如今你家小姐都是我家主人的奴隶,跟我是一样的……呵,差点忘了,不一样呀。我是主人唯一的侍妾,得宠着呢,整个家都是我管账。你家小姐怎么跟我比呀,来到这府里,顶多也就是个丫鬟。” 说到这儿,李知恩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引诱道:“小丫鬟,这对你可是一件好事啊。你家小姐变成丫鬟了,你就不用再伺候她了。丫鬟怎么能有丫鬟呢?以后你俩都一样了,这家我管,你巴结巴结我,说点好听的,我也许会照顾你一下,你要是惹了我,明天罚你刷马桶!” 珍珠自知理亏,但是李知恩的话也说得太难听了,怒道:“我才不会巴结你,小姐永远是我的小姐,我伺候她我乐意!” “哎呦,真是忠心啊。”李知恩笑了一下,满不在乎的样子,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珍珠说什么她无所谓,她在意的是魏璎珞的态度。 “魏小姐,怎么,还端着一副小姐的架子呢?” 珍珠一脸担心地看着魏璎珞,道:“小姐,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魏璎珞摇了摇头,终于开口道:“珍珠,她说得都对。爹爹确实诬告了侯爷,而且,因为这件事,爹已经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连累了你,咱们两个都无家可归了。我刚刚心里很乱,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你也都知道了。送咱俩过来的那个太监,已经跟我说过了,陛下把咱俩赐给了侯爷,为奴为婢,都凭侯爷心意,说是丫鬟,也没有什么分别。她说的没错,我不再是你的小姐了,咱俩一样,都是这逐鹿侯府的下人了。” “不一样,不一样!”珍珠急声争辩道:“小姐,不一样!就算是陛下把咱俩赐给了侯爷,小姐你也……也不能是下人。” “好呀!”李知恩大怒道:“不是下人是什么?难道是侍妾么?难不成还想做夫人?主人就只有我一个侍妾,也只有一个夫人,你们想也不要想!你家这个小姐是我家主人仇人的女儿,仇人的女儿也敢妄想,你是得了失心疯吧!” 魏璎珞低下了头,紧紧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抬起头道:“这位‘侍妾’,我们姐妹二人,在这逐鹿侯府,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该你说了算吧,这餐饭是夫人赏给我们的,跟你没有关系!你要是有本事,请夫人来把这餐饭收回去,不然,还请你出去,我们要吃饭了。” “好大的脾气!”李知恩带着笑意,看着魏璎珞弯腰,把地上的饭捡起来放回碗里。有沾了灰尘的,她也不扔掉,像是赌气一样往嘴里塞。 “魏小姐果然不愧是魏征的女儿啊,还真是不好糊弄呢。” “没错,夫人赏的饭,我没有权力管,你俩的身份呢,也不是我一个侍妾能定的事情。但是你不要忘了,在这个府里,除了主人和夫人,什么事情都是我说了算。以后的日子还长,咱们走着瞧。” 李知恩说完,扭身出去了。她是说出来给李牧拿鸡腿的,不能耽搁太久。 门,嘭地一下关上了。 魏璎珞咽下嘴里的饭,趴在桌上哭了起来。珍珠气得大叫:“什么东西!小姐,你看她的样子,耀武扬威的,把自己当成夫人了!” 魏璎珞像是没听到似的,还在继续哭。 “小姐,没事的,就算咱们回不去家了。珍珠也会陪着你的,我相信侯爷不是没有气量的人,他不会难为咱们的。” “珍珠,我好后悔啊,我不该离家出走的。” “唉、”珍珠叹了口气,轻轻拍着魏璎珞的后背:“没事,没事的……” 李牧的情况,牵动着好些人的心。他们不得不关心,因为这关乎到他们的财产,甚至生命。 卢智林回到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这次是做了一件大错事。不但没有扬名立万,反而把自己折进去了。还连累的魏征,连累了山东士族,御史同僚们。 门外,已经被程咬金带来的兵给围住了。这宅子里的十几口人的性命,都系在李牧身上。李牧若死了,那些兵冲进来…… 还好,自己的儿子在范阳老家,也许能逃过一劫?消息还传不出去,也许这一劫还是逃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卢智林默默垂泪,心里苦涩难捱。他也很后悔,如果没有脑袋一热,写了那份奏疏,也许就不会有这许多的事情。说起来,他与李牧也素无仇怨,为了别人的事情,这是何苦来哉呢? 自己若死了,老家的母亲和儿子,还有发妻,何人照料?指望范阳卢氏长房么? “呵、”卢智林苦笑一声,他自己都不相信长房会管。 “老爷!老爷!!” 忽然传来管家的呼喊声,卢智林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李牧死了?那些兵闯进来了?死到临头,卢智林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哗哗地流。 不想死啊! 他想跑,但是腿肚子转筋,根本动弹不得。 管家跑进来,喊道:“老爷!那些兵撤走啦!” “什么?!”卢智林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腾地一下蹦了起来,拽住老管家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什么?撤走了?真的撤走了?李牧没死!哈哈哈!太好了!李牧没死!!!” 李牧没死,卢智林竟是欣喜若狂!管家愣愣地看着他,心里直纳闷。他清楚地记得,几日之前,他有一次路过老爷的书房,听到的可是“这次我必置李牧于死地”啊,怎么这才几天,就改了口呢? 卢智林回到家的时候,并没有说今日发生何事。反正无论说还是不说,李牧若死了,这宅子里的人都活不成,何苦让他们恐慌呢? 但是来了这么多的兵,想不恐慌是不可能了。丫鬟下人们都窃窃私语,只是无人敢问罢了。如今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突然!卢智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想起大殿之上,李牧说过的话。 李牧说,他要用粪灌满这座宅子。 若他死了,自然不需要担心,但现在他没死,那么……卢智林胃里一阵翻腾,仿佛又闻着味儿了。 “不行!我要辞官!我得赶紧走!” 第211章 身世(卷终) 高公公回来的时候,李世民还没有休息,今日发生的事情,让他心绪难平。 高公公蹑手蹑脚地进来,李世民与之相处几十年,早对高公公的脚步极为熟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李牧怎么样了?” “回陛下,大喜,逐鹿侯醒了。” 李世民回过头看着高公公,确认道:“真的?李牧醒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禀陛下,逐鹿侯虽然醒了,但是身体虚弱,还,还不能说话。” “唉!” 李世民长叹了口气,对高公公道:“不要把皇后吵醒,随朕去外面走走。” “诺。”高公公忙把熊皮大氅拿过来,披在了李世民的肩上。他内功深厚,抵挡些许寒风不在话下。 二人出得殿门,也未远走,而是踩在这石阶上。积雪已经有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吱呀作响。 高公公落后李世民一步,张了张口,又忍了回去。他想告诉李世民,李牧身边有两名高手。但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说的。李牧身边有两个高手、或者死士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么?而且今天也没打赢,多少有些丢脸,还是别提了。 二人就这样一直往前走,来到了一个角落。这里地势高一些,向北望去,刚好可以看到玄武门。 多少回忆浮现在心头,李世民忽然道:“高干,你本是隋宫的太监,被前隋炀帝派来监视父皇,他却不知,你本是父皇派去宫中的眼线。朕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你回到父皇身边时,父皇感念你的功劳,打算赏赐于你,为何你什么都不要,偏偏要跟在朕的身边?那时朕不过是个孩子,而大哥……隐太子已经成人,他是世子,任谁看,他都是继承父皇基业的人,为何你偏偏选中了朕?” 高公公没想到李世民忽然有此一问,微微发愣。李世民回过头看着他,道:“你与朕相识多年,便是如同朕的影子一般,回答朕的问题,还需要想这么久么?” “老奴不敢。”高公公赶紧躬身,道:“陛下,老奴不敢欺瞒陛下,当时老奴想,若要赏赐,用完也就没有了。可是若想留在太上皇身边,虽然老奴是太上皇派出的眼线,但是太上皇也未必会尽信老奴。与其被太上皇猜忌,倒不如选一个新主子。确实如陛下所言,当时的情况隐太子是一个更好的人选。但老奴却多想了一些,隐太子已经成年,为人处世又颇多算计,老奴担心跟在隐太子身边,一样会遭到猜忌。而陛下当时十余岁,待人和善赤诚,老奴对比一番,更愿意事陛下为主。” “赤诚……”李世民喃喃念着这个词,苦笑一声,道:“赤诚这两个字,若放在当年的朕身上,确实非常合适。但若放在今日的朕身上,朕却不敢认了。时过境迁,朕已不是当年的朕,已然不是一个赤诚之人了。” “陛下……” “你无需安慰朕,朕有自知之明。” 李世民叹了口气,又沉默了起来。 好半天,李世民突然又道:“高干,你可还记得隐太子有几子?” 高公公又懵住了,今日的陛下怎么有些奇怪?还是说自己真的老了,听不懂陛下的话了,为何猜不到陛下心中所想了呢? 这件事,没有比高公公更清楚的了。因为玄武门之变时,有一件事,是高公公亲自去做的。李建成与李元吉的子嗣,都是被高公公杀死的。 虽然不明白李世民为何突然问这件他自己知道的事情,但高公公还是答道:“回陛下的话,隐太子有六子,长子,李承宗,早卒。后有李承道,李承德,李承训,李承明,李承义五子。”后面的话,高公公就没有再往下说了。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不止这六个。” “呃……”这话高公公可不敢接,想了好一会儿,小心道:“陛下,恕老奴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轻笑了一声,道:“高干,隐太子性风流,否则也不会与父皇的妃嫔有染。他的子嗣,远超六个。不然你以为这些山东士族,还有那个魏征,为何不肯归顺朕?他们的心思,朕早就知道。他们还在指望寻得一个隐太子流落于民间的子嗣,据山东之地,立他们心中的正统!” 高公公吓得魂不附体,他哪里知道这种秘闻,惊道:“陛下,这……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呵!他们一直不服朕!”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叹道:“朕登基之后,对他们一忍再忍,试图感化他们。但是他们,尤其是魏征,让朕太失望了!” 高公公咬牙切齿道:“陛下,既如此,不如杀之!” “算了!”李世民摆摆手,道:“朕登基之时,就曾发誓,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让父皇,让后人知道,朕当年做的事情是对的,朕做皇帝,一定比隐太子要好!朕留他们的命,就是要他们看看,朕到底能不能做好!” “他们一定不会服,就算陛下做得好,他们也不会承认。” “朕不需要他们承认,朕只是让他们看着!”李世民张开胳膊,仿佛在拥抱穿过玄武门的风雪,道:“朕做古往今来第一帝王!朕要他们见识朕的志向!” “李牧,上天赐予朕的贤才。有他辅佐朕,朕必如虎添翼!” 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仿若可以穿透黑夜:“何况,李牧还这么年轻。等朕死了,他还能辅佐朕的儿子。朕何其幸也,何其幸也!” 高公公心惊不已,陛下竟是如此看重李牧? “高干!”李世民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起来。 “老奴在!” “朕以前,念着兄弟之情,不愿把事做绝。但是如今看来,魏征等人,是不想让朕念着这份情谊了。罢了,罢了!朕既然举起过屠刀,也就不在乎这身后之名了,吩咐下去,遍寻隐太子遗留民间的子嗣,宁杀错一千,莫放过一个!” “给朕杀!” …… 魏征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已是冷汗淋漓。冷风灌入被窝,裴氏也醒了,看着呆坐的魏征,叹气道:“你又做噩梦了?” 魏征点点头,没有说话。 裴氏没好气道:“你还惦记着那件事?你就不能惦记惦记自己的女儿?如今你的女儿,被送去了对头的府里,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魏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躺了下来,道:“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她对李牧有情,就让她去,总比嫁不出去,跟着我这个穷爹吃苦好。” 裴氏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老头子,你的意思是?”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裴氏笑了起来,抬手捶了魏征肩头一下,道:“还是你老谋深算,这些年,你总算是为这个家做一件事了。” 魏征不愿多说,转过身背对裴氏,道:“睡觉!” 裴氏也不理他,心里只顾着高兴了。她一点也不担心李牧的能力,一个能让自家老头子吃瘪的少年人,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 莒国公府。 唐俭和孙氏也是刚躺下,听说了李牧的事情,孙氏一直哭到现在,她要去看李牧,但被唐俭拦了下来。如今坊门已经关了,再者,李牧有神医诊治,妻妾照顾,无碍就是无碍,但若是有事,孙氏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哭哭唧唧地添麻烦。明日再去探望,也是一样的。 唐俭折腾一天,也累了,躺下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 但孙氏却睡不着。 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她从来都没跟人说起过,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也从来没说起过。 十七年前,也是这个时候。 那时她与丈夫李敢成亲已经有两年了,一直没有怀孕。马邑城小,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夫,于是李敢便带着她去了灵州城。 灵州城有一家医馆,远近闻名。夫妇二人拿着所有积蓄,到这家医馆求医。却不幸得知,孙氏因曾小产过,此生再无怀孕的可能了。 当日天色已晚,夫妇二人便寻了一家小客栈住下。适逢乱世,客栈也没有什么生意。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之外,就只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客人,奇怪的是,他竟带着一个孩子。 半夜,传来了打斗声。夫妇俩担心是黑店谋财害命,不敢在屋里,便从屋里出来,躲在马厩之中。 孙氏清楚地记得,当时听到的话。 “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堂兄不知么?把孩子给我!” “妄想!我虬髯客行走江湖,信义为先,忠人之事,岂会把孩子给你这个马匪去换粮?” “那我只好得罪了,堂兄!给我上!杀了他,抢下孩子!” 大胡子抱着孩子从客栈二楼跳下,正好落入马厩之中,看到了躲在马厩角落的夫妇二人,情势紧迫,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把孩子丢到了孙氏怀里。然后大喝一声,向相反的方向遁去。 一伙儿马匪没有察觉孩子已经不在他怀里了,径直追去,不一会儿就都没了声息。 夫妇二人把孩子带回定襄,在乡下孙氏的娘家藏了几个月,然后才带到城里,当做孙氏‘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取名李牧。 第212章 一世母子情 天刚蒙蒙亮,逐鹿侯府门前的马车就已经排起了长龙。也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马车一架接着一架,一架比一架名贵。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赵有财已经接了七个员外郎,三个侍郎了。迎入大堂安排好,刚坐下,门口又来人,这回是个尚书,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亲自到了,大堂一共就十把椅子,长孙无忌没地方坐了,于是官职居末的员外郎便站了起来。 官场,自有规矩。就拿这七个员外郎来说,其中三个是工部的,两个是民部的,一个礼部,一个刑部。那么长孙无忌来了,谁让座呢? 自然得是工部的员外郎让座,为什么呢?因为六部之中,你工部排在最后。而这三个员外郎中,有工部司,屯田司,水部司,谁让座呢?自然得是水部司,因为李牧改革工部的时候,把水部司放在了最后,基本没怎么动,很显然在逐鹿侯的眼中,你水部司不那么重要,所以你就得站起来。 丫鬟刚刚把茶端上来,又来了几个。这下好了,不用比了,员外郎们都站了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十把椅子上,坐着的人已经没有小于四品的了。 上座、左右二人,王珪和长孙无忌。两人身后,各站着有十来个人,都是各自阵营的官员,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直接或者间接持有大唐矿业或者大唐盐业的股份。而工部的人,如宇文规、公孙康等,则算是李牧的心腹,大堂没地方站了,他们也很自觉,拎着自己带来的礼物,找了个地方蹲着。 三十来人挤满大堂,面面相觑,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官小的,都已经在外面蹲着了。能在大堂站着的,最少也是五品,坐着的,少说四品。可以说,朝中半壁都在这大堂内了。如此大的排场,却不见主人出来招呼,谁经历过这样奇怪的事情? 这时,一个丫鬟来换茶盏,王珪忍不住问道:“小丫头,等一下,能不能问一句,你家主人怎么不出来相见?” 这丫鬟正是跟李知恩吵过架的小竹,她在教坊司经受过训练,倒也没有害怕,问什么答什么:“我家主人病了。” “那你家夫人呢?” “夫人在给主人喂药。” “哦……那还是喝药要紧。”顿了一下,王珪又问:“你们府啊,没有其他人了么?我等都是逐鹿侯的同僚挚友,今日来是想探望逐鹿侯,能否找个人出来一见,我等也好知道些消息。” “唔……”小竹想了想,道:“那我去找知恩吧。” “这知恩是?” “是主人的侍妾。” “那还是算了吧。”王珪摆了摆手,一个侍妾,出来掺和什么。在士大夫的眼中,侍妾不算是人,今天来的,都是为正事来的,最好是见到李牧,再不济也是见他的夫人,见侍妾算怎么回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啊,人家病重,你看人家侍妾,传将出去,成什么事情了! “那就麻烦你,通报一声,我等也等了不短的时间了,等逐鹿侯喝完药,若方便,还请见个面。若是不方便,请夫人出来一见。” 小竹应下,回到后宅去了。 后宅。 李牧的风寒,经过昨夜的‘剧烈运动’,出了一身的汗,已然是好了,恢复了龙精虎猛的样子。但他如今在‘生病’,自然有睡懒觉的权力,所以他‘日上三竿’也不肯起床。 他不但自己不起,也不让白巧巧和李知恩起。屋里的火炉温暖如春,用不着穿厚衣裳。妻妾二人都是只穿了一件绸缎做的睡衣,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而露出的春光,让李牧的眼睛都直了。 李牧昨夜劳累过度,进入了‘技能冷却’期,实在是无力提枪再战,只能过一过手瘾,枕着白巧巧的大腿,摸着李知恩的小手,吃着二人喂过来的橘子。 《晏子春秋》有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虽然橘子这个东西,早在秦汉时期就广为人知了。但是在大唐,能吃到橘子,还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且价格很贵。一斤橘子,差不多可以买一斗米。一般人家,一般的贵族,都只是尝鲜而已。 但在逐鹿侯府,橘子是论车买的。府里的下人都人人有份,早上分橘子的时候,刚入府的魏璎珞和珍珠都一人分了两个。 白巧巧把一瓣橘子放进李牧的嘴里,担忧道:“夫君,你还是放我出去吧。刚刚小竹过来说,国舅也和王侍中都来了,不出去见面,是不是显得托大了。” 李牧故意吮了一下白巧巧的手指,“怎么托大呀,我又没请他们来。他们来也不是诚心探望我,他们是担心他们的钱。我要是死了,他们的两百万贯就可能没了。而且,我要是死了,谁帮他们赚钱啊。”李牧往白巧巧的怀里蹭了蹭,道:“娘子啊,你还是太善良了,不用理他们,我现在病重,见不了人,让他们等去,反正着急的人也不是我。” “可是……” “没什么可是,想他们做什么……”李牧还要再说,忽然门外传来小竹的声音:“夫人,老夫人到了。” “我娘?!” 三人一阵慌乱,白巧巧和李知恩赶紧找衣裳,李牧则往被窝里钻,床上的橘子皮没地方扔,都被他拢了拢,藏在了枕头底下。 李知恩喊道:“请老夫人稍、稍等一下,正在为主人擦身!” 孙氏的声音传进来:“擦身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可是他娘!说话的是知恩吧,我进来了!” “欸……” 李知恩胡乱系好衣裳,帮白巧巧把衣裳弄好,头发来不及梳理了,这时孙氏进来了,二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对孙氏,二女是真的怕,这个时代,孝字当先,若惹恼了婆婆,婆婆一句话就可以让儿子休妻! 见到二人头发凌乱,衣裳也有些不整,孙氏也没多想,只当是李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二人衣不解带地照看了一夜,他走过来,握住俩人的手,眼眶有些红了,道:“巧巧,苦了你了。本以为李牧出息了,你能跟着享几天福,没想到他又……” 白巧巧见孙氏要哭,张了下嘴,就要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李知恩猜到她会忍不住,赶紧插话道:“老夫人,您别哭,孙神医给诊治过了,孙神医说主人没有性命之忧,慢慢补,能好起来的。” 李知恩一边说,一边对白巧巧使眼色。白巧巧这才想起来,昨夜李牧曾说过,他‘吐血’是假的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尤其是孙氏,担心她惦记。 想到这儿,白巧巧也只好点点头,顺着李知恩的话,宽慰孙氏。 “看你们俩的样子,也熬了一夜吧。” 白巧巧听到有点脸红,是一夜没怎么睡,但却不是‘熬’,而是…… “你们歇会儿,吃点东西。我来替一会儿,也陪一陪我儿子。” 二女当然不敢说不行,便拿了换的衣裳,到外屋去穿了。正好也趁着这工夫,去前院招呼一下贵客。 看着二女去了前院,孙氏把丫鬟也打发走了,一个人坐在床边陪着李牧。 李牧如今在装昏睡,自然不能睁眼。孙氏看着李牧,眼泪簌簌地流。昨夜她一宿没睡,到现在心思也乱的很。接到李牧‘吐血’弥留的噩耗之时,孙氏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不知怎么被唤醒了。她忽然有一种负罪感,因为李牧不是她亲生儿子这件事,她从来没有提过半句。 若李牧昨日真的死了,她就骗了他一辈子。 因此今天来,孙氏想把真相告诉李牧。 但是看着李牧,这个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她忽然又舍不得了,因为她不知道李牧知道了实情,会是怎样的反应。尤其他还病重在身,若被这件事刺激到了,加重了病情出了意外,孙氏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种种矛盾的感受萦绕在心头,孙氏的眼泪就怎么也忍不住了。 李牧闭着眼睛,但他能听得到孙氏在哭。这让李牧很难受,因为他在欺骗孙氏。虽然他对孙氏的情感,都是继承与原来的李牧。但这段时间以来,二人以母子的身份相处,他是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母爱的。这让前世就是孤儿的李牧,心里多了许多温暖。也因此,他是真的把孙氏当做了自己的母亲。否则他也不会因为有人辱骂孙氏,而愤而杀人。 可是现在,他却在骗她。 欺骗一个至亲之人,无论什么原因,都会让人非常难受,也不可原谅。但是这件事,李牧有自己的苦衷。因为他吐血,骗的是李世民,骗的是满朝文武,针对的是山东士族。这件事太大了,若是泄露出去,他等于是把全天下都得罪死了。 孙思邈指望他印书,而且他还参与了进来,他不可能泄露消息。 白巧巧和李知恩是自己的妻妾,每日陪在身边,她们也不会泄露。 但是孙氏,毕竟已经嫁给了唐俭。若她不经意说了出去,这件事全天下都会知道。李牧不是不信孙氏,他是信不过唐俭。因此,他不能说。 此时听到孙氏的哭声,李牧非常的自责。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忍不住良心的拷问,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孙氏说话了。 孙氏的内心一样纠结,她不说,心里有负罪感,她说,担心失去儿子。最后,她决定在李牧昏迷的时候说,这样虽然说了也等于没说,但至少她的心里会好受一点。 孙氏抹去眼泪,拉过李牧的手,开口道:“孩子,娘有件事要跟你说。” 李牧心里咯噔一声,他想到了一个极为可能的可能性。老娘孙氏三十六,唐俭呢,五十挂零,该不会是…… 李牧顿时觉得天雷滚滚,难道我要多一个弟弟么? 这让老子如何接受啊! “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李牧瞬间懵逼了。 像是被法师施了冰冻术,整个人冻成了一坨冰块,大脑都死机了。 这是什么……什么情况啊! “十七年前,我和你爹成亲有一段日子了。但是一直留不住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去灵州找大夫看病。大夫说,我因小产,这辈子也没法有孩子了……” 孙氏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李牧听得真切,渐渐,他冷静了下来。他大概猜出,孙氏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他也能理解,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有多苦。 同时,他也对孙氏由衷的敬佩。因为从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中,李牧深切地知道,孙氏对待这个孩子,完全没有因为不是自己亲生而有一丁点的保留。在李敢战死之后,孙氏一个寡妇,独自拉扯一个孩子,吃过的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即便这些记忆是原来那个李牧的,李牧也是一样的感动。 “……这个秘密,藏在娘心里很多年了。本来想带进棺材里,永远也不说。可是昨天听到你的消息,娘忽然觉得得告诉你,不然娘心里难受。娘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亲生父母。娘是女人,知道生孩子的不易,娘若不告诉你,你就永远也不会跟你的亲生父母团聚,娘就是一个罪人。可是娘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因为娘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那个大胡子把你丢给娘的时候,就一个小袄,也没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娘只记得,那个大胡子自称虬髯客,除了这个,娘什么也不知道。” 孙氏说着,又掉起了眼泪。李牧很想为她把眼泪擦去,但是这个时候,他更不能醒,因为若是醒了,孙氏一定会受到伤害,他们的母子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孩子,你别怪娘不当着你醒了的时候说。娘不敢,娘舍不得你,娘怕说了,你会恨娘。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虽然不是娘生的,但是娘养的呀。娘舍不得,你不会怪娘吧?” “娘对不住……” 正说着,门外传来程咬金的喊声:“嘿,大个子,你拦着别人,还敢拦着我么?我是谁你不认得么?李牧也得乖乖叫我一声伯父,你让不让开?是不是想要我动手啊!” 孙氏听到声音,赶紧住了嘴,抹去了眼泪,应了出去。 李牧睁开眼睛,看着孙氏的背影,也忍不住鼻酸。 “这一世,你就是我娘,我就是您的儿子。” 第213章 虚情假意 孙氏从里屋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才开门出去。只见李重义张着双臂挡在门前,一个人把门挡得密不透风。虽然程咬金的身形已是不小,但在李重义的面前,仍是被比了下去,除非他豁出去脸皮,直接冲撞上来,否则想要绕开李重义进门是不可能了。 “大个子,让开。” 孙氏嫁给唐俭半年,已然不是原来马邑城中的那个苦命的妇人了,所谓“居移体,养移气”,地位和环境的不同,已经改变了她的气质。 李重义听到孙氏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地让开了。李牧不止一次说过,家里的所有人,都要对老夫人敬重。哪怕老夫人说的不对,也得听,出了任何事情,有他这个做儿子的担当。 “孩子不懂事,让宿国公见笑了。” “啊,原来是嫂子在,倒是知节莽撞了。我也是担心李牧这孩子,昨日接到陛下的命令,封锁了四门,监视各御史,也未来得及探望,今日来了,这混小子不让进,可把我气坏了!” 程咬金称呼孙氏为‘嫂子’,乃是从唐俭那边论的。孙氏既已嫁给唐俭,自然就是‘出嫁从夫’,各方面的关系,也不能从儿子这边论起了。 “有劳宿国公惦记了。”忽然孙氏在程咬金身后,看到了一个女子,待这女子露出面目,孙氏立马换上了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妹妹竟也来了?” 孙氏口中的这个‘妹妹’,正是王鸥。王鸥在东城通善坊,经营着长安城最好的绸缎铺子。她铺子里的衣料,很多都是独一无二的颜色,别的铺子买不到的。孙氏嫁给唐俭之后,一来莒国公府不差钱,二来李牧也是按月定时送孝敬。孙氏手头的钱根本花不完,穿衣打扮用度方面,无不是最好的。 王鸥卖的是最好的绸缎,自然她要去光顾。王鸥的耳目遍布长安,早知道孙氏是李牧的娘亲,哪能不好好招待呢。每次孙氏去买东西,王鸥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亲自招呼。半卖半送,还陪着聊天。孙氏三十六,王鸥三十二,两人只差四岁。虽然在见识方面,孙氏出身边城僻壤,与王鸥这个大家闺秀没法比。但是架不住王鸥曲意逢迎,几次下来,二人已经成了好友了。 但王鸥一直也没提过任何关于李牧的事情,甚至孙氏还不知道她跟李牧认识。今日见到王鸥在,孙氏也是颇为意外。 王鸥来探望李牧,乃是因为惦念着情郎。但她的辈分,确是实实在在的比李牧要大一辈的。无论从哪儿论,她都比李牧大一辈。她与孙氏同辈,姐妹相称,却与她的儿子……思及此处,王鸥心里也是多少有些尴尬。 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收到李牧金殿吐血的消息,王鸥的一颗芳心就已经乱了。昨夜要不是身边忠仆死命劝阻,又兼收到了李牧苏醒的消息,她已经要大开杀戒,把欺负李牧的那些御史都弄死了! 在担忧和忐忑中度过一夜,王鸥实在是受不了煎熬,一大早就出门了。但她也知道,近日因为在京东集扩建店铺的事情,跟白巧巧之间多少有点敏感,直接登门多有不便。便先去了程咬金府上,生拉硬拽把程咬金给拖过来当了挡箭牌。 程咬金虽然貌似粗犷,但他的心思却比绣花针还要细。王鸥几次三番对李牧表现出的特殊关心,已经让他产生了警觉。今日王鸥又如此,更确定了他心中所想。他本想劝一劝,因为他清楚李世民对王鸥的心思。这天下姓李,李世民看中的女人,谁还敢碰?程咬金担心李牧辜负王鸥的一片情谊。而且俩人的年龄相差太多,在程咬金看来实在是太不合适。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张不开这个嘴。王鸥的命苦,程咬金这个当姐夫的,知道得再清楚不过。而且,程家欠王鸥的人情,这么多年来,王鸥在各方面都帮助程家不少。已经不是用金钱能偿还的了,因此,思量了一路,程咬金还是什么也没说。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装傻充愣,故作不知,就这么带着王鸥从后门直闯了进来。 本来以王鸥的机敏,她是能察觉到程咬金的异样的。但她现如今一颗心都只在李牧身上,一路上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李牧的音容,想到李牧可能会死,差点就哭了,哪还有心思顾及其他。 如今见到了孙氏,虽然心中尴尬,但好在王鸥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含蓄而不失礼貌地微微颔首,道:“姐姐或许不知,奴家与逐鹿侯之间也有生意的来往,京东集有一家皮草行,就是奴家与逐鹿侯一起开的买卖。侯爷除了这么大的事情,奴家于情于理也该探望,奴家一个人来,多有不便,正巧姐夫也要过来,奴家就一道过来了。” 程咬金翻了个大白眼,这叫什么话,分明是你拽着我来的好不好? “妹妹有心了,快请进。宿国公,也请进来吧。” 孙氏把二人让进屋里,看了眼李重义,问道:“大个子,平时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呢?戴着面具的那个?” “他……”李重义迟疑了一下,道:“他去给老大抓药去了。” “哦、”孙氏不疑有他,道:“辛苦你们了。” 说罢,孙氏进了屋。李重义长出了口气,他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让他撒谎,实在是难为了他。独孤九哪里是去抓药了,昨天孙思邈已经把药带来了,治疗风寒的小柴胡汤,又准备了七八副。这小柴胡汤,得病了喝了治病,没得病稀释喝了预防,逐鹿侯府上下也二十多口人,多准备几服药也用得上。 独孤九是去办事了。 今天早上,李知恩递出来一张纸条,说是昨夜李牧醒了写的,要独孤九和李重义按纸条上行事。交代李重义的事情,就是把守门口,而交代独孤九的事情,则是去报复卢智林。 如何报复,不用细说。昨夜听了高公公惟妙惟肖的介绍,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李牧只让独孤九去找京东集找白闹儿和二狗,像这样鸡鸣狗盗的事情,非得白闹儿坐镇,二狗亲自出手不可。 但这回事,显然不能跟孙氏说,因此李重义才撒了谎。其实打私心来说,他更想去为李牧报仇。若是他去,可就不是夜香能解决问题的了。类卢智林这样的罪魁祸首,他必然要劈了才能解气。 也正因为如此,李牧才没让他去。 李重义也知道,叹了口气,巨斧杵在地上,有些闷闷不乐。 前院。 白巧巧来到大堂,等候得心焦的众人赶忙都站了起来,簇拥过来道:“侯爷如何了,可苏醒?有没有话交代?” 看着这些人焦躁的嘴脸,白巧巧心里的一丝歉意也没有了,这些人果然同夫君想的一样,他们来不是为了探望,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想通了这点,白巧巧的态度也转变了。她先施了个礼,不管怎样,即便是虚情假意,人家也是借着探病的名头来的,礼数上不可怠慢,尤其长孙无忌和王珪,都是朝中三品大员,宰相之尊,平日里来了一个,恨不得倒履相迎,如今二人联袂而至,若失了礼数,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诸位前辈,夫君昨夜醒来过一回,喝了药又昏睡了。话么,倒是说了几句,只是前言不搭后语,我也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 王珪忙道:“且说来听听?在场这么多人,也许大家集思广益,能猜到几分呢?” “这……”白巧巧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夫君说……心寒、” “心寒?” 众人心里一凌,心寒,可不是心寒么。昨日大殿之上,当卢智林声泪俱下指责李牧之时,竟无一人提出质疑,都觉得他是能干出来泼粪之事的人。最后查明真相,卢智林半点证据也无,空口白牙污蔑。李牧蒙受了不白之冤,搁在谁身上,谁能不心寒? 王珪面色尴尬,故意不往这上面提,又问道:“还说了什么?” “夫君很激动,还说……他一定要报仇!” 报仇? 啧啧啧,果然是他的性格啊。众人纷纷想起,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倒霉的御史因为言语之中带上了李牧的母亲孙氏,李牧二话不说,砸了大理寺的墙闯进去把人杀死。快意恩仇,如同一个游侠儿!这样火爆脾气的人,若不是流年不利,脑疾加上风寒,身体不支吐了血,今日恐怕卢智林的府上要血流成河了吧! 在场都是斯文人,打打杀杀的事情,他们不愿意沾手。他们更关心的是钱,属于他们的钱,被李牧‘搜刮’的二百万贯钱财如今还在工部的冰窖里面,还有这两个公司的生意。就算现在李牧把钱如数还给他们,他们也不愿意。 一来为了按照李牧规定的时间筹钱,不少人是变卖了家当的。即便大家都是勋贵,都有财产。但是这个时代,大部分的财产都是地。哪有这么多的现钱,李牧张口就十几万贯,不少人家凑不出,只好卖地。因为要的急,都是折价卖的。现在把钱换回来,也买不回卖出那么多的地了,一来一回干赔,谁能乐意? 再者,李牧在描绘两家公司前景的时候,画的大饼实在是太诱人了。摆明了就是前期一次投入,后代万世挣钱,而且是躺着挣钱。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挡?要是李牧撒手不管了,这损失谁给? 见问了两回,都没听到想要的东西,长孙无忌忍不住了,接过话问道:“他就没说点别的?比如说这公司……” “啊!”白巧巧像是刚想起来似的,道:“回国舅爷的话,说了。差点让我给忘了,夫君说,他这回长了记性,以后外人的事情,再也不管了。左右家里也不缺钱,他一心朴实地帮别人挣钱,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都袖手旁观,实在是太傻了。等他身子好些,我们就要搬出长安城,在郊外选个地方建宅,远离朝堂的是是非非。家里有酒坊,也不愁吃穿用度。安稳度日,也就是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慌张了起来。 完了完了,坏了坏了!这次李牧这小子恐怕是真的伤了心了,竟然要离开长安城,跑郊外去做个隐士!这可如何是好?他拍拍屁股走了,还有一个灞上酒坊。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他那个酒坊可是一个聚宝盆,每月少说也几万贯的进项,我们这些人投那么多钱,岂不是要打水漂了么? 有人急道:“逐鹿侯不能这样啊!他撒手不管了,我们的损失可怎么办,不行不行,你让他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了响应。大堂之内哄乱了起来,白巧巧说的话,全都是李牧一句一句教的,这样的场面她可没见识过,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慌乱的时候,唐俭来到,高声喝道:“尔等还有廉耻吗?!他出事的时候,你们袖手旁观,如今人还在昏迷,尔等就嚷起来了!你们要是这样,少不得我这个做继父的,明日要代李牧参奏一本,请陛下做主了!” 众人见到唐俭,不少人畏惧他,不敢造次。也有人是被唐俭说要参奏给吓到了,昨日的情景他们都看见了。李世民为了李牧,放言要杀光御史陪葬。可见李牧在他的心里多么重要,唐俭参奏他们的折子递上去,李世民的态度可想而知。 王珪却不怕唐俭,见他如此义正言辞,悠悠道:“唐尚书,你还记得自己是李牧的继父?昨日老夫也未见你仗义执言呐?今日倒来充好人了,可耻也!” 唐俭涨红了脸,却分辨不得。王珪和长孙无忌对了个眼色,长孙无忌转过身来,开口道:“事情总归要解决,但不是在这个时候,李牧如今在养病,天大的事情,还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担待着。今日尔等是来探病的,如此喧哗吵闹,成何体统,丢尽了脸面。把礼物放下,都先回去。凡事有我、还有王侍中担待,我二人作保,尔等还信不过么?” 第214章 后院要起火! 大堂的官员,均是他们两派中人,见主事人都如此说了,自然没有吵闹下去的必要。纷纷向白巧巧道歉,然后留下各自带来的礼物离去了。 长孙无忌和王珪又问白巧巧,李牧还说了什么。白巧巧只道没有其他的话了,二人也没再问,也告辞离开了。 大堂转眼空了,唐俭看向白巧巧,歉然道:“昨日朝堂之上,混乱不堪,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也就没说什么。等李牧吐血的时候,我再想说什么已然都来不及,说起来实在是惭愧。” 白巧巧本来是有些埋怨的,但是李牧早有交代,他凡事都不指望唐俭帮忙。白巧巧便按下心中的埋怨,道:“事出突然,不能怪您。” 这时赵有财又把蹲在外面的工部的人引了进来,唐俭见状,便道:“我去看看李牧。”说完,从大堂侧门溜走了。想来王珪的话,也是刺激到了他,让他无颜面见人了。 接待工部的人,白巧巧又换上了另一种态度。因为李牧有言,工部的人,在两大公司都没有股份,他们来探望,必是真心探望,当善待。但因白巧巧与诸人都不相熟,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闲谈了几句,众人留下礼物也都告辞了。 白巧巧长出了口气。 以前府里来了什么人,都是李牧出面。如今李牧不能出面,换她这个做夫人的出面,她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着实有些不习惯。能坚持下来,已是不易了。 这时,两个丫鬟来撤茶盏。白巧巧正要回后院,忽然看到这两个丫鬟有些眼生。不由停下了脚步,这府里一共四个丫鬟,她哪个不认得?怎么突然出现两个生面孔?难道是知恩那丫头嫌府里人不够,又买了两个丫鬟使唤?不应该呀,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自作主张。 白巧巧好奇地走进看了看,认了出来。这两个‘丫鬟’,不就是昨夜宫里送来的那两个么?魏征的女儿和她的丫鬟,怎么穿上府里丫鬟的衣裳,做起了下人活了? 魏璎珞感受到白巧巧的目光,仿佛被炭火炙烤一样,脸颊火辣辣的,浑身控制不住地发颤。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正在因自己做的事情,而在飞速地流失。堂堂郑国公府的小姐,如今到了一个县侯的府邸做了丫鬟,这样的落差,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魏小姐,你怎么会穿上这身衣裳,来做丫鬟的活儿,是谁让你做的?” 魏璎珞低头不语,珍珠气不过,开口道:“夫人,还能是谁,是……” “珍珠,不要说了。”魏璎珞怕珍珠得罪人,出声阻止。她把手里的托盘放下,向白巧巧行了个礼,道:“夫人,请不要再叫我魏小姐了,如今璎珞哪里是什么小姐。陛下已经把我们主仆二人赐给了侯爷,以后就是侯府的丫鬟了。方才二夫人已经训示过,我们懂规矩了,夫人叫我小璎就好了。” “二夫人?”白巧巧微微蹙眉,她知道魏璎珞说的是谁。但是‘二夫人’这个称呼,还是让她有些不高兴。这府里只有一个夫人,就是她自己。她可以对李知恩好,但是名分的事情,她也是不会让步的。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李知恩拿着一把戒尺,从大堂的侧门走进来,怒气冲冲道:“好你个小璎,竟敢挑拨我跟夫人之间的关系,我几时说过自己是‘二夫人’了,在咱们府里,只有一个夫人,就是我们的巧巧夫人,也只有一个侍妾,那就是我。我从来都是说自己是主人的侍妾,当着夫人的面我是这么说,背着夫人的面我也这么说。你怎么跟你爹一样,凭白污蔑人?” 若论嘴皮子,李知恩可不怕魏璎珞,哪儿疼她就要扎哪儿,魏璎珞最不爱听什么,她偏要说。 提到魏征,魏璎珞和珍珠都露出了惭愧的神色。她们不是不要面皮的官员,为了利益什么话都能说。她们两个,几日之前,还是无忧无虑的大家闺秀和丫鬟,如今遭受的变故,也是她们没有料到的。魏征做的事情,她们无法否认。李牧被气吐血,在她们眼中也是实情,争辩不得。 但是魏征毕竟是她的父亲,魏璎珞还是忍不住道:“我是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叫您二夫人。绝非故意挑拨,就算我爹爹做错了事情,那也有侯爷处置,您能不能不要总挂在嘴上,我爹爹再不好,也轮不到您来评断!” “哎哟呵!好有礼貌的大家闺秀!一口一个您,倒是显得我过分了。不要忘了,我家主人如今还在昏迷之中。你却站在逐鹿侯府,为你的爹爹抱不平起来了。不让我评断是吧?我就要评断!魏征他欺负我家主人,就不是一个好人!怎样?怎样呀?!” “你!” 魏璎珞眼睛红了起来,忍不住掉下了眼泪。白巧巧在一旁看着,虽然觉得李知恩有些过分。但是想到她说的人是魏征,便也就什么都没说。 李知恩见状,心里更有底了,晃了晃手里的戒尺,道:“你背后诋毁我,此错一。你在逐鹿侯府,为你爹这个坏蛋抱不平,此错二。把手伸出来,我要处罚你!” 珍珠伸出手,道:“我替我家小姐挨罚!” “用不着你替,还没说你呢。”李知恩掐着腰,瞪着珍珠,道:“刚刚跟你们说的规矩都白说了?你们如今是府里的丫鬟,做的一切事情,都要从‘逐鹿侯府’这四个字出发。忘掉你们以前的身份,记不住吗?” 李知恩指了指魏璎珞,道:“你不是她的丫鬟了,她也不是你的小姐。你们都是丫鬟,凭什么她做错了事情,要你来受罚?你怎么活得这么没骨气呢?” “我喜欢不行吗?” “还犟嘴?!”李知恩气鼓鼓道:“告诉你,不行!这里是逐鹿侯府,规矩我来定!”说完了,想起白巧巧在旁边,赶紧又补一句:“我定的规矩要是不对,夫人会纠正我的。但在夫人没说话之前,你就得听我的!” 珍珠愤愤不平,把脸扭到一边,表达抗议。 李知恩不管她,继续说道:“说完了她,再说说你。你不分对错,偏帮她,此错一。不服管教,接连顶撞,此错二。不顾规矩,还要替人受罚,此错三。你也要受罚!” “我又没说不受罚,你打我五下不行吗?别打我家小姐!” “还叫小姐,还叫小姐?”李知恩瞪着眼睛,道:“又一次不守规矩,你想挨四下打吗?” “我……” “珍珠,你不要说了!”魏璎珞终于忍不住,拦了珍珠一下,小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侯爷现在没醒,咱们只能听她的,不要跟她争了,她要罚就罚吧。” 说着,魏璎珞把手伸了出来,闭上了眼睛,一副认罚的样子。 李知恩拉过她的手,道:“知道你不服气,但是没关系,我用不着你服气,只要你守规矩!” “啪!” 一下。 魏璎珞皱了下眉头,但是戒尺落下,却没想象中疼。她不由睁开眼睛,心里暗道,李牧的这个侍妾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其实也没那么狠心…… “啪!” 钻心的疼!魏璎珞忍不住轻声叫了一下,再看手心,已经红了起来。 李知恩露出狡黠之色,道:“我打人手板的时候啊,看心情,有时候轻,有时候重,指不定哪一下就重,你可不能怪我哟。” 魏璎珞紧紧地抿着嘴,忍着不喊疼,什么也没说,转身去端起托盘,道:“还请告知婢女,到底该如何称呼您,婢女怕称呼错了,再被人污是故意挑拨。” “牙尖嘴利。”李知恩轻笑了一声,道:“你就叫我……唔、叫我管家,怎么样,钻不到空子吧?” “婢女记住了。”魏璎珞行了一个福礼,微微欠身,道:“夫人和管家若没有其他吩咐,婢女先下去了。” “走吧走吧。”李知恩摆摆手说道,她看了伸出手等着领罚的珍珠一眼,道:“本管家忽然心情好了,不罚你了,走吧。” 珍珠却不领情,道:“回管家的话,婢女犯了错,理应受罚。没有道理只惩罚……小璎不惩罚婢女,还请管家公平待人,也惩罚婢女吧。” “呵!跟我对着干是吧?好!”李知恩凶巴巴地哼了一声,拉过珍珠的手,挥起戒尺,狠狠地拍了下去。魏璎珞在旁边看着,替珍珠着急,这么狠地挥下去,得多疼啊!珍珠也是吓了一跳,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睁开。 出乎意料,这戒尺看着凶狠地挥下去,到了快碰到的时候,突然减慢了力道,连着四下的声音几不可闻。珍珠睁开眼睛,看着李知恩,问道:“管家这是何意?” “罚过了呀。”李知恩眨眨眼,道:“本管家不是说了么,我打人手板的时候,看心情,刚才打你的时候心情好,轻了一点。但是为了以示公平,既然惩罚过了就得算数。你走运了,还不下去,把茶盏洗干净?” 珍珠如何不知道李知恩这是故意的,但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也学着魏璎珞的样子,对白巧巧和李知恩行了礼,二人一起端着托盘下去了。 看着俩人走远,李知恩忙道:“夫人,你千万不要信她们的话啊,我从来没有自称过夫人。我苛责她们,只是想替主人出气,夫人要是觉得不妥,我去道歉好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不用去道歉,但也别太苛责了,都是苦命的人。没听昨日高公公说么,她爹都已经不要她了。” “哦……”李知恩瘪了下嘴,小声嘟囔道:“可我还是觉得她不值得可怜,要不是她,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她爹也是被她坑了。” “唉,谁是谁非说不清,咱们心善一点,总没有坏处。夫君没事,比什么都好。到底如何处置她们,还得夫君来拿主意。走,咱俩回去,看看中午准备点什么吃食,好招待婆婆。” “哎呀!”李知恩忽然叫了声,道:“刚刚光顾着处置她们俩了,忘了大事了!夫人,不好了。牡丹夫人来了,跟宿国公一起来的,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被她们两个打岔了,快快快,咱们快回后院!” 白巧巧一听,也慌了起来。她倒不是担心王鸥会做什么,她是担心李牧露馅。要知道那些橘子皮还在李牧枕头底下呢,若是被程咬金和王鸥看到了,李牧可就要被戳穿了! 二女气喘吁吁地跑回后院,进屋一看,还好,李牧还躺在那儿,孙氏坐在床边,王鸥和程咬金还有唐俭都坐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王鸥的一双眼睛,虽然盯着李牧在看,但是似乎也没看出什么来。 见二女进屋,王鸥把目光从李牧身上移过来,停顿了一下,向白巧巧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两人心里都知道彼此所想,因此也无需多说什么。 李知恩虽然讨厌王鸥,因为店铺扩建的事情,还要找她理论。但在孙氏的面前,她半点也不敢放肆。把目光撇开不去看她。 但孙氏却偏偏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见二女进来了。孙氏为她们介绍,道:“巧巧过来,知恩也过来。这位是宿国公,你们俩都认得了。这位是牡丹夫人,是宿国公的弟媳,也是我的一个姐妹,快叫姨母。” “……”/“……” 白巧巧和李知恩俩人,跟王鸥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尴尬。李知恩讨厌王鸥到了极点,如何肯叫这一声‘姨母’,而王鸥也不愿担这个辈分,她跟李牧的事情,旁人不清楚,白巧巧是再清楚不过了,若白巧巧能叫她一声姐姐,她会非常高兴,可是这姨母么,只会让她尴尬。 孙氏不明所以,见白巧巧和李知恩不出声,有些不悦,道:“怎么,没听到我的话么?” ‘昏迷’中的李牧听到这话,知道自己不得不‘醒’了,不然后院可能要起火。 “呃……” 李牧呻吟了一声,果然有效,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转到了他的身上,没有人再关心什么称呼的问题了。 第215章 动之以情 孙氏扑到床边,紧紧抓住李牧的手,轻声唤道:“儿啊,你可醒了?娘在呢,娘在这儿呢。” “娘……”李牧忍下心里的波动,装作刚刚醒过来,还有些虚弱的样子,看到孙氏,挤出来意思笑容,道:“娘,你怎么来了,我没事……” “还没事?”孙氏哭道:“吐了那么多的血,还没事?难不成要等你死了,让为娘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才算有事吗?你啊你啊,有事情从来不跟娘说,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娘吗?” 若没有听到刚刚孙氏的一番话,李牧不会多想,但是现在,李牧下意识地想到了刚才的事情,认真道:“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我的娘。你把我养大,你不是我的娘,谁是我的娘啊……” 孙氏一愣,她听到李牧这么说,不能确定刚才的一番话李牧听没听到。但是看李牧这副虚弱的样子,觉得应该是没有听到,但也不敢再说什么,紧紧地抓着李牧的胳膊,像是一松手儿子就没了似的。 李牧看向屋子里的人,伸了伸手,道:“娘子,扶我坐起来。在座都是长辈,我躺着不像话。” 白巧巧和李知恩忙过去,把李牧扶起来。白巧巧在李牧身后,让他靠在怀里。王鸥见了,心里有些不舒服,把目光移开了。 “各位长辈,谢谢你们能来看我,我记在心里了。等我好一点了,必然有所报答。” “欸!说什么胡话!我程咬金,是稀罕报答之人么?忒小瞧人了。咱们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你有事,我程咬金岂能袖手旁观?昨日我带兵,把欺负你的那些御史的家都围了,要不是陛下下令让我撤走,我昨天都给他们开瓢了!”程咬金自夸地同时,还不忘贬损一下唐俭,阴阳怪气道:“我可不能像某些人,老好人做惯了,有个屁都得夹着不敢放,尽干一些马后炮的事情!” 唐俭刚在前院大堂被王珪挤兑,回到后院当着李牧的面又被程咬金挤兑,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怒道:“程知节,你阴阳怪气的说谁呢?” 别看程咬金称呼孙氏一声嫂子,似乎像是把唐俭视为兄长一样,但其实文臣武将之间,天然存在嫌隙。程咬金的这声嫂子,多半还是看在李牧叫的,唐俭在他眼里算不上多大的人物。 程咬金嗤笑一声,道:“老唐,我可没提你一个字,你自己捡骂可就不能怪我了。没错,说的就是你!昨日大殿之上,你怎么不站出来为我这贤侄说句话?哦、对,不是亲生子嘛,你老唐多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拦这种破事儿了!” “程知节!你休要辱我!我怎么不想为李牧说话,你昨日不在朝上,就别信口开河。一开始卢智林声泪俱下,从陛下到百官,无一不觉得是李牧做的,老夫一个人站出来又能怎样?等李牧来了,他与卢智林等唇枪舌剑,已占了上风,老夫只当胜券在握,哪知道这孩子气性如此大,老夫若知道……” “屁!”程咬金一口吐沫喷在了唐俭脸上,道:“说的好听,前边说站出来没用,后边说胜券在握用不着你了,合着里外里都没你事儿了?还说我这贤侄气性大!气性大怎么了?老夫觉得是件好事,难不成要向你似的,一辈子和稀泥,人送外号唐老龟的好?” “你骂谁唐老龟?老夫与你不能干休!” “骂你怎么地,你还想动手?来来来,我让你一只手外加四根手指头,我就用一根拇指我都能戳死你信不信……” “气煞我也!” 李牧看着两个老家伙吵架,无奈只能苦笑了。孙氏的脸色沉了下来,终是忍不住,断喝一声道:“我儿子刚醒,你们吵什么?要吵出去吵!别在这里聒噪!” 唐俭见孙氏生气,立刻就哑火了。瞪了程咬金一样,小声赔不是道:“夫人莫生气,我就是争辩几句,昨日我真不是不出头,我是……” “行了,你闭嘴吧,你那两下子,我心里有数。我儿子,也用不着你!” 这话一出,唐俭心里凉了半截,这不完了么,肯定是生气了,今晚回家还能上床了么?肯定是没戏了啊!唐俭狠狠地瞪向程咬金,老混账心术败坏,挑拨离间,你给老夫等着! 程咬金一点也不怕,他是武将,跟唐俭不是一个系统的。就算外出打仗,需要唐俭管着的民部调拨粮草,你唐俭还敢给老子穿小鞋不成? 不过对于孙氏,程咬金还是很尊重的,抱拳致歉道:“嫂子莫怪,我也只是为贤侄子不平而已。昨日若老夫在,肯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然人都以为,李绩老匹夫去了并州之后,我贤侄子朝中无人了!一群势利眼,让老程我恶心的很!” “说谁势利眼呢?” “我说的就是你!咋地,你还不……啊?陛下,您怎么来了?” 程咬金以为是唐俭不服,回头就怼,忽然看到是李世民,后半句话直接就憋了回去,赶紧施礼。 其他人也纷纷施礼,李牧‘挣扎’着要起身,李世民赶忙道:“你有病在身,行什么礼,好好躺着。” 李世民来了,众人不敢与他同坐,都站了起来。李知恩去外屋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李世民坐下,其他人退到了外屋,众人都清楚,李世民亲自来此,定有话要跟李牧说。 李世民看着李牧,久久没有说话。 李牧也没说话,他猜得出李世民在想什么。他能亲自探望,说明他心里很愧疚。若是识相的臣子,这时候应该递上一句话,给个台阶下。但是李牧不愿意给这个台阶,他废了这么大的周章,就是想让李世民欠他的人情,怎么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前功尽弃呢? “怪朕么?” “微臣不敢。” “那就是怪朕。” 李牧没有言语,显然是默认了。 “朕,向你赔不是。” 听到这话,李牧一愣,他没想到李世民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认错误,甚至给他道歉。 “朕不该不信你。”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但是你也不能全都怪朕,以你平时的作风,卢智林说的那些事情,真像你能干得出来的,即便是现在,朕也糊涂着,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是朕的直觉告诉朕,那事就是你做的。” “……” 谁说只有女人的直觉可怕?男人的直觉一样可怕好不好! 李牧愤然道:“陛下,不是臣做的!与臣无关!若能查明,有任何证据指向是臣做的,臣愿意引颈就戮,死在卢智林面前!” “你如此激动做什么,朕就是随口一说,又没赖在你身上。朕就是想告诉你,昨日无人替你出头,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这与你平时的做派是有关系的,遇到事,多想想自己的原因,这样才能成长嘛。当然了,朕也不是替他们说好话,朕呐……”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李牧打断了李世民的话,道:“陛下是看出臣心寒了,担心臣不再管他们的事,不再为两大公司出力,所以说这些话,替他们开脱!” 李世民被噎了个结实,他知道李牧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没想到李牧会如此不给面子,竟然当面戳穿。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世民也懒得绕弯子了,道:“那你说,你还管不管呐?两个公司都是你一手拉起来的,还有你说的那个放贷的事情,总不能刚说个眉目就不做了吧?扔下这么一大堆烂摊子,你让朕找谁来接手?谁又能替得了你?” “臣不管,如今臣能活多久都不知,没有心情做事。” “朕已经问过孙神医了,你无性命之忧,不要用这些话来搪塞朕了。” “没有性命之忧,就得做事吗?臣不能选择当一个废物吗?”李牧有些激动道:“臣自打做了官之后,也不知得罪谁了,整天被人弹劾,若是臣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也就罢了。最后查明,臣每一次都是冤枉的。臣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要是臣做的事情,没有不被人诟病的时候!既然如此,臣什么也不做就好了,臣就在家里当一个废物,守着酒坊的进项,臣也吃不了用不完,还省心!” “不遭人妒是庸才,他们弹劾你,说明你有本事啊。朕是支持你的,否则朕怎会来此?” “陛下不用说的这么好听,陛下对臣也是有所图的。若臣没有挣钱的本事,陛下还会来么?” “不会。”李世民干脆利落地说道:“李牧,你当明白。朕是天子,天下所有都是朕的。”李世民抬手,点指李牧,道:“包括你的生死,都由朕来一言而决。你若没有这样的才能,就凭你刚刚说的话,朕就可以杀了你。没有任何理由,只因朕想杀,朕就可以杀!” 李牧老实地把嘴闭上了,苗头有点不对,先观望观望再说。 “同样,魏征等人,朕也一样可以杀。朕不想杀,自有朕的理由。你或许会觉得,朕偏帮了他们,委屈了你。但是你想想,若你是朕,似你平日目中无人的样子,朕若再事事站在你这边,谁说你一句朕都不许……那到底谁才是皇帝?” “朕为帝王,做事不能凭喜好远近。朕说把你当做子侄看待,这不是一句假话。于私,朕欣赏你,喜爱你。甚至朕曾想过,若你是朕的儿子多好。你的聪慧,远超承乾和青雀。朕对你的喜爱,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但是这是私情,不能放在朝堂之上。朝堂之上,朕是君,你是臣。魏征也是臣,卢智林也是臣。两仪殿因何被称为两仪殿?两仪者,阴阳也。朕居两仪殿中,看着诸位大臣,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平衡阴阳两仪。若失去了平衡,以至于一家独大,这个国家就会出问题。魏征可恶,但是魏征有他的用处。” “山东河朔等地,古来皆是豪杰辈出。隋末之时,刘黑闼等人雄踞山东,为祸一方,废了多少周章才平定?如今因隐太子之故,山东士族皆不服朕,他们信任魏征,魏征就是他们在朝堂的喉舌。朕若杀了他,山东各地揭竿而起怎么办?他们有人,有粮,作乱起来,就算朕能平定,也必定生灵涂炭!李牧,朕问你,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就只为了给你出一口气,便要搭上万千子民的性命,你觉得朕应该做这样的事吗?” 李世民虎目含泪,强自忍住,叹道:“朕如你这般年岁时,也向往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游侠儿!朕确实也这样做了!朕十七岁那年,前隋炀帝被突厥人困于雁门关,朕参加云定兴的军队去救,追击突厥人八百里!何等快活!当时人皆言朕曰,赤诚二字。现在想想,朕仍然热血澎湃。” “但是这又能如何呢?朕如今是皇帝!皇帝就该做皇帝的事情,皇帝也有皇帝的责任。朕想要做一个好皇帝,为此朕不惜一切代价。便是朕自己,朕都无所顾忌。你只觉得自己委屈,你知道朕多委屈?魏征!王珪!当年在隐太子身边,都是无数次谏言要杀朕的人!朕与隐太子能走到决裂的一步,与他们关系甚大!但是为了社稷,朕还不是把他们请了回来,拜为宰辅?” “朕不恨?朕恨!朕不委屈?朕委屈!但是朕是皇帝,朕有选择吗?” 李世民的眼角,终于是落下了眼泪。他看着李牧,道:“李牧,朕记得你说过,你愿为朕之千里马,百姓之孺子牛。你是男子汉,既然发下如此宏愿,就应该尽力为之。你见过谁的马,不服主人,半路潜逃?你见过谁家的牛,在地里干活干了一半遁入深山?没有!朕对你的期望很深,朕也感觉得到,凭你的才干,必能辅佐朕,让这天下的百姓富足安乐!朕也不辩解,确实有愧对你的地方!但是朕问你一句,这天下,这百姓,你的宏愿,你是不是真的撒手不管?你若说是!那朕随你!朕的江山,朕一力担之就是!” 第216章 谢主隆恩 外屋。 已经换过一次茶了,里屋的李世民和李牧还没聊完。孙氏有些担心李牧的身体能否支撑住,但是面对李世民,她又不敢说什么。不住地在门口来回踱步,叹气。 高公公坐在靠门的地方,眼神时不时扫过屋里的人。这里外屋的隔音不是很好,隐约可以听到一句半句,但是离着远就听不着了。高公公坐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听到君臣之间的对话。 又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时丫鬟过来告知,厨子已经准备好了午饭,但这会儿谁有心情吃。白巧巧只好吩咐先在锅里热着,晚些时候再用。 里屋。 李世民已经慷慨陈词完毕,盯着李牧,等着他的回复。李牧还能说什么?他本来就只是很简单地想搞一搞山东士族,弄一弄魏征,顺便让李世民愧疚一下,就是这么单纯又简单的事情,如今被李世民上了价值,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被李世民这么一说,他成了为了天下苍生不惜此身的救世主。而李牧自己呢,则成了为了一己之私怨枉顾黎民百姓的坏人。 李牧不禁直嘬牙花子,历史书上怎么就没记载,李世民巧言善辩呢? 当然,若论狡辩。即便李世民说出这番话来,李牧还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甚至他可以什么都不说,直接耍赖就行了。可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也不是为了争一时的长短。就算李世民现在把魏征等人都砍了,就目前的局势来说,还是会有一个魏征这样的人出现,顶替他的位置。 这是局势所造成的,非一人之故。 怎么办才好呢?既能全了李世民的面子,自己又没那么丢脸,还能保存住胜利果实…… 李牧心思急转,一边想,一边开口,声音依然虚弱:“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在臣做出决定之前,臣能不能问一下,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朕已经下旨,魏征与卢智林等人诬告,罚俸半年。” 李牧微微蹙眉,道:“陛下,他们诬告臣,即便发落大理寺,也不会只是罚俸,陛下这算是偏帮么?” “朕的话没说完。”李世民早料到李牧不会满意,道:“朕答应你,无论你如何报复,朕都只当不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你处置。卢智林今日上书请辞,朕给驳回了,就是留给你出气的!” 李牧刚要开口,李世民又道:“至于魏征,他的情况你也知道,罚俸半年已经是要了他半条命。若无人接济,三个月后,估计他就得乞讨了。还有,朕不是把他的女儿送来了么?为奴为婢,任你驱使。还不够让你解气么?” 听到这话,李牧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台阶。只见李牧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跪在床上,头杵被褥,用‘嘶哑’的嗓子大声道:“陛下!您错看臣了!” 李世民被他这架势唬的一愣,忙来到床边,伸手去扶他,道:“有话你躺着说就行了,这是做什么,为何行大礼?” 李牧不肯起来,他的声音嘶哑,调门却大,外屋也能隐约听到。 李牧沉声道:“陛下岂能把臣当做是色欲熏心之辈?臣与魏征之间的过节,与女子何干?臣在朝堂之上,昏厥之际,求陛下照顾魏小姐,乃是因臣料定,以魏征之胸襟,经此一事,必然迁怒于魏小姐,她恐怕回不得家了。臣怜惜魏小姐,是因她在‘有教无类’的见解上,与臣想法一致。她能够理解臣《师说》中的思想,但这不表示,臣对魏小姐有非分之想。臣也断然做不出,把对魏征的仇怨,发泄在魏小姐身上这种事情!” 李牧掷地有声道:“陛下!您把臣看轻了!” 李世民还真没想到李牧会有此一说,这跟皇后所料截然相反呐?难道皇后这次也失手,看错了李牧? “李牧,朕昨日见了那魏璎珞。模样称得上俊俏,又知书达理,你留在身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魏征已经说了要跟她断绝父女之情,你也不要她,你让朕如何处置?” “陛下,臣可以出钱安顿魏小姐。毕竟她的遭遇,也与臣有关。” “这……”李世民有些为难了,本来魏璎珞赐给李牧,算是对李牧的补偿中的一项。但如今李牧不要,这份补偿就差了点成色。这可怎么办才是? 李世民一直以来,对长孙皇后的谋算都是非常有底的。因此定计之后,他根本就没想第二个选项。猝不及防之下,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了。 “李牧,这件事不能听你的。你也说了,魏璎珞的遭遇你也有责任。那不如这样,把她叫来,看她如何选择。” 李牧其实也挺好奇魏璎珞会如何选,稍稍犹豫了一下,‘免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魏璎珞正在厨房洗碗,忽然被叫到了后院,还以为是李知恩又要找她麻烦,心里有些忐忑。珍珠想要跟她一起去,被她给拒绝了。一个人跟着李重义,来到了后宅。 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魏璎珞虽然有些慌张,但还是非常有规矩的行了礼。李知恩看到她,心里有些发慌。她可是听到了刚刚李牧‘义正言辞’的话了,而她逼魏璎珞做的事情,都是背着李牧干的,李牧一点也不知情。若李牧因此生气可怎么办呀。 魏璎珞来到里屋,看到李世民,赶紧跪倒:“民女魏璎珞,拜见陛下。” “起来吧。”李世民把魏璎珞叫起来,因为离家出走的事情,李世民对魏璎珞的观感很不好,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朕把你赐给李牧做奴婢,但是李牧说,一码事归一码事,他不愿意迁怒在你的身上,愿意拿出一笔钱给你安顿,你愿不愿意?” 魏璎珞看向李牧,李牧点了点头。魏璎珞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本以为,李知恩如此苛责她,是李牧背后授意的。但是如今看来,确是错怪了他。李牧以德报怨,真君子也!这样的男子,怎能不令人钦佩? 但转念又一想,李牧不愿让自己做他的奴婢,真的是一件好事吗?他会不会想着,恩怨分明,这边放过了自己,那边又去找爹爹报仇?而且,如今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就算李牧给了一笔钱,让自己可以安顿下来。凭自己和珍珠两个人,如何生活呢? 离开家,魏璎珞才知道生活的不容易。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可以跟珍珠两个人,不靠他人的庇护生活。 思及此处,魏璎珞又跪了下来,她这次跪在了李牧面前。 “侯爷,璎珞无知,数次误会侯爷,冲撞侯爷。蒙侯爷大人大量,没有与璎珞为难。直到现在,还在为璎珞着想。璎珞心中的感激,不知如何言说。侯爷的好意,璎珞明白了。若侯爷已有决断,璎珞不敢违抗,但凭侯爷做主。若侯爷心中还没有决断,问璎珞如何想,璎珞不想走。” “不想走?”李牧蹙眉道:“我看你这身衣裳便知,知恩定是为难你了。你的手被水泡得都皱起了,她让你洗碗了吧?” 魏璎珞抬起头,下意识道:“侯爷怎么会知道?” 李牧笑笑,道:“猜的。知恩的脾气,我还是了解的。你爹诬告我,她不能去找你爹,定会找你的麻烦。我想让你离开,也是为你考虑。知恩是我的侍妾,做的事情又是为了我,我不可能罚她。但我也不想苛责于你,毕竟我与你父亲的事情,与你无干。你可要想好了,若留在府里,只能做一个丫鬟,每天都要干活,你受得住?” 魏璎珞抿着嘴唇想了会儿,点了点头。 “你这又是何苦呢?”李牧苦笑不得道:“我给你足够的钱,你自己买个宅子,好好生活不好么?非要吃苦受罪,莫不是受了刺激,跟我一样得了脑疾?” 魏璎珞摇摇头,道:“璎珞只想为爹爹赎罪,侯爷有任何不满,都清发泄在璎珞身上,求侯爷不要报复爹爹。” “原来如此!”李牧冷下了脸,道:“魏璎珞,我与你爹魏征的仇怨,因你爹而起。这件事,我必跟他分出个高低。不是你为奴为婢就能解决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你的。我劝你,一个女儿家,不要掺入这些纷扰之中,拿着钱买个宅子,再买一些地,实在不行找个上门女婿,好好过日子,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事情!” 魏璎珞伏在地上哭道:“璎珞不走,只求侯爷不要报复爹爹。” 李牧恼怒道:“你这样说话,倒像是我加害你爹了?你也知道是报复,他不欺负我,何来的报复?你喜欢做丫鬟,好,随你!你就在我府里做个丫鬟,反正也不缺你一口吃食!” 说完,不等魏璎珞再哭求,李牧咳嗽了一声,喊道:“大个子,把这蠢女人给我带走,我看着她就烦!” 李重义应了声,把魏璎珞拉走了。李世民在旁看着整个过程,笑道:“李牧,朕是过来人。依朕看来,这姑娘是对你有意了。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你跟魏征有仇怨,娶了他的女儿,不正好气他?何乐而不为呢?” “陛下!”李牧正色道:“臣做任何事情,都有底线。臣不愿背后使用诡计,也不愿投机取巧。臣只想正面相争,哪怕为此多付出很多代价,臣也不愿留人话柄。臣与魏征的事情,臣早就说过。想法不同,各为其主而已。臣为的是陛下和天下的百姓,魏征为的是山东士族,站在魏征的立场,他也没错。但是站在臣的立场,臣也不觉自己错在哪。所以臣不愿意退让,臣要与他斗到底!” “魏征借用女儿失踪,诬告于臣。这是他的下作,臣若也利用魏璎珞,岂不与他成了一路货色?臣绝不这样做,臣要让魏征心服口服,臣不但要让他知道自己错了,臣还要考上状元,让他拜臣为师。唯有这样,才能顺过来这口气!” 李世民敏锐地抓住了李牧话中的重点,道:“你的意思,你会继续管两大公司的事情了?不然你如何证明魏征是错的?” 李牧点点头,道:“臣答应陛下,不会丢下烂摊子不管。不过,臣有一个要求。” “你说,无论你的要求是什么,朕都答应你。” “臣想休个寒假。” 李世民没听懂,道:“什么意思?什么是寒假?” “就是自落雪到雪融,臣不想管任何事情,只想在家待着养病。陛下放心,两大公司如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按照臣之前安排的做,不会有大的纰漏。臣也想借此敲打他们一下,只想着占臣的便宜,把臣当成傻子,哪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李世民无奈道:“你这小子,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谁惹了你,你都要报复。那朕也算是让你失望了,你要如何报复朕啊?” “实不相瞒,臣打算把皇产中的一处山谷,低价卖给臣,权当对陛下的报复。” “呵!你还真敢说出来!”李世民怒道:“既然你知道是皇产,你也敢卖?” 李牧一本正经道:“陛下,臣是内帑令,皇产自然归臣来处置,这是陛下给予臣的权力呀?” “那你就这样私用?”李世民跳脚道:“朕要你这个内帑令,是为了给朕挣钱的,要是变卖家当,朕用得着你?你如此做,朕如何再信得过你?” “臣又没打算瞒着陛下,臣会在账册写明的。” 李世民被气笑了,道:“合着你的意思,就是敲朕的竹杠了?” 李牧叹了口气,道:“臣没这个意思,臣就是心里难受,觉着没点补偿,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若是陛下舍不得,就当臣没说。臣会听陛下的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有句话臣的说在前面,什么事儿也没有都成的。万一臣要是搞砸了一件两件的,兴许就是因为心气不顺的缘故,到时候还请陛下多谅解臣,臣也不想的……” “行、行!好你个李牧,敲竹杠都敲到朕的头上了!”李世民咬牙切齿:“行!你要哪儿,朕给你哪儿,不就是郊外山谷么?给你了!这回行了吧?好好办事,搞砸了,朕唯你是问!” 李牧立刻堆起笑脸:“谢陛下隆恩。” “哼!” 第217章 众生相 天上人间。 难得,‘矿系’和‘盐系’两拨人聚在了一起。从逐鹿侯府离开之后,王珪便邀请长孙无忌喝茶,长孙无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吩咐随从了几句,便和王珪一起来到了天上人间。 两人前脚刚进包间,后脚长孙冲连同独孤修德、尉迟环一起进来了。随后,王普、崔永仁,李应也都到了。 众人鱼贯而入,看着屋里的人,谁也没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有着一种默契一般。 王珪把刚刚逐鹿侯府大堂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众人听罢,全都是一副犯愁的样子。见众人不语,长孙冲忍不住开口,道:“诸位,得想一个办法呀。如今李牧明摆着是要咱们替他出头,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心寒,谁让他心寒?咱们!他这是拿话在点咱们啊!难不成,咱们真要去陪他泼粪不成?!” 崔永仁闻言,道:“昨日我去了宿国公府探听消息,陛下先是下旨,让宿国公包围了所有弹劾李牧的御史府邸,态度非常明显,若李牧有闪失,就要让这些御史陪葬。但是随后孙神医进宫,言李牧无性命之忧,陛下便派人过来,让宿国公把兵都撤了。后来才得到消息,陛下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把诬告之人罚俸半年了事……诸位,我觉得此事蹊跷的很。” 长孙无忌接过话茬,道:“今日早上,皇后派人传话。陛下的意思,明着不罚,暗着罚。表面上罚俸半年,看似宽仁。实则是把惩罚的权力给了李牧,陛下说了,这些个御史,随李牧怎么折腾,只要不出人命,陛下就只当看不见。” 这样的消息,自然只有身为国舅的长孙无忌才能收到。王珪羡慕不已,问道:“老夫看来,此事的重点还是在魏征身上,卢智林不过是个小虾米,老夫就不信,背后没有魏征的影子。国舅,不知陛下对魏征,如何安排的?” 长孙无忌道:“魏征的用处,王侍中不会不知吧,何必装糊涂?山东士族不归心,魏征就有恃无恐。陛下是不会对魏征怎么样的,皇后传来的消息,魏征也是罚俸半年。” “半年?”王普嗤之以鼻,道:“罚俸半年,算什么惩罚,谁还指着俸禄过活?” 王珪斥道:“不可胡言!魏征清贫,家无余粮。罚俸半年对其他人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却是要了老命了!陛下这一手,不可谓不狠呐!”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但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诬告这么大的罪,只是罚俸,已属从轻发落了。不止如此,陛下还把魏征的那个女儿,赐给了李牧。” “还有这样的事情?”王珪惊讶道:“这不太合理啊,古语有云,祸不及妻儿,陛下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魏征自己说的,与魏璎珞断绝父女之情。所以陛下把她赐给李牧,倒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长孙无忌叹了声,道:“陛下为了李牧,可谓是着想甚多。这个李牧,如今已是圣眷在身……后生可畏呀。” 王珪笑道:“说起圣眷,何人能与国舅相比。吾等烦忧也就烦忧了,国舅若是烦忧,就有些羞臊人了。还是说说眼前的事情吧,如今李牧撂挑子了,怎么办,大家都说说,集思广益,想出个办法来。” 长孙冲愤愤然道:“爹,侍中大人,咱们是否太惯着李牧了,让他以为没他不行,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在座都是各门阀家族的主事人,若让一个李牧牵着鼻子走,往后有何面目啊!依我之见,还是得敲打他一下!” 王普闻言,嗤笑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长孙冲听到笑声,恼羞成怒道:“王教习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背后偷笑算什么?” 王普见长孙冲奔自己来了,也就接着。长孙冲是长孙无忌的儿子,身份高贵。但他也是王珪的弟弟,太原王氏出身,差不了多少。因此并不怕他,王普开口道:“世子莫怪,我只是在笑,不久之前世子不还嚷嚷着要拜李牧为师么?怎么如今倒这副嘴脸了?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有点不对吧?” “你什么意思!” “冲儿,住口!”长孙无忌拍了下桌子,长孙冲立刻闭嘴了。王普也被王珪以眼神警告,不管怎样,长孙无忌的面子是要给的。 长孙无忌瞥了长孙冲一眼,道:“既然话说出去了,男儿大丈夫,就要做到。无论李牧如何刁难你,你拜师为的是学本事。明日,为父备上束脩六礼,亲自带你登门。以后你记住,李牧就是你的老师,当尊敬他,若再让我听到你诋毁你的恩师,为父第一个不饶你!” 长孙冲懵了,道:“父亲……” “就这么定了!” 长孙无忌的语气,竟是不容置疑。 所有人都有点懵,这李牧跟长孙冲同辈,说拜师谁都当时玩笑话。没想到长孙无忌竟然想把这件事促成,而且还要亲自带着六礼上门,这到底是何用意? 莫非…… 王珪明白了,心中暗骂,国舅不愧是国家,当真老奸巨猾!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也! 当初约定时,李牧说了他参与的生意,出点子占一成,参与经营占一成,用他的秘法视情况占一成到三成。按照这个算法,大唐盐业他需占三成,大唐矿业他要占两成。还人情,李牧各抹了一成。于是变成了,大唐盐业他占两成,一成秘法,一成经营,大唐矿业他占一成,剩下的其他股东才可以分。 如今长孙无忌让长孙冲拜李牧为师,学什么可想而知。若长孙冲学会了李牧的本事,不但可以剩下这一成经营的费用,而且可以牢牢地把大唐盐业掌握在手里。 高啊! 思及此处,王珪觉得自己也不能落后,便对王普使了个眼色。 清晨的时候,兄弟俩已经聊过,王普知道大哥的意思,道:“如今的情况,我的想法倒是与世子截然相反。大唐盐业那边我是不知,但大唐矿业这边,若没有侯爷掌控,我个人是觉得肯定不行,至少起步的这个阶段不行。”他看看旁边的李应和崔永仁,道:“所以,我的建议是,既然侯爷觉得心寒,那我们就做一点让他心暖的事情。不就是泼粪么?诸位若是抹不开脸皮,我王普抹得开,等会我就去弄几桶夜香,泼在卢智林府里,给侯爷出出气!” 独孤修德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长孙无忌见了,道:“独孤阀主,可是有话要说?” 独孤修德点点头,道:“老夫只是想补充一句,若是要泼粪,还得抢着点时间。我来之前,在路上遇到了犬子。诸位也知道,犬子如今认了逐鹿侯为大哥,整日跟随在侧。犬子告诉老夫一件事,凌晨逐鹿侯醒过一次,写了张条子给犬子,吩咐他去联络京东集的白闹儿……” 李应听得糊涂,道:“独孤阀主,打断一下,这白闹儿是何人?” 王普替独孤修德解释:“白闹儿是逐鹿侯的丈人,出身商贾,身边聚集着一伙市井之徒。逐鹿侯把陛下赐给他的市集,就是马场旁边那个,送给了他的丈人,取名京东集,还是陛下题的字。” “哦……”李应恍然,心中却暗暗警觉,关于李牧的消息,还是知道的太少了,以后得多注意才是。 长孙修德继续说道:“犬子说,逐鹿侯拿出一万贯,让他的丈人白闹儿,高价收购夜香。限期两日,今日一天,明日一天,有多少,要多少,越脏越臭,价格越高。后天,他就要用这些夜香,灌满卢智林的宅邸。” 众人一阵恶心,尤其是长孙无忌和王珪,他俩昨日都听到了卢智林的描述,听独孤修德这么一说,又想起了卢智林说的,他吃了一小块儿,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画面,顿时恶心不已。 王珪叹道:“这个李牧,还真应了他说的话了,视金钱如粪土。古往今来,也就他这么一个,拿出万贯买……买夜香的了,用钱换粪,奇哉怪哉!” 长孙无忌也道:“李牧说三日之内必报复,看来卢智林是躲不过这一遭了。既如此,不妨顺水推舟。” 长孙冲呆愣道:“爹,咱们真要去泼粪啊!这事儿咱们要是干了,长孙家颜面何存啊!” “我尉迟家,干了!”一直没说话的尉迟环开口了,他本就不爱说话,又是小辈,所以一直没言语,但他开口,就是已经做出了决断,再无更改之理。 李应咧咧嘴:“赵郡李氏,也干了!” 崔永仁苦笑:“我清河崔氏,也不能袖手旁观。” 大家伙儿看向独孤修德,独孤修德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道:“遇到犬子之时,老夫派人送了五百贯去京东集,委托白闹儿帮忙收购夜香,这事儿,老夫早就干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当世有数的勋贵门阀,竟聚集在一起讨论泼粪事宜。这要是传出去,真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卢府。 卢智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管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卢智林赶紧拽住他,瞪着眼睛问道:“情形如何了?” 管家紧喘了几口气,道:“老爷,大事不妙!小的刚从外面回来,您猜怎么着,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谈论夜香!” “呕……”卢智林听到‘夜香’俩字,条件反射地干呕,他用力捶了管家一拳,道:“老子让你去探探李牧的消息,你跟老子提夜香干什么,不知道我听到这俩字就犯恶心吗?!” 管家苦笑道:“老爷,小的就是去探听逐鹿侯的消息啊。逐鹿侯悬赏一万贯,高价收夜香,现如今满长安的百姓,都在往京东集跑,去哪儿报名登记。” “他要夜香干什么?” “他……”管家看了看卢智林,摇了摇头:“小的不敢说。” “让你说你就说!卖什么关子!” 管家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往后躲了一下,道:“那小的就说了……逐鹿侯悬赏一万贯高价收购夜香,是、是为了老爷您。坊间传闻,逐鹿侯凌晨苏醒,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下去,拿出一万贯买夜香。今日一天,明日一天,大家谁想卖夜香,都去京东集报名登记,不用把夜香拿去,登记就行。后天上午,拎着家里的恭桶,来到……来到咱府门口集合,泼一桶,给一桶钱,越臭越脏,价格越高,臭不可闻者,据说能达到十贯的高价。” 卢智林已经傻了,他想象了一下满长安的百姓,一人拎着一个恭桶泼粪的场面,胃里一阵翻腾,再也忍不住,哇地一下就吐了。 “不行!这地方我不能待了,我得走!我……我得走!” 管家苦笑道:“老爷,如今怕是走不得了。” “怎么走不得?!陛下不许我辞官,还不许我搬家?你去!不管多少钱,给我租赁一个宅子,越偏僻越好,老爷我得躲几天……你看我干什么?去呀!老爷我不会忘了你们,咱们趁夜走,买通巡夜的校尉,咱们搬家走!都走!” 管家快哭了,道:“老爷啊,您到门口看一看吧。咱们怎么走啊,前门后门,十好几个闲汉在盯梢,咱们一动,人家就知道了,往哪跑啊!” 卢智林崩溃了,歇斯底里吼叫了起来:“难不成就让我在这府里等着吃屎不成?李牧!你好狠!” 与此同时,魏府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李世民的旨意送到了,罚俸半年。裴氏看着魏征手里的圣旨,唉声叹气道:“陛下这回是真动了气了,以往陛下生气,无论怎样,哪怕是降你的官,也没罚过你的俸禄。因陛下知道,咱家指着俸禄过活,你看现在,陛下罚俸了。咱家米缸还有小半,又是冬天,如何挺得过去啊?” 魏征的手攥得紧紧的,咬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去认错。也许陛下心一软,就收回了成命。但是不行,我魏征,做不出这样没骨气的事情!” 裴氏见魏征这样子,就知道劝说无用,叹了口气,道:“行,你有骨气。有骨气就饿着吧,等粮吃完了,咱们找根绳上吊!” 说完,裴氏径自回了房,不一会儿,纺车吱呀吱呀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218章 将计就计 李牧悬赏万贯买屎泼粪,声势惊动了整个长安。作为报名登记的地点,京东集彻底打响了名头。这一波广告,比在上次发钱的效果还好。毕竟这可是拿钱买屎,旷古未闻的奇事。 而白闹儿是李牧的丈人这件事,也随着事件的发酵,逐渐为人所知。 卢智林慌张自不必说,而当日声援卢智林的御史们,也都惊慌失措了起来。虽然现在传闻中,李牧没说要报复其他人,但是李牧这厮,都能干出来万贯买屎的事情,什么事情他干不出来?他能拿出一万贯,就能拿出两万贯,三万贯,谁不知道李牧有的是钱还没地方花,万一他灌了卢智林的府邸仍不解气,再来灌自己家的府邸咋办? 谁能不怕啊!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如今卢智林很明显已经玩儿砸了,而且魏征已经把他视为弃子,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就是弱智了。为了自保,昨日还与卢智林同仇敌忾的御史们,连夜挑灯奋笔疾书,写就一道道与卢智林划清界限的奏折,次日一大早,如雪片一样呈上了李世民的案头。 李世民看都没看,让高公公把这些人的奏折捡出去,送到御膳房当引火烧材。 高公公跪坐在地上,在一堆奏折里面往外挑,忽然看到了一个奏折,哑然失笑,起身来到李世民旁边,递了过去。 李世民搁下笔,皱眉道:“朕不是说了,御史台的奏折朕不看么,这是什么?” “陛下,这是卢智林的奏折,他言说,他的父亲去世了,恳请丁忧,回乡守孝。” “有这么巧的事情?”李世民把奏折拿过来看,确实如高公公所言。卢智林言其父染病去世,恳求回乡丁忧。 “丁忧”亦称“丁艰”,早在周朝时期,就有子女为父母守丧三年的丁忧丧俗。《孟子·离娄下》中记载“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可见在儒家思想中,“丁忧”乃是孝道的要旨之一。 汉以后,“丁忧”服丧被纳入法律,匿丧不举、“丁忧”期间作乐、丧期未满求取仕途、生子、兄弟别籍分家、嫁娶、应试等都被视为“不孝”犯罪,将会受严厉的刑律惩罚,轻者徒刑,重则流放甚至处死。 而官员请求丁忧守孝,皇帝一般情况也不能不答应。因为这是孝道,皇帝若不重孝道,那还得了?史书上记一笔,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这种例外,叫做‘夺情起复’。但是‘夺情起复’条件极为苛刻,只有在国家存亡之际,实在是少不了这个人,且满朝文武大多数都默许的情况下,才可以根据情况‘夺情起复’。而大部分的时候,即便是皇帝想要夺情起复,作为官员也是不可以答应的,因为无论如何,只要不守孝,就难逃贪恋权位之嫌。 因此卢智林以“丁忧”为名请辞,李世民还真不好拒绝。若是拒绝,总得有个理由吧?难不成皇帝要臣子做一个不孝之人?李世民的皇位来路不正,他最怕的就是有人说他不孝。这个骂名,他绝不敢背。那么夺情起复?没有理由啊,卢智林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监察御史,又不是六部尚书,有他也行,没他也行,实在是不符合夺情起复的条件。如果李世民坚持夺情起复,那就只能让朝野认为,他是憋着为李牧出气了。而他之前刚下了从轻处罚的旨意,如此前后矛盾,无法让人信服。 李世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事情没这么巧,他把奏折合上,道:“会不会是卢智林怕李牧报复,假借丁忧之名躲避?” 高公公道:“陛下,此时老奴觉得应该不会。卢智林的老家在范阳,从范阳传递消息到长安,怎么也得小半个月。而官员丁忧这等大事,按规矩只能走驿站,因为要方便吏部查证,且驿站也是最快的途径。卢智林若以此撒谎,非常容易被拆穿。一旦被拆穿,就是欺君之罪,灭门之祸,他应当不敢。” “唔……”李世民也是这样认为,但是他得给李牧一个交代,想了想道:“你去查证一下,此事到底是否属实。若不实,就把卢智林斩首于市,若属实……去通知李牧一声,让他走吧,李牧应该会理解的。” “诺。” 高公公领命而去,李世民拿起笔继续批复奏折,忽而一笑,喃喃自语:“不知那个小子,得知了这个消息,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没能亲眼看见,着实遗憾呐!” 高公公出宫,先去了吏部,检验了勘合,然后到卢智林家里,确认信件,见卢智林死了老爹却毫无悲色,反而欢天喜地,不由也是嗤之以鼻。但这是人家的家事,而且卢智林也说了要回乡丁忧,高公公也不便指责什么,径直离开了卢智林的府邸,来到了逐鹿侯府。 李牧昨日已经‘醒’了,自然不好再装昏。他从工部把公孙康叫来,让公孙康按照他的指挥,打造了一把‘轮椅’。以硬木雕刻出四个轮子,做了一个底座,然后把椅子用卯榫的方式嵌在底座上,就成了一把能推动的‘轮椅’。这轮椅没有轮胎,但好在逐鹿侯府的路都是用青石板重新铺过的,比瓷砖地面还平,因此在府里转圈,倒也不算太颠。 高公公来的时候,李重义正推着李牧在花园中遛弯呢。让李重义推,是因为他有神力,过门槛的时候,他能把轮椅拎起来,省的还得找木板垫出个坡,别人走的时候还不方便。 “侯爷,咱家来了!” 高公公刚跨进院子,就看到了李牧,出声招呼。李牧看到高公公,咳嗽了两声,道:“高公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不是又打算抄我的家吧。” “哪能啊,侯爷您看,我这不是一个人来的么。”高公公笑呵呵说道,他来到李牧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牧的‘轮椅’,称赞道:“咱家活了半辈子了,还是头一次见到椅子带轮子的,这样的奇思妙想,也唯有侯爷才能想得到了。” 李牧又咳嗽一声,道:“没办法呀,身体羸弱,走不得路啊!可恨那卢智林,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把我害成了这副样子!我与他不能干休,谁要是劝我放过他……”李牧冷哼一声,道:“那本侯就只能说一句对不住了,高公公,你该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高公公看着李牧这副样子,高公公差点没忍住笑,努力忍住了,道:“不巧,侯爷,咱家还真是为这事儿来的!” “重义啊,送客吧。” “好!”李重义摘下身后巨斧,牛眼一瞪,便要动手。 高公公赶紧退后一丈,道:“侯爷,咱家记得,咱们二人关系一直是不错啊。有什么事情,咱家也都维护侯爷,怎么如今喊打喊杀起来了!就算您要赶咱家走,也得让咱家把话说完不是?” 李牧唉声叹气,道:“如今我混得可是谁得谁欺负了,罢了罢了,高公公,你说吧,我听着呢。” “是这么回事。”高公公道:“侯爷,您说巧不巧,卢智林的父亲去世了,昨晚收到的消息,今日卢智林上了恳请丁忧,回乡守孝的折子。” “放屁!”李牧呸了一口,骂道:“当本侯是傻子不成?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本侯这边收夜香要泼他,他就死了老爹?天底下有这等巧合?本侯不信!要是有,那就是他把他老爹弄死了,不信,不信!” 高公公赔笑道:“可不是么,陛下也不信,咱家也不信。谁能信呐,但是侯爷呀,咱家去吏部查验过了,这消息是从驿站传过来的,卢智林的老家在范阳,这一来回少说也得半个月,他想传递消息都来不及。如今看来,这事儿也就是巧了。” “我还是不信!” 高公公继续道:“侯爷,咱家已经派人去范阳确认消息了,如果这消息是假的,卢智林就是欺君之罪,罪不容恕,至少也是身死灭门。陛下的意思么,这丁忧乃是孝行,不好阻拦。还是放他离去,等确认消息的人回来,若此事是假,再抓他也不迟,定让侯爷出气。但若是真的么……” “是真的,本侯的气就出不了了?” 高公公赔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侯爷总不能往人家孝布上泼粪吧。这事儿若干了,不但成全了卢智林的名声,侯爷您的名声也……” 李牧沉吟不语,高公公在旁边也不说话了,他看着李牧的样子,心里暗暗地记下来,等会回到宫里,陛下肯定要问,届时学出来,陛下肯定高兴的紧。 跟李世民时间长了,对李世民的恶趣味,高公公还是拿捏的非常到位的。 良久,李牧叹了口气,道:“既然高公公已经查验过了,本侯就姑且一信。但是有两句话,我要说在前面。” “侯爷请说。” “头一个,若卢智林撒谎,他老爹没死,他使诈骗我,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弄死他。” 高公公忙道:“若真如此,不用侯爷操心,欺君罔上,本就是死罪。” “我还没说完。”李牧悠悠地补上一句,道:“弄死他,不足以令我满意,我要在他的棺材里灌满夜香,让他遗臭万年!” “……” 高公公没说话,心里暗道,可真是够损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人死了就行了呗,你还要往人家棺材里灌粪,当真是缺德带冒烟儿。 高公公也不好说什么,这事儿跟他一点利益关系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办差的,掺和其中不是聪明之举。 “其二么、”李牧愤愤道:“卢智林死了老爹,算他走运。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前日声援他的那些御史,我统统要报复!” “啊?”高公公吓了一跳,前日声援卢智林的御史,少说也有十六七人,难道,李牧全要泼粪?这也太夸张了一点,但是转念又一想,也不稀奇呀,这种事情,李牧干的出! 忽然李牧话锋一转:“……若是他们不想遭到报复,也行。毕竟是从犯,主犯都跑了,我若把气撒在他们身上,倒显得我是非不分,我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给他们一次机会!” 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高公公心里嘀咕,嘴上却道:“侯爷请说,咱家帮你递话。” “他们不是御史么,写奏折定然是拿手了。弹劾我的奏折会写,夸我的奏折肯定也能写。他们弹劾我,对我造成了伤害,那就得夸我,把这个伤害弥补回来。你让他们一人写一道奏折,狠狠地夸我,还有陛下。内容么,就写朝廷收归矿藏,乃是英明决策,逐鹿侯忠心体国,陛下爱民如子。反观山东士族,一个个人模狗样,包藏祸心。尤以山东大儒卢浮宫和郑经为首,以魏征、卢智林等为爪牙,蒙蔽圣听,人人得而诛之。” 李牧说完,看着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的高公公一眼,道:“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给他们一个下午的时间,这道奏折,一份送给陛下预览,一份送到工匠坊印务监,明日印刷出来,贴满长安大街小巷,传送邸报于天下各州县。如果他们写得好,我就不报复他们。若是他们写的不好或者不愿意写,那就是诚心与我为难,把我的善意当成狗屁。到了那个时候,谁的情面本侯也不给!” “陛下都说了,只要不弄死,任凭我处置。正好给卢智林准备的夜香还不知道往哪儿泼呢,我就给他们挨家挨户送去,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臭不可闻!” “……” 高公公心里一阵阵发寒,这招狠呐,太狠了! 经过上次李牧与魏征斗法之后,山东士族在朝堂的势力,寥寥无几,主要集中在御史台。如今御史台上下经此一事,士气大损。魏征称病闭门不出,还搭上了一个女儿,又差不多全体罚俸半年,已然是败了。 李牧又让他们自己骂自己,这岂不是形同策反么?若他们骂了,必然内讧。若他们不骂,李牧正好找到借口,从泼一家,便成了全泼,御史台的御史们,家家粪香浮动,臭不可闻…… 荒唐啊! 第219章 收徒 李牧看着高公公的脸色有些不对,问道:“公公可是觉得不妥?” “非也非也。”高公公赶忙道:“侯爷宽宏大量,令人动容。咱家是在想,若是那些御史得知了侯爷的决定,必然会欣喜万分,为他们前日所做的事情惭愧不已,一定会如侯爷所愿的。” “那是自然,本侯一向宽宏大量。”李牧像是没听出来高公公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似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 “那好,咱家一定原话带到。侯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咱家就先告辞了。” 高公公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公公且慢!” 李牧出声叫住了高公公,高公公回头看向李牧,道:“不知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牧挂上了笑脸,道:“公公,这些日子以来,本侯是屡屡不顺,难免心情不好。若是言语冲撞了公公,还请看在这一点薄礼的面上,多多担待些。” 说着,他对李重义使了一个眼色。李重义解下腰间的钱褡子,从里面摸出了三根金条递了过去。这金条是李牧上次收取股东认购金时,顺带熔铸的。现在市面上的黄金,通常是一斤一个的金饼。而李牧熔铸的金条,则是两种制式。 “大黄鱼”十两一个,与原来的金饼等重。但由于形状改变,更方便携带了。而“小黄鱼”则是一两一根,体积小,价值高,便于花销。 李牧给高公公的,正是“大黄鱼”,三根“大黄鱼”,黄金三十两。兑换成铜钱,就是三百贯。 高公公虽然是总管太监,但是由于内帑一直都不充盈,他也没什么油水。偶尔有像长孙无忌、李牧这样的外臣贿赂,也多几贯,十几贯最多了,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么多钱。而且这可是金子,黄澄澄的金子! 高公公本来想着,既然李牧折了他的面子,怎么也得找补回来,寻机会给李牧点脸色,但如今看到了这黄澄澄的金条,这种念头顿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逐鹿侯是好人呐!仗义疏财没毛病!哪个混蛋王八蛋竟然弹劾他?吃屎了不成! 高公公把三根金条接过来摩挲两下,收进了袖子里,再看他的态度,已然是不同了。虽然看上去依然是笑,好像没什么改变,但是笑和笑是有分别的,发自内心的笑和皮笑肉不笑能一样么? 三根黄澄澄的‘大黄鱼’,打开了高公公的心结,眨眼之间,双方的关系又变得其乐融融了。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高公公,李牧颇有些感慨。 前世他听过一句话,叫做财聚人散,财散人聚。果然是古今皆准的道理,是人没有不爱财的。就拿这高公公来说,他是个太监,没有后人,又生活在宫里,衣食无忧。他要钱有啥用? 但他仍然喜欢钱,三根‘大黄鱼’,什么心结都解开了。看来这钱还是有用,得多挣啊! 正要叫李重义把他推回后院,忽然赵有财来报,长孙无忌带着长孙冲来了。李牧本来不打算理会他们,但是又一想,长孙无忌毕竟身份不一样,昨日让他闭门羹,今日再不见,确实有些托大了。 若是一直‘昏迷’倒也能糊弄过去,但昨日见了李世民,长孙无忌必然知晓,倒是不好糊弄了。李牧想了想,打了个响指,李重义会意,把身上的熊皮大氅脱了下来,李牧裹在身上,由李重义推着来到了前院大堂。 长孙无忌看到李牧坐在一把带轮子的椅子上从侧门进来,赶紧迎了上去。李牧见他过来,忙道:“国舅爷折煞小子了,小子何德何能,竟敢劳动国舅爷二度登门,实在是大罪也。昨日小子苏醒后,得知国舅和王侍中还有朝堂诸位同僚,竟然都来探望过小子,心中感动无以名状。” 李牧握住长孙无忌的手,红了眼眶,激动道:“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本来小子还对诸公心存误会,觉得诸公都看小子笑话,遇到事情都往后面躲,一心只想占小子便宜,把小子当成傻子一样使唤……如今看来,是小子错了,诸公对小子实在是太好了,我好愧疚啊,我对不起诸公……” 长孙冲听到李牧如此反讽,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差点忍不住出声,好在他还记得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而且他手里还提着六礼束脩,发作不得,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没听见。 长孙无忌又岂能挺不住李牧的嘲讽之意,他说了这么多,每一句话都是反讽。但长孙无忌是何人,岂能着了李牧的道。李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他便反过来更紧地抓着李牧的手。李牧的脸色逐渐僵硬了起来,他没有想到,长孙无忌一个文臣,竟然这么大的手劲儿,老家伙,练过呀! 长孙无忌一脸真诚,道:“贤侄莫要说这等见外的话,你做的事情,立下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不提这些,你与我之间,也有着亲戚呢。你的事情,旁人不管,我定然是要管的。那日你吐血晕厥,事发匆忙,什么都来不及。次日老夫便过来探望你,随后我还上了一道奏折,请陛下严惩这些诬告者,定让贤侄出了这一口恶气!” 信你个鬼! 李牧心里大骂,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来。脸皮厚的人最怕的就是脸皮更厚的,这就好比大家拿着针互相扎,脸皮更厚的总是能够更胜一筹。 “多谢国舅……”李牧用力把手从长孙无忌手里抽出来,手已经被捏红了,像个鸡爪子似的。李牧不得不把手缩回熊皮大氅里面,伸出另一只手示意了一下,请长孙无忌和长孙冲坐下。 刚刚坐下,魏璎珞就端上了茶盏。如今她已经适应了丫鬟的工作,为了不让她和李牧经常见面,李知恩把她分派到了前院。大堂来客上茶,客人走了撤茶盏,都是她的工作。 昨日被回绝了好意,李牧心里有些别扭,便也不离她。等她上了茶下去之后,李牧看到了长孙冲旁边的东西,心中一动,大概猜到他们的来意了。 “李牧,今日我来,除了探望你,还有一件事,求你应允啊。” “哎哟哟、”李牧赶紧做出一副承受不起的样子,道:“国舅爷这样说话,可叫小子无法做人了。国舅爷对小子诸多照料,小子无以为报。怎敢当国舅也一个‘求’字?任何事情,只要国舅爷吩咐,小子能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国舅爷请讲!” “那我可就说了。”长孙无忌对长孙冲试了个眼色,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的长孙冲,不得不扶着椅子,艰难地挪动他的大屁股站起来,拎着他带来的六礼,跪在了李牧面前。 李牧大吃一惊,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世子这是要折煞我也!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跪下了呀?快快请起,你我同辈,你还比我年长,怎么也不该你跪呀,快起来!”说着做出一副焦急状,对身后的李重义道:“大个儿,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世子定然是因为太胖跌倒了,赶紧扶起来呀!” 长孙冲憋得脸通红,他知道李牧是在调侃他的胖,顺带也在提醒他两人之前的那个约定,上次长孙冲说要拜师,李牧告诉他减肥到一百五十斤之后才考虑。如今长孙冲显然是没做到,却带他爹过来,李牧这明显是在嘲讽。 长孙冲一张胖脸憋得通红,低着头也不说话。他今日跟着父亲长孙无忌来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无论李牧说什么,今天这个师父都认定了,索性不说话,随他嘲讽了。 长孙无忌道:“李牧,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冲儿曾提过要拜你为师。他与你同辈,又比你年长,按理来说,拜你为师并不合适。若是搁在从前,我不会同意此事。但在拜读过你的《师说》之后,我明白了为师之道的本质。” “正如你的《师说》中所言:‘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冲儿虽然比你年长,但是本事大不如你。他从你而师之,再合适不过。你也不要担心辈分的问题,各论各就好。” 李牧连连摆手:“不妥不妥,小子今年才十七岁,如何能做世子的老师,这传出去对世子的名誉有损,也对国舅爷的名誉有损呐。世子当从名师学习,我看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就不错。我与老孔也算是有交情,不如这样,我写一封信给老孔推荐一下,让世子拜入孔祭酒门下可好?孔祭酒乃是孔圣之后,根正苗红,世子若能拜在他的门下,来日定能成为如山东大儒卢浮宫与郑经一样的人渣……人中龙凤!” 长孙冲牙齿咬得咯噔响,若非长孙无忌在此,他恨不得扑上去,一屁股把李牧坐死。而长孙无忌却像是没听出来似的,坚持道:“李牧,你也不要过于谦虚了。谁人不知,孔颖达无论是诗文还是策论,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你的《师说》一出,他更是登门求教,少年英才,后生可畏。就连陛下都指定你做太子和越王的老师,天下何人敢怀疑你的才学?” 说着,长孙无忌做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道:“除非,你看不起我长孙家,觉得我长孙无忌的长子,不如皇子一般身份高贵,不愿意教导。若如此,就当我没提过此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牧若是再坚持拒绝,恐怕就要把长孙无忌得罪死了。这样的事情,李牧是不做的。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道:“既然国舅爷说话了,小子若再推脱,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好吧,长孙冲,你给我磕个头吧!” 长孙冲瞪大了眼睛,说什么?磕、磕头? 李牧强忍着没笑出声,板着脸道:“怎么,如今拜师都不磕头了?” “冲儿,还不磕头?!” 长孙冲愤愤地瞪了李牧一眼,跪拜在李牧脚边,行了一个大礼。 哎呦?还有点不服气的意思? 李牧忽然一拍脑门儿,道:“看我这个记性!国舅爷,非是小子想占这个便宜,实在是没收过徒弟不清楚规矩。小子也是听说,不知道说得对不对。似乎这拜师啊,好像是连师母也要一起拜。小子刚好成亲了,您看这……当然若是世子不愿,那就罢了,就这样也行,姑且拜之,姑且教之,无所谓呀。” 姑且可不行!头都已经磕了一个了,也不差再磕一个。不等长孙无忌说话,长孙冲自己道:“师父在上,请听徒儿一言。合当如此,还请师母上座,受徒儿一拜。” “你看这……”李牧‘不好意思’地笑了,道:“真是我的好徒儿啊!大个儿,去把夫人请来,再吩咐厨子,多做几个好菜。今日我收徒大喜,阖府欢庆!不不不,别费事了,让小九儿去一趟天上人间,今日我包场了。把本侯的好友亲朋都请来,庆贺我李牧终于收了一个徒弟!” 李重义应了一声,回去了后宅。不一会儿,白巧巧来了。她听李重义说,还以为是开玩笑,直到看到长孙冲跪在这里,才知道是真的,显得有些紧张。 李牧让李重义搬了把椅子过来,挨着李牧旁边,让白巧巧坐下。 长孙冲深呼吸了一下,今日他算是把脸皮扔了,又磕了一个头。 “好徒儿快快请起!!” 李牧虚伸了一下手,李重义替他把长孙冲扶了起来。长孙冲把六礼束脩送上,李牧让白巧巧接过,这拜师礼就算是成了。 所谓六礼,乃是芹菜、莲子、红豆、桂圆、红枣、肉干六种。各自有不同的寓意,芹菜取谐音勤,寓意为勤奋好学,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导,红豆寓意红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日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肉条表达弟子孝敬之心。 李牧一一看过,故意装作不知道寓意,道:“大个,备车去天上人间,把这六样东西都带着,先熬一个桂圆莲子枣豆粥,再用芹菜和肉干做馅儿包点饺子,等会给客人们吃一吃,虽然少了点,好歹也是世子的一片心意。其他的好酒好菜,都算在我账上,我这个当师父的,怎能让徒弟破费呀。” 第220章 放浪形骸(“顽主小王”打赏加更) 李牧都这样说了,长孙无忌还怎么好意思让他花钱。李牧‘争’不过,只好把这个‘付账权’让给了长孙无忌。 正好也快到晌午了,一行人便乘坐马车,直奔天上人间。从逐鹿侯府出来,长孙无忌的脸就有点黑了。李牧是真撂得下去脸啊,说是阖府欢庆,还真就是阖府出动。也不知他从哪儿雇的车,把门房和丫鬟都带着,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天上人间。 到了天上人间,长孙无忌的脸色更难看了。因为他发现,李牧请的人也太多了。王珪、王普、独孤修德、高士廉、尉迟环、李应、崔永仁等人都在,基本上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的股东全都来了。还有昨日去‘探病’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请过来了。 这得多少钱? 天上人间的宴席,最便宜的也得十贯钱一桌,还不包含酒水。放眼望去,乌泱泱全是人,少说也得八桌以上。连吃带喝,还不得个三四百贯? 合着不用你花钱,你就这么坑人是吧! 长孙无忌强忍着没有发作,打算先去给李渊请个安。先不说到了李渊的地方,作为晚辈应该请安。他得让李渊知道,这顿饭是谁花的钱,不然这几百贯可死的太冤了。 长孙无忌正要上楼,突然轮椅拦在了他面前。长孙无忌看到李牧,饶是他的养气功夫再好,被摆了一道,心里也难免不舒服,但还是带着笑容,道:“我正要去给太上皇请安,怎么,有事么?” “不不不,不是我有事。而是我看国舅爷脸色似乎不太好,是否是因为小子请的人太多了?这倒是小子的疏忽了,小子本来是打算自己请客,庆贺收徒大喜。国舅爷也知道小子的行事风格,视金钱如粪土嘛。多花点,少花点,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却没有想到国舅爷非得抢着要结账,小子争不过,又没法把去请客的人叫回来,于是就出现了这尴尬的一幕。若不然这样好了,咱们这一桌,算是国舅爷请,其余的人,我来请。国舅爷以为如何?” 真够损的! 长孙无忌心里暗骂,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你不情愿收我儿子为徒,就处处拿话挤兑。我若是按你所言,岂不是被你拿住了话柄?罢了罢了,几百贯钱而已,虽然肉疼,但也不是花不起! 长孙无忌挤出一个笑容,道:“我虽然没有达到你视金钱如粪土的境界,但也不差这一顿饭钱。高朋满座,乃是幸事。既然说好了由我来花钱,你就不要再争了。” “唉、”李牧叹了口气,道:“没想到,除了我之外,长安城中还有如此慷慨之人。”他回头看了眼旁边的小陈公公,道:“陈经理,看到没有,听到没有,国舅爷吩咐了,这顿饭他请客。国舅爷显然是不差钱的人,什么好酒好菜,全都给我上来。尤其是平日里没人点,不敢点的那些贵菜,有一道算一道,通通上来。不求好吃,但求最贵。国舅爷请客,排场要足。我记得咱这天上人间不是还排演了歌舞么,也安排上,今日本侯收徒大喜,一定要做到宾至如归!” 小陈公公自然是认得长孙无忌的,也听得出话音儿,李牧这是在坑他。若搁在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小陈公公或许会犹豫一下,但如今他是天上人间的经理了。天上人间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可逮到一次‘大活儿’,岂能放过?坑谁都是坑,反正有李牧在前面顶缸,他怕什么? 当下应承下来,回后厨安排准备去了。 长孙无忌再能忍,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了。深呼吸了一口气,绕过李牧的轮椅,径自上了楼。 李牧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冷笑一声。经历了这次的事件,李牧算是想明白了,什么仁义道德,都他妈是狗屁。大家都是互相利用罢了。他组织公司,让长孙无忌等人入股躺着挣钱,等到了他出事的时候,一个个都在观望,每一个帮忙说句话的,不可恼?不可怒? 李世民说的那番话,李牧细细咀嚼之后,也觉得是在放屁。他以他自己做例子,意思说,我做皇帝都要受委屈,你李牧多什么,受点委屈不正常么? 听起来是那么回事,但是细想经不住推敲! 你是皇帝受委屈正常,那是因为这天下是你的。你经营自己的事业,受委屈当然正常。这天下可不是我的,凭什么老子替你受委屈?不就是因为你是皇帝,掌握生杀大权,说话就硬气,可以狡辩么? 明着肯定是要不着公平了,但是暗着可以啊。李牧自有办法,这里吃的亏,别处找补,总能找个心理平衡,要他一个山谷也是这个目的。对李世民如此,对长孙无忌就更是一样了。我不想收你儿子为徒,你逼着我收,那我就得挤兑挤兑你,恶心恶心你,让你破点财。你不乐意呀?好啊,别让你儿子当我徒弟不就行了?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谁要是觉得可以白吃,那他就是个白痴! 李牧忽然觉得自己的戾气有点重了,看来得整点燕窝补一补。李牧打了个响指,李重义弯腰抓着轮椅的椅背,毫不费力地把轮椅拎了起来,把李牧‘搬’上了二层,推着他去了白巧巧等人所在的包间。 …… 高公公得了李牧的三条‘大黄鱼’,自然要把事情办到位。他派出了自己的‘儿孙’,去各御史家中通传消息。自己则回到了宫中,向李世民汇报。 李世民看了高公公模仿的李牧的表情,哑然失笑。高公公也是一个妙人,他虽然跟李牧半点也没有相似之处,但是模仿起来却有鼻子有眼,让人看了可以联想出本尊的样子来。 “这小子估计是气疯了,没办法呀,这就是天意,谁能想到卢智林的父亲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去世呢?而且消息还来得这么巧,晚一天都能让他得偿所愿了……”说着,李世民好奇问道:“那卢智林反应如何?” 高公公叹了口气,如实说道:“那卢智林一点也没有悲伤的样子,反而眉目之间颇有喜色。依老奴看来,这个人……不似孝子。” 不似孝子这个评价,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比说他贪赃枉法更加严重。果然,李世民听了之后,眉头皱了起来,道:“真该先免了他的官职,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御史呢?可恶至极!” 高公公道:“陛下,老奴按照陛下的吩咐,问过逐鹿侯之后,又去卢智林府上,告诉他必须允许他丁忧。您猜怎么着,卢智林竟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都已经装好了车,得了允许之后,跟老奴一起出的门,估摸着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城外了。” “可恨也!”李世民摆了摆手,道:“不提他了,这次李牧出事,父皇也派人过问了几次,朕一直没有回复。如今事情也算有了眉目,父皇那边,朕还是得去看看。高干,去备车,咱们去天上人间。” “诺。” 高公公备好车,李世民也换了便服,主仆二人没带随从,出宫门,转个弯就到了天上人间。 下了马车,李世民颇为惊讶。他知道,天上人间的生意不怎么好。平日赶上饭时,也不过几桌客人。但今天一看,满口的马车都停满了,显然是客人不少。难不成几日没来,生意好转起来了? 二人踱步进来,服务员本就是宫里的宫女,自然认得李世民。但是因有言在先,在这天上人间,李渊最大,李世民虽然是皇帝,但是在这里,也不用大礼参拜他。 看到李世民,服务员微微福了一礼,道了声‘欢迎光临’,便让开了路。 李世民经常来此,也不觉得怠慢,叫住一个服务员问道:“今日怎么如此多客人?” “回禀陛下,今日是逐鹿侯收徒大喜,所以请了不少客人欢聚一堂。” “收徒?”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高公公也一脸茫然,道:“陛下,臣离开之时,没听说此事啊。” 李世民又问:“收的是谁啊?” 服务员答道:“是赵国公世子。” “胡闹!”李世民紧皱眉头道:“赵国公世子与李牧乃是平辈,还比李牧年长,这怎么拜师?” 服务员一直就在这大厅,刚好听到了刚才‘拜师仪式’上的对话。为了显示隆重,也为了让到场的宾客做个见证。刚刚在一楼大厅,重复了一遍在逐鹿侯府发生的事情。生于吾前,生于吾后那一套也又说了一遍,把长孙无忌着实折腾得不轻。 服务员便把她听到的,对李世民学了一遍。李世民听说长孙无忌也在,还是他亲自带长孙冲去拜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所了解的长孙无忌,不像是干的出这样出格事情来的人啊,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孙无忌竟然会让自己长子拜李牧为师? 李世民摆了摆手,服务员退了下去。他则沿着楼梯上楼,打算找到长孙无忌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李世民听到了李牧的声音。 只见李牧坐在轮椅上,依在二楼的栏杆旁,左手一个酒壶,右手一个酒杯,醉眼稀松地看着一楼大厅的众人,打了个酒嗝儿,道:“诸位!诸位!” 把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李牧笑了一下,道:“诸位听我一言!” “今日,乃是我李牧收徒大喜。长孙冲!如今是我的徒弟啦!师父师父,做老师的,就如同父亲一样,徒儿徒儿做徒儿的,就如同儿子一样。长孙冲,如今就和我的儿子一样。” 众人听到这话,想笑又不敢。他们不知道李牧是醉了说得胡话,还是故意的调侃。看李牧的表情非常严肃,又不像是在胡说,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李牧又打了个酒嗝儿,继续说道:“实话实说,我李牧,有什么本事啊!我有什么可教的啊!是吧,我何德何能做别人的老师呢?” 李世民微微颔首,还行,算这小子有自知之明。 “我也不过就是……天才了一点,别人会的,我琢磨一下就会了。别人不会的,我琢磨一下也会了。别人做不出来诗,我随口就做了,除了这些之外,样貌也算是英俊,再也没有什么了。哦,还能赚一点点小钱,也就这些了,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优点了!” “……” 李世民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心里暗道,亏得朕刚刚还欣慰了一下,你这小子,当真是目中无人。 虽然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但却没人敢说。因为其实李牧说得也是实话,听起来狂妄,但是做到的狂妄,就不能算是狂妄了。 李牧长叹了一声,道:“长孙冲这个徒儿,说实在的,我是不满意的。我会的东西,我教他,他能学会么?比方说,我会打铁,看到我兄弟背着的巨斧了没?这就是我打的!长孙冲学得会吗?他……学不会!” “作诗?他更是白费。” “但是国舅爷的面子,我不能不给,所以我收了他这个徒儿。”李牧挥挥手,向对面的长孙冲喊道:“徒儿,你不要生气!你要记住,你是最没用的!为师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期望的,你跟我学,学会多少算多少,学不会就拉倒,千万别有压力!” “你!”长孙冲实在是要忍不住了,正要发怒,被长孙无忌拽住了。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对李世民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长孙冲看到了,强压怒火,老实了下来。 李牧又笑了一下,倒了杯酒,洒了一半,他自己喝了一半。 “其实不瞒诸位,我的心情,最近不是很好。原因嘛,诸位也都知道,我也就不明说了。刚刚说到诗,今日高朋满座,我非常开心,文思如尿崩,实在是……啊,说错,文思如泉涌,差不多!呵呵……”李牧傻笑了一下,道:“给大家做个诗,博君一笑。” 众人听到李牧要作诗,都聚精会神了起来。李牧的诗乃是一绝,从来没有不好的,他这次又要做什么诗? 第221章 行路难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仿佛道出了无尽的惆怅。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心中暗骂,你还知道价钱啊,那还这么坑我?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长孙冲听了这句,恨不得破口大骂,爱吃不吃,你茫然个屁?还拔剑四顾,你怎么不矫情死?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这四句出来,众人不禁随着李牧描绘出的情景中,若真是如此,确实是够郁闷的,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另一个问题。什么黄河啊,太行啊,你李牧见过吗?谁不知道你出身边城马邑,你见都没见过,怎知黄河结不结冰,太行下不下雪?感慨个什么劲儿啊!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最后一句出来,众人顿时呆愣当场。又是一句千古名句! 前面的句子,渲染出的仇怨气氛,最后一句出来,顿时霍然开朗。虽然行路之难,但是我没有气馁,等到长风破浪之时,一定高高挂起云帆,在沧海中勇往直前! 这是何等豪迈的意境!这等胸怀,当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 王鸥也在,只不过为了避免与白巧巧相见,她自己开了一个包间,听到李牧要作诗,她便等候在窗旁,开了一条缝隙,痴痴地看着李牧。 他人看李牧吟诗,多是以挑毛病为主,阴阳怪气,恨不得李牧做不出来,好笑话他。但是王鸥则不然,她爱上李牧,便是倾慕于李牧的文采,李牧之前所作的诗,她闲来无事,总要誊写几次,揣摩诗中的心境。可以说,在诗的方面,王鸥是李牧当之无愧的知音。 因此,她能读懂,李牧诗中蕴含的真意。 王鸥不禁红了眼眶,能做出这样愁绪的诗,他的心里得有多苦?可恨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陪在他身边,不能替他分担一点点。 白巧巧从包间出来,想要劝李牧进去。李牧摆了摆手,道:“夫人,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没有关系。我心中有数,今日如此开心,不要坏了兴致,为夫的诗还没做完,你且等一会儿。” 白巧巧只好道:“夫君少喝一点,我在这陪着你。” “也好!” 李牧向一楼喊道:“诸位,这是我的妻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她,便是我李牧在这世间,最得意的事了!” 王鸥听到这话,心里更加愁苦。她是你最得意的,那我呢? 李牧又斟满酒杯,敬给众人,道:“我总是说,这作诗简单。但其实也不简单,今日我便给大伙分享一个心得,如何能做诗,怎么能做出好诗?大家想不想知道?” 众人轰然道:“当然想,侯爷快说!” 李牧哈哈大笑,道:“这作诗的要诀便是喝酒,酒喝得越多,文思也就越多,赶在什么时候最多呢?就像我刚才说的,文思如尿崩,你就喝呀喝呀,喝到……欸?感觉要去茅厕了,就差不多了。实不相瞒,我现在就想去茅厕!但是在去茅厕之前,我还要为大家赋诗一首!”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架秧子:“侯爷快作来!大家伙都等着呢!” “好!” 李牧扶着栏杆站了起来,忽然咳嗽了起来。李世民见状,皱眉道:“身体还没好,就这样折腾?胡闹,简直是胡闹!” 高公公得了三条‘大黄鱼’,自然要为李牧说话,陪着小心道:“陛下,想必那卢智林脱逃,逐鹿侯无处撒气,以至于心中郁闷不得解,发几句牢骚,也是情有可原呐。” “哼!” 李世民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李牧扶着栏杆站定,白巧巧怕他出意外,挽着他一条胳膊。 突然,李牧大喝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哭笑不得。这句的意思是在说,人生道路宽阔如青天,而我却没有出路。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李牧还没出路吗?十七岁封侯,深得圣眷,在这长安城中,可谓是横着走了,你还没出路,还让别人活不活? 正在腹诽,就听李牧继续吟道:“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 这句诗说得就是长安城中纨绔子弟的生活,斗鸡。斗鸡是一项历史非常古老的赌博游戏,春秋时期就有记载。到了唐朝,仍然非常兴盛。传闻中,通体赤色的鸡凶狠,如猛将,通体白色的鸡聪敏,如谋士。所以挑选斗鸡,首要挑选羽色,以赤、白二者为优。 然而李牧却说,他不愿意像长安城中的纨绔子一样,一句话骂了无数人。因为在场的众人中,不少人就是这么纨绔地成长起来的,如王普。还有一些,自己不是纨绔子,儿子却是。总之就是几乎一个都没跑了,不是骂了本人,就是骂了下一代。 众人心中愤愤,你小子可够损了。你拔高自己你就拔高呗,拖我们做比较干什么?就像你是个好人,我们这些纨绔就不是人了似的! 李世民听到这句,却非常欣慰。他看重李牧就在这点上,从认识李牧到现在,无论他有多少毛病,发生了任何曲折,他都没有停止过努力,这在李世民眼中,是有正事儿的表现。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这四句,包含了一个典故。学问一般的人,听都听不懂。 弹剑作歌,说的是战国时期的。当时冯谖在孟尝君门下作客,觉得孟尝君对他不够礼遇,就在夜晚弹剑而歌,表示要回去。但这只不过是他的矫情而已,他真正的想法不是要回去,而是要增加自己的待遇。诗中用这个典故,再加上后一句“曳裾王门不称情”,表示李牧不愿意做冯谖这样的人,不愿意委屈自己去侍奉权贵。 李世民虽然不是什么大学问家,但是他读过史书,‘弹剑作歌’的典故他还是知道的。他也明白李牧的意思,叹了口气,喃喃道:“过刚易折,李牧这小子……性子也是太直了些。” 李世民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下一句李牧就开启了嘲讽模式。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在韩信未得志时,在淮阴曾受到一些市井无赖们的嘲笑和侮辱。贾谊年轻有才,汉文帝本打算重用,但由于受到大臣灌婴、冯敬等的忌妒、反对,后来竟遭贬逐。李牧把自己比作韩信和贾谊,那么一定对应的有‘淮阴市井’和‘汉朝公卿’,联想近日发生的事情,他们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卢智林等御史,就是无耻之尤的‘淮阴市井’,而魏征,便是嫉贤妒能的‘汉朝公卿’。众人明白过来之后,纷纷倒吸了口凉气,要不说多读书有好处呢,要是不读书,连被骂了都听不懂。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这六句出来,气氛有些微妙了。能知道这些典故的人,都能明白李牧的意思。他这是在埋怨陛下啊! 战国时燕昭王为了使国家富强,尊郭隗为师,在易水边筑台置黄金其上,以招揽贤士。于是乐毅、邹衍、剧辛纷纷来归,为燕所用。燕昭王对于他们不仅言听计从,而且屈己下士,折节相待,从来不猜疑。当邹衍到燕时,昭王“拥篲先驱”,亲自扫除道路迎接,以示恭敬。而这些贤才,感动君王对自己的礼遇,竭忠尽智,以自己的才能来报效君主。 李牧此时提起这件事,是在以古喻今,说李世民不如燕昭王,对他这个贤才,礼遇不够,信任不够!他说燕昭王死了,无人打扫黄金台,其实是在说,燕昭王死了之后,再也没有这样贤德的君主了。言下之意,当今陛下不够贤德。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世民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是他忍住了,因为李牧所言一点也不差,前几日的事情,他确实没有给予李牧足够的信任,害得他遭人诬告,答应让他出气,也因为卢智林父亲去世,让他跑了,气也没出成。因此,李牧发发牢骚,他也不好说什么。 李牧长叹了一声:“行路难,归去来!” 短短六字,道尽了心灰意冷。众人心中一动,难不成今日这是宴无好宴,酒无好酒,李牧这是要跑? 王鸥听到此处,已经是泪水涟涟。你们这些嫉贤妒能之辈,为何要如此对我的情郎?若不是担心给我的情郎惹麻烦,真恨不得把你们全都弄死! 李牧吟诵完第二首诗,像是疲倦了,趴在栏杆上,像是睡着了。白巧巧凑到李牧耳边,轻声道:“夫君,你醉了,咱们回府吧?” “回府?”李牧像是被叫醒了,抬起头,喃喃自语。忽然他摇了摇头,道:“诸位还未尽兴,我怎么能回去?不行不行,我还要再作一首!” 众人心中害怕,心道你耍酒疯,别带上我们行不行?你这都开始埋怨陛下了?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如何说得清? 这时,有人发现了李世民在楼梯处,吓得差点叫出声,捂着嘴巴,用手肘顶了顶旁边人,指了指李世民所在的地方。就这样,没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李世民到了,热闹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了起来。 李牧其实早就看到李世民了,但他故作不知,甚至还露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奇怪道:“为何诸位都不说话了?呵呵,是不是被我的文采吓到啦?” “逐……”高公公正要提醒李牧,被李世民拽了一把。李世民沉着脸道:“先不要声张,且看他还能说什么。” 高公公只好闭上嘴,不住地对李牧使眼色。李牧看见了,但也只做不知,一副喝醉的模样,笑道:“确实是有些醉了,这样吧,我再作最后一首,然后我就先告退。有病在身,诸位多担待。” 说罢,李牧朗声吟唱,一气呵成。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一诗念罢,李牧哈哈大笑。向众人挥了挥手,坐回了轮椅上。李重义过来,把轮椅拎起来,带着李牧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了。白巧巧向众人致歉,然后招呼逐鹿侯府的人一并离去。 气氛略显尴尬,长孙无忌对长孙冲使了个眼色。长孙冲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站了出来。 “恩师醉了,先回府休息,诸位莫怪。吾代吾师,敬各位一杯。” 众人已都知道李世民在场了,即便是装,也要装下去,都收起了各自的心思,拿起酒杯向长孙冲示意,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上了楼,径直进入了李渊的包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过去。既然李世民没有表露身份,自然有他不愿意表露的深意,反其道而行,不是长孙无忌会做的事情。 长孙冲与众人寒暄完毕,又坐了下来,愤愤道:“父亲,我想不通。李牧根本就看不起我!我再不济也是长子,代表着长孙家。李牧算什么东西,安敢如此辱我长孙氏?” “啪!” 长孙无忌抬手就是一个嘴巴,扇在长孙冲的脸上,把他脸上的肉扇得抖了三抖。 长孙冲懵了,捂着脸道:“父亲!为何打孩儿?” “愚蠢至极!”长孙无忌狠狠骂了一声,瞪着长孙冲,道:“看看李牧,再看看你,我真是想不通,我长孙无忌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子!愚蠢且不自知,真真气煞我也!” 第222章 人之常情 长孙冲还要争辩:“父亲,孩儿如何愚蠢了?孩儿不明白呀!” “你能明白什么?!”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李牧此子,我竟还是小看了他!” 长孙冲委屈巴巴,却不敢再问了,他怕再挨打。 长孙无忌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长孙冲解释:“以前,我只当他少年得志,因此才狂妄了些。今日听他这三首诗,才知道此子竟然看得如此通透。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境界,若他日与我长孙家为敌,必是大患!” 长孙冲实在忍不住,小声嘟哝:“那您还让我拜他为师……” “你懂什么!”长孙无忌又骂了一声,道:“事在人为,他会不会成为我长孙家的大患,要看以后。就算他成了大患,他的一身本事也是真的。你若能学到他的三成本事,也不枉今日的一番折腾。” “父亲,您太高看他了。” “我只怕还是看低了!”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冲儿,你记住我的话。你可以不服他这个人,但是你要服他的本事。他不是瞧不起你么?不是让你减肥么?你就减给他看!用自己的努力,让他瞧得起你。有朝一日,你用从他身上学到的本事超过他,才是男儿大丈夫所为!否则,背地里说什么,都如‘弹剑而歌’的冯谖,不过是矫情罢了!” “父亲……”长孙冲一听,真要去减肥,腿肚子都转筋,眼巴巴地看着长孙无忌,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看我也没用!我就是太纵容你了,才让你蠢笨如猪!”长孙无忌是铁了心了,语气之中无半点圜转的余地:“今日之后,就算你心里对李牧有一万个不满,你也要给我憋在肚子里。明天,去他的府上请安,像个徒弟样!” “父亲,用不着如此吧,这也太……” “还用不着?已经说得如此明显了,你还没听出来?当真是蠢!李牧要甩手不管了!你不去,难道要我去?”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包间的门。长孙无忌立刻停了下来,对长孙冲使了个眼色。长孙冲来到门口开门,看到是高公公,赶紧道:“公公怎会来此?难道陛下也……” 高公公岂会不知长孙冲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也没有戳破,笑意盈盈道:“陛下刚来,听太上皇说,国舅在此,便让老奴来请,王侍中已经过去了。” “劳烦公公了。”长孙无忌起身来到门口,随着高公公向李世民所在的包间去,路上,不留痕迹地递过去一块银子。高公公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约莫二三两重,搁在从前自然不算少,但跟李牧的三条‘大黄鱼’相比,一下子不够看了。 但毕竟蚂蚁再小也是肉,不能指望天天吃‘黄鱼’,高公公还是收下了。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快到门口的时候,小声道:“陛下心情不太好,国舅爷可谨慎着些。” “多谢公公提醒。” 长孙无忌说了一声,高公公帮他开门,长孙无忌进入包间,高公公又把门带上,并没有进去,而是守在了门口。 包间里,已经支上了一桌麻将。 李渊、李世民,父子坐对家。李渊的左手边,坐着王珪。右手边空着一个位置,见长孙无忌来了,李渊往那个空位一指,长孙无忌怪怪坐了上去。 哗啦啦的搓牌声响了起来。 如今麻将已经成了长安上流社会的一个标志,家里没有麻将的人,不会玩麻将的人,几乎都算不得贵族了。像孙氏这样的国公夫人,闲来无事就会凑在一起玩两把,算得上是一种交际。即便是不跟外人玩,自己在家,也得凑几个丫鬟打几把,这东西,玩起来上瘾。 李渊就是如此,李牧给他送来麻将之后,什么象棋围棋,通通束之高阁了。每日醒来就是麻将,吃喝也都在麻将桌上。天上人间的生意他也不在乎了,只要有人陪他玩麻将就行。玩起麻将来,便是小陈公公和李有容这样的年轻人,都熬不过他。 码牌,抓牌。 李渊把牌捋顺了一下,打了一张‘北风’。 在座的四个人,也就他一个算是真正有心思玩牌了。其他人哪有这份闲心,李世民在想,李牧刚刚做的诗。而长孙无忌和王珪则在想,李牧撂挑子不干了,公司可怎么办! 玩了两把,李渊都胡牌了。但是君臣三人一点也没投入进来,让李渊非常不高兴。他把牌一推,道:“一个个都心不在焉,怎么个意思?陪我这个老家伙玩两把,不乐意?” 李世民赶紧道歉:“父皇,儿子乐意。儿子怎能不乐意呢,只是……想着刚刚李牧作的诗,心里有些感慨。” “感慨?”李渊冷笑一声,道:“怕不是感慨,是愧疚吧?” 这话也就李渊敢说了,李世民反驳不得,只好点了点头。 李渊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大口放下,已经全白的眉毛挑了一下,道:“你们这些人呐,心思太复杂。想的事情呢,也太多。而李牧小子,初出茅庐,经历也少,心思也单纯,跟你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自然是要吃亏碰壁的。刚才他说的,朕也都听到了。无非就是怨念嘛!他就是很简单的想做事情,根本也没想过要得到多大的利益。而你们呢,做事情不行,分赃倒是在行。事情还没做成,就一心想着怎么分了。呵呵,让朕猜中了吧?” 王珪和长孙无忌忙道:“太上皇目光如炬,臣等汗颜不已。” “用不着汗颜,人之常情!”李渊像是在跟老友闲聊一般,完全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所谓君君臣臣,还不都是那么回事么?谁不是为自己着想呢?我且问你们两个,若是今时今日,你们没有今天的地位,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你们对朝廷的忠心,还会是如此么?” 此言诛心了,长孙无忌和王珪慌忙站起来,躬身道:“太上皇,吾等无论身居何职,都依然忠贞不二。” “哈哈!”李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了指长孙无忌,又指了指王珪,没有说什么。但是二人心里都清楚李渊的意思:就你们两个,也配说‘忠贞不二’? 长孙无忌曾是李渊的臣子,却策划了玄武门之变,他是李世民的从龙第一功臣,就是李渊的第一号叛徒。而王珪呢,就更不必说了,李建成待他推心置腹,他现在不也做了李世民的官了么? 李渊的每一声笑,都像是一个个嘴巴,抽在了二人的脸上。李世民也是有点尴尬,当年的事情怎么就绕不过去了,怎么又扯上了。 笑了好一会,李渊才止住笑声,道:“这便是朕看不上你们,却看得上李牧的缘故了。这等虚伪的话,你们说得出,李牧却说不出,因为他心里没你们想这么多,甚至他都不会去想这些。这也是他的可贵之处,若他与你们一样的心思,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说着,李渊叹了一声,道:“李牧说得还不够明白么?看他最后一首诗。他不愿学许由、伯夷之辈,清高自许什么都不做。他想做些事情,但也不愿像伍子胥、李斯之流,功高盖主,最后死于非命。他想学西晋的张翰,功成则及时退身,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避祸么?” 说着,李渊点指李世民君臣三人,道:“瞧瞧!瞧瞧!你们把一个孩子逼成什么样了!不给你们办事,你们不许。给你们办事,还得担心遭到猜忌。没办法,只好作诗抒怀,告诉你们。给你们办事,也不要功劳,功成之后,他就学着张翰一样归隐山林,免去你们的担忧,啧啧……欺负人还得怎么欺负呀?小小年纪,言语之中,愣是多了几分暮色,你们哟,太过分了些!” 三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露出了愧色。 李世民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这次来,就是想跟父皇说这件事。李牧被诬告这件事,儿臣确实愧对与他,儿臣偏听偏信,让卢智林等人得逞,诬告了李牧,害得李牧吐血,儿臣惭愧已极。” “儿臣不是不想帮他出气,可是偏偏这时候,卢智林的父亲去世了,他上奏折请丁忧守孝,此乃孝道,儿臣总不能不许吧。” “呵!孝道,又是孝道……”李渊不无讥讽道:“朕听到孝道二字,怎么觉得这么刺耳啊。好像这两个字,偏是为朕添堵来的。朕怎么就没感觉到孝道在哪里呢?哦,差点忘了,李牧前些日子,因为一个御史骂了他的母亲,愤而杀人,这倒是孝行,可是朕怎么记得,当时他被关了起来呢?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孝道?” 李世民无奈道:“父皇,儿臣最后不是放了嘛!” “你开始就不该关!” 眼见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又要抖落出来,李世民忙道:“是是是,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还有你们!”李渊看向长孙无忌和王珪,道:“李牧,乃是大才,奇才也!古往今来,除了传说中的范蠡,你们见过谁赚钱的本事及得上他?那个什么大唐矿业,大唐盐业……朕也有耳闻,你们参股,占了便宜,心里不清楚么?朕真想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谈情谊,只谈利益。你们不知道没有李牧,你们的生意玩不转?你们若是知道,为何没一个人站出来声援?脑袋里都进水了吗?” 李渊愤愤然道:“换位思之,你们若是李牧,能不心寒?一边帮你们君臣赚钱,一边受委屈的时候,还得一个人扛着?欠你们的?还是说,你们真的把李牧当成了牛马,就算是,你们也不想想,既要牛耕地,又不给牛吃草,牛会给你们干活?” 见三人不语,李渊长叹一声,摆了摆手,道:“说到底,你们还是因为李牧年幼而轻视于他。罢了,懒得与你们说了!都给朕滚出去,看你们就生气,滚,都滚!” “父皇保重,儿臣过几日再来探望。” “太上皇,臣等告退。” 三人灰溜溜地退了出去,李渊扣手敲着桌子,摇了摇头,喊道:“门外还有没有鼻子出气的,进来三个,陪我打麻将!” 三个服务员进来坐下,哗啦啦,洗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 李牧的意思,经由高公公派出的小太监之口,准确地传到了御史们的耳中,所有人都傻了眼。 卢智林死了老爹,逃过一劫。李牧把怒气都撒到了他们身上,逼他们写‘军令状’,让他们倒戈,否则就要把给卢智林准备的夜香,全都给他们送过来。 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个都拿不定主意,无奈之下,只好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十几个御史凑在一起,互相看着眼色,谁也不肯先说话。眼看着太阳要落了,终于有一个忍不住,开口道:“诸位同僚,李牧已经传过了话来,让我等为他歌功颂德,否则就要用屎尿泼我们,他是能做得出来的,依我看,不如……” 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打断:“呸!你要说什么?难道要向李牧低头不成?你怕泼粪,我却不怕!我王某人铁骨铮铮,岂能被他吓住?别说是泼粪,就是让我吃屎,我也绝对不会改变立场。想让我为他歌功颂德,断不可能!” 言辞凿凿,掷地有声,顿时得到了无数响应。 “说得好!我等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分,就算是出了纰漏,那也是正常,何错之有?李牧,佞臣也,仗着陛下宠信,便要无法无天?我等偏不能让他如愿!明日我等一起上书,痛斥李牧罪状,与他斗争到底。只要我们众志成城,陛下也会有所顾忌!” “没错!我等身为御史,都是有风骨之人,岂能朝秦暮楚?他不是让咱们天黑之前把奏折送去工匠坊的印务监么?我建议,咱们就在这儿坐到天黑,谁也别走。这样一来,也可免遭怀疑!” “好!就这么办!” 一群御史,又拿出了同仇敌忾的架势,声威震天。 与此同时,工匠坊,印务监,却迎来了一些陌生面孔。 “敢问,谁是毕监正么?我是王御史家管事,奉我家老爷之命送来奏折的副本……” “我是郑御史家门房……” “我是……” 第223章 说到做到(“顽主小王”打赏加更) 翌日。 日上三竿,李牧才肯起床。昨夜李牧酒醉,到家就睡了。半夜醒了来了精神,跟白巧巧两个折腾到了天亮。天也亮了,他也乏了,这才搂着白巧巧睡下。 白巧巧担心每天陪李牧这么胡闹,起得这么晚,会被府里的下人背后嚼舌根。等李牧睡着了,就悄悄地搬开他的胳膊起床了。担心李牧睡不好,把旁边看了一晚上戏的李知恩塞进了他怀里。李知恩可不怕谁嚼舌根,谁要说她,她反而觉得高兴。做侍妾的,不就是干这个的么?能伺候主人高兴,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于是李知恩就趴在李牧怀里,陪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上午。直到快吃午饭了,才被白巧巧叫醒,在李知恩的伺候下穿好衣服起床。 洗漱完毕,小竹端上来午饭,李牧从白巧巧手里接过报纸,拿在手里一掂量,眉毛便挑了起来。 今日的报纸,分量有点多啊。 李牧把报纸打开翻了翻,今日的报纸,有三张纸,有两张纸,都是御史们的大作。一共有八篇文章刊登,内容都差不多。都是说,被卢智林蒙蔽了,诬告了逐鹿侯,后悔不迭。这几日在家冥思苦想,终于幡然醒悟,原来逐鹿侯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百姓,陛下有识人之明,才会重用逐鹿侯,君臣二人的事迹,后世必将传为美谈佳话云云…… “墙头草!” 李牧看了几篇,内容都差不多,不由觉得索然无味,把报纸扔在一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白巧巧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也不好奇。李知恩倒是好奇的,把报纸拿起来看了看,捂着小嘴儿憋笑。李牧瞧她一眼,道:“笑什么?很好笑么?” “当然好笑呀。”李知恩把报纸放下,道:“主人,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日跟卢智林一起诬告你的御史有十多个吧,这里才八篇文章,也就是说,还有人没写。” 李牧夹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出价到了五十贯,总能买到一些莫名跌死的牛,真是非常的奇怪呀。 “有人没写不正常么?死心眼多。好笑?” “哎呀,主人,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李知恩笑意盈盈,道:“有人写了,有人没写,你猜会不会打起来呀?” “欸?”李牧想了想,点点头,道:“肯定打起来,哎呀!这么大的热闹没凑上,真是失策呀!早点起床好了,晚了,现在看不着了!” “不晚。”李知恩眨眨眼,道:“不是还有一件事没干呢么?” “啥事儿?”李牧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是什么事情,恼怒地瞪了李知恩一眼:“吃饭呢,想那么恶心的事情!就算我要去泼……那啥,我也不会亲自动手啊!小姑娘家家的,少想这些没用的,吃饭!” “哦……”李知恩鼓了鼓嘴,委屈地看向白巧巧,白巧巧给她夹了一片酱牛肉,道:“快吃吧,等会咱俩还得去店铺看看。” 吃过了午饭,白巧巧带李知恩去了京东集。李牧叫上李重义和独孤九也上了马车,刚要出门,忽然闻到一股臭味,只见坊门处停着两辆夜香车,风正好是朝这边刮,李牧等人处在下风口,臭味源源不断地飘过来。 李牧勃然大怒,他奶奶的,老子还没动手,你们倒要先动手了,什么意思?弄两辆粪车堵我家门,想泼老子? “大个儿,知道怎么做吧?” “嗯!”李重义应了声,从车辕跳下,拎着巨斧径直闯了过去。刚到近前,正要大开杀戒,两辆夜香车后面都各闪出一个人来。李牧定睛一看,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正是长孙冲和王普。 俩人都用纸团堵着鼻子,看到李牧,赶紧跑了过来。 王普比长孙冲灵便,跑得快一点,先一步来到李牧面前,道:“侯爷,等半天了,咱们这就出发?” “师、师父!”长孙冲跑这么几步,已经呼哧带喘了,鼻子上堵着的纸团也掉了,这几口气喘的,臭气都吸到了肚子里,胃里不住地翻腾,想要说话说不出来,扶着车辕干呕了一阵,才勉强缓过来,道:“师父,徒儿、徒儿也准备好了,一车,满的!” 李牧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自报我的仇,你们凑什么热闹。我可不愿让人以为,我在仗势欺人。” “没有没有!”王普赶紧道:“我们这都是自发的,自愿的,出任何事情,我们自己担当,与侯爷没有半点关系。” “是吗?” 长孙冲猛点头:“是是是,师父,这都是徒儿应该做的!” “哦。”李牧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也不能让你们一番心意付诸东流是吧……不过,就你们俩,其他人呢?” 长孙冲道:“独孤阀主委托京东集的白市令帮忙收的夜香,尉迟环也弄了一车,如今停在御史台下值的必经之路上,只等师父一声令下,先在路上灌他们一下。其他股东,虽然人没到,但是都有出钱,没有一个人看着,这里是名单。” 长孙冲说着,把一份名单交给李牧,李牧拿起来扫了一眼,基本上大唐盐业的所有股东,都出钱收了夜香,眼前这一车只是个样子,一共收了足有七八车。 “我这边也是一样。”王普也递上一份名单,乃是大唐矿业那边凑的份子。 李牧看着两份名单,叹道:“我李牧何德何能,得诸位如此抬爱?唉……” 长孙冲忙一记马屁拍上:“师父劳苦功高,大家都看在眼里,徒儿觉得都是应当的,师父不必过谦。” “是啊,侯爷,大家伙自愿为之,您又何必客气啊。”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就替众御史,谢谢你们的美意了。希望他们沐浴了香汤之后,能睡上一个好觉。”李牧哈哈大笑,手往前一挥,道:“小九,去京东集通知集结,拿好名单,除了今日大唐日报上幡然悔悟之人,都给老子灌了他们,一个也不要放过,记着,祸不及妻儿,瞅准了灌,咱们可不是不讲理的人!出发!” 王普兴奋不已,他本就是纨绔,自以为纨绔能玩的东西,都已经玩过了,没想到李牧又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原来还可以这么玩,给御史灌大粪,御史吃屎,简直太有意思了,即便不为了家族利益,他也想参与一下,兴奋喊道:“走走走!先灌一个再说!” 长孙冲虽然心里觉得有辱斯文,但如今他已经拜师了,回不了头了。作为李牧的徒弟,怎样他都脱离不开了,反正也是被人戳脊梁骨了,不如先玩爽再说了!想通了这个,心里也没啥障碍了。他那车夜香里面,还有他昨夜拉的两泡,当真是臭不可闻。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某个负隅顽抗的御史家去。路上的百姓不少都看了前几天的报纸,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有人还去登记卖过夜香,见李牧出动了,便也簇拥着跟着,队伍人越来越多,把街道都快堵了起来。 …… 太极宫。 李世民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布袋里面是冰,正在敷腮帮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早晨起床,牙就开始疼,左边腮帮子肿得老高。请孙思邈来看,孙思邈只说是心火郁结所致,没有什么好办法,无奈之下,李世民只好用敷冰缓解。 李世民咧着嘴,没好气道:“高干,有消息没呢?都是干什么吃的,打探点消息就这么难吗?” “有了有了,陛下,有消息了!”高公公从一个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张纸条,一边跑一边扫了几眼,跑到李世民面前双手呈上,李世民档了回去,道:“看不到朕牙疼?你念!” “诶,老奴给您念。”高公公念道:“宫外的不良人传来的消息,逐鹿侯带着人,用夜香灌了十个御史的马车,剩下的,也都隔着墙扔进了这些御史的府里。现在逐鹿侯正在京东集门口发钱呢,百姓排起了长龙,无不欢欣雀跃……” “哎呦……”李世民的牙更疼了,抽了口冷气,道:“朕的心火啊,都是从这儿来的呀!李牧啊李牧,简直是要气死朕!朕午膳的时候还在想,李牧这小子一上午没动静,兴许是懂事了?想开了?没想到啊,他还是干了!荒唐!荒唐啊!这要是后人修史,该如何记载啊!贞观朝出了一个荒唐侯爷,当街泼粪。朕对此不管不问,视若无睹?” “嘶……这是要朕当昏君啊!混账!!” 高公公还能说啥,陪着小心道:“陛下,老奴觉着,逐鹿侯一上午没动静,想必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 “放屁!”李世民怒骂,牵动着牙床的神经,又疼了起来,捂着脸哎呦。好半天才缓过劲儿,道:“不用替他说好话,朕不是傻子!他就是昨天喝多了没睡醒……哎呦,我这牙啊,疼死朕了!” “陛下息怒,老奴再去取点冰来。” 李世民摆了摆手,高公公赶紧溜了出去。昨天被李渊骂了一顿之后,回到宫里李世民就没好气。高公公伺候在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说错了勾起火来。没想到千小心万小心,李世民自己牙疼了,还是没躲过去。 小心地带上门,高公公转过身,看着门口刚刚送信来的小太监,小太监脸上堆笑,按理来说,他及时把纸条送过来,应当有赏。 “你看什么?” 小太监懵了。 “咱家问你看什么?你在等什么?等赏啊?消息送的这么晚,还有脸要赏赐?杂家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你!” 小太监顿时吓哭了,跪在高公公脚边不住地磕头:“老祖宗息怒,老祖宗……” “滚!”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高公公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舒坦了很多。 “陛下骂我,我就骂你们!没卵子的东西……”高公公骂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抿了抿嘴,哼了一声,找冰块去了。 京东集,街道之上,开了三十多席的流水席。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挡不住百姓的热情。 今日‘共襄盛举’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携家带口来吃,敞开了吃,吃不完还可以带走。 李牧手里拿着一个烤羊腿,慢条斯理地吃着,感慨万千。他指了指面前那一桌,刚刚吃完,正在‘打包’想要带走的人,对身旁的王普和长孙冲道:“你们看看,我大唐的百姓多么的淳朴,我拿钱给他们,他们都不肯全要,只要一顿饭就满足。当真是民风淳朴,令人感动啊。” 长孙冲听到这话直撇嘴,哪里来的淳朴,哪里来的感动?师父,您老人家的想法还真是别致啊! 没错,这流水席是用买夜香的钱剩下的钱办的。但是情况不是这个情况啊,李牧的本意是一万贯用来买夜香,不论多少,这一万贯都分掉。但是卖夜香的百姓,实在是不好意思一桶大粪要十贯钱,给的太多了,他们心里发虚不敢要,那是不想要吗? 百姓们不肯要,李牧还非得给,僵持不下,只好退而求次,开了这流水席。光是羊,就杀了三十头。都煮好了,一盆一盆的上。面前的这几个人,哪是打包剩饭,他们就是直接抱着盆走的,何来的淳朴可言? 长孙冲和王普两人不出声,不是不捧场,而是真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李牧不管他俩,继续感慨:“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徒儿,一个是我的兄……” 王普笑嘻嘻接话道:“没有兄,是牛马,我是侯爷的小牛马。” 李牧皱起眉头,道:“这么说不太好吧?有点侮辱人了。” “哪能啊,侯爷不是说过么?为百姓之孺子牛,陛下之千里马。我跟侯爷比不了,做不了百姓的孺子牛,陛下的千里马,只好退而求次,做侯爷的牛马,任凭侯爷驱策,心甘情愿,何来侮辱之有?” “聪明!”李牧赞了一声,道:“王兄,我就知道咱俩投缘,看看,想到一块去了!今天这么高兴,我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跟你们分享一下做事的心得,你们想不想听啊。” 第224章 难题 “想!” “当然想!” 二人点头如捣蒜,他们跟着李牧,又是做徒弟,又是做牛马的,不就是为了学他的本事么?李牧突然要分享心得,二人不禁心花怒放,怎么可能不听? 李牧醉眼迷离,敲了敲桌,道:“做事要想成功,首先要修炼自己。当然,我所说的修炼,不是要你们去学方士炼丹,而是要你们善于观察,勤于学习,不耻下问。重点,是要肯去做。” 李牧叹了口气,道:“我来到长安之后,所见到的人,大多数都给我一种非常‘懒’的感觉。能不亲手去做的事情,基本都不亲手做。假于人手,如何能行?我的很多发明,都是从观察中,发现了需要,然后为了解决这个需要,我才发明出一个东西。我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自己的手去解决问题,唯有如此,才能够成功。” “拿马蹄铁来说吧,像你们这样的公子哥,会去研究马掌吗?”李牧看了看二人,道:“不会对吧?因为有人替你们养马,有人为你们牵马,不用你们亲自来做,所以你们发现不了。即便发现了问题,你们也会找人解决,不会自己动脑筋,这才是根本所在。” 见二人听得愣愣的,李牧站了起来,拍了拍俩人的肩,道:“我已经把心得告诉你们了,以后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就靠你们俩撑着了,我呢,也就功成身退,归隐山林……” 听到这儿,俩人才反应过来李牧是什么意思。 长孙冲忙抓住李牧的一条胳膊,道:“师父,不可呀!徒儿拜在师父门下才一天,什么本事都还没学到,恐难以担当大任,还得师父坐镇才行。” 王普也道:“世子说的是,侯爷,大唐矿业也好,大唐盐业也罢,都是上百万贯的生意,干系太大了。这生意是您牵头,咱们也不懂其中的门道,要是哪里弄错了,实在是担待不起。侯爷,您可不能退啊。” 李牧无奈,只好又坐下,道:“这如何是好,我已经答应了夫人,不再让她担惊受怕。做点小买卖,不争不抢,维持生计就好……你们啊,非得把我拉进旋涡之中,真是害人不浅!” 王普忙道:“这怎么能是害人呢?如今侯爷肯帮咱们,咱们感激还来不及,谁敢说个不字?我看他谁敢?!我太原王氏,第一个不答应!” “师父放心,有我长孙氏在,谁想放肆也得掂量掂量!” 李牧不理会他们的表忠心,自顾说道:“如今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都刚刚在起步,我若这时候退出,无论赚钱或者不赚钱,都不会落下埋怨。我若不退,赚钱了,势必损害山东士族的利益,你们也看到那些御史了,不可能放过我呀。若是赔钱……当然,这种可能性非常低,但也不排除,股东之中,有一些人只看眼前的一点小利,不从大局着想,不愿意听从我的安排。这样一来,若是赔钱了,还是我来背这口黑锅。” 李牧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罢了,风险太大,里外里我也没什么好处,犯不上啊……” 王普和长孙冲对视了一眼,互相使眼色,都希望对方能站出来说话。但他们俩人,谁是傻子?谁肯担这个责任?李牧如今很明显是在要挟,意思再清楚不过。若想让我出手,必须得听我的,而且听他话语之中的意思,很可能眼前还要有所损失。虽然他的话语中,长远的利益还是有保障的,但只要涉及到‘损失’二字,就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谁敢担这个保? 还有,李牧点名了,若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获利,势必要损失到没有参与其中的山东士族的利益。到时候出了麻烦,还得这些股东们顶缸。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李牧出了事没人声援,令他非常不满,施展出手段来,最后还不是大家一起去泼粪了?什么五姓七望,从龙之臣,全都斯文扫地了,玩不过他呀! 李牧话里话外想要传达的意思,不是傻子都听明白了。我可以出手帮你们赚钱,但是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就得付出。利益共得,风险共担,出了事情谁也跑不了,想拿我一个人顶缸?不好意思,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李牧瞅着俩人挤眉弄眼,谁都没说话的意思,知道这事儿他们俩做不了主。 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不过是各自派系的代表而已,真正能够做主的是长孙无忌和王珪。他们就算拍着胸脯答应了,李牧也未必敢尽信。这不是能逼出来的,李牧打了个嗝儿,道:“今天吃得是真饱,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喝药了。你们俩也自便,这几日呢,没事儿就不要去我府上了,让我安心休养几天。等我好一些了,我带你们去郊外游猎,我从陛下手里买了一个山谷,据传,冬日不结冰,我倒要去看看是什么奇景,顺带也勘测一下,转过年来,我就要归隐山林了,看看那山谷合适不合适,若合适,就盖几间房屋,做个逍遥隐士,想来也不错。” 二人还要说什么,李牧却已经不给他们机会了。起身喊了一嗓子,李重义把马车赶了过来,李牧上了马车,让独孤九去喊白巧巧和李知恩,一家人踏着夕阳回家去了。 王普和长孙冲两个,呆愣愣地看着逐鹿侯府的马车,淹没在夕阳的余晖中,各自叹了口气。 碰上这么一个难缠的主儿,可真是令人头疼啊! 长孙冲还好说,如今大唐盐业还在建造作坊,最快也得等到转过年来,才能开始制盐售卖。而李牧的制盐法,三家凑在一起,已经试验过了。试验的结果是有效,确实能够制作出细盐来。眼前看,倒好像是没有什么用得着李牧的地方,因此不是很着急。 但大唐矿业这边可就不一样了,朔州露天煤矿试开采已经开始了。第一批的煤已经着手往长安运了,迟迟没有运过来,是因为遇到了一个难题。 路不行。 古代的路不像后世,有水泥,有沥青,差一点的地方,也有砂石垫道。古时候修路,因各种条件限制,大部分的时候,连砂石都没有。就算是皇帝出巡,也不过是‘黄土垫道’,意思就是用相对瓷实一些的黄土,砸实了,铺在路上。遇到暴雨,一样的泥泞。 煤,非常重。以人力运输,不现实。只能用畜力,畜力倒也不是没有。朔州原本就有畜力,开采煤之后,不用种地了,节省出来的牲口就可以用来运煤。 开始的时候,王珪等人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以为有畜力,再造一些车,把煤挖出来运就是了。但是真正开干,问题出现了。首先是车的问题,常用的木板车,禁不住煤的重压,行不到几十里,木板车就散架了。再就是路,运煤的车都非常重,车辙把路压出很深的沟壑,遇到泥泞处,人走着都吃力,何况是车呢? 虽然也不是完全克服不了困难,但是把这些困难都克服之后,算一算账,减去多耗费的人工和草料,基本上就不赚钱了,不赔钱就不错了。 煤相比炭来说,优势就在于数量多,不用烧炭,价格可以压低。但如此一来,价格就算比炭便宜,也便宜不多少了,根本形成不了优势。 可以这样说,木板车和路的问题不解决,这生意根本没法做! 王普这两天跟在李牧身边,便是想找个机会,把遇到的问题跟他说一说。但是李牧一直也不往这地方聊,让他非常郁闷。从京东集出来,王普也没回自己的家,而是来到了王珪府上,把李牧的意思一说,兄弟二人商量对策。 王普叹道:“大哥,如今我越来越觉得,咱们是不是上了李牧的当了。他说得天花乱坠,把咱们都骗了,脑袋一热就把钱给了他,如今他倒好,扔了这么一个烂摊子,反倒要挟起来了,让咱们骑虎难下……唉,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这滋味太难受了。” 王珪道:“难受也没办法,李牧用的乃是阳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咱们还不是觊觎这生意背后的利益么?你看魏征,他怎么就不上当?无欲则刚,有所求,就得有所付出,李牧的要求,说起来也不过分。” 王普苦笑道:“大哥,你如今怎么也为李牧说起话来了。” 王珪吹胡子瞪眼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这事儿虽然是李牧提出来的,但是咱们太原王氏带的头,是我说服族中长老们,对此事鼎力支持。赵郡李氏,清河崔氏,最开始都是被咱们裹挟的,如今遇到了问题,人家找的是咱们!” 王普不服气道:“这也太不讲理了,他们怎么不去找李牧?” 王珪看了看王普,道:“搁你身上,你愿意去找一个疯子?你不怕泼粪啊?” 王普听到这话,打了一个激灵,今日他跟李牧一起去泼粪,亲眼见到了那些御史的惨状。李牧这家伙疯起来,当真是毫无人性,那么大一桶夜香,一桶一桶地往马车里灌,想起来胃里就一阵翻腾。 第225章 忽悠 王珪叹了口气,道:“总之,先答应他再说!明天你去找他,就说大唐矿业,由他全权做主了,什么都听他的,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 “可是他说,这几天不让去找他,他要好好休息……” “这话你也信?”王珪没好气道:“他说这话,是让你们捎给我和长孙无忌听!他知道你们坐不了主,让你们带话,给我们几天时间考虑。这都看不明白,当真是蠢人!行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去,保准不会被赶出来!” 王普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却也老实地答应了下来。当夜他就在王珪府上休息了一晚,次日一大早,又到了李牧府上。 李牧刚洗漱完要吃早饭,听说王普到了,便让丫鬟把他的早餐挪到前院大堂,邀请王普一起。王普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坐下,经过了泼粪的事情之后,他觉得李牧越发地把他当个人看了,这种感觉竟让他有些飘飘然。要知道,李牧的狂妄可是出了名的,他能看得上眼的人可不多。 李牧拿起筷子,指着盘中一物,道:“这个东西,叫做‘韭菜盒子’,乃是用韭菜、鸡蛋做馅儿,擀面皮包在一起,做成月牙形,再用油炸。非常好吃,你来尝尝。” 李牧给王普夹一个韭菜盒子放在碟里,王普看着眼前的韭菜盒子,没见过这种吃食,闻起来非常香,还有一股牛油的味道,不由食指大动,但是在吃之前,他还不忘拍一个马屁:“侯爷之不凡,举手投足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就说这吃食吧,如今已经入了冬,青菜几乎绝迹,非常昂贵,恐怕也只在逐鹿侯府才吃得到韭菜了。而且,把韭菜和鸡蛋混合做馅儿,再以油炸,这种吃法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唯有侯爷才有这等巧妙的心思……” 他尝了一口,又称赞道:“香,味道极其香,莫非是用牛油炸的?” 李牧道:“王兄果然是一个美食家,正是牛油。但却不是我宰杀的牛,是这么回事,宿国公的一个佃户家养的牛,也不怎么那么不小心,摔断了腿。你也知道,这牛就是农户的命。牛摔断了腿,明年没法种地了。这农户上有老下有小,死的心都有了。宿国公心善呐,听说这事儿,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再买一头牛过活。这断了腿的牛,没办法,就只能宰杀了。我这不是病了么,就送过来些,其实我不爱吃牛肉,没啥意思……” 王普咧着嘴赔笑,心里却想,我信你就是个大傻子! 这牛怎么回事,他心知肚明,当然不会戳穿找不自在。他可没忘了今日来李牧府上,是有事相求的。 吃了两个韭菜盒子,王普清了下嗓子,缓缓开口道:“侯爷,实不相瞒,今日我来叨扰,是有事想麻烦侯爷。” 李牧听到这话,赶紧以手扶额,道:“王兄,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这脑疾还没好,身体也虚弱,实在是力有不逮啊。要不然这样,等过些日子我好些了,定过府一叙,到时再说?” 王普抿了抿嘴,道:“侯爷,昨日与家兄闲聊……谈起这公司,家兄的意思是……这做生意,还得有一个主事人,尤其是这么大的生意,没有一个决策之人,肯定是要出问题的。在做生意这件事上,天下谁敢与侯爷相比?因此家兄有意把大唐矿业的事情,全权交于侯爷手中,不知侯爷——” “这如何使得!”李牧‘大惊失色’道:“公司有公司的制度,那日大家伙齐聚一堂,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多少股份,说多少话,谁的股份多,谁说了算。我李牧半点股份没有,如何能做的了太原王氏的主?” “侯爷!”王普的语气愈发的诚恳,道:“家兄也不是要改制度,家兄只是想把太原王氏的权力,交由侯爷代为行使。当然,也不能白让侯爷费心……家兄的意思是,多多少少,是要表示一下的。” 李牧怫然不悦,皱眉道:“王侍中这是在侮辱我,我李牧是差钱的人么?要是这样说话,我不能管了!” 王普实在是没招了,怎么着都不行,这就是一块滚刀肉啊!实在是没办法了,王普叹了口气,道:“那这样好了,侯爷说,侯爷说怎样,就是怎样。” 李牧见火候差不多了,伸出胳膊搭着王普的肩膀,呵呵笑道:“王兄,其实你和王侍中都误解我的意思了。你们都以为我想怎样,但其实我没有想怎样。若是有,也不过是一个‘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罢了。你说我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的组织公司?还不是为了在陛下面前交差么?为啥我自己不入股啊?还不是为了避嫌嘛!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我也不缺钱,不爱和别人合伙——” 王普老老实实地听着,心里暗道,让你说,谁让你能挣钱,你说什么都有理,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先不谈我要什么,先说说你们遇到的问题,我看看我能不能解决,然后咱们再提其他。”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王普长出了口气,担心李牧反悔,忙道:“侯爷,如今的情况是这样的。煤是挖出来了,过程也很顺利,但是运到长安,犯了难。一是车不行,经受不住煤的重量。再者是路不行,道路崎岖,运煤的车压的全是沟壑,路基坚实的地方还好一些,有些地方,根本就走不得,一趟煤运下来,基本不赚钱,这如何是好啊!” 李牧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啧声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就这事儿?好办呐!” “好办?”王普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连声道:“如何好办,还请侯爷示下!” “车不行,造车!路不行,修路啊!” “……”王普一愣,这个答案,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是细琢磨,犹如放屁一般!谁不知道车不行造车,路不行修路,关键问题是,钱谁出啊!本来这样运煤就不赚钱了,再投钱造车修路,你当大唐矿业的股东们都是傻子吗? 看着王普发愣,李牧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钱谁出嘛!”李牧拍了拍胸口,道:“我来——” 王普喜出望外,道:“多谢侯爷!” “——想办法!” 这口气喘的,王普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苦笑道:“侯爷,您可真是晃着我了,我还以为您要出钱修路呢。” 李牧叹道:“我倒是想,也不是没钱,但我怕我这样做了,会找人恨呐!” 王普奇道:“修路乃是善举,感恩戴德都来不及,为何会遭人恨?” 李牧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道:“这里面有巨大的利润——”他左右扫了两眼,声音更低:“这事儿,我还从来没提起过,咱俩关系好,我先给你透露一点儿。” 王普猛点头,道:“侯爷快讲!” “你也知道,如今国库空虚,没有钱修路。陛下为此烦忧,前些日子……就我生病之前,又一次陛下召见我。他跟我说,李牧啊,你总有一些出其不意的点子。如今国库空虚,想要修路,你有什么办法呀?” 王普愣愣道:“有什么办法呀?” 李牧摊手:“我哪有办法呀,国库没钱,难不成我能变出钱来?” 王普顿时失望:“那还说什么……” “别着急呀。”李牧继续神神秘秘道:“要不怎么说,人都是逼出来的呢。陛下问我,我总不能说我不知道吧。我就想啊想,突然!”李牧徒然加重了音量,吓得王普一跳:“愣是给我想出来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王普急道:“侯爷您倒是说呀,可把我给急死了!” “我来问你,朝廷没钱,谁有钱?” 王普愣愣道:“谁能比朝廷有钱?我、我不知道。” “我呀!”李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普:“你呀、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各地方的大族大姓,大家都有钱嘛!” 王普一个大白眼差点没把自己翻死,合着说了半天,还是让我们拿钱——这不是糊弄傻小子么?王普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没好气道:“侯爷,您就别拿我戏耍了。就算咱们有钱,不也都被您搜刮干净了么,如今哪儿还有钱了。” 李牧老脸一红,清了下嗓子,道:“没钱,不是还有粮么!” “粮您也要?”王普没想到李牧的脸皮这么厚,无奈道:“钱都给您了,您还打我们粮的主意,您这不就是撺掇陛下抢咱们么……” “非也非也!”李牧连连摆手,道:“抢?何为抢?抢走了,不还,这叫抢。但是,我想出的办法,绝对不是抢,这是一个生意啊!” “我可没听出来。” “这件事是这样操作的,我给你解释一下,你就明白了。。”李牧打了个响指,魏璎珞上来,把桌上的残羹撤了下去。李牧又吩咐她把纸笔拿了上来,魏璎珞帮李牧铺开一张宣纸,王普帮忙磨墨,李牧沾了点墨汁,在纸上画出了一条路。路的两头,又画了一个城门的模样,左边写了长安二字,右边写了朔州二字。 “你看这个图,假设我画的这段路,就是长安到朔州之间的路。现在道路泥泞,需要修路。”说着,李牧把路分成了三段,道:“太原王氏一段,清河崔氏一段,赵郡李氏一段,你们各自把路修了——” “没钱呐,侯爷!” “你们有粮啊!粮不就是钱嘛!” “侯爷,咱们现在已经不挣钱了,再拿钱修路,这……” “没说完,急什么!”李牧‘刷刷刷’,又落下几笔,道:“路,是你们出粮修的,自然不能让你们亏钱。假设,你们修路花了十万贯,你们就在这路上设卡,谁从这路走,谁就得交钱。你们花十万贯修,让你们收二十万贯走,翻倍的赚,还不知足?这天下的买卖,哪有翻倍挣钱的呀!” 王普愣住了,这么一说,还真是划算呐! 等等! 王普被忽悠的已经有被害妄想症了,他总觉得李牧不可能让别人占了便宜,这里面肯定有坑。他盯着图琢磨了半天,道:“侯爷!我有个问题,咱拿出十万贯修路,得多少年能挣回二十万贯?” “怎么也得……七八年?” “七八年?”王普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道:“侯爷,您这不是唬人呢么,七八年……这时间也太长了。” “怎么了……哟哟哟,你好像看起来非常不满意的样子。”李牧满脸的难以置信,道:“你们拿我傻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既然能想出这个方法,它必然是可行的。像你们太原王氏这样的大族,家里的粮囤都要发霉了吧?你留着有用吗?拿出来卖?谁买?没钱的买不起,有钱的跟你们一样都有粮,人家不需要。拿出来太多,市面上的粮价就要跌,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 “但是如果你们拿出来修路,那就不一样了。从长安到朔州之间,多少吃不饱饭的流民?用给钱吗?给一口饭吃,他们就会来给你干活。路修完了,你拿出来的不过就是等着发霉的粮食而已。你换来的是什么?未来,五年、七年,甚至十年,只要走这条路的车马,都要给你们交钱。你等于是把等着发霉的粮食,通过这种方式换成了钱!而且还是两倍,三倍的利差!只不过就是收钱晚了一些,但是钱有保障啊!这天下五年十年能乱吗?不能吧?只要天下不乱,路就有人走,有人走你就每天都有钱挣!不是好事吗?” 王普有点懵,他有点跟不上李牧的思维,在完全理解之前,他不敢说话了。 李牧又换了一种语气,苦口婆心道:“王兄,你出身太原王氏这样的千年世家,当比我更懂能够让家族绵延的要旨。细水长流,蔓延子孙,不比赚快钱更好么?你这辈,人才辈出,太原王氏无虞,下一辈若是不争气呢?他要是败家呢?有这么一个细水长流的进项,他想败家都败不出去,多好啊!你信不信,等我跟陛下敲定了这件事,消息放出去,你太原王氏想抢都抢不着!天下有粮的门阀大族,少吗?” 第226章 旺仔小馒头 王普想了一下,愣愣点头,道:“不少。” “就是说啊!”李牧凑近了一些,悄声道:“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工部欲设一专门从事生产的部门,叫做‘工厂’。如今已经在工部郎中宇文规的带领下开始了试工,专司制造贞观犁。贞观犁你也见到了,不用牲畜,人力就能拉动。有此利器,你想想明年春天得垦荒出多少耕地来?” “到了明年秋天,又得多出多少粮食?” 李牧不提,王普还没想到这茬,听他这么一说,王普登时有些恐惧了起来! 其实自秦汉至唐以来,九州之内根本不缺土地,因为没有多少人! 后世史学家专门统计过,秦始皇嬴政统一六国之时,统计户籍人口,全国约有三千万人。秦末农民战争爆发,造成了大量人口死亡,人口数量一下子削减至400万。随即西汉建立,经过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到西汉末年,全国人口一下子激增至6000万。但随着王莽改制,天下大乱,直至东汉光武帝刘秀统一政权,人口维持在3500万,一直到东汉末年,人口才回到6000万的水平。 东汉末年,三国纷争不停,战争不断,此时人口跌至2300万,而后历经东西晋、南北朝,不停的南北分裂,人口大幅下降。之后的人口数量一直也保持这样一个趋势,和平时期人口增加,战争时期人口减少,隋炀帝即位时人口大约恢复至6000万,而后隋末大乱,群雄征战,李渊立国时,仅剩下2000万左右。 到了如今李世民登基做皇帝,人口也不过2300万而已。 这样的人口,搁在后世,也就是一个直辖市的人口而已。相对于广袤的土地来说,即便除去因唐时条件限制,无法耕作的土地之外,均分下来,也是后世的上百倍。 有人会觉得奇怪,既然古代不缺土地,为何哪怕在盛世,都有百姓饿死呢? 这个问题,其实不妨从另一个角度想想。 在李牧穿越的公元2018年,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饿死的人么?虽然比例要少很多,但也有吧? 由此可见,饿死人,不是土地的问题。而是土地在谁手中的问题,就拿如今的大唐来说,如果把所有粮仓的粮食都开放出来共享,2300万人,没人会饿死。但是门阀世家会愿意这样做么?即便是灾荒之年,他们接济的,也是他们认为用得着的。流民中的老弱病残,他们才舍不得那一碗稀粥呢。 说回这土地。 土地,开垦出来才叫做‘田’。如何开垦呢?这就要涉及到畜力和人力。在贞观犁出现之前,人力与畜力对比差得太多。而贞观犁的出现,则大大地拉近了距离。有了贞观犁,可想而知,明年会开垦出多少新田。即便新田的产量略低,必然也是有产量的! 李世民登基以来,所有有关民生的政策,都是围绕着‘休养生息’四个字来进行的。对待开垦土地这件事,朝廷非但不打压,反而是持鼓励的态度,只要缴税就可以了。 百姓虽然不像士族,读过书,会算学。但是百姓可都不是傻子,自己开垦出来的地,只需要缴朝廷的税。而租种门阀世家的地,不但要缴朝廷的税,还得给交给门阀世家一份租子,若贞观犁推行开来,势必大部分能拉的动犁铧的百姓都会自己去开垦土地,做佃户的人会越来越少! 就算,不会影响到门阀世家手中田地的耕种。但在田地总量增加的前提下,粮食势必也会增加。粮食增加之后,粮价必应声而降! 粮囤里的粮食,怎么办?! 李牧阴恻恻地笑道:“王兄,想想一年之后,粮食满坑满谷,四海之内,百姓富足……你们太原王氏的囤积的粮食么,欸?我又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用来养鸡、养羊或者养牛,都行啊!到时候,我先预定三百头,一天杀一头,也不用费心去找摔断腿的牛了!” 经过李牧这么一引导,王普觉得自己贯通了,不明白的点也连成了线。门阀世家囤积的粮食,卖,卖不动,便宜卖,不值钱。屯,会腐烂。且一年之后,因为贞观犁的关系,粮价必掉,而且有了新粮,谁还会买旧粮?到时候只能去喂鸡! 但若按照李牧所指出的‘明路’,就不一样了。把一年之后只能留着喂鸡的粮食现在拿出来,招揽能干活的流民,不用给钱就可以修路,修了路,设卡收过路费,可以收五年以上。这五年之间,所有人行车马都要交钱,细水长流。这等于是把一年之后喂鸡的粮食,换成了五年之间源源不断的进项……这等天才的妙想,也就只有逐鹿侯的脑袋才想得出来了! 王普激动不已,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李牧吓了一跳,心中暗道,难道他识破了我的诡计,恼羞成怒要跟我动手? 正在李牧犹豫要不要喊人的时候,王普突然跪在了李牧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貂儿’袖子不松手,大声道:“多谢侯爷指点迷津,在下受益匪浅,请受王普一拜——” “哎呀,这是做什么!” 李牧没让王普拜下,把他拽了起来。他也是一个有良心之人,把人家忽悠了,还受人家的大礼,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李牧扶着激动不已的王普坐下,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王普一愣,忙道:“想必是侯爷与我关系好——?” “有这方面的关系,但是最重要的理由,不是这个。”李牧又叹一声,道:“我之所以没有大肆宣扬,乃是因为陛下。” 听到事关李世民,王普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道:“侯爷何意?” “你想啊,这路况糟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隋时候,路况就是这样,你见前隋炀帝着急吗?不着急吧?你见太上皇着急吗?不着急吧?因为什么?因为这天下是他们的,路什么样,他们能走几趟?修了路,天下是一个样,不修路,天下还不是一个样?修路还得花钱,征发徭役还怨声载道,费那个心干嘛?” 王普点点头,李牧说得都是实情。 “说白了,无利可图的事情,皇帝也不愿意做。”顿了一下,李牧又道:“但是有了我这个主意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以前可有谁想到,用粮修路,再设卡收钱的办法?” 王普摇了摇头,至少他没听过。 “是我的原创啊,王兄。”李牧痛心疾首地说道,一副悔之晚矣的表情:“我真后悔对陛下说呀,我若不对陛下说。就像这公司一样,由我带头,咱们几家凑一凑钱粮,就把这事儿给办了。设卡收钱的人,就是我们。但是我对陛下说了之后,陛下动心了!陛下深知,一年之后,朝廷就有余粮了,这事儿朝廷就能干了。所以他让我不要透露风声,等待一年,一年之后,再有工部带头,民部配合,征发徭役再加上招揽流民,一次性把事情办了。到时候朝廷设卡收钱,源源不断都进了国库了!” 王普慌了,道:“这……这如何是好啊!侯爷,且不说这钱谁赚……就说咱们的煤石生意,也等不了一年啊!” 李牧摊摊手,道:“你也知道是咱们的煤石生意,你挣钱也不给陛下分润,陛下管你等得了等不了?” “这怎么办呐!”王普没了主意,紧紧抓着李牧的胳膊,道:“侯爷,快想个办法吧!” 李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若是没办法,也不会跟你说。” “侯爷快讲!” “你这样……”李牧刚要说,瞧见魏璎珞还站在旁边,瞅了她一眼,摆了摆手。魏璎珞行了个礼,乖乖退到了墙角。 李牧这才小声与王普嘀咕了几句,王普边听边点头,眼睛越来越亮,等李牧说完了,连声赞道:“侯爷妙计!如此一来,陛下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答应了!” “欸!王兄。”李牧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道:“你这样说话,岂不是在说我算计陛下么?你要是这样说话,我可得请你离开我的府邸了。我李牧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王普忙赔笑:“侯爷说得对,是在下理解错了。大家做事情,都是为了陛下的社稷。” “不完整,还有百姓的福祉。” “对对对……”王普连声附和,样子要多狗腿就多狗腿。魏璎珞虽然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但看到这俩人的嘴脸,心里便觉得不会是好事,肯定又在算计谁了。她是魏征的女儿,骨子里的性格便有几分遗传,见不得蝇营狗苟,因此十分看不惯,更重要的是,她担心这俩人算计的人会是她的爹爹。 想到爹爹被罚俸半年,魏璎珞心里就十分酸楚。家里是什么情况,她再清楚不过了。若是罚俸一个月,省吃俭用,估摸着还能坚持下去,罚俸三个月,娘亲和嬷嬷多织一些布,也许还能维持。但若罚俸半年,必定是挺不过去的,可怎么办呀? 忽然,魏璎珞忽然想起。昨日与丫鬟小竹闲聊,据说府里的下人,都是有月俸的。也不知这月俸是什么时候发,有多少钱?如今在这府里,吃穿都不愁,也没什么花销的地方。若是自己也有月俸,正好可以拿给娘亲补贴家用…… “你想什么呢?” “呀!” 魏璎珞吓了一跳,紧紧地捂住了胸口。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李牧不知何时自己挪动轮椅到了面前,而王普已经不知所踪。 李牧坐在轮椅上,他的脸的高度,刚好可以到魏璎珞胸口下面一点点,刚刚魏璎珞发呆的时候,他已经仔细观察过了。魏璎珞大小姐的罩杯,顶多能算个a+,连b都达不到,着实是平得一塌糊涂。 实在是没啥可看的,他才把魏璎珞叫醒。没想到这丫头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捂胸口?拜托,就您那个胸口,就像在桌上放两颗旺仔小馒头似的,还有捂住的必要吗? 李牧兴意阑珊地收回目光,道:“别发呆了,推我回后宅。夫人和知恩都去了京东集,正好我这会儿有空,调教调教你。” 魏璎珞听到‘调教’二字,顿时僵硬住了。 这两个字,着实令人浮想联翩。 魏璎珞是读过书的女子,而且她是读过很多书的女子,无论是圣人典籍,还是闲书野史,只要是有的看,她就会看。虽然大部分的书,都是堂堂正正的书,但其中也不乏有那么一两本,涉及到一些春闱秘事,公子丫鬟等等让人脸红心跳的内容。 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本魏晋时期,某佚名杂记中,记载了一个小故事。魏晋名士风流,常常互赠小妾。据传说有一个名士非常喜好此道,他每次觅得一个美妾,欢好过后,觉得十分舒适,便会想要与朋友分享。而一些让他觉得不舒适的小妾,他会加以‘调教’,再分享给朋友。 这件事,魏璎珞初看时就觉得十分荒唐。但是也因这件事,让她记住了‘调教’这个词。如今李牧在她眼中,就是一个荒唐之人,他又说调教,还特意点出夫人不在家——意图呼之欲出了呀! 怎么办? 魏璎珞,难道今日你就要失身与他,然后被他送人吗? 思及此处,魏璎珞不禁掉下了眼泪,啜泣了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李牧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魏璎珞推轮椅,正觉得奇怪,忽然听到了哭声,不由回头去看,只见魏璎珞不知怎地,竟然哭成了一个泪人,顿时有点懵。这丫头没事哭啥?我也没说什么呀,难不成是想家了? “嘿,你哭啥呢?让你推我去后宅,用不着这么伤心吧?” 魏璎珞听到李牧的声音,扑通一下,跪在了李牧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腿。 这一跪,倒把李牧弄慌了神:“你这是干嘛,不推就不推,哭什么呀?” “侯爷,我、我给你调教,你可不可以别把我送人……” “啊?”还没等李牧回答,珍珠听到哭声寻了过了,她从侧门进来,因为角度的关系,看到的是自家小姐埋头于侯爷双腿之间…… 珍珠差点惊叫出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第227章 此中有深意 李牧听到脚步声,也顾不上装虚弱了,从轮椅上跳了下来,拽着魏璎珞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珍珠这才看清,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小姐只是跪在了侯爷跟前,并不是…… 不过,为何小姐要跪下? 难不成是侯爷欺负她吗? 珍珠一直都觉得,小姐如今在逐鹿侯府做丫鬟已经非常委屈了,平日还要受到那个心机又毒舌的李知恩的欺负,她本以为李牧是个好人,不会欺负小姐,没想到也是一路货色! 真是太过分了!珍珠忍不了了,就算受罚她也得说,必须得为小姐仗义执言,不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在珍珠的心里,小姐至少也该与那个李知恩相当才妥当。 珍珠气势汹汹来到跟前,道:“侯爷,我家小姐又犯了什么错了,您为何要让她罚跪呀?” “关你屁事!” “……” 珍珠一下子就哑火了,这人……这人怎么,如此粗鄙呢?还不让人讲理了? 李牧点着珍珠的脑门,道:“我看你还是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还有你所谓的小姐,都只是我府上的一个丫鬟而已。你们俩,跟小竹、小梅她们都是一样的……不,你们俩还不如她们,她们比你们的‘工龄’长,乃是高级丫鬟,你们只是初级而已。平时,给我规矩点!我是你们老爷,有你这么跟你家老爷说话的么?” “我……” “我什么我?不要说我没罚她,就算我罚了,怎样?你还要抱不平?我是老爷!在这逐鹿侯府,什么都是我说了算,你还指指点点上了,是不是没挨过打呀?” 魏璎珞赶紧对珍珠使眼色,珍珠抿了抿嘴,跪了下来,委屈巴巴道:“侯爷说得是,奴婢知错了!” 李牧瞅她一眼,道:“干嘛要跪,我让你跪了吗?” 珍珠只好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李牧叹了口气,道:“怎么跟你们说,你们才能明白呢?你们俩来到我这府中,也有几天了吧?你们眼睛看到的,我也好,我夫人也好,就算是知恩,何时罚下人跪过?” 魏璎珞和珍珠听到这话,都回想了一下,似乎真的没有过,就连那个心机又毒舌的李知恩,最多也就是打手板,也没有让人跪下过。 “我一直倡导,既然大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就是一家人,也是一段缘分。我不想整天沉着个脸训斥你们,也不想看你们每天战战兢兢的样子。所以说,来到这府中,从前是奴籍的人,我也都把卖身契撕了。还给你们月俸——你们见过给家里奴婢月俸的老爷么?” 二女都摇头。 “给你们月俸,表示你们做的事情是一份工作。我希望你们把事情做好,对得起我给的月俸,这样就足够了,我就已经非常满意了,我不需要你们怕我。你们怕我,并不能让我感到高兴,你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能让我觉得高兴——”李牧看了眼魏璎珞,道:“至于你么……最大的毛病就是太会胡思乱想,我说要调教调教你,你以为是什么?想到哪里去了?我李牧堂堂正正,怎么会做出你想的那种苟且之事?就算是你想对我……那样,我还不想让你……那样呢,你倒是想得美啊你、” 魏璎珞的脸红的要滴出血似的,头都快要埋进胸口了——但是碍于她的沟壑太浅,实在是埋不进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珍珠不知前因,只听李牧说,心里犯糊涂。什么这样、那样,侯爷要调教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但她可不敢再问了,怕李牧再骂她。 李牧叹了口气,道:“我这府中,不缺你一个丫鬟,而且你也笨手笨脚的,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是孩子和工匠们,却缺少你这个肯教他们识字的人,但是你没当过教授,如何教得好?不要以为看了一篇师说,就学会了为师之道,你还差得远呢!所以,我说的调教,意思是,我要把你调教成一个我心目中合格的教授,好让你去教孩子们还有工匠们认字——” “看看你,小小年纪,思想肮脏,你难道不觉羞愧吗?魏璎珞!” 魏璎珞被李牧振聋发聩的正义之声震慑了,抬起头看向他,直觉李牧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晚霞之中,熠熠生辉,整个人都高大了许多,油然升起了一股崇敬之情。 但是不知为何,心底还是有一个声音在说,魏璎珞你没有感觉错,他说‘调教’这两个字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引你往那方面想。 李牧见魏璎珞不出声,又厉声问了一句:“不知错?!” 魏璎珞不敢再想,赶忙道:“璎珞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李牧哼了一声,又坐回了轮椅上,道:“脚麻,走不了,推我会后院,我来传授你一套识字法。” “哦……”魏璎珞应了声,去推轮椅的扶手,但是推了一下,竟没推动。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即便是长在魏征这样的穷国公府,那也是小姐呀,没做过粗活,哪来的力气。珍珠只好一起帮忙,俩人合力之下,才把李牧推回了后宅。 到了后宅门口,有一个门槛,二女没办法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喊李重义过来帮忙,李牧站了起来,自己走进了屋里。二女愣愣地看着他,李牧也奇怪地看着她俩:“忽然不麻了,不行?” “哦……” 魏璎珞已经彻底被折腾的没脾气了,虽然她很想跟李牧大喊,你这不就是耍我吗?但是她知道,如果她大喊了,李牧还是有无数的话等着他。心忽然好累,还是决定不说了。 李牧打发走珍珠,来到桌边坐下,让魏璎珞取来笔墨纸砚,顺带让她磨墨。魏璎珞磨墨的时候,样子还是很好看的,因为她非常认真,而且知道节省。 魏府很穷,难得能省出一点钱,给魏璎珞买笔墨使用。所以偶尔买了,她都会非常的节省。逐鹿侯府虽然不差这点东西,但是看到魏璎珞很爱惜东西,李牧还是很欣慰的。 趁着魏璎珞磨墨的工夫,李牧顺嘴瞎编了起来:“我教你的这套识字法,乃是我个人在识字的时候,发明出来的。我有如今的文才,其基础,就是因为这识字法。半年之前,我与孩子们,工匠们,差不了多少,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一个字也不会写,如今我的成就,足以印证这识字法有多精妙,所以你不要有任何怀疑,用心学就是了。” 魏璎珞乖乖地点头,如今她已经懒得反驳李牧了,因为知道赢不了,所以李牧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这套识字法的名字,叫做‘拼音’。”李牧拿起一支笔,沾了点墨,在纸上写下了二十六个字母。魏璎珞从来没见过这些字母,每一个都不认识,眼巴巴地等着李牧解释。 李牧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回荡着当初教李泰四则运算时候,被李泰不停地问“这个a为什么念‘啊’”所支配的恐惧,非常认真地对魏璎珞道:“我现在开始教你读这些字母,你可以有疑问,但是把疑问憋回去。我读一个,你跟着读一个,不要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规定的,听懂了没?” 魏璎珞乖乖点头。 “好孩子、”李牧见她这么配合,释然地笑了一下,用笔杆指着‘a’念道:“这个念‘啊’——” 魏璎珞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为什么它念‘啊’?” 李牧紧紧攥着笔杆,差点‘噗’地一下喷出血来!老子都他妈提醒过了,怎么还问!李牧恶狠狠地瞪了魏璎珞一眼,指向下一个字母:“这个念‘波’……” 魏璎珞看到李牧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紧紧地抿住了嘴巴,表示自己不乱说了。见李牧还盯住自己不放,愣了半天,终于想到李牧要她做什么了,跟着念了一个‘波’。 “呲——” “呲——” 门外,小竹浇完花从门口经过,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心里直犯嘀咕,怎么侯爷在屋里烧水了么?水这是开了? …… 王普回到永宁郡公府,直奔王珪的书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李牧所言全都复述了一遍。 “大哥!侯爷说,马车的事情,他会找赵郡李氏商量解决。路的事情,咱们按照他说得做就可以了。虽然可能无法为咱们太原王氏争取到全部,但是一半,努力一下还是能做得到的!”王普已经被李牧彻底洗脑,变成了他的忠实信徒,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大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让旁人抢了先,咱们太原王氏可就亏大了!赶紧写奏折,快送进宫去,快呀!” “先等等、先等等……”王普越是着急,王珪心里就越犯嘀咕。他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即便他一时品不出李牧的意思,但是直觉也能感受得到,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只是不知李牧是如何游说的,把自己的弟弟忽悠成了这副模样! “大哥!” 王普急得直跳脚,道:“你当这个消息是随随便便得来的?还不是我这些日子,在侯爷面前曲意逢迎,甚至甘做牛马,得到了他的信任,才肯对我说呀!大哥,你不能让我白费工夫吧?下午赵军李氏的李应就会与侯爷见面,若是聊起车马的事情,顺带聊到了路……侯爷顺嘴说出去,咱们可就——” 见王珪仍然无动于衷,王普气得火冒三丈,道:“大哥,你若不写这奏折,我来写!族中长老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就是!” “你先坐下!”王珪把王普拉住,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如此好事,李牧他自己为何不做?” 王普替李牧回答道:“因为陛下不让他泄露风声!他若做了,岂不是天下人都知道了?陛下还怎么等一年后有了粮食再做了?” 王珪眉头紧皱,道:“可是,如何能断定一年之后,必有粮食呢?” “大哥!”王普叹了口气,道:“不是已经跟您说了,如今工部辖下的工厂,正日夜不停地熔铸贞观犁的犁铧嘛!一天就几百件,等到明年耕种时,还不得上万去?那贞观犁试验效果的时候,你我都看见了,有了此物,当然会开垦出无数农田,田多了,粮食还能少么?除非发生天灾,但是哪能那么巧,就赶上明年天灾啊!” “等等、等等……”王珪小声嘟囔,忽然张开眼睛,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王普一愣,道:“大哥,你知道什么了?” “李牧啊李牧,你好狠的毒计!”王珪咬牙切齿,道:“小弟,咱们都上了李牧的当了!” “什、什么意思?” 王珪深吸了口气,道:“李牧此子的城府之深,远超我的想象!什么矿业,盐业,都是幌子,是假象!他真正的杀招,是要动摇我等士族的根本!小弟,你想想,我们士族传承千年,靠的是什么?是田地!是粮食!是知识!他发明贞观犁,让百姓不用耕牛就能开垦田地,从而让我们手里的粮食贬值,一举两得!他还发明印刷术,还要印书,让天下的愚民都能认字识字,每一步动摇的都是我士族根基,他哪里是站在我们这边,他还是站在陛下那边,他是陛下手里的刀呀!” 王普恍然大悟,道:“这如何是好?大哥,我们得阻止他!” “如何阻止?”王珪反问道:“你是能不让推行贞观犁,还是能不让百姓使用贞观犁?还有那印刷术,朝廷连印务监都成立了,你说不让就不让了?理由呢?古往今来,民生都是头等要事,谁敢站出来反对?若真如此,岂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那怎么办!”王普气恼道:“难道就看着他的计谋得逞?看着我等士族的根基被他动摇不成?” 王珪又摇了摇头,道:“他也未必想要斩草除根,否则他也不会把矿利和盐利分给我们。” 王普彻底糊涂了,道:“大哥,你说话怎么连拉带拽的,你到底是说他好,还是说他不好,他到底是咱们的朋友,还是咱们的敌人?” 第228章 脑残粉 王珪露出不解的神情,道:“如今我也搞不清楚——我是真的猜不到,他想要干什么。凡人做事,必有所图,但是李牧如今做的事情,我实在是看不出他能图些什么。” 王普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为陛下做事,无非就是加官晋爵,荣华富贵这八个字而已。” “此言差了。”王珪没有解释,而是反问道:“你说加官,他自己已经辞官了。你说晋爵,就算他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无当年太上皇传谕四方,寻得传国玉玺者,不问出身,不论年齿,皆封侯。凭李牧在定襄立下的那点功劳,至多也就是个子爵,绝不可能封侯。他这个年纪封侯已经是极限,即便他再立下不世之功,他也不可能晋升爵位了。” 王珪轻笑一声,道:“至于荣华富贵,就更不可能了。他缺钱吗?” 他缺钱吗? 四个字便让王普哑口无言了,是啊,人家李牧缺钱吗?一个钱多得没地方花,登报散财之人,他要什么荣华富贵? 王普更加疑惑了,纳闷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是为什么啊?难不成他就是看咱们士族不舒服,想要整咱们?” 王珪叹气道:“应该也不是,他闯了几次祸,咱们可都多少帮过他。观其言行,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当不会恩将仇报……这也是老夫最想不通的地方,一个人难道真的会不为任何缘由,就去做一件事?” “哎呀,大哥,既然想不通,我看就不要想了。咱们管他是为什么干甚,还不如想想,此举对我们是否有利。若是有利,咱就干,若是无利,咱就不干,依我看呐,这样倒也简单了!” 王珪点点头,道:“小弟,你说得没错。既然其势已成,咱们更改不得,便要顺其道而行之,争取最大的利益。李牧提出的办法,虽前无古人,但确是可行之法。如此一来,乃是双赢之局。朝廷不用花费一分一厘就修了路,而咱们也因修路得了利,亏得他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至于他说的,陛下想等一年之后再出粮修路,这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陛下不会,也不可能这样做。” 王普不解道:“为何?陛下不是缺钱么?如此细水长流的收益,恰对上陛下心思了呀。” 王珪笑了笑,道:“小弟,这便是你缺乏历练之处了。你记住,陛下的钱粮,永远是缺的。如今大唐百废待兴,岂是一年两年能缓过来的?就算明年增加了田地,多了粮食,你就知道不会打仗么?高句丽、吐蕃、吐谷浑、还有突厥残部,北方薛延陀等,哪一个不是陛下的心腹之患?如今的陛下,乃是马上天子,他的志向,乃是做天下各族的共主,所谓休养生息,也不过是他为了完成志向的准备而已。他现在是没有钱粮,一旦他有了钱粮,战事必起,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不影响他打仗,他是不会去管道路如何的。” 王普也不是傻子,听了王珪的分析,道:“如此说来,李牧还是诓我了。大哥,不如我再去一趟,与之周旋……” 王珪断然道:“不可!” “为何?” 王珪眯着眼睛,道:“李牧对你说的这些话,乃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计谋。试想一下,你若是李牧,你深思熟虑的万全之策,被你认为必然上当的对象戳穿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如今修路之事,于我们是有利的,若因此激怒他,让他另寻合作之人,岂不是把利益拱手让人么?你忘了他说的话了?粮食,可不止咱们有!” 王普咀嚼着王珪的话,点了点头,道:“大哥说得有理。” “还有、”王珪看向王普,道:“小弟,你要切记藏拙的道理,你若是有十分本事,旁人以为你只有一分,他就会拿一分力气来应对你。你便有了九分的余地可以应变,不至于捉襟见肘。就像这件事,你此番戳穿了李牧的计谋,失去利益不说,他下次应对你的时候,就会拿出更深的城府。这次你我看破了他,下一次,不一定!” 王普似有所悟,道:“大哥,你的意思是,咱们便装作上了他的当,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王珪颔首微笑,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道:“合该如此,此事对咱们有利,且李牧既然提出来了,必然已经安排好了每一个环节,就算出了问题,也有他来承担,必要时候,咱们只需要说,这是他的授意,便可全身而退,何乐而不为?老夫这就去写奏折,你忙了半天,也累了,歇息去吧。” “好,小弟先去歇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去弘文馆点个卯。” 王普说完,转身离开王珪的书房,心里却在腹诽,说了这么半天,最后还不是写奏折去了?这和直接写奏折有多大的分别呀,非得拿出一副老子训儿子的模样教训我一番,仿佛不如此,便显不出你的能耐似的!就算你的年纪够做我爹了,但咱俩毕竟是兄弟呀,总是这样,真是烦死人也! …… 王珪会有如此一番分析,李牧是没有想到的。但即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许只是会苦笑两声而已。这就像中考时候语文考试的阅读理解,搞来一篇民国作家的散文,画个线就让你分析作者是怎么想的。十有八九,把这题拿给作者,作者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写过作文的人都知道,有时候写作文,就是为了满足800个字而已,谁他妈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也许当时那位作家,就是为了给报社投稿骗稿费也说不定啊? 有可能吧! 李牧如今就是这样一个作家,王珪的分析他自己听了也懵,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这么多!他就是想解决修路的问题而已,如今修路是个问题,朝廷没钱,他自己肯定也不能拿钱出来补贴这么大的工程。那么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让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来办呀? 光靠一张嘴忽悠,人家又不傻,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许之以利,画一张饼。这种事情,后世太常见了。最简单的例子,老板让你加班干活的时候,总是会说下个月加薪,但是等你把活干完了,老板又会说‘某某某某也加班,人家就不说加薪的事情,这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听到这话,你还敢要加薪? 李牧只不过是做得更加没有底线了一点,他开的空头支票,写的是李世民的名字。反正主意我已经出了,老板你看着办,你要是不答应,就当我没说过。 不过他猜想,李世民必然是会答应的。这就好比,公司融资马上就花光了,这种时候,作为老板来讲,搞来钱是最重要的,有金主爸爸上门给钱,还能推出去? 反正李牧是不信的,一个内帑只有十几万贯的皇帝——呵呵! 因此,在王普走后,他就把事情抛诸脑后了。这种事情,哪有教贫乳好学的萝莉学拼音有意思呀? 不得不说,魏璎珞是一个聪慧的学生,在李牧勒令她不许问为什么‘a’叫‘啊’这样的问题之后,在李牧填鸭式的灌输下,她竟然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把拼音学会了。什么声母韵母,全都一清二楚。让李牧也非常汗颜,他清楚地记得,当年老院长教他拼音的时候,他也学了将近一个月呢。 不能小觑古人啊! 看来下回想要装逼,只能教英文了。 李牧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十个字,让魏璎珞加拼音标注,魏璎珞接过笔,刷刷记下就标注好了,十个字完全正确。顿时让李牧产生了一种无趣的感觉,有时候学生太聪明了,对老师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真的非常影响成就感。 魏璎珞已经被李牧所传授的拼音所折服了,这世上竟然又如此神奇的识字法,仅仅二十六个符号,二十六个音节,便能把所有字都包含其中,而且还如此方便好学,真乃是神迹也! 虽然自己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学会了此法,但是魏璎珞心底并不觉得骄傲。她深深地知道,这是因为她本来就识字的关系,倒推学习,自然很快。 但是要知道,李牧原来可是不识字的呀。一个不识字的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识字,还能总结出这样妙的规律来。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想到千万人会因为李牧的识字法而识字,魏璎珞便激动不已。这等创举,便是孔圣当年,也未能做到啊! 人的想法总是会因为受到的影响而不停地改变,尤其是魏璎珞这样‘脑补’非常发达的小萝莉,对待事物的看法本来就没有建立完成,自然更加容易被改变。经过拼音这件事,此前魏璎珞对李牧的一些观感通通被推翻了。即便是李牧的一些‘好色’之举,在魏璎珞的想象中也可以被解释了。 所有的原因可以归结成一个,想李牧这样堪比先贤的大才,怎么会那么猥琐呢?即便是发生了看起来很猥琐的事情,也肯定是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的! 不得不说,偶像光环这种玩意儿,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魏璎珞,已经彻底成了李牧的脑残粉。见自己加完了注音,李牧却不做评价,只是皱着眉头。魏璎珞的心里不禁打鼓了起来,难道自己写错了吗? 还是,字写得不好看? 魏璎珞仔细看着纸上的字,李牧的字,只能用勾勾巴巴,麻麻赖赖来形容,而魏璎珞的字,虽然写得是字母,也有一种娟秀的感觉在里面,与李牧的破字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如今在魏璎珞的脑子里却想着,是不是自己写错了,没有模仿到李牧书法中的精髓,惹得他不高兴了。 “唔,挺好,你出师了。收拾一下,我饿了,告诉厨子,我要吃炖牛肉,做好了送到我的工作室来。” 李牧想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茬了,只好无奈放弃,披上虎皮裘,踱步出门去了工作室。 魏璎珞歪着头愣愣地看着李牧的背影,忽然很花痴地把手捧在了胸口。 “侯爷好潇洒啊!” 她把写有自己的纸都叠好收了起来,这些纸上记录了李牧教她的拼音,她肯定要珍藏起来的。把其他东西也都归置好了,魏璎珞把纸张收进怀里,贴着肚兜放好,才含羞带怯地去了厨房。 小竹刚好收了晾干的衣裳,看到魏璎珞面若桃花地走过去,心里纳闷。这丫头怎么像是被侯爷临幸了一样,难不成这府里又要多一个李知恩了? 哼,侯爷怎么不看看我呢! 小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就算比不上李知恩那丫头,怎么也比魏璎珞大呀! 侯爷真是瞎了眼睛! …… 阿嚏! 李牧刚到工作室,就打了一个大喷嚏。心里还挺纳闷,明明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怎么又开始打起喷嚏来了。 但他也没介意,蹭了下鼻子,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唤出了系统。 他要购买一个图纸,用作运输煤石之用。 如今市面上所使用的牛车,与他后世所见的过的牛车还不一样。后世的牛车,因为有轮胎的缘故,所以做得都比较宽大,车宽了,载重自然就上来了。 但是如今的牛车,没有轮胎,只有木轮,所以车无法做得很宽。而且木轮相对轮胎来说,差的实在是有点多,根本比较不了。加之木轮的轴承,磨损度太高,承受不了运输煤的损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唐没有橡胶树啊!能种橡胶的海南等地,如今还是瘴气丛生的不毛之地,搞橡胶实在是不太现实。 想要搞出更坚固的车,只能从实际出发。以目前的条件来看,一是‘铁包木’,对木材进行包裹加固,再者就是要从‘轴承’上下一点功夫,如果有轴承存在,即便没有橡胶的轮子,损耗也可以下降很多了。 但是,轴承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以目前大唐的技艺水平,根本做不到。 好在,系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第229章 副职攻略 在《大唐群侠传》这款游戏中,常见的游戏趣味点,例如武功、pk、任务等等,只占据一少部分。甚至于,玩家下载了这款游戏,但是不喜欢打打杀杀,也可以玩得很开心。 原因就是有副职系统的存在。 有了副职系统,你可以做非常多的事情,甚至可以做一个专业的副职玩家,在游戏中赚钱养活自己。 作为一个立志副职发展的普通玩家,最开始的时候还是要去打怪或者做一些任务,积攒一些金币学习副职技能。当然这个过程也可以用充值来解决,首充6元,赠送一项两项指定副职,例如采矿和锻造,剥皮和制皮,可以节省非常多的时间。 当学会了一个或者两个初级技能之后,就要开始冲熟练度了。在初级技能阶段,玩家只能在‘师父’也就是传授技能的npc旁边做‘学徒’,例如学的技能是锻造,就要在铁匠铺租用铁砧和熔炉练级。 这个阶段的玩家,自由度是受到限制的,而且还要缴纳相对于初级技能带来的微薄收入较高的租用费。因此,在初级副职的阶段,玩家是赚不到钱,甚至赔钱的,不少打算玩副职的玩家,都是在这个阶段被劝退的。 一个游戏想要延续下去,也不能一直都是坑。当苦逼的玩家们熬过初级阶段,到达中级的时候,情况就要乐观一点了。 作为一个中级副职玩家,你可以在游戏中选择一个主城的市场里面,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店铺了。例如,一个主修锻造的玩家选择了长安西市开属于自己的铁匠铺。他可以来到长安西市,找到西市市令,交一百‘元宝’的店铺购买费用,就可以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店铺了。 游戏中采用的是最先进的虚幻x引擎镜像技术,当其他玩家看到这位锻造玩家‘挂牌’出售的商品的时候,他只需要点击这个商品,就会进入一个独立镜像,这个镜像就是这位锻造玩家购买的店铺。 店铺分为前后两个院,前院是买卖商品的地方,后院则是一个独立的工作室。 到了这个阶段,如果玩家勤快的话,就能够赚一点钱了。 但是,像这位锻造玩家赚钱的方式,其实是最蠢笨的方式。因为他能学会的图样,其他人也都能学到。他能制作出的东西,其他人也都做得出来。这样就导致了商品一致性,没有任何区别,最终就成了原材料的比较,谁的原材料便宜,谁的价格就便宜,谁的东西就卖的多。 这样有两个问题,一是个人玩家不可能斗过工作室和帮会。二是,这种薄利多销的方式,利润会最终低到不够时间成本,所以这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那么,如何才能快速稳定地赚钱呢? 这就要涉及到更进一步了。 中级之后的副职业,出现了两个支路。 第一个支路,加入工作室或者帮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这样就像在现实中找了个工作,求稳的人会考虑。而另一个支路,则是有一定魄力才会选择的,那就是收购极品图纸,做只有自己能做的生意。 在《大唐群侠传》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设定。即,锦鲤设定。在游戏中每一个游戏玩家,做的任何事情,打怪,练级,交易等等,都会随即生成一个独立的‘符’。一个游戏玩家,在一周的游戏中,可能生成无数这样的‘符’。而锦鲤系统,会随即抽选一个‘符’,让拥有这个‘符’的游戏玩家,获得相对珍贵的奖励。 喜欢打怪的玩家,可能会打怪爆出一件极品装备。喜欢做任务的玩家,可能触发一个特殊任务,而喜欢副职业的玩家,则有可能获得稀有图纸。甚至人品爆棚,在系统商店买材料,都可能买到,完全随机。 这种图纸,有一定的珍贵性和不可替代性。其珍贵性和不可替代性,与它的稀有程度成正比。越珍贵,越不可替代,图纸越少,反之则多。 这种数据平衡的工作,都是李牧领导的数据平衡小组完成的。 通常,获得了稀有图纸,玩家都会自己学。但是也有一些,或因为图纸需要的材料太多,自己搞不定,或者想赚一笔快钱,急于出手。这些图纸就会流落到拍卖行,所有人都可以竞拍。 这些珍稀图纸,往往都是相对复杂,跨技能的图纸。 例如,车。 在《大唐群侠传》中,车属于杂项,不在任何一个技能序列中。车这个东西,主体使用木材,因此需要【木工】。车轴呢,属于【机关术】,而机关术算是【工程】技能的分支之一,一些涉及到铁的零件,还要【锻造】技能来制作。它非常复杂,不像贞观犁,主体是【木工】,加上一个【锻造】的犁铧就完成了。 杂项的图纸,只能通过特殊途径得到。 在《大唐群侠传》中,想要制作一辆车,首先要达到与技能图纸相对应的【木工】技能。因为车被系统认定,属于木材占据最大比例,因此【木工】技能是主导技能。然后根据图纸的等级,例如中级图纸,则需要中级【木工】技能。 有了中级【木工】技能,可以学会这张图纸。但是不代表你就能制作出车了。因为制作一辆车,还需要中级【机关术】制作车轴,中级【锻造】制作零部件。虽然在《大唐群侠传》中,学习技能是没有数量限制的,但是玩家的精力有限,很少有人能掌握三种以上的技能,因此合作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学会图纸的人,会从会【机关术】和【锻造】的人手里买来零件,然后自己组装出售。或者干脆拍卖行进货,自己组装,再加价出售。 在游戏中,车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对个人来说,可能还没有那么太重要,但是对于帮会来说,则是必不可少。对‘建城’甚至‘建国’的大帮会来说,则是重中之重。帮会战,国战等,都需要车来运输物资。没有车,只靠人,根本就来不及。 因为图纸稀少,甚至只有一个人有。物以稀为贵,这样赚钱是最快的。 在《大唐群侠传》的拍卖行中,最贵的东西永远是稀有图纸。 也有人会觉得,我把【木工】,【机关术】,【锻造】都练到中级,把车的零件都做出来,不会图纸不也能造车么? nonono,想得美。不要忘了,这是游戏。而且还是一家‘用心创造快乐’的公司开发的游戏,怎么可能让你如此快乐呢? 系统规定,没有图纸,哪怕有的是零件,你也组不成车! 但是,李牧如今就不用受到这个限制了。 作为一个带着完整系统穿越的人,他可以在系统商店中看到所有图纸,理论上每一张图纸他都可以购买,当然技能等级不够的除外。就像他如今是中级锻造,就没办法购买高级锻造图纸,而中级锻造图纸,他是全都可以购买的。只不过越稀有的图样,价钱越贵而已。 而且由于他现在是穿越了,不是在游戏中。他也就不用受到游戏的限制,必须得会制作车的图纸才能组装车。他完全可以只学一个机关术的轴承图纸,换到现有的车上,就能达到目的。 但是李牧还是没有取这个巧,因为他看了图纸的价钱,其实也没差多少。百八十贯的,如今他也不放在眼里。 李牧在系统商店里挑选了一会儿,最后选定了一张中级图纸【包铁板车】。这【包铁板车】,在游戏中算得上是中小帮会之宝了。它的造价低廉,耐久度又高。载重量对中小帮会来说也足够用,重要的是,它对畜力的要求很宽。牛马甚至骆驼等都可以,性价比非常高。 李牧花了一百八十贯把图纸买了,由于他的木工等级已经到了中级,因此他可以直接学这张图纸。但他目前却做不出车来,因为他还不会机关术,他需要把机关术练到中级,才能制作出这包铁板车所需要的轴承。 这个轴承的设定,引起了李牧的兴趣。 游戏在策划的时候,各有分工。李牧主要负责的是数据平衡的部分,虽然偶尔他也出点营销方面的馊主意,但是大部分的设定,他并没有参与。 比如这车的轴承,他就一点也没参与。但是他看了这轴承的设定以后,觉得当时负责设定的小组,还是用了心的。 如今常见的滚珠轴承,其历史并没有多少年。按照中国的历史来说,大概在清朝后半段,才有滚珠轴承出现。而在此之前的漫长历史中,是没有滚珠轴承这个东西的。 那么马车的轴承用的是什么呢?答案是,一种叫做轮装置。这种装置起源与秦汉,因为转速的关系,最开始称之为‘慢轮’,到了隋唐,演变成了快轮,其质地也发生了变化。 最初慢轮时代,主要是用陶瓷和木头,在演变成快轮之后,逐渐加入了铁件,使其更加坚固。如今市面上的马车,正处在演变的过渡期,大部分是慢轮,少部分是用陶瓷和木头做的‘快轮’,所以非常容易磨损。而系统中给出的轴承设定,则是一部‘中国轴承进化史’。 初级图纸制作的车,轴承就是原始的慢轮,相对稀有的图纸,就和市面上的一样了,变成了陶瓷和木头质地的快轮。而中级的马车,则变成了加入铁件的快轮。 李牧又看了看后面的轴承设定,高级车的轴承,轮轴内有两个铁环,靠里面那个小些,和轴上的铁块接触面很小,靠外面的铁环稍大。这样做的用意是,车子直行时与轴并不接触,只有当车轮横向受力(如转弯时)时才接触车轴,以减少不必要的摩擦,同时又保证车轮不乱晃。两个铁环都尽量做得窄些,以减少摩擦面积。在车轴和车轮之间,因为有铁块和铁环存在,所以有很大空隙,可以注入大量油脂起润滑作用。 这已经与滚珠轴承非常接近了。 到了大师级的轴承,则干脆就是滚珠轴承,一步一步演变过来了。 李牧很满意这样的设定,因为如此,他还好解释一点。否则直接弄出滚珠轴承,他要怎么解释滚珠是怎么造出来的?这样一步一步,省了他不少的麻烦。 了解完了轴承的设定,李牧从系统中退了出来。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心里暗自埋怨,魏璎珞怎么这么慢,炖个牛肉而已,多久了还不好。 就在他忍不住要去骂人的时候,牛肉的香味传了过来。李牧闭上眼睛故作不知,等着魏璎珞过来。 魏璎珞和珍珠两个,各自戴着一双厚厚的手套,一个捧着汤盆,一个端着饭盆和碗筷,到了门口,俩人都没有手去敲门,魏璎珞是端着饭盆的,没有汤好弄一点,就把饭盆放下,伸手敲了下们。她们是府里的低等丫鬟,可不敢直接进李牧的工作室。 “进来……” 李牧端着架势,哼了一声。 魏璎珞这才推开门,和珍珠进来把炖牛肉和饭放在了工作台上。 李牧可算是找到茬了,道:“怎么这么慢呐,是想饿死老爷我?” 魏璎珞赶紧摇头,道:“不是的,是因为……因为……” “嗯?” 李牧挑了下眼皮,看见魏璎珞眼睛红红,似乎是刚哭过。不由奇怪起来,在这府中,除了我之外,竟然还有人欺负她?难道是知恩?不对呀,她应该还没回来,那是小竹她们?她们怎么可能有这种胆子。 李牧皱眉道:“谁欺负你了?没事哭个什么?” “没、没事……” 魏璎珞小声说着,把脸偏过去一边。 李牧抬手指了指珍珠,道:“她不说,你定然知道,说,怎么回事?要是有人欺负你们,老爷我也不会偏向,必给你们一个公道。” 珍珠见李牧问起了,不顾魏璎珞的阻拦,道:“侯爷您让我说,那我可就说了。刚刚,家里的门房大爷来过了,送来了夫人的一封信,老爷病了,没有钱看病。小姐担心老爷,所以才哭了。不过牛肉送晚了可不怨我们,刚炖好我们就送来了,没耽误。” “大胆!” 李牧勃然大怒! 第230章 魏征病了(“羽田乙烷狗”打赏加更)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到底要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谁是你的老爷?我最后再说一遍!这里是你家,家里的老爷是我,逐鹿侯李牧,夫人姓白,鹿县夫人白巧巧——不对,巧巧不是你能叫的,巧巧是我叫的,她的大名叫做白鹿,这个名字你也不准叫,你只能叫她夫人!逐鹿侯府只有一个夫人!按你刚才的意思,夫人让门房说我生病了没钱看病?哈,简直荒谬,我李牧会缺钱?!” 珍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跪下,哭道:“侯爷,珍珠知道错了,您打我骂我都行,只求侯爷能开开恩,借点钱给我们,让我们可以拿去给老……给、给小姐、” 叫魏征‘老爷’不行,叫魏璎珞‘小姐’也不行,珍珠一时改不过口,急得直掐自己,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给璎珞的爹爹看病吧。” “她、”李牧指了指魏璎珞,纠正道:“她现在叫‘小璎’,记住了!” “小、小璎……奴婢记住了。”珍珠呜呜哭了起来。 魏璎珞也跪下来,道:“侯爷,珍珠也是为了奴婢的事情才冒犯到了您,侯爷若是要责罚,请责罚我吧,不要怪珍珠。” 李牧气哼哼地坐下来,晃悠了一下摇椅,也不让俩人起来,问道:“魏征那厮病了?” “嗯。”魏璎珞小声应道,虽然心里对李牧叫自己爹爹‘那厮’有些不满,但是想到魏征做过的事情,魏璎珞也不敢说什么。 “要死了?” 魏璎珞到底是魏征的女儿,听到李牧说爹爹‘要死’,心里还是非常难接受,虽然不敢说什么,却也不答话了,低头默默流泪。 李牧指了指珍珠,问道:“你答,他是不是要死了?” “没有,老……小璎的爹爹,染了风寒。” “哈!这就是报应!”李牧解气地说道,魏璎珞和珍珠听到这话,心里都很难过,但她们也明白,李牧是魏征的对头,幸灾乐祸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李牧把二女的神色收在眼中,道:“魏征是我的对头,你俩清楚吧?” 二女都不做声。 李牧也不在乎,继续说道:“他病死了跟我有一文钱的关系么?还求我拿钱给他看病,想得美!” 珍珠抬起头,忍不住想说什么,魏璎珞死死地抓住她的袖子,不让她开口。心里却比针扎还疼,李牧在她心里的印象,刚刚转变成偶像一样的人,眼见着偶像破灭,对于一个处在幻想中的萝莉来说,绝对是最沉重的打击之一。 我的侯爷怎么会是这种人? 魏璎珞的心难受极了。 她多想李牧会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为了她不计前嫌,伸出援手……为何,现实是如此残酷?这是为何? 就在少女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候,李牧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 “不过?” 短短两个字,让魏璎珞感受到了希望的曙光,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到李牧的面庞在窗户透过来的光的映衬下,仿佛染上了一层光环。 “……你们二人毕竟是我府里的丫鬟,虽然是初级、下等的丫鬟,但也有月俸。我这个人呢,一码事是一码事。虽然我乐不得魏征去死,但是我也不能阻挡我府里的下人去尽孝。如今你们来府里还没足月,不够领月俸的资格。念在你们一片孝心,等会夫人和知恩回来了,去找知恩预支月俸吧。就说是我答应过的,知恩不会为难你们。至于你们拿预支的钱做什么,那就跟我没关系了,也不用告诉我。” “真的吗?”魏璎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忽然涌起无限的幸福,侯爷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真的!”李牧没好气道:“起来吧,赶紧从我面前消失,不要打扰我吃饭。免得我等会想到你们领了我的钱是给魏征看病,心气不顺再反悔了。告诉你们,可没准啊!” “谢谢侯爷!”/“您大人大量!!” 听到李牧的话,魏璎珞和珍珠两个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欢喜地跑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初级又下等的丫鬟月俸是多少,但是不管多少,应该也能够解决燃眉之急了。 李牧看着俩人高兴而去的背影,笑了一下,起身来到工作台边,盛了晚饭泡了点汤吃了起来。 其实这件事,他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魏征染了风寒,李世民不可能让他死了,一定会派御医给他看病的。就算李世民不管,或者魏征不接受。李牧也不想魏征死。虽然他跟魏征两个斗来都去,是朝野公认的死对头。但其实他个人对魏征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恨意,有些事情上,反而还挺佩服这老家伙的脾气。 重要的是,他需要魏征。 李世民说的话点醒了他,帝王首要的是平衡。魏征如今就是他的平衡点之一,所以魏征缺不得。 不过让李牧颇为纳闷的是,魏征怎么混得这么惨呐。堂堂一个国公,活得都不如普通百姓,得了风寒小柴胡汤都喝不起吗? 赚钱有那么难吗? 啧啧,不勤劳,果然是无法致富的呀。 李牧暗戳戳地想,魏征啊魏征,你真应该跟你的女儿学一学。你看她如今在我府里做丫鬟,月俸给你治病都绰绰有余了。你要是缺钱,也可以来我府上做个账房啥的么?念你的履历不错,月俸可以给你加多三成,保你吃穿不愁,哇哈哈…… 开心啊开心,对头倒霉,就是这么开心。 …… 魏征裹着被,正在‘打摆子’。 没钱喝药,裴氏就用‘土办法’,烧了点热水,为他‘刮痧’。但是这种物理疗法,作用有限,也不能即时见效,因此魏征现在还是很难受的。 他的难受,不但在身体上,还在心上。 魏征没有想到,在他治下的御史台,竟然出了八个叛徒! 他们都是山东籍贯,他们都是山东士族,他们为什么会倒戈?就因为李牧的威胁吗? 不就是泼粪吗?又死不了,怕什么来?士为知己者死,死都不怕,还怕泼粪? 他理解不了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尤其是其中一个叫做王境泽的御史!在李牧泼粪的前一天,他还口口声声号召众人团结一心,跟李牧斗争到底。但是转过身来,他就开始为李牧歌功颂德,宣扬新政的好处,批驳山东士族,更是把他这个御史大夫,骂得体无完肤。 魏征的心都在滴血! 王境泽啊王境泽!你有这番本事,这等辩才,对付李牧的时候你怎么不使出来!你为何要掉转矛头,指向自己人啊? 队伍中出了叛徒,已然是打击了。更可气的是,李世民竟然以王境泽深明大义,宣扬新政有功,晋升他做御史中丞!从一个六品上的监察御史,升到了四品下的御史中丞,连升四级,顶上了因弹劾李牧而被流放岭南的赵义的位置,成为了大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御史中丞! 他何德何能,敢窃居此位? 难道就因为谄媚吗? 昏君! 魏征岂能惯着这种臭毛病,朝议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李世民大吵了一架。但是这次,他没吵赢。因为满朝文武,像是联合了起来一样,七嘴八舌同气连枝,纷纷对他展开了攻击。 好虎还架不住群狼,何况内部已经出现了叛徒? 不但王境泽为首的八个叛徒站出来唱反调,其他御史也都默不作声。他们刚被泼了粪,身上的味儿还没散尽,谁敢出来说话?一个个都装聋作哑,只当听不见。 魏征驳斥得体无完肤,有人说魏征要在御史台搞一言堂,不然为何容不下不同的声音? 还有人说,魏征你也太霸道了吧,如今陛下任命官员,也要经过你魏征同意么? 怎么难听,怎么说,怎么噎人,怎么说,把魏征挤兑得恨不得当场爆炸!最后,他实在是辩不过,只好无奈接受了王境泽升任御史中丞,成为御史台实际上的二把手这个事实。 回到家中,魏征就病了。裴氏无可奈何之下,想到魏璎珞在李牧府上。她哪里知道魏璎珞如今的情况,还一直以为李牧是相中了魏璎珞,才会留下她。这才有了派门房过去,看看魏璎珞能不能帮上一点忙。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只是一个丫鬟,以裴氏的性格,断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 “喝点粥吧。” 裴氏端着稀粥过来,放在床边,对背对着她的魏征说道。 魏征这几日,家里家外都是夹板气。在朝堂遭受四面夹击,在家里,也要看裴氏的脸色。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但他又无法对妻子发泄不满,只好做个闷葫芦,你跟我说话,我不理你就是了。 “不吃啊?” 魏征还是不吭声。 “真不吃?” 魏征其实想吃,但是想到自己吃了,也许妻子就没得吃,摇了摇头,道:“我不吃!” “唉、”裴氏叹了口气,道:“刚刚陛下派御医来过了,让我打发走了。我知道你的脾气,可是你这样也不行啊,你真不想活了?” “活!活什么活!” 魏征霍然而起,吼道:“天子不明,只愿听信谗言,昏聩已极!还有那些人,身为御史,没有一点刚正不阿的气概,竟然临阵倒戈,吾不耻也!” 吼叫完了,魏征又咳嗽了起来。 裴氏帮他拍着后背顺气,道:“你也不能凡事都把坏处往别人身上想,你怎知陛下和逐鹿侯就一定是错,你就一定是对呢?” 魏征瞪着眼珠子看向裴氏,道:“连你也……” “唉,不与你说了,你就是个死心眼!” 裴氏摇了摇头,把粥碗拿过来,放在魏征手边,道:“你爱喝不喝,我也不管了。我去把那匹布织完,明日拿去卖了,给你买药。” 裴氏起身的时候,魏征看到了裴氏的手,她的五指,都缠着破布,隐隐地还能看到血迹,显然是织布的时候,被线割伤了。 “夫人!”魏征忍不住开口。 裴氏回头看他,道:“怎么了?” “我对不住你。” “你知道就行。” 裴氏笑了一下,出去了。 魏征是一个执拗的人,一根筋。他的夫人,也是一个执拗的人。这辈子跟了魏征,吃了很多的苦,但是她从来未曾后悔过。 日头偏西,出去了半天的门房终于回来了。裴氏正在织布,门房冲进来,把一个荷包交到了她的手上。 “小姐给的。”门房是个最笨的人,说话很费劲,但是好在意思能表达清楚。 裴氏把荷包打开,吃了一惊,道:“怎么这么多?” 门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荷包里一共是十两银子。 逐鹿侯府给下人发的薪水,可以说是全大唐最高了。李牧之前规定工部的工匠,技工一日三百文,力工一日一百五十文,这已经是非常高的工资了。但是逐鹿侯府的下人更高,逐鹿侯府的下人,一个月十两银子,每日比技工还要多三十三文。下人们吃住都在府里,钱根本花不完,就算丫鬟爱美,买一些胭脂水粉,也用不掉十两银子。 李牧给他们这么多钱,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他不差钱,一个酒坊一个月就几万贯的收入,府里一共才二十个下人,这点钱不算什么。二是他觉得茫茫人海,这二十个人能来到逐鹿侯府,也算是缘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多给点也没啥,图个高兴。再就是为这些人的未来考虑了,他不想这些人一辈子留在逐鹿侯府做下人,像是小竹小兰她们,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早晚得找个婆家,自己攒些私房钱,到了婆家也有底气。逐鹿侯府出去的人,必须有这份脸面。 但这荷包里十两银子,可不是魏璎珞自己的钱,是她跟珍珠两个人的。李知恩少给了一半,理由是她们俩是初级、下等丫鬟,月俸相比小竹她们要少。 即使这样,也把魏璎珞和珍珠高兴坏了,有了这些钱,不但治病够了,家里的用度也不用愁了。十两银子,逐鹿侯府一天的花销都不够,但对于魏府来说,三个月都没问题。 裴氏看到这些钱,心里也是一宽。 女儿随便就能拿出这么多钱,想必她在逐鹿侯府过得应该很好吧。对当娘的人来说,女儿能得到幸福,才是最大的安慰。 第231章 夜话 “主人,那个魏征害得你还不够吗?为什么要给他钱看病啊,让他病死得了。” 入夜,趁着白巧巧洗澡的时候,李知恩缠着李牧,爬到了他身上,有点不乐意地说道。 李牧被这妮子‘蹭’得有些心猿意马,拍了她的屁股一下,道:“你老实点,撩拨得我火起,我就把你给——” “来呀?”李知恩一点也不怕,拉着李牧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肚兜,痴痴地看着他道:“主人,知恩无时无刻不盼着呢。” “你呀、”李牧叹了口气,把手从度兜里抽出来,揽着李知恩的腰肢,道:“说好的事情,你着什么急啊。我都不着急呢。” “人家看着你和夫人每天——心里怎么能不急嘛!” “那,你回自己房间睡?” “不要。”李知恩在李牧怀里蹭了蹭,道:“小竹她们该笑话我了。” “笑话什么?” “怎么不笑话呀?”李知恩嘟嘟嘴,道:“我跟主人一起睡了这么久,忽然被赶出去,她们肯定觉得我不得宠了,不但要笑话我,还要欺负我的。” 李牧无奈苦笑:“你啊……” 这时白巧巧沐浴完了进屋,穿着一件绸缎的‘睡衣’,这是李牧的最新设计,自然先做出来给自己的妻妾穿。李知恩不穿,是因为她要‘勾引’李牧,她知道李牧喜欢她穿肚兜的样子。 “聊什么呢?” 白巧巧随口问了声,李知恩立刻告状道:“夫人,我在说主人偏心的事情呢。咱们府里从来没有过预支月例的事情,偏偏魏璎珞那丫头来了,主人就给她破例了,我觉得主人肯定是别有用心,他还不承认呢。” 李牧目瞪口呆:“你这丫头,翻脸这么快啊!” 李知恩吐了下舌头,在涉及到其他女人的事情上,她永远都是跟白巧巧统一战线的。 白巧巧擦干了头发,吹灭了蜡烛上床,李知恩乖乖地让出了位置,李牧往白巧巧怀里挤了挤,又把李知恩拉进了怀里,他十分喜欢这种被夹在中间的感觉,左拥右抱,齐人之福,莫过于此了吧? “这事儿我夫君说了,知恩呐,我觉得夫君做得没错。不管朝堂上郑国公和夫君的关系如何,现在璎珞也是府里的一份子。她的父亲生病了想要尽孝,预支月例,夫君如何能不应允呢?若夫君真的不应允,传出去了,他们会说夫君度量狭小的。” “嗯。”李知恩应了声,过了一会儿,又道:“就是觉得生气。” “你这气生得也太多了些。”李牧笑笑,道:“不过明天你也就用不着生气了,我打算让魏璎珞去工匠坊那边,不在府里住了。” “啊?”李知恩爬起来,道:“主人,为什么呀?” 李知恩对于魏璎珞的‘讨厌’,归根结底来说,都是源于魏璎珞带来的‘威胁’。在李知恩的想法中,最好的状态就是府里不要进新人了,有白巧巧这个夫人,有她这个侍妾’就足够了,再多一个都嫌多。她对魏璎珞的讨厌也是如此,凭什么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主人塞进来一个对头的女儿啊? 重点是,还一副小姐的架子。有什么好嘚瑟的? 但是这不代表,李知恩想要断了魏璎珞的活路。她给魏璎珞小鞋穿,只不过是想让她‘服’而已。不是真的想赶走她,李知恩也知道,魏璎珞如今无家可归了,若真的赶出了府,她再死了怎么办? 这种想法,倒不是多可怜魏璎珞,也不是什么圣母,只是因为李知恩从高句丽来到长安这一路,感受过无依无靠,身若浮萍的感觉。魏璎珞并不是一个大奸大恶的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李知恩的反应,让李牧颇为意外,道:“你不是讨厌她么?怎么还担心起来了?” “我……”李知恩哼了声,道:“我是怕她离开咱们府,死在外面了!” 李牧笑了起来,道:“不愧是我的侍妾,就是心地善良。放心吧,我让她去工匠坊,会好好安顿她,不会让她饿死在外面的。” “我这么做,是有两个考量。一来呢,人家是个大姑娘,在咱家住太久,好说不好听。对她的名声不好,对我的名声也不好,毕竟我李牧,可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此言一出,白巧巧像是在憋笑似的,发出来一声鼻音,李知恩则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李牧的脸顿时黑了,怒道:“你们两个什么意思,难道在你们心里,我便是一个好色之徒吗?” “没有。”白巧巧赶忙哄他,道:“夫君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夫君。” “哼。”李牧捏了捏李知恩的脸蛋儿,道:“你呢?笑什么?” “我可要说点实话了,主人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好色之徒呀。” “嗯?” “不然主人怎么会买我呢?” “哟哟哟、”李牧撇嘴道:“变着法的夸自己漂亮呢?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仙子就在眼前,还敢说自己漂亮?” 白巧巧羞的脸颊发热,嗔道:“你说她就说她,怎么又扯到我了?” “哎呀,不干了,你们欺负人家。”李知恩故作生气,又往李牧怀里挤了挤。 李牧也笑了两声,道:“其实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可能觉得我好色——但很多时候,都只是欣赏而已,还远没有达到你们想象的程度,就拿我和牡丹夫人来说——” 白巧巧伸出手,轻轻挡在了李牧的嘴上,道:“夫君不用解释,巧巧只想夫君开心快活,能让巧巧陪在身边就好。巧巧不妒忌,夫君怎样做都行。” “唉……”李牧叹了口气,又在李知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道:“现在知道你做不了夫人的原因了不?你这个小醋缸。” “总说我……夫人也吃醋呀,她就是不说嘛、”李知恩小声嘟哝着,却不敢大声地说。 “反正——罢了,不说这个了。说回刚才的事情,我让魏璎珞搬到工匠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方便她给工匠们授课。” “授课?”李知恩蹙眉道:“主人要置学馆吗?魏璎珞恐怕不够资格吧。” 在这个时代,只有公认的大儒,才有资格置馆收徒。普通的读书人教书,那叫私塾,去人家府里授课,叫西席先生。通常情况下,办私塾的,不如做西席的,做西席的,不如置学馆的。置学馆的呢,又不如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的教授。不过到了这个级别,比较起来就有待商榷了。像是卢浮宫和郑经这两位山东大儒,曾经也是在长安置学馆的,他们就不觉得自己比孔颖达差到了哪儿。 但是无论怎么比,魏璎珞都是不够资格的。别说置学馆了,她的年纪,还是女流,办私塾都没人会来。 “不是学馆。”李牧纠正道:“是学院,怎么说呢……”李牧想了想,道:“简单理解就是,比学馆还要大,弘文馆、崇文馆加起来也就百十人吧,我这个学院,初步的设想,五百人。” “五百?” 李知恩惊呼出声,若不是这话是自己的主人说的,她真要忍不住嘲笑一番了。当自己是孔圣人吗?敢教五百子弟? 李牧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道:“三年之内,扩编到三千人。” 得,真把自己当孔圣人了。 白巧巧虽然不懂这些,但她见过三千人有多少。从定襄来长安的时候,跟随李绩大军一起,每日早间点卯的时候她瞧见过。人数过了一千人,看起来就乌泱泱一片了,三千人就无边无沿了。这么多的人,怎么可能呢? “夫君,你可要慎重啊。” “反正也不是我来教,我慎重什么。”说起来这个事儿,李牧就多解释了两句,道:“我要创办的这个学院,不是教读书人的。而是教工匠的,木匠教木匠,铁匠教铁匠,石匠教石匠,熟手带生手,重点是技术,因此称为‘大唐职业技术学院’,而魏璎珞呢,就是负责教工匠们认字和简单的算数,有什么不够资格?她不识字还是不会算数呀?” 李知恩不甘示弱,道:“识字和算数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呢。”说完,想起了白巧巧,赶紧补上一句,道:“夫人也、也会呢。” 白巧巧笑道:“我就别提了,刚会一点而已。不过,知恩倒是很精通的。她自己看报纸,就学会了四则运算法。” “是吗?”李牧看了李知恩一眼,道:“自学的?” “那可不,看看就会了呢。主人,我厉不厉害?” “厉害,那个李淳风,都是我教了半天才学会的,你比李淳风都厉害。”李牧笑着点头,又道:“不过我可舍不得你去工匠坊授课呀,你要是去教那群工匠了,我早上睡懒觉的时候,可就没人搂着了——”顿了一下,李牧又道:“你要是非得想去也行,空出来的位置,可以让小竹补上嘛。” “她想得美!”李知恩保住李牧的胳膊,撒娇道:“我好不容易才爬上主人的床,不可能让给别人的,谁也别想,小竹就更不行了。” “小竹又把你怎么了?” “我……”李知恩摇了摇头,道:“就是不行。” “说呀,小竹又怎么了?” 见李牧一直问,白巧巧只好帮李知恩解释,道:“你呀,这都不明白?她原来和小竹一样,都是丫鬟。后来她不是成了侍妾了嘛,要是小竹也成了侍妾,她倒离你远了,以后回到这府里,岂不是要看小竹的脸色了么?” “嗯嗯嗯!主人,千万不要啊。” “那可不一定,你要是不听话么……” “听话听话,一定听话,知恩最听话了。” “好了,睡吧。”李牧在李知恩的屁股上拍了拍,李知恩登时撅起了嘴巴。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人家夫妻俩要——她这个多余的人,要转过身去了。 “主人,我也……” “不听话?” “哦——” 李知恩嘟着嘴,翻了个身,不一会儿,白巧巧压抑着的‘嗯嗯’声响了起来,李知恩绞着腿,像是一只在锅里蒸的活虾,不安分地扭动着。 …… 李世民的牙疼还没好,前日又因为任命王境泽做御史中丞的事情跟魏征干了一仗,虽然胜了,但是这火也来了,腮帮子又肿了,因此一连两日,都暂罢了朝议。 朝议虽然暂停了,但是奏折可不会暂停。李世民心烦意乱,实在是自己看不下去,就把长孙无忌叫了过来,让他和高公公一起帮忙看,一些小事,长孙无忌先处理,给出意见,再由他来最后定夺,大事,长孙无忌则念出来,俩人再商量。 长孙无忌看到李世民的腮帮子,担忧道:“陛下,您这牙疼,孙神医也无计可施么?” “唉,流年不利也!”李世民叹气道:“孙神医给看过了,他说朕又长了一颗牙,这牙顶着牙床,若是不出来,就会一直疼。没有办法,就算是想把这牙拔了,也得等牙出来……哎呦,疼死朕了。朕已经三十二岁,怎么还长新牙了呢?” 长孙无忌忙道:“陛下,此乃喜事也。臣曾在史记中看过类似记载,相传只有秦皇汉武都曾在而立之年后长过新牙——” “行了,行了、”李世民牙疼得难受,实在是懒得听这些吹捧的话了,道:“朕也看过史记,哪有这一段。辅机啊,快看奏折吧,朕烦心。” “诺。” 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问道:“魏征那厮,死了没有?不是,朕的意思是,给他送药没有?” 高公公忙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道:“回禀陛下,昨日去送药的小太监被打发了回来,魏征之妻裴氏说,家中尚能应付,多谢陛下恩典。” “死要面子!”李世民恨恨道:“他家里几个钱,朕还不知道么?朕罚了他半年的俸禄,他哪有钱抓药,好你个魏征,宁愿病死,也不接受朕赐的药是吧?行,朕看你能强硬到几时!” 突然,长孙无忌‘咦’了一声,拿着一个奏折起身来到李世民跟前:“陛下,您看看这个。” 第232章 老狐狸 “咦?” “唔——” 李世民看了半天,皱起了眉头,道:“修路是何等耗费钱粮的大事,王珪竟然说不用朝廷出一分一厘,太原王氏全出了,呵——”李世民把奏折翻过来调过去,仔细看了好几遍,检验了签押和印章,确认了是出自王珪的手笔,难以理解道:“莫非王叔玠老糊涂了?” 高公公在旁道:“陛下,既然王侍中有这份善心,老奴觉着不能寒了他的一番心意。” 长孙无忌肃然道:“高公公,兹事体大,不可草率。若是陛下这边允了,到时候他拿不出钱粮,如何向天下交代?” 高公公听到这话,阴恻恻地笑道:“奏折是王侍中自个儿写的,说的清楚明白,为陛下分忧。如此贤直之臣,怎么可能说到而做不到呢?这可是欺君之罪呀,王侍中不可能如此孟浪。” 言下之意,话是他自己说的,做不到就是欺君,欺君么,呵呵—— 长孙无忌自然不可能跟一个太监争辩,太监位置再高,也是一个奴才,他考虑事情的角度,只是为自家主子有利而已,不会从大局考量。但长孙无忌不一样,他与李世民的关系是君臣,不是奴才。他考虑事情的出发点,首先是自身利益。 王珪不知发了什么疯,要拿出钱粮修路。对朝廷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对其他世家门阀勋贵等,就不见得了。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靠着朝廷这棵大树,发展自家的势力,忽然你太原王氏跳出来做圣人了,你让其他人怎么办?难不成也要效仿你吗? 你自己要发疯,不要牵扯别人行不行?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当慎重啊。据臣所知,太原王氏与其他世家不同,阀主只是担个名分,真正做主的是王氏各房长者,称之为长老。凡事都要聚在一起商议定夺,太原王氏的钱粮,不是王侍中自己能够做主的。臣虽然不知王侍中缘何会上这样的奏本,但事出蹊跷。万一王侍中拿不出钱粮,他就犯了欺君之罪,他该如何自处?难道陛下真的要杀了他吗?”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道:“辅机说得有理,朕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依仗王珪,不能任其鲁莽——这样吧,高干,你去把王珪叫来,朕当面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诺。”高公公领命而去,长孙无忌又回去继续看奏折,李世民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辅机,朕忽然想起李牧了。” 长孙无忌没听清,起身道:“陛下说什么?” “朕说,朕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李牧这小子。”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觉得,王珪上的这道奏折,十有八九,与李牧脱不了干系。” 长孙无忌没有听懂,道:“陛下,这不太可能吧。这么大的事情,王珪应当不会听李牧的。” “朕也觉得王珪不会……但是此事,朕还是认为与李牧脱不了干系。” 牙又疼了起来,李世民心里烦乱,喊道:“来人,去逐鹿侯府,把李牧给朕叫过来。他要是称病,就给朕抬来!” 殿外答应了一声,李世民捂着肿起的腮帮子,叹气道:“辅机,这个李牧,朕爱之,也恨之。若不是见他有几分才干,朕恨不得……” 李世民咬牙切齿,终是舍不得说出一个‘杀’字,发狠了半天,嘟囔道:“朕肯定要狠狠地打他!”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相处多年,如何能猜不透他的心思,道:“陛下,如今陛下要惩罚李牧,臣可要替他说话了。” “嗯?”李世民蹙眉道:“这小子连你都收买了?” 长孙无忌笑道:“陛下莫非忘了,就在前日,臣的儿子已经拜他为师了。” “朕这几日牙疼,倒是忘了这茬。”李世民也笑了,忽然想起李牧还是崇文馆的教授,恨恨道:“你不说,朕倒是忘了。朕让他抽空来崇文馆教承乾和青雀,他竟一天也没教,当真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不行,朕不能放任他如此,等会他来了,朕要提一提这件事。” 长孙无忌眼珠转了转,道:“陛下,臣恐怕李牧要耍赖了。” “他敢?!” “陛下忘了他的三首《行路难》?” “……”李世民沉吟不语,他怎么会忘记,那日李牧持酒吟诗,抒发心中抑郁之气,且他说了不止三遍,要休息一段时间,他称之为‘寒假’。 于情于理,李牧提出这个要求,都是应该满足的。但是,李世民是皇帝。皇帝是什么?皇帝就是世间一切,都要顺我心意。李牧你是受了委屈不假,累也不假,在需要你做事的时候,你还是要给我做事。 歉疚自然是有的,作为长辈。作为帝王,李世民还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世民沉吟许久,开口道:“李牧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应该做什么。看奏折吧,朕有些乏,小憩一会儿。” 长孙无忌行了个礼,又坐下继续看奏折。他故意说出这句话,其实是在冒坏水,他在提醒李世民,李牧不是一个好臣子。 这样的提醒,或许没有什么价值。但当有一天,李世民对李牧开始有意见的时候,这几句话就有用了。 再坚如磐石的信任,只要有了第一道裂痕,早晚一定会粉碎。 …… 小太监来的时候,李牧正在和李应谈论车马行的事情,昨日下午李牧在研究轴承,就没有派人去找李应,今日上午正好有空,便把李应找了来。 在李牧把包铁板车的‘设计图’拿出来,并承诺其坚固程度之后。李应爽快地答应了李牧所有的提议,赵郡李氏会出钱,从工部的工厂购买新式包铁板车,用于太原到西安之间的运输。 正在李牧跟李应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从西域搞一些骆驼回来的时候,赵有财来通报了。听说是宫中相召,李应也是一个醒目的人,忙告辞而去,临走之时,再三地说,骆驼的事情他会想办法,有眉目了再来跟李牧禀报。 李牧猜到宫中相召是因为什么,这是他想做的事情,也就没有起什么幺蛾子,让哼哈二将准备了马车,跟随着小太监一起进宫。因为李牧有皇城骑马驾车的特权,所以他的马车一直到了宫门口才停下。 李牧从马车上下来,自己已经打算走到太极宫了,没想到李世民还给预备了步撵。他也就没客气,坐上了步撵,以兽皮盖着腿,晃晃悠悠地被抬到了太极宫。 从步撵下来,李牧就看到高公公在门口等着了。高公公看到李牧,离着老远就先堆满了笑脸。看来三条‘黄鱼’带来的好感度还没有过期,李牧佝偻着,一副虚弱的样子,慢腾腾挪到门口,心中默念‘兑换’,从系统中又兑换出一条小‘黄鱼’,借着高公公扶过来的手遮挡,顺势塞进了他的手中。 小‘黄鱼’入手,黄金特有的触感让高公公第一时间分辨了出来。高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多了,连声道:“侯爷还是这么客气。” “唉,高公公,你怎知我的苦恼啊。我这钱!它没有地方花呀!” 高公公听到这话,一个白眼差点把眼珠子翻出去。不过也没辙,谁让人家确实是有钱呢。虽然听起来非常像是装逼的话,但若是实情,也就不能说人家装逼了。 高公公赔笑道:“以后侯爷再有苦恼时,咱家愿意为侯爷分忧。” “好说。”李牧随口应了一声,高公公帮他推开殿门,先一步进去,道:“陛下,逐鹿侯到了。” “让他进来。” 李牧闪身进入太极殿,只见王珪已经在了。看到李牧进来,王珪偷偷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李牧根本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回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长孙无忌见二人‘眉目传情’,心中暗道,果然果然,这事儿真给陛下猜对了,就是李牧搞的鬼!他到底想干什么?变着法的坑士族?不对呀,他坑士族,还算是有迹可循,王珪跟着起什么哄,他就是士族,难道要自挖墙脚?失心疯? 李世民见李牧来了,看了他一眼,对高公公道:“给李牧搬一把胡椅来,他的伤还没好,准他坐着答话。” 高公公应声,去寻‘胡椅’去了。锦墩有的是,但李世民点名要的是‘胡椅’,就不能拿锦墩对付了。胡椅宽阔且有靠背,坐着比锦墩可舒服多了。 长孙无忌和王珪见到这副场面,多少有点挂不住面子了。他俩来了半天,都还站着呢。长孙无忌虽然有座儿,但也只是个蒲团,垫着跪坐看奏折的,哪有胡椅舒服。李世民如今待李牧,可真是非同一般了,倒把他们两个三品大员都比了下去。 李牧也是个会演戏的,听到李世民这样说,赶紧欲弯腰行礼:“臣何德何能敢受陛下如此……” “行了,你什么秉性,朕不知道么?朕今天牙疼,懒得多说话,让你坐你就坐吧。” “咳咳,那……那臣就谢过陛下了。” 高公公适时回来,把胡椅放下,李牧端坐起上,隔着桌案面对着李世民,左手边长孙无忌,右手边王珪,两位宰辅之臣,倒像是他的副手一样。 李世民显然没有想这么多,他把王珪的奏折丢给李牧让他看,对王珪道:“爱卿,继续说吧。” 王珪继续道:“陛下,臣的意思,奏折中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臣修路之起因,乃是源于大唐矿业的需要。次要原因,也是为了方便连通太原与长安。陛下,如今国有五都,上都长安,东都洛阳,西都凤翔,南都蜀郡,北都太原,能被冠以‘都’之名,足见其重要。而如今太原与长安之间,道路崎岖难行,民生军事两方面,都是一件亟待解决的事情。” 说着话,王珪声音徒然变大了很多,慷慨道:“陛下,臣知我大唐百废待兴,国库并不充盈,陛下为了社稷,不得不把内帑拿出来支用。臣身为陛下之臣子,见此情景,实在难以安枕。故此,臣说服族中长老,愿拿出太原王氏族中之余粮,尽数用在修路之上,也算太原王氏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尽得一点微薄之力。臣一番拳拳之心,还望陛下恩准!” 李世民看了李牧一眼,似在询问李牧有没有看完奏折。李牧把奏折放回桌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完了。奏折的内容,与王珪所说并无二致。从头到尾都是在说太原王氏愿意出粮修路,不用朝廷一分一文,半点也没提回报的事情。 这与李牧跟王普说得大不一样,却显出了王珪的手段。 他说不要回报,当真就没有回报了么? 不会。 因为,李世民欠不起这么大的人情。 天下姓李,修路这等民生大事,理当由朝廷,也就是李家来做。与太原王氏何干?按道理来说,王珪这算是越俎代庖,但是人家说得明白,此乃为君分忧之举,且是为了社稷,作为皇帝,如何拒绝? 若拒绝,便要失了民心。老百姓不会想这里面有多少事情,他们只会觉得,朝廷没钱修路,太原王氏要修路,朝廷还不让,朝廷真混账,皇帝是昏君! 若答应,凭什么呢?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太原王氏出了这么大的力,必须得有赏赐,也就是回报。 再者说,其他门阀世家勋贵等等,也不会答应。 就像长孙无忌忧虑的一样,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为朝廷‘免费’出钱出力就成了忠心,反之不为朝廷‘免费’出钱出力就是不忠了,谁敢担这个‘罪名’? 但是若大家都‘免费’,凭什么呢?天下姓李,不姓长孙,不姓卢,不姓郑,凭什么要为你李唐的江山买单呢? 因此,根本用不着商量,除了太原王氏之外的所有门阀世家勋贵等等,会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免费’,就算太原王氏不想要回报也得给,这是为了他们自己。 因此,王珪有恃无恐! 第233章 其乐无穷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 王珪打的小算盘,刚看到奏疏的时候,或许能唬住一阵,但仔细想想,便也瞒不住谁。 李世民、长孙无忌相继看破了,李牧就更不用说,这损招就是他出的,怎么可能不清楚。李世民拿眼睛斜睨着王珪,心中想,人老不死是为贼也,这老东西果然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你修路为的是自家生意,偏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朕莫不如一口答应? 李世民张了张嘴,想想还是作罢。他是想做明君的人,不能留下这等被人诟病的污点。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李世民拒绝。但是这件事,李世民是不可能拒绝的。不管王珪出于什么目的,修路本身是一件对李唐统治有利的事情,只要能有促成的可能,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李世民瞥向李牧,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生气,道:“李牧,你也听见了,你觉得王爱卿的提议,朕可否应允啊?” “臣觉得,这事情——臣管不着。” 李世民差点被他闪岔了气,你管不着就管不着,大喘气干什么。李世民怒瞪过去,道:“什么管不着管得着的,朕是在问你,你回答便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哦、”李牧应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道:“陛下,您这可就是为难臣了。修路的事情,臣跟陛下提过,陛下当时不是说,此事等明年秋天,收获粮食之后,由朝廷牵头——” 李世民听得直皱眉,他不记得说过这话,李牧这小子在瞎编什么?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朕几时说过?!” 李牧慌忙从胡椅上起来,满脸惊恐伏在地上,高呼:“臣说错话了,求陛下恕罪!” 见李牧忽然趴在地上请罪,在场三人表情各不相同。长孙无忌是彻底蒙了,心中在想,听这话音儿有点不对劲啊,李牧与陛下聊过修路的事情,几时说的? 李世民也懵,但是他懵的同时,又觉蹊跷。这小子到底为何要这样说话,难道是脑疾犯了,发癔症?又或者,他是话中有话,想让朕配合他演戏?可恼也,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竟然不事先与朕商量!现在如何是好?朕是应该发怒呢?还是扶他起来? 王珪心惊肉跳,王普回来说的话竟然是真的,李牧没有骗他。陛下当真动了明年丰收后修路的心思,怪不得刚刚说起此事的时候,陛下面色有些不好,原来是被我太原王氏捷足先登了!按打麻将的术语来说,这不就是截胡吗? 但目前的情况可怎么办?听陛下的话音儿,应该猜出是李牧泄露的消息了。王珪心中暗自盘算,李牧如今都请罪了,我若再装傻,陛下定会龙颜大怒。 王珪倒也干脆,也拜在地上,高声道:“请陛下勿怪罪逐鹿侯,是臣利欲熏心,一切罪责,陛下可尽数算在臣的身上。” 长孙无忌:??? 李世民:??? 刚刚觉得掌握了一点情况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彻底的又懵了。俩人都想不明白,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还是没有睡醒。王珪说自己拿钱粮修路,不要朝廷一文钱,然后还拜在地上请罪,说自己利欲熏心? 呵,好嘛,若天下都是这等利欲熏心之人,天下倒是太平了! 李世民觉得必须要把状况理清楚了,否则自己马上就变成一个傻子了。李世民不露声色,道:“王爱卿,你先起来。辅机,你们二人殿外候着,朕有话要问李牧。” 王珪再拜:“请陛下一定不要责罚逐鹿侯!” “退下!” 李世民冷声说道,高公公走过来把王珪扶了起来,三人一起出去候着了。 李牧听到殿门关闭的声音,不等李世民说话,自己站了起来。李世民怒瞪他,道:“朕就知道,此事定与你有关系,你小子搞什么,怎么都不跟朕商量?” 李牧嘻嘻笑道:“这不是没来得及嘛,臣在家奏折都写一半了,谁知道王珪这么着急呀。” 李牧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怎么忽悠王普的自当略过,重点说了他的想法,还有这件事的可操作性。李世民听了之后,喜不自胜,与李牧猜想的一样,李世民是个穷疯了的皇帝,有人拿钱修路这种事情,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爱卿真乃朕之管仲也,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让你给办成了!朕真的不知道如何赏你了!” 李牧自动过滤掉了这句话,不知如何赏的意思,约等于‘这次就不赏了’,说了等于没说。 “陛下,臣刚才故意那么说,是为了给王珪一点颜色看看。不能让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等会陛下要做出一副盛怒,但又无奈的样子,然后由臣与他讨价还价。请陛下放心,臣不会让王珪占了便宜去。” “好,朕信你,爱卿随意去做,朕配合就是。”李世民满口答应,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他现在算是明白李牧说‘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意思了,果然是十分有趣。 二人商议了一番,稳妥起见,又彩排了一下,忽然李牧看道李世民的桌案上有一壶茶,倒了点在手上,往脸上泼。李世民不明所以,李牧也没有解释,等他把自己弄得‘满头冷汗’之后,把茶壶放了回去,对李世民道:“陛下,可以让他们进来了,生气,注意表情。” 李世民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冷声道:“高干,让他们进来!” 殿门打开,高公公与长孙无忌、王珪三人又回到殿内。 见殿内的情景,李世民满脸怒色,李牧躬着身体,浑身颤栗。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刚刚肯定是龙颜大怒,李牧被骂得狗血喷头。 李牧借由自己的身体遮挡,对李世民做了个手势。 李世民看见了,叹了口气,道:“王爱卿,你的提议,朕允了。朕也不能让你亏着,一应事务,让李牧与你说。” 王珪赶紧躬身:“臣谢陛下隆恩。” “哼!” 李世民冷哼一声,没有给好脸色。 李牧咧了咧嘴,道:“陛下,臣告退。” “退什么?就在这说!”李世民冷声道:“离开了朕的视线,指不定你还会说出些什么?就在这里说,当着朕的面说,朕要看看,你到底是站在哪边!” “诺。” 李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转过身来,王珪和长孙无忌看到他的样子,登时吓了一跳。 他们以前都听过‘满头大汗’这个词,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正‘满头大汗’的人,李牧这脸上都是汗,倒像是洗过澡似的。高公公见了,咋呼道:“呀,侯爷这是怎么了?” “公公勿要惊慌,病还没好,虚、虚得很。” 长孙无忌见状,便道:“陛下,逐鹿侯身体抱恙,您看——” 李世民这才知道李牧鼓捣茶水是什么意思,好笑又好气,哼道:“不要管他!他自找的!” 李牧忙接过话,道:“是是是,自找的,自找的……还是说回正事吧。” 李牧叹了口气,道:“王侍中,你做事也忒不地道了些。我与令弟亲近,才多说了两句,没想到你竟然拿此事做文章。王侍中,你如此做事,可是在算计我么?” “冤枉!”王珪赌咒发誓,道:“老朽绝没有算计侯爷的意思,老朽只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万望侯爷见谅啊。” “唉!”李牧长叹一声,道:“不见谅又能如何呢?罢了,王侍中,如今陛下已经答应了你,许你修长安至太原之间的道路。你先以粮招募流民修路,然后设卡收费。如今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收费三年,三年期间,不论多少,都不可再收。二是,按照目前粮食均价,为太原王氏所耗费的粮食定价,准许你耗二收三,够数即止。二选一,你来定夺吧。” 长孙无忌听到这话,恍然大悟。原来王珪打得是这个主意,他先用粮招募流民修路,然后再设卡收钱,这岂不就是‘路税’? 耗二收三,一点五倍,稳赚五成!这买卖哪里去找?而且耗费的是囤积的粮食,换来却是真金白银,算盘打得真精啊! 不对,这等主意,绝对不可能是王氏兄弟想出来的!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彻底明白了。联系到李牧刚才说的话,事情就完整了。此事应该是李牧献于李世民的计策,与王普闲谈时说漏了嘴,王珪知道了就写了那本奏折,被李世民识破了。 对,这样就能圆上了。 怪不得李牧出了那么多冷汗,他这是断了朝廷的财路啊! 长孙无忌眼珠一转,心中暗道,不成,不能让王珪把便宜都占了,赶紧躬身施礼,道:“陛下,臣……” “辅机,你不用说了。” “陛……” “朕让你不要说了!”李世民声色俱厉,长孙无忌张了张嘴,无奈叹了口气,虽然羡慕太原王氏捡了个大便宜,但他终是不敢与李世民唱反调,艳羡地看了王珪一眼,心里暗想,还是得让儿子多跟李牧走动走动,不然这种好机会,不知又要丢多少! 王珪心中激动不已,这奏折上的是真够及时啊。要是晚一步,这好事儿就没了。不过,这回报怎么与小弟说得有不少出入啊。他清楚地记得,王普昨日说的年限是五到十年,利润至少是双倍,怎么如今都缩水了。五到十年变成了三年,翻一倍变成了耗二收三,只有五成了! 王珪刚想张嘴,看到李牧在冲他瞪眼睛,王珪心中了然了,看来陛下还是生气了,缩水的意思就是,利润就这么多,你爱干不干,不干正好,等明年,朕就自己干了! 罢了!少点就少点,干了! 王珪的算学不是非常精通,吃不准是按年算合适,还是按钱算合适。心中思量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头绪,咬了咬牙,道:“陛下,臣不敢选,请陛下做主吧。” “哼。”李世民不置可否,道:“李牧,此事就交给你了。你已经让朕失望一次了,朕不想再有第二次,否则,不要说一个寒假,朕让你一辈子放假。” “啊?” 李世民做了一个‘斩头’的手势,李牧吓得缩了下脖子。 “都退下吧,朕牙疼,不想看见你们!” “臣等告退。” 三人转身走出太极殿,刚迈出殿门,李牧挥起拳头就给了王珪打了个乌眼青,王珪痛叫地捂着眼睛,长孙无忌赶紧抱住了李牧的腰,高公公送他们出来,刚想回去,看到打起来了,赶紧也跑过来拦着。 “这是干什么呀,这是干什么呀……哎呀,侯爷,您怎么打人呐!快住手,别惊动了陛下!” “王珪,你个老不死的,竟敢害我!老子本意许给你太原王氏好处,你这个恩将仇报的老小人,你给老子等着,我……我这就去买夜香,我、我都倒你家井里!” “侯爷,老朽昏聩,老朽昏聩呀!千万不要生气,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呀!”王珪不敢辩解,捂着被打的眼睛高声叫道。 “松开我!”李牧挣脱开高公公和长孙无忌的辖制,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边走边骂,王珪一句也不敢回。 高公公看了下王珪被打的眼睛,啧了一声,好心道:“王侍中,你的眼睛都青紫啦,要不,咱家帮您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不用,多谢公公美意。”王珪赶紧摆手,丢人已经丢大发了,他还哪有这份脸了。 长孙无忌没占到便宜,心气本就不顺,见王珪挨了揍,心情倒是好了些,挤兑道:“叔玠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就是心眼太多了,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说你缺德不缺德,李牧难得透露消息给你,你老老实实地上个奏本,商量商量也就是了,你装什么大公无私啊,当陛下糊涂,还是当李牧是傻子?” “现在好了,先是陛下嘴里抢肉吃,又把厨子得罪了,我看你呀,钻进钱眼里了,是非都不分了。不怪李牧生气,你这等人呐,不值得可怜!” 长孙无忌说完,甩了下袍袖,也大步走了。 王珪捂着眼睛,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说些什么。 怎么就这样了呢?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第234章 心太软 李牧回到家中,还没换完衣裳,赵有财便来通报。 “侯爷,有人来拜访,他说他叫王……” “不见!” 李牧怒气冲冲道:“姓王的一个也不见,老子跟姓王的势不两立!” “侯爷,不是太原王氏的人,他说他是个御史,叫做王境泽,承蒙侯爷提携,因此前来拜会。” “王境泽?” 李牧蹙眉想了一下,恍然想了起来。这不是那个倒戈的御史么,一篇歌功颂德的奏章引得李世民龙颜大悦,从监察御史连升三级,如今做了御史中丞的幸运儿。 若是他,倒是可以见见。 “让他等着,老子换件衣裳。” 赵有财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李牧把虎皮裘脱下来,换了正常的便服,从后院来到了前院大堂。虎皮裘哪里都好,就是太密不透风了一点,在室外穿自然是很好,但是在家里,有火墙火炕,穿着虎皮裘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 李牧来到大堂,果然见到一位年轻的御史在堂内正襟危坐。只见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显得非常紧张。 李牧咳嗽了一声,王境泽听见了,赶紧站了起来,一躬到底:“门下王境泽见过侯爷,给侯爷请安。” “哟?” 听到这个称呼,李牧挑了下眉毛,道:“王中丞,这声‘门下’本侯可不敢当。你是御史中丞,四品命官,缘何是我的门下?你呀,当是魏征的门下,与我何干呐?” 李牧没让他起来,王境泽不敢起身,撅着说道:“侯爷,我之前受那魏征的蒙蔽,做了很多对不起侯爷的事情。直到前几日才想通,已经毅然决然地与魏征和山东士族决裂了。还请侯爷宽宏大量,原谅门下等七人,从今往后,吾等愿为侯爷门下走狗,任凭驱使。” “呵!”李牧坐了下来,轻笑了一声,道:“莫非你觉得,我李牧会容留朝秦暮楚之辈?” 王境泽听到这话,身体颤抖了一下,额头上隐隐有冷汗冒出。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倒戈,还有热气腾腾的这个御史中丞的身份,投靠李牧门下,他必然会倒履相迎。但却没想到,李牧竟然嫌他是个叛徒,不愿意收容他。 难道御史中丞这个筹码,他都不放在眼中么? 王境泽有些焦急了起来。 他倒戈李牧和新政,已经是与魏征和山东士族决裂了。他敢这样做的原因,便是心里有底,认为李牧会收容他们。如今出了岔子,这可怎么办? 现在回去道歉还来得及么? 王境泽咬了咬牙,扑通一下跪在了李牧面前,以头杵地,哭泣道:“侯爷容禀,门下也是迫不得已!” 李牧放下茶杯,伸出手,道:“来,说出你的故事。” “啊?” 李牧有些尴尬,前世选秀的苦情戏码看多了,情不自禁了一下,见王境泽茫然,忙清了下嗓子,道:“说说理由,我看看是如何迫不得已的。” “侯爷有所不知,我等八人,虽然都是御史,也都是山东士族,但是我等与卢智林之流,却有很大的不同。我等在御史台……一直是被歧视的对象!” 李牧一副好奇的样子,道:“这还真是不知道,你们为何被歧视?” “只因吾等、”王境泽眼眶微红,泪花闪烁,咬牙切齿道:“只因我等,都是赘婿之身!” “赘婿?” 王境泽用力点头,为李牧解释道:“侯爷,山东士族,以‘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博陵崔氏’三家为首,像卢智林,他虽然是范阳卢氏偏房,但他毕竟姓卢。而我们,不在三姓门阀之内,只是因为娶了三姓门阀的女儿,做了上门女婿,才得到三姓门阀的支持,入朝为官,被视为山东士族。” 李牧听得有些糊涂了,道:“这么说,你不是山东士族?” “门下是山东士族,但不是核心的山东士族。”王境泽进一步解释道:“山东士族中,以三姓门阀嫡长房为最核心,偏房为次要,我等赘婿,即便官职比嫡长房高,也只能是最末等,永远被人瞧不起!” 王境泽恨恨道:“我等八人,便是一直活在这种歧视中。摄于三姓门阀威势,敢怒不敢言。私下里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活得不如一条狗!上次卢智林与魏征诬告侯爷,遭到侯爷的反击,我见平日作威作福的三姓门阀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与侯爷正面相抗,便看到了一丝曙光。我等八人,不是怕侯爷泼粪,而是想要抓住这次机会,能够脱离他们,堂堂正正地做人、做官!” 王境泽抬头看向李牧,眼含热泪,道:“侯爷,我等也是男人,我等也有尊严!我等宁为侯爷门下走狗,也不愿在做三姓门阀的傀儡,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了!侯爷若嫌弃我等,我等也回不去了,与其遭到他们报复,不如一刀抹了脖子,死了便一了百了了!” “哦……”李牧恍然大悟,起身把王境泽扶了起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我能理解你们,着实是令人同情。可是你们也不一定非得投靠我呀,你也看着了,我不是魏征的对手,如今无官无职在家,乃是一个闲人,我又能帮助你们什么呢?” “侯爷,您不要再谦虚了。门下不妨直言,若不是思虑再三,我等也不会做出如此豪赌。我等既然反了,就是相信侯爷的实力。门下连升三级,便是明证!陛下对侯爷非常倚重,我等跟着侯爷,绝对差不了。” “唉!”李牧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如此坦然,又如此诚心,我若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不过你毕竟原来是与我作对的,忽然投靠我,我还是不能尽信于你……” 王境泽忙要解释,李牧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我敢收容你,就不怕你反我。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面。我这个人,眼里不揉沙子。你自称我的门下走狗,便要拿出做走狗的样子。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们有一天,敢像今日背叛山东士族一样背叛我,无论你们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我都会弄死你们。到了那个时候,休要怪我不讲情面,因为今日是你们求着我的。” 话语中透露出的阴冷之意,令王境泽不寒而栗。但他的心中,却隐隐地非常兴奋。其他七个人怎么想他不清楚,但是他既然反了山东士族,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王境泽站了起来,深深地躬身施礼,道:“侯爷放心,门下此生若背叛侯爷,愿受千刀万剐而死!” “呵呵,发誓就不必了。我这个人不是很相信发誓这种事情,唔——”李牧想了想,道:“既然你已经入了我的门下,先来个投名状吧!” 王境泽积极道:“侯爷请吩咐!” “弹劾我!” “啊?”王境泽只当李牧是试探,忙躬身道:“不敢!” “怎么,不听话?”李牧皱眉道:“不听我的话,还说什么做我门下走狗?” 王境泽懵了,赶忙道:“侯爷,门下有些糊涂,侯爷为何要弹劾自己?” 李牧指了指王境泽,又指了指自己,道:“不是我弹劾我自己,而是你来弹劾我。至于原因么——我来问你,这几日朝野之间,对你风评如何?” “这……”王境泽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如实说,但见李牧看着自己,咬了咬牙,如实说道:“朝野之间对门下非常鄙夷,骂我等没有骨气,变节等等,污言秽语,十分难听。” “所以,你们更要弹劾我。如此,方能显出你们的清白!” 王境泽更懵了,不敢瞎猜,道:“请侯爷示下。” “道理你慢慢参悟,先按照我说的做。三日之后,你连同其余七人,弹劾我还有侍中王珪,就说我们私相授受,窃取国财,怎么难听怎么骂……当然了,不能骂我祖宗,但是王珪的祖宗你可以骂,难听点没关系,大义凌然会吧?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给我骂起来,拿出卢智林死谏的那套活儿,在朝议之上展示一番。” 王境泽听得都傻了,什么?不但要骂李牧,还要骂王珪? 一个是炙手可热谁碰谁死的逐鹿侯,一个是出身天下第一门阀太原王氏的当朝宰相,骂一个都是找死了,同时骂俩,这不就是活腻了吗? 王境泽傻愣愣地看向李牧,心中暗道,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借刀杀人? 李牧耷拉着眼皮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敢呐?” 王境泽深吸了口气,道:“侯爷说让做什么,门下就做什么!” “好!”李牧赞了一声,拍了拍手。李重义走进来,解下了腰间的钱褡子。 李牧从钱褡子里面,拿出了八根‘大黄鱼’,拍在了王境泽面前。 “听闻御史的日子过得都挺穷,你们又都是赘婿,想必手头也不甚宽裕。你们给我投名状,我也给你们点见面礼。一根十两,一人一根,拿去吃酒。” 王境泽傻掉了。 这、这是金条! 一根十两的金条! 王境泽咽了口吐沫,把已经下意识伸出去一半的手缩了回来,强忍着把视线移开,咬牙道:“侯爷,我等身为御史——” “不要啊?”李牧笑吟吟道:“确定不要?” “谢谢侯爷!” 电光火石之间,王境泽选择了从心,一把抱住八根金条,满足地傻笑了起来。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实在人。”李牧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好好的写奏折,写好了,还有赏。” 王境泽欢天喜地地去了,李牧把钱褡子丢回给李重义,刚要转身回后宅,赵有财又来报,说王普已经在门房等候多时了。见李牧有客,没敢过来。 跟王境泽扯了一会儿,李牧的气也消了不少。而且他也不能真的与太原王氏决裂,一切都是演戏而已。火候也差不多了,李牧便又坐下,让赵有财把王普带过来。 王普小心翼翼地来了。 见李牧坐在椅子上,面沉似水。王普更加拘束,在门口迟疑不敢进来。 李牧看着他,没说话。 王普咧咧嘴,硬着头皮道:“侯爷——” “你还有脸见我?” 王普惭愧不已,躬身道:“侯爷,此事我不敢为家兄辩解,实在是我们做得不对。侯爷您说怎么办,怎么办您才能消气,您说就是,一定让侯爷消气。” 李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哼,若不是看你的面子,此事休想揭过!” 王普一听,顿觉受宠若惊,他真想把王珪拉过来让他听一听,看见没有,是看在我的面子!我的面子! 见李牧的态度有所缓和,王普赶紧打蛇随棍上,陪着笑凑了过来,道:“侯爷果然是宽宏大量,在下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这些话,以后少说。”李牧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王普坐下,道:“王普,今日我不妨挑明了。若不是刚刚有人来拜访,耽误了一些时候,这时我应当在你大哥的府上了。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说往他井里倒粪,我就干得出来!” “是是是,侯爷虎威,何人不知,我大哥真的是老糊涂了,哎呀,我劝过他的呀。” “哼!”李牧冷哼道:“我真是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恩将仇报之辈!他是什么意思?算计我吗?” “不敢不敢,谁敢算计侯爷你,我大哥他就是糊涂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休怪我不讲情面!” “绝对不可能发生!”王普把胸脯拍的砰砰响,道:“我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发生,若是再有这种事情,侯爷可取了我的性命!” “唉!”李牧叹了口气,道:“你大哥眼睛掉在钱眼里了,只看利益,不顾情面。我却念着与你的‘牛马之情’,唉,我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善良,我真是太心软了,早晚得吃亏啊!” 王普偷偷抹了把脸上的汗,心里暗道,大哥呀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孽呀,为什么要让我来听这些。这怎么办?应和?太违心了。不应和?必然要不高兴。大哥呀,你可是真能给我找事啊! 第235章 员工福利 王普好一阵恭维,违心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总算是把这件事安抚过去了。一盏茶已经喝完,李牧似有倦色,王普心知,若再不开口,怕是要被下逐客令了。 “侯爷、” “嗯?”李牧看了眼王普,悠悠道:“王兄,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愿为我之牛马,但是我刚刚想了一下,怎么好像我成了你们太原王氏的牛马啊。这时候你若再说点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我很有可能就翻脸了,所以你说话的时候,要注意一点。” 王普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他的心里十分清楚,他要说的话,李牧肯定不会爱听。 可是若要不说,回去跟王珪又不知如何交代。 王普心里不禁十分恼火,大哥呀大哥,你耍什么小聪明呢?若是你按我说的办,什么事情都没有,看看把我为难的,别说给人做牛马,如今给人装孙子,人家都不拿正眼瞧了! 李牧冷笑了一下,道:“王兄,这世上的事情,有一条相通的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做错了事情,就一定会受到惩罚与损失。你办错了事情,还不想受到损失,那我来问你,这损失谁来承担?我吗?” “回去告诉你的那个糊涂大哥!这次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还想要我最开始说的利润,已经不可能了。你既然不按照我说的办,就是信不过我,信不过我,还说什么?我没有在陛下面前搅黄了这件事,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陛下龙颜大怒,关陇勋贵又虎视眈眈,你们还指望我替你们说话?早干什么去了!真把我当成牛马了?” 王普连道不敢。 李牧继续道:“修路的章程,过几日我会派人送到你的府上。以后,我与太原王氏,可能不会有什么合作了。就算是有,王珪也绝不可参与其中,他若参与,我就退出,话放在这里,你们看着办。” “侯爷——” “送客!” 李牧长身而起,王普伸手欲拉住李牧的袖子,被李重义挡了一下没能得逞。王普急得直跺脚,想要绕开李重义时,李牧已经走远了。 “大个子,你!” “嗯?”李重义瞪起眼珠子,瓮声道:“大个子也是你叫的?我没有名字吗?小牛马,真是给你脸了!” 说罢,李重义伸手薅住王普的脖领子,把他拎起来走到门口,直接掼在地上,然后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王普气得面红耳赤,站在逐鹿侯府门前跳脚,但终是不敢大骂出声,狠狠地跺了跺脚,上马车走了。 李牧回到后宅,整理了一下心情,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 其实修路不修路,挣钱不挣钱,对他来说都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做或者不做,对他的影响都不是很大。相比之下,他更看重的是家里的和谐。 忙活了这么久外面的事情,府内的事情,也该处理一下了。 李牧把小竹叫了过来,吩咐了下去,今日他要跟下人们一起在饭堂吃饭,让厨子多加几个菜,今天要乐呵乐呵。小竹高高兴兴地领命而去,李牧来到工作室,冲了一会儿【机关术】的熟练度,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小竹过来请,李牧便放下手里的零件,来到了下人们平时吃饭的饭堂。 李牧很少会来这里,虽然他不是一个很有架子的人,但他毕竟是这府里的老爷,平时白巧巧和李知恩在家的时候,他都是在后宅吃饭的。忙起来的时候,偶尔在工作室吃,几乎没有在饭堂吃过东西。 下人们对于李牧的到来,也都十分紧张。他们主要是担心,李牧为什么会突然来下人的饭堂吃饭。莫非是伙食费的花销太大,侯爷要来查了? 下人们会有这种猜疑,实在是因为内心惶恐。就目前的大唐平均生活水平来说,逐鹿侯府的下人,约等于马邑县的县令。就算是马邑县的县令,也做不到每日都有肉吃,但是逐鹿侯府每天都杀一头羊。说句有点狂傲的话,下人们现在吃羊肉都有点吃腻了。 这样的生活水平,很明显不是下人应该享受到的,因此,下人们才会惴惴不安。 但是这些事情,李牧压根就没想。在他的意识中,下人们吃得好一点是应该的。就像他前世所在的‘用心创造快乐’的游戏公司,虽然外界评价褒贬不一。但是工作餐这一块,绝对是业内标杆。 一天四顿,无限量供应。早中晚加夜宵,随时随地来到公司食堂,就一定有的吃。用老板的话说,大部分的员工,不可能为了吃个饭特意跑公司一趟,他既然能吃到这个工作餐,说明他忙于工作了,对于忙于工作,甚至加班工作的人,提供一些食物算得了什么?敞开了吃,能吃几个钱?与创造出来的价值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李牧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虽然这些下人不能为他创造出什么价值。但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相逢即是有缘。李牧是个穿越者,在这个世界上本就身若浮萍,没有根。本以为母亲是根,没想到这母子关系也不是亲生的。这样一想,心中倍觉凄凉。上一世就是个孤儿,这一世,又有什么分别? 与孙氏不是血脉的关系,那么孙氏这个‘养母’,便与前世的老院长是一样了。在前世,李牧的亲属关系里,老院长就是他的养父。 没有亲戚,两世为人,都没有什么亲戚。 这一世,本来认了一个义弟,顺带得了个便宜义父。没想到认了没多久,义弟和义父都远在千里之外了。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李牧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命犯天煞孤星,所以才会活成这副样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因为李牧一直都觉得,人生就像是游戏里创建一个账号,初始属性都是随机生成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道就因为自己的初始属性不好,就不活了么? 日子还是得过啊! 只不过,自己确实是倒霉了一点。‘重练’了一次,初始属性还是随机得乱七八糟。 孤儿的身份,让前世的李牧活得非常谨小慎微,因为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普通的人做事失败了,会有父母或者亲朋来安慰,大不了从头再来嘛,一人帮一把,危机就度过去了。但是李牧不行,他没有父母,没有亲戚,谁也指望不上。 至于朋友,从小到大,李牧一直都是被歧视的对象,大学毕业之前,他哪里有什么朋友。在前世的社会环境中,交朋友也得是匹配的上才行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有几个会跟穷人家的孩子做真心的朋友?更别说是一个孤儿了,没有人脉,又没钱,大家一起聚个餐,aa制你都花不起,怎么做朋友? 一直到了大学毕业工作了,自己能挣钱了,李牧才有了几个‘酒肉朋友’。 其实到了这个阶段,李牧已经具备了交朋友的资格。但是此时的他,已经很难信任一个人了。他分辨不出,一个人对他好,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附加在他这个人身上的其他条件。所以,他的几次恋爱,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 虽然分手的原因不尽相同,但是归根结底,李牧自己也是有原因的。他无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彻底打开心扉。因为他害怕受伤,太谨慎,总是下意识地给自己‘留’一点,无法做到全情投入,全身心的付出。爱情这个玩意,有的时候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李牧并非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纠正不过来。在前世,唯一一个让他觉得付出什么都值得的人就是老院长,但是老院长已经去世了。除了老院长之外,哪怕是他的历任女朋友,他都不觉得这个人值得他付出自己的一切。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那间破败的孤儿院出来,混到二十八岁像个人一样生活,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让李牧觉得自己幸运的事情,就是白巧巧的存在。 这是一个他可以放心去信任的人,一个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而不会觉得不值得。因为白巧巧对他是一心一意,百分之百的。 白巧巧的存在,让李牧觉得,自己两辈子的人生,还是有一点阳光存在的。尤其是在知道孙氏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 这是李知恩和王鸥都替代不了的。 无论李知恩也好,王鸥也罢。李牧用自己不甚深的城府,都可以感觉得到,她们是有所保留的。无论是因为什么,她们都不是百分之一百。 她们虽然爱自己,但是她们都有更重要的东西。当她们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她们极有可能背叛自己。 但是白巧巧不会,李牧知道,她的生命中,自己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这种差别,说不清楚,但是感觉得到,而且非常清晰。 李牧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一个孤独的人。虽然他自己饱尝了孤独的寒冷,但是他并不介意,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让还有机会温暖的人感受温暖。 府里的下人是距离他生活最近的人,他很乐意看到他们开心的生活。正因如此,逐鹿侯府的下人,才能有今天自己都觉惶恐的待遇。 今日,李牧决定再进一步。 “咳!” 把众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李牧开口道:“大家来到我府里,也有三四个月了吧?” 众人应是。 李牧点点头,又问道:“可过得开心快乐?” 小竹平日与李牧见面多些,相对比较熟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示意她来代表说话。小竹知道李牧的个性,也不觉得害怕,道:“侯爷,大家在府里,不愁吃穿,当然过得开心快乐了。” “不!”李牧肃然道:“你们不是真正的快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理解李牧话语中的意思。坐在最末尾的魏璎珞和珍珠,也是一样懵,怎么有吃有穿,还不是真正的快乐,那怎么才算真正的快乐啊? “你们都是父母的孩子,有一些,像门房老赵,应该是孩子的爹了吧,你们被我从教坊司领回来,自己过得衣食无忧了,便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过得如何吗?” 众人听到这话,霎时都红了眼眶。 小竹哽咽道:“侯爷,咱们哪敢想——”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就拿小竹说吧。她的父亲是一个小吏,渎职枉法被处以极刑。他,死有余辜。但却害了小竹和她的母亲,母女二人都被充入了教坊司成为了官奴。小竹命好,被我挑中来到府中做了丫鬟,但是她的母亲,却在掖庭宫打扫宫殿。母女此生无再见之日,小竹说得对,她确实不敢想,因为想了也是白想!” 小竹呜咽地哭了起来。 李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孝,乃是人伦大道。世间苦难的人有千万,我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你们二十余人能被我挑中,成为我府里的下人,就算是我们的缘分。今日我向你们承诺,我会尽力帮你们寻找亲人,范围仅限血脉至亲,前提他不是作奸犯科的大奸大恶之徒。” “像小竹的母亲这样的情况,我会去向皇后请求,把她的母亲放出掖庭宫,让她能跟小竹团聚。如今小竹一个月也有不少月例钱,养活她的母亲足矣。再过几年,等小竹年岁大一些,若有相中的心上人,我也会给她一份嫁妆,让她风光地嫁出去。其他人也都一样,只要有你们至亲的消息,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我就会帮你们想办法,让你们能够团聚。这是我,逐鹿侯李牧,给与你们的承诺!” 此言一出,便像是在饭堂丢了一颗催泪弹一样,二十余人无不落泪。第一个得到承诺的小竹,更是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跪在李牧跟前,止不住地磕头。 李牧把她拉起来,恼火道:“都给老子起来,做错了事情才叩头谢罪。你们没有做错事情,磕什么头,膝盖没骨头吗?哭嚎个什么,听着心烦!挺好的事情,乐乐呵呵的不行吗?哭哭哭!再哭这事儿就罢了,都把眼泪擦干了,吃饭!” 第236章 镜 在逐鹿侯府,吃的方面只有一个规矩,就是不能够浪费。吃得多点没关系,像李重义,一个人顶五个人以上的饭量,李牧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但是唯独一样是不可原谅的,那就是浪费。 能吃半碗饭,却盛了一碗饭,吃不了了,打算扔掉,这是不允许的。 这一条规矩,是李牧人生遵守的第一个规矩。在孤儿院的时候,老院长立下的规矩。或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又或许是对老院长的一个念想,李牧前世二十八年的人生,几乎没有浪费过食物。 他是那种喝酸奶,一定会舔盖的人。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于‘自己人’,李牧一直是非常宽待的,但是这个规矩,依然保留了下来。执行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阻力。逐鹿侯府上下,只有独孤九一个大少爷出身,其他人的出身都很低微,过惯了食不果腹的日子,不用立规矩也不会轻易浪费。 独孤九之前确实是挑食的,但是到了逐鹿侯府后,周遭的环境感染之下,他也把挑食的毛病改了过来。他完全是被迫的,因为他经常和李重义一起吃饭,稍微慢一点,就没得吃了,哪里顾得上挑食。 吃过了饭,李牧把魏璎珞和珍珠叫到了后宅,宣布了他的决定。 “工匠坊那边,我已经让小九去通知过了,已经都安排好了。明天你们就搬过去,白天的时候,工匠们基本都有活干,没有时间上课。暂时你只需要在晚饭后,等工匠们都下工了,教他们一个时辰就行。从拼音开始教起,然后是常用字。常用字之后,再简单教一点算数。至于白天,上午你来京东集这边,教这些孩子认字,下午的时候你可以自由活动,做什么都可以。” 李牧说完,从袖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袋,放到了桌上:“这里是二十两银子,算是预支给你和珍珠下个月的月例钱。其中十两,是你们两个人下个月的月例钱,还有十两,算是你教书的津贴,应该够花了。” “谢谢侯爷!”珍珠一把抓过荷包,喜不自胜地说道。她早就想离开逐鹿侯府了,离开这儿,就不用看李知恩的眼色,不用被她挤兑了。 魏璎珞却想得更多些,她看着李牧,抿了一下嘴唇,道:“侯爷,您这是打发我们走么?”不等李牧说话,魏璎珞又道:“若是因为管家的缘故,我们可以跟她道歉,能不能不要打发我们走?” “道什么歉?”李牧奇怪道:“这与知恩何干呢?小璎,若我没有记错,那日你在大殿之上可是说过想要做一个女教授的,如今我是圆了你的愿望,让你去做女教授,教工匠们和孩子认字。难不成你不想做女教授,喜欢上做丫鬟了?” “我……”魏璎珞的心情有些复杂,李牧这句话竟然说中了她的心思。见识了拼音的神奇之后,魏璎珞对李牧产生了非常多的好奇,她很想留在李牧身边,看看他还有什么神奇的本事。 珍珠与魏璎珞一起长大,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本来,小姐也算是倒了年纪,思春了,有了喜欢的公子很正常。若是没有这些变故,珍珠是一百个支持魏璎珞与李牧在一起的。 但是如今身份不同了,魏璎珞已经变成了丫鬟,而李牧是如今朝野之间炙手可热的侯爷。他有妻子,还有侍妾。小姐目前的身份,若是跟了他,怕是连一个名分都得不到。所以珍珠现在不希望魏璎珞委身李牧了,能早点划清界限也是好事。 担心魏璎珞说错了话,珍珠忙抢过话头,道:“侯爷,我家小……小璎她是太高兴了,当女教授一直是她的夙愿啊,侯爷真是善良之人,对待我们这些下人比亲人还好,小、小璎,还不谢谢侯爷,愣着干什么?” 珍珠一边说,一边对魏璎珞使眼色,用手肘顶她的腰。 魏璎珞被她这么一催,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紧紧闭上了眼睛,大声道:“侯爷,我、我可以不去工匠坊,留在府里吗?” 珍珠一听这话,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完了完了,小姐又开始犯病了。关键时候,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李牧蹙眉看着她,道:“你还真要当丫鬟啊?” 魏璎珞用力摇头,说出来第一句,她便痛快多了,也不紧张了,道:“侯爷,我喜欢府里的气氛,大家生活在一起,就像是家人一样,我舍不得离开这里。再说,工匠坊和京东集,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我若住在工匠坊,去京东集还那么远,很有可能耽误事。” “咱们逐鹿侯府正好在二者之间,到哪一边的距离都差不多。我可以上午去给孩子们上完课,晚上再去给工匠们上课。” 李牧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没想到魏璎珞竟然会不愿意离开逐鹿侯府。李牧偷偷打量魏璎珞泛红的小脸蛋儿,心里暗自嘀咕,这小丫头,难道是真的看上本侯了么?不行,我李牧是何等贞洁之人,定不能让她如愿! “可是若如此,给工匠们上完课,恐怕来不及在坊门关闭前回来呀。你若住在工匠坊,上完了课就回家了,不必出坊门,不是更加方便么?” “这……”魏璎珞很想说,侯爷你可以给我一块腰牌,但是若这样说了,似乎就太明显了一点。她到底是一个大家闺秀,有点说不出口。 珍珠赶紧道:“是呀,小璎,不要让侯爷为难。” “可是……” “就这么办了!”李牧大手一挥,道:“喜欢府里的气氛,没事儿你就多回来几趟。从京东集上完课回来,中午可以到府里吃饭嘛。又不是见不到面了,你们在府里的房间给你们留着。行了,不要婆婆妈妈了,去吧,收拾随身的东西,缺什么等会去西市买,让大个儿给你们安排马车。” 见李牧已经决定了,魏璎珞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让人见之可怜。珍珠担心再留下魏璎珞还会说出什么缺心眼的话来,赶紧拉着她给李牧行了个礼,拽着她出去了。 李牧在门口看着魏璎珞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心里也是有些不忍。但是他也没办法,作为一个优秀的男子,注定要受到万千少女的爱慕,难道全都要收入房中吗?那样岂不是成为了一匹种马? 我李牧,如何能成为那种人! 李牧随手拿起了白巧巧的梳妆铜镜,看着镜子里自己模糊的脸,忍不住骂了一声。 “你这个残忍的少女杀手,你真地是一个芳心纵火的小流氓呀……” 镜? 李牧挑了下眼眉,把铜镜放下,闭上眼睛召唤出系统,把镜子的配方学了。 “做个镜子去!等老婆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 镜子在《大唐群侠传》中,是一个重要的道具。它属于杂项中的特殊物品之一,图纸的爆率也非常低。对于游戏内的商人来说,它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稳定带来收入的东西。 因为它是游戏中‘结婚系统’的必备物品之一。 游戏内人物想要结婚,需要做一个前置任务。其中有一环,需要拿一面镜子给媒婆。 先给一面铜镜,媒婆表示这镜子不行,看不清新娘子俊俏的模样,让玩家换一面镜子来。然后第二次,就要拿副职系统做出来的镜子过去。 现实中的镜子,是用硝酸银镀在玻璃上制成的。 而在游戏中,制作镜子,需要一块玻璃,一两银子,还有一个镀银催化剂。学会了配方之后,镀银催化剂可以在系统商店购买。 李牧之前已经学会制作玻璃了,购买了一个镀银催化剂之后,很轻松地就把镜子制作了出来。制作完了,把李牧给吓了一跳。在游戏里,一两银子只能做出一面铜镜。现在他试验的结果,一两银子也是只能做出一面镜子,但是可一面一米见方的镜子。 一平方米的镜子,切割成白巧巧使用的那种梳妆镜,可以切割几十个。 算一下成本,一面镜子约合几十文。 这么廉价吗? 李牧皱眉想了想,觉得不能把玻璃制品的价格拉得这么低。要知道他做的香水瓶,那么小的一个,都算一两一个了。这么大的镜子,关键还如此清晰,几十文一面,绝对不行。 想了好半天,李牧还是善心大发,定了一个五两的价格。 镜子这东西,不是必需品。普通的老百姓,整日奔波为口忙,哪有功夫关系自己长什么样子。至少也得是富户家中的夫人或者小姐,才能有想要使用镜子的需求。因此,这个东西的销量不会很高。按照与铜镜的效果对比,卖个铜镜的五倍价格也就差不多了,再贵估计不少人就舍不得了。 其实客户的舍得与否,也不是李牧定价的最主要原因,主要还是良心过意不去。这东西的成本实在是太低了些,不太好意思要高价。香水的成本虽然也低,但是好歹有那么多干花在呢,这一两银子搞出一平方米,利润率快一百倍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脸皮薄,咋办? 李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唉声叹气,弱点呐,这就是弱点呐。太善良,脸皮还薄,如何在这残忍的世间行走啊? “唉!” 李牧叹了口气,从系统商店买了把玻璃刀,开始切割玻璃。 为了方便起见,他切割的都是方形。先搞了几个大的,留着明日进宫送礼。然后切割出了十几面小的,等会送给小竹她们。剩下还有一半,刚好留给自己的老婆,先凑合用,过几天有空了再弄一个全身镜,就放在床边,夜里点上蜡烛,欢好之时看着镜中的人儿…… 嘶—— 不能再想了,再想容易404。 李牧收拢了心神,把切割好的玻璃镜放在一边。又找来上好的枣木,搞了几个边框把镜子嵌入当中。都忙活完了,才长出一口气,躺在摇椅上,往嘴里丢了一块牛肉干。 “主人,我们回来了!” 李知恩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她不敢直接闯李牧的工作室,都是在外面先打个招呼。 “进来吧,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李知恩推门进来,迎面正好放着一面镜子,吓得惊呼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看到过自己,莫名有点害怕,站在门口不敢动了。 李牧起身拉过她的手,笑道:“被自己吓着了?这不就是一面镜子么?” “怎么这么清楚……我长这个样子吗?” 抓着李牧的手,李知恩镇定了下来,她来到镜子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往左歪了歪头,镜子里的她跟着也歪了歪,李知恩笑了起来,道:“主人,真的是我呀,我长得可真好看。” “哪有这么大言不惭的——不过我的知恩确实挺好看。”李牧笑了笑一下,把她搂过来亲了一口,道:“去叫小竹她们过来,一人送一个。最大的那个是给夫人的,等会拿回去。稍小一点的,明天我送进宫,给皇后还有杨妃她们。母亲那里也要送一面……” 李知恩嘟了嘟嘴,道:“还有你的牡丹夫人,可别忘了呀。” “哎呦,这么大的醋味呢?” “哪有!”李知恩从李牧怀里挣脱开,吐了下舌头跑去通知了。李牧摇了摇头,把工具收拾了一下,喊了一嗓子,李重义从外面进来,把最大的镜子抱了起来,跟李牧一起回了后宅。 独孤九是跟李重义一起过来的,看到工作室里的镜子,犹豫了一下,也偷偷地拿起了一面小的。趁着小竹她们没来,他把面具摘下来,看着镜子里那张如女子一般精致的俏脸,喃喃道:“原来我长成这个样子,唉,要是有一个跟我长成一样的女子就好了。” 独孤九叹了口气,又把面具带上了,小镜子也放进了怀里。 …… 长安西。 一个骆驼队,正向长安方向前进着。 “看见了!长安的城墙,咱们到了!” 队伍前面的人激动地喊道。 声音惊动了队伍中央的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她打马上前,瞭望了一下,高声道:“再加快一点,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咱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 “好!” 第237章 有刺客! 后宅。 木桶中注满了热水,勾兑得温度适中。水汽升腾之间,雾气缭绕。一面镜子置于木桶前,倒映出两道模糊的影子。 李牧伸手把镜子擦了擦,指着镜子中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子,对身后的白巧巧道:“夫人,如何?看得清楚么?” 白巧巧无奈叹气,这幼稚的夫君哟,真是让人头疼。 “夫君,巧巧想要看你,直接看你就好了呀,为什么要从镜子里看呢?” “夸我一句不行呀?”李牧缩回到水里,返身将白巧巧搂住,在她的身子上乱摸。白巧巧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横了他一眼,按住了他的手。 “夫君,老实些。” 李牧充耳不闻,嘿嘿笑道:“娘子,似乎越发的大了——” “什么?”白巧巧顺着李牧的目光低头看了眼,哎呀叫了声,嗔道:“夫君,你又作弄我。” “真的是大了嘛,我哪里说了谎话?”李牧捧起白巧巧的俏脸,轻轻地亲吻了一口,紧紧地搂住她,道:“娘子,此生有你,真的是我李牧最大的幸事。” “怎么了呀,忽然又说这些?” “没事,就是想让你知道。”李牧笑了一下,岔开了话题。他忽然想起孙思邈说他神魂不符的事情,撩水抹了把脸,问道:“娘子,你觉得我最近有没有变得帅一点?” “帅?”白巧巧露出了不解之色,李牧解释道:“就是有没有变得好看俊俏一些?” “唔——” 白巧巧看了李牧一眼,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夫君是想跟小九比吗?那夫君还是放弃吧,你怎样都不会比小九俊俏的。小九若是个女子,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 “谁跟他比呀。”李牧懊恼地说道,忽然觉得不对,怒视白巧巧,道:“娘子,为夫我要罚你了。你竟然觉得小九比我俊俏,难道为夫我在你心里,不是这世上最俊俏的男子吗?貌比潘安这句话,说的不就是我吗?” “嗯嗯!”白巧巧用力点头,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来。 “哼!” 李牧不高兴了,从木桶中爬了出来。他没有泡澡的爱好,每次洗澡都比白巧巧早出来。白巧巧也不管他,自顾地打香皂。 李牧绕过屏风去找擦身的干布,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顿时迟疑了一下。都这个时候了,坊门都要关了。李重义和独孤九两个没有召唤,不会来后宅。小竹她们也都开始打水洗漱,准备休息了。而李知恩呢,在这个时候会去前院记账,府内每日的开销用度等等,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重点是,李知恩的脚步声李牧经常听,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个脚步声绝对不是。 刺客? 李牧吓了一跳,赶紧抓过一条干布围住下身,看了看左右也没啥趁手的家伙,情急之下,只好抓起一个矮凳,蹲在了门后的阴影处。 他没有想过逃走,老婆还在里面洗澡,往哪儿逃?别说老婆的安危了,就是被这刺客看上一眼,李牧这小肚鸡肠的大男子主义性格,也得原地爆炸了去! 还好,听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李牧心中暗自发狠,就算你丫武功高强,老子也打铁练就了一身的力气,出其不意之下,不一定谁能干过谁! 玩命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巧……” “有刺客!!”李牧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希望前院的李重义等人能够听见,与此同时,抡起矮凳就砸。 就在李牧抡起的矮凳,即将砸到进门的黑色劲装刺客的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条充满了爆发力,又长又匀称的长腿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抬了起来,然后狠狠劈下。 “嚓!” 矮凳碎裂。 “咔!” 腿劈在了李牧的左肩,左胳膊瞬间耷拉了下来。 “啊!” 李牧惨叫出声。 腿收了回去,再次踢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幻影。 李牧腹部中招,倒飞了出去。 屏风碎!李牧裹挟着屏风的碎屑,磕在了大桶上,眼睛一番晕了过去。 “夫君!”白巧巧惊呼出声。 “巧巧?”张天爱看到白巧巧坐在浴桶中,怒气冲冲道:“这个小贼竟然还敢偷窥,看我不——”张天爱拔出剑,正要剁了这个小贼,看清面目之后,傻了眼。 “天爱姐姐!你,你干嘛要打我夫君?” “哪里有刺客!老大,我来了!!” 门外传来了李重义的吼声,张天爱急得直跺脚,道:“我哪知道……哎呀,你先喊一声,别让他们进来,你还没穿衣服!” 白巧巧这才恍然,赶紧喊了一嗓子,把李重义等人隔在了门外。张天爱把白巧巧的衣裳丢给她,白巧巧手忙脚乱地穿了,张天爱已经按着李牧的人中,把他救醒了过来。 “娘子快跑!!” 李牧苏醒之后,一声大喝,抡起拳头就打。张天爱抬起腿,差一点又劈在李牧脸上,碍于白巧巧在旁边,只是踩住了李牧的肩膀。 “是我!” “谁也不好使——欸?”李牧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抬头一看,见是张天爱,呆道:“怎么是你呀?” “我刚到,听知恩说巧巧妹妹在洗澡就过来找她。谁知道你也在——”张天爱的脸忽然红了一下,把头撇到了一边,道:“你、你先穿好衣服在说话。” 李牧低头一看,原来被踢过来的时候,腰上围着的布早就不知道非哪儿去了。自己现在身无寸缕,清洁溜溜—— 完蛋,被这女暴龙看光了! 李牧赶紧捂住胸口,忽然发现不对劲,双手下移,捂住了兄弟。 “老婆——”李牧快哭出来了! 白巧巧把他的衣裳拿过来,伺候他穿了。告诉他李重义带人在外面,李牧赶紧喊了一声,遣散了李重义等人。这副样子要是被小弟们瞧见了,以后还有脸做人家大哥吗? “我的肩膀脱臼啦!” “我的肚子!你踹我肚子你,再往下一点,我就——” “你这女人,好狠啊你!!” “我不是故意的!” “巧巧,跟她绝交,她要谋杀你的相公!!” …… 折腾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李牧脱臼的肩膀,被白巧巧给‘掰’了回来。此刻,他正枕着白巧巧的腿,露着肚皮,李知恩跪在旁边为他擦跌打酒。 张天爱抱着剑站在床边看着他,脸上满是歉意。她自己知道自己使出了几分力道,若不是李牧平时打铁有点力气,腹部隐隐地也有几块腹肌,这一脚下去,不踹他一个五脏移位就算轻了。 李牧哼哼唧唧,斜睨着张天爱,心里暗道,这女人是怪物吧,刚才那一脚,哪像是一个女人踹出来的。李重义就不说了,独孤九的力道,也就是如此了。 怎么练的啊!妈了个蛋蛋的,谁要是娶了她,日子还能过么?稍微拌个嘴,一脚半管血就给你踹掉了,这还玩个屁啊! “对不起啊!” “哼!”李牧把头埋进白巧巧怀里,不理会她。 李知恩心疼地握住李牧的手,李牧闭着眼睛,轻轻摩挲着李知恩的小手儿,稍稍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白巧巧看了看张天爱,轻轻推了下李牧的肩膀,道:“夫君,天爱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都已经解释了嘛,你喊有刺客,还拿矮凳砸她。她以为只有我在里面洗澡,就把你当成了刺客,所以才——” “你还向着她说话——”李牧仰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白巧巧,道:“你夫君我为啥要拿着矮凳躲在门后啊,我不是把她当成刺客了吗?我当时光着身子,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家伙,不拿矮凳拿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嘛,娘子,你这么说话,真是太伤我的心了,呜……” “哎,夫君,你别哭啊……”李牧这一哭,可把白巧巧的心给哭乱了。她歉然地看了张天爱一眼,把李牧搂在怀里哄着,道:“好啦,夫君不哭,巧巧知道夫君的好,夫君——” “巧巧,你别哄她!”张天爱看着李牧这副唧唧歪歪的样子就不舒服,忽然把剑拔了出来。李牧吓了一跳,赶紧爬到了白巧巧身后,怒道:“你想干什么,恃强凌弱?杀人灭口?好恶毒的女人——” 话音未落,张天爱把剑丢到了床上,伸出了胳膊。 “不管怎么样,都是我打伤了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用不着巧巧妹妹替我赔情,剑给你了,你砍我几下,咱俩扯平。” 巧巧忙道:“夫君,不可呀!” “怎么不可,我的打就白挨了?”李牧把剑抄在手里,恶狠狠道:“张天爱!上次你走的时候,就莫名给我脸色看。这次回来,不由分说就打我,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的,既然如此,休要怪我不近人情。你让我砍你是吧,我还就砍了!” “哼!”张天爱冷哼一声,道:“给你脸色是有原因的,我觉得你对不住我巧巧妹妹妹,就给你脸色怎么了?至于刚才,我已经解释过一遍了,误伤就是误伤,你爱信不信,要砍就砍,婆婆妈妈的!” “你以为我不敢砍?” “快点!砍完扯平!” 李牧恶狠狠地瞪过去,张天爱只是伸着胳膊,似乎一点也没放在眼里。 “呿!”李牧把剑丢在地上,伸手一指:“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张天爱把剑捡起来,还如剑鞘,道:“这是你不砍的,可就不能怪我了,咱俩两清了。” “谁跟你两清,我现在不砍,以后想起来再砍不行啊?你走!不让你在我府里待着!” 白巧巧央求道:“夫君,坊门都关了——” “关了怎么了,爱去哪去哪!”李牧生气道:“巧巧,夫君我都挨揍了,你就一点也不心疼夫君吗?” “我心疼夫君,可是天爱姐姐……”白巧巧眼巴巴地看着李牧,小声道:“要不先留一晚,求你了,好夫君。” “不用求他。”张天爱看了李牧一眼,道:“我上次住的房间,我自己能找到,我带来的人,就让他们住客房就行。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了。” “欸?”李牧惊了,什么情况这是,当自己家了? “你给我站住!”李牧爬到床边,冲张天爱喊:“我说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啊,这是我家,喂!这是逐鹿侯府,我是逐鹿侯,你是干嘛的呀你……喂!张天爱,老子叫你呐!” “没空哄你玩!” 张天爱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一下子给李牧噎了个半死。 李牧扑进白巧巧的怀里,哭道:“娘子,你看见没有啊,这就是你的姐妹,她眼里还有你的夫君我嘛!她这是把我堂堂逐鹿侯府,当成她自己家了,太随便了,太放肆了!” 白巧巧也生气了,道:“没想到天爱姐姐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真是看错她了,夫君你等着,我去找她理论去!” “对!”李牧恨恨地说道:“你给我骂她,让她惭愧,让她滚过来给我道歉!五体投地道歉!” “好!”白巧巧把李牧交到李知恩怀里下了床,穿好了鞋,回头看向李牧,道:“夫君放心,我这就去骂她!” “小心啊!要是骂不过,你就喊,我让知恩去帮忙。她要是想动手,不要跟她客气。让大个儿收拾她,别看她有点力气,她肯定打不过大个儿!” “知道了!” 白巧巧应了声,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李牧往李知恩的怀里拱了拱,又开始哼唧了起来。李知恩看着李牧肚子上的脚印,心疼不已,把跌打酒倒在手上,一点一点地给他涂抹。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牧迷迷糊糊地都快睡着了,看了眼燃了一半的蜡烛,喃喃道:“知恩啊,夫人不会回来了对吧?” “嗯——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呜……”李牧悲从中来,抱紧李知恩的身子,道:“知恩呐,你主人我……我在夫人心里,竟敌不过一个女子,夫人竟然骗了我!” 李知恩起身吹灭了蜡烛,缩进了李牧的怀里,在他耳畔咬耳朵:“主人既然这么伤心,不如就让我来顶替夫人,好好地伺候主人一晚啊?” “不行。” “嗯?” “她那一脚可能是给我踹坏了,不好使了。” “这么严重?”李知恩眼珠一转,钻进了被窝:“我看看?” “哎?你别摸,喂喂喂!疼!小腹疼啊,哎呀!!” 第238章 苦恼 为了早点搞定轴承,李牧特地起了个早,来到工作室加工零件冲【机关术】的熟练度。 冲熟练度的过程是无聊且枯燥的,机械式地进行,体力值空了就嚼点牛肉干歇会儿。 为了方便轴承的制作,李牧冲级所用的图纸,都是轴承里面需要的零件。这样等他冲到了中级之后,直接用零件就可以拼装轴承了,不用再耽误时间。 “夫君。”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巧巧歉然地走了进来。李牧刚好做完一个零件,听到开门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没有理会。 “夫君,吃早饭了。” “哼!” “夫君,我知错了。”巧巧来到李牧身后,轻轻搂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哄道:“今天是我亲自熬的粥,夫君最喜欢喝的。” 李牧手上的活儿不停,酸溜溜道:“恐怕不是给我熬的粥吧?” “当然是给我的夫君熬的粥呀。” “不是给你的天爱姐姐熬的?” 白巧巧忍住笑,摇了摇头,道:“就是给我夫君熬的粥,就是多熬了些,剩下的扔了怪可惜的,给她们分一点。” “哼,把我当小孩子哄。”李牧把做好的弹簧丢到旁边的盒子里,唉声叹气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曾经那个单纯善良的娘子哪里去了,如今都会哄骗夫君了——” “夫君真的生气了?”白巧巧绕到李牧面前,仔细看他的脸色,表情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夫君不会生气吧?是在吓唬我对不对?” “生气!” 李牧把手里的铜丝丢下,看着白巧巧,道:“娘子,按你昨日的表现来看,我有理由怀疑你与张天爱之间,有问题!” 白巧巧眨巴眨巴眼睛,呆呆道:“什么问题?” “你们二人,定是有‘凤阴之好’!” 白巧巧听不懂李牧的意思,呆呆地看着他。 “果然不出所料,脑袋里净是这些东西!” 张天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牧回头看到她,怒道:“许你抢我老婆,还不许我说吗?小妞,你太霸道了吧!昨天我是让着你,不然你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 “哼!”张天爱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报以冷笑。 李牧顿觉自尊心被挑战了,站起来怒视她,道:“看到我的两个小弟了吧?大个儿就不说了,你打不过他是一定的。新收的那个小弟看到没?他叫做独孤九,长安第一快剑,不服比一比啊!” 张天爱瞧了他一眼,道:“我跟你的事情,拉别人做什么,有能耐你自己动手啊?” “怕了!”李牧不搭茬,指着张天爱对白巧巧道:“夫人看到没有,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她怕了,不敢跟我的小弟比试!” 白巧巧忍俊不禁,但还是非常给面子地点头,哄道:“夫君最厉害了。” 张天爱把李牧的胳膊挡开,道:“我说的是你,要不这样,我让你一只手……” “别说了!”李牧大手一挥,道:“连我的小弟都对付不了的人,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再说了,我出手实在是太狠,不出手则以,出手就要人命。你这人虽然讨厌了些,蛮横了些,无礼了些,恩将仇报了些,但毕竟还不算个坏人,我不想取你性命,这次就饶了你了。” 说完,李牧十分蔑视地看了张天爱一眼,把巧巧搂进怀里,扬起下巴道:“以后规矩些,我的女人,你离远点!” 张天爱丢给他一个大白眼,对这种‘强行胜利’的人,谁有办法? “昨天巧巧是来跟我……算了!懒得跟你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张天爱从怀里拽出一封信,丢给李牧,道:“你那个兄弟托我给你捎的信。” 李牧把信接在手中,忽然笑了一声。 张天爱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李牧后撤一步躲到白巧巧身后,道:“穿我设计的新式肚兜了吧?穿了还那么平,不绝望吗?” 张天爱下意识低头看了眼,立刻明白了李牧的意思,想要拔剑,剑没带在身边,一眼看到工作台上的铁锤,伸手抄了起来。 “我杀了你!” “巧巧,救命!” “天爱姐姐——” 趁着巧巧拉住张天爱,李牧夺门而逃:“谁理你,我喝娘子熬的粥去了,你等着喝剩下的吧!” 张天爱气得呼哧呼哧的,把手里的铁锤一丢,恼道:“巧巧妹妹,你看他这副样子。他都已经十七岁了,加了冠,就是大人了,怎么还像是个孩子一样!好色成性又幼稚,你怎么偏偏就喜欢了他,你还劝我也——” 张天爱跺跺脚,气道:“我就算这辈子真的嫁不出去了,我也认了,绝对不会嫁给他!” 巧巧也不恼,道:“天爱姐姐,你对夫君有成见,所以才看不到他的好。其实夫君不像你想得那样,他对我真的很好的。” “你就是傻。” 张天爱气囊囊地说道,转身走了出去:“我去前院吃饭,不喝他剩下的粥!” 白巧巧摇了摇头,也没有挽留她,弯腰把地上的铁锤捡起来,放回原来的地方,回后宅陪李牧吃饭去了。 …… 昨天晚上白巧巧与张天爱说了一夜的话,天快亮的时候,她们两个才睡下。姐妹俩又有几个月没见了,这期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白巧巧都跟张天爱说了。也解释了知恩的事情,化解了张天爱对李牧成见。 言谈之间,白巧巧提起了即将在京东集开店铺的事情。说到了店铺,自然就躲不过王鸥。张天爱虽然见过王鸥,对王鸥的印象也还不错,但听白巧巧说起二人对街盖店铺的事情,对其的印象直线下降,义愤填膺。 白巧巧便顺势提及了张天爱的终身大事,言说她的年纪也不小了,若无良配,愿撮合她嫁给李牧,姐妹之间也可朝夕相处。 张天爱自是猜到了白巧巧的意思,虽然白巧巧没有明说,但是这位牡丹夫人如此行事,定然与李牧脱不了干系。白巧巧想让她嫁给李牧,其中一部分是为了她的终身考量,另一部分么,必然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把这个牡丹夫人拒在门外。 听到这个提议,张天爱着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心。因为她这次回到张家寨,也面临了逼婚的窘境。她的父亲张勋告诉她,最多再容她半年,若这半年她再不能觅得良配,就要做主为她在张家寨比武招亲。 若是张家寨的儿郎她相不中,还有一个办法。西域有一个小国,名为高昌。与张家寨隔着一片沙漠,原来张家寨走私的大唐货物,除了突厥贵族是最大的买主之外,便是高昌国的贵族了。高昌国有一个王子,名为麹智盛,正好到了适婚的年龄。张勋与现高昌国王鞠文泰相识多年,数年前回鹘等部落围攻高昌时,还曾率领张家寨的马匪援助过,算是有旧。若他书信一封,鞠文泰当会给这个面子,让他的儿子纳张天爱为妃。 虽然不能做正室,但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而且有了这层联姻的关系,等于给张家寨准备了一条后路。一旦大唐出兵清缴张家寨,张家寨的人就可以跨过沙漠,来到高昌国定居。这里不是大唐的传统势力范围,而且隔着一大片沙漠,出兵的代价太高,张家寨便可以躲过一劫了。 张天爱对张家寨的儿郎,从来都没有过男女之间的情愫。又听父亲的话音儿,感觉得到父亲其实是想让她下嫁高昌国王子的,只是没有明说罢了。张天爱心里也知道,作为张家寨寨主的女儿,她应该为整座寨子做出牺牲,因此在心里,她其实已经认命了。 但是在要答应下来的时候,不知怎地,心里好像还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难不成,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长安! 脑海里晃过长安雄伟的城墙,张天爱没有说出自己的决定,而是对她的父亲张勋说,她要再去一次长安。想办法解决张家寨的事情,若做不到,半年之后她会回来。 话没有说透,但是张勋已经明白了意思。在与女儿谈话之前,他已经见过了随张天爱去长安的老胡等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在长安认识一位侯爷,二人的关系,似乎走得很近。 张勋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毕竟对于张家寨来说。若论靠山,高昌王子和大唐侯爷之间还是没法比拟的。高昌算什么,虽然叫个国家,但是其势力和兵力,连大唐的一个折冲府都比不上。而大唐能为侯者,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领军之时,麾下至少也是三五个折冲府的兵力啊! 若女儿能在长安打开局面,张家寨的危机也许就解了。还有就是,作为一个父亲,他也想女儿能得到一个好的归宿。高昌,化外之地,蛮夷也,如何能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大唐相比? 张勋心里清楚,这次是女儿孤注一掷的最后机会了,他给予了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支持。这次带来长安的货物,是上次的三倍,除此之外,他还让张天爱带了一箱宝贝。这一箱宝贝,乃是他多年以来,通过各种手段方式得到的。每一样都是珍品,他本想死了之后放到棺材里带走的,如今也都拿了出来,让张天爱想办法变卖,得到的钱都用于疏通关系。 父女之间,心照不宣。张勋以自己猜中了女儿的心思,但他却不知,张天爱哪里有什么心思,她整个人都是矛盾的。 她喜欢李牧吗? 理智告诉她,她不会喜欢这样的人。但是她也不可否认,自己心中对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从长安回张家寨的一路,她都在想为何会对李牧生气。最后得出的答案是,她竟然在吃醋。 何等荒谬! 因此白巧巧在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张天爱的心里是有一丝欢喜的。反正自己也嫁不出去,不如嫁给他,至少他也没那么讨厌。 本已经蠢蠢欲动的心,经过早上的事情,又安分了下来。张天爱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来李牧的性格。他为何就不能成熟稳重一些呢? 哪个少女不怀春。 虽然张天爱的年纪,已经算不得少女了。但她也在少女的时候过来的,她不是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 她想找一个驰骋沙场的大将,纵横捭阖,所向披靡。赤马银枪,旌旗猎猎。但是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想到李牧,她不禁苦笑,他虽然有点胆量,有点聪明,也曾面对上千的突厥兵守城,但那毕竟只是千人而已。和她心中所想的大将军,相去甚远。 张天爱叹了口气,心中暗想。罢了,不想了,在长安好好地待半年,回去嫁给那个高昌王子算了。谁让这辈子是女儿身,这也算是为了父亲,为了寨子最好的决定了。 …… 后宅。 李牧查验了火漆之后,拆掉信封,取出了李思文的信。李知恩在旁边端着一个碗,吹凉了一勺粥,喂到他嘴边,李牧张口吃了。白巧巧又夹了块小菜递过去,李牧偏了下头,也一口吃掉了。 有妻妾在身边的时候李牧就像是一个残疾人,能懒就懒。 还没看内容,李牧的眉毛就拧了起来。 李思文的书法是啥时候练的,竟然已经有模有样了。他记得在定襄的时候,李思文的字不咋地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才过去多久,小弟就有如此进步。李牧欣慰地同时,自己也有些惭愧了起来。不行,得练字了!那日在崇文馆,李牧嚷嚷着拜写‘开元通宝’四个字的欧阳询为师,李世民答应了。但李牧一直也没登门拜访过,此事便搁置了下来。既然想起了此事,李牧打算等会进宫送镜子的时候,拐个弯去看一眼。若欧阳询在,跟他讨要几幅字帖回家练一练。 李知恩又吹凉了一勺喂过来,李牧张开嘴吃了,开始看李思文的信。 【大哥,黄岐带着人和粮食安全到了,酒坊已经盖好了,你收到信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出酒了。张家寨有不少人来到定襄居住了,我给他们划拨了一块地,他们都非常开心。根生想知道父母的情况,请捎一封家书来,我教他认字,他已经认识不少了,还有……】. 第239章 铜镜害人 【……自颉利覆灭后,只有少数突厥人归附我大唐,其中较大一些的部落尽数归附了薛延陀。薛延陀势力壮大数倍,俨然已经成为了第二个突厥,不得不防。另有小部,跨过沙漠,迁徙到高昌边境。高昌国主鞠文泰深惧之,据来往商贩所言,鞠文泰已在考虑来唐朝贡,欲借大唐威势而保其国……】. 李牧的神色认真了起来,看了开头,他还以为这封信都是嘻嘻哈哈扯淡的话,没想到这小子着实是成长了,有点正事儿了。不过这等要事竟然不通过官方渠道,就这么随便让人捎了过来,万一张天爱是个细作怎么办?岂不是把消息都泄露了出去。 李牧心中暗想,回信的时候得申斥一下这小子,太不严谨了。 【……我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想到了大哥曾经的谆谆教导,脑海里登时冒出一个绝妙的注意。我让王大哥扮做商贩混入高昌打探虚实,得到的消息与传闻差不多。就在这几日,高昌国主鞠文泰便要携妻宇文氏动身前往长安朝贡。另外,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张家寨的寨主张勋与鞠文泰有旧,欲把女儿下嫁鞠文泰之子鞠智盛。我打听得知,张勋只有一个独女,便是为我捎信的这位嫂嫂。得知此事,弟惶惶不安,唯恐大哥蒙在鼓里,特修书一封,望大哥知晓,早做准备。弟,李思文敬上。” “混账!”李牧怒不可遏,砰地拍了下桌子,骂道:“谁告诉你她是你嫂子的?老子还以为你终于长大有点正事了,真是气煞我也!!可恼!可恼至极!” 白巧巧见李牧看着信突然暴怒了起来,不由好奇凑过来瞧,李知恩倒是也想看,但她只是个妾,这等犯禁的事儿,不得到李牧的允许,她可不敢。 白巧巧如今也识字不少了,这信上的字基本全都认得,看到张勋欲把张天爱嫁给鞠文泰之子鞠智盛的时候,不由‘呀’了一声,昨天晚上聊了那么久,天爱姐姐可没透露这个消息啊。 “夫君,怎么办,天爱姐姐要嫁人了。” “哈!”李牧显得有些心虚,道:“她要嫁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看这小子乱说,他懂个什么。见到个女人就叫嫂嫂,当他大哥我是种马不成?” 李牧把信撕成粉碎,自己端起碗拿勺子往嘴里扒粥,一碗喝光,起身道:“我进宫去给皇后送镜子,中午不一定回来,吃饭不用等我。” 白巧巧应了声,为李牧披上虎皮裘,李牧又在李知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听脚步声远了,李知恩眼巴巴地看着白巧巧,道:“夫人,信里说了什么呀?” “哦,没什么,思文小叔子把天爱姐姐认成了嫂嫂,夫君害羞了。”白巧巧笑了笑,道:“快吃吧,等会咱们出去买东西。” “哦。”李知恩嘟了下嘴,心里又犯愁了起来。本来以为打发了魏璎珞,府里就能消停些日子了,没想到刚走一个魏璎珞,又来了一个张天爱。按威胁来算,这个张天爱可比魏璎珞大多了。她对夫人有救命之恩,对主人呢,也算是有救命之恩,还跟夫人关系那么好,姐妹相称,她还会功夫,长得也漂亮,唉…… 李知恩顿觉有些气馁了,做侍妾怎么这么难呐! 不过很快她就打起了精神。 虽然张天爱的到来不是一件好事,但也不完全是坏事。就像昨天,夫人跟她一起睡,自己就可以独享主人了。若能趁此机会,生米煮成熟饭,也是美事一桩呀! 还有那个王鸥! 以前斗不过你,拿你没办法。现在有了这个会武功的小姐姐,实在不行趁夜烧了你的店铺,看你还怎么威风! …… 立政殿。 闲来无事,长孙皇后叫了燕妃、殷妃、韦妃一起打麻将。长孙皇后今日手气不好,已经连着点了把炮了,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本想退下来休息会儿,可是见其他人兴致正好,她作为皇后也不好扫兴,便咬牙挺着。 这时女官来报,说是逐鹿侯李牧求见。长孙皇后像是得了救星似的,忙道:“我这坐了一个时辰,竟有些腰酸背痛了,正好李牧来了,让他替本宫打几把,快叫他进来。” 女官领命出去,很快李牧便来到了跟前。还没等说话,长孙皇后便让他坐下打麻将,李牧顿时有点懵,我是来献宝的,可不是来玩麻将的啊! 殷妃等人都知道麻将是李牧发明的,都好奇他这个发明麻将的人牌技如何,便都催促李牧坐下。 “皇后,诸位贵妃,臣今日进宫,是为了献宝——” “献宝不急,又不会丢了。” “逐鹿侯快坐下吧,莫不是怕输么?” 众妃七嘴八舌,李牧无可奈何,只好坐下。他看了眼面前的局势,每一个妃子面前,都有一堆铜钱和几块碎银。而自己坐的位置面前铜钱最少,显然是皇后今日点背输了不少。 李牧心中便算计了起来。 麻将自诞生之日起,它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游戏。若是为了赌钱,骰子,牌九哪一个不比麻将更快?一撒手,胜负就分了。麻将与其他赌具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带有一种特殊的社交属性。 赢钱,很多时候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李牧现在就面临这种局面,他接替皇后打牌。从皇后的角度来说,自然是赢钱更好。但是如果他替皇后赢钱,那势必三位贵妃就要输钱。虽然就权柄来说,皇后要比贵妃大多了。但他又不是为了宫斗而来,实在是犯不着得罪人。 李牧想了想,道:“皇后,臣赌钱有一个规矩,那就是输赢都是自己的。臣不能用您的钱来赌,臣自己带钱了。”说着,李牧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碎银,约莫七八两左右。这是他把手伸进袖子的时候,从系统中兑换出来的,他哪有带钱的习惯。 长孙皇后听到这话,略显不悦。在她想来,李牧既然发明了麻将,必然是麻将高手。她想让李牧帮她翻本,李牧却不愿意,这小子,难不成这点钱也要跟本宫计较么? 但她是皇后,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也没有说什么,便让女官把她的钱拿了下去,李牧把自己的钱放到了桌上,非常快就进入了状态,洗牌码牌捋牌…… “西风!” 殷妃大喜:“胡了!大四喜!就缺你这张西风!” “三饼!” 燕妃笑道:“单吊三饼!就剩这一张三饼,都能给我等到!” 连点七炮,李牧拿出的银子就剩下一点儿了,额头不由有些冒汗。长孙皇后开始有些同情李牧了,这孩子今天怎么手气这么背,她在旁边看得真切,李牧打的牌都是散牌,用不上的牌,但是偏偏就是点炮,而且连着点炮,着实是可怜。 犹豫了半天,李牧终于抽出一张红中,刚想打出去,长孙皇后忍不住道:“换一张吧。” “啊?” 长孙皇后道:“换一张。” 她再旁边看见左手边殷妃的牌了,她就等这一张红中呢。 李牧把红中放下,又抽出一张九饼。 “再换一张!” 右手边的燕妃,胡的就是这张九饼。 “姐姐,您别偷看咱们牌呀。” “这样玩可没意思了。” 三妃不满地抱怨了起来,长孙皇后只好闭嘴。 李牧咬了咬牙,又拽出一张牌,闭眼睛打了出去! “三万?我胡了!万字清一色!给钱!” 对面的杨妃笑了起来,长孙皇后不忍心看了,她提醒了两次都没躲过去,这得是多倒霉啊! 李牧又把手伸进袖子里兑换处了几两银,把账清了,气恼地把牌一推,道:“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我倾家荡产了。” 赢得最多的杨妃闻言笑道:“谁不知道逐鹿侯家财万贯,这才几个钱啊。” “钱倒是小事,心态是大事啊。”李牧嘟囔道:“哪有一家输的,哎!” 麻将桌撤了下去,女官搬上来胡椅,众人落座。 李牧躬身行礼道:“皇后,诸位贵妃,今日臣进宫,是有正事的。昨日臣无意中发明了一种新的镜子,料想皇后与诸位贵妃必然喜欢,特意带过来献上。” “镜子?”殷妃笑道:“镜子不就是镜子,还需要发明?” “妹妹不要小瞧了,若是普通的镜子,李牧岂会当做宝物来献?”长孙皇后道:“什么样的镜子,快拿上来看看吧。” “就在殿外。” 长孙皇后对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五个宫女抱着五块镜子进来了。 “呀!”最先表示怀疑的殷妃瞧见镜中反射的景物,立刻起身,从宫女手中把镜子夺了过来,看着镜中自己清晰的模样,赞叹道:“果然是宝物,竟能如此清晰……这便是我吗?哎呦,眼角怎么有皱纹了?” 杨妃听了,心中暗道,你才知道自己有皱纹啊,陛下多久没去过你的宫中心里没数么?就你那满脸的褶子,陛下能喜欢就怪了。她也起身拿过一面镜子,看了一眼,表情也僵硬了起来,镜中的人,眼角怎么也有细纹了! 这是怎么回事,用铜镜的时候,一点也没看出来呀!! 第240章 见识超凡 铜镜乃是打磨而成,这个年代又没有砂纸,再怎么打磨也打磨不到镀膜的效果,加之铜的底色昏黄,照出来的人也显得蜡黄,只是因为大家都习惯于铜镜中的自己,察觉不出而已。 如今李牧的镀银镜一出,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往日在铜镜中自以为过关的妆容,在这镀银镜的映照之下,竟然哪儿哪儿都是缺陷。这让四妃如何接受得了? 倒是长孙皇后,没有她们那么大的危机感。倒不是说她没有皱纹,而是她的地位带来的心态要比四妃好很多,她与李世民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靠的不是姿色。四妃就不一样了,她们说得好听点叫妃,事实上她们与李知恩没有什么区别,妃不就是皇帝的侍妾么?若没了姿色,失宠是早晚的事情。 见到自己的缺陷之后,殷妃等人也顾不得留下聊天了,带着属于她们的那一块镜子回了各自的宫中,有痘的祛痘,有皱纹的去纹,各自想办法去了。 长孙皇后拿着镜子看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脑海中晃过王鸥的容貌做对比,她不得不承认的是,王鸥虽然年纪比她大了两岁,但是容貌着实是比她年轻。 而且王鸥没生产过,体态窈窕如少女,她却已经生育了四个孩子,身姿难免发福一些,相比之下,竟是显得落了下风。 长孙皇后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她治理后宫,待每个人都好,并非她没有妒忌之心,而是她知道,后宫虽有三千佳丽,却无一人能够动摇她的位置。但是那位牡丹夫人不同,她是李世民求而不得的人。用后世的话来说,王鸥便是李世民心中的那片白月光,有着谁也替代不了的地位。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是不会与一个晚辈说。 长孙皇后示意李牧坐到她的对面,笑道:“你总能鼓捣出新鲜玩意,这块镜子,想必价值不菲吧?” “皇后慧眼如炬!”李牧赞叹道:“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后,这块镜子,着实造价不菲。”李牧拿起旁边属于韦贵妃的那一块镜子,她今日没来打麻将,得等会才能给她送去,李牧便拿了做示例。 “这块镜子,镜框乃是楠木雕刻,这就不说了,因为相比镜子本身,这个边框几可忽略不计。就说这镜子吧,您看它的质地,乃是琉璃制成。皇后见过装香水的小瓶,此镜与那琉璃小瓶乃是一样的材质。不一样的地方是此镜所需的琉璃更多,造价也更高。” “这只是质地,重点是此镜的反光材料。娘娘可知,这是何物?” 长孙皇后拿着镜子看了看,猜道:“观其颜色,莫非是银?” “不怪陛下说娘娘聪慧,果真是如此。正是银呐!制作这面镜子,所需的银倒是没有多少。难就难在如何把这银如此均匀地铺在这块琉璃之上,不敢欺瞒皇后,今日臣献上的五块镜子,乃是臣制作了三天,打碎了无数琉璃之后,猜余下了六块完整的镜子,其中一块儿小的,臣留给了妻子,五块大的,臣带来献给了皇后与四位贵妃。” “打碎了很多琉璃?”长孙皇后不懂这其中的门道,非常好奇,问道:“为何会如此?” “娘娘有所不知,琉璃与银,乃是两种材质,便如木头和铁,娘娘可曾见过木头中生铁或者铁中生木?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而臣用秘法,将银与琉璃强行融合,乃是根据二者的一个通性。” 不等长孙皇后问,李牧便继续道:“这个通性便是,二者都遇火可熔。琉璃遇火,也会融化,银遇火,也会融化,但火却不能像烧木头一样将二者烧成灰烬。但是二者融化的温度不同,而琉璃又非常脆,稍不注意,温度差了一些,银汁碰到琉璃,琉璃就粉碎了。须得是所有条件都适合的时候,才能做到将二者融合为一。” 李牧叹道:“臣在无意中,偶然发现二者可以融合之后,便在臣的二位兄弟帮忙下开始了实验。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才有了一点心得,制作出这五面镜子。所耗费的材料,足有千贯之多了。臣计算了一下,若想把这镜子当成商品买卖,做这门生意,至少也得卖上二百贯一面镜子才保本,虽然咱们这东西确实好,但谁会拿二百贯买一面镜子呢?因此在融合的难题不能破解之前,臣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做镜子了。” “原来如此。”长孙皇后摩挲着手里的镜子,思忖了一下,又问道:“若是这融合的难题解决了,这镜子便能够大批量制作了?” 李牧点点头,道:“若是融合的难题解决,融合的时候琉璃不炸裂,或者减少炸裂的次数。大批量制作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就成本而言,只是琉璃跟银的成本,便要三贯左右,若想赚钱,须得卖五贯以上。” “五贯么……”长孙皇后想了想,道:“若是卖五贯,倒是一个合适的价格。这琉璃镜如此清晰,比铜镜要强不少。一面铜镜,即便小一些,也需一贯钱……”顿了一下,长孙皇后又道:“李牧,你觉得这镜子,有没有可能卖到一贯钱?” “这……”李牧不解其意,模棱两可道:“若是您手中这么大的镜子,一贯钱肯定是赔钱的。” “不要这么大。”长孙皇后比量了一个巴掌大小,道:“这么大,一贯钱可能么?” 李牧心中暗道,别说是一贯钱,巴掌大的镜子,成本也就十文,卖一贯钱也是一百倍的利润。但他还是为难道:“那得等臣突破了制作琉璃的技术难关,等琉璃的价格压下来一些,或许可以做到。”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道:“真希望那一天快些到来。” 李牧不明白,问道:“皇后为何有此期盼?” 长孙皇后笑道:“李牧,你虽然天资聪颖,天赋奇才,却也有一些不了解的事情。便说着铜镜吧,你可知道,这天下的铜镜,若是都换成了这琉璃镜,得节省出多少铜来?这些铜若制成铜钱呢?” 李牧懵了一下。 他懵得不是别的,而是惊讶于长孙皇后看待事物的角度。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唐朝人,她竟然能意识到钱的存量对于经济的影响。这些道理,即便搁在后世,大部分人也都是不懂的。但李牧却是懂的,因为他前世做的工作就是数据平衡。一个游戏服务器,可以视为一个独立的小市场。 若服务器中的‘金币’存量过剩,会导致金币的贬值,材料物价飞涨。若服务器中的‘金币’存量稀少,就会影响交易。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钱荒一直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这个问题的产生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便是长孙皇后说的这个,比较官方一点的说法叫做“销钱为器”。 金银铜三者,自然带有货币的属性。铜,即便不是铸成货币,它本身也有价值。事实上,铜钱的价值,正是体现在它的重量上的。如此一来,就会产生一个问题。豪富之家,经营所得的铜钱,可达成千上万贯,像是太原王氏这等人家,几十万贯也不新鲜。这些铜钱堆放久了会腐烂,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熔了它!制作器皿! 把铜钱熔了,制作成铜镜,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情况。通常富贵人家嫁女儿,都会给一面铜镜,作为嫁妆。不用钱时,它是镜子,用钱的时候,把镜子卖了,就能换成钱,妥妥的硬通货。 这个问题稍微延伸一点,就是货币囤积的问题。 像五姓七望这样的世家,皇帝换了几代,他们的家族仍在。祖祖辈辈积攒财富,把市面上的铜钱,都积蓄到了自家的库房中。但是他们需要购买的东西却很少,这就导致了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只从市场中掠夺货币,而货币到了他们的手里,就不再流入市场了。 千百年来,铜的开采量一直是有限的。世家积蓄越多,市场中的钱就越少,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交易的减少。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若市场中的铜钱多,铜钱相对贬值。一个铜钱能买一个梨,这个交易就可以顺利的完成。但当市场中的铜钱少了一半,原来一个铜钱的价值就变成了双倍。一个铜钱能买两个梨了,此时一个梨的价值等于半文,但是这个人只想买一个梨,这次交易就完成不了。 交易少了,市场的活力就小了,简单来说,gdp就低了。作为游戏来说,一个有活力的服务器,‘金币’的总量必须调节得适中。不能让‘金币’过度贬值,也不能让‘金币’太少。这项工作,便是李牧在穿越之前,数据平衡的主要的工作之一。 也是因此,长孙皇后提个头,李牧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后果然不愧宫中隐相之名,您有如此见识,便不丝毫弱于房相了。”李牧站起身来,恭敬施礼,他确实是佩服的。 “哪有你说得这般夸张,本宫不过就是一介女流,胡乱说说罢了。这朝堂的大事,还得是陛下与你们这些肱股之臣来商量……” 未等长孙皇后说完,一个声音插嘴道:“皇后莫谬赞了他,这小子也配称肱骨?” 第241章 要想富先修路 “陛下、”/“陛下。” 李牧与长孙皇后忙起身行礼,李世民摆了摆手,自顾坐到了长孙皇后对面,李牧刚刚做的位置。李牧一看自己的位置被抢了,也不等吩咐,自己去麻将桌旁边搬了把椅子回来坐了。 李世民指了指李牧,对长孙皇后道:“瞧见没有,朕委屈了他么?好没有规矩,朕说给他赐座了么?” 长孙皇后笑道:“陛下难道不赐座么?” “那可不一定!” 李牧的眼睛时不时地瞥过长孙皇后手边的镜子,也不说话,长孙皇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忍俊不禁道:“陛下,臣妾刚收了礼,怎么也得赐他个座位了,不然这礼物可就得还回去了。” 李世民不禁好奇,问道:“什么礼物,竟能让皇后如此喜欢?” “陛下请看。”长孙皇后把手中的镜子递给李世民,李世民拿在手里,也是吓了一跳,啧啧称奇道:“这是镜子?竟如此清晰!”他看了李牧一眼,道:“这是你的新发明?” 李牧谦虚道:“偶得、偶得。” “呵,就你能偶得,旁人便得不了?李牧,该谦虚的时候,你不谦虚,不该谦虚的时候,你乱谦虚,朕看你就是故意的!” 李牧叫屈道:“陛下,您这就让臣为难了。臣不谦虚的时候,您说臣狂妄,臣开始谦虚了,您又觉得臣虚伪了,唉!臣真是好生为难,做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真是不容易啊!” “你这小子!”李世民气笑了,道:“朕明白了,你是故作谦虚,实则狂妄,骨子里的东西,你算是改不了了。” “非也,臣倒是觉得,说到做到不叫狂妄,说到做不到还嘴硬,这才叫做狂妄。到目前为止,臣说的事情基本都做到了,故此臣觉得臣还行,不算狂妄。臣称得上一个是沐浴在我皇光辉之下,茁壮成长的翩翩少年,正所谓公子如玉——” “打住吧,朕有点恶心了。”李世民没好气道:“李牧,朕不跟你瞎扯了。你不来,朕倒要去找你了。你可知道,你惹下多大的事情了?今日朝议,山东、江南、还有陇西、陇右,都在上书要求修路。说朕偏袒太原王氏,无端让太原王氏得了偌大的好处,朕也思量再三,觉得这事情上,朝廷可能是吃了亏的,你小子到底是在为谁谋划?你给朕说个清楚!” 李牧叹气道:“陛下,这件事,臣觉得,陛下您就偷着乐吧。” “何解?” “陛下,您不要受到其他人的蛊惑了。把所有附加条件排除在外,您再想想这件事。这件事是一件,朝廷不用拿一分钱,既安顿了流民,又修了路,且三五年之后,这条路还归朝廷,陛下所谓失去的东西,是陛下本来就没有的东西,这算什么失去呢?陛下您想,您固然可以等明年收获粮食之后修路,但是您把钱粮拿去修路了,您想要的万人骑兵从哪来?” “钱粮是有限的,你用在了此处,彼处就没有了,陛下英明睿智,如何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李世民眉头紧皱,道:“如此说来,你是在骗他们?” 李牧摇摇头,道:“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是一个厚道的人,怎么可能做骗人的事情呢?王珪可不是一个傻子,他既然能按臣的意思做,必然此事之中有其好处在。臣许的都不是空话,太原王氏修了路,是一定能够得到利益的,而其他势力,也是看到了这方面的利益,才如此趋之若鹜。” 李世民不禁蹙眉,道:“朕倒是有些糊涂了,李牧,这修路除了看得见的钱财之外,还有什么利益所在?” “这里面的利益可就多了,臣估摸着,陛下想到了一些,国舅等人也都想到了一些,但在臣看来,你们想到的,都非常片面。” 李世民怒极反笑,道:“按你说来,朕与国舅等,都非聪明人,这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李牧,你这狂妄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真真地可恼至极!” 李牧笑嘻嘻道:“陛下容禀呀。” “非是臣比陛下和国舅等人聪明,臣能想得更多,更长远,只因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臣已经说过无数次,皆因臣视金钱如粪土而已。” 见李世民要暴怒,李牧赶紧改口:“陛下莫怒,臣的意思是,在这件事上,臣不赚钱,没有利益牵扯,故此才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事情,而陛下还有国舅等人,都是从各自的利益出发,因此才会片面。” 李世民蹙起眉头,微微颔首,道:“说得也有理,那你来分析一下,我与国舅等人,片面在何处?” “这很简单。”李牧正经起来,道:“说来说去,无外乎钱粮二字罢了。陛下需要钱粮,打造一支万胜之师,扫平大唐周边蛮夷。而国舅与王侍中等人,考虑得更多的是各家长远的利益。若能修路,收取过路费,便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进项,这对一个家族来说,是莫大的好处。为何大家对修路如此感兴趣,还不是因为其中有利益嘛!” “在延伸一些,修路不止有利益,还有很多好处。例如太原王氏,他们若修了太原到长安的路,那么按照规矩,只要走这条路,就要给他们过路费。这条路所覆盖的范围,都将会受到他们一定程度的辖制。与此同时,他们也会知道,哪里人口多,哪里人口少,哪里出产粮食,哪里出产鱼米,对各种信息的掌控,将会远超于前。” “若他们聪明一些,建仓囤积货物,低买高卖,从中得利,简直就是躺着赚钱一样。若经营得好,仅囤积货物低买高卖一项,他们所得的利益,甚至要超过过路费,因此这个买卖,是怎么也不会赔钱的。” “陛下您想,天下的买卖,大多数都有风险,有几样是稳赚不赔的?如今修路就是一个稳赚不赔,还有很多附加价值的买卖,自然是要趋之若鹜了。” 李世民慢慢消化李牧话语中的意思,开口道:“若如你所言,修路这件事,他们若做了,会加深他们对地方的影响力。这对朕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这就是臣刚才说的,出发点不同了。陛下做事,首先考虑的是自身的利益,简而言之,李唐的江山。而门阀勋贵做事,首要考虑的是自家的利益,其中的矛盾乃是天然存在,不可调节的。那么事情就不做了么?臣不这样想。臣以为,事情还是要做的,要看这件事的利弊有多少。在臣看来,修路是一定没有错的,这件事虽然相对加深了门阀勋贵对地方的影响,但是陛下要明白,就算不修路,门阀勋贵的影响依然存在。修了路,限定时日,也就等于限定了门阀勋贵等影响地方的时日,到了日子,路收归朝廷,就是加深朝廷影响的时候了。” 李牧加重了语气,道:“陛下试想,若陛下是一名百姓,路修好的头三年,门阀勋贵等收取过路费,等路收归朝廷之后,朝廷少收取甚至不收取了,这民心,会归谁呢?” 李世民一愣,恍然道:“那自然是少收或者不收过路费的朝廷啊!爱卿好谋算呐!” 李牧笑了起来,道:“正是如此,陛下,我大唐江山不会如前隋一般。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咱们都等得起。太原王氏等,为家族长远计,陛下也当为大唐长远计,道理都是一样的。现在朝廷若能不花钱修路,能修一条是一条,修路,实在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修了路,各地之间连通得更快,物资运转更加及时,买卖贸易也更加通畅,简而言之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再者,朝廷用兵时,就更能体现出修路的价值。路若好,兵马调度得也快,陛下戎马一生,兵贵神速四个字,应该不用臣来解释了吧。” 李世民频频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可是朕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修路是一件对朝廷,对门阀勋贵等都有利的事情,为何爱卿只让太原王氏占这个便宜?” 李牧笑道:“陛下可是怀疑臣收了好处?” “这倒是没有,朕估摸着,他们也拿不出你看得上眼的好处。交了几十万贯的保证金给你,即便是太原王氏,应当也拿不出什么钱了。”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没好气道:“朕有的时候看你这小子真的是非常来气,为何你总能想出捞钱的办法?你不缺钱,能想出办法来,朕缺钱,怎么也想不出——” 李牧赶紧接话道:“要不怎么说陛下是天子呢,臣本来在定襄做乡勇过得挺好的,若不是上天的指引,臣如何能得到宿慧,辗转来到长安,为陛下效劳呢?” “你这张嘴呀!”李世民指了指李牧,哈哈大笑了起来:“休打马虎眼,快点给朕解释清楚。” 李牧想了想,道:“陛下可听过,上赶着没有好买卖这句话?” 第242章 不同之处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朕没做过生意,如何能听过?” 长孙皇后在旁边接过话,道:“陛下,臣妾听过这句话。李牧的意思是,哪怕这件事对朝廷和门阀都有好处,但若是求着门阀来做,他们就会提出各种要求,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李牧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人性就是如此,便如驴子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臣若不略施小计,如何能把事情办成?现在有太原王氏这个例子,臣先炮制他们一番,也给其他势力打个样儿,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爱卿有心了。”李世民感慨道:“在你这个年岁,朕虽然也开始领军打仗了,却没有你这份谋略啊。爱卿,朕还有一事不明,你可否为朕解惑?” “陛下请讲。” “你曾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修路是一项稳赚不赔的生意,为何你自己不参与其中?”没等李牧说话,李世民又道:“别跟朕说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话,朕是不信的。” 李牧苦笑一声,道:“陛下竟能猜到臣要说什么,臣真是惭愧。其实要说这原因嘛,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简单来说呢,臣不想赚这个钱,太累,太慢,操心的事情也多。陛下您也看见了,臣光一个酒坊就够用了,赚那么多钱干嘛呢?臣没有家族,也没有儿女,要来何用?臣经常说视金钱如粪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臣要钱没有用处,所以也就懒得去赚钱。” 李世民沉着脸不说话,李牧赶紧把装逼的架势收了收,继续说道:“要说复杂的原因么,臣确实也不具备做这个生意的本钱。” “呵,你还缺本钱?” “臣说的不是钱财。”李牧解释道:“臣所谓的本钱,是粮食,是人力,是地方上的影响力,诸如此类。” 李牧正色道:“陛下,说起来这修路啊,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能做的事情。哪怕陛下想做,恐怕也很难。就拿太原到长安这段路来说,若朝廷来修,所花费的钱粮一定比太原王氏多,至少也是两倍以上。” 李世民皱眉道:“这是为何,朕不如太原王氏?” “陛下,臣在工部已经有快半年了,也有了一些心得。一个工程,修路也好,修城墙也好,它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就如同陛下熟悉的带兵打仗,一样的兵,不同将领来带,起到的效果截然不同。” 李世民点头,道:“你说修路我不懂,但是带兵打仗,确如你所说。” “还是拿太原到长安这段路举例子,陛下与臣交谈时,也曾承认。在地方上,朝廷比门阀的影响力要弱。换言之,在太原附近,太原王氏的面子,要比朝廷更大。” 李世民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否认。 李牧继续说道:“若此事由朝廷牵头,从上到下的官员,臣敢保证,必然会吃拿卡要。陛下拨付一百贯,到了干活的人手里,恐怕三十贯都剩不下。” 李世民沉默了,他虽然很想说自己的治下官员廉洁,但他也知道,李牧说得是实情。 “且不说民部钱粮不足,便是钱粮充足,工程就能顺利么?”李牧摇摇头,道:“也不尽然,因为干活的人明白,朝廷是给了钱的,而钱的大头,都在管事的人手中。管事的人不干活,他们却能拿到更多。干活的人心中自然不平,他们不平却也没办法,因为他们指望这个活儿吃饭。陛下可知,这时干活的人会怎么做?” 李世民硬邦邦道:“朕不知!” “我若是干活的,我会消极怠工。因为无论我干得快还是慢,我拿到手的钱也不会多。我干得慢些,工程结束也慢,我还能多赚点钱。而从上至下管事的人呢,也乐得工程慢些,因为工程用时越长,他们得到的利益就越大。如此恶性循环之下,花费能不多吗?”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听李牧这么一说,他算是明白了。民部拨下去的钱粮,为何总是不够,就是有这些蛀虫的存在! 李牧没管李世民如何想,又道:“最窝火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面对这种情况,作为朝廷来讲,还什么都不能说。” “反了!”李世民怒道:“他们如此蝇营狗苟,谋取私利,朕还不能管了?” “陛下,您忘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呀。您可以管,但是水至清则无鱼,您管了之后,谁替您干活?就算迫于威逼之下,他去干了,会尽心么?修路这东西可弄虚作假不得,别表面看着挺好,下一场雨就坑坑洼洼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陛下把人杀了,耗费的钱粮会回来么?” “而且陛下也要考虑名声,若您真的下旨斥责,这些管事的就会加诸于民夫身上,民夫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们只会觉得陛下暴虐,到时候您的名声可就——” 李世民咬牙切齿,怒道:“那太原王氏来做,就不同吗?” 李牧点头道:“陛下算是说对了,此事若太原王氏来做,就不一样了。” 李世民不服气道:“哪里不一样,你说出来!” “首先从这个钱粮用度来说。陛下用的是官吏,官吏跟陛下可不是一家人呐。但是太原王氏,用的管事都是家仆。这些家仆世世代代与太原王氏捆绑在一起,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而且就算有了亏空也好查,所以在吃拿卡要这方面,他们要节省不少。” “再者,太原王氏若要修路,肯定是要先聚拢流民。陛下若聚拢流民,流民会觉得陛下是应当的。您是皇帝,他们是子民,陛下有义务让子民吃饱穿暖。但是太原王氏不一样,他们拿出粮食,就是要找人干活的,能干活,有饭吃,不能干活,没饭吃。流民不会觉得太原王氏应该,这也是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然后就是效率和质量问题。对于太原王氏来说,他们修路是为了收过路费的。若他们把路修的特别差,下一场雨就坑坑洼洼,他们就要去补路。这一来一回,就产生了花费,若总是返修,他们就要赔钱,所以他们一定会在修路的时候,就把活儿给干好了。他们用的是自家的钱粮,而不像朝廷修路,过手的都是官吏,官吏使用的不是自家的钱粮,自然不会心疼!他们来修路,修不好陛下还可以问责,太原王氏总跑不掉吧,他们必然会有所顾虑,从而保证质量。” “臣与陛下差不多,有钱无粮,手底下还没靠得住的人,做这个买卖付出的代价太大,一不小心再弄赔了犯不着。加上臣不缺钱,也就不想掺和了。” 李世民以手扶额,叹道:“朕听了你这些话,心里十分难受。朕常常想,只要朕以国士待之,臣子们必将以国士报之。但是为何,事实却不是如此呢?” 李牧小声道:“陛下,臣以国士报之,陛下怎么不以国士待我呢?” “你说什么?” “臣啥也没说。” 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道:“有时候朕真是觉得奇怪,你不想取其利,为何还要费这么大的劲撺掇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牧一本正经道:“陛下,臣只不过是为了百姓——” “你觉得真会信么?” 李牧叹气道:“陛下,您不要对臣有偏见。您也说,臣没有利益可得,那臣能是为了什么呀?臣能想到这件事,是因为臣想到此举可以养活不少流民,真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真的?” “呃……”李牧无奈道:“还有、那个……与人斗其乐无穷嘛,陛下真是慧眼如炬,慧眼如炬。” “朕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李世民一副‘你还能骗过我’的表情,道:“休想欺瞒朕,朕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陛下圣明——” 李牧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这世道是怎么了,说点实话怎么就没人信呢?难道是自己的‘人设’有问题?我就这么看起来不像个好人吗? “行了,你也莫觉得委屈。这件事朕就全权交给你,不过国舅那边,适当你也打个招呼,不然辅机还以为朕真的凉薄呢。” 李牧看了眼长孙皇后,老实地应了下来。 长孙皇后笑道:“李牧,你看本宫做什么,你以为本宫会泄露消息不成?” 李牧略显尴尬,索性就承认了,道:“臣惶恐,臣确实这样想的。” “你这小子!”李世民笑道:“皇后与朕一体同心,小事或许会提前告知国舅,但是在大事上,皇后从来都不会糊涂,你莫要把皇后当成了寻常妇人。” 李牧赶紧起身行礼:“臣冒犯皇后,望请恕罪。” “这有何可怪罪之处,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倒显出你对陛下的忠心。”长孙皇后把李牧扶起来,道:“本宫从来不求娘家多显赫,不吃了亏就行了。” 这话李牧听懂了,五个字,落下可不行。 “李牧啊,朕还有两件事得跟你说。” 李牧心道,怎么又有事啊,但还是一脸恭顺道:“陛下请讲。” “这头一件事么,是关于太子和越王的学业,你好歹也是崇文馆的教授,抽空也该去授课了。还有,朕听皇后说起,你会制作琉璃?” 第243章 搞特殊 李牧眨巴眨巴眼,摇头道:“不会啊!” “胡说!”李世民怒道:“你分明对朕说过你会制琉璃,那日在大牢内,你不是跟朕显摆你制作出了五彩琉璃瓶么?还有你献给皇后的香水,还有这镜子,不都是琉璃做的?你怎么睁着眼睛撒谎呢?” 李牧无语至极,暗想,你知道还问,我不回答不会回答什么? 李世民看到李牧的表情,也多少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道:“朕跟你说一声,你那个五彩琉璃瓶,送到宫里来吧,朕要了。” “凭什么呀!” “嗯? 李牧脱口而出,话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冷汗直冒,赶紧往回找补,结结巴巴硬着头皮道:“陛、陛下,您富有四海,不能总惦记抢臣子的东西不是?臣、臣还是个孩子啊!”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加冠之后,就是大人了,你自己都说自己成年了,怎么现在反倒装起小孩来了?于公,朕是皇帝,你是臣子,臣子理应敬献宝物给皇帝。于私,你叫朕一声伯父,乃是朕的子侄,这子侄孝顺伯父,不是应当的吗?” 李世民拿起镜子,对着李牧照了一下,道:“就说这镜子吧,你刚发明出来,就想着献给皇后与四位贵妃,孝心可嘉,朕也欣慰,但为什么偏偏没有朕的一份?上次的香水也是,又唯独落下朕。朕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小子记恨朕,有好东西都撇开朕,李牧,你自己说说,臣恨君,侄恨伯,你可算忠孝啊?” “这……”李牧眼珠一转,心里暗道,我这要是认了,以后岂不被你吃的死死的?老子一直追求的都是做一名打工仔,可不是给你李唐江山当奴隶来了,心里这样想,倔脾气也上来了,道:“陛下要是这么说,那臣索性就承认了。臣的脾气您也知道,臣是宁愿做边塞农夫,也不愿意摧眉折腰事权贵之人。臣做任何事情,求尊重,求公平。自打臣来到长安,臣可以这样说,除了陛下之外,臣在任何人的面前,都要到了这公平和尊重。就拿昨日的事情来说,王侍中把臣坑了,臣出了太极殿殿门,就给他一拳,打了他一个捂眼青——” 李世民惊道:“怪不得今日王珪告假,原来是你打了他!李牧!王珪好歹也是快古稀之年的人,你怎好动手?太过分了!” 李牧昂首道:“臣不管那个!臣与他的弟弟王普,因为当初的‘牛马之争’结缘,随后算是有了交情。上次泼粪,他跟臣一起去了,臣便把他当了自己人,正好他找到臣说起路不行,运不了煤,臣便想,既然这事儿是臣牵头,臣便有责任管到底,加之喝了几杯酒,随口便把主意跟他说了。谁想到王侍中这厮给脸不要,许你好处你就悄悄地收着,回头给我个几万贯聊表一些寸心,不就完事了么?他偏偏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七十来岁了学那群狗御史玩什么慷慨陈词,若不是当着陛下面前,臣当时就要揍他了。最后自己圆不上了,还把臣拉下水,这是什么人呀,坏到冒烟了简直!臣不揍他,岂不是要再次气得吐血?” “你啊!”李世民叹气道:“李牧,朕作为你的伯父,得说你几句了。你的父亲去世得早,认了李绩做义父,相处时日也短,他也没能言传身教你什么。朕作为你的伯父,该担当起来教导你的责任。无论你今年多少岁,你既然加了冠,就是一个成年人了,是一个男人了。一个男人,须得具有胸怀。胸怀大了,才能做大事。朕!” 李世民指了指自己,道:“就拿朕做例子,朕论文,不值一提,论武,倒是足以称道,在我大唐猛将中,足可位居前三——” 李牧注意到,李世民说道‘前三’的时候,那个表情是极其地臭屁,看他的表情再听他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老子就是第一,什么李靖李绩李孝恭,全都不如我。 李牧赶紧挤出一个恭维的笑容,拍马屁道:“在臣心里,陛下就是千古一帝,后世之帝王,必将把陛下作为榜样,拼命效仿。” “你小子就别乱捧了,朕自己什么样,自己还是知道的……朕登基也有四个年头了,除了灭突厥算是一点功绩外,文治武功毫无建树,有什么值得后世君王效仿的?而且朕还……”李世民顿了一下,笑了笑,道:“不说了,朕虽然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但是朕相信,早晚会有的。” 李牧赶紧点头。 李世民继续说道:“朕要跟你说的是,朕在当世,文不是第一,武也不是第一,缘何能驾驭朝中如此多的人才?这个答案,便是胸怀二字。” “魏征惹朕,气朕,甚至骂朕,朕却不杀他,为何?魏征只是一个言官,他随便说,朕如何做,他管不了。既然如此,朕杀他做什么?朕要让世人知道,朕有容人的度量。至于对错,自有后人去评说,朕相信如果朕做得好,后世史官是不会说朕错的,百姓也不会说朕错了的。”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道:“陛下,那您有没有想过杀魏征呢?” “有!” 竟然这么痛快地承认了,李牧无言以对。 李世民笑道:“但是朕就是不杀他,所以朕才是朕,朕才是皇帝。” 李牧翻了个白眼,道:“陛下,您对臣说这些为君之道没有意义呀。臣不是太子,也永远不可能做变成皇帝,而且臣也不愿意做皇帝。臣实话说了吧,臣看陛下受得气,臣就不想当皇帝了。臣就想不明白了,人活一世,能不受气,为啥要受气?就说这王珪,他七十了他就有理?他七十了就可以坑人?我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恩将仇报我,我还不能揍他了?如今是陛下英明,待臣如子侄,臣才免于受到责罚,若非如此呢?臣的性命,甚至臣的家人性命,也许就因为王珪的一句话,就全死啦!陛下觉得臣打人不对,臣倒是觉得,打得还轻,我应该往他家井里灌粪,让他知道自己的嘴巴多臭!” 李世民气急败坏,骂道:“孺子不可教也!你要是一直这样想,以后朕如何能对你委以重任?” 李牧摊手道:“陛下,臣什么时候求陛下委以重任过了啊!陛下呀,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臣一直都是非常懒的呀,臣想放寒假,是您和这些人不让呀,要是没事找臣,臣现在早去郊外建房猫冬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 李牧不理李世民气得呼哧呼哧,畅想道:“陛下,臣想过的日子,就是有一片地,然后盖上臣亲自设计的房子,自种自收,养活一家人,臣在没事的时候,再鼓捣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卖点钱,补贴一下家用。求不着谁,也用不着谁,谁也别来求我,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平平淡淡过完这辈子,多生几个孩子,男女都要有,这样就足以啦!太上皇给臣取表字逍遥,臣以为太上皇实在是慧眼如炬,臣的追求,就是逍遥二字啊!概括地太完整了!” 李世民怒不可遏,站起来指着李牧骂道:“荒唐!大丈夫当提七尺剑,建功立业!你有一身天赐的本事,却只想苟安,你……你给朕滚,朕不想看到你!” “哦。”李牧也不怕,应了声,又向长孙皇后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你给朕站住!” 李牧只好站住,转回身道:“陛下还有何事呀?” 李世民怒瞪他,好半天,才平复下心情道:“明日把五彩琉璃瓶送来。” “不给!” “你小子放肆!”李世民跳脚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为什么单单不孝敬朕!你便是要跟朕怄气不成?” 李牧面无表情道:“陛下,臣刚才的话没说完,臣简短说吧。臣的意思就是,谁对臣好,臣就对谁好。哪怕没有对臣好,臣也会礼数周到。但是谁若是对臣不好,臣嘴上不说,心里也都记着呢。陛下还记得上次在牢里,臣不是说过了么。本来制作琉璃的方法,臣是打算用于内帑的,但是陛下把臣关进了牢里,臣就改主意了,不想献给陛下了。陛下要是非得要,那臣也不能说什么,臣就在心里记着,陛下又抢臣一样东西。臣会偷偷写一本‘逐鹿侯起居注’,留给后代儿孙,让臣的后代儿孙防着点陛下的后代儿孙,以免陛下的后代儿孙遗传了陛下好抢东西的习惯,再把臣的儿孙抢了,实在顶不住,找机会跑了吧。毕竟纵使有万贯家财,也扛不住皇家这么抢啊,陛下您说是不是?” 李世民真是被挤兑得挂不住面了,咆哮道:“高干,你取朕剑来,朕今日非劈了他不可——不、不行,朕一瞬都不想看他,你、你动手给朕劈了他!” 高公公额头冷汗直冒,心里暗道,陛下呀,咱别闹了,老奴我这是没动手,老奴我要是动手了,真把他劈了,老奴也得让您劈喽! 高公公闭上了眼睛,眼观鼻鼻观心,作了一个木头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高干!你也不听朕的话了!?” “老奴不敢。”高公公干脆跪下了,爱咋地咋地吧,我又不是傻子,绝对不干这种蠢事。 长孙皇后在旁边看着,见李世民跳脚的样子,心中好笑的同时,又惊讶于李世民对李牧的重视。 刚才君臣二人的对话,犯禁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别的不说,便是李牧作为一个臣子,竟然跟皇帝讨论自己不想做皇帝的事情,这搁在哪朝哪代不是必死呀?但是看刚才李世民的神色,他竟然没当回事,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李牧到底是哪一种特质令他如此放心?长孙皇后也没想明白。 但是她知道,此时她必须得站出来给个台阶了。 长孙皇后拦住要亲自去拿剑的李世民,笑着劝道:“陛下刚刚说过,大丈夫需有容人之量,为何陛下能容魏征,却不能容李牧?魏征处处与陛下作对,李牧虽然顽皮了些,但着实立下不少功劳啊,臣妾望请陛下三思。” 李世民等得就是这个台阶呢,看了长孙皇后一眼,又瞪向李牧,没好气道:“你这小子,心眼也忒多,便是朕的皇后,也被你贿赂成功,向着你说话了。罢了,这次看在皇后的面上,朕就饶你一回。” “多谢皇后。” “为何不谢朕?” “陛下不是说看在皇后的面上么,陛下是要劈了臣的呀,臣为何要谢一个想劈了臣的人啊。” “——”李世民无语凝噎,伸手一指李牧:“赶紧滚!” 李牧老老实实地行礼,转身便走。李世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日后朕会问太子,若你没有授课,朕就打你十杖,若你没把五彩琉璃瓶拿到宫中,朕就打你二十,朕不是玩笑,说到做到!你自己看着办,以后送皇后的东西,朕也必须要一份,少了朕的那份,朕就让高干去你家里取。你的那个破起居注,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朕打下江山,就是抢的,害怕你说?” 李牧听出语气中的怒意,只觉得脖子后面冒凉风,赶紧缩了缩脖子,逃也似地跑了。 不过他也没跑多远,绕了个弯,来到了立政殿与太极殿之间的崇文馆。此时还没到晌午,崇文馆还没有下学。李牧悄悄溜过来的时候,孔颖达正在给学子们讲授‘何为仁政’。 李牧立在廊檐之下偷偷听了一会儿,不得不说,抛却成见,孔颖达的课讲得还是很好的。若说亮点倒也没有,但是中规中矩,非常扎实。基本上完整传达了孔夫子的意思,不愧孔圣后人之名。他若搁在后世,做《论语》的古文阅读理解,肯定是能得满分的学霸。 但是李牧越听,心里就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渐渐他感觉到了,这不对劲不是孔圣人说错了,而是时代不同了,孔圣人描绘之仁政,太过于理想主义了。也许春秋时的百姓,就是那么淳朴与善良。但是如今到了大唐年间,百姓不一样了啊。怎么还能适用呢? 第244章 仁政之辩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捱到了学子们下学的时候。重学子三三两两离开,李牧便从廊下来到了学堂内。 孔颖达见了他,立刻行师礼,李牧侧身以示不受,道:“老孔,一句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你就这么想当我的徒儿啊,你想当,我还不想收呢,你都多大岁数了。” 孔颖达在李牧面前,已经不生气了,像是没听到他的挤兑,执拗道:“你受不受是你的事情,我孔颖达说过的话,便要说到做到。” “行,那就随便你。”李牧看向因他的到来而驻足的学子们,道:“今日我来,是奉了陛下之命,来给太子和越王上课的,跟你等没关系,都回家去吧。” 没想到众学子听了这话,却更不肯走了。就连已经走到门口的人,都撤步回来了。能在崇文馆陪伴太子读书的,无一不是皇亲贵胄,且与太子年龄相仿。为的就是让他们与太子早日接触,等到下一代,这些人袭爵之后,可以更好地辅佐登基为帝的太子治理国家。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一群标准的太子党。 太子今年十二岁,这些人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都是热血少年人。关于李牧的种种传说,他们早已经耳熟能详,对于这位挂名的崇文馆教授,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他们也是好奇地紧。 孔颖达是何等的地位,竟当众对他行师礼,更是让这些少年人又惊讶,又觉得提气。他们比李牧小不了多少,李牧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们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便更想知道如何做到的方法了。 李牧见众人又回来了,皱眉道:“陛下吩咐本侯教授太子和越王,你等也要旁听么?听倒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等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一课按理来说,可不是你们适合听的。” 众学子哪里管得了什么适合不适合,齐刷刷向李牧行了个礼,盘坐在了蒲团之上,用行动表达了意愿。 孔颖达的心中不禁有些吃味,这些混账学生,老夫上课的时候,一个个没精打采,李牧一个月也不上一天课,瞧把你们兴奋的,你们听过他授课是怎么地,便知道他教的一定好? 李牧看向孔颖达,孔颖达赶忙平复下心情,躬身又施礼,道:“老夫也想聆听逐鹿侯的学问。” “唉,随便上一堂课而已,大家这是做什么呀,真是令我苦恼……”李牧叹息一声,揉了揉肚子,忽然看到旁边走过一个小太监,似乎是从太极殿往立政殿去的,抬手将他叫住:“那个谁!” 小太监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李牧点点头,道:“对,叫你呢,你认识我吧?” 小太监也是高公公的一个干儿子,如何不认得李牧这个风云人物,赶紧过来行礼道:“奴婢见过逐鹿侯。” 李牧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小金鱼儿’,丢给小太监,道:“烦请你去立政殿帮我捎句话,今日呢,我在崇文馆加一堂课,看时候肯定是要耽误午饭了,你去找陛下,要是你不敢,就跟高公公说,让高公公给安排一顿饭,送到崇文馆来,做得丰盛点啊,本侯无肉不欢。” 小太监懵了,这逐鹿侯是把皇宫当酒馆了吗? 李牧见小太监不动,皱眉道:“去呀!” “哦哦哦,谢过侯爷赏赐。”在‘小金鱼儿’的诱惑下,小太监显然是没能扛住。反正就是捎句话而已嘛,应当怪罪不到自己身上,豁出去了! 小太监快步离开,李牧转过身来,看着诸位学子,还有不知从哪儿找了个蒲团,跪坐在旁边的孔颖达,开口道:“刚才我在廊檐之下,听了一段老孔讲授的‘仁政’,当真是精彩绝伦。便是我这个天纵奇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孔颖达听到这话,下巴微扬,心中暗道,老夫终是有点东西让你刮目相看了——等等,老夫何须你刮目相看,好笑! “本侯听了之后,真是为尔等——感到悲哀。” ??? 孔颖达满脑袋问号,众学子也满脑袋问号。这个弯儿转得有点大,什么意思,授课好,为何会悲哀呢? …… 小太监匆匆赶到立政殿,刚到殿门口,就听到陛下正在破口大骂,也不知骂谁。偷偷顺着门缝往里瞧,皇后在劝,而自己的干爹,一声也不敢发,肩头像是有个鞋印,看这个鞋印的大小,必是陛下踹的无疑了。 这如何是好?此时进去传话,不等于找死一样么? 可是若不传,袖子里的小金鱼儿怎么办?收都收了,还能送回去么?他可不是高公公,身为总管太监,便是国舅爷也得给几分面子,他不过就是宫里稍微有点地位的太监罢了,还是因为他抱上了高公公的大腿,做了他的干儿子,否则他哪有面子可言?李牧若想整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小太监咬了咬牙,还是进了殿。 虽然他已经把脚步放得很轻了,但是还是第一时间被发现。高公公看到是他,赶忙走过来,斥责道:“越发没有规矩了,谁让你进来的?赶紧滚出去!” 小太监忙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道:“干爹,非是儿子不知规矩,儿子实在是没办法。刚刚儿子从崇文馆经过,被逐鹿侯抓住,非要儿子来传话,儿子不敢惹他啊!” 小太监心中暗想,反正你让我传话,我把话传了就是。置于甩个锅,那又怎么了,我怕你还不许? 李世民听到了,顿时也不怪小太监没规矩了,骂道:“看着没有,这小子多么地狂妄,有事跟朕说,竟然都不当面讲了,抓个人传话,他当自己是谁?” 李世民怒瞪小太监,道:“他让你传什么话,说来!” 小太监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逐鹿侯说、他说,他给崇文馆的学子们加课,肯定会耽误午饭,让、让给准备,还说丰盛点,他无肉不欢。” “他去授课了?” 听小太监这么一说,李世民反倒不怎么生气了。毕竟李牧去做的是他让做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听他的话。但是李世民却有些怀疑,李牧是不是敷衍了事,皱眉想了一会儿,道:“高干,你去御膳房通知一声,给学子们准备饭时,朕倒要去看看,李牧要讲些什么,会不会误人子弟。” 高公公领命而去,拉着小太监先行一步。李世民披上衣服,对皇后道:“朕便和李牧还有孔颖达等在崇文馆用膳了,皇后不必等了。” “陛下,脾气千万要控制一下,李牧这孩子虽然嘴上跟陛下斗嘴,但是陛下让他做的事儿,他可是都做了。臣妾以为,总比那些嘴上奉承却不办事的人要好得多——” “行啦,朕看你就是被他贿赂了。”李世民没好气道,即便他心里也承认,长孙皇后说得没错,但他是皇帝,总得要点面子。 李世民悄悄来到廊檐下,正好听到李牧在跟孔颖达辩论。 “……敢问逐鹿侯,你既然觉得我刚刚所传授的‘仁政’讲得好,为何又觉得是众学子的‘悲哀’,难道说,讲得好不对吗?” “你的课讲得好,但是内容错了,难道不悲哀么?” 孔颖达怒不可遏,跳脚道:“你的意思是孔圣之言错了?” 李牧轻笑了一声,问道:“老孔,咱们不着急激动啊,我且问你,所谓仁政二字,是讲给谁听的?” 孔颖达板着脸,本不欲回答,但又觉得不说话好像坠了气势,便答道:“自然是给为君者,为臣者听的。他们理解了仁政的道理,对百姓施仁政,方能天下归心。” 李牧又笑:“敢问一句,孔圣一生之仕途,足以称道乎?” 没有人比孔颖达更了解自己的先祖了,孔子这一生,在仕途上确实不足以称道。他做的第一个官叫做季氏吏,给一个姓季的贵族当仓库管理员,后来因为仓库管的好,当上了司职吏,从管仓库改为干养殖了。到了孔子三十五岁的时候,鲁国内乱,孔子无奈奔走齐国,又找到了一份工作,高昭子家臣,简称幕僚。做幕僚从三十五混到了五十,期间周游列国,政绩上没有建树,倒是收了不少徒弟。但很可怜,他的徒弟得到重用的也没几个。 简而言之,孔圣之道虽为后世所推崇,但那都是经过几代人不断完善附会的结果。孔子的初始理论,那一套东西,他自己也没用明白。只不过自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历代中原王朝不断强化儒家的地位,对于孔子进行‘神化’,一些不太露脸的事情就淡化甚至不提了,但是这些所谓的‘缺陷’,孔子的后代是再清楚不过了。 李牧也知道,说这些事情,作为孔圣后人的孔颖达必然跳脚,他也不想跟孔颖达争辩这些,便适可而止,继续说道:“孔圣之所谓仁政,我也有研究过一二。仁政二字,非始于孔圣。孔圣所言乃是‘仁学’,他认为统治者宽厚待民,施以恩惠,有利争取民心。而后孟子进一步阐述,才有仁政之说。” 李牧看向孔颖达,道:“仁政二字,若我所看的书没有疏漏,当是始出于《孟子·梁惠王上》:‘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老孔,我说得可对?” 孔颖达虽然在生气,但对于圣人经典,他可不敢胡言。他搜索了记忆,确如李牧所说,仁政二字,始自《孟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李牧又道:“《孟子·公孙丑上》又有言:‘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如解倒悬也。’更多的例子我就不举出来了,大家可以自己翻阅书籍来看。简而言之,孔孟所言之仁政,需要一些必备的条件。其一,作为统治者,要具备一定的仁爱之心,宽以待人。其二,作为百姓,要知恩义,方能对统治者的仁政有所回报。简单来说就是统治者用宽厚和恩惠,讨好百姓,换取百姓的支持。” 孔颖达忍不住道:“这有什么问题?难道在你眼中,这是错的?” “当然错了!”李牧问道:“老孔,我来问你,即便君、臣按照孔孟所言,施仁政,百姓不识恩义怎么办?” 孔颖达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加以教化,我等做得不就是这样的事情么? 此言一出,众学子纷纷点头,就连在廊下的李世民也下意识点头,因为他们所有人,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意识,李世民登基之后,也是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的一套,与古来君王别无二致。 李牧却摇头,道:“老孔,这世上的人有千万,你能教化几人?你一生都在教授弟子,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可教了一万人?” 孔颖达抿了下嘴,哼道:“你这是抬杠,老夫仅是一个人,能传授多少弟子,孔圣一生也不过弟子三千,老夫迄今为止,两千余人,已经算多了!” “呵,两千余人。”李牧冷笑道:“若把百姓比作大海,你孔颖达一辈子教化的人,不过一滴水而已。便是有一百个孔颖达,最多也就是一瓢水而已,你教化得过来吗?” 孔颖达哑口无言,李牧又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读书是谁都能读的起的么?能读得起书的人,哪怕所谓寒门,也是衣食无忧之人,长安郊外有很多佃户,他们连自己的土地都没有,如何读得起书?” 孔颖达一言不发,李牧又道:“再退一步,算你教化得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就有一些人,他冥顽不灵,他利欲熏心,他臭不要脸,你就使劲的教化,你把嘴皮子说破了,把自己累吐血,他也教化不了。你对他好,他觉得你应该,你施的仁政,无论多大的恩惠,他都嫌少。就算你把他当成祖宗供起来,他也安之如怡,根本就没有恩义,遇到大事,该背叛还是会背叛,这样的人你敢说没有吗?” 第245章 实用为先 李牧注视着额头已经冒汗的孔颖达,笑着问道:“老孔你今日不忙晕,可以认真想一想,好好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听到李牧这样说,在场的学子们都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李牧与孔颖达之间的过往,旁人不了解,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以往孔颖达每次不敌,都会为了面子‘仰面晕倒’,一次两次情有可原,毕竟孔颖达这么大的年岁了,而且李牧也确实不给留面子,但是每次都晕倒,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必定是装晕无疑了。 几次下来,已成了孔颖达的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李牧当面点破,更是阴损,他这下连晕都晕不成了,若是现在晕过去,不是假的也会被诬成假的,以后在学子面前,更是一点威严都没了。 离着老远,李世民都能感受到孔颖达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心里也多少有些可怜他。孔颖达虽然也是山东士族出身,但是相比魏征之流喜欢添麻烦,孔颖达要好很多了。因为他这个人比较纯粹,他教书,考虑的,说的,围绕的,也都是些教书的事情,至于魏征等人操心的事儿,他反而不甚关注。 此番再次被李牧挤到墙角,孔颖达自知避无可避,便把心一横,决定与之迎战。即便是辩不过,也要放手一搏,说到底,在他的心里,还是对祖宗传下来的这一套儒家学问有信心的。 为什么? 自汉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就是答案么?若其他学问比得过儒家,何以到了现在,全都消散殆尽了? 因此孔颖达无惧。 孔颖达深吸了口气,稳定住心神,迎上李牧的视线,道:“你说的情况,不可否认一定会有。对于这等冥顽不灵之辈,自有律法处之。我儒家学说,也不只有仁政。” 李牧像是等着这句话似的,洒然一笑,道:“老孔,你说这话,我都不好意思与你辩论了,你真是太笨了。” 孔颖达瞪圆了眼睛,怒道:“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大概的意思,你想得也没错。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如此说,便是错。作为统治者的你,施了仁政,在你的想象中,在你的仁政沐浴之下,百姓应该感激涕零。这时有人跟你唱反调,便是不通教化之人,你便要处罚人家……哈,你自己琢磨琢磨,这还能叫仁政么?” “所谓仁政的‘仁’,是你定,还是百姓来定?有句话叫做吾之蜜糖彼之砒霜也。塞北牧民,奔走于草原荒漠,生活困苦,江南有肥沃良田可以耕种,若按照你的想法,你会想,不如让这牧民来江南,给他一块地耕种,他过得不就好些了?” 孔颖达下意识点头,道:“若条件允许,有何不可?” “呵!还有何不可?”李牧笑得非常无语,道:“这就是书呆子的话了,你有没有想过,牧民为何叫牧民,因为他只会放牧,他不会种地。你觉得对他好,让他来江南种地,他不会种,饿死了,算谁的?你不帮他,他活得难点,至少能活,你帮了他,他被你帮死了,这也叫仁政?” 孔颖达满脸涨红,几句话的交锋下来,他已经知道若论狡辩,他永远不是李牧的对手。而且更加可怕的是,李牧说得道理或者例子,他自己竟然听进去了。这可太吓人了,若再这么交谈下去,岂不是要颠覆他心中的儒家要义? 孔颖达咬了咬牙,道:“就算是我错了,那也是我孔颖达学业不精,对不起先祖,你也不能说是儒家学说错了!” 孔颖达本以为,接下来要迎接的会是李牧猛烈的攻击与羞辱,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承受了。但让他一万个没想到的是,李牧听到他这样说,表现得比他还要惊讶,道:“老孔,你在想些什么,我何时有过一个字说过儒家学说错了?我难道不是在说你错了么?” 孔颖达面上一呆,他没反应过来,这难道不是一回事么? 李牧不去管他,自顾地对学子们说道:“诸位学子,说了这么半天,相信你们也听得有些糊涂。刚刚孔祭酒说了仁政,我说他错了,通过我的驳斥,大家也都知晓了他错在哪里。你们现在可能会想,孔祭酒传授你们的就是纯粹的儒家仁政之说,这若是错了,岂不是儒家、孔圣错了?” “有这种想法,才是大错而特错!” “我们从头分析一下仁政这两个字,方才说过了。孔子他老人家是没说过‘仁政’二字的,他只说过仁。政,是孟子加上的。后人研究儒家经典,习惯于将孔孟二人合并,称之为二圣,便混淆了起来,但是两者还是有所分别的。” “我们要清楚地认识到,孔孟二人虽合称二圣,但是儒家的主要思想,乃是源于孔子。孟子是根据孔子的学说进行解释,发扬。孔孟二人相差超过百岁,未曾谋面,试问孔子所想,孟子如何知道?这就如同今天,尔等从孔祭酒学儒家典籍时日不短,朝夕相处,你等学会其精髓了么?” 众人皆摇头,孔颖达的‘理论课’是所有课程最难懂的,经常是自以为听懂了,却被告知理解错了,让人不胜其烦,又畏惧不已。 “据此,我可不可以大胆猜测一下,关于这‘仁政’二字,孔子只想说的是‘仁’,而‘政’是孟子因自己的想象或者需要添加上去的,这可不是我乱说,孟子为了谋取官职,得到重用,先后游历梁、魏、齐、宋、滕、鲁等国,仁政二字,便是他与梁惠王奏对时说出来的!” 学子们若有所思,孔颖达见状内心焦急万分,却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举不出例子证明李牧所言荒谬。 就在学子们即将被洗脑成功的时候,李牧忽然笑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当然了,我说得一切,也都是揣测,也许孔子想过——注意,我说的是揣测,我揣测孔孟,孟子揣测孔子,大家都是揣测,都不是眼睛看到的,身体经历的事实,所以,这种话不足为信。” 众学子鸦雀无声,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位年轻的逐鹿侯在说些什么,他竟然说,孔孟之道不足为信?这实在是太挑战他们的价值观了。 孔颖达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李牧,请你慎言,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就在这里误人子弟,他们都是未来的国之肱骨,你担待不起!” 李牧笑了,道:“老孔,你还真别吓我。我是奉旨授课,不得不来,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来么?我李牧边城庶民出身,半年之前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写不出来。混到今天,拥有这一切,靠的便是‘与众不同’这四个字。我若与你们的想法都一样,何以脱颖而出啊?反正我也不爱讲,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说了,今日就到这儿,下课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可炸窝了。 关于李牧的出身来历,大唐日报早有报道,学子们都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关于他的种种神奇,耳濡目染也见过了许多。他说他得到的一切,便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学子们下意识地全信了。 在场的众人,出身自不必说,未来都是要袭公侯爵位的。但是他们谁敢说,能比得过李牧去?谁不想得屠龙技,见李牧要走,李承乾第一个扑过去,一把抱住李牧的大腿,哪里还顾得上太子的威严,高声叫道:“大哥大哥,他们不听,我想听,父皇不是让你给我和青雀上课嘛,你得讲完呐!” 李泰也扑了上来,抱住另一条大腿,道:“大哥大哥,皇兄说得对呀!”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完全不理会孔颖达的喝止。李牧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吧,都各自回座,听我讲完吧,反正下一堂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也许陛下觉得我讲得不好,再不让讲了也说不定,索性我就过一把当老师的瘾!” 众学子轰然应声,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李牧看了眼孔颖达,道:“老孔,你不妨也听完,若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可以去跟陛下禀明,正好我也不爱讲课,省得来这儿碍你眼。” 孔颖达已经颜面扫地,哼了一声,视线撇到一边,权当没有听见。 李牧笑了笑,也不理他,继续说道:“刚才我说了,后人揣测前人所想,本来就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咱们可以进一步想,不要说是后人揣测前人,就是面对面的两个人,你觉得你能尽知他心中所想么?” 见众学子面面相觑,李牧直接给出了答案,道:“不能!因为人与人之间,无论是父子亲情还是朋友义气,只要不是一体,天然具有防备之心,他是不可能让你看穿的。一个人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都是猜而已。” “我真正要告诉你们的道理是,读书,要带上自己的脑子。圣人典籍,固然是经典。但是圣人典籍,也不一定全对。这世上哪有全知全能之人?每一个人都犯过错,孔孟若全知全能,为何他们没封侯拜相,他们没能建立王朝?若他们做得全对,为何在他们或者的时候,百姓没有享受到仁政?我们先看结果,便可反推出缘由,这个缘由非常简单,那就一定是他们的理论中,有错误的地方。” 孔颖达鼻孔冒着粗气,他想说什么,但是大脑一片空白,实在是想不出话来反驳。 “那么就这个仁政来说,我可以带着你们试着研究一下,为何做不到仁政,为何孟子如此大能都做不到?因为——它本身就是做不到的事情。” 学子们本来已经屏住呼吸,等着李牧的高论了,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大缓气,差点闪了腰。 “为何我说做不到?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自古以来,君王少而百姓多。君王只有一个,加上所有的大臣官吏,也就数千人而已。但是百姓如过江之鲫,千千万。一个君王,几千个官吏,如何能想得出让所有百姓都满意的仁政?同样的一条政令,有人欢喜就有人咒骂,你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孟子结合孔子‘仁’的想法提出‘仁政’,他自己也没有做到的原因就是‘仁政’是一个理想化的概念。想要达到仁政,需要君是明君,臣是贤臣,百姓还得是良善知恩义的好百姓。此三者,缺一不可。诸位想一想,若这三者具备,哪还需要什么仁政?随便都是仁政!所谓‘仁政’,就是一句废话了。古今王朝三者具其二就是盛世了,哪有三者皆具的时候?” “在我看来,一味地研究圣人典籍,是一件荒唐而没有意义的事情。前人的生活,环境,礼乐,教化等等,与我们截然不同。就连孔子当年,想在鲁国恢复周礼,他都没有成功。如今我们去抠典籍中的字眼,用前人遇到的事情,来套用到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情上,能行得通吗?” 李牧看了眼孔颖达,道:“那么有人听到这里会产生疑问,若按照我的说法,君主就不要施仁政了么?” “也不是!” “还是那句话,可以反着来想嘛!既然君主想推行仁政,总会有人来挑毛病,那么君主不妨等一等。等,不是不闻不问,而是要去体察民情。给予百姓他所急需的东西,效果要比你推行一个所谓的仁政要好得多。用一句我做生意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话,这就叫做‘上赶着没有好买卖’,一切要以务实为主。你们以后不出意外都是要做官的,切记不要把什么仁政啊,慈爱啊,宽厚啊,这种没用的屁话挂在嘴边,百姓在意的不是这些,话说得再漂亮,你得把事情解决掉。” “试想一下,若遇荒年,百姓饿着肚子,瘦的皮包骨了,你跟百姓说仁政,百姓有空听吗?他们要的是粮食,除了粮食,都是狗屁!你们是没见过真正饥饿的人啊,人要是饿急眼了,真的是会吃人的。我今天跟你们说的话,你们要是不放在心上,他日真遇到这种情况,夸夸其谈的时候被人撕了,吃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啊!” 第246章 连番打击 在座之人,除了孔颖达之外,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他们从小生长在公侯之家,别说人吃人的惨剧,他们连挨饿的人都没见过,听李牧说人饿极了会吃人,不少人的表情都是不信的,但却也有一些人信了,被吓得面色惨白,不敢出声。 李承乾是个天生胆子大的,好奇心也重,便问:“大哥,你当真见过人吃人吗?” 李牧随口一说,哪里真的见过,但这不妨碍他忽悠:“没见过我能说么?想我当初在马邑做乡勇,被突厥骑兵俘虏,辗转草原荒漠,一路抵达铁山,这一路上什么没见过。” 李承乾哆嗦了一下,再看向李牧的眼神有些惧怕了,道:“大哥,你不会也……” “想什么呢!”李牧没好气道:“生而为人,而食人肉,与野兽何异?再说,你以为突厥骑兵会把肉分给俘虏?” 李牧没好气道:“李承乾,你身为太子,想得事情怎么如此奇怪啊?我是在告诫你们,你却好奇这种事情,看来我得跟陛下说一说了,你这个小子思想有问题啊!” “不要不要!”李承乾赶紧告饶,道:“我不问就是了,千万不要告诉父皇,父皇会训斥我的。” “那就闭嘴。”李牧斥责了一声,又继续道:“我刚刚教你们的,是一种思考事情的方法,而不是对于圣人典籍的驳斥。这一点你们要区分清楚,或许你们心中很疑惑——”李牧忽然瞧见孔颖达的模样,忍不住发笑,指着孔颖达道:“大家看看孔祭酒,你们觉得他像不像一个要气炸了的癞蛤蟆?” 众学子顺着李牧的手指,看到孔颖达的样子,都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笑了两声,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赶紧又憋住,吭哧吭哧的。 孔颖达瞪着眼睛道:“李牧,老夫没你能言善辩。但是老夫也有一言,你刚说的,反过来看事情,从结果推导缘由。那我问你,为何现在天下独尊儒术?为何自汉以来,君王都信奉儒家?若儒家这不对,那也不对,为何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个问题算是问道点子上了。”李牧抚掌笑道:“这也是我正要讲的东西,老孔啊,我发现你还是有点才能的,你很适合做一个助教嘛。” “休逞口舌之快,请回答老夫的问题。” “好,那我就跟你分享一下我的研究成果。”李牧正色讲道:“儒家在诸子百家中,诞生的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晚的,何以能够传承这么久远,以至于到了今日,一家独大的地位。并非所谓的‘仁政’这种思想,类似于这种思想,都是后人附会与孔子学说,为了自己的利益牵强附会罢了,这是非常卑劣以及不道德的事情。儒家能够传承并且发扬光大的根本原因,在于仁、义、礼、智、信、恕、忠、孝,这八个字!” “这八个字,涵盖了一个人所能具有的全部美好品德。它告诉我们,作为一个人,你要有一个仁爱之心,你要具有责任感,你要注重品德修养,仁与礼相辅相成,要忠孝仁恕等等。而诸子百家中其他学说,则几乎都是专精一途,没有儒家兼容并蓄。” “这八个字,也是最初,孔圣的思想。” “刚刚我为何说到‘卑劣’二字!”李牧的语气变得有些气愤,道:“如果大家通读了儒家典籍会发现一件事,最初孔圣所讲的思想,几乎全部都是微言大义,他所做的事情,是在倡导。倡导并不是命令,他给了百姓选择,百姓觉得孔子说得对,我就听孔子的话去做,这叫做以德服人。而自孟子之后这些人在做什么?他们借着孔子的思想,添加自己的想法进去,堂而皇之称其为一家,他们开始游说帝王,妄图从上至下,推行他们的思想?这是一种什么行为?” “根源上来说,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借用孔圣的思想,这是一种窃取。再者,他们的最初目的,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自己。若为了百姓,你找帝王说什么?你跟百姓去说呀?他们在强迫百姓啊!他们妄图通过控制帝王,达到控制百姓的目的。他们真正想做的,是帝王背后的帝王。狼子野心,难道不令人毛骨悚然吗?” “刚刚孔祭酒说道自汉之后,我知道他说的是董仲舒。董仲舒便是一个好人吗?他曾说,只要不是在六艺之列的学说,都不应该存在。最后导致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诚然,对儒家来说,这是好事。但是对于天下,真的是好事吗?孔子当年,都未曾说过,这天下只允许儒家存在。就连孔子本人,也曾求学于老子。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样的话,由此可见,孔子也深知自己的不足,需要向别人学习。为何董仲舒便如此猖狂,觉得儒家思想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其他思想连存在都不允许?他真的是为了儒家?他真的是为了百姓?他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吗?!” “贼也!” 李牧喟叹道:“虽然董仲舒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是直到今天,我们也能够看到,其实真的罢黜了么?并没有!每一个学说,他能够诞生,就有其存在的必然性。现在没有道士吗?道士不是道家吗?钦天监是干什么的?不算阴阳家吗?大理寺,刑部,运用的不是法家的道理?流传至今的耕种之法,难道说是儒家的发明?车、辕、犁等器具,又有哪一个是儒家的呢?” 李牧正色道:“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明明一种学说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但是偏偏有可怜的人相信它可以。”说着,李牧指了指孔颖达,道:“这就是一个可怜的人,他相信儒家无所不能。即便有些时候,他发现了儒家并非无所不能,他也要埋头在故纸堆中,去寻找一个字眼,强行加以解释,证明儒家可以,你说这是图什么呢?承认一下别人的优秀就这么难吗?非得把自己逼得无话可说,唉——可怜呐,可怜之人啊!” “好了!” 就在李牧要继续调戏孔颖达的时候,李世民终于忍不住从廊下走了出来。众人见李世民来了,都起身行礼。李牧也跟着行礼,其实他早就看到李世民了,只是李世民不站出来,他也就没挑破。 李世民冷着一张脸,来到李牧跟前,看了眼已经像是失了魂一样的孔颖达,责怪地瞪了李牧一眼,对孔颖达宽慰道:“爱卿,李牧的想法,一向都与常人不同,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孔颖达一躬到底:“陛下,老臣惭愧之至。逐鹿侯天纵奇才,所言无不一针见血。就像刚刚逐鹿侯所言,老臣确实做过埋头故纸堆的事情,现在想来,着实汗颜。也许逐鹿侯是对的,这天下的事情,不全都是儒家可以解决的,唉——” 李牧嘻嘻笑道:“老孔,你也莫要灰心丧气。我可是从来没说过孔圣不好啊,你要好好分辨我的话。我是推崇孔圣的,但是对于后来这些,以一己之私利,强行捆绑,以至于把孔圣的思想搞得有些变味儿了这些人,我是嗤之以鼻的。好的思想,真正得民心的思想,用不着强迫,百姓自当效仿,若不得民心的,强行压迫,也是没有用的。” “仁、义、礼、智、信、恕、忠、孝,这八个字,便是好的思想。不用任何解释,是人都知道这样是对的。这便是儒家真正的立足之本,老孔,你以后讲学的时候,多讲一讲这些,少讲一些所谓的‘仁政’,你自己都只是一个教书的,你懂个屁的仁政啊,自己没能做到的事情,就别给别人当老师了,丢人现眼。” 李世民皱眉道:“李牧!过分了!何至于口吐如此粗鄙之语?!” “陛下恕罪,臣也是为了老孔着想,一时情急。老孔啊,对不住啦。” 孔颖达叹了口气,道:“陛下勿怪逐鹿侯,他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想来也着实可笑,老臣只是一个教书的,却引经据典,大讲‘仁政之道’,如何能够让人服气呢?好罢,以后注意便是了。” “爱卿不要听这小子乱说,谁没有老师呢?朕可不这样想,皇帝也有老师,若无老师,如何能明理啊?你还是该怎么教,就怎么教,无需更改。” 李牧忍不住嘴欠道:“陛下,臣不敢苟同。古往今来的皇帝,若是什么都听从老师的皇帝,他一定不是一个好皇帝,他一定是一个傀儡皇帝。皇帝当有自己的主见,臣之前奏对时也说过,尧舜之所以是尧舜,因为他们本身就贤明,不是谁教出来的。老师自然每个人都有,但是仁政这种空泛的概念却不能随便教,尤其是教太子,万一把太子教成了老孔这样,思想顽固,还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说不过就要晕倒。遇到事就去书堆中寻找答案,大唐江山可怎么办啊?臣给他提个醒,让他有自知之明,你懂的事情,诸如仁、义、礼、智、信、恕、忠、孝,这些,你可以多教一些,你不懂的,你就少说话,自然有别人来教嘛,干嘛非得显摆自己呢……” 第247章 惊世骇俗 “你给朕少说两句!你说孔爱卿不懂仁政,你懂?” “臣也没说自己懂,但是臣也没厚着脸皮去教呀!臣以为,政令仁或不仁,百姓自有公论。君与臣,努力做事即可。只要肯往好的方向努力,结果一定不会太坏。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也是坏结果中最好的了,尽人事,听天命,无可奈何,唯有认命啦!” 李世民感受到孔颖达面对李牧时候的感受了,这小子也太能说了。最可气的是,一点分寸也没有,就算你说得有理,不能给留点面子吗? 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李牧像是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哎呀,我不该说这些。多亏有老孔这样的老师,教出木头一样的弟子,我这样的人才可以尽情施展啊,若人人都是李牧,我这个李牧岂不是要饿死?罢了罢了,老孔啊,今天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讲得挺好,你讲得都对。” 孔颖达面色铁青,深吸了口气,向李牧行了一个弟子礼,道:“逐鹿侯无需如此冷嘲热讽,技不如人,孔颖达认下就是。逐鹿侯所言,发人深省之处,在下自当反复研究,在透彻之前,不误人子弟便是了!” “唉,这就对了么。”李牧摊摊手,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我就非常欣慰了。也算对得起你鞠这一躬,就像《师说》中所言,闻道有先后。我虽然比你接触儒家经义要晚一些,但这不妨碍我‘闻道’比你早。晚,反而是我的优势,因为我接触到的儒家经义,没有受到如你这般所谓大儒的解读,我学到的是我自己从圣人言语中领悟的道,而你学到的,是你的老师给你的道,这是不一样的。” 说着,李牧又转向众学子,道:“这话,我是对孔祭酒说的啊。你们该怎么学,还得怎么学,带上脑子就行了。” 李承乾叫道:“父皇,儿臣也想效仿大哥,自学儒家经义!” “不行!”李世民没有废话,直接否决。 李承乾不服道:“父皇,为何不行啊?大哥没有老师教,却‘闻道’于孔祭酒之前,我也不要老师——” 李世民怒瞪李牧,李牧只好接过话来:“太子,我问你,你是天才吗?” “呃……”李承乾虽然很想脸皮厚点说自己是天才,但是从小到大,也没人说他是天才过,还是有点不敢说,嚅嗫了两下,没有出声。 李牧轻笑一声,狂妄无比:“想跟我一样,可以!先问问自己是不是跟我一样的天才,若是,我做什么,你就可以做什么,我怎么做,你就可以怎么做,得到的结果定然也是一样的,但如果不是天才,还想效仿我,结果么——自己想。” 李承乾十二岁,何曾见过如此无形之装逼,顿时自尊心受挫,垂下了脑袋。李世民不悦地瞪着李牧,心说狂妄地臭小子,这是我儿子,是太子,未来的皇帝,被你挫得一文不值了?你是天才,他还是龙子龙孙呢!比你差吗? 但话到了嘴边,李世民想想还是算了。李牧这小子嘴不留德,万一他再说出点什么来,连同朕一起贬损了。朕能把他怎样?罚他?杀了他?传将出去,嫉贤妒能的名声可不好听。 李牧余光一直瞄着李世民,他就猜到没事儿,所以才敢这么说,笑了一下又道:“各位学子,不要觉得我很狂妄。狂妄是需要本钱的,如果你们也能做到我做到的事情,你们也可以站在这里侃侃而谈,到时候你们肯定不会觉得自己狂妄。” “你们真的觉得我狂妄得很快乐吗?不,我的痛苦你们不会了解。我很寂寞啊!真切地希望有朝一日,你等也能跟我一样出色,若真有那么一天,大唐必将因你我的存在而蒸蒸日上。吾皇已然是圣明无比了,我等再把贤臣当好,盛世指日可待,咱们都是热血少年人,总不能指望老孔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去兴盛大唐吧,若那样,我大唐还有未来吗?” 学子们已然被洗脑成功,激动得嗷嗷直叫,李牧抬手虚压,安抚了一下众人情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大唐的未来,在你们的手中!好了,今天的课到此结束,请陛下赐午饭吧!” 李世民刚燃起一点的火气,被李牧一记马屁拍上,顿时给拍散了,又气又笑地瞪了李牧一眼,挥挥手,道:“传膳。” 高公公在旁边早就准备好了,闻言立刻安排传膳,众学子在自己的学案上享用,而李牧和孔颖达,还有李承乾和李泰,则被李世民带到了太极殿,因为他有些话,想要对李牧说。 孔颖达显得有些萎靡,赐座之后,呆愣愣地坐了下来,自顾地吃饭饮酒,一言不发。李世民能理解他的心情,也没有打扰他,自顾地问李牧,道:“你小子就是故意的!朕让你讲课,你就讲这些惊世骇俗之语?” 李牧刚把酒杯端起来,还没等喝就被质问,心气不爽,道:“陛下,臣好委屈啊。您让臣授课,臣就授课去了。臣传授的内容,都是臣精研儒家经义得出来的,就连老孔也得承认臣没有胡编乱造构陷古人,怎么就惊世骇俗了呢?这还是那些学子赖着不走才说了这些,臣本来打算给太子和越王讲的课,比这还惊世骇俗。” 李承乾和李泰听到这话,顿时都瞪起了眼睛,想问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却又不敢当着李世民的面乱说话。 李世民也十分好奇,看了看李牧,问道:“还有更惊世骇俗的?” 李牧吃了块肉,摇了摇头,道:“臣还是不说了,当着您的面,说着不方便。” “朕让你说。” “说吗?”李牧小心地确认问道。 李世民点头。 “哦,那臣就说了。”李牧清了清嗓子,道:“臣打算跟太子讨论一下,如何稳坐太子之位,防备越王造反。臣同时又要跟越王讨论一下,如果造反,能否有胜算,胜算有几成——” “噗——” “噗——” 李世民和孔颖达同时喷出了嘴里的酒,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牧。孔颖达霍然站起,大声质问道:“逐鹿侯,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你如何说老夫,老夫都认了。你、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你是何居心!” 李世民也皱眉道:“李牧,你太放肆了,这种话也能胡说吗?” “陛下,老孔,你们太激动了。”李牧叹息一声,满脸认真地说道:“这只是一堂课而已,又不是真的。再说了,我也没当着那些学子的面讲这些啊,就是讨论一下嘛。这也是根据儒家经义来的呀,举例不同而已。” 孔颖达愤然道:“我儒家哪里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经义?你说出来!” “怎么没有,孔子曰,吾十有五而至于学。孔子,十五岁立志于学习,遂成圣人。我们的陛下,十有五而立志于戎马,攻取天下。太子十二岁,越王十岁,很快就到立志的年纪了。我先跟他们讨论一下志向的问题,错了吗?” 李世民皱眉道:“讨论志向你就讨论志向,你说什么造反,与造反何干?” “陛下,这个问题得分析。太子,他能有什么志向?继承皇位,做一个好皇帝。他当了皇帝之后呢,最怕什么,自然是皇位不稳了。越王呢?他能有什么志向,最大的志向也不过于夺得皇位吧,臣与他们讨论这些问题,正应当啊!” 李世民面色铁青,他从李牧的话中,听出了些许自己身上的痕迹,怫然不悦道:“那也不许讨论!” 李牧并不放弃,道:“陛下何不问问太子和越王?” “不——”李世民刚要否决,忽然看到两个儿子目光闪闪,似乎有话要说,心中一动,李承乾已经开口了,道:“父皇,这个问题,儿臣想回答。”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吧,承乾,你说。” 李承乾直起身,道:“大哥,你想差了。我虽是太子,但我的志向并非是继承皇位,防备兄弟。我的志向是要像父皇一样,做一个能够征战四方,平定天下的大将军。若父皇让我去做大将军,我可以不当太子,太子之位让给青雀,让他做皇帝,我去做大将军!” 李泰慌忙道:“皇兄不可啊!你有志向,我也有志向。大哥也把我想差了,我的志向可不是做太子,我醉心于学问,我的志向就是做一个有学问的人,算学、术数、地理、图志等等,我想要做的是这种学问,我不想做太子,我也做不了,你不想当太子,干嘛非得推给我呢?不是还有、还有……”李泰虽然不想干,但也不傻,知道这皇位不能推给庶子,咬了咬牙,道:“不是还有稚奴吗?他可以,让他来!” 李世民听得脑袋青筋直蹦,拍案道:“两个混账东西!稚奴才两岁!你们在说些什么!承乾!大将军用不着你来做,我大唐不缺你这号大将军,你做好太子就行了!还有你,青雀,什么算学术数地理图志,朕看你是玩物丧志!朕,朕非得罚你们不可!” 第248章 文武论 “陛下请容臣一言!” 李牧忽然大声喝道。 虽没有达到声振屋瓦的程度,但也差不多少了,殿内又空旷,竟然产生了回声。把李世民都给镇住了,什么意思,事儿你惹起来的,你还敢说话? 李牧从跪坐的姿势爬起来,非常正式地向李世民行礼,道:“陛下,容臣一言,若陛下觉得臣所言无礼,臣愿意接受惩罚。” 李世民见李牧如此正式,颇感意外。通常李牧都是那个把严肃的气愤搞得不严肃的人,他若是严肃的时候,十之八九是在演戏,但是这次,李世民觉得不像。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李牧,你当知道你在说什么。以往你说话,说错了,朕也不在意,但是这件事,你思量好了再讲。” “臣已经思虑好了。” “你说。” “先等一下。”李牧说了声,蹲下来把碗里的肉吞了。这个操作可太让人意外了,李世民额头上的青筋又开始蹦了,这小子到底在作什么妖? 李牧飞快地吃完,抹了把嘴上的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臣确实饿了,早上没吃饱,臣还有病在身——” “行了,不用解释了,赶紧说吧!” “好!”李牧又正经起来,道:“陛下,臣今日本来想讲的,其实说白了就是‘志向’二字。只不过是听到了老孔讲授仁政,忍不住驳斥,兼之有其他学子在,所以没讲罢了。” “臣为何要讲志向呢?因为臣发现,无论是从孔子的生平,还是太上皇、陛下的生平,或者是臣的生平,历史上无数英雄豪杰的生平来看,志向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 “孔子若不是‘十有五而至于学’,他如何能够成就圣人之位?太上皇与陛下,若不立下平定战乱,拯救苍生的志向,愚忠暴隋,如今天下百姓必然还在饱受战乱之苦。再说臣,臣若不是被陛下丢到没人去的工部,又正好心态好没有自暴自弃,奋起改革,恐怕臣也就泯然众人了。” 李世民皱眉道:“你小子非得加一句朕不爱听的么?怎么着,朕便是没有一处厚待你,处处都是委屈你了?” “臣可没说。”李牧飞快地嘟哝了一句,继续说道:“再说说古人,汉高祖刘邦,四十八岁立下志向,随即短短数年之间,灭秦楚,立汉朝。汉武帝,从小立下打败匈奴的志向,所以才有‘逐匈奴于塞北’的丰功伟绩。如此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这也可以回答陛下的另一个问题,刚刚陛下问臣,老孔不能教仁政,那么臣能教?臣说臣不能教,却没有告诉陛下谁能。现在臣可以告诉陛下,史书可以。历朝历代,开国灭国,都在一本本史书中有详细的记载,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 “同样一本历史,例如前朝。贤明的君主,会看到隋文帝的优点和长处,而暴虐的君主,会去学隋炀帝的享乐和狂妄。贤者自贤,而暴者自暴。这也是臣一直说的,饶舜之所以是尧舜,是因为他们本身是尧舜,而不是谁致君与饶舜。不去学暴虐的君主,学习贤明的君主,自己也可以贤明。这是君主的自身修养,谁也教不了。” “再回到太子和越王的志向问题。臣故意说出惊世骇俗之语,便是想问出太子和越王的真实想法。臣观其颜色,至少臣以为,太子和越王都没有撒谎,他们说的都是实情。陛下细思之,人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志向而活,还是愿意为了别人强加于自己的志向而活?” “如,太子想要做将军,将军从武。您让太子每日学习经义,他能学的进去吗?就算是被迫学了,也是被逼无奈,不是真心。” 李承乾听得眼泪汪汪,恨不得大喊一声,大哥,你懂我!李泰在旁边也是大点其头,他虽然不排斥学问,但是对于孔颖达的课,他也是觉得有些厌烦和枯燥。 孔颖达实在忍不住了,不服气道:“可是他是太子,太子就应该学习这些,历朝历代皆如此,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问题了?” 李牧不慌不忙,笑着反问:“老孔,你能给我举出一个例子,一代开国之主,或者是中兴之主,谁开国或者中兴,是老师教出来的?” 孔颖达被怼得哑口无言,李世民则若有所思。 李牧继续道:“陛下,请恕臣罪。太子和越王都是皇后嫡出,日后若皇位有相争,必在二者之间。今日臣问出的结果很好,越王无此念。但即便有念头,臣也以为无妨。越王有此念,太子就需要更加努力。他是太子,得天独厚。陛下心意属之,百官万民心意属之,顺理成章。若他真的被越王夺去了皇位,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太子不如越王多矣。若太子真的不如越王多矣,他就没有资格做太子。李唐的江山,也不能交给一个不够优秀的皇子手中!” 此言振聋发聩,孔颖达听得冷汗淋漓,但他却不敢言语,因为他若反对,就等于在打李世民的脸,李世民的皇位,不就是抢来的么? 但他是太子的老师,又不得不言,咬着后槽牙道:“陛下,请喝止逐鹿侯,他大逆不道了!” 李世民冷着脸,道:“让他继续说。” “陛下——” “李牧,你说!” 李牧看向孔颖达,道:“老孔,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来问你,若太子不如越王多矣。你保,就能保得住了?一个废物,无论怎么保,都是废物,不是被兄弟抢走皇位,也要被其他人抢走,这是注定的事情,古往今来皆如此。所以我的意思,是要告诉太子,身为太子,不是所谓天命所归。皇帝才是天命所归,太子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你的父皇终会老去,而你会加冕为帝。你有什么能力,配得上你的父皇给予你的万里河山,你又有什么能力,配得上百官万民的爱戴,你又有什么能力,可使得万邦敬仰来朝,开疆拓土?” “靠清谈?靠美文?靠诗词歌赋锦绣文章?” “国中若有大将,而作为太子,未来帝王的你,能否压住大将为你效命?若你不能,安知大将不会骑兵造反黄袍加身?你的父皇留给你的臣子,你又能否镇得住?若你镇不住,大权归于宰辅外戚之手,你只能做一个皇宫里的皇帝,这就是李唐江山的归宿吗?” 李承乾冷汗淋漓,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些话对他来说,确实有些早了。 李牧看向李世民,道:“陛下刚说,如今朝堂上,不缺太子这号大将军。是,臣也承认,我大唐文武群臣,皆出色之辈。但臣想问陛下一句,这些人心服陛下,心服太子乎?他们全心全意侍奉陛下,任凭驱使,日后也能任凭太子驱使乎?” “陛下为何不语?因为您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臣可以断言,若太子的能力不够,他日就算是国舅,也不是可以尽信之人!” 李世民嘴唇轻颤,喃喃道:“辅机,辅机他——应该不会、” 李牧笑了,道:“臣非构陷国舅,只是随口一说,信或不信,陛下自有判断。”随即继续说道:“文武兼备,心向往之,但实在太难。太子天资一般,只能二者取一。他好武,若让臣来抉择,臣会选择支持太子从武。而且在臣看来,太子从武,正好合适。” “若太子从文,武将造反,太子有将不懂使用,或朝中根本无将,就会无计可施。而若太子从文,又会与文臣走得太近,疏远与武将的关系。自古以来,文臣造反十败其九,而武将造反,或还能成。就是因为,兵,乃是国之利器,利器假于人手,终不是长久之计。陛下若不是一位驰骋沙场之大将,今日的皇位,轮得到陛下吗?” 此言诛心,孔颖达已经不敢说话了,而李世民也怔然不会言语了。再看李承乾和李泰,则已经彻底懵掉了。 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能停了。李牧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太子学武,需重其德。以德行,制约从武而带来的暴虐之心。便如陛下一样,涨胸怀,能容人,方能有一番成就。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还是听天由命。因为太子到底有几分能力,得看他自己!” “再说越王,越王身体痴肥。恕臣直言,越王若再这么胖下去,他就算是想造反,他也不可能成功。古语有云,成事者,天时地利人和也,三者皆不占,如何能成啊?所以越王没有这个想法,说明这个孩子还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为自己选择的志向,乃是从文,这对越王来说,也是一个最好的方向。” “回溯历史,皇子若非太子而从武者,必是隐患。习武也好,征战也罢,只要是从武,这条路就会滋生暴虐和野心。他人有野心不是什么问题,但说是皇子产生了野心,他的野心十之八九是奔着皇位去的。无论功成或者失败,国运都将会大损。所以越王从文,臣非常支持。陛下若允,臣愿意收越王做弟子,正好他向往的杂学,正是臣所擅长的。” 李泰本来已经彻底懵了,忽然听到李牧愿意收他为徒,立刻‘活了’,小胖腿儿腾地一下蹦了起来,跑到李世民旁边抱住他的大腿:“父皇!儿臣要拜大哥为师!求父皇允许!” 李世民还在消化李牧的话,听到李泰说拜师,下意识道:“等等,让朕想想——” “父皇——” 李世民烦躁道:“行,许,许了!” 李世民轻轻拉起李泰,对李牧道:“若依你所想,太子和越王,当如何教育?” “陛下当容许太子习武,择良师教其武功,择大将授其韬略,同时,请老孔,每日不停地为他传授孔子学说的八字真言。仁、义、礼、智、信、恕、忠、孝,筑其品性。其他,则并不十分重要,让太子按照心意选择学或者不学,无需强迫。” “越王,让他跟着臣就行,臣随便指导他一点,他就有的忙了。” 李承乾不甘心道:“大哥,你怎么如此偏帮青雀啊,为什么我要学这么多?青雀就可以那么轻松啊!” “因为你是太子。” “我可以不当太子!” “你是太子,不可以说不想当太子,太子不可以自己不想当,只有不贤而被废。你没有选择,这就是你出生的意义,这就是你存在的价值,这就是太子之所以是太子的责任,否则凭什么你的父皇要把万里江山交给你,你凭什么享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你自己的本事吗?” “我还可以告诉你,被废的太子,连生路都没有,是太子你能活,不是太子你得死!” 李牧厉声道:“太子,你可知道,就在这长安城中,多少与你一样年岁的孩子,他们饿着肚子,讨要一天都讨要不到一个馒头?我不能明白,你在抱怨什么!” 李承乾被吓得不敢说话,他忽然发现,李牧平日笑嘻嘻的,忽然正经起来,真的非常吓人,而且谁都说不过他。 李世民见李承乾被训斥,没有半分的生气,他深吸了口气,道:“承乾,李牧说得对,太子没有想当不想当,你的父皇是皇帝,你生来就是太子,以后这种话不可以再说。你想做将军,父皇就支持你。今日之后,上午完成课业,下午你可以去习武,朕会知会李靖,传授你兵法,这样安排你可满意?” 李靖覆灭突厥,朝野之间已有‘军神’之美誉,李承乾早已向往了,如何不满意,喜不自胜道:“父皇,儿臣——” “咳!” 李牧忽然咳嗽了一声,李承乾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明白什么意思,又转回去激动道:“儿臣非常满——” “咳咳咳!!” 李牧又咳嗽了三声,心里暗骂,怪不得历史上造反都造得一塌糊涂,这熊孩子脑子缺根弦! 果不其然,李承乾懵了,竟然直接回头问道:“大哥,你咳嗽什么?你又不会兵法,我当然要跟李靖大将军学啊!” “哎呀!”李牧偷偷指了指李世民,无奈道:“太子啊,天策上将是你爹!” 第253章 还是太‘年轻\’ “我还是太年轻了。” 书案旁,李牧坐在摇椅之上,看着提笔的唐观,道:“写啊,怎么不写?” “哦哦哦……”唐观赶忙点头,刷刷在纸上写下了李牧刚刚说的话。在这张纸的前头,有一个‘标题’,上书‘真相只有一个,走近逐鹿侯李牧的内心世界’。 李牧叹了口气,晃了晃摇椅,继续道:“那日王普找到我,言及大唐矿业遇到的诸多问题。我本来不想管,一来我重伤未愈,再者大家也都知道,我李牧是百姓的儿子,与他们这些门阀不是一路人。若非为了社稷,我岂能与他们为伍?”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话言犹在耳,我岂能忘却?”李牧声情并茂,见唐观有些发愣,瞪眼道:“写呀!愣个屁,我说的是假的?” “真真真……”唐观赶紧低头,刷刷又写了下来。 “然则,矿业乃是国之根本,矿业不兴,则百姓生活所需之燃料,器皿,犁铧,工具等,都没有着落。因此,虽心中不愿与门阀为伍,我还是忍了下来,为他们出了主意。” 李牧长长一叹,道:“路,是一定要修的。但,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万里河山,满目疮痍。百姓困苦,民不聊生。值此危难之际,我又怎么忍心向陛下谏言,征发民夫劳力,让百姓再添苦难呢?” “无奈我只好绞尽脑汁,想出了折中之法。先以门阀钱粮修路,再收取过路费用补贴。此乃一举而数得,一来,百姓不用服徭役,二来减少朝廷的开支,三来,修了路,也可解决大唐矿业之危局。”李牧看了唐观一眼,道:“写完没?” “写完了。” “前面加个标注,逐鹿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长叹一声。” “哦哦哦……”唐观楞了一下,明白了李牧的意思,无师自通地发明了标点。 李牧继续道:“然而,我还是太年轻了。我以最大的善良揣度他人,他人却报我以最大恶意。我以大公无私之心,为朝廷谋划,为百姓谋福,为门阀解决问题。整件事中,我没有得到半分的利益,我也没有想过得到半分的利益。但是最后,却被诬以‘狼狈为奸,私相授受,窃取国财’!” “呜呼呀!冤枉呀!”李牧感慨两声,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蒙受如此骂名。这对我简直是巨大的侮辱,恳请诸位仔细想一想,我李牧缺钱吗?” 唐观觉得自己有点写不下去了,好好地慷慨悲歌呢,怎么突然就开始装逼了呢? “修个路,满打满算能挣几个钱?值得我李牧去谋算?去为奸?去私相授受?” “唉!痛苦啊!”李牧来到唐观面前,看着他继续写:“世人诽谤我,不是一日两日。我都可以忍了,但是这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了,为了向大家证明,我李牧是真的没有必要私相授受,我决定,拿出钱财,重修全长安的巷道,切实为长安百姓谋福,虽初步计算,至少需要十万贯,但是没有关系,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十万贯,我出了!” 唐观吓得手都哆嗦了,抬头看李牧,道:“大、大哥,十万贯……” “写!” “哦。”唐观写下‘十万’二字,自己的手都在哆嗦。 “我亲爱的大唐百姓,逐鹿侯的话永远是算数的,大家不日即可看到工匠修葺巷道,所有耗费,逐鹿侯府全出,无需朝廷一分一文,等到路修好了,我再拿十万贯,在长安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设立公共车马行,届时大家就可以乘车来往,承诺的一切,都将有我,逐鹿侯李牧,一力完成。” “最后,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从他做的事上面,一目了然。我不为自己辩解,世道人心,自会为我证明!” 唐观刷刷写完最后一句,忍不住问道:“大哥,至于这么大费周章么?咱们找几个人,把那个王境泽抓起来揍一顿,让他不敢再说——” “放屁!”李牧怒瞪道:“子曰,以德服人。动不动就打人,你是泼皮啊?” “啊?”唐观愣愣道:“大哥,你、你不都给人灌粪……了?” 李牧老脸微红,道:“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你大哥我明年要考状元,现在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少跟我提打打杀杀,我是个书生。” “……”唐观紧闭着嘴巴,他怕张开一点,就忍不住会爆笑。 李牧不理会他,把唐观誊写好的‘访谈录’拿过来看了一遍,指出了几个需要修改的细微之处,让唐观拿回去润色,明日见报。 刚把唐观送走,前院门房赵有财又来报,王普求见。 “让他给我滚!”李牧破口大骂道:“跟他说,朋友交不得了,没这么办事儿的,出了事情就拿我顶缸,我是你家垫背的?给我赶出去!” 赵有财喏喏应声,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李牧正要换衣裳去京东集,见赵有财没完没了地跑,不悦道:“又是谁来了?” “国舅爷来了。” 长孙无忌的面子不能不给,李牧无奈重新把扣子扣上,来到前院大堂迎接。 “逐鹿侯,老夫来叨扰了。” “国舅爷哪里的话,您能来我的府邸,对我来说,绝对是蓬荜生辉。”李牧示意长孙无忌坐,着人上茶,自己也陪坐在一旁。 “不知国舅今日来,可是有事啊?” “有事。”长孙无忌开门见山道:“御史中丞王境泽弹劾你的事情,可听说了?” 李牧赶紧摆手,道:“烦呐!人在家中坐,恶名天上来。国舅你是知道我的情况的,我要钱有钱,又不想当官,我跟他们勾结什么呀。这可倒好,让王境泽这么一说,成了卖国贼一样。气死我了,实不相瞒,我现在觉着自己的病又严重了,看来近些日子,是什么都干不了咯。”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长孙无忌可是一个聪明人,从李牧短短的几句话,他已经听出来,李牧似乎是生气了,对修路这事儿不想管了,想要撒手! 这可不行啊! “李牧啊,咱们也不是外人。实话说了吧,这次来找你,实在是因为陇右也需要修一条路。” “啊……”李牧恍然,眨巴眨巴眼睛,道:“修呗,凭国舅与陛下的关系,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嘛。找民部拨钱给粮,干起来呀!” “国库空虚,你也不是不知道,哪里有修路的钱粮。” “那也好办,内帑有钱,还有个十几二十万贯,全都拿去,也能顶一阵子。不过这事儿就得给陛下说了,我虽然添为内帑令,但只是给陛下赚钱的内帑令,花钱可不归我管。” 长孙无忌见李牧只顾绕圈不搭茬,心中虽不悦,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再说道:“我的想法是为君分忧——” “好吧!”李牧一拍大腿,道:“我个人出资五万贯,权当赞助了!就凭国舅的面子!” 长孙无忌额头上青筋直蹦,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在遇到李牧之前,他以为自己的养气功夫算好的。不但在同龄人之间,就算是年长的人之间,他也是能沉得住气的。 但是遇到李牧这家伙,二十几年修炼的养气功夫算是白费了。这小子就是有本事,能随时随地把人惹毛! “不用你的五万贯,直说了吧!我们也要修一条路,就像太原王氏那么修,太原王氏拿粮食,我们也有粮食。他怎么收过路费,我们也怎么收,可以不比他多,却也不能比他少。” 李牧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面无表情道:“国舅这是在逼我了,我现在已经被骂成卖国贼了,你还让我帮着你谋划,我想请问国舅,我图什么呀?人都说吃一堑涨一智,我已经在太原王氏头上吃一次亏了,我再吃亏岂不是傻子?还是国舅觉得,我吃了太原王氏的亏,就应该吃长孙氏的亏啊?您若是这么想,那我只能送客了。” 长孙无忌没有想到李牧竟然说得这么直接,他本以为李牧就算是拒绝,也是婉拒,谁想到这小子竟是不给面子。 但是转念一想,不给面子也没什么毛病,换作自己,肯定更不给面。 长孙无忌深吸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道:“李牧,你是误会了,我是来跟你商量。咱们可是亲戚啊,你入了宗籍,与太子、越王乃属同宗。我是太子的亲舅舅,按说你也得叫我一声舅舅。” “叫舅舅没问题啊,但是你当舅舅的,也不能把外甥往火坑推吧。”李牧不忿道:“因为太原王氏那条路的事儿,陛下已经申斥了我,哑巴亏我已经吃了。我琢磨着,这几天老实点,躲一躲风头。谁想到太原王氏如此无能,竟然还冒出一个王境泽来!让我如何能够不气?现在我是有气撒不得,还得烧香拜佛求王境泽别出什么事儿,他要是挨揍了,不是我打的也是我打的了,我的名声怎么办?” 长孙无忌心道,你还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啊。但这话如今是万不能说的,他选择性地过滤掉了这句话,继续自顾说道:“作为舅舅啊,我得与你交交心。李牧,你可知勋贵与门阀的区别?” “不知。” “勋贵,是大唐的勋贵。勋贵的荣耀甚至一切,都来自于大唐,来自于陛下。但是门阀不同,朝代更替,门阀还是门阀,这说明了什么呢?勋贵忠于国家和陛下,而门阀只顾着自己。” 李牧愣愣点头,说得有点道理。 “你还是年轻了,受了太原王氏的蒙蔽。给他们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让他们占尽了便宜,自己还落得一身不是。这事儿若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但偏偏经过王境泽这么一闹,满朝皆知了。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后果么?” 李牧已经知道长孙无忌要说什么了,但还是配合演戏道:“什么意思?” “勋贵,为朝廷立下大功,心中自然认为,我等身为勋贵,与国休戚与共。凡利益,若门阀不得而勋贵得,无事。因为门阀也知道,勋贵是有功劳的,他们比拟不了。但若门阀得而勋贵不得,你且想一想,勋贵心中如何感想?” 李牧猜道:“不平?” “然也!”长孙无忌重重点头,道:“刚才我已经告诉你门阀与勋贵的区别,门阀永远不可能与朝廷一心。而勋贵必忠于朝廷,若因此事,让勋贵离心,对朝廷、对陛下,都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此事不在于利益多少,而在于不均也。” “原来如此。”李牧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道:“我还是太年轻了。” “无妨,此阅历尔,经历之后你就明白了,下次就不会犯这种错误了。”长孙无忌笑吟吟道:“那么这件事?” 李牧为难道:“国舅,我的老舅,我的好舅舅,您让我好纠结啊!您这么逼迫我,让我如何对陛下交代,如何对百姓交代啊!” 长孙无忌眼见有门儿,赶紧捧一句,道:“办法可以想嘛,你素来智计百出,区区小事就能难住了?” “唔……”李牧沉吟了一会儿,道:“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个办法啊,还得太原王氏来配合。” 长孙无忌眼睛一亮,道:“如何配合?” 李牧凑近了长孙无忌一点,道:“如今太原王氏是众矢之的,因为世人都认为,他筑路是为了赚钱。若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他需要证明自己筑路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回本而已。但是谁都知道,筑路肯定是赚钱的。那么如何解决呢?” “是啊,如何自证?” “这就要归在王境泽说得那句话上了。” “哪句话?” “既然筑路不赚钱,为何不分做十份,大家一起慷慨解囊。只要太原王氏肯吐这个口子,愿意分出来,则可证明他不是为了占便宜,届时大家一起修路,一起分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长孙无忌皱眉道:“可是还有一个问题,筑路若想得利,回本甚慢。若是几家合作,利益太过于微薄了吧?” “多修两条嘛。”李牧笑眯眯道:“两家修两条,三家修三条,算起来还是一家一条路,区别只在于每一条都两家或者三家说了算,利润上还是一样的。” 第254章 滋味儿 “可……”长孙无忌还想说什么,忽然心中一动,适可而止了。李牧留意到了,却也不点破,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道:“鉴于太原王氏最近做的事情,我是不打算与之来往了,舅舅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找王珪谈一谈,不过这个老东西可坏得很,舅舅谈的时候,可要多个心眼了。” “我心中有数。”长孙无忌起身告辞,李牧再三挽留用膳,好一派虚情假意。长孙无忌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邀请得这么假,完全把‘你可别留下’写在脑门上了,让人又气又是好笑还拿他没办法。 送走了长孙无忌,李牧换了衣裳,乘坐马车赶往京东集,昨天听李知恩说起王鸥和白巧巧的事情,李牧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调查一下,眼见为实,看看到底已经什么程度了。 路上,李牧在回想长孙无忌的来意。 其实长孙无忌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李牧已经猜到了。 为何这些门阀世家,都抢着要修路呢?王珪说得没错,还真不是为了赚钱。当然最初的起因是为了赚钱,但是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了。 在李牧的计划中,赚钱只是一个引子,起到引君入瓮的作用。目的是让他们看到修路所能带来的更多利益,而不得不掺和进来。 那么实质利益是什么呢?简而言之,影响力。谁控制了一块区域的主干道,他就对这块区域有着绝对的影响力。这才是门阀和勋贵在意的地方,也是他们不可割舍的诱惑。最重要的是,这个东西就像长孙无忌说得那样,若大家都没有,也就罢了。但是若有人有而有人没有,那就要出事了。 试想,以后长孙家的货物,走在通往太原的路上,要接受太原王氏的盘查甚至收费,长孙家的面子还有么?而且,路是大家走的,家大业大,谁还不走私点东西,这路要是姓王了,谁的秘密藏得住? 所以,情势所逼,也得掺和进去。要么,你一条路我一条路,大家互相都能用得着。要么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谁也别说谁。 但是看长孙无忌的态度,他的那个‘可……’,李牧已经感觉到了,长孙无忌还是想取前者,自己修一条路自己说了算。但是如今的形势不允许,所以最后的解决的方式,李牧猜测他还是会找王珪商量,明面上大家先修一条路,实则这条路归太原王氏,等修陇右的路时,明面上两家一起修,实则归长孙氏,其实也不难操作。 不过这些也都是李牧的猜测而已,具体怎么做,他已经不管了。他的目的,有人修路就行。有了路,才能通,路是谁的,重要吗? 接下来他的事情,就是紧紧跟随吾皇世民的脚步,好好制定一套让这些门阀勋贵捏着鼻子认了的制度,让他们有利可图,又不至于盆满钵满,具体也好办,前世他也有过一辆二手车,往返孤儿院的时候不知道走过多少次收费站,规则条例心中早已了然,无论是按公里还是按路段,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一拨,搞一搞就完事儿了,没有多难。 而且最近他还收了一个徒弟,越王李泰。李牧记得历史上李泰编纂过《括地志》,想必这厮对地理是十分感兴趣的,就把这个工作交给他,让他和虞部郎中吕文奉一起,泛泛地图,查查地貌,定一下收费的章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正琢磨着,马车一停,李牧撩开帘子,京东集到了。 …… 今天碰巧,赶上了马赛的日子,京东集一改往日的萧条,十分热闹。看着路上的行人数量,已经不弱于东市的人流了。但距西市还有非常大的差别,毕竟西市做的是平民生意,没有门槛,有钱没钱都可以逛西市,但是东市就不行,身不穿绫罗,也敢逛东市?不怕被差役当泼皮赶出去么? 京东集的客流,非常依靠马赛,有马赛的时候,不但人流多,街道两旁的小摊儿也多。李牧在坊门口就下车了,步行进入,其实他要想乘车,行人也得给他让,但是李牧不想装那个逼,他装逼都是分对象的,遇到装逼的,他装一个更大的,但是对于不装逼的好同志,他也没那个闲心,毕竟装一个比别人更大的逼,本身也是很费脑细胞的。 李牧以前在工部上班的时候,经常会拐个弯从西市路过吃点东西。他很喜欢西市的热闹,尤其佩服的是大唐的百姓。这个时代,能吃的食材也没几种,蔬菜都没几样,没茄子没西红柿甚至豆角都没,但是就在这几乎要啥没啥的时代,大唐的百姓们,路边摆摊的这些小吃糕点,还是有几十样,有的东西李牧都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但就是非常好吃,这不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么? 就为了这,李牧特意嘱咐白闹儿,来京东集摆摊卖小吃的,不要收摊位费。不要小看这点摊位费,对于这些摆摊的人来说,在西市摆摊,他们要十税三,也就是赚十文,交三文,去除成本利润微薄。而在京东集,这三文省了,里外里约等于双倍的收入。 消息传出之后,京东集的小吃摊到处都是,来得晚了根本没地方。 相比这些小摊儿的火热,京东集的‘坐地商’就有些尴尬了。虽然在京东集建铺子有非常多的优惠,但是店铺这东西,成本非常的高。平地建造一家店铺,不是一般人挑费的起的。就拿东市和西市来说,大部分的经营者,也都是租赁的店铺,真让他们拿出钱来买一家店铺,也许一辈子的积攒都买不起。 京东集是个新兴的市集,虽然很便宜,但是未来还不可知,若有店铺租赁,也许会有人来尝试,但如果自己建店铺,万一以后不成,这个损失一般人背负不起,至少小商小贩是不敢尝试的。 李牧一边吃着小吃,一边在街上逛,一边吓寻思,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自家的店铺门口。看到这店铺,李牧也是吓了一跳,这是店铺还是大厦呀,盖得都快赶上天上人间了! 再看一眼对面,霍!一点也不小,这俩败家娘们,有俩钱全盖房子了吧?用得着这么大么? “夫君!!” 李牧正打量王鸥铺子的门脸儿呢,忽然身后响起了李知恩的声音。她先看到了李重义,这小子八尺高,站那儿都乍眼。李知恩知道李重义与李牧形影不离,顺着他往下看就发现了李牧,立刻惊喜地喊了声,雀跃而来。 她这一嗓子,可提醒了众人。白巧巧和张天爱从后院过来,对面王鸥铺子的二楼窗户也打开了,露出一张深闺怨妇般幽怨的俏脸。 李牧顿时觉得头要炸了。 李知恩已经来到了近前,她先是往对面二楼瞥了一眼,然后大大方方挽住李牧的胳膊,示威一般故意大声道:“夫君呀,你今日怎么有空来呀,是不是想到咱们家的店铺要开业了,想着过来看看呀?” “哦——嗯,闲来无事。”李牧指了指对面,道:“这对面也要开业——” “哟,那咱们可不知道,也没有来往呀。”李知恩酸溜溜地哼了声,抱着李牧的胳膊往店铺里拽:“夫人在后院呢,夫君,咱们走吧。” “等一下我——” “等什么呀,夫人等着你呢。”李知恩不由分说,把李牧拽进了店铺。王鸥的目光幽幽怨怨地锁定着李牧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把窗户关上。 窗户刚刚关上,王鸥身边的侍女便不平道:“小姐,您看对面那个小妾呀,阴阳怪气的,说给谁听呢!奴婢都气不过了,您只要点点头,奴婢今晚就让她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王鸥幽幽一叹,道:“可是若如此,郎君会伤心的。” “他伤心?那小姐还伤心呢,他还不是只顾着他的妻妾,不管小姐你?他都多久没陪过小姐了,亏得小姐还没日没夜的想着他,我看呀,他就是个没良心的——” “你说什么?”王鸥的脸色瞬间从幽怨变得清冷无比,一双眸子盯住丫鬟,冷声道:“你在说什么?” “小姐……”被王鸥这么一盯,丫鬟只觉得背后嗖嗖冒凉气,牙齿打颤道:“奴婢、奴婢为您鸣不平——” 王鸥深吸了口气,收回了目光,清冷道:“念你跟我时日不短,这次便饶你一命。记住,郎君是我的郎君,不是尔等可以评论的,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只好送你回圣坛了。” 丫鬟听到‘圣坛’二字,顿时露出了惊惧的神色,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 “去吧,领一道罚,十日之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奴婢告退,谢过小姐。” 丫鬟喏喏而去,王鸥叹了口气,又幽怨了起来。到了她这个岁数,身心都已经是成熟的女子,对待事情也非常的敏感,她岂会不知,这次与白巧巧对街建铺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谁还没点小性子,她就是想知道在李牧的心里,她到底有多少斤两,她就是想知道,白巧巧的地位是不是不可逾越。 从刚刚与李牧对视的一瞬,王鸥感觉到了,真的是比不过。 虽然是早已猜到的结果,但心里还是十分不是滋味儿。 “来人。” “小姐。”一个丫鬟进来,与刚才打发出去的装扮一样,却已经换了一个了。 “咱们开业的日子,定在对面开业后一天。替我准备一份厚礼,对面开业之日送过去。” 丫鬟惊讶道:“小姐,这……” “唉,没辙呀,谁让奴家偏偏喜欢了这个小冤家。”王鸥叹了声,道:“去吧,办去吧。” “诺。”丫鬟领命而去,王鸥又翻开了面前的账本,她心里有数,李牧今天不会来看她了。但她也不急,因为刚才对视那一眼,她看得出来,李牧想她了,很快就会来见她,聪明的女人,从来不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争宠,有的时候退一步,更能得到欢心。 …… 白巧巧是头一次折腾这么大的买卖,前后就算有工部工匠们的出工出力,光是成本等等,就已经花费了三万贯。这对于出身马邑的白巧巧来说,根本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数字。三万贯,在马邑,能把整座城买下来。 按说以逐鹿侯府的流水,白巧巧也不至于这么惊讶。但问题是她没管过几天账,李知恩当了‘管家’后,账目都归她管了,白巧巧从来没有认真过问过。她就是出门逛街买东西的时候,才会找李知恩要钱,而且从来也没有说缺钱的时候,时间一长,对这方面就不敏感了。 直到这次开这家店铺,所有钱财流水从她手里过,她才有一点实感,原来这个东西值这么多钱,那个东西那么多钱,每花一笔,心里都咯噔一下,生怕买卖再做赔了,花出去的钱赚不回来,成了一个败家的媳妇儿。 本来就生不出孩子,再败家,还不得被婆婆赶出家门?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白巧巧的压力着实不小。她跑到张天爱的屋里睡,跟李牧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逃避的心理,担心自己做不好,不敢面对。 但其实李牧是看过一次账本的,这个店铺建到目前的这个水平,三万贯一点也不多。就目前这个样子,转手卖五万贯,立刻抢破头。要知道这里面工部的工匠出了多少工呢?这些工值多少?还有,出工和出工可不是一样。旁人雇佣工匠,尽心不尽心两说,但是这个店铺,谁都知道是李牧自己的产业,工部的工匠们巴不得把自己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好让侯爷看看自己的手艺,一处偷奸耍滑都没有,就连台阶铺的石板,都是棱对棱角对角的,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线,李牧瞅着这个细节,把天上人间都要压过去了,弄得他还挺不好意思,同时也十分欣慰,不愧是自己带出来的老工匠啊,就是实在啊! 正琢磨着,在后院挖地窖的公孙康听说李牧来了,赶紧从地窖钻出来拜见。 “侯爷,您来了!” 第260章 山谷游猎(打赏加更) 出城二十里,过灞水,有一处密林,沿密林小路抵达尽头,便得一山,山有小口,掩映茂林之中,复入之,豁然开朗,乃是一座山谷。 早晨出门,折腾到了这儿,也快中午了。但是一行人却一点儿也不觉累,李牧是因初次见到自己的山谷而兴奋,而李承乾与崇文馆众学子,则仿若一群出了笼子的小鸟,巴不得纵翅高飞,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累。 唯有一人,是真的累,他不但累,且已经快要散架了,此人姓孔名颖达,今日清晨被裹挟而来,颠簸一路,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李牧,你不是说要上课,怎么来了这种荒郊野岭?太子身份尊贵,这些学子也都非常人,万一出了意外,你担待得起吗?老夫不能再纵容于你,老夫定参你一本,我要参你——呕!!” 李牧从马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孔颖达的后背,道:“老孔啊,我要是你,现在就不说这种话,你也知道是荒山野岭的,万一我心情不好把你杀了,就地掩埋之——你猜会不会有人知道?” 孔颖达脸都绿了,惊道:“你敢威胁老夫?” “我都敢绑架你了,还有什么不敢?”李牧轻笑一声,道:“再说了,老孔啊,我能把这些学子带到这里,与你也有干系啊。你若不答应,我怎么带得出来?” 孔颖达咬牙切齿道:“我是受到了你的蒙蔽!” “那赖谁咯?你蠢呀。”李牧嘻嘻笑了声,回头冲学子们喊道:“每人一张弓,十支箭。今天的规矩就是,只能吃自己的猎物,打不到猎物就饿着,饿死活该,听懂了没有!” “懂了!”众学子跃跃欲试。 李牧对李重义摆了摆手,李重义会意,去为学子们分发弓箭去了。孔颖达在旁边看着,心都揪起来了,喃喃自语道:“这要是伤了一个,可如何交代啊,这要是伤了太子,我该如何面对陛下——” 李牧接过一把弓箭,递给孔颖达,道:“老孔,打猎去呀?” 孔颖达推回去,怒道:“老夫不会弓箭!” “不对吧、”李牧揶揄道:“老孔,君子六艺之中,就有‘射’这一项,你竟不会,真是愧对祖先。” 孔颖达瞪眼珠争辩道:“君子六艺,乃是礼。射曰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它是——” “行了行了,你可别跟我掉书袋了,不会就是不会,解释什么呀。”李牧把弓箭丢回给李重义,道:“反正规矩定下了,今日出来,只能吃自己猎到的猎物,你不会弓箭,拿个铲子去挖陷阱吧,不然就饿着。” “老夫宁可饿着!” “那你就饿着呗,吓唬谁啊。”李牧‘呿’了一声,把孔颖达丢下,又登上了马车。 山谷之中,虽没有谷外寒冷,但也是冷风飒飒。孔颖达这一身衣服,乃是在宫中给学子们授课所穿,抵不了寒风,他又不像李牧,穿着一身寒暑不侵的虎皮裘,站了没一会儿,便有些瑟瑟发抖了。 孔颖达看向了李牧的马车,有心要点骨气,但是又一想,跟李牧这等人要什么骨气,他也不会在乎。心中犹豫了一下,这点骨气便泄了,把手缩在袖子里,爬上了李牧的马车。 李牧的马车宽大,别说多坐一个人,多做三四个人都没有问题。孔颖达上车来,本以为会遭到李牧的讥讽,但出乎他的意料,李牧见他上车来,只是看了一眼,便低头继续鼓捣手里的机括了。 见李牧不住地鼓捣手里的东西,孔颖达也有些好奇,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蹙眉不确定道:“这是诸葛弩?” “哟!”李牧颇为意外,抬头道:“老孔你竟然认得?” “猜的,与书中记载颇相似。”孔颖达板着脸,没有因为李牧的夸奖而感到高兴,又瞅了两眼,道;“诸葛弩自魏晋以来便失传了,你做的这架弩行不行啊,可别徒有其表。” 李牧把最后一个弹簧卡到位置,校准了一下弩臂,道:“老孔,你可以怀疑我任何东西,但是不能怀疑我的技术。我李牧做出来的东西,什么时候徒具其表过?” “老夫便是不信,你做的每一样东西都合用。” 李牧笑了,道:“这倒是给你说对了,不一定每一样东西都合用,但是不合用的我不拿出来呀。” “……” 李牧把‘箭匣’扣上,十只短箭塞进箭匣之中,递过去给孔颖达,道:“老孔,拿着我这利器,你肯定能猎到东西,不试试?” “老夫不试!”孔颖达没好气道:“李牧,你今日便是故意的,你哪里是为了上课,你就是折腾老夫,你就是带着学子们胡闹。” 李牧挑了挑眉,道:“老孔,若是我的教育方法被你看破了,《师说》就换你写了。” “你!”孔颖达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哼道:“那老夫拭目以待。” “看着就得了。”李牧说着,从马车跳了下去。正好,这时候已经有射完十支箭的学子们回来了,其中就有李承乾。 此时的郊外,不像后世,连个鸟都看不着。这山谷之中,飞禽走兽俱全,若是那射箭的行家在此,十支箭怎么也能得三五个猎物,但是对于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子们来说就难了点。李牧看了看这些回返的人手里的东西,运气好的能猎个野鸡野兔,运气不好的,就像李承乾,毛都没得一根。 “你们这群废物!”李牧来到垂头丧气的众人面前,不客气地骂道:“射得倒是很快,猎物呢?就这么几个野鸡野兔,够塞牙缝吗?还有你!”李牧看向李承乾,道:“口口声声要当大将军,我还以为你多少能有点本事,你的猎物呢?毛都没一根,就这样做将军?” “就差一点!要是再多一支箭,我定能射中那只野兔!”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可知真正对垒之时,弓箭手能有十支箭已经非常好了,更多的时候,五支箭都没有!就算有,也没有你们用的这么好,箭羽俱全,很多都是秃的,箭簇都没有,用刀削一个尖儿就用了,不也杀敌了么?” 李牧扫视众人,斥道:“你们的父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哪一个不能拉弓射箭?你再看看你们,十支箭都射不到猎物,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范围攻击完毕,李牧又对准李承乾输出火力,道:“承乾,别人射不中也就罢了,或许是没有天赋,但你射不中,绝对是自己的问题!” “昔年窦皇后的父亲窦毅在北周是上柱国,他认为自己的女儿不是等闲之辈,不能嫁给平常人。于是想了一个办法,让人在门屏上画了两只孔雀,凡是两箭各射中一只孔雀眼睛的,就招为女婿。几十人都没有射中,轮到太上皇试射,连着两箭都射中了。太上皇年轻时有百步穿杨的能力,陛下就更不必说了,十五岁领军出征,闭着眼睛都能挽弓杀敌,怎么到了你这儿,连个兔子都射不中,你有何面目啊李承乾!” 李承乾羞愧地低下了头,紧紧握着拳头,道:“大哥,我一定会努力练习!” “知道自己的不足就行。”李牧骂得过瘾了,拎起了诸葛弩,道:“跟我来,大哥给你们演示一下我的最新发明。” “什么最新发明啊,朕也想看看。” 李牧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体一僵,缓缓转回身,看到面沉似水的李世民,他身后跟着高公公,再往后看,一队玄甲禁军,虽隔着有些距离,但是看上去仍令人心悸。 众人赶忙拜倒,李世民来到李牧跟前,怒道:“李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得到朕的允许,就把太子弄到这荒郊野岭来,你有几个脑袋?胆敢如此放肆!” “陛下,臣这是为了给太子授课呀。这是臣与孔祭酒商量好的事情,怎么,孔祭酒没有向您请示吗?这个老孔,真是老糊涂了!” “呵,把责任推给了孔颖达。”李世民早有准备,一伸手,高公公赶紧递上一个折叠好的纸条儿,李世民把纸条丢给李牧,上面正是孔颖达的字迹。 李牧不禁恼怒,没想到老孔还有这一手。 这时孔颖达也听到了声音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李世民,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赶忙拜倒:“陛下,您看到臣的字条了么?李牧这厮胆大妄为,他竟然裹挟太子与崇文馆众学子,他罪责难逃!” “他说是为了授课、”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牧,道:“小子,朕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能教出点正经东西,朕便当你是在授课,否则你裹挟太子,罪责难逃,朕非得罚你不可。” “臣当然是在授课,臣要教太子一套演兵之法。”李牧硬着头皮说道,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慌得一批了。他今日带李承乾出来,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要来看看这座山谷,顺带着试验一下诸葛弩的威力,同时也是可怜李承乾总在东宫憋着,带他出来放放风,顺带把他闲着没事刻的一套军棋送给他。 李牧所说的‘演兵之法’,说的就是军棋。当然棋子略有改动,没了司令、军长、师长这些现代化的称呼,取而代之的是大将军,将军,郎将,校尉,队正,伙长,什长等更容易理解的称呼。炸弹和地雷也改了,改成‘天火’和‘陷坑’,作用是一致的。 李牧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演兵之法,但是对于十一二岁的少年人来说,会觉得好玩是一定的。如今李世民问起来,李牧只好把军棋拿出来交差,没想到效果非凡,这套军棋不但吸引了李承乾等崇文馆学子的注意力,就连李世民也陷入其中,玩得不亦乐乎。有他在玩儿,其他孩子只能眼巴巴看着,李牧都有点瞧不过眼了,无奈小声提醒道:“陛下,差不多了,这是给太子准备的,用来学习演兵的,不是玩具呀。” “确实有趣。”李世民有些意犹未尽地把棋子放下,道:“此物虽不能透彻战场变幻,但对于初学来说,却是难得的好东西。尤其是‘暗棋’玩法,深合排兵布阵的精要,妙啊!李牧,你没带过兵,是如何想到的?” 李牧轻咳了一声,谦虚道:“陛下,臣不过是通读了几遍《孙膑兵法》而已,还很粗糙,待有空的时候,臣再研究。” “已经很好了。”李世民摩挲着棋子,实在是没忍住,道:“你也刻一副送给朕,朕闲暇无事,也来研究研究,也许能让你这套棋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李牧还能说什么,只好答应下来。李世民又玩了一把,暗棋把李牧杀得片甲不留,才满意地丢下棋子,让给李承乾和他的同学们。 “这便是诸葛弩?”李世民早就注意到了李牧手里的弩箭,伸手接了过来,仔细查看。他戎马一生,几乎每一种军械都见过,但这诸葛弩,他却是头一次见到实物。构造之精细,令其叹为观止。 “真能做到十连射?” “陛下不妨试试。” 李世民点点头,左右看了一下,选中一棵不粗不细的小树,距离约莫五十步,伸直手臂对准了,问道:“扣动这个机括?” “对,这个东西叫做扳机。”李牧在旁边介绍道:“这里中间的缺口,臣称之为准星,陛下想射哪个目标,把这个缺口对准就行了。五十步的距离,几乎不用调整。” “如此神奇么?”李世民有些怀疑,但还是按照李牧所说去做,对准了缺口,扣动了扳机。 咻! 劲风疾矢!李世民吓了一跳,再看小树,铁箭已经刺入树干,若是一个人,必然已经是不活了。 “威力这般大!” “陛下,连射。” 李世民点点头,连续扣动扳机,弩箭一支接着一支,机括反震的力道,让他的手臂肌肉有些酸疼。坚持着把十箭射完,李世民的胳膊耷拉了下来,倒吸了口冷气,道:“这弩,反震的力道竟然这样大!” “陛下觉得威力如何?” 李世民看向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的小树,赞叹道:“威力惊人,实乃利器!” 第261章 用人不疑 称赞过后,李世民也道出了其中的不足:“这弩箭虽威力惊人,却不是寻常士卒都可以使用的。每射一箭,反震的力道都不小,十箭连射,就连朕也受不住,握不得刀,杀不得敌了。若在两军阵前,岂不是十箭射完,沦为鱼肉?” “陛下所虑极是。”李牧把弩拿起来,展示给李世民看,道:“这架弩,是臣研究了诸葛弩的记载之后,按比例还原的,基本已经可以达到其记载的‘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的效果,但是在实战之中,却仍有弊病,这也得以解释了,为何三国时蜀国有诸葛弩这等利器,仍无法胜过魏国的原因。依臣看来,造价是其一,其二便是,这弩,还是不甚方便,不能像弓箭一样,随心所欲。” 李世民皱眉道:“如此,这弩的效用,便没有想象中高了。” “臣已经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李牧正色道:“陛下,臣发觉这个问题之后,便陷入了冥思苦想。直至昨日,臣忽然惊觉,为何要把这弩箭,局限于诸葛弩之上呢?” 李世民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干脆道:“没听懂。” “臣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倾尽全力去复原诸葛弩,为什么不能自己造一架新弩,不局限于连发,可以在射程,精度,威力上再有所突破,其效用,难道不比本身就有局限性的诸葛弩更好么?” 这下李世民是听懂了,但是几百年来,只要提到弓弩,便是诸葛弩为尊。李世民很小的时候,诸葛弩的大名已经如雷贯耳,累积的印象使然,让他很难相信会有超越诸葛弩的弓弩存在。 李牧看到李世民的神色,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一架初级机关术制作的连弩,冠以‘诸葛’二字,便成了神器。这让自己还没拿出来的那些高级机关术的产物,游戏中帮会攻防战使用的‘攻城器械’等,成了什么呀。 看来,不得不吹个牛逼了。 李牧深吸了口气,道:“陛下,实不相瞒,臣复原出诸葛弩之后,对其构造,觉得不过尔尔,若是让臣来造,臣也能造的出,这也是为何臣能复原的原因。因此,臣今日便是要实验一下诸葛弩的威力,若可用,便对付着用一用,若不可用,臣便打算推翻,重起炉灶,再造新弩了。” 李世民惊道:“你有这种把握?” “没有!”李牧脱口而出,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李世民不悦道:“没有把握你说什么!” “陛下,没有把握难道就不做了么?诸葛亮在造出诸葛弩之前,他也没有把握,若就此不做,今日便没有诸葛弩。我已经摸透了诸葛弩的构造,在先人的基础之上,再度研发,必能有所超越,虽然没有把握,但若不试一试,怎知道行与不行呢?” 李世民看着李牧认真的神色,也是颇为动容,叹道:“爱卿说得对,倒是朕迂腐了。好,爱卿既有此心,朕便极力支持,你说吧,需要什么,只要朕能帮得上忙。” “多谢陛下!”李牧笑逐颜开,道:“臣也不要什么,臣就是缺少经费,陛下若能拨款十万贯,此事必成!” “……” 李世民看着李牧,李牧看着李世民,君臣二人眼对眼,气氛开始尴尬了起来。 “你小子……”李世民咬牙道:“绕来绕去,是想让朕把你修巷道的钱出了呀,朕像傻子吗?岂能上你的当?!” 李牧赶紧叫屈:“陛下,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臣出钱修长安巷道,那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臣也是心甘情愿,没有怨言的呀。但是这研究新式弩箭,可是为了我大唐军事。试问此事与我个人何干,我总不能自己研究武器,自己赔钱吧,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了?”李世民明明非常心虚,但是却表现得非常理直气壮,道:“你身为大唐三品军侯,就应该为我大唐军事出一份力,不然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勋位?” “臣……” “废话少说,研究新式弓弩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朕可没有逼你,你找朕要什么钱?再说了,东西都还没看到,你找朕要什么钱?怎么也得有了实物,朕看看东西值多少价钱,再给你多少吧?张嘴就要十万贯,朕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李牧虽然早料到是这种结果,但还是觉得非常心塞,多说也是无益,李牧决定终结这个话题,硬邦邦道:“谢主隆恩。” “免了。”李世民自己也觉得尴尬,总是欺负小辈,他也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没办法呀,民部赤字,内帑空虚,李牧这小子有本事搞钱,他又没地方花,先花在朝廷上,等日后宽裕了,想办法补偿就是了。 另一个让李世民心安理得的原因是,他是把李牧当做下一代的宰辅在培养的。换句话说,他认为现在虽然花了李牧的钱,占了他的便宜,终有一日让他位极人臣,也算是一种回报了。 总而言之,人要是打算不讲理,怎么都能想办法让事情合理化。尤其是李世民这种有资格不讲理的人,怎么说都对,逻辑是战胜不了他的。 李世民轻咳了一声,道:“这座山谷,便是你要朕赐给你的那座?” “对。”李牧点点头,道:“陛下觉得如何?臣打算搬到这里来住了。” 李世民皱眉道:“这里虽然不错,但是你年纪轻轻就躲在这里当隐士,不像话!” 李牧稍微靠近了李世民一点,道:“陛下,臣万不得已。” “为何?难道你住在城中,有人反对么?” “臣住在城中是没有人反对,但是臣研究的东西,却每一样都非常机密,臣担忧住在城中,早晚遭到有心人的算计。俗语有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臣为了不让他们惦记,所以才想找个地方隐秘起来。” 李牧压着嗓子继续道:“臣打算在这谷中设立一座秘密的研究院,专门从事秘密研究,例如这新式弓弩,臣就可以集合一批善于制造弓弩的巧匠,专门进行研究。陛下,臣再能干,也只是一个人,想不到所有的事情。因此还需要招贤纳士,广招天下能工巧匠,集思广益。这便是臣的计划,陛下觉得如何?” 李世民微微蹙眉,道:“你的意思朕听懂了,可是如此一来,耗费颇多,这……” “陛下,臣说过,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非常快乐。臣便是这样的人,若朝廷有余资,可以支援一些,那自然是最好。若没有支援,臣也愿意为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花钱。臣只希望,臣做的一切不会白费,能研究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使我大唐蒸蒸日上。” 李世民缓缓点头,认真道:“朕必不负你。” 李牧笑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茬,说道:“臣有一件事求陛下一定应允。” “你说。” “陛下请派一队禁军,守卫此谷,一定要最忠诚的死士。”李牧看着李世民,目光灼灼,虽然没有把话说透,但是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 李世民忽然笑了起来。 他伸手搭在李牧的肩膀上,道:“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李牧有点懵,想了一下,如实道:“臣不知道。” “你太聪明,聪明得太过,没有必要。”李世民笑了笑,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无非是想告诉朕,你所研究的东西,你所发明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会威胁到皇权,你让朕派人驻守此谷,便是告诉朕,你愿意把性命放在朕的手中,以示没有反意,朕说得对么?” “呃……”李牧不知如何作答,心想,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明吗? “你小觑了朕!” 李世民掷地有声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看好你,才许你放肆,任你妄为。因朕相信自己的眼睛,朕不会看错人。李牧,你在朕心中与其他人不一样。就像你说的,便是连长孙无忌,都会先顾及长孙家,不可尽信。而你,赤条条来到长安,无牵无挂,你待朕以赤诚,朕报之以信任,所以你不用担忧朕会怀疑你,你也不用做什么自污以求自保的事情,把这份聪明,放在正当用的地方,不要在意这些事情。” 李牧听到这些话,不禁有些动容,他没有想过自己在李世民的心中,竟然有这种独特的地位。同时他也惊讶于李世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所展露出的自信,那是一种,即便你造反又如何的自信,在他的眼神里,根本没有一点点畏惧。 李牧愣了下神,又在心里捋了一遍李世民的话,慌忙道:“陛下,臣什么时候说过国舅不可尽信啊,臣不是那种挑拨离间之人啊!” “你没说过?” 李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道:“臣绝对没有说过。”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就当你没说过吧,你的山谷需要护卫,朕便赐你一道旨意,许你在屯卫营挑选精兵,你需要多少人?” 李牧想了想,道:“三百即可。” “朕给你五百名额,明日拿着朕的旨意,去屯卫营挑人吧。” 第262章 胖达?! 聊天结束,差不多已经晌午了,学子们陆陆续续回来,打到猎物的人寥寥无几。李世民见众人垂头丧气,便问原因。李承乾便把李牧定下的规矩说了,李世民听罢哈哈大笑,呼啸一声,玄甲禁军中出来十骑,李世民也翻身上马,从高公公手中接过弓箭,也只取十支箭,对李承乾道:“承乾,让你见识一下父皇的骑射。上马,随朕来!” 李承乾兴奋不已,连忙爬到马背上,李世民手一挥,十骑玄甲掠马狂奔,马蹄阵阵,惊得林中鸟兽狂奔,有鸟飞于天上,有走兽嘶鸣于林中,李世民弯弓搭箭,箭若流星,一支接一支飞快射出,天上不断有飞禽坠落下来,只见射中的部位,无一不是眼睛,令人叹为观止。 李牧在草原是见过突厥人的骑射的,其精锐之士,也做不到李世民这种程度,可见史书记载其骁勇,绝非虚言。 不止是他,随他围猎的十骑,也都是个中好手,虽然达不到李世民百发百中的程度,也至少十箭中七,猎物比比皆是。 怪不得这个时代的大唐骑兵所向无敌,确实是厉害,纵观古今历朝历代,在骑射方面能赶得上游牧民族,不落下风者,也就是汉唐了。自唐之后历代,中原的骑兵,再也没赶得上过。 李承乾初时还能骑马跟着李世民身后,但没过多久,李世民‘玩耍’起来之后,他便想跟都跟不上了,只得悻悻地回到李牧身旁。李牧看着李世民纵横驰骋,于马背上使出各种‘绝活’,心里暗道,这位陛下的表现欲怎么这么强啊,看他此时的样子,若说没有故意显摆的成分,打死李牧都不能信。 李承乾跳下马来,叹了口气,道:“大哥,你刚才说我还不服气,现在我彻底服气了,我与父皇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看来我这辈子都成不了大将军了。” “泄气什么!”李牧鼓励道:“你父皇也不是从小就会骑射,不也是练的么。他十五岁才领兵打仗,你今年十二岁,还有三年的时间,你若尽心去做,结果尚未可知,若现在就泄气了,那可真成不了了。” “我真的可以么……”李承乾喃喃念叨,听语气,就十分没底的样子。 “当然可以——”李牧的话音未落,就听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救命啊!有熊罴,杀人啦,要死人啦!” 众人顺声看过去,只见林中窜出一个大胖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刮破,白嫩的肥肉漏出来,已有被划伤的地方了。这大胖子跑得飞快,速度惊人,李牧目测,小毛驴也没他跑得快,着实令人惊异。 “救命啊!救命!!”大胖子看到了人,急忙掉头飞快地跑过来,众人这才看清,原来他身后跟着一只熊,他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激怒了这头熊,遭到了追杀,才跑得这么快。 “保护太子!” 关键时刻,孔颖达的脑子还是非常清晰的,大吼一声挡在了李承乾面前,把李牧给挤到了一边,李牧气得恨不得踹他一脚,你他妈表忠心就表忠心,老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合该老子做炮灰? 说时迟那时快,熊已经追到了近前,离得近了,李牧看清楚了,这哪是熊啊,这是一头熊猫! “胖达?!!”李牧兴奋不已,他上辈子的最大遗憾就是没见过活的熊猫,好几次想找机会去看,都莫名其妙错过了,没想到穿越之后,还见到活的了。转念一想也正常,在唐朝的时候,熊猫还没沦为保护动物呢,在长安附近,正是熊猫的生活区域,有几头熊猫实属正常。 “来人啊,愣着干什么,快动手!” “不要伤它!!” 见李重义抓起巨斧便要投掷过来,李牧赶忙大喝一声。虽然他知道野生熊猫是一种野性十足的动物,杀伤力惊人,但出于本能,他还是无法坐视一头熊猫死在他的面前。 孔颖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吼道:“李牧,你疯了!不杀它,他吃你!” “那也不能杀!”李牧吼道,他这边冲孔颖达发疯,李世民带来的玄甲禁卫却不管他说什么,见熊奔着太子去了,纷纷引弓搭箭,对着熊猫攒射。 熊猫虽然皮糙肉厚,但是架不住如此密集的攻击,很快便身中数箭,鲜血浸染了毛皮上白色的部分,让人看着揪心。 李牧心疼得要死,忍不住喊道:“行了,它都受伤了,已经没有威胁了,不要杀了它!”没有人听他的话,出于对野兽本能的恐惧,不止是禁卫,就连学子们,也都寻石头去砸它。 “你快跑!”李牧冲着熊猫大喊:“你再不跑,他们会杀了你的!” “吼!!”熊猫似乎听懂了,不甘心地叫了一声,就地打了个滚,扎在它身上的箭矢纷纷折断,熊猫身上的毛皮抖动,竟然把箭簇都抖落了下去,伤口虽然还渗血,但是看起来已经无碍了。 “吼!”熊猫又冲着李牧叫了一声,往它的来路看了一眼,带着万分不甘夺路而逃。众人追赶了一阵,树林茂密隔断去路,追赶不及,失去了影踪。 李世民听到声音策马而归,已经看不到熊猫的影子了。 “是什么野兽?”“熊!熊罴!”长孙冲惊魂不定,慌慌张张:“一头像牛那么大的熊!” “熊?”李世民蹙眉看向其他人,高公公忙道:“陛下,是一头貔貅。” “貔貅?” “是熊猫!”李牧认真道。 李世民听得糊涂,纳闷道:“熊猫又是何物,猫?” 孔颖达瞪了李牧一眼,道:“回禀陛下,此物称呼众多,《书经》称貔,《毛诗》称白罴,《史记》中称食铁兽,也有叫做貔貅的,多生于竹林密布的深山之中,在长安周边并不常见。”顿了一下,孔颖达又道:“刚刚此兽冲向太子,逐鹿侯却要饶它一命,老臣真不是是为何!” 李世民看向李牧,道:“野兽而已,饶它作甚?” “陛下,臣说不明白,臣只觉得与此兽有缘,不忍伤它。” “这算什么理由。”李世民哭笑不得,却也没有深究,看向长孙冲,道:“你怎么来了?” 长孙冲从地上爬起来,给李世民行礼,犹豫了一下,又给李牧行礼,道:“回禀陛下,我来侍奉恩师。” “恩师?”李世民恍然,道:“差点忘了,你拜李牧为师了。你既然侍奉恩师,怎么没跟李牧一起来?” “我……”长孙冲张了下嘴,不知如何解释,李牧心知是什么原因,见他为难的样子,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替他解围道:“陛下,我这弟子身体痴肥,这次来郊外,他跟着多有不便,就没有叫他。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孝心,自己跟来了。” 长孙冲听李牧一口一个‘孩子’的叫,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要论年齿,他还大李牧几岁。但是没辙,有师徒名分在,别说教孩子了,就是叫儿子,他也得应声,再说李牧是为了他解围,他怎敢不知好歹,忙顺着李牧的话,道:“正是如此,我是听越王殿下说起师父在这里,就自作主张跟来了,还请师父不要责备。” “怎么又扯到青雀了?”听到长孙冲提及心爱的儿子,李世民不禁问了一句。他这一问,倒把长孙冲的心思活络了。哦,原来越王的事情陛下并不知道。李牧这厮是假传圣旨,我岂能让你好过? 这样想着,长孙冲便往李世民身边靠了靠,一边偷瞄着李牧,一边把今日天上人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李牧知道长孙冲在使坏,但他没有打断,他早已与李世民透过气,有恃无恐,根本不怕长孙冲说什么。 果然,李世民听了长孙冲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道:“这修路的事情,涉及到钱粮人力,事务繁杂。是该有个公正,越王是朕的儿子,居中调节,再合适不过,朕信得过他,想必你的父亲,也应该信得过青雀,他毕竟是青雀的舅父嘛。” “啊——”长孙冲愣了一下,听话音儿便懂了,忙道:“那是自然,父亲也是这样说,也是……”他注意到李牧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 李世民看出来点什么,道:“李牧啊,你收了一个好弟子,怕你的作为朕不知晓,事无巨细都跟朕说了,放心吧,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朕都记着呢。” “臣谢过陛下。”李牧道了声谢,看了长孙冲一眼:“臣也觉得这个徒弟很不错,臣自当好生教导。” 长孙冲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不敢去看李牧的眼睛。“朕打了不少猎物,李牧啊,你也别弄什么规矩了,就地生火,把这些猎物烤来吃,就算朕赏赐的,大家乐呵地吃喝一番。朕也好久没围猎了,今天不够尽兴,来日得空了,得多叫上一些人,好好活动一下筋骨!” “陛下说的是。”李牧应了声,张罗众人一起忙活,烧水的烧水,褪毛的褪毛,他带了上好的细盐,正适合烧烤。 李牧还想着熊猫的眼神,便让独孤九支应着,带着李重义顺着刚刚熊猫奔来的路找回去,走了约莫二三百米,忽然听到“嘤嘤嘤”的声音,停下了脚步仔细分辨,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一只幼崽! 第263章 西域来客(打赏加更) “慢点、慢慢慢……”李牧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捧着熊猫幼崽,像是捧着个玻璃娃娃似的,生怕吵醒了小家伙的睡眠。 这可是一只熊猫啊! 回来这一路,李牧的心脏都在砰砰地跳。他从来也没敢想,有朝一日能养一只熊猫。 穿越真好! 李牧感动得要流泪了。 前世他就非常喜欢熊猫,甚至还办了直播网站的会员,在桌面设置了快捷方式,没事儿就点击进去看熊猫的24h直播。工作压力大,看熊猫吃竹子,是他的解压方式之一,还真别说,非常管用。 这种感觉就像有人喜欢遛狗,有人喜欢撸猫,李牧喜欢的也是猫,只不过是熊猫而已。今日梦儿得圆,竟然得到了一只熊猫,李牧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穿越好啊,穿越能养熊猫,太好了! 李牧暗骂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这件事儿,凭他的地位和财力,搞一只熊猫并不困难。但是想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若是为了得到而得到,势必有人会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而去伤害熊猫。这个时代的熊猫可不是后世动物园中看到的那么和善,是猛兽来着,若人去捕猎它,肯定要有死伤。伤了人,伤了熊猫,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还是这样好,因缘际会,得到了一只熊猫,心理上的负担也小很多。 李牧心中如何澎湃激动,都是他人所不能理解的。众人看着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的样子,都觉得十分奇怪。临分别的时候,李世民还特意嘱咐独孤九,若李牧的‘症状’加重,一定要及时去请孙思邈为他诊治,把他激动的样子看成了犯脑疾了! 李牧对此充耳不闻,也不想解释,他也知道,解释不明白。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从前生活的时代里,熊猫的象征意义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不能理解的。在前世,熊猫号称国宝。很大程度上象征着中国,很多国家的人,不了解中国,但是他们喜欢熊猫,从熊猫开始接触中国。驯化后的熊猫,性格温和,本身也具有和平,团结的意义。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李牧在穿越后的这个世界,终于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印记。这个印记就是熊猫,大唐的熊猫长得跟前世的熊猫一模一样,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我一定好好养你,你长大之后,千万不要像你的母亲那样,你要是想她那么暴躁,我就只能把你送回山里了,你的脾气千万得小点,这样才能陪在我身边,知道不知道?” 李牧捧着睡熟的幼崽,念念叨叨,像个神经病。这时白巧巧和李知恩得到消息,从后宅过来,看到李牧手里托着一个‘大耗子’,吓了一跳,忙问道:“夫君,这是什么?” “它叫做熊猫。”李牧小心翼翼地给白巧巧和李知恩看,神神叨叨道:“小点声,不要吵醒它。以后它就是我的义子了。” “啊?”白巧巧愣了一下,旋即眼圈有些泛红,咬了下嘴唇,道:“夫君,你莫不是得了癔症了?还是你在怪我不能生育——?” “啊?”李牧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扯到生孩子了?” “那你为何要收一头野兽做义子啊?” “不对!”李牧认真纠正道:“它不是野兽,它叫做熊猫。”李牧托着有些累了,转过身进了工作室,脱下身上的虎皮裘,垫在工作台上,然后把熊猫小心地放在上面。从旁边拿来一张纸,为白巧巧素描了一张熊猫。 “夫人,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白色的,这里还有这里,都是黑色的,这就是它长大后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爱?” “唔……”这个时代的人,有些get不到后世的人喜欢熊猫的点,在白巧巧的眼中,熊猫就是毛色奇怪的熊,熊是猛兽,哪里可爱了。 但是李牧这么说,她也就只好试图去接受‘熊猫很可爱’的设定,但看了眼虎皮裘上的小家伙,实在是难以联系在一起,忍不住道:“夫君,你会不会弄错了,它长大后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不会错的。”李牧把画放在熊猫旁边,非常认真道:“不要看它现在长得难看,这是因为它太小了,用不上两个月,它就张开了,用不上半年,就是图画中的样子了。” “那也不用收它做义子吧……”白巧巧小声嘟哝,她还是觉得李牧这样做,是在怪她不能生育。 “夫人!”李牧忽然抱住白巧巧,激动地举起手,道:“夫人,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喜欢熊猫,你让我收它做义子好不好,求你了夫人,我太喜欢它了。”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你别激动啊,你……”白巧巧忽然想起李重义通知她消息的时候,提及李世民说的话,心中不禁惴惴,难道被陛下猜中了,夫君的脑疾犯了? 涉及到李牧的安危,白巧巧不敢再说了,忙道:“好,我答应就是了,夫君,你千万不要激动啊,收了,它、它是咱们的义子了!” 李牧抱着白巧巧狠狠地亲了一口,大声道:“夫人,谢谢你!” 他又看到旁边有点懵的李知恩,也给她来了一口:“也谢谢你,孩子他小妈!” “我怎么成了小妈了……”李知恩有点懵,想问一句,李牧已经去找材料,要给干儿子做摇篮了。 白巧巧伸手拽了一下李知恩,二女来到屋外,白巧巧压低嗓子道:“知恩,夫君可能是犯病了。” “啊?”李知恩慌道:“莫非是脑疾犯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先陪着夫君在这儿待会儿,我让小九去请孙神医,千万顺着他,别让他激动啊。” 李知恩重重点头,白巧巧转身离去,去寻独孤九了。李知恩深吸了口气,又进到屋里,站在门口看着李牧在忙活,他拿着一把尺子,在熊猫身上量来量去,然后把上好的木材锯断,也不知要做什么。 “主人,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个摇篮、哄我儿子睡觉,还要做个滑梯,等我儿子长大之后,它可以爬上去,然后滑下来……咻~” “……”李知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抽哪门子邪风啊,怎么忽然之间,家里就多了个少爷了!哎呦! 真是想不到,这‘长子’的位置,没让夫人的子嗣得了,也没便宜了那王鸥,倒被一头熊抢了!李知恩顿觉有些头疼,忽然她听到‘嘤嘤嘤’的声音,四处寻觅是哪儿出来的。却见李牧丢下手里的木锯站了起来,一把抱起熊猫,满脸忧色,道:“这如何是好,它这么小,吃什么呢?” “主人,羊奶行吗?” “行吗?”李牧搜索记忆,似乎没有熊猫吃羊奶的记忆,但是这会儿也顾不得了,道:“去弄些来,先试试,总不能让我儿子饿死。” “欸!”李知恩应了声,去寻羊奶去了。李牧双手托着熊猫,哄道:“小东西,我没地儿给你弄熊猫奶,你对付对付啊,等你长大点就好办了,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弄什么——” …… 逐鹿侯府的新鲜事,永远是瞒不住的。不止是所谓‘有心人’,长安城的百姓们,也对逐鹿侯府的事情尤其地关心。李牧脑疾复发,收一只貔貅做义子的事情,像插着翅膀一样,没两天的工夫,就传遍了长安城。 西市西南角,一处‘汤饼铺’,几个商贩就在谈论此事。 “……啧,这人呐,真没处说去。像咱们这一天天苦哈哈的熬日子,一日不过几百文的进项,赶着刮风下雨,就这几百文都没有,活得都不如一头貔貅,听说了么,人家那貔貅,喝羊奶!” “什么貔貅,什么羊奶,你这是几时的消息了。”一个羊角胡接过话茬,道:“我的一个表亲,是给侯府倒夜香的。他亲眼所见,那貔貅——不,人家不这么叫,人家叫熊猫。那熊猫,喝人奶!二三十个奶妈子伺候着,比人都精贵!” “你就吹吧,二三十个奶妈子,那得多少钱?” “屁!”不等羊角胡反驳,旁边的人帮腔道:“就冲你说这话,你就是外地人。咱们侯爷差钱吗?知道什么叫富可敌国吗?谁人不知,逐鹿侯有的是钱,别说二三十个奶妈子,就是二三百,只要侯爷想,那也雇得起!” 此言立刻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响应,兴致上来了,众人便都像是逐鹿侯府的内部人士一样,开始给这个‘外地人’科普逐鹿侯的一切,像是亲眼所见似的,比那街角的读报人说得都精彩。有那听过的,时不时补充两句,有那没听过的,瞪着眼珠子问个不停,汤饼铺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在汤饼铺子的角落,两个胡人装扮的客商也听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个,看面相约莫三十上下,长得十分英俊,汉人的模样,却留着一抹西域样式的小胡子,平添了三分‘西域风情’。但这样的人出现在长安却并不乍眼,很多西域的客商,都是这样的打扮,半汉半胡,才能左右逢源。 小胡子蹭了蹭自己的小胡子,压低声音道:“我们来了长安两日了,逐鹿侯三个字都快听出茧子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名声这样大!” 第264章 通风报信 坐在小胡子对面,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胡人面孔,络腮胡子,貌似粗犷,但看其眼神,却时不时划过精光,显现出精明神采。 “少主勿忧,这两日属下也没有闲着,已经搭通了长安的天地线,少主的疑惑,很快就会解开了。” 小胡子微微蹙眉,道:“什么意思?” “少主。”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道:“长安西市有一个马贩,名字叫做阿尼罗。此人早在前隋的时候,便从西域贩马来长安,说起来也有二十余年了。属下与他相识多年,却也有六七年没有碰过面了,不想昨日打探消息的时候碰见了。今日我约他来此饮酒,此人最是贪财,少主想知道什么,待属下使些钱,他什么都会说。他在长安盘桓多年,消息必然灵通。” 小胡子顿时欣喜不已,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门路,乌斯满,你让我刮目相看呀。” 被称为乌斯满的人拱了拱手,道:“少主,只是碰巧了,不算本事。” “用得上就是本事,放心好了,你投靠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属下明白——”乌斯满正要吹捧两句,忽然看到阿尼罗从汤饼铺的门口进来,对小胡子使了一个眼色,站了起来:“我的朋友,我在这里!” “哦,我的朋友!”阿尼罗听到了声音,忙张开胳膊走了过来,二人热烈拥抱了一下,用胡语交谈着,热络得像是兄弟一般。 小胡子出生在西域,自然听得懂他们说什么,但也没有插言,笑眯眯地等二人说完。终于,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寒暄完毕了,乌斯满为阿尼罗介绍小胡子,道:“我的朋友,这位是我的主人,今天约你见面,是因为我的主人有一些疑问,想要得到答案。我的朋友,我的主人是一个慷慨的汉子,他不会亏待你的。” “哦?”阿尼罗打量了一下小胡子,眼神中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他知道乌斯满的底细,所以对他称之为‘主人’的人,感到十分的好奇,在他的印象中,乌斯满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投靠谁的,除非有了什么变故。 打量了半天,阿尼罗行了一个礼,道:“尊敬的贵人,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小胡子笑了一下,道:“我姓鞠。” “啊!”阿尼罗听到这个姓氏,瞬间明白了什么,礼数更加恭敬,道:“不知您有什么疑惑,我能为您效劳。” “我想知道关于逐鹿侯的一切。” 阿尼罗低着头,眼珠转动,显得有些犹豫。小胡子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块金饼:“够吗?” “啊,您真慷慨!” 什么犹豫,在金饼的面前都不值一提,阿尼罗把金饼收入袖子里,坐了下来,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关于李牧的一切。 一个时辰后,逐鹿侯府。 李牧穿着王鸥送来的‘睡衣’,踩着王鸥送来的‘拖鞋’,脑袋上顶着自己的乖儿子,出现在了大堂。天气渐冷,逐鹿侯府已经经过了彻底的改造,便是连走廊里都温暖如春,因此李牧才得以如此的‘放肆’,不用担心冻着。 李牧瞅了眼阿尼罗,伸手把头上的‘儿子’拽下来,放在手上抚摸。小家伙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精力还是有些不足,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很少活动。李牧便把它带在身边,不是怀里抱着,就是兜里揣着,偶尔玩心起来,放到脑袋上面做帽子,他称之为‘培养感情’。 李牧刚刚睡醒午觉,还有些睡眼稀松,哈了口气,问道:“你谁啊,非要见我。你最好有事,你要是没事,你就有事了!” “侯爷!”阿尼罗显得十分紧张,搓着手,斟酌着语气,李牧眉头皱得更紧:“说话呀,搓手干嘛?刺痒?” “不不不,呃……小人,小人!” 李牧撂下脸来:“再结巴一声,就滚!” 阿尼罗咽了口吐沫,心想侯爷果然是侯爷,与传闻中一样喜怒无常,这才是人杰呀,与众不同。 被李牧这么一骂,阿尼罗也顾不得紧张了,好在等待李牧的时候,心中已经打了腹稿,闭着眼睛竹筒倒豆子般道:“禀告侯爷,我是西市的马贩,今天有人找到我,打听侯爷的事情,小人不敢不禀告侯爷,因此才来叨扰!” “有人找你打听我的事情?”李牧听着想笑,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道:“外地人啊,他也是够蠢的,找你打听我能打听什么?” “他姓鞠。”阿尼罗不敢怠慢,道:“看他的年纪,小人怀疑他是高昌国世子。”顿了一下,阿尼罗又道:“他的身份小人不敢确定,只是猜的。但是他的随从,小人认得。他的随从与小人是旧相识,此人在陇右势力不小,号称陇右三大马匪之一,叫做乌斯满。他称呼这位姓鞠的人为主人,因此小人才怀疑,他是高昌国世子。” “哦?”李牧听到‘高昌国世子’几个字,终于打起了精神,他把儿子揣进睡衣兜里,盯着阿尼罗道:“你是一个马贩?” 阿尼罗一愣,道:“小人在西市贩马。” “骗子!”李牧突然发怒,道:“一个马贩,怎么会认识马匪,还能猜出高昌国世子的身份?我看你像个细作!” 阿尼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以头杵地,道:“侯爷容禀!小人可以解释!小人不是长安人,小人是突厥人,小人在突厥时,也算是一个突厥贵族,家族有些生意,因此认得乌斯满,那乌斯满与小人的经历差不多,他也是突厥贵族出身,家族没落才做的马匪。” 见李牧无动于衷,阿尼罗急了,道:“小人与侯爷也是见过面的呀,马场头一次比赛,小人的马得了头名,侯爷豪掷千金买了,赠送给了您的那位兄弟,侯爷不记得了吗?” “……”李牧听阿尼罗这么一说,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他花了五百两金子,压过了王普的一车铜钱买下了那匹叫做‘铁山’的马,但当时他的精力都在羞辱王普上了,压根也没注意马贩是谁啊。经阿尼罗这么一提,才有了点印象。 “原来是你呀。”李牧一副才想起来的模样,虚抬了抬手,道:“既然有旧,那就好说了。我这个人啊,最是念旧了。你来给我通风报信,必有所求吧,说,想要点什么?” 阿尼罗一身冷汗地从地上爬起来,腿肚子还有点转筋,畏畏缩缩道:“不敢,不敢要侯爷的赏赐。” “那我岂不是欠你一个人情?”李牧皱眉道:“老子最讨厌欠人情,说,你要什么!” “小人——”阿尼罗把心一横,道:“小人想投靠侯爷!” “投靠我?”李牧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尼罗,道:“我的门下不养废物,你能做什么?” “小人善于相马!” “相马呀……”李牧摇了摇头,道:“相马,我就不需要了,我也不玩马赛,不过我倒是需要一个贩马的,你在西市经营多年,可有门路能买到好马?” “有有有!”阿尼罗忙道:“小人的妹妹嫁给了颉利可汗,生了个儿子叫做叠罗支,眼下是颉利可汗唯一的儿子啦!侯爷有所不知,颉利可汗虽然失去了汗位,但他在草原的影响力还是不小。草原上不少部落,仍奉其为主。我可以打着叠罗支的名号,依仗着颉利可汗的余威到草原收购马匹,什么样的好马,都买得到!” “哎呦,你还有这个门路呐,失敬啊!”李牧颇感意外,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了。这两日,他已经把轮毂轴承做了出来,包铁板车的生产已经没有了难点,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畜力。能买到马,那可真是太好了。 李牧又问:“马你能买到,骆驼有没有门路?” “骆驼?”阿尼罗愣了一下,道:“侯爷,骆驼不太好买,草原上没有多少骆驼,想要骆驼,得往更西的地方,不过若是侯爷需要,小人可以想办法!” “行!”李牧打了个响指,独孤九从侧门走了进来。李牧指了指独孤九,对阿尼罗道:“今天算你走运,我给你介绍一个生意,你做得好,我再考虑接受你的投靠。他会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这个人大量需要马匹和骆驼,有多少,他能要多少,钱不是问题,但是价格也不能离谱,你们自己去商量。” 阿尼罗听得有点懵,小心翼翼问道:“侯爷,有多少,他能要多少?小人手里现在就有三十匹好马,够、够吗?” “三十匹的生意,值得我开一回口?”李牧‘呿’了一声,道:“你要是有能耐,三千匹他也吃下了,去吧,谈妥了,再来见我。” “多谢侯爷!小人谢过侯爷!”阿尼罗感觉自己要升天了,肾上腺素激增!三千匹马的大买卖,这买卖要是做成了,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了吧! 这个想法从脑袋里冒出来,阿尼罗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攀上了侯爷这棵大树,怎么还如此短视!真是没出息! 李牧愣愣地看着,心里头疑惑,抬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突厥人表达激动的方式这么特别吗? 第265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支走了独孤九,李牧回到后宅,换了一身衣裳。他把熊猫塞进怀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透气,然后顺着后门溜了出去。 白巧巧和李知恩去了京东集的店铺,明日开业,今日有很多需要准备的东西。李重义呢,被李牧派去了屯卫营选兵,身边剩下一个独孤九,也给他支走了,现在他一个人,终于可以干点窃玉偷香的事情了。 保险起见,李牧没有骑马,从后宅出来,步行出了坊门,走了没几步,一辆马车停在了他身边,李牧爬上马车,一双玉臂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香喷喷的身子便往他的怀里挤了过来。 “等一下!”李牧忙叫了一声,赶在王鸥挤过来之前,把宝贝儿子从怀里拿了出来。王鸥早就收到消息,李牧认了一只貔貅做干儿子,但亲眼看到了,还是有点惊讶,低头瞅了瞅这个贪睡的小家伙,极力让自己不表现出异样来,道:“郎,这便是咱家的小少爷么?” “怎么样,我儿子!”李牧抓起熊猫,给王鸥看:“我给它取名胖达,寓意,心宽体胖,四通八达。”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拿出画像:“这便是它长大后的样子,如何?威武雄壮否?” “啊……”王鸥的笑容有些僵,但还是说道;“威武、很威武。” 旁人不认识熊猫,王鸥却是认识的。蛇灵的总坛便在苗疆十万大山之中,恰好是熊猫的栖息地,她往来总坛的时候,路上就能看到熊猫。 当地人称为白罴,是一种非常凶猛的野兽,根本不敢去招惹。 王鸥见李牧抓着这只白罴幼崽,拿在手中把玩,很想告诉它这种野兽长大之后的样子,但看李牧如此喜欢,又不忍戳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她心里想,等这幼崽长大之后,李牧自然会知道这种野兽养不得,现在又没什么威胁,犯不着惹他不悦。 王鸥抿了下嘴唇,奉迎道:“这样说,它便姓李么?” 李牧奇怪道:“它是一头野兽,如何能有人的姓氏?它就叫做胖达,没有姓。” “……”王鸥不知如何接了,有这么聊天的么,你自己说是你儿子,又不让人家跟你姓,这谁猜得到呀。 王鸥眼巴巴地看着李牧抱着胖达,羡慕的神色溢于言表,终于忍不住,轻轻拉着李牧的袖子央求道:“郎,你能不能先把它放下,你抱抱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咱们有好久没见面了,奴家想你了。” “哦。”李牧的反应却没有那么热情,他把胖达交到左手,空出右手,把王鸥揽入了怀中。 马车行得很慢,向天上人间的方向行去,在天上人间旁边,便是王鸥购置的宅院,已经修葺一新了。 “郎,奴家猜得到郎的心意,你说,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李牧失笑道:“昨日送衣裳,今日送鞋袜,这辆马车连着三日都在门口晃悠,我若再猜不到,便是傻子了,算什么心有灵犀。” “郎——”王鸥幽怨地抬头看着李牧,没有说什么,只是往他怀里挤了挤。 李牧摩挲着王鸥的香肩,想说点什么,又不太忍心说出来,他也很犹豫,毕竟在王鸥的角度,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作为李牧的立场,他不允许自己的任何女人,试图去动摇白巧巧的地位,这会让他非常烦乱。 王鸥心里也是很委屈,她虽然已经三十二岁了,但她这一生活到现在,从未把真心赋予过任何男子,李牧便是她头一个喜欢的人。她出身名门,又具才名,自视不可谓不高。她的骄傲,让她很难接受与其他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但是偏偏,她与李牧相识的时候,李牧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了一个侍妾。 她这样的年纪,与人做小,如何接受得了。因此她才退而求其次,内宅的位置,她不争也不愿意去争,她想要置一个外宅,一个只与李牧共享的小天地。 但是如今看李牧的态度,他似乎不允许。 王鸥感受得到,这次见面,李牧的举止便疏远了一些。 他都没有亲我—— 王鸥咬着下唇,偷偷瞥向李牧的侧脸,心中幽怨地想着。 “郎、” “怎么?” “你家夫人的店铺,是明天开业吧?” “嗯。”李牧点点头。 “我已经准备了一份贺礼,明日——我、我亲自前去道贺。” “嗯?”李牧低头看向王鸥,微微蹙眉,见她眼眶微红,似有泪珠,心中便明了她的意思了,顿时觉得有些歉然。李牧把胖达放到一边,揽过王鸥的纤腰,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道:“为了我,如此委屈自己,值得吗?” 王鸥痴痴地望着他,道:“谁让我喜欢了你这个冤家,你欢喜,我便欢喜,你不高兴,我也不开心,有什么办法?我只盼着,你能多少怜惜我一些,我这般年纪,实在不能伏低做小,伺候你家夫人——” “没到这种程度。”李牧摩挲着王鸥的脸颊,道:“巧巧是个心软的人,她与你置气,是觉得你没有尊重她,她是我的夫人,是正室夫人,这是谁也更改不了的事情。你想与我在一起,必须要尊重她,而不是在她的面前,总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也不能怪她生气是不是?” 王鸥心中纵有千般的不同意,李牧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好点头。 “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相处,而不是斗来斗去。就算心中有委屈,看在我的面上还不成么?她是我的正室夫人,你不尊重她,便是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骄傲,但是我李牧在你的心里,总不能是一个面首吧?” “不是的!”王鸥挣扎坐起来,紧紧抱住李牧,道:“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夫君,我如何敢把你当做面首。夫君,你怎能如此想我,我……我没有什么面首,我还是处子——” “我心中了然。”李牧阻止王鸥继续说下去,道:“只是这么一说,让你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巧巧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明日你登门道贺,这点疙瘩便算是过去了,以后若心里不舒服,少点来往也行,但是面上必须要过得去,要把她当做正室夫人看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王鸥泫然欲泣道:“妾身知道了。” “哟,看把你给委屈的。”李牧勾起王鸥的下巴,低头亲吻了一下,道:“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王鸥乖巧地点点头,咬了下嘴唇,声若蚊蝇道:“夫君若能要了妾身,妾身心里才安稳。” “你们这些女人啊、”李牧笑着叹了口气,道:“总是觊觎我的美色,咱们就不能先谈谈心么?” “夫君……”王鸥羞恼不已,忍不住打了他一下,又担心打得疼了,伸手替他揉被打的地方。李牧握住王鸥的手,道:“顺其自然吧,好不好?” “那夫君多与我见面。” “嗯。”李牧点点头,道:“只要你乖些。” 王鸥幽怨地看着李牧,心中却想,自己三十二岁了,怎么到了这个小冤家面前,像是折半了年纪一样,像个十六岁的懵懂少女似的。明明他说的话,做的事情,都非常的幼稚,一眼便可以看穿,却还是忍不住去配合他,难不成真的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便欠了他的? 罢了,不去想了。 王鸥挤进李牧的怀中,轻轻闭上了眼,就算为了这片刻的安稳,哪怕委屈些,也是值得。 马车到了天上人间后院,李牧与王鸥一起进了旁边的宅子。二人多日不见,自然是好一番温存。王鸥为了诱惑李牧,把自己能想到的魅惑手段都使了出来,却也是没能得逞,心中越发的急切了。她上次嫁人之前,有那族中的老妈子教导,知道关于女人的事情。这女子若是年纪太大怀孕,母子都非常危险。 她已经三十二岁了,白巧巧二十岁都那么着急,可想而知她有多急切。但王鸥却从未想过李牧的家财,她自己的财产,若细算起来,比李牧不知多了多少。李牧有钱,在于他层出不穷的发明,他不是‘存款’多,而是他能挣,但他花得也多,因此手中没有多少钱。王鸥才是那只进不出的,她的产业都是多年稳定下来的生意,虽然赚钱的速度赶不上李牧,但细水长流,她又没什么地方花销,自然就累积起来了,到了今日,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说,王鸥才是真正的富婆。清河崔氏没有她的经营,早就在这一代落寞了。她能撑起整个清河崔氏的产业,足以说明她自己的实力,绝对不在一家门阀之下。 好在李牧不知道,他若知道了,估计还不敢泡这个妞了。就算色胆包天,他敢。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颐气指使,把王鸥视作侍妾待之。 天上人间四楼,居高临下,看得清楚。 李有容看到李牧搂着王鸥进入宅院,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色字头上一把刀,皇帝的女人你也敢碰,早晚有一天,要了你的命!” 第266章 产品发布会(恭贺“抢你的棒棒糖”荣升盟主!) 临近傍晚,李牧才从宅院出来,此时他已经又换了身衣裳,在这座宅院中,王鸥早已为他准备了百十套衣裳了,都是最好的绸缎,最好的绣工,就算是与皇宫内院的相比,也是丝毫不逊色。 不过李牧对于穿的方面,从来也不是很在意,有的穿就行,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自己做的虎皮裘。 从宅院出来,绕了个弯儿,又回到了天上人间的正门。李牧进来,有眼尖的服务员,赶忙来伺候,另有人去通知小陈公公。如今的天上人间,主事的人,名义上是李有容,小陈公公的‘经理’名头前面已经多了一个‘副’字,但在实际上,一楼和二楼的事务,还是小陈公公在管理,李有容主要负责三楼和四楼的事务,眼下三楼和四楼没什么事务,因此李有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陪李渊这个老头下棋而已。 不过今天,李有容有事儿了,因为李牧三日之前便预定了天上人间的四楼会所,要在今日晚间,召开一个‘产品发布会’。这件事已经登报了,经过三日的宣传,早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产品发布会’是什么,但是逐鹿侯做事情从来都是这个路数,谁又猜得到过呢?因此,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成功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但这产品发布会,却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大唐日报的广告中说得明白,只有天上人间的贵宾卡持有者,以及收到邀请函的嘉宾,才有进入天上人间四楼会所,参与到这‘产品发布会’的权力。 于是,这几日,由此事衍生出来另一件事。那就是有身份的人见面,互相旁敲侧击,你有没有贵宾卡呀,你有没有邀请函呐?若身份差不多,一人有邀请函,而另一个人没有,没有的那个人,就非常没面子了。这说明如今长安城风头正劲的逐鹿侯,根本没把你当回事,这种感觉,比被泼粪还难受。 邀请函是李牧亲手写的,谁也没辙。为了保全面子,没收到邀请函的人,就只好选择另一个途径,花费重金办天上人间的贵宾卡。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也是一个大坑。当他们交了钱,办了卡之后,就会被告知,在广告刊登之日前办理的贵宾卡才有资格,他们现办的卡,办了也参见不了‘产品发布会’。 这可惹了众怒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里是天上人间,闹事之前,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心中纵然有怨气,也只能自己忍着,聊以安慰的是,现在办了贵宾卡,下次‘产品发布会’就有参加的资格了,为未来花钱,也算是没白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由于被坑的人实在是太多,贵宾卡赚的钱也不少。李有容不想把客人都得罪死了,便做出决定,办了贵宾卡却不能参加‘产品发布会’的人,今日可以免费在一楼二楼用餐,座位是先到先得,预定即可。因此李牧来的时候,虽然早了,这一楼二楼也几乎坐满了人,谁也不想自己的钱白花,能吃回去一些,也算是慰藉了。 “侯爷,您来得早呀。”小陈公公得知消息,放下手头的活儿迎了过来。 李牧笑道:“今天生意可不错呀。” “这不是多亏了侯爷么。”小陈公公虽然出了宫门,但拍马屁的功夫却一点也没落下,大有超越他的干爹高公公的趋势:“侯爷的厉害,咱可算是见识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登了一个广告,这人就满了,您猜猜,这几日赚多少钱了?” “赚多少?” 小陈公公嘿嘿笑了声,道:“咱哪儿知道去,咱就是个干活的,账也不归咱管呀。” 李牧笑了:“这你跟我说不着啊,我说了也不算,你得去太上皇跟前说。” “哎哟哟,咱可不敢说呀,咱是奴婢,人家是郡主。”小陈公公酸溜溜地说了一句,瞥见李有容下楼了,赶忙道:“侯爷,咱先去忙了,回头再给侯爷请安。” 李牧也看到李有容了,摆了摆手,道:“去忙吧,我这儿不用你招呼。” 小陈公公行礼而去,李有容刚好从楼梯上下来,看了李牧一眼,似有深意道:“侯爷忙活完了?” 李牧哪知道她看见了,敷衍道:“差不多,安排得怎么样了,我可是给了钱的,伺候不好,我可得找你。” “都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出问题也是你的事情。”李有容可不怕李牧,她对李思文有亏欠,那是跟李思文的事情,她可不认为自己欠李牧的。 李牧也懒得跟她多说话,道:“事情办好就行,我去给太上皇请安,等我夫人来时,派人告诉我一声。” “呵、”李有容冷笑一声,心道刚刚偷吃完,还有脸提及自己的夫人,这人的脸皮是得有多厚。但她也没点破,李牧与王鸥的‘奸情’,在她眼里视为一个把柄,此时还不到使用的时候。 李牧见她的阴阳怪气已经习惯了,听到了也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乘坐升降机去五楼见李渊去了。他离开不久,收到邀请函的嘉宾便陆续抵达了,李有容也开始履行自己作为天上人间经理的职责,迎来送往,却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李牧陪着李渊杀了两把军棋,时候也差不多了,李有容派来的服务员告诉他,白巧巧一行已经到了,李牧便向李渊告辞。 “小子!” “太上皇有事吩咐?” “下午的时候,我看了你府上的人送来的东西,似乎有不少女人用的胭脂水粉,你给我孙女准备一套。你最近也不常来看我,就算是你孝敬我的。” “啊、”李牧赶紧点头,道:“太上皇说了,臣自然去办,臣以后会多来,太上皇有空,也可以去找臣玩啊。” “老啦。”李渊笑了笑,道:“不爱动弹,转过年,回暖的时候吧。你不是说要搬到郊外住么,也给老头我准备个地方,我在这儿住的憋闷了,就到你那儿待两天。” “好!臣保准建个让您满意的。” 李牧应承下来,从升降机下去了,李渊笑了笑,把军棋一颗颗收起来。 李牧是个记恩情的人,李渊对他好,他有什么好东西,好吃的好玩的,都不会忘了李渊。这军棋第一套给了李承乾,第二套第三套是一起刻出来的,送给李世民的同时,也送了一套到天上人间。 李渊平时没事儿可做,就靠麻将,围棋解闷儿,多了这军棋,也算是多一种乐趣。 四楼会所,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作为李牧的家人,白巧巧等人位置自然靠前,但却不是最中间的位置,毕竟这是一个‘产品发布会’,没有必要显摆家人。 今天李世民没来,中间的位置,便留给了长孙无忌这位国舅。对于这个安排,众人倒是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异议,因为他本就是当朝第一人。但是作为当朝第二人的王珪,却没有得到第二人的待遇,应该他坐的位置,被李牧留给了王鸥。王鸥是王珪的侄女,却座位比他尊荣,把王珪气得脸色铁青,却也没说什么,躲在角落里闷闷不乐。 除了长孙无忌之外,王鸥的位置便是最中心了,非常引人注目,谁都多看几眼。有人眼尖,发现王鸥怀里抱着一个小兽,都暗自猜测,她抱着的是什么东西,也没人敢问。作为对头,李知恩当然会注意王鸥,旁人不认得,她却认得。王鸥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李牧的那个宝贝干儿子么? 胖达怎么到了她怀里了? 想都不用想,李知恩便猜到了答案。定是今天俩人见过面了,醋坛子登时打翻,李知恩拽了下白巧巧的袖子,往王鸥那边指了指,小声道:“夫人,你看呀!” 白巧巧也看到了胖达,她也不傻,如何猜不到,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张天爱坐在她身边,她虽然没见过胖达,但这几天听白巧巧提过无数次,也知道李牧干了这件荒唐的事情。她对李牧认什么当干儿子没意见,但是有儿子,对应就得有爹娘,李牧是爹,白巧巧就得是娘,哪有儿子在别人怀中的道理。 张天爱看着心气就不顺,霍然站了起来,就要去找王鸥把胖达抢回来。 白巧巧赶紧拽住她,正在二人争执的时候,李牧从幕布后面走了出来。他眼角余光瞄到了张天爱的架势,再偷瞧一眼王鸥那边,心里暗骂自己愚蠢,就算带着胖达不方便,也得嘱咐王鸥别带到这儿来呀,这下好了,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他跟王鸥不清楚了,若是传到李世民耳朵里,可怎么办啊! 还有家宅里的事情,刚有一丝和解的曙光,这下子看来算是前功尽弃了。 但是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她们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起来。 李牧赶紧咳嗽一声,把众人的视线吸引到自己的身上,不让他们去注意自己的这几个女眷。 “大家晚上好啊!” 第267章 经营之道 李牧说完之后,看着众人,众人也看着他,大家面面相觑。 有点尴尬! 李牧前世好歹混到了副总监的位置,内能开会,外能三陪,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什么样的甲方爸爸没有陪过,还从来没有这样冷场。此处,该有掌声啊! 哦,对,这里是唐朝,大家还不会鼓掌。 没有关系,鼓掌,自我李牧而始! 李牧撸起袖子,呱唧呱唧地开始拍巴掌,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想,传闻这几日逐鹿侯的脑疾犯了,此言不虚啊,这干什么这是,像个大马猴! “诸位,鼓掌!”李牧‘啪啪啪’地拍了几下,做了示范:“抚掌大笑都听过吧,鼓掌,表达高兴之意,来,让我们一起,为今天要展示的新产品鼓掌好不好?” “好!” 李牧自问自答,呱唧呱唧又鼓起了掌。众人看他像个神经病似的,既觉得好笑,又十分无奈。毕竟还是好人多,在长孙无忌和王鸥等人的带领下,掌声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 “谢谢大家,多谢大家!”李牧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适可而止了,做了一个虚压的手势,开始进入今天的主题。 “大家此事一定心中非常疑惑,到底这产品发布会是什么意思,我把大家聚集到此,目的是什么。闲言少叙,我现在就为大家解惑。” “所谓产品发布会,便是要向大家集中展示新的产品。目的是为大家讲解新产品的好处以及优点,起到推介的作用。但是在开始介绍新的产品之前,我想问一问大家,你们,对我赚钱的门道,感不感兴趣!” 这个问题是一句废话,谁不喜欢钱呢?你李牧赚的盆满钵满,谁不羡慕呢?但没人说话,因为所有人心里都在想,你会有那么好心?能把赚钱的门道告诉大伙? “没人感兴趣,那我就不说了。咱们直接说产品吧,小九啊,来,把东西拿上来。” 李牧也是一个傲娇之人,没人感兴趣,那还说什么。 “师父且慢!”关键时刻,总有那忍不住的。坐在长孙无忌身边的长孙冲站了起来,堆满笑脸道:“师父,徒儿感兴趣,请师父赐教。” “还得是我的好徒儿啊!捧师父的场,很不错!”李牧摆摆手,示意长孙冲坐下,道:“大家赏脸来我的产品发布会,又是贵宾卡,又是邀请函的,我总得对得起大家给的面子,因此,我接下来说的话,没有一句虚言,大家能领悟几分,就看各位的悟性了。” 李牧笑了笑,道:“我李牧赚钱,有一个特点,不动别人的利益,不与别人掺和。简单举一个例子,大唐盐业,大唐矿业,我若想参股,想必没有人会反对,但是我不参与,为何?因为这个生意,参与的人太多了。一,赚钱与人分,我不喜。二,参与的人多,我嫌烦。” “那么我赚什么钱呢?”李牧顿了一下,正色道:“我赚的钱,是只能我做而别人做不了的生意。如果这门生意,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能做,那我就不做了,我会把这门生意让出去!” “说到这儿,大家会有疑惑了。李牧,你狂妄!你凭什么说,这门生意只能你来做,别人便做不得!欸!重点就在这儿了!”李牧提高了点音量,拍了下胸脯,道:“本事!” 此言一出,会所鸦雀无声,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李牧装逼。 “我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于酒坊。灞上酒坊的酒,与众不同。清冽,浓香,市面上除了我灞上酒坊,没有一家酒坊做得到。直到现在,也无人模仿成功,这叫做什么,这就叫做本事!我灞上酒坊的酒就是好,好到谁也模仿不来,我称之为竞争力,没有人竞争得过我,钱,就我一个人赚!” 众人听到这话,表情终于变化了一些,有人听出了点门道。李牧在吹牛的同时,也透露出了意思,他说的是,想要赚钱,得有竞争力,没有对手的生意,才最赚钱! “再来说一说今天的新产品。”李牧笑眯眯道:“大家可知道琉璃?” 王普见长孙冲还要蠢蠢欲动,不想让他专美于前,也是为了修补与李牧之间的关系,抢答道:“侯爷,琉璃谁不知道,乃是宝石,西域有三彩琉璃,价值与白银等同,数量稀少,非常罕见。” “说得好!”李牧称赞了一声,挥了下手,独孤九早有准备,拿着一个托盘来到李牧旁边,角落里,早有李牧安排好的人,用镜子反射烛光,刚刚好打在托盘上。 李牧掀开盖在托盘上的布,光芒映衬之下,一个七彩琉璃瓶,熠熠生辉! 众人倒吸了口冷气! 如此大的琉璃瓶,还是七彩,分布如此均匀,这样的宝物,史书中都没有记载,李牧从哪里得来! “这是我亲手制作做的!” 众人哗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敢相信!做的?什么意思,难道李牧这厮,连制作琉璃的方法都掌握了? 李牧把七彩琉璃瓶放到面前的桌案上,对独孤九使了个眼色,独孤九转身回去,又拿出来两个琉璃瓶,均为五彩。有了前面的七彩琉璃瓶,这两个五彩琉璃瓶没有引来多少惊叫声,但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三个瓶子的造型一模一样,摆放在一处,众人这才相信,这东西是李牧制作的。否则他哪里得来三个一模一样的瓶子。 “这便是我说的,只有我能做的生意。”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道:“因为除了我之外,当世没有人会如此高超的制作琉璃的方法。” 长孙冲忍不住道:“师父,这琉璃瓶,成本几何?” “成本?”李牧笑了,道:“你问这个问题,让我如何回答?制作方法只有我一人会,我说它如泥沙也好,如黄金也好,只要你想要,还不是我想卖多少是多少?徒儿,你的眼睛不要盯在这种表面的事情上。为师把这个瓶子拿出来是想告诉大家,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技术。今天这个七彩琉璃瓶,当世只有一件。三彩琉璃与白银等值,七彩琉璃与黄金等值不算过分吧?我再要价高一点,十倍黄金的价格,过分吗?过分,但是只有这一件,过分也不过分!” 李牧傲然道:“除非再有一个人会制作七彩琉璃,否则这七彩琉璃的价值,便是我说了算!这!就是技术的重要性!这,就是技术的价值!” 李牧不理会呆若木鸡的众人,挥了挥手,示意独孤九把琉璃瓶拿走。 “大家不要惦记了,话是这么说。但这琉璃瓶的造价,其实也没那么低。这三个瓶子,是我应陛下的要求,精工细作出来的。其成本,早已超过了等重的黄金。而且只有我自己能做,除了拿出来显摆,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也不会为了钱,去没日没夜的做这种东西,大家也不用对它趋之若鹜,给大家看看,就是为了说明技术的价值而已。” “真正想带给大家的第一样东西,大家请往那边看。”李牧指了一下角落,那里摆放着一面镜子,刚刚打在琉璃瓶上的光线,便是这面镜子反射的烛光。 李牧走过去,把镜子拿在手中,会所内烛火通明,李牧所站的位置更是亮如白昼,随着李牧走到中间,这一路上众人都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与长孙皇后第一次看到镜子的反应差不多,都惊讶于其清晰程度。 李牧举起镜子,道:“此物,由无色琉璃,以特殊工艺,与白银融合制成,我称之为银镜。使用这面镜子,你连自己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楚,头发都能一根根数出来,其效果远超铜镜百倍!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有史以来最清晰的镜子!银镜的问世,便是铜镜的末日,试问,有哪一个大家闺秀,豪门贵妇,不希望拥有这样一面清晰的银镜呢?” 大唐风气,还没有遭到后世程朱理学的荼毒。便是在此时的会所之内,也有不少人是带着夫人一起来的。果不其然,众女眷见识到了银镜的效果,再加上李牧蛊惑性的语言,登时就疯狂了,不住地对自己的男人低声私语,主旨就俩字儿,想要! 能进入四楼会所的人,非富即贵,自家夫人想要银镜,岂有不买之理。有人喊了声,道:“侯爷,东西甚好,你就说多少钱吧!” “不贵!”李牧伸出五指:“五贯而已!” “嘶!”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就这么两个巴掌大的镜子,要五贯钱?有五贯钱熔了,薄一点能铸十面铜镜!一个银镜,竟要十面铜镜的价钱?你怎么不去抢! “侯爷,太贵了吧!” “贵吗?”李牧看向说话之人,反问道:“这位兄弟,你喝过‘三杯倒’没有?” 这人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点头,道:“自然喝过!” “哈!”李牧笑道:“一坛三杯倒,便要三贯钱。看兄台的体格,与朋友共饮时,至少也得两坛酒吧。两坛酒,就是六贯,加上些下酒菜,打赏伺候的人,十来贯钱得有吧。你与朋友饮酒,一顿饭十贯钱,便舍不得五贯钱给夫人买一面银镜吗?” “你舍不得给夫人花钱吗?!” 第268章 精准定位 你舍不得给夫人花钱吗? 灵魂拷问,直指人心。 面对李牧诚恳而又真挚的目光,这位兄台颤抖了。 他感受到了夫人目光的压迫,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周遭异样的眼神。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你连五贯钱都花不起吗? 你宁愿把钱花在与朋友饮酒上,也不愿给夫人花钱吗? 受不了,这种感觉太煎熬。两个呼吸间,这位兄台就怂了,咽了口吐沫,大声道:“侯爷说得哪里的话,我就是随口说说,买!必须买!不要说五贯,便是十贯,五十贯,只要我夫人喜欢,我也买了!” “好气魄!”李牧鼓起掌来,拿着银镜来到他身边,称赞道:“兄台为了夫人,视金钱如粪土,真是令人感动与钦佩。我与兄台,便是那同道中人,我给我夫人花钱,从来都没有计算过多少。你很不错,就为你这种态度,这面还未发售的银镜,我送给你,你就是这长安城中,不,你就是这大唐境内,第一个拥有银镜的男人!兄台,接镜!” “这,真的送给我?” “没错,送给你,祝兄台与你的夫人,百年好合!”李牧不由分说,把银镜塞到了这位兄台手中,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这位兄台用一双颤抖的手,把银镜交给了他的夫人。 “多么令人感动的爱情!”李牧突然冒出一句,吓人一跳,差点没把银镜丢在地上。李牧转身回到台上,继续上高度,道:“诸公,诸位!虽说,我把这面银镜送给了这位兄台,但是,我不会回避这位兄台的问题。五贯钱,价格不低,同样大小的铜镜,至少能打七八面,换言之,银镜的价格是铜镜的数倍!” “在座诸位,都有万贯家财,也许不在意这五贯钱。但是对于广大百姓来说,铜镜都是稀罕物,遑论这银镜了?” “那么,为何我要把这银镜定价这么高呢?我便是那黑心的商人吗?” 众人心想,你不是谁是? 李牧好像听见了,大手一挥,反驳道:“不!我不是!我是一个有良心的商人!” “我请问诸位,若不是我,发明了制作琉璃之法,会有着透明琉璃吗?若不是我,发明了制作银镜的工艺,会有这么清晰的银镜吗?千百年来,所有人都用铜镜,再美的佳人,也看不清自己的面庞,是我的发明,改变了这一切!” “琉璃本就是宝石,其价昂贵,众所皆知。这么大一块琉璃,虽然是无色的,但若放在市面上卖,不值个一两贯钱吗?再加上人工,秘法,烧结之时偶有意外还会碎裂,损耗,这不是成本吗?” “实不相瞒!一面银镜,我赚不了几个钱!但是为什么,我还把价格定在这么低呢?因为!”李牧拔高了音调,道:“我是要把好东西带给大家,我要让大家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银镜,远超铜镜百倍。这就是进步啊,这就是技术带来的进步啊!大家买了银镜,享受到了进步,旁人看不清晰,而你能看得清晰,与人不同,与众不同,所花费的钱,不过才五贯!这是何等的低廉呐!” 李牧朝皇宫方向打了个稽首,道:“不瞒各位,这些东西发明出来的时候,我便在第一时间,献给了皇后与众位贵妃,如今这世上,唯有皇后与众位贵妃,才享受得到这银镜的便利。谁有了这银镜,便跟皇后和贵妃的待遇相同了。五贯钱!不值吗?” 李牧侧头,给了王普一个眼色,王普会意,跳将起来,大叫道:“值啊!太值了!侯爷,给我来十面!” “没有!” “啊?”王普愣了,这又是什么路数,难道刚才那个眼神我会错了意,侯爷不是让我当托么? 李牧哼了一声,道:“王兄,你我虽然是朋友,但却也没有这个面子。你可知道这银镜制作多么不易?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吗?若如此,还算得上是宝贝吗?我不妨告诉大家,这银镜,到今天为止,一共加起来也没有一百面,卖给你十面,别人怎么办?就你一个人享受,他人就干瞪眼吗?只卖你一面,看在朋友的面上,我再送你一面,多了没有!” “这……”王普有点明白意思了,满脸遗憾,道:“侯爷太不近人情了!” “不要再说了,数量有限,得为大家考量!”李牧说完,面对众人,道:“不管大家信与不信,我还是要说清楚。前面我也说了,琉璃只有我会做,若是我为了挣钱,我大可以定价更高,该买的还是会买,我赚钱赚的更多。但是为什么我不那样做呢?就是为了让大家都享受到技术带来的进步,我期待有一天,琉璃的制作技艺可以更加完美,这样损耗降低,价格也会降下来,我会继续努力,让这一天早日到来!” “侯爷,我们支持你!” 喊声此起彼伏,都是女眷们喊的,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这场产品发布会,就是给女人们开的,抓住女人的心,就等于抓住了男人的钱褡子,这叫什么,这就叫精准定位消费人群!都定上位了,还能不赚钱吗? “大家不要忙着激动!”李牧安抚了两三次,才把狂热的女眷们安抚下来,他从独孤九手里接过一瓶香水,站在几面镜子组成的聚光灯下,为众人展示。 “银镜,只不过是一种琉璃制品而已。我手中这个小瓶子,便是第二种。” 推销银镜时候的言论,便让李牧隐隐成为了‘妇女之友’。而且见李牧和善,没有侯爷的架子,不少胆子大的女眷也放下了戒备,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好看的琉璃瓶子,便都好奇是什么,有人奓着胆子问道:“侯爷,这个瓶子太小了,装不了多少东西呀!” 李牧摇晃了一下手指,道:“你们误会了,我手里拿着的东西叫做香水。顾名思义,香水可以带来香味。如今已经是冬天了,百花凋零,就算大家准备了荷包,也没有多少香气了。但是我手中的香水,只需要一滴,便可让你仿佛身在花丛之中,浑身散发幽香的气味。这琉璃瓶,只是为了装香水而已,它的价值与香水比起来,便如那瓦砾一般,不值一提!” “真有这么神奇吗?” “不信?” 李牧也不多废话,打开香水瓶,瞬间,香味便迸发出来了。他滴了一滴在手腕上,然后把香水瓶盖上,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腕,问道:“闻到了吗?什么香味?” “是兰花!兰花的香气!”有女眷分辨了出来,大声说道。 所有女眷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鼻子是不会骗人的。逐鹿侯说了,一滴就可以让人仿佛置身花丛之中,果然没有骗人,就那么一滴,香气竟然弥漫开来了! 李牧站在台上看得清楚,所有的女人眼中,都写着两个字,渴望! 他也不再详细解释,晃了晃手里的香水,道:“一共五种花香,都是这样的瓶子,一瓶香水,十贯钱!还是那句话,数量有限!由于琉璃的制作不易,大家用完了香水,这瓶子也没用处,因此特提供回收服务,空香水瓶,作价两贯钱。也就是说,你用完了香水,拿着完好的香水瓶回来,只需要八贯钱,就可以再买一瓶了!” 有了五贯钱的银镜做比,香水要价十贯,没有人觉得贵了。也没有人敢说贵,谁要是说了,李牧一句,你喝酒一顿十贯钱舍得,买香水便舍不得,是舍不得给夫人花钱吗?谁受得了这种灵魂拷问。 “还有……” 还有? 男人们的神经都紧绷了,心中暗道,李牧啊李牧,求求你了,别有了!银镜五贯也就罢了,买一面镜子也用不坏。那香水是真的坑人,哪有这么贵的胭脂水粉啊。关键是这个东西是消耗品,没几天用完了就得再买,十贯完了又十贯,无底洞一般,谁花得起呀! 李牧把众人的表情收在眼中,笑眯眯道:“大家不要紧张,这个东西不贵,一贯钱。” 不少人长出了口冷气,一贯钱而已,还是可以接受的。他们显然是忘了,一贯钱也不少了,一贯钱买米能吃好几天!这也是李牧故意而为之,他把贵的东西摆在前面,提高众人的心里接受程度,有十贯钱作比了,一贯钱就不算什么了。 李牧从独孤九手中接过肥皂,面对众人,道:“我手中的东西,叫做肥皂。它的作用是清洁,它可以取代皂豆,用来清洗衣物,我已经做过实验,它的去污程度,是皂豆的十倍以上。同时,它也可以用来洗澡,洁面,滋润肌肤,防止干燥。尤其是冬日使用,可以让肌肤更加紧致水润不干裂,具有美容的作用。” 李牧晃了晃左手,道:“左手这一款,添加了香水的主要成分,花香精油。用来洗澡或者浸泡衣物,也可以让身体带有香气,只是没有香水浓郁而已,这一款,一贯钱。”说着,他又晃了晃右手,道:“右手这一款,没有添加花香精油,但是去污能力一点也不弱,只要一半价钱,大家觉得,划算不划算呀?” 第269章 振夫纲(打赏加更) 这个人是魔鬼啊! 带了女眷来的人,脑袋里同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好奸贼! 先用银镜发表一番言论,博得女性的认同,随后图穷匕见,先是香水,再是肥皂,涵盖高低端,合着钱全让你赚去了! 众人明白过来,不禁咬牙切齿。有人想跟自己的夫人说明白,点破李牧的奸诈之处,但已是无用。女人便是这样的动物,基因之中,自带攀比之心,古往今来皆如此。李牧前世便明白这个道理,这在生活在随处可见。就说口红吧,女人若无攀比心,会看着谁抹哪个色号就去买吗?明明已经有几十支口红了,明明钱包已经空了,花呗已经透支了,但是出了新色号,别人买,自己还不是去买了吗? 女人的思维,永远不能用理性去解释。 李牧便是知道这个结果,所以他有恃无恐。在场的人都不差钱,只要有一个女眷有了银镜、香水、肥皂,其他人就都会去买,这就叫做从众效应,到了这个阶段,好坏已经不重要了,别人有,我凭什么没有,这才是重点。 李牧决定,再加一把火! “诸位!诸位!”李牧忽然高声喊道,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道:“为了答谢诸位厚爱,在各位离场之时,我会赠送各位每人一张八折优惠卡,持有此卡,可以用八折的价钱购买由一面银镜、一瓶香水、两块香皂、以及六块肥皂组成的豪华套装,优惠卡不具名,只能使用一次,请妥善保管,丢了可就是别人的了!” “另外!”李牧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刻有熊猫的卡片,道:“这一张,叫做胖达卡。消费满一百贯就可以领取,持有这张卡,不会为你打折,但是你拥有优先购买权,不用排队。大家不要觉得这张卡无用,等过了明日,你们就会明白,持有这张卡是多么重要了。” “说了这么多,大家肯定想知道,如何才能买到这些好的产品。答案就在京东集,我的夫人在京东集开了一家店铺,名为白鹿园,每日上午巳时,下午未时,开放两个时辰的时间购买,货物有限,先到先得,明日开业,欢迎大家捧场!” 众人这才听明白,敢情李牧今日办的这个产品发布会,还有这个名堂。明日开业,今日请客,这下好嘛,一次性都通知到了。 好你个逐鹿侯,不但坑我们的钱,还想让我们给你送礼,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啊! 心中憋着火,却偏偏拿他没辙。想要说什么时,李牧已经拱手为礼,产品发布会结束了!有服务员帮忙引导散场,每个人发了一张八折优惠卡,收到的人有心想撕了或者不要,但是转念一想,买一套他所谓的豪华套装,加起来正好是二十贯,有了这八折优惠卡,还能剩下四贯钱,也就是说,这张八折卡就等于四贯钱用,扔了也是怪可惜的。 无一例外,全都收了起来。 李牧亲自送了几个长辈,剩下的人,便让小陈公公代劳了。回想今日整个产品发布会的过程,还算是成功,想到明日日进斗金的场面,李牧的嘴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翘。 “大哥,快来!”独孤九的声音传过来,李牧抬头看去,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解决,赶紧慌忙地跑了上去。四楼会所,人都已经散去了,只剩下李牧的几个女眷,张天爱把王鸥逼到了角落,要把胖达从她的手中抢回来。王鸥一副柔弱的样子,背对着张天爱,紧紧地抱着胖达不给,没有人看得到她的眼神,若有人看到了,定会心悸不已,王鸥的眼睛,不知为何,变得和蛇一样,瞳孔是竖着的,看着非常吓人。 王鸥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张天爱恃强凌弱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很想反击。凭她的本事,如果她愿意,她施展出手段来,可以在一个呼吸间取了张天爱的性命,这与打斗的实力无关,蛇灵的毒,杀人于无形。 就在王鸥要忍不住动手的时候,李牧狂奔上来,看到张天爱把王鸥堵在墙角,登时勃然大怒! “干什么呢?”李牧三步并做两步,拦在了张天爱面前,王鸥听到李牧的声音,瞳孔逐渐变回了正常的模样,转过身来,泫然欲泣道:“郎,她……她要动手打我、” 李牧满面怒色看着张天爱,道:“你凭什么动手?” 张天爱见李牧竟当着白巧巧的面护着王鸥,顿时怒从心头起,大声道:“我与巧巧情同姐妹……” “我在问你,关你什么事!”李牧盯着张天爱的眼睛,道:“巧巧是巧巧,你是你,你不是她,也代替不了她。这是我的家事,你是一个外人,你跟着掺和什么?” “我、我我……我是外人?”张天爱指了指自己,像是在问李牧,又像是气疯了,重复道:“你说我是外人?” “不然呢?你是我的内人?” “谁是你内人,不要脸!” “那你就是外人,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来掺和!” 张天爱被气得眼泪快要掉下来了,伸手指向王鸥,道:“那她是你的内人吗?你为何偏向她!” “我乐意!” “你!”张天爱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见白巧巧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跺脚,道:“好,你们是一家人,就我一个是外人,我不管了行吧!我走!” 张天爱喊了一声,转身便走。白巧巧要伸手去拉她,李牧道:“别管她!” “夫君……” “夫人,我有话要跟你说。” 白巧巧还从未看到李牧如此认真的样子,心里砰砰地跳,便也顾不上张天爱了,怔怔地呆住了。 李牧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对李知恩道:“扶夫人坐下。” 李知恩见李牧生气了,还敢多嘴什么,乖乖地按着他的话做了。 李牧又对独孤九使了一个眼色,独孤九会意,去门口守着了。李牧拉着王鸥坐下,他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双方中间。 沉默。 很长时间,李牧没有说话,白巧巧心中委屈,也故意不说话,李知恩眼珠乱转,却也不敢出声。王鸥倒是显得镇定,抱着胖达轻轻摩挲着,似乎李牧在身旁,她便不担忧了似的。 “夫人,你便是一定容不下她吗?” 白巧巧看了李牧一眼,心中微痛,摇了摇头,道:“夫君喜欢就好。” “你若容不下别人,我便把所有人都赶走。知恩,张天爱,还有她,全都赶走,只有你跟我。” 李知恩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紧紧抓着李牧的胳膊,道:“主人,为何要赶我走啊,我……我也没做什么……” “你还没做什么?”李牧看着李知恩,问道:“不是你告诉夫人,胖达在她的怀中,不是你耍小聪明、小伎俩,挑拨的张天爱?知恩,我与你说过,你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你争宠,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现在是不是有点过了?” “主人……”李知恩感受到李牧的语气,有点被吓着了,她看得出李牧是真的动气了,不是开玩笑。 “你是我的侍妾,若是不与我一条心,处处耍自己的小聪明,让我徒增烦恼,我留你在身边,是不是就有点多余了?” 李知恩低下头,不说话了,但却紧紧地抓着李牧的袖子,不肯松开。 李牧又看向白巧巧,道:“夫人,我与你说过,你我夫妻,一心同体。你是不可替代之人,你若对我身边的哪个人有意见,你觉得不合适,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谁,我都可以顺着你的意,无论有道理,还是没有道理,因为我们是夫妻,因为你在我心里无比重要。但是我不想你有心事不跟我说,而是选择背着我做一些事情。若是如此,咱们夫妻可就隔了心了。” “夫君!”白巧巧红了眼眶,道:“夫君便是这样想我的吗?” 李牧指了一下王鸥,道:“夫人,我知道你心中多少介意一点,我今日已经跟她说过了,我明确地告诉她,她不可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她与知恩一样,都只能做我的侍妾,若愿意,这段缘分可以继续下去,若不愿意,各自安好便是。” “她同意了,以妾身自称。同时她也承诺,会尊重你正室夫人的地位。若如此还不行,夫人,只要你开口,这段缘分今天就可以终止,因为你是我的夫人,不需要理由。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家宅之中每日都上演如同宫斗一般的闹剧,我不想在最亲近的人身上耍弄心意,谋求算计,这样的生活我过不了!” 王鸥眼波流转,愈发的柔弱,她知道自己隐忍对了,幸亏没有出手,否则哪有机会反将一军? “夫君,我知道了。”白巧巧看向王鸥,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叫姑姑吗?她是侍妾,而自己是正室,显然不合适了。但是叫妹妹?叫姐姐?似乎都不合适。 李牧也愁,确实难办,想了一下,道:“当着外人,还是原来的称呼,在家里……按进门先后吧。” 第270章 英雄 “至于称呼么……”李牧想了半天,忽然脑袋里冒出一个词儿,道:“叫做姨太太怎么样?” 几女愣愣地看着他,王鸥小声道:“郎,姨太太是什么意思?” 这可难不住李牧,因为他前世研究过。 前世的李牧作为一个孤儿,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几乎一直是受到排挤。他的性格又有些孤傲,你们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上赶着求你们。独自一人能做的事情不多,看书是一种。 因为没钱,买不起书,所以他看书从来都不挑,只要是有字的,他就拿来看,因此看了很多杂书。袁天罡是隋文帝儿子的那本小人书,就是他看杂书的时候看到的。 关于姨太太的来历,李牧也是在杂书看到的。 太太这个称呼,乍听起来,像是近代的发明。但实则不然,追溯其历史,可以到周朝。相传周文王的母亲叫太妊,文王的祖母叫太姜,文王自己的夫人叫太姒。这三个妇女都是圣贤人,你看看她们教出来的孩子,周公、文王、武王都是圣人。太太的太,便是指着三位女圣贤。 到了汉朝,老一辈的王室夫人,比皇太后,还要长一辈的老人,被称之为帝太太后。太太的称谓,汉代在贵族妇女中逐渐推广起来。只不过汉朝覆灭之后,游牧民族霍乱中原,民族大融合之后,礼教再度崩坏,这太太的称呼,一度断绝。到了唐朝,已经变成故纸堆中的一个符号了。 李牧讲述完了太太的来历,又道:“我希望我的女人可以情同姐妹,夫人是我的太太,故此在夫人之下,都称为姨太太。”李牧指了指在王鸥怀里熟睡的胖达,道:“它是我儿子,他称呼夫人为娘,我夫人的姐妹,自然是姨娘,这姨太太就是这么来的,明白了吗?” 李知恩和王鸥都点头,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们也不会去计较。 李牧指了下李知恩,道:“知恩先进门,以后就是二姨太,鸥是三姨太,姨太的地位,在咱们逐鹿侯府,便是等同于侍妾。你们对夫人,一定要敬重,如同对待我一样,不尊重夫人,就是不尊重我,我会非常的生气,记住了吗?” 二女同时点头,都看向白巧巧,王鸥也不端着架子了,行了一个福礼,道:“妾身见过夫人,从前冒犯之处,还望夫人大人大量,妾身赔不是了。” “这……”白巧巧见王鸥如此放低身段,顿时有些不适应。不提二人的地位,便是这年纪,俩人也差了十二岁呢。白巧巧的母亲若在世,也就比王鸥大三四岁而已,完全是两个辈分的人。 “夫人,你是我的正室夫人,受得起这一礼,拿出正室夫人的架势,不要露怯。” “可是,夫君——”白巧巧心里乱糟糟的,叹了口气,把王鸥扶了起来,道:“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你好好伺候夫君,夫君开心就好了。” “妾身知道了。”王鸥应道,在白巧巧这位‘正室夫人’面前卸下了架子,心中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是意外地,好像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反而因为解决了一直提在心头的事情,卸下了一块心头大石,而感觉到非常轻松。 李知恩心中还是有几分不甘,但事已至此,她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只好把这份不甘埋藏在心中。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对她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确认了名分,二姨太,只在夫人之下呢,也算是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夫君,天爱姐姐那边——” “哎,我心烦着呢,不要理她。”李牧懊恼道:“你看她哪有一点女人的样子,动不动就要使用暴力!你还撮合我跟她,你觉得我有那么抗揍吗?” “夫君,天爱姐姐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算了吧,在我练成神功之前,我可得离她远点。”李牧抓过白巧巧的手,道:“今日呢,就什么也不说了,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家休息。他从王鸥手里接过宝贝儿子,放在了脑袋上顶着。一手牵着白巧巧,一手扶着脑袋上的胖达,道:“走了,回家!明日店铺开业,今天早点休息。” 忽然李牧回头看了眼王鸥,道:“鸥,明日店铺开业,你早点过来。” 王鸥笑了笑,颔首道:“妾身知道了。” “乖。” 李牧牵着白巧巧的手走在前面,李知恩和王鸥并肩而行,四人一起下楼来。王鸥的宅子就在旁边,在门口目送李牧的马车离去,便自行回去了。 回到府中,白巧巧去洗澡,李知恩去记账,一如平常,气氛却显得有些怪异。李牧当然知道为什么,今天是他头一次跟白巧巧发脾气,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他的心里也有些乱糟糟的。但是回想刚刚那个状况,他总不能看着张天爱‘行凶’不管吧,毕竟王鸥没做错什么。 但他对白巧巧说的话,确实是有点‘欺负人’了。因为他明知道白巧巧狠不下心,不可能让他把所有人都赶走,他还故意那么说,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李牧心情烦躁,便从后宅来到了前院。刚好碰到也是刚刚回来,一天不见的李重义。这几日李重义在屯卫营选人,每天坊门一开就走,天黑才回,兄弟俩照面的时候都少。 “回来了?” “嗯!”李重义的话少,多数的时候,都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蹦。 “够了吗?” 李重义摇摇头。 “不着急。”李牧长叹一声,道:“我心情烦闷,陪我喝酒啊!” “好!”李重义应了声,跟在李牧身后,二人来到库房,这里有李牧自己酿的好酒,与灞上酒坊出品不同,李牧自酿的酒,都是带buff的。三杯倒喝了加力量,状元红喝了加智力。只不过对于李牧和李重义来说,加不加也没啥区别,喝酒,就是求一醉而已。 兄弟俩钻进库房,直接坐在了地上,背靠着酒坛子,伸手摸过一坛拍开封泥,咕咚咚喝了起来。 喝了半坛子,李重义想起什么,道:“小九?” “喝酒不要找他。”李牧摆手道:“名字里带个九,喝酒却不济事,不喝正好,一喝就醉,不要找他。” “哦。”李重义点点头,仰脖子又继续咕咚咚。别开三杯倒的酒劲儿大,那也分对谁,李重义这八尺的巨人,喝个两三坛一点事儿都没有。 李牧的酒量算是不错了,但跟这个变态还是没法比,所以他喝的是状元红,度数比较低。 “大个儿,你有喜欢的人么?” 李重义茫然地看着李牧,似乎完全没听懂这个问题。 “我在问你,有没有喜欢——罢了,你有喜欢过的人么?” 李重义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喜欢我娘,但是我娘死了。现在我喜欢你,你是我大哥。”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李牧分析了一下这个逻辑,他喜欢他娘,他娘死了,然后他喜欢我,岂不是说我也—— 李牧抬手拍了一下李重义的后脑勺,骂道:“你就这么咒我呀?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就是你看到一个女人,心就砰砰地跳——” 李重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很认真道:“大哥,我看着谁心都跳。” “……”李牧叹了口气,又灌了一口酒,嘟囔道:“我真多余问你。” 李重义又不出声了,他手里这坛酒已经喝光了,又拿了一坛。李牧看到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牛肉干,抓着李重义的胳膊爬起来,过去拽了两条,丢给李重义一条,自己也抓着一条啃。这牛肉干都是秘制的,两尺来长一条,下酒是味道正好。 “大个儿,你跟我的时间最长。你觉得我这个人,算是滥情之人么?” 李重义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大眼珠子瞪得溜圆,道:“大哥,啥是滥情。” “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李牧非常认真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有问题吗?我是一个人,但是却喜欢好几个女人,除了我的夫人,还有知恩啊,那个谁啊,那个谁啊……好几个,是不是个混蛋?” “唔……”李重义想了想,道:“大哥,在我们黑水靺鞨,有本事的男人,都有十几个女人,拥有的女人越多,大家越佩服他,叫他做英雄。” “英雄?”李牧的好奇心上来了,问道:“这跟英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重义认真道:“我们靺鞨人的女人,都是抢来的。部族之间打仗,打赢了,就抢他们的女人,输了,就被抢。一个男人的女人越多,说明他打的胜仗越多,自然是英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李牧恍然,抬手拍拍李重义的肩膀,道:“你小子要是回到靺鞨去,肯定是一个大英雄,谁打得过你。” 李重义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大哥,也不一定。” “嗯?” “我的父亲和我一样,也是天生神力,但是他却死了,死在比他弱小的人手里。” “遭人算计?”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重义的目光有些茫然,但却非常坚定:“我记得仇人的脸,我一定会杀了他!” 第271章 酒醉 李牧注意到,李重义在说出‘杀’这个字的时候,眼睛又开始充血式的变红,心中便知道,这孩子心里的创伤有多深了。 前世他听过一个词,叫做应激性反应,李重义这种情况,估计就是了。 “哎!”李牧忽然拍了一下李重义的肩膀,道:“报仇什么的,作为你的大哥,我自然是支持你的,但是有一个前提,你必须得听我的!” “我当然听大哥的!”李重义毫不犹疑地说道。 “不是让你听我的,说的是这个前提,你这家伙怎么脑子总不转弯呢。”李牧无奈道:“我说的前提是,你得先成亲。报仇没问题,成亲之后再去。” 李重义不解道:“大哥,报仇跟成亲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让你这么做行不行?” “哦。”李重义没有再问了,道:“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还差不多。”李牧又喝了口酒,道:“你过了年也十五岁了,虽然年纪小点,但是你长的这么着急,成亲早点也无妨。没事儿自己多想一些,看中了谁家的女儿,不要害臊,就直接跟他们说,或者跟我说,除了公主郡主你大哥我够呛能搞定,其他人家,谁不给你大哥一个面子。你是我的兄弟,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我,我看谁有这个胆子!” 李重义吭哧半天,忽然开口道:“大哥,我不想跟大唐的女人成亲。” “啊?”李牧看向他,皱眉道:“你小子还挑拣起来了,咋,大唐的女人配不上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重义叹了口气,道:“大哥,大唐的女人,太麻烦了。” 李牧没听懂,道:“什么意思?” 李重义挠挠头,道:“我也说不清,但是看着大哥你……感觉好麻烦啊。嫂子们总不高兴,大哥还得哄。还有那个李知恩,事情太多了,我不喜欢她。我们靺鞨的女人就不这样,谁抢了就是谁的,生孩子、做饭、缝衣服,比大唐的女人能干,还省心,我想娶靺鞨女人——”停顿了一下,像是鼓起勇气似的,李重义又道:“大哥,我能不能先去报仇,等我把仇人杀了,他的女人都是我的。” “这是什么恶习!你不许这样!”李牧听着三观都崩溃了,靺鞨人这么开放的吗? 这就是他自己没有见识了,游牧民族,人口是最重要的。故此才有兄死弟及,父死子继的风俗,义成公主嫁了两代三个可汗,也没人说什么,风俗就是如此,千百年来已成规矩了。 李重义出身的黑水靺鞨,本质上也是游牧民族,风俗与突厥等大同小异。他们不事生产,物资与人口都靠掠夺,有这种思想也就不足为奇了。 “大个儿,哥跟你说啊。娶妻,不是儿戏。你不能抢一个就用啊,你得看看脾气秉性能不能合得来,是不是贤良淑德,很多事情需要考虑的。妻子,得是能跟你同甘共苦的人。你抢来的,也许有一天会被别人抢去,她会跟你一条心吗?” 李重义又露出了懵懂的神色:“大哥,我有点听不懂。” “慢慢学,不急,反正你不能随便抢一个。”李牧往嘴里丢一块牛肉干,道:“我是一个开明的人,不会强制地给你安排,但你自己也得努力,总而言之,你不成亲,就不能去报仇,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大哥,那你就随便了,我也不用铁链拴着你,你想走随时都能走。” “我不走。”李重义斩钉截铁道:“大哥不让我去,我就不去,我得跟着你。” “傻小子。”李牧拍了下李重义的后脑勺,忽然多愁善感了起来:“大个儿,我这个人啊,好像是命犯天煞孤星,没有亲戚,呵!就一个老娘还——唉,罢了,老娘就是老娘。但是除了老娘,就没亲戚了。兄弟就更别提,没有!我的兄弟,就是思文啊,你啊,再加上小九。他们俩我都不是很担心,他们都有家族,混得再差,也差不哪儿去。唯独你,跟我差不多,你我有缘成为兄弟,我不能不管你。” “长兄如父,你爹娘都死了,我得管你啊。你过了年才十五,要是就这么去报仇了,万一死了呢?连个后都没有,当大哥的心里过意的去么?” “大哥——” “你可能听不懂,你也用不着懂,听哥哥的话,等你长大了,哥哥就不管你了。我能管你一辈子吗?兄弟,你注定不会是一个凡人,你这身力气,难道要用来耕地吗?记住哥哥的话,只要你活着,早晚有一天,必定大仇得报,大哥我帮你,咱们谁都不怕,实在不行,我给你做个炸药包,咱炸死他们——” “大哥,你醉了。” “醉个屁,你小子,毛都不懂。”李牧打了一个大哈欠,转了个身,靠着酒坛子睡了过去。李重义看着李牧,把自己坛子里剩下的酒喝完,然后收拾了牛肉干,重新挂回墙上,弯腰把李牧扛了起来,向后宅走去。 后宅正找李牧呢,谁知道他会跟李重义跑到后宅喝酒,白巧巧洗完了澡,李知恩对完了账,到了睡觉的时候了,人找不着了,今天又发生了这么敏感的事情,二女还以为李牧跑到王鸥那儿去了,差点哭一鼻子。忽然看到李重义把李牧扛回来了,还酒气熏天的,忙问是怎么回事。 “嫂子,大哥心情不好,找我喝酒,喝醉了。” 李重义把李牧放到床上,对白巧巧行了个礼,道:“嫂子好好照顾大哥,我回去睡了,明日还要去屯卫营。” 说完,李重义便走了。李牧翻了个身,差点把胖达压住,小家伙睡了一天,到了晚上来精神了,挣扎地从李牧腋窝爬出来,冲着李知恩‘嘤嘤嘤’地叫。 “你叫什么?”李知恩来到床边,瞪着胖达,道:“你不是跟那个女人亲吗?找她去呀?” “嘤嘤嘤——” “听不懂你说什么。” “嘤嘤——” “兴许是饿了。”白巧巧把它的‘奶瓶’拿了过来,胖达闻到了羊奶的味道,兴奋地爬了过来。白巧巧把它抱在怀里喂奶,李知恩则爬上床,帮李牧脱衣服。 “夫人,今天可真是把我吓到了,主人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那个女人到底给主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啊,让主人这么偏向她。” 白巧巧听见了,但是没作声,只顾着喂胖达喝奶。 “夫人,那个女人都要登堂入室了,你就这样任凭她得逞啊?” “不然呢?”白巧巧看了李知恩一眼,道:“你看不出吗?她在夫君心里是有一定的地位的,否则夫君也不会说那样的话。夫君敬我,说只要我开口,便与她断了联系。可是我能让夫君这样做吗?若真如此,夫君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高兴。夫君若是不高兴,那可真是夫妻隔心了。” “可是——”李知恩嘟囔道:“主人也不能这样欺负你啊。” 胖达喝饱了奶,又开始犯困了。白巧巧把它放到摇篮里,轻轻推了一下摇篮,摇篮晃悠了起来。 “说什么欺负啊,夫妻之间哪有欺负——你当夫君说那些话的时候,不知道我会怎么选吗?他知道的,他也知道他欺负了我,他心里也不好受,才会去喝酒——” “那他怎么就不能顺着夫人呢?” “因为我是他的妻子呀。”白巧巧拿了一套新睡衣,和李知恩一起帮李牧穿上:“夫妻之间,就是有忍有让,什么都顺着,那是对咱婆婆。” “唉——不懂。”李知恩嘟起了嘴巴,小声道:“还是觉得给那女人占了便宜,好不甘心。” “这你可就错了。”白巧巧把李牧换下来的衣服拿到一旁,吹灭了蜡烛,爬上床躺下:“经过了今天的事情,她便永远是三姨太,夫君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唔?”李知恩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有点明白过来了。今天确定了名分,王鸥想置外宅与白巧巧分庭抗礼的打算就没戏了。这个家永远只有一个夫人,李牧维护的还是这条铁律。 可是说好的,只有一个侍妾呢,如今可多了一个了!李知恩有点不开心了,幽怨地看着睡熟的李牧,臭男人,还是偏心。 不过也好,那女人进不来这侯府,府里还是只有一个侍妾。二姨太呢,总比管家好听得多。 李知恩眼珠转了转,试探问道:“夫人,明天我可以跟小竹她们说,我是府里的二姨太吗?” “嗯?”白巧巧明白了李知恩的意思,笑道:“夫君都说了,你问我做什么?想说就说呗,不过三姨太的事情,你可别说漏了。否则若是传出去了,对夫君是个麻烦。” “我才不提她呢。”李知恩哼了声,道:“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个外人。” “当着夫君的面可别说这种话了,夫君不是说了么。他不喜欢家里人勾心斗角,还是让他省点心吧。”白巧巧把李牧搂在怀里,心疼地擦去他额头的汗珠儿,她是受了委屈,但是看到李牧喝醉的样子,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那点委屈,便也不算什么了。 她忽然又想起了张天爱,心中不由一叹。今天闹成这样,天爱姐姐那边,该怎么办呢? 第272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收拾东西!走!” 天边升起鱼肚白,张天爱便从房间出来,看她眼睛红红的样子,屋里的烛光也亮了一夜,显然是没有睡觉。 右手边仓房走出来一人,正是上次就跟张天爱一起来长安的老胡,打着哈欠道:“小姐,您就别闹了。咱们的货还没卖出去,往哪儿走啊。租赁地方还得花钱,这里好吃好喝,比寨子里还逍遥快活,去哪儿能比得了啊!时辰还早——” 老胡打了个哈欠:“——您就别折腾兄弟们了,回去继续睡吧。” 老胡说着,转身就要回仓房,不是没有客房,而是他们得看着货物,担心丢了,或者走水。 啪! 一声鞭响,打在老胡脚后跟上。老胡吓了一跳,往前抢了一步,差点没摔着,回头看向张天爱,脸上多了一丝怒色,道:“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你还知道我是张家寨的大小姐?离开寨子的时候,我爹说没说,到了长安,一切听我吩咐。现在我要从这里搬出去,你听不见吗?还不快把人叫起来,搬东西!” 老胡在张家寨中,也算是老资格了,跟张天爱的爹张勋摸爬滚打的老兄弟,见张天爱是这种态度,也忍不住要掰扯几句,道:“大小姐,寨主说了这话不假。但也不能任由您胡闹啊,咱们来长安是干什么来了?寨子里几千口人都指望着这批货出手换粮食回去,您这一走,把侯爷得罪死了,咱们的货谁还敢要?您跟侯爷怎么回事,咱们是管不着,但是寨子里几千号人,咱们得管,要走,您自己走,咱们等货出手了,再去寻您便是!” 张天爱瞪起眼睛,道:“老胡,你是要反了?” “却也不敢!”老胡冷冷道:“大小姐,您长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大了。您小时候,叫咱胡叔叔的时候过去了,现在都冲咱甩鞭子了,咱还敢反?没那胆子!” “你!”张天爱看着老胡,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一跺脚,把鞭子丢在了地上,掉了眼泪:“连自己人也欺负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都欺负我,行!你们都巴结着他是吧,我多余了是吧,我走,我自己走!” 张天爱转身进屋,拿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裹,大步往门口走。老胡本来是挺生气的,但见张天爱这样,还是担心占据了上风。到底是自己眼前长大的孩子,这要是出了事儿,回去跟寨主没法交代。 “大小姐,您等一下,商量商量,喂!商量商量啊!” 张天爱充耳不闻,自顾去开门栓,老胡追了上去,却也晚了半步,门栓被打开了—— “欸?开门啦!开门啦!” 门刚欠个缝,门外就响起了呼喊声。张天爱顺着门缝瞧得真切,只见门外乌泱泱地全是人。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开门啦,所有人都往前涌,张天爱吓得赶紧把门推回去,却来不及了,一个人已经从门缝里把手伸了进来。 “你给我出去!”老胡赶到,见此情景,抬起一脚踹了过去,正好踹在这人的手臂上,只听一声惨叫,伸手进来这位吃痛,把手缩了回去,老胡赶紧顶上来,和张天爱合力,把门挤上了。 俩人背靠着抵住,艰难地把门栓插上。门外骂声此起彼伏,老胡赶紧把张天爱拽回后院,道:“大小姐,你也看着了,走不了了,咱们还是商量商量,从长计议,您和侯爷到底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不就行了么?咱们出来是办事的,有求于人,就算受点委屈,也是正常,您跟他置气犯不上呀。” “他、他……”张天爱气得说不出话来,昨天李牧的所作所为,哪里是受‘一点’委屈这么简单,委屈大了!她没读过多少书,都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了,总而言之,就是委屈大了! “我从后门走!我就不信,后门也这么多人!” 张天爱抓着包袱,径直奔向后门,老胡叹了口气,只好在后面跟着,苦口婆心地劝。张天爱充耳不闻,径直来到后门,这回她学聪明了,把门栓拉开一半,欠一点缝隙先往外看,果然,后门没有多少人,只有两个而已。 “就俩人,我先走,你关门啊!” 张天爱对老胡说了声,拉开门栓就要往外走。 “欸?你不是——” 脚刚迈出去,忽然门口蹲着的俩人中站起来一个,指着张天爱像是要认亲。 张天爱听到声音下意识看去,看到了此人的小胡子,吓了一跳,迈出去的脚顿时缩了回来:“你认错了,我不是!” “欸?你就是——” “砰!” 门关上了,门栓也插上了。 小胡子皱眉道:“是她呀,我没认错啊,我见过她一回,就是她呀。” 乌斯满都没看清张天爱的脸,纳闷道:“少主,谁呀。” “张勋的女儿,父王前些日子提过,要嫁给我做侧妃的,她怎会在此呢?”小胡子纳闷地嘟哝。 乌斯满眼珠转了转,心里也是疑惑。同为陇右三大马匪之一,乌斯满的地盘虽然与张家寨的地盘不挨着,但彼此之间都干的是同样的买卖,也都知根知底。乌斯满投靠了高昌鞠氏,是打了立足西域的算盘。张家寨一直是想投靠大唐,等待招安,俩家也算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但这张勋为何忽然想把女儿嫁给高昌世子?他可是只有一个女儿啊。难不成这家伙,也打高昌国的主意,想脚踏两只船? 高昌就这么点地方,这么点势力,岂能容得下两伙马匪? 几乎是想都不用想,乌斯满便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少主,张勋做事不地道啊。” “嗯?” “您忘了,这是谁的店铺。这可是逐鹿侯的店铺,若您没有看错,张勋的女儿出现在逐鹿侯的店铺。孤男寡女,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说是没事儿,您信么?” “你的意思是——”小胡子面露怒色,小胡子都颤了三颤,咬牙道:“这女人与逐鹿侯不清不楚?!” “呵呵!”乌斯满冷笑一声,道:“属下可不敢断言,但若说没有关系,属下是不信的。” “张勋——”小胡子牙齿咬得咯吱吱响,但他深吸了口气,没有发作出来,忍住了:“先不去理会,本世子是做大事的人,区区女流,何足道哉。今日我来见逐鹿侯,若他能为我所用,一女子尔,送给他又如何?反正这女人,也不是本世子的正妻,侍妾之流,与牲畜何异!” 乌斯满忙假装好心提醒道:“少主不可作此想啊,那张家寨盘桓陇右多年,寨子里至少也有两千甲士——” “就算三千、五千、又能如何?马匪,终究是马匪!我乃一国储君,岂会把他放在眼里?” 这话连乌斯满也骂进去了,但他浑不在意,像是没听懂似的,恭维道:“少主胸怀,令属下敬佩。今日您屈尊登门,想来那逐鹿侯必扫榻相迎——”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人骂道:“哪里来的杂碎,竟敢在这个门口转悠,快滚!” 乌斯满恼羞成怒,转身一看,乃是一队巡夜的校尉,赶紧压下脾气道:“这位军爷,您不要发火,我们是来寻逐鹿侯的,我们——” “屁!就你们?”说话的校尉上上下下打量了乌斯满一眼,道:“瞧瞧你这样,三分不像个人,七分倒像个鬼,穿个兽皮——西边来的吧?好心跟你说,你这样的人,一个月咱们得预见七八十个,都是奔着侯爷来的。你们呐,也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侯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咱们这位侯爷,便是当朝三品,宰相国公想见他,那也得看他的心情,今天侯爷的铺子开业,你要是醒目的,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否则碍了侯爷的眼,我们可吃罪不起。滚蛋,赶紧的!” 乌斯满还要再说话,小胡子忍不住了,把乌斯满往身后一拉,端起来架势,道:“你们怎么如此无礼,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哟,穿绸缎呐。”校尉嬉笑道:“这位爷,什么来头啊?” “我是——”话到嘴边,小胡子忍住了,哼道:“说出来吓死你,总之你得罪不起,让开!” “嘿哟!”校尉‘吓得’往后撤了三步,跟左右士卒道:“可吓死咱们啦,这得是多大的来头!赶紧赶紧,赶紧请走,送到万年县衙,好好款待款待。” 众人一拥而上。 小胡子和乌斯满终于是慌了,叫道:“你们要干什么!还有王法吗?” “谁他妈跟你废话!堵上嘴,捆上!” 校尉一声令下,俩人被堵了嘴巴,捆得跟待宰的牲畜似的,半拖半拽地拉走了。他们走了没一会儿,逐鹿侯府的马车来到了门前,李牧打着哈欠从马车上下来,脑袋上顶着他的乖儿子胖达,抬脚踹了下门,喊道:“有没有出气的,开门啊!” 老胡从里面把门打开,看到面带起床气的李牧,赶紧行礼。 李牧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往后宅走,他还没睡醒,想找个地方继续睡。 第273章 口嫌体直 李牧不管不顾地往里面闯,白巧巧和李知恩随后从马车下来,白巧巧看到老胡,笑着说道:“胡掌柜莫要见怪,他睡不好觉就是这样,礼数不周。” 老胡惶恐道:“折煞了!折煞了!咱们都指望侯爷吃饭,担得起什么礼数,折煞小人了。” 白巧巧笑了笑,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天爱姐姐呢?昨天她可睡得好?” “一夜没睡。”老胡如实说道:“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也不敢问。刚刚大小姐还吵着要走,结果前门出不去,后门倒是能走,可是不知遇到谁了,像是见了鬼似的,又跑回去了。” “见了鬼?”白巧巧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再问老胡,带着李知恩进了院去寻张天爱去了。 李牧顶着胖达,迷迷糊糊地闯到后宅,他自然是不能去库房睡的,哪里是正当中,哪里修的好,他就往哪里进,这店铺里面,哪有他不能进的地方。 许是迷糊没看见,又或许是被烛光吸引,正当中一排房间,李牧径直便进了张天爱的屋子。这屋子好啊,张天爱捂了一夜的被窝还没凉,李牧抱着儿子直接钻进去,暖烘烘的没一会儿就睡了。 此时的张天爱,躲在院子里的地窖中,对此一无所知。她看到了小胡子,顿时想起了婚约,吓得魂不附体,只当小胡子是来找她的,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她住在这店铺中,小胡子就寻了过来? 她不想嫁给小胡子,身体下意识做出选择,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这铺子里,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地窖了,挖地窖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而且地窖里还有吃的,想也没想便躲了进来。直到听到了白巧巧的声音,她才缓过了点神,从地窖口探出头去,跟白巧巧说了句话。 “天爱姐姐,你躲在这儿干什么?”白巧巧伸手把张天爱从地窖拉出来,看着她憔悴的样子,还只当她是躲李牧,歉然道:“天爱姐姐,你生夫君的气了?” “妹妹!”张天爱紧紧握着白巧巧的手,慌道:“妹妹,我看见他了。” “啊?”白巧巧一愣,心里纳闷,天爱姐姐在地窖里,如何能看到夫君呢? “那个高昌世子!他来寻我了!” “啊??”白巧巧更懵了,道:“姐姐是不是看错了,我们从后门进来的,没有人呀。” “不会看错的!”张天爱在鼻子下面比划了一下,道:“他这里有个小胡子!” “真的没有人。”白巧巧道:“不信你问知恩啊,我们没有碰到人。” 李知恩点点头,道:“没有人。” 俩人都这样说,张天爱反倒是混乱了,她有点茫然,懵道:“没人?” “没有啊,姐姐实在不信,咱们一起去看看。” “我不会看错的呀——”张天爱是真的有点懵了,大步流星走到后院门口,把门栓拉开,小心翼翼往外看,只看到了逐鹿侯府的马车和马夫,除此之外,连个耗子都没有。 “我真的看错了么?不能啊——”张天爱开始有点怀疑人生了。 白巧巧笑道:“姐姐难道忘了,高昌国主不日就要来长安朝见陛下,那个高昌世子肯定跟在他身边,又怎么会一个人来长安呢。姐姐,我都听胡掌柜说了,你昨夜一晚没睡,肯定是太过于疲惫了。天爱姐姐,你不要跟夫君生气,他的脾气古怪,我替他赔不是了。此时距离巳时尚早,用不着姐姐帮忙,姐姐还是回房间睡一会儿,也好养足精神。” “哦。”张天爱愣愣地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往自己的房间走,边走心里还在纳闷,她还是觉得自己没看错。 推开房间的门,烛火还未熄灭。此时已经天光大亮,蜡烛没了用处,燃着也是浪费,张天爱便把蜡烛吹灭了,带着满心的疑惑,回到了床上。 她刚要上床,忽然低头看到了一双男人的鞋。再一抬头,看到了趴在李牧肚子上睡得正香的胖达,李牧就更不用说了,睡得跟死猪没有什么两样。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刹那间张天爱想到了昨天受到的屈辱,抓起枕头向李牧砸过去,叫道:“你给我起来,这是我的房间!” “什么房间——”李牧睡得糊涂,嘟哝道:“别吵,睏——” 张天爱更怒,爬上床去拽李牧:“我让你起来——” “烦人不烦人!”李牧忽然怒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捉住张天爱伸过来的手,顺势一扭,把她丢到了床里头,张天爱要爬起来,李牧一条大腿已经压在了她的肚子上,还待乱动,李牧双臂一伸,紧紧地箍住了。 若论打架,十个李牧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张天爱。但是这胳膊的力气,李牧确实比张天爱要强得多。因为他经常打铁,一双麒麟臂早已是练出来了。 张天爱何时与男人如此亲密过,感受到李牧呼出的灼热气息扫在锁骨上,半边身体都酥麻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失去了控制,像是一个遭到了欺负的小女孩一样,只剩下了本能的央求:“你松开我——” “再吵,我就揍你。” 李牧耷拉着眼皮,也不知道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嘟哝了一句,又没了声音。胖达因为李牧翻身的缘故,从他的肚子上掉了下来摔了一跤,‘嘤嘤’地叫了两声,发觉没人理会,便也不叫了,自己爬了两下,翻过张天爱的腿,到床的最里面,枕着张天爱的手臂,又睡了。 张天爱就这样以一个被‘绑架’的姿势,被李牧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你松开我——” “你松开我行不行啊——” “李牧,你再不松开,我可喊了。” “让巧巧妹妹看见了,我看你怎么办——” “你松开我行不行啊,我打你了啊。” “啪!” 李牧抬手在张天爱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瞬间安静了。 张天爱欲哭无泪,拧了一下身子,碰到了胖达,胖达嘤嘤嘤叫个不停,张天爱本就新番,听这叫声更烦,又担心李牧醒了打她屁股,只好艰难地转动了一点,把胖达举到枕头上面,好不容易才又哄睡着了。由于被李牧‘箍’着,行动不变,也把胖达哄睡了,张天爱也满身大汗了。 “唉……” 张天爱叹了口气,看着李牧睡熟的样子,用力扭动了一下,叫道:“你松开我呀!” “你装睡!” “你到底什么意思呀!” “你不是讨厌我吗?” 李牧突然睁开了眼睛。 张天爱吓了一跳,又把嘴巴闭上了。 “谁说讨厌你了?” “你昨天——” “我总不能看着你打人吧?” “我——” “你的想法为什么总那么暴力呢?你的心里为什么不能平静阳光一点呢?打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有事不能商量吗?不能好好聊一聊吗?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解决的呢?大家毕竟没有仇恨,犯得着见面就打打杀杀吗?” “你——” “你什么你?你听我说!”李牧搂的跟紧,也凑得更紧,俩人呼吸相闻:“我问你,你想嫁给那个高昌世子么?” “我——”张天爱还在嘴硬,道:“没什么不可以,嫁谁都一样。” “是吗?”李牧盯着张天爱看了看,把手松开了,道:“好吧,不耽误你的好事,你走吧。” “你怎么松开了——”张天爱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抿了下嘴,坐了起来,低头看着李牧,好一会儿问道:“你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事。”李牧翻过身背对着张天爱,道:“你愿意,便是我自作多情了呗。” “我若不愿意呢?” “你不愿意——”李牧回过头,看着张天爱,道:“巧巧喜欢你。” “啊?” 李牧抬手蹭了下鼻子,道:“就当是给巧巧找个伴儿——你,那个,我就——” 张天爱已经明白了李牧的意思,唇角忍不住上扬,却还故意问道:“你说什么啊?” “算了,当我没说。” 张天爱有点急:“你都已经说了。” “哎呀,我还在犹豫呢。”李牧抓过被子蒙住头,道:“我担心你揍我,我打不过你。” “你要是不惹我生气,我怎么会打你?” 李牧把被子扯下来,激动道:“谁知道哪句话惹到你啊,我总不能一直不跟你说话吧?说错一句就踹过来了,谁受得了啊?” 张天爱低下了头,好半天,喃喃道:“我真的像你说得那样么?” “呵!” “我改——” “这是你说的!”李牧扑棱一下坐了起来,盯着张天爱道:“你说的啊,不能反悔!” “嗯。”张天爱点点头,忽然问道:“那你会娶我吗?” “娶。” “高昌世子那边——” 李牧嗤笑一声,道:“他算个什么牛马,也配跟我李牧抢女人?” 张天爱莞尔一笑,李牧正好瞧见,有点愣神,这女人不发飙的时候,笑起来真挺好看。 “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为了巧巧娶我,还是因为你喜欢我?” “呃……”李牧错开视线,眼睛看着窗户,道:“自然是为了巧巧。” “那我就放心了。”张天爱笑了起来,道:“我也是为了巧巧。” 李牧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傲娇地哼了声,又躺了下来:“睡觉!” 第274章 吵吵闹闹 李牧自己说睡觉,便真的睡觉了,张天爱先是坐在旁边看着他,理清了关系之后,她终于能够不带着气看着这个男人,而且因为身份的变化,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便是自己以后的依靠了,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股甜蜜来。以前她对未来的事情,总有一副悲观的想法,因为她是一个女儿身,总是担心自己没法在爹爹老了之后担起张家寨,现在有了依靠,压力骤降,她是知道李牧的本事的,有他在,张家寨的问题定可得到解决,爹爹的担忧,便也可解了。 心结尽去,一晚没睡的后遗症显现了出来,张天爱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她想睡,但李牧躺在床上,刚刚确认了关系,她可不好意思就这么睡在一起。 虽然出生陇右的马匪寨中,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张天爱还是知道中原人结婚的规矩的,得有媒人,得有聘礼。家族亲眷得见了面,才能拜天地入洞房。在成亲之前,是不可以睡在一起的。 可是真的好睏啊。 张天爱又打了个哈欠,瞥见了睡的直打滚的胖达,喃喃道:“你这个小家伙,真是命好,睡得真香。”张天爱又瞥了眼李牧,见他也睡得很实,心中暗想,我就在旁边眯一会儿,在他醒之前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应该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张天爱往床里面挪了挪,小心地抱过来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轻轻闭上了眼睛。 实在是太睏了,几个呼吸就睡着了。 李牧左拥右抱地睡觉习惯了,怀里不抱着点什么,睡不踏实。在府里的时候,他早上睡懒觉,都是要抱着李知恩的,今日也是睡懒觉,怀里没个人,总觉得空落落的。本能般,他伸手划拉,摸了两把,摸到了张天爱的手臂,顺着便蹭了过去,搂住了张天爱的腰。 但张天爱的体型跟李知恩差别大了,李知恩属于小巧玲珑型,李牧可以轻易地搂在怀里,但张天爱一米七的个子,可没那么小巧玲珑,李牧搂着有点不舒服,便只好换个方式,往张天爱的怀里钻。 张天爱睡得正迷糊,感觉到有人侵犯自己,下意识便要打——抬起手,看到是李牧,想起刚刚的事情,没能狠下心,把胳膊轻轻放下,揽着李牧的脖子,任由他搂着自己的腰肢。 这样一来,便像是调换了性别也似。李牧依偎在了张天爱的怀里,有个人搂着,李牧睡得老实了下来,轻轻地发出了鼾声。 院子里,已经忙作一团。 今日店铺开业,已经预想到了会忙。白巧巧把家里的四个大丫鬟都带来了,人手还是不够。老胡等人自觉地帮忙,搬搬抬抬,还是忙活不开。好在白闹儿关了杂货铺,带着手底下的伙计和帮闲等都过来了。二狗是个能料理事儿的,也带着人去维护秩序,这才稳住了局面。 眼瞅着到巳时了,李知恩从门缝往外瞧了眼,排队的人已经蔓延了整条街,根本看不到尽头。瞅这样,没三百人,也得有二百,可是今天准备的‘套装’才一百套,哪里够卖呢? 眼瞅着钱赚不到,这种滋味别提多难受了。李知恩赶紧跑回来跟白巧巧商量,道:“夫人,坏了,咱们准备少了,外面好多人,咱们才准备了一百套,哪里够卖呀。” 白巧巧却不着急,慢条斯理地点算着备货,道:“不够就不够,夫君说了,今天只卖一百份。” “夫人,钱还嫌多吗?” “可是夫君说只卖一百份啊。”白巧巧抬起头看着李知恩,道:“知恩呐,做生意夫君比咱们懂,听夫君的准没错。” “唔……”这话李知恩倒是没法反驳,李牧自打做生意以来,不管是自己的生意,还是指点旁人的生意,从来都是无往不利,没有错过。 “好吧——”李知恩叹了口气,还是有些惋惜。忽然想到李牧,道:“夫人,时候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叫主人起来,等会有客到,还得他出面照应呢。” “嗯。”白巧巧点点头,她心里估摸着,平时在家的时候,李牧也差不多是这个点起床,今天起了早些,但就算补觉,应该也差不多了,便道:“你在这儿照应着,我去寻他。” “好。” 李知恩应了声,白巧巧往后院去,找了好几个房间,都没看到李牧的身影,正好来到张天爱的房间,白巧巧虽然不认为李牧会在这里,但心里想着,店铺开业,天爱姐姐也不是外人,应该叫她起来,一起热闹一下,便进了屋子。 “天爱姐姐,快到时辰了,你——” 同是女人,也没什么避讳,白巧巧径直进了内屋,忽然看到李牧和张天爱在床上,而且张天爱还搂着李牧,俩人睡得正香,顿时呆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俩这是…… 白巧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正犹豫要不要退出去,胖达睡醒了,睁眼睛看到白巧巧,想到了白巧巧喂给它的羊奶,正好肚子饿了,便毫不犹豫地‘嘤嘤嘤’了起来,一边‘嘤嘤嘤’,一边向白巧巧爬过来。 “哎,你别叫——” “嘤嘤嘤——” 眼看着嘤嘤怪要掉到了地上,白巧巧不得不过去接它。也是巧了,就在这个时候,张天爱和李牧都被‘嘤嘤嘤’的声音吵醒了,俩人睁开眼睛,看到彼此,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视线,各自坐了起来。 “巧、巧巧——” 张天爱看到白巧巧,顿时懵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方才二人分开的时候,她还在说李牧的不是,转眼就睡在了一起,这岂不是成了口是心非,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么? “啊,没、没事啊,天爱姐姐,我没有关系的——”白巧巧的心里也有些复杂,她既高兴,又有点吃味。虽然她嘴上一直说着撮合的话,但是女人嫉妒的本能,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丝丝的难受,毕竟张天爱刚刚还说讨厌李牧,这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李牧先是有点被捉奸在床的感觉,但是很快他便坦然了,一来他做的事白巧巧希望的事情,再者,也没发生什么呀。 “夫人,误会已经解开了。我已经跟天爱说好,从今往后,她便是咱们家的四姨太了。” “真的吗?”对于张天爱的事情,白巧巧终是高兴的比重更大一点,她把胖达递给李牧,来到床边握住张天爱的手,道:“好姐姐,咱俩终于不用开了。” “等、等一下、”张天爱听着有些不对劲,转过身看向李牧,皱眉道:“姨太是什么?还有,怎么排到了第四啊?什么意思?” “姨太就是……”李牧把昨天的说辞又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你进门最晚,前面还有三个,当然排在最后了。你前面的三个是巧巧、知恩还有——” “那个女人对不对?”张天爱英气地眉毛竖了起来,怒容满面道:“我就知道有那个女人!不行,我不做四姨太!我怎么也不能是最小的!” 李牧无语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谁让你进门最晚呢?赖谁呀?” “赖你!”张天爱气道:“你若不是总惹我生气,我、我怎么也得排在那女人前面。巧巧是我妹妹,我敬重她,当然不能跟她争,知恩也是自己人,我都可以让。那个女人算什么,她凭什么排在我前面?” 李牧听着不舒服,道:“你看你这脾气,又来了。规矩就是这么定的,大家都遵守的规矩,怎么到你这儿,又不行了呢?” “规矩是谁定的?” “我!”李牧拍了下胸脯,道:“一家之主!” “又没跟我商量!” “……”李牧抱着肩膀,道:“我看还是算了,你这么大的脾气,我可伺候不了,你还是嫁给那个高昌世子吧,叫什么来着?鞠、菊花茶?菊花残?” “是鞠智盛!” “哈!”李牧无语了,道:“记得这么清楚,还说没想过嫁给他?哇,真是可怕啊你这个女人,我差点被你骗了!” “我……”张天爱被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叫道:“我就是记住名字了,怎么就是想嫁给他呢?你诬赖好人!” 李牧气人地吐舌头,不占理也不能认输! “你们别吵了!”白巧巧拦在中间,道:“刚好一阵,又吵起来了,你们两个是前世的冤家吗?” 张天爱还想说什么,白巧巧道:“天爱姐姐,你既然喜欢夫君,答应嫁给他,就不能总这样跟他吵架。规矩定了便是定了,排第几又能怎样呢?又不是后进门就低谁一头,一样的。” “不是吧……”张天爱凑到白巧巧耳边,小声道:“我听人说过,三妻四妾,我要是排第四,不就是妾了嘛——” “排第几也是妾啊。”李牧耳朵尖,听得清楚,道:“哪有什么三妻四妾,牵强附会罢了。陛下都只有一个皇后,谁能有两个正妻?我的正妻是巧巧,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其他人都是侍妾,只不过巧巧不在意这些,也不会拿名分压人,大家只要好好的在一起,便没有什么高低,都是一样的。以后有了孩子,也都一样对待,这回听明白没?” 第275章 日进斗金 这回张天爱倒是听懂了。 其实她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很在意。她出生在陇右,陇右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尤其是隋末大乱,整个中原打成了一团,导致大量的难民涌入,与胡人杂居在一起,移风易俗,早已是半胡不汉了。张家寨虽然大部分都是汉人,但与胡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难免受到影响,对于汉人的风俗,已经没有几个人严格遵守了。 张天爱听到的杂言杂语,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她知道中原的侍妾地位很低,甚至还有互相赠送的例子,不想自己沦落成那样,才想要争一争。听李牧这么一说,她便明白了,李牧不是她听说的那种人。而且她也没有想过要跟白巧巧争,张天爱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她心里清楚,若没有白巧巧撮合,她与李牧几乎是没可能在一起的。 作为一个二十好几的老女人,若说不在乎这门亲事,那绝对是假话。她是非常珍惜的,听完了李牧的解释,知道自己进了门,也不比谁低一头,甚至以后的孩子,也是一样的对待,便放心了。而且她也有自信,有她和白巧巧的关系,未来她的孩子也不会受委屈。 总之,虽不甚情愿,但这四姨太的名分,张天爱还是默许了。 时间到了,李知恩让小竹来喊人,三人收拾了一下,赶紧从屋里出来。李牧把胖达揣兜里,叫独孤九带着府里的护卫守在门口,开门营业! 大门打开,便有人往里挤。侍卫们已经得了令,凡是不好好排队拥挤的,一律拎出来丢出去,谁敢攘攘,就地制伏,再叫白闹儿手底下的帮闲过来,不管什么身份,劈头盖脸就打。 有那勋贵人家府上的家丁挨了揍,大喊大叫报出名号,也不管用。李牧早已放话,今日买卖开业,谁闹事都不给面子,不要说是府中的家丁,就是正主来了,也没情面。 揍了几个之后,后面的人逐渐老实了下来,乖乖地排队了。梅兰竹菊四个大丫鬟临时充当了售货员,俩人一组,收钱,付货。今日来购买的客人,多是昨天拿到八折优惠券的人,李牧可是有言在先,八折优惠券只能成套购买时才能使用,为了省钱,几乎所有人都是成套购买的。 一套豪华套装,二十贯整。八折优惠,便是十六贯钱。十六贯,说起来似乎不多。但要知道,一贯钱是一千个铜钱,十六贯钱,体格差一点的都拎不动。如今这市面上,金银还是少。排队购买的客人,人人都背着一个钱褡子,里面满是铜钱。 李牧准备了两个‘钱斗’收钱,没一会儿就装满一斗,老胡等人挑着扁担来回运钱,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他们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日进斗金’,这做生意竟然能红火成这样,当真是独一份了。排队送钱,拿了就走,货物好坏都不看。心里都暗自咋舌,咋看着逐鹿侯做买卖,感觉这钱那么好赚呢,怎么换到了自己的身上,就那么难呢。往返长安一趟,来回千里,带来的货物全都卖了,得利都不一定有人家一天赚得多,人跟人的差距,为啥就这么大呢! 二狗伸脖子看了看柜台里面,问道:“这位姐姐,还剩几套了?” 小竹瞥他一眼,道:“哪个是你的姐姐,也不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剩八套,怎么了?” 二狗知道小竹是逐鹿侯府的大丫鬟,自是不敢得罪,点头哈腰道:“这不是尊敬您么,没事儿,就问问。” 二狗转身出来,在排队的人群中数出来八个,带着人横在队伍中央,拱手对后面的人说道:“各位爷,对不住了,今天的货卖光了,明天请早吧。” “什么意思?这就没了?”有人攘攘了起来,叫道:“没货做什么生意,咱们一大早就蹲在这里排队,好不容易快排到了,你说没了?不行,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们不走了!” “对,不走了!” 不少人呼应,眼瞅着就是一场骚乱。 二狗盯住第一个起哄的人,冷笑了一声,道:“呵,真是稀奇啊!我当这长安城中,不会有这么没脑子的人,没想到还是有……这位兄弟,听你的口音是本地人啊,你不知道今天这买卖是谁开的么?” 被盯住的人有些紧张,但还是奓着胆子道:“就算是逐鹿侯的买卖,也得有规矩不是?”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告诉告诉你。我家侯爷做事,没有规矩。他说的话,就是规矩。你想买,也得看看咱想不想卖给你。强买强卖的事儿,咱们不干,也没人能逼着咱们干。兄弟,你说话这么大声,想必来头不小吧。我给你个机会,你说出来,我掂量掂量,揍你是肯定的了,看看揍到什么程度。” “你!”这人被激怒了,指着二狗骂道:“你装什么,你不过就是逐鹿侯的一条狗而已!” 二狗笑了,道:“你说的没错,我是侯爷的一条狗。你不也是么?同样做狗,老子就是比你霸气,老子就要揍你!”二狗丢下这句话,手一挥,身后站出来十几个泼皮,都是街面上打架惯了的,众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不一会儿这个挑事儿的人就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被拖走了。 二狗面无表情,看着后面排队的人,道:“我家侯爷说了,今天给他添堵的人,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今天的货卖完了,下午不营业,散了!明天请早!” 说完,转身就走,气焰嚣张到了顶点。 有了刚刚的例子,没人敢言语了。二狗走进店里,回头偷瞄了一眼,像是脱力了似的,蹲了下来。他身后跟着的泼皮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儿,别看他们刚刚打架的时候凶神恶煞,其实他们从前都是市井间最底层的混混,如此嚣张跋扈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做的,那得是李思文、程处默这样的纨绔少爷们干的事情。 他们以前都是远远地看着这些纨绔少爷们逞威风,如今仗着李牧的势力,他们也成了这样的人。肾上腺素飙升,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 二狗还是有点理智的,看到兄弟们的样子,就猜到他们想什么,忙呵斥道:“一个个都想什么呢!都给我记住了,侯爷让干什么,咱们干什么,平日里谁敢仗着侯爷的威风惹事儿,别怪二爷我翻脸无情!” “二爷说的是,小的们都记住了。” “哼!”二狗站了起来,道:“好好办事,早晚你们也能上位。那小子说得也没毛病,我也不过是侯爷的一条狗而已,但是你们要明白,当侯爷的狗,也不是他妈的谁都行的!骂老子,呿!” “哟,谁在这儿耍威风呢?” 二狗一愣,赶紧转身,身体转过来,已经矮下去了一截,脸上堆满了笑:“侯爷,您过来了。” “哎呦,二爷!”李牧揶揄地笑道。 “呀呀呀!”二狗赶紧跪在了地上:“侯爷这是干什么,小的哪里做错了还轻侯爷示下,千万别这样啊,小人心里害怕!” “起来起来。”李牧把二狗拽起来,道:“开个玩笑嘛,吓成这样,真是无趣。刚才你说的话我听见了,道理没什么毛病,但也别太妄自菲薄了。你为我做事,我看重的是你的能力,你能把我的交代的事情办成、办好,这便是本事,别瞧不起自己,也别总说什么狗啊,猫啊,人就是人,能做人,干嘛要做狗呢?” 李牧抬手指了指脑袋上顶着的胖达,道:“我已经养了一只熊了,不需要狗了,懂了?” 二狗热泪盈眶:“侯爷,您真是对咱们太好了。” “得了,少拍马屁。”李牧瞅了眼柜台,道:“这几份卖完了,收拾一下,我丈人那儿备了席面,领弟兄们好好吃喝。每个人都有赏钱,一人一贯钱,直接从柜上领。”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众人千恩万谢,李牧挥了挥手,又回了后院。今日店铺开业,有不少送礼道贺的人。正门排队的人太多,便都从后门进来,李牧也是抽空才来看一眼。 按道理来说,送礼不能走后门,得从前门进来。但是李牧从来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反正是收礼,礼收到了最重要,管什么前门后门。当世风气,勋贵对做生意,避之如虎。谁家都有生意,但是谁家都不敢把这事儿放到台面上。因此送礼的人不少,却没几个是亲自来的。 李牧也不在乎,他看重的是礼物,又不是人。他早就让李知恩立了一本账,谁来随礼,随礼多少,是物还是钱,都记得清楚明白,以后走动的时候,就以此为凭了。 今日送礼的人,他也没让人家白来一趟。按着送礼的多少,都有回赠的礼物。送礼多的,给香水,送礼少的,银镜、香皂、肥皂,选一样,多多少少,没有空手而回的。 每一个回赠的礼物,都有精美的包装。包装内还附有一封印刷精致的信,道尽感谢之余,便是推销胖达卡。信中详尽介绍了胖达卡的特权,免去了日后一一介绍的麻烦。 第276章 奏折 太极殿。 高公公带了一份‘豪华套装’回来,没错,他代表李世民随礼去了。 按说作为皇帝,没有哪个臣子有这么大的面子。但李牧在李世民的眼中毕竟不同,李牧做了很多事情,李世民一直觉得心里有亏欠,这次李牧的买卖开业,他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送钱就太俗气了,李世民想到他为李牧题过很多次墨宝,例如逐鹿侯府,跑马地、京东集等,忽而来了灵感,为新开的铺子题了一块匾额,三个飞白大字‘凤求凰’。 《凤求凰》是汉代的古琴曲,演绎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凤凰不是一种鸟,而是两种,雄的叫“凤”,雌的叫“凰”,总称为凤凰。后人以“凤求凰”为通体比兴,象征着男女主人公理想的非凡,志趣的高尚,知音的默契等丰富的意蕴。 李世民赠送这块匾额的意思,便是把李牧比作凤,白巧巧比作凰,寓意二人鸾凤和鸣,是非常高的褒奖。 但李牧却不是很领情,因为他已经想好,这店铺既然是为了白巧巧开的,就朴素直接一点,直接叫‘白鹿园’得了。现在皇帝送了匾额过来,圣意大如天,无奈只好把原来的匾额换下,开业大吉的日子换匾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过在外界看来,却满满都是羡慕嫉妒恨。在李牧来长安之前,公认当朝第一人,圣眷第一人,非国舅长孙无忌莫属。现在的当朝第一人,还是长孙无忌,但这圣眷第一人么,却有不少人觉得,得改成李牧了。陛下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就算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这么惯着的。 凤求凰的匾额上,李世民还特意用了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正是李牧寻回的传国玉玺。这便把这块匾额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要知道迄今为止,李世民为他人用此印只有两次,第一次用在了给李牧的‘逐鹿侯府’匾额上,第二次,便是这店铺的匾额上了。 有了这块匾额,识字儿的人,都该知道点分寸,谁人敢闹事,岂不是找死一样么?若是早点挂上,今早就也不会出现挑事的情况了。 李牧也给足了李世民的面子,旁人的回礼是一样,给他是一套。他倒要看看,李世民会不会用香皂洗澡,会不会给自己抹香水,香喷喷…… 高公公把东西从精美的木盒里拿出来,放到李世民的案头,笑着说道:“陛下,逐鹿侯甚有礼数,给所有人都准备了回礼。多是一样两样,但给陛下的是一整套,都在这儿了。侯爷特意嘱咐,这是最新的产品。哦,还有一张胖达卡,侯爷也特意嘱咐,这是头一张,头一张一定要献给陛下。” 李世民一样一样拿起来看了,香皂跟肥皂,他已经用过了,现在每日早晨洗脸,便是用的香皂。但是香水,他只是看过,没有用过,长孙皇后也只有一瓶,宝贝着呢,不给他用。李世民虽然贵为皇帝,但总不好意思跟自己的老婆抢香水,只好忍着,越发好奇了。 人性就是这样,越得不到越想要拥有。李世民终于得了一瓶香水了,当着高公公的面,他不好表现出急切来,便一边说着话,像是随手为之似的,把香水瓶拧开了。 “这东西真的有香味么?朕倒是不怎么信……”说着话,咕咚一声,倒出来半瓶,都洒在了袖子上。 浓郁的兰花香味散发了出来,李世民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东西怎么这么大味儿!咳咳咳……呛死朕了!” 高公公忙叫人拿衣服过来,帮李世民换上,即便如此,残留在手臂上的香水,味道仍然不小:“陛下,老奴听逐鹿侯说,这香水用着是一滴一滴的用,金贵着呢,这一小瓶就十贯钱,哪有像您这样一下倒半瓶的呀,不是这么用的。” “罢了,这也不是男人用的东西。”李世民挥了挥手,道:“就……给皇后送去吧。” 高公公拿过香水,眼珠转了转,道:“陛下,老奴听皇后身边的人说,皇后用的是玫瑰花香的,这兰花香,恐怕不合皇后的心意。” “那四妃之中,谁用兰花香,送去就是了。” “陛下,不可啊,若某一位贵妃有两瓶香水,而皇后只有一瓶,这……” “啊!”李世民恍然,道:“顾虑的是,差点出事。那你就随便处置吧,不要让皇后和四妃发现。” “喏。”高公公把香水收在了袖子里,低着头抿嘴乐,没花一文钱,得了半瓶香水。这可是好东西呀,当太监的,都有难言之隐,由于割了那么一刀,冷着了,冻着了,就会禁不住挤出来一点儿,就算不冷着冻着,捂着也有尿骚味儿,因此香囊是太监一宝,每个太监都有香囊随身。 但香囊怎么跟香水比,有了这香水,尿骚的问题便得以解决了。 李世民到底是个粗汉,对香水只是好奇而已,没什么兴趣。但他看到随回礼一起来的信,却产生了兴趣。 信中罗列了持有胖达卡可以享受等特权。 其一:持有胖达卡者,享有送货上门服务。每个月可以使用一次,店铺内每一种商品限购一件,不必排队,长安城内送货上门。 其二:正常办理胖达卡需要消费满一百贯,但侯爵以上爵位不必花这一百贯,可以直接拥有胖达卡,登记即可。且根据爵位高低,享受不同的折扣优惠。侯爵,没有优惠。公爵,九折优惠,王爵,八折优惠。宫中享受五折优惠,信息保密,不对外开放。 其三:持有胖达卡者,享有新品免费试用一次的机会。即日之后,店铺内只要有新品,持有胖达卡者便可以免费申请一件试用装。 三个特权之后,还有待续。日后再有特权推出时,会以同样的信件方式,送达胖达卡持有者的府上。 李世民看得连连感叹,这种李牧前世烂大街的推销方式,在贞观这个时代,绝对是前无古人,没有人这样做过。至少李世民本人看着非常新奇,他把信给高公公看,道:“你看,这上面写着,宫中享有五折,意思是不是卖别人十贯,卖给宫中五贯?” “看字面,是这个意思。” 李世民笑了,道:“高干,你说李牧这小子会做赔钱买卖么?” 高公公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相信李牧会做赔钱买卖。 “所以说,卖给宫中五折,他也是赚的。这样说来,他这买卖至少纯利一半,真了不得啊。一瓶香水纯利五贯,他今天卖多少?” “一共只有一百套。” “一百套,就是一千六百贯。纯利八百贯,唉!这种买卖,怎么就不是朕的呢!”李世民连连叹息,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高公公揣摩圣意,他不想说这种话,但到了这个时候,这种话总得有人说,他犹豫了一下,道:“陛下,不如……” “不行!”李世民连连摆手,道:“朕如何能做这种事情,李牧不同于常人,不可,不可!” 高公公长出了口气,道:“陛下圣明。” 李世民又感叹了一会儿,让高公公把东西撤了下去,拿起了桌案上的奏折。奏折这东西,每天批阅完了一堆,第二天保准又是一堆,总也没有个尽头。李世民当了几年的皇帝,就能理解自己的父皇当了皇帝之后便开始骄奢淫逸了。 皇帝这东西,想要当好,是真的累。但是反过来,就非常轻松了。把事情交给旁人做,自然有的是时间玩乐。但这也等于是把权力交了出去,李渊当年是交给了儿子,文官交给李建成,武将交给李世民,最后出了事情,也是自己儿子得江山。李世民可不敢这么干,他的太子才十二岁。他若把权力交出去,也许过不了几年,天下就改姓了。 所以不管情愿不情愿,他还是得每天‘做作业’,不把这些奏折看完,他就什么也别想干。 “这魏征……”李世民拿起一份奏折,眉头拧了起来,道:“怎么哪儿都有他!修路的事情,他也要掺和,真是烦死人了!” 高公公在旁边瞄了一眼,心里也是跟李世民一样的想法。这奏折上写,山东距离长安遥远,道路崎岖不便,正好太原要修一条到长安的路,那不如就此机会,修一条从扬州到太原的路,把两条路接上,这样山东到长安也就近了。 话说得倒是没毛病,但李世民岂会看不出魏征的意思?一定是看到修路有利可图,山东士族坐不住了,也想分一杯羹了。 这种国家大事,高公公一向非常有分寸,从来不多说话。李世民也没指望他,自言自语道:“这一个个的,看着利益就像草原上闻着鲜血的野狼,眼睛都是绿的。辅机如是,魏征也如是。哪有什么贤臣风骨,朕如今算是见识了!” 李世民恨恨地咬了咬牙,拿起羊毫笔,沾满朱砂,直接在魏征的奏折上打了一个叉。 “去,着人送到御史台,告诉魏征,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山东士族与朕离心离德,朕断不应允!” 第277章 魏征登门 宫中有专门往来太极殿与皇城各司的传话太监,这可是一个肥差,宫里的人,哪有白跑腿儿的,就算是抠门的人,也得打赏个几十文行脚钱,因此这传话太监的位置,非高公公这个总管太监的干儿子不可,而且还是轮换制度,每个月都换人,好处总不能一人得了不是。 各衙门基本上都能混到行脚钱,唯独一个地儿,别说行脚钱了,连口水都没有。这个地方便是御史台,以前萧瑀做御史大夫的时候,偶尔还能有点,但魏征做了御史大夫之后,竟严令御史台上下,不得与宫中有金钱往来,如果被他发现了,他就会奏本弹劾。 太监们哪受得了这个,再说,为了几十文的赏钱也犯不上。因此这御史台,便成了传话太监最不愿意来的衙门。 但是无奈圣命难违,不愿意来,也得把话传到了。 今儿打发来的也是高公公的一个干儿子,来到这御史台,在魏征的值房寻到了他,硬邦邦道:“圣上口谕,魏征接旨。” 魏征正在写字,听到声音搁下笔,躬身向太极殿方向行礼,道:“臣魏征,聆听圣谕。” 太监把魏征的奏折丢在他的桌案上,道:“陛下说了:魏征,你断了这个念头,山东士族与朕离心离德,朕断不应允!” 魏征看了一眼散开的奏折,上面鲜红的一个大叉,力透纸背,便能猜想到李世民看到奏折时的愤怒程度了。 “请公公转告陛下,魏征知道了。” 太监看了眼魏征,咳嗽了一下,伸出左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捻动。他是这么想的,传话不给赏钱也就罢了,带话还不给,有点说不过去吧,堂堂国公,三品大臣,不能如此不要脸吧。 他显然是低估了魏征,魏征看到太监的暗示,微微一笑,道:“公公的手可是抽筋了?” “……”太监的表情僵在脸上,甩了一下衣袖,冷哼了一声,道:“不劳魏公费心,咱家复命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 魏征也不送,自顾回到案后,把被退回来的奏折捡起来,随手丢到一边,又拿起笔,沾了墨汁,继续把未完成的墨宝写完。 财源广进! 四个大字,乃是隶书,工整有序,虽不及当世书法名家,如欧阳询、虞世南等人,却也有自己的风骨在里面,不失为一幅好作品。 魏征写完了,端详了一下,用了印。等墨迹晾干,魏征把这幅作品卷了起来,用红绳系好,拿着离开了值房。 他前脚走,后脚高公公就来了。太监被魏征落了面子,回去自然要添油加醋。魏征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但在他惟妙惟肖的表演之下,愣是演出了傲慢的感觉。同样的一句话,不同语气说出来,意思截然不同。李世民看了太监的模仿,心中便想,魏征这厮,这是摆明了冷嘲热讽啊!实在是气不过,便让高公公亲自跑一趟,要魏征过去,他要当面问话。 可是高公公到御史台时,魏征已经走了。询问值房书吏,得知魏征今日告了假,早退了半日。这倒是稀奇的很,高公公是知道魏征的习惯的,他除非是像前些日子,实在病得起不来了,平日里是不会告假的,早退的事情,更是不会发生在魏征的身上,他今日竟然告假,这是为何呢? 高公公是猜不着了,只好回去如实报告给李世民。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工夫。李世民的气也消了差不多,心想着总不能为了这么点的事情,派人去追魏征,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但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山东士族要修路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应允。任凭魏征怎么折腾,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他就不信,山东士族还敢反了不成! …… 从开业到售罄,一个时辰不到,剩下的时间,都是用来收礼和记账了。期间给孩子们授课结束的魏璎珞也带着珍珠过来帮忙,魏璎珞能写能算,珍珠又是个勤快能干的丫鬟,主仆二人一起帮忙,缓解了很大的压力。 “一共多少钱?” “等一下。”魏璎珞已经可以熟练地运用四则运算,而且算得飞快,李牧站在旁边看着,心算还没结束,魏璎珞已经算出来了,道:“礼品折算全部加上,差不多三万贯上下。” “才这么点钱。”李牧大失所望,拿起账本翻了翻,嫌弃道:“这些勋贵也是太抠门了,随个礼嘛,几十贯也拿得出手?还是程伯父出手阔绰啊,三千贯,还是很给我面子的。欸?这里怎么有个一万贯,哪个土豪如此大方?” “还能是谁,便是你那三……”李知恩差点把‘三姨太’三个字说出来,还好及时醒悟,住了嘴,李牧瞧了她一眼,李知恩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改口道:“是牡丹夫人,刚刚在你去前院的时候,她来过了。正赶上人多,便又走了,说是先去天上人间等咱们。” “哦,原来如此。”李牧恍然,看着账本上写着的一万贯,心中也是惊讶。他知道王鸥不缺钱,这点从程咬金的言语中,还有王鸥平日的做派上都看得出。但他没想到王鸥是如此的不差钱,随礼一万贯,这可不是小数目啊。李牧自认视金钱如粪土,但若谁家铺子开业,他也肯定舍不得随礼一万贯,这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么? 钱当然不可能是大风刮来的,李牧也不觉得王鸥是不知道珍惜钱财的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这个傻女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取悦白巧巧,或者说取悦自己,一万贯呐,真是豁的出去。 李牧不禁感觉非常愧疚,虽然他不认为钱能代表感情,他也不差这一万贯,但是愿意花这么多钱,本身也说明了王鸥的态度。李牧不禁想,王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而自己似乎没有为她做过什么,这歉疚之情,便油然而生了。 是该为王鸥做点什么了。 见李牧看着王鸥的名字发呆,李知恩便又习惯性的吃醋了,她伸手碰了碰李牧的胳膊,小声嘟囔道:“主人,我要是有一万贯,我也愿意拿出来。” 李牧哑然失笑,道:“这你也要比,有什么意思?都是一家人,区区钱财,何足挂齿?”李牧把账本塞到李知恩的怀里,道:“好了,小管家婆,账本收好了,以后还要以此为凭还礼呢。礼金这东西,揣不进自己兜里,早晚要还回去的。” “知道。”李牧叫她‘小管家婆’,李知恩心里开心了不少。她就喜欢被李牧特殊对待的感觉,小管家婆这个称呼,可是自己独享的呢。 李牧转过身来,对院子里的人喊道:“大伙都动动手,看哪个库房空着,先把东西搬进去锁起来,等忙活完了,都去天上人间吃饭,我订了最好的席面,今天开怀畅饮,不用替我省钱!” 老胡等人听到这话,忙道:“咱们就出了点力气,怎敢让侯爷破费,天上人间咱们这等粗人如何去得,还是算了——” “我说去得就去得,休要推辞!”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爹!” 李牧吓了一跳,赶紧道:“用不着这么感激涕零吧,就吃顿饭而已啊,怎么连爹都叫上了……”他转过身来,愣住了。门口站着这人是谁呀,这不是魏征嘛!这老小伙儿,怎么也给自己送礼来了呢? 这种感觉,怎么好像要飘起来了呢? 李牧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他极力想忍着,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魏公,你也来给我道贺啦?真是稀客!快快快,快请进啊,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魏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若不是没有办法了,他怎么会登这个门。看李牧这副嘴脸,魏征觉得自己快吐血了。什么叫做小人得志,眼前这一幕,就是小人得志。这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在李牧身上演绎的是淋漓尽致!淋漓尽致! 魏征咬着牙根,强忍着没有原地爆炸,挤出一丝笑容,走了进来。 魏璎珞赶紧迎上去,关心道:“爹爹,您的病好些了吗?女儿十分牵挂——”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我已与你断绝了父女之情!” 魏璎珞一下子便哭了出来,泣不成声:“爹爹——” 李牧见状不高兴了,把魏璎珞拉到身后,瞪着魏征道:“魏征,给你面子叫你一声魏公,不给你面子,你在我这儿就是老魏,你装什么呢?你这女儿对不起你吗?在我这里打工干活,赚了钱一文不留,偷偷送回去给你治病,还对不起你?你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冷言冷语,是因为人家!你这人还有良心没有?说出这种没人性的话来!” “这……”魏征尬在了当场,喃喃道:“可是夫人告诉我,这钱是——” “我不知道你夫人说了什么,但肯定是骗你的。那日你家门房来取钱,我亲眼看见的。你这个老东西,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竟然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做错了什么?你与我争斗,输了只能说明你自己没本事,把责任都推到自己的女儿身上,你就这么做人家父亲的?呸!不要脸!” 第278章 走后门 李牧越骂越气,抬手往门口一指,道:“走走走,不差你那点东西,想来你也送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我也不稀罕!” 魏征尴尬无比,想要反驳两句,无奈自己一点也不占理,叹了口气,便要离开。 “侯爷!”魏璎珞突然跪在了地上:“璎珞求您了,请不要骂我爹爹,他毕竟是我的爹爹呀——” “哎呀,你怎么又跪下了——”李牧伸手去拉魏璎珞,李知恩在旁边瞧见了,赶紧走过来把李牧的手挡开,一边伸手拉魏璎珞,一边对珍珠说道:“你跟着哭什么啊,又不是你的爹爹,还不把她拉起来?哭哭唧唧,又跪又求的,若是让路过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咱欺负人了呢。” 珍珠听到了话,赶紧和李知恩一起把魏璎珞拉了起来。白巧巧见状,也劝道:“夫君,魏公毕竟是来道贺的,哪有赶走之理,再说也有璎珞的面子在,不好这样。还是把贺礼收下,等会一起吃个便饭,不说是款待,总得礼数周到。” 李牧叹了口气,道:“老魏啊,看看你这女儿!多么的孝顺!再看看我这夫人,多么的通情达理!为什么如此优秀的人,都聚集在我的身边,而你的身边,只有一些整日嚼舌根的杂碎?你难道就没好好想过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呀,做人有问题!” 魏征不理会李牧的冷嘲热讽,把手里拿着的墨宝递了过来,道:“身无长物,写了一副字,权当贺礼了。” “又是一派廉洁自许的架子,我稀罕你的字啊?你没看到我这店铺门口挂的匾额么?那是陛下御笔亲题,加盖了传国玉玺的匾额,与国同休懂吗?你这破字,值得一挂?” “我是从后门进来的,前门的匾额,没看见。”魏征与李牧打交道时间久了,也掌握了一点应对他的办法,说不过,辩不过,索性就豁出去脸皮,他也没什么办法。 果然,李牧没辙了。有句话说得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当魏征把面皮放下的时候,还真有点无敌的意思。他总不能真的叫人把魏征打出去——且不论魏璎珞的感受,就说这事情本身。魏征没钱人所共知,人家上赶着来道贺了,被打了出去。这说明什么?说明整日把视金钱如粪土的挂在嘴边的逐鹿侯差钱呐!这个名声传出去,脸往哪儿放? 犯不上啊犯不上…… 李牧冷哼了一声,伸手把魏征的墨宝接了过来,扯开红线瞅了一眼,道:“财源广进?用你说啊,我李牧做生意,哪一个不是财源广进?得了,懒得跟你这穷酸计较,来日你开店铺,我也送你一副我的墨宝,保准比这张纸大,算是礼尚往来!” 说着,李牧把墨宝递给李知恩,道:“记账,郑国公魏征,白纸——不,纸一张,字四个!” 李知恩憋着笑,按照李牧说的把账记了。 李牧看着记完了账,又看向魏征,道:“行了,老魏,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你……请便吧,还待在这干什么?你该不会真的想留下来吃饭吧?就你这几个字儿,连纸带墨也不能超过十文,你好意思跟我们一起去天上人间吃十贯钱的席面?” “礼数。”既然放下了脸皮,魏征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老神在在地蹦出两个字,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多大岁数了,怎么老了老了,学起市井无赖了,好歹也是御史大夫,你这样让我大唐朝廷颜面何在?” “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我还给你送礼了,吃你一顿饭理所应当。我活到今日,还是第一次送礼。” 李牧气笑了,道:“这么说我还得领情呗?我管你是第几次送礼呢,你活该!你定是有事求我,我领你什么情?” 眼见着李牧又要发飙了,白巧巧赶紧拦着,道:“好了,别吵了。小九,你先送魏公去天上人间等候,璎珞和珍珠也过去,你们多日不见,定有不少话说。小九,到了就告诉厨房准备上菜,这边收拾一下就过去,用不了多少时候。” 独孤九点点头,询问地看向李牧,李牧烦躁地挥了挥手,独孤九伸手示意了一下,带着魏征还有魏璎珞主仆登上了马车。 “什么东西!”李牧看着马车离去,又呸了一口,道:“你看他那牛气的样子,倒像是我求他办事!找对头帮忙,脸皮得是多厚才能干出来这事儿!” “哎呀夫君……”白巧巧哄道:“毕竟他是朝廷重臣,又是璎珞的爹爹。当着璎珞的面,你怎么也得留三分情面吧,不然你让璎珞如何自处?” “我管她如何自处,她也不过是我府上的丫鬟罢了,我还得高看她一眼?” 李知恩在李牧身后听到这话,没忍住偷着乐了一下,怕李牧看着,赶紧转过身背对着他。 白巧巧无奈道:“夫君何必说这种狠话呢,明明夫君就是一个善良的人——” “谁告诉你我善良的?” 白巧巧眨了眨眼,道:“我心里一直这样觉得。” 李牧忽然笑了起来,把白巧巧搂在怀里,吧唧亲了一口,道:“怎么也瞒不过夫人的慧眼,你的夫君我呀,最大的弱点就是善良,唉,早晚得吃亏啊。但是没辙,就是善良,我太善良了我——” 还要夸自己几句,张天爱抱着一个钱箱子从旁边路过,冷冰冰道:“别腻歪了,赶紧帮忙干活,再拖下去,午饭就得晚上吃了。” 白巧巧羞得满脸通红,从李牧怀里挣脱开,过去帮忙了。李牧却不动,嚷嚷道:“我堂堂一家之主,让我干活?我偏不干,怎样?” “呵,没用的男人,你不是不干,我看你是搬不动!”声音从库房传出来,充满了不屑。 “瞧不起我?你是没领教本侯麒麟臂的厉害,就那么点的小箱子,信不信我一次能搬两个?” “我不信!” “我搬给你看!” 李牧愤愤地跑去前院,没一会儿一边夹着一个箱子回来了,示威般瞪了张天爱一眼,得意洋洋地从她身边过去。 张天爱看了眼白巧巧,道:“妹妹,咱们这夫君是不是有点傻呀?” 白巧巧笑道:“他哄你呢,姐姐才傻,这都看不出。” “哄我?”张天爱一愣,道:“你说他故意——呀!这人怎么这样,气死我了!”说着,张天爱就要冲进库房去找李牧算账,白巧巧赶紧拉住她,道:“姐姐应该高兴才是,夫君愿意花心思哄你,岂不是说明了,夫君心里有你么?若他不在意的人,他才懒得费心思呢。” “唔?”张天爱蹙起眉头,怀疑道:“是这样吗?他在意我?” “当然了,早在第一次遇到姐姐的时候,夫君就说过,姐姐是个不寻常的女子,英姿飒爽,比男子还英气些。” 原来那么早就注意我了呀。 张天爱忽然觉得有些羞,看着李牧从库房出来,一下有点不敢看他了。 李牧从张天爱旁边走过去,心里暗道,这傻女人又怎么了?咋还扭捏起来了,看向白巧巧,白巧巧递给他一个眼色,李牧无奈摇了摇头,又去帮忙搬东西了。 忙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所有钱都搬到了库房。李牧把二狗叫了回来,正好他和他的兄弟们已经在白闹儿那边吃完了饭,正好回来看守库房。 李牧带着众人来到天上人间,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他的两个好徒儿,长孙冲和李泰,还有他的牛马王普,继弟唐观都来了,他的门下走狗王境泽本来也想过来捧场,但被李牧喝止了。如今的情况,不宜走动太近,让人看见了不好。 除了这几个人,便是王鸥和程咬金了。倒是有一个人,出乎了李牧的意料也来了。孔颖达,这老头没随礼,却也在桌上。 孔颖达算是李牧的第一个对头,俩人从相识一直斗,斗来斗去,到现在斗得都有点感情了,不知道是不是应了物极必反的道理。反正李牧现在看到孔颖达,没有以前那样觉得碍眼了。反而对这个倔强的老头,有些欣赏了起来。 但是无论如何,不随礼是不行的。魏征够穷够抠门了吧,他还送了一幅字呢。孔颖达可不缺钱,他是孔圣后人。孔氏家族,历朝历代,都得到皇帝的封赏。钱财,土地,都不少。而且孔颖达教书育人几十年,门下弟子上千,随便给点孝敬,他都根本花不完,一点也不缺钱。 有钱还不随礼,这就是个问题了。 李牧越想越气,不顾旁人,直奔孔颖达,猛地一拍桌子,把孔颖达面前的茶盏都颠了起来,伸手道:“老孔,你就在这儿喝茶呀,我的礼金哪儿去了?” “这儿呢!”孔颖达弯腰从地上抱起来一个木盒子,道:“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你用得上。” “我用得上?”李牧伸手把盒子打开,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魏征,笑了起来:“老魏,你完了!来年春闱之后,这声师父你是逃不掉了!” 第279章 待客之道 盒子里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宝贝,按李牧前世来类比,这东西可以叫做《五年模拟三年高考》,或者叫做《黄冈密卷》,孔颖达带来的,是上一次科举,也就是大唐立国之后,武德年间,中国历史有记载的第一次科举的考试内容。这次科举,便是孔颖达负责的,所有题目,都出自于国子监教授之手,然后由孔颖达挑选,呈给李渊最终决定。 这盒子里的东西,便是孔颖达作的手札。一共有三本,第一本是国子监的教授们出的所有策论题目,未使用,以及使用的都在内。除题目之外,还有出题的教授所作范文一篇,本是为了给皇帝解释出题思路所用,对考生来说,无异于最佳的参考。 第二本,主要介绍经义。虽说经义主要是靠死记硬背,但出题却有偏重。孔子孟子言论何其多也,涵盖的方面也广,其中不少都是对谈。科举着重的是所谓大义,而一些小义,则几乎不会出现在题目中。这一本经义节选,是孔颖达多年的心得,也算是他的‘教案’,背下了这本书,经义一项,便十拿九稳了。 第三本,则是上次科举出类拔萃者的文章合集。孔颖达做事虽古板,却也有古板的好处,严谨又认真,他对自己负责的第一次科举十分看重,因此私下把出类拔萃者的文章抄录,订成一册,如今也拿来送给了李牧。 李牧看到这三本书,十分高兴。本来他对于考状元,其实并不是那么认真。考是要考的,但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当不了状元,也就是输给魏征一千两黄金的事儿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能赢,谁想输呢?毕竟让魏征叫自己为恩师,是非舒爽的一件事。 之前李牧分析过这件事,他熟读《唐诗三百首》,《宋词精选二百篇》,从小到大学《语文》有名的文言文也背了不少,作为一个孤儿,小学考中学,中学考高中,高中考大学,平时在学校里每个月一次月考,每周两次随堂测验,期中,期末——大学考四级、六级,计算机资格证书等等,他也算是身经百战了。至少他非常有自信,自己一个人经历的考试,比所有学子加起来都要多。 对考试,李牧无所畏惧。唯有一点担心,就是他不知道这大唐的考试是怎么回事。现在有了孔颖达出品的“辅导材料”,李牧心里就不慌了。不就是做题嘛,太简单了。要知道前世高考可是语文数学英语综合一共六门课,大唐的‘高考’只考一个语文,这要是考不明白,都对不起前世熬的夜。 魏征也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但他没说什么。孔颖达虽然是山东士族,但他是孔圣之后,地位超然,满朝的官员,也就李牧无所顾忌的跟他对着干,没大没小的叫老孔,其他人见到孔颖达,谁不称呼一声孔祭酒,孔夫子? 李牧高高兴兴地把盒子收下,叫来服务员,吩咐上菜。 唐时吃饭施行的是分餐制,合餐制只出现在平民家中,或如‘汤饼铺’这样的底层场所。像李牧府里一直是合餐制吃饭的高门大宅几乎没有,这也是李牧被人诟病的一点,看不上他的人认为,身为大唐侯爵,还如此没有规矩,果然是乡野村夫,上不得台面。 李牧就是喜欢这种大家围在一张桌子其乐融融的场面,他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说,自顾我行我素。但是在宴客的时候,他还是要顾及客人的感受,因此在天上人间开业之后,李牧宴客便经常来天上人间,这里合餐、分餐都可以,免去了不少麻烦。 今天若没有魏征和孔颖达这俩老头,也就合餐了,但是他俩来了,总不好让他们跟一群小辈坐在一张桌上,只好临时改了分餐。 天上人间的包房是李牧提早打了招呼,但具体的安排,是王鸥处理的。她早来了,又无事可做,便拿出了女主人的责任感,安排了今日的席面。 小陈公公察言观色,早知李牧与王鸥的关系不一般,对她的话自然不敢违背。 今日一共开了四个包间,张家寨的人一个。侯府下人们一个,女眷们一个,再就是招待外客一个。每一个包间的菜品都略有不同,像是张家寨的人所在的包间,大鱼大肉。而女眷们所在的包间,相对清淡精致一些,看得出王鸥是花了心思的。 李牧所在这个包间,便是招待外客的,魏征,孔颖达,长孙冲、李泰、唐观、王普都在这个包间里。 看在魏征登门送礼的份上,李牧特地让服务员给加了一碗醋芹。现在是隆冬时节,芹菜已经非常稀少了,整座长安城,也就天上人间的地窖里存有一些,别的地方根本寻不到,就这一碗醋芹,便要五贯钱,不要说是魏征,就是长孙无忌,想吃也得掂量掂量。 要说天上人间备了醋芹,还要归功于魏征。上次与魏征交手,李牧为了恶心他,把全长安的芹菜都买了,导致长安城芹菜的价格直线飙升,花了不少钱,目的就是让魏征吃不起。魏征也确实吃不起了,因为随后他就被罚了俸禄,不要说青菜,馒头都要吃不起了。若是没有魏璎珞拿回去的钱,现在差不多都要断顿了。 李牧让服务员拿来醋芹,故作随意,却偷偷地打量魏征。他只听说过魏征喜好醋芹,却没有见过魏征吃醋芹,十分想知道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 今儿他见到了,传闻一点也不假。 服务员大概走到楼梯的时候,魏征的鼻子就嗅了两下。李牧差点笑出声,强忍住,与旁边的李泰说话,眼睛却一直瞄着。等到服务员走到门口的时候,魏征已经看向了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似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服务员开门,端着醋芹进来,魏征竟然站起身来离席,直奔醋芹而去。 “这时竟然有芹菜?”魏征惊讶不已,眼睛直勾勾盯着碗子里的醋芹,眼神都已经直了。 李牧招了招手,道:“来来来,这边来,这五贯钱一碗的醋芹,我就不跟大家一起分享了,我自己吃。” 此言一出,众人都知晓,李牧是故意的,都忍俊不禁。 魏征也知道李牧是故意的,但他确实是很想吃醋芹。算算日子,他差不多快有两个月没闻到芹菜味儿了。这不闻到还好,闻到了吃不到,心里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眼瞅着服务员要从身边经过,把醋芹端到李牧的桌上,魏征实在是忍不住了,伸手把碗从服务员的托碗上拿了过来,放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老魏,你怎么还抢上了,这碗菜不是给你的,我给你点了羊肘,羊肘多好吃啊——” “我跟你换了。”魏征运筷如飞,往自己嘴里塞,这醋芹入口,滋味便迸发出来了,魏征整个人都舒爽了,爽口的感觉传达到四肢百骸,直教人飘然若仙。 “至于的么……”李牧看着魏征的表情,实在是难以理解。这醋芹有那么好吃? “来来来,一人来一碗!”李牧大手一挥,让服务员再来几碗。众人赶忙摆手,李泰道:“大哥,别麻烦了,咱们不爱那味道。” “你们不吃,我得尝尝,有这么好吃么……”众人不吃,李牧便叫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碗。这回魏征没抢了,他那一碗还没吃完,他吃得非常慢,一小口一小口的,让李牧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偶尔有好心人送来一些鸡蛋,孩子们一人分半个,还都舍不得吃,得等一碗饭都吃光了,再一口把这半个鸡蛋吃掉,魏征现在的样子,就像在吃那半个鸡蛋似的。 李牧还是头一回见到醋芹这个菜的真面目,本来他以为醋芹是个凉拌菜,但是不然,醋芹竟是个汤菜。它是用芹菜经过发酵之后,调以五味,烹制而成。 李牧拿起勺子,还没下口,便不想吃了。他吃过菠菜汤、白菜汤、萝卜汤,这芹菜汤还是发酵过的,他看着不敢下口啊。李牧又看了眼魏征,还是那副舒爽的样子,狠了狠心,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塞进了嘴里。 “噗……” 一股奇怪的味道直冲脑海,李牧瞬间就吐了。 “这他妈什么东西!这也是人吃的?” 服务员吓得面色苍白,连连解释道:“侯爷,这一碗和刚才那一碗是一个厨子做的,味道应该是一样的。” 李泰笑道:“大哥,醋芹就是这个味道,有点古怪。” 李牧把筷子一丢,道:“我吃不了这玩意儿,扔了!” “别扔!”这句话魏征听得真切,起身来到李牧的桌案前,一把抢走醋芹:“扔了多可惜,我帮你吃。” 李牧咬牙切齿:“老魏,你也真是好意思,里外里你这吃了我十贯钱了,把你那破宅子买了能不能有十贯?” 魏征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喝了一口汤,还是那副像抽了大烟似的表情:“逐鹿侯,休要动怒,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你这脸皮可真是够厚了……”李牧怒极反笑,叫过来服务员,道:“再做,看他吃完了就给他再上一碗,今天我吃吐他!我看看他能吃多少!” 第280章 倔老头 女眷的包间,就在李牧所在包间的隔壁。 本来按照规矩,这个包间只有李牧的四个老婆有资格进来。但是王鸥考虑到,四个人单独在一个空间里,彼此都尴尬,便带了一个丫鬟。李知恩见她带了一个丫鬟,把隔壁的梅兰竹菊四个大丫鬟都叫了过来,白巧巧见状,为了不显得太剑拔弩张,也把魏璎珞叫了过来,一下子空落落的包间人满为患了。 几个人也没什么话题,都默默地吃饭。忽听得门外有人低声说话,李知恩是个好信儿的人,便竖起耳朵听,是两个服务员在窃窃私语。 “……不是说侯爷跟魏公不合么?怎么我看着不是那么回事啊,醋芹五贯一碗,侯爷说可劲儿上,魏公能吃多少,就上多少……有这样的对头么?” “哎呀,少嚼舌根,侯爷的想法,也是你能揣测的?好好伺候着,别多事。” 随后没了声息。 李知恩却听得清楚了,瞥了魏璎珞一眼,道:“小璎。” 魏璎珞正低头吃着饭,忽然听到李知恩叫她,赶紧抬起头,道:“管家,有什么事么?” “不要叫我管家!”李知恩怒道:“我现在是逐鹿侯府的二姨太、”她扫了一眼王鸥和张天爱,道:“地位只在夫人之下哦,你也算是府里的丫鬟,这一点要记清楚了,知道吗?” “哦……”魏璎珞表面对李知恩恭顺,心里却对她很是反感,忍不住道:“我不在府里住,哪知道这些呢,以后便记得了,二姨太。” 李知恩看得出魏璎珞不服,但她说的话却没什么挑理的地方,只好忍下,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小璎啊,你虽然是府里的丫鬟,但是夫君对你可是不一样啊,诸多的照顾,便是我,都羡慕呢。” 此言一出,本来不怎么关心这场对话的其他三人,也都看了过来。什么?不一样?难道家里要有五姨太了不成?这也太快了点吧! 魏璎珞感受到了来自其他三位的目光,顿时觉得压力徒增,心里暗恨,这李知恩还是如原来那般坏,净说些挑拨的话。魏璎珞也不是那任人欺负的性格,她如今只是一个丫鬟,没有反击的资格,但既然对方发难,她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许是侯爷可怜我孤苦无依吧,奴婢心里不胜感激。” “呵呵,就没有多想一些?” 魏璎珞正色道:“奴婢不懂二姨太的意思。” 李知恩笑了起来:“懂不懂啊,你我心里都有数。这个就不提了,不过,你可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魏璎珞摇头。 李知恩继续说道:“你爹爹喜欢吃醋芹对吧?这入冬的时候,哪里来的绿菜,也就这天上人间的地窖深,能储存一些,价格昂贵无比。但夫君为了款待你爹爹,已经吩咐了下去,可劲儿的上菜,只要你爹爹吃得下,就让厨子给他做。众所周知,我家夫君与你爹爹是对头,他为何要如此呢?依我看呐,多半是为了你了。” 说到这儿,李知恩往其他三人那儿瞥了一眼,幽幽道:“真是好大的面子呀!” 果然,听到这话,白巧巧三人的表情都有了些变化。白巧巧是知道魏璎珞的来历的,微微皱眉。王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知之甚详,表情若有所思。张天爱则不认得魏璎珞,仔细瞧了她几眼,把身子侧到白巧巧身边,低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魏璎珞觉得压力更大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不免有了一丝丝的甜蜜。联想到李牧来之前,她与魏征单独聊天时,魏征说的话,心里忽然觉得,其实爹爹说的那种情况,也不一定就发生不了。 但是眼前,却不能承认,否则几位夫人都把自己当成了眼中钉,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魏璎珞心思敏捷,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道:“二姨太多虑了,侯爷若对我有意,就不会让我搬出侯府了。奴婢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不敢高攀。” “那你……” 李知恩还要再说,白巧巧出声道:“知恩呐,快吃饭吧。” 李知恩看了眼白巧巧的脸色,不敢再问下去了,给了魏璎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续吃饭了。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征也干了四晚醋芹,一点其他的菜都没吃。那么精瘦的人,能吃四大碗醋芹,看得李牧叹为观止。 饭吃饱了,该聊点正事了。今天都是来祝贺李牧店铺开张的,旁人都没有什么事情。唯独魏征,他自己已经说了,是有事来找李牧。但李牧刚因为他损失了二十贯,心情不好,故意不理他,却找孔颖达说话。 李牧把盒子拿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孔颖达,道:“老孔啊,你把这三本书作为贺礼给我,心意我已经收到。但是呢,我这个人比较实在,心意是心意,钱财是钱财,你不像某人,穷得叮当响。你老孔是有钱人呐,据我所知,孔氏一门在山东地界,有良田千顷,你本人又收了上千的弟子,哪个没有束脩,一千份束脩得是多少钱?别那么抠门嘛,那点钱出来!” 孔颖达气得鼻子都歪了,张口就要争辩,却不想一下子打了个饱嗝儿,闹了个大红脸。 李牧看见了,赶紧道:“你看看你看看,我招待得到位吧,你都吃撑了!” 孔颖达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气咻咻道:“我给你的贺礼,千金都难求,你还不知足?再说了,读书人的事情,岂能用铜臭之物衡量?你恁地侮辱斯文!” 李牧嘿嘿直笑,这老孔,动不动就急眼,急眼了就飚方言,真是越来越有趣。 “看你这守财的样子,那么抠门呢。行了,我也不指望要你的现钱了,这样吧,咱俩谈个买卖。” “买卖?”孔颖达警惕了起来,道:“我孔氏一族,千年以来都是耕读传家,从未沾染过商贾之事,你与我谈买卖是什么意思?想辱没我孔家名声么?” “哟哟哟……瞧瞧你这样,商贾怎么了,做买卖怎么了?没有买卖,没有交易,如何能够国富民强?我就是看不起你这副清高的样子,还耕读传家,有能耐你别买布做衣裳,光着出门呀!” 论怼人,狡辩,孔颖达永远不是李牧的对手。李牧只出了一招,立刻把孔颖达给怼没声了,气哼哼地瞪着他,就差离席而去了。 李牧又堆起了笑脸,拍了拍手里的盒子,道:“老孔,咱们俩斗了这么久,也算是斗出感情了,我不会害你的,这生意先不要说做不做,你听听总行吧?” “哼!”孔颖达哼了一声,没说听,却也没走。 李牧自顾说道:“我说这门生意呢,对你也有好处。你是孔圣后人,宣扬圣人教化是你的责任对吧?我这个提议,便是能助你达成所愿,同时还能赚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听到赚钱,长孙冲最感兴趣,插话道:“师父,什么生意,能不能带徒弟一个?” “跟你有什么关系!”李牧瞪了他一眼,继续对孔颖达说道:“转过年来,各地的贡生便要来长安,准备春闱大考了。你想想啊,我朝迄今为止,才那么一次科举,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明年的科举,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些指导,对于贡生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孔颖达似乎明白了一点,道:“有话直说。” “喜欢你的爽快!”李牧又拍了拍手里的盒子,道:“老孔你是知道的,我发明了印刷术嘛,印书,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我找工匠,把这三本书雕版,然后印刷,科举啊这可是,鲤鱼跃龙门,三本一套,卖个十贯不多吧?书是你给的,我印的,咱俩二一添作五,赚钱一人一半,如何?” 孔颖达执拗道:“我给你这书,是为了让你感受圣人的教化,不是为了赚钱!读书人的事情,岂能与铜臭之物……” “你看看,你这老头倔脾气又上来了。你也说了,是为了让我感受教化。我感受啦!我已经充分的感受了,但是别人呢?我李牧可不是霸道之人,有好事大家分享么?我一个人感受有什么用,也不能宣扬教化,得是大家都感受才有用啊。再者说,若是我看了你给的书,明年高中状元,传了出去,好像我胜之不武似的,但是若公开售卖,大家都有几乎看到,就非常公平了,你说对吧?” 孔颖达也觉得李牧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想把自己的书跟铜臭之物联系到一起,依旧固执道:“孔氏一族,耕读传家,从不沾染商贾之事,这是家规,不能在我这里打破。你愿意印书去卖你自去,我不掺和!” 李牧哭笑不得:“钱都给我?” “给你就给你,我不要这种钱!” 这人啊,十个有九个都逃不过‘真香’定律,真正不在乎钱的人,李牧两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孔颖达算是一个,但李牧还是想试一试,又道:“老孔,这可不是小钱,至少也得上万贯,你确定不要?” 孔颖达毫不犹豫:“不要!” “嘿!”李牧挑起了大拇指,道:“书还是要印,还是要卖,但是这钱你不要,我也不要,我给你盖一个图书馆!” 第281章 借一步说话 “图书馆?” 孔颖达虽然没听过这个词,但是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他也能知道大概是什么意思,不由非常感兴趣,道:“什么叫做图书馆?”顿了一下,他又学着李牧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道:“这个,什么意思?” “这个手势也是我的发明,就跟前几天产品发布会上的鼓掌一样,鼓掌是捧场,这个呢,叫做点赞,赞懂吧,敬佩你的美德。” 孔颖达还是头一次从李牧的嘴里听到称赞,不由得有些飘飘然,轻捋胡须,道:“你也敬佩老夫么?这倒罕见。” “哎呀,行啦,吹捧你几句得了,还没完了。”李牧没好气道:“所谓图书馆,就是给人看书的地方。先建一个馆,然后藏书其中,任何人都可以借阅。此举正对应孔圣‘有教无类’,只要是有心向学之人,都可以从图书馆获取知识。” “这……”孔颖达犹豫了起来,他虽然不甚聪明,但浸淫教育之道日久,孔家又是传世的老牌士族,深知知识意味着什么。有句话叫做‘君主与士大夫共天下’,士族凭什么与君主共天下?还不是因为士族掌握了知识,君主需要用人,而人才尽出于士族,如此一来,想不共天下都难。 但若有图书馆这样的地方,意味着寒门学子想看什么书,就不用再去投靠在士族门下,这对士族来说,无异于削减了影响力。孔颖达犹豫,并不是认为此举不好,而是孔氏毕竟是士族中的一员,若从改变从孔氏而起,不知会惹来多少非议。 李牧自然猜得到他心中所想,道:“老孔啊,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我觉得,身为孔圣后人,当有责任感。孔圣当年弟子三千人,三教九流全都有,他可没有因为谁的出身不好,就故意不传授学问了。老孔,你觉得呢?” 孔颖达深吸了口气,道:“好!就依你所言,若你真能建成图书馆,我愿拿出藏书千本,置于馆中,供人阅读。” “这就对了嘛!”李牧握住孔颖达的手用力摇晃,道:“老孔,你是个好同志,觉悟很高啊!” “你松手!”可怜孔颖达花甲之龄,被李牧摇得差点脑震荡,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皱眉道:“你怎么总发明新词,说点听得懂的来!” “同志算什么新词?志同道合者,谓之同志也。老孔啊,要不我怎么跟你说要学会变通呢?你不能一直固步自封,前人用什么词,你就用什么词,若前人也如此,兴许到今天也没几个词可用,你得琢磨呀。教书育人,传播圣人之学,都是用得到的。” “老夫懒得听你念叨了。”孔颖达知道说不过李牧,又不想被像小儿一样教导,起身道:“贺礼也送过了,酒宴也用过了,老夫乏累了,这便告辞,诸位自便,不必远送。” 说完,孔颖达便离开,李牧送到楼下,看着孔颖达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到包间。 李牧正要再找个人闲扯,魏征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刚进门,魏征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我有事跟你商量。” “有事儿就说事儿,拉拉扯扯做什么。”李牧挣脱开来,道:“说吧,丑话说在前面,你随便说,我可不一定答应你,尤其是借钱,借给别人早晚能还,借给你钱肯定是有借无还,免开尊口。” “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李牧看了看包间内的众人,笑了,道:“老魏,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啊。有道是好事不背人,你让我跟你借一步说话,难道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 魏征不理会李牧的冷嘲热讽,仍然道:“还是借一步说话。” 李牧深深看了魏征一眼,点了点头,道:“好,借,隔壁说。” 李牧转身出去,带着魏征来到了左侧的包间,二人落座,李牧看着魏征,道:“好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说吧。” 魏征开门见山,直接道:“我想求你帮个忙,如今朝廷修路,自太原到长安,长安到陇右,唯独山东地界没有,因此我上奏陛下,想效仿太原王氏之法,由当地士族出力,修一条扬州到太原的路,以此连接,但陛下对山东士族成见已深,坚决不允……” 李牧拦下魏征的话,道:“所以你便来打我的主意,想通过我,说服陛下同意修路。” 魏征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牧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放声大笑,笑了半天才止住,对魏征道:“老魏啊老魏,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你说你自己把事儿做绝了,在陛下面前做绝了,在我面前你也做绝了。说句不好听的,你怎么有脸来求我?就算我能帮上忙,我凭什么帮你啊?这天底下有帮对头的傻瓜么?” 李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还是你觉得,我李牧像个傻瓜?” “逐鹿侯当然不是傻瓜。”魏征依然镇定,道:“所以我也没有指望你会不求回报的帮我,你想要什么可以说,我想办法满足就是,但是这条路,一定得修。” “一定得修?”李牧嗤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路当然可以修,但是我不信山东士族会那么大方,无偿捐献钱粮修路。若如此,我倒是可以帮这个忙,山东士族豪爽大气,不计回报为民修路,日后史书之上,必然会记上一笔。” 魏征似乎没有看出李牧语气中的讥讽,道:“我说的是效仿太原王氏之法修路。” 李牧毫不留情地戳穿:“也就是说,还是图利!” 魏征没有否认,把话拉了回去,道:“说出你的条件吧。” “我没有条件。”李牧摊摊手,笑道:“因为我没打算帮你的忙!且不论你我之间的嫌隙,就说你还有山东士族跟陛下之间的矛盾。我是傻了还是疯了?帮你给陛下添堵?你是不是忘了,我差点死在你和山东士族手里,这个仇,我可记着呢。若朝廷不许,山东士族修了路也是白修,他们敢收过路费么?未经允许收过路费,便是架空朝廷收路税,这个罪名,可是诛九族的,我就不信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牧脸上浮现厉色,指了指自己,道:“魏征!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心眼还小,明白地告诉你,这个忙,我不帮!” “那也得修!”魏征脸上一片坚毅之色,道:“李牧,你当我促成此事,专是为了山东士族不成?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本就是因你而起!你若不给王珪出主意,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你做了,你给出了主意,你看看后续的事情?王珪占了便宜,长孙无忌便跳了出来。他们两方势力都得了利,山东士族如何坐得住?你不让他们修路,他们也得偷着修,到时候陛下震怒,朝廷与山东士族矛盾激化,苦的是百姓,你有没有想过?” 类似的话,李牧已经听了一回了,那日长孙无忌说的‘患不均’,与之如出一辙。 李牧不语,他倒不是被说动了。而是冷静了下来,他在想这件事的利弊。其实在他的心底,本来也没什么仇恨,他没有主动招惹过谁,从来都是别人招惹他。而且因为他行事作风的问题,嚣张跋扈,其实是需要魏征这样的人作为牵制,这样才能让李世民放心。否则物极必反,嚣张过度,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他需要魏征,不能让魏征倒了。李牧现在想的是,魏征连番在他手里吃瘪,山东士族必然对其失望不已,若这件事再没有办成,也许魏征就此失势也不是不可能。然而朝廷之中,必然会有一人代表山东士族发声,不是魏征,也会有其他人。对于魏征,他已经摸清了路数,换一个人,情况也好不哪儿去。 而且魏征这个人,除了与他作对之外,很多事情上还是比较有正事,也非常廉洁的一个官儿,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不如就成全了他? 李牧心中一动,却没有马上做出决定。以他的性格,对头的事情,就算应允,他也不能让对方占了便宜,还是得有点好处才行。 “唉!”李牧长叹了口气,道:“百姓,百姓……这天下兴亡更替,百姓便是门阀士族与朝廷博弈的筹码,可叹!可叹!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可怜!可怜!” 魏征听到这些感叹,不由得有些愣神。他经历了隋末乱世,看到无数黎民受苦,李牧的这几句话,便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之所以惊讶,是不敢相信李牧竟然能总结得如此深入,他又没经历过乱世,何以又如此精准的感叹呢? 李牧又叹了口气,道:“罢了!就当我是为了百姓吧……” 魏征忙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且慢!”李牧凝眉看着魏征,道:“老魏,我也不瞒你。国舅的事情,也是我帮忙。但有一言在先,太原王氏也好,陇右勋贵也罢,俱是忠于陛下之人。忠诚之辈,就算沾了点便宜,那也是无妨。而且大家有言在先,也立下了契约,到了约定好的时候,这条路就收归朝廷所有。准确地说,这也是新政的一项。” “修太原路,是为了大唐矿业,修陇右路,是为了大唐盐业!若非如此,陛下绝不会允许。老魏,你不要忘记。新政伊始,是谁带头反对,逼得陛下应允,山东地面不施新政。我请问一句,不施新政的山东,有什么理由得修路之利?” “这……”魏征被问住了,叹气道:“这件事背后的利益纠葛,一句两句我与你说不清楚。但我希望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山东士族,也不是为了陛下,我只是想维持一个稳定的局面。为了眼下的局面,我已经倾尽全力。有些事情,我不能与你言明,日后或许你会明了,届时你便知我的苦心了。” “呵!”李牧轻笑了一声,道:“老魏啊,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既然你无法言明,那咱们就按照已经明面的事情说。眼下的局面就是,山东地面不想施行新政,却也想得到利益,行!这个便宜给你们,但你怎么保证,到了约定的时候,路的所有权能够收回朝廷?你又怎么保证,山东士族修了路之后,过路费会收取得合理?不会鱼肉百姓?” “这……”李牧抛出的问题,再一次把魏征难住了,他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皱眉想了一会,道:“太原王氏是如何做的?” “太原王氏与朝廷的契约中,规定了过路费收取的标准。什么人收,什么人不收,根据货物的重量,对道路造成损伤等等,都有详细的规定,而且朝廷还会成立道路巡检司,专门进行巡查。这些条件,山东士族肯接受么?” 魏征面上发烧,好半天才道:“怕是很难。” “那就没有办法了。”李牧摆摆手,道:“爱莫能助!” 魏征硬着头皮道:“我可以答应你,在契约规定的年限之后,朝廷一定可以收回道路的所有权。这样,不行吗?” “巡检司的事情,你做不了主?” 魏征叹气道:“李牧,你也看到了,我从未离开过长安,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我答应了你又如何?我不能在场监督,答应你也是废话,有什么意义呢?” “那至少也得接受朝廷对于过路费的定价,不能随意增减!” “可以!”魏征重重点头,他心里清楚,若是这个条件不答应,那就没得谈了。 “好!我可以帮你试一试,毕竟你们跟国舅不一样,陛下对你们的成见,你们心里比我清楚。” 魏征长出了口气,站起身来向李牧施礼,道:“多谢帮衬,无论能不能成,魏征心里都记下了。” “用不着!”李牧把魏征扶起来,道:“你用不着感激我,我也不是白帮忙的,你刚不是说,有什么条件我尽管提么?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五万贯,陛下那儿我帮你去说,若是有十万贯,则保你能成。钱到位,立刻就办!” 第282章 再战福袋 各包间的人差不多是同时出来的,李知恩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牧和魏征从包间出来,看到李牧满面笑容,而魏征则挺着一个臭脸,顿时不高兴了,回头对魏璎珞道:“你瞧瞧你爹,我家夫君以礼相待,那么贵的醋芹都请他吃,你再看看他,摆出一副臭脸给谁看呐,倒像是我家夫君欠他钱似的!” 魏璎珞忙伸头去看,见魏征果然是一张臭脸,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却也下意识地认同李知恩的看法,她是知道自己爹爹的脾气的,就算是李牧请他吃了醋芹,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和颜悦色,心中不免惭愧,低着头不敢言语了。 李牧心情非常好,他终于成功地敲诈了魏征一番。虽然老家伙现在还没答应,但是李牧不担心,因为魏征不过是一个传话人,他算准了山东士族一定会答应他的条件。因为山东士族在意的利益,并不是钱财,而是通过控制道路,来得到整个地区的话语权。只要能达到目的,十万贯他们肯定愿意出。 要知道,山东士族可是有钱的很。而且他们没有入股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躲过了李牧的‘洗劫’,十万贯而已,均摊到每家也就一万两万的,不伤筋动骨。 路过吃饭的包间,李牧敲了敲门,喊了一声,众人都跟了出来。李牧来到李知恩面前,看到她的面色,就知道她因为什么不高兴,拉过她的手,递过去一个眼色。二人耳鬓厮磨日久,李牧的一个眼神,李知恩便知道意思了。原来吃亏的不是主人,那便没有关系了。 但她如何能给魏璎珞好脸色,瞪一眼,哼一声,抱着李牧的胳膊站在他旁边,离着魏璎珞远远的。 “今天吃好喝好,大家都很尽兴,时候不早了,都回家去吧,我就不送你们了,走吧走吧,多关照生意啊!”李牧对一众小弟徒弟随口说了声算是打发,这些人都不是外人,没人会挑他。 魏征也要走,却被李牧叫住了。李牧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银元宝,丢给小陈公公,道:“今日魏公登门道贺,怎好让魏公走路回家,赶紧的,给魏公安排一辆马车,一定要送到家门口,千万确保魏公安全。” “谢侯爷赏,一定安排得妥妥的!”小陈公公得了元宝,喜滋滋地安排人去了,魏征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只看到四个字,小人得志! “休献殷勤,老夫不领你的情!” “你看,老魏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对你好也不行,难不成你非得逼着我雇十个二十个老婆子,堵在你的家门口,诉说年轻时与你有过的风花雪月你才高兴么?” 李牧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但是其中透露出的意思,却令人不寒而栗。魏征这辈子当官,钱没攒下,人得罪不少,若说留下点什么,也就是一点名声了。若是真的像李牧说得一样,十几个老婆子找上门,魏征只有自裁以谢天下了。 魏征心知,李牧干得出来,要说不怕,那是假话,但因此惧怕,实在太过于憋屈,站在楼梯上险些摔下去,手指李牧,气道:“你……怎地如此无耻!” 李知恩听到了,就要站出来,被李牧捏了下小手儿,怏怏不乐地嘟起了嘴巴,回头看向魏璎珞,道:“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你爹,恩将仇报的你爹,你还知道夫君对你照顾有加,便是一句话也不说么?” 魏璎珞被挤兑得没办法,只好出声道:“爹爹,您……怎能如此无礼,侯爷给您安排马车,也是为了您好——” “哼,老夫用不着!记得我的话,以后好自为之。”魏征说完,甩袖离去。小陈公公刚把马车叫到正门,见魏征倔强地梗着脖子走了,连声叫他,魏征脚下不停,小陈公公没办法,只好让车夫跟在后面。 李牧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回头看了眼魏璎珞,道:“小璎啊,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他无礼是他的事,我不会因此苛责你的,把我教给你的事情完成好,适当的时候,我会给你涨月俸,但是你也要自己留个心眼。有这样的爹,想必日后也没什么嫁妆留给你,趁着自己能挣钱的时候,像小竹她们一样,攒点吧。” 说完,李牧伸手从王鸥手里接过胖达,顶在头上,晃晃悠悠地下楼去了,李牧剪了头发之后,一直也没留长,这隆冬时节,冷风还挺猛,胖达虽然年幼,好歹也是带毛的,顶在头上,正好当个皮帽子。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四位夫人之中,胖达最喜欢王鸥,只要是它醒着,一定往王鸥的怀里爬,连李牧这个爹都不顾。 李知恩跟着李牧下楼,白巧巧转身对王鸥道:“鸥姐姐,我们先回了,明天有空,过来坐坐。” 吃饭的时候,当着魏璎珞这个‘外人’的面,总不好称呼王鸥‘三姨太’,于是白巧巧就叫了声‘鸥姐姐’,王鸥非常惊讶,然后又很佩服。她以为白巧巧一定恨死了她,却没想到白巧巧有如此大的度量。若不是俩人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王鸥真的觉得,她会与白巧巧相处得很好,成为一对好姐妹。 但是既然喜欢了同一个男人,这姐妹么,也只能是表面的姐妹了。 王鸥微微颔首,道:“妾身就不远送了。” 王鸥本是有夫家的,她的丈夫虽然已经死了,但她名义上还是清河崔氏的媳妇儿,自称妾身也无问题。但是落在白巧巧的耳中,却是知道,她这句妾身指的是什么意思,也微微颔首,带着张天爱及侯府丫鬟下人还有张家寨众人等,一起下了楼。 一群人分乘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走了。王鸥站在门口目送众人离去,又回了楼上的包间,点了一壶茶,静静地欣赏着落日余晖。她住得近,不着急。 …… 李牧回到家中,先洗了个澡,又焚了一炉香,撒了半瓶香水在身上,把自己弄了个里外透香,然后来到工作室,把门反锁了,躺在摇椅上闭上了眼睛,进入了系统之中。 又到了喜闻乐见的福袋抽奖环节,昨天福袋的cd冷却完毕了,今日刷新的福袋初始价格是一百贯!李牧不禁欣喜若狂,福袋的价格设定,后一个是前一个的二倍。上次他开福袋的时候,初始价格是一千贯,因此他开了两个福袋就没有再开了,而今天的初始价格是一百贯,也就是说,第二个福袋二百贯,第三个福袋四百贯,开到第五个的时候,花费才与上次等同。 李牧给自己定下了规矩,每个月花费在福袋上的钱不超过一万贯。这个系统设定是他自己编写的,自然是知道有多坑,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多少钱都能扔进去,而且还不一定得到回报。唯有设定一个红线,无论赔赚都停下来,才能稳住心态,不然赚点钱都丢进去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天灵灵地灵灵……来个玉米行不行——开!” 李牧叫了一声,咬牙买了第一个福袋。手里一沉,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大西瓜! “西瓜?” 李牧掂量了一下,至少也有二十来斤,个头倒是不小,可是没啥用啊。 来到长安之后,苦无东西可吃的李牧,深入地研究过这个时代都有什么蔬菜水果,出乎他的意料,唐朝竟然有西瓜。但是大多不叫西瓜,而叫寒瓜,几百年前就从西域传入中原了。 李牧看着手里的西瓜,喃喃道:“虽然没见过这时候的西瓜多大,但是我这个应该比他们的大吧……先搁一边,再来一个。” 李牧再次闭上眼睛:“我开!” “化肥?” 李牧哭笑不得,第二个福袋里面竟然是化肥,而且还是【极速化肥】,玩过“开心农场”的人都知道,化肥是用来加速作物生长的。作为一代人的记忆,在开发《大唐群侠传》的时候,也把这个设定,移植到了游戏中。一是为了增加趣味性,二也是为了游戏体验,毕竟练烹饪技能需要大量的食材,总不能种植一次,真等几个月才收获吧。 化肥作为在系统商店就可以买到的道具,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李牧穿越之后,不知怎么回事,种植技能商店处于锁定状态,他买不了种子也买不了化肥,否则他也不用为了上次开福袋得到一个土豆而欣喜若狂了。 普通化肥,只能缩短作物三分之一的生长周期。但是极速化肥,可以缩短作物三分之二的生长周期。 李牧看着手里的这袋化肥,心里对它的效果泛起了嘀咕。若是在游戏中,化肥自然能起到响应的作用,但这是穿越之后啊,化肥还能那么有用么? “还得试验一下才知道……” 李牧把化肥也搁在了一边儿,开了第三个福袋。 “狼毫笔!” 李牧无语凝噎,第三个福袋四百贯,就一支笔,这种破笔,四百贯能买一车好嘛! 丢一边,第四个福袋! “八百贯了,老天爷啊,给来个有用的吧,求求你,求求你……” 【峨眉刺:峨眉派初级弟子所用】. “去你奶奶的!” 李牧直接把峨眉刺丢进了熔炉里,破口大骂:“垃圾游戏,耗我青春,败我钱财,不赌了不赌了,一个有用的没有!” 发了一阵飚,李牧坐在工作台前,看着桌上的三样东西。下一个福袋是一千六百贯了,连着两个都是垃圾,他有点不敢赌了。虽说一千六百贯他也不是花不起,但是如果再来一个垃圾,心态都够呛了,李牧犹豫半天,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可是就此停下,多少有些不甘心。上次赌福袋至少还有个土豆呢,这次都是什么啊,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最后一把!老子就不信了!”李牧咬了咬牙,狠狠心又买了一个,一千六百贯,眨眼就没了。 强忍着心痛,李牧大叫了一声:“给我开!” “大衍丹!” 李牧看着手里的青花瓷小瓶,愣了一愣,然后赶紧打开系统,在制药一项中寻找,在大师级制药的配方中,找到了这个“大衍丹”的配方。 【大衍丹:以成形肉芝、何首乌、朱果、千年雪莲、冰参,以及空青石乳等旷世灵药炼制而成的灵药,一粒可增加十年面壁之功。】. “哇喔……”李牧惊叹不已,他还不知道游戏中有这么bug的东西。《大唐群侠传》的武功,分招式与内功两项。内功越身后,招式的威力越强,简单来说就是伤害越高。而且内功的等级越高,还会附加各种属性伤害。 游戏中流传着一句话,招式易得,内功难求。《大唐群侠传》中,高等级内功的爆率小得可怜。多少pk高手,几十级了还是门派基础内功。没办法,买不着! 但是买到了,也没法立刻用上。因为内功是唯一的,有了新的内功,原来的内功就要废掉,新内功得从头练起。这又是一个冗长的过程,不少人实在是练不动,得到了内功也不会去学,而是选择丢拍卖行卖个好价钱。 但是有了这大衍丹就不一样了,嗑药就行了。一粒药十年面壁之功,意思是,一粒药等于十级内功。李牧穿越之前,游戏百级封顶,这就意味着,有十粒这种丹药,内功就能嗑满了!这得节省多少时间呐! 不过这种想法也就是想想,因为这是不可能的。首先这个丹药的配方是大师级配方,大师级的配方,要八十级以上的boss才掉,换言之,掉建帮令的boss才小几率掉这张配方。而且就算有了配方,你也做不起。别的不说,成形肉芝,千年雪莲、空靑石钟乳这三样大师级草药就没地方弄去! 李牧晃了晃瓶子,果然,里面就一粒。 “就一粒。”李牧想了想:“给大个儿,对不住小九儿,给小九儿,对不住大个儿,得啦,还是自己吃了吧,也算加点武力值,不至于被老婆追着打。” 李牧拧开瓶子,直接把丹药倒进了嘴里,嚼了嚼,巧克力味儿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李牧咽了下去,喃喃自语。 突然,小腹燥热,李牧眼珠一瞪,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第283章 竹篮打水 “神医,我家夫君如何了?” 孙思邈从内屋出来,白巧巧忙问道。 “无碍,明日自会苏醒。”孙思邈说道,忽然他面露犹豫之色,似乎有话。白巧巧见状,忙道:“神医,是不是我家夫君——” “啊,夫人莫担心,老夫只是不知当不当问。”孙思邈似乎做出了决定,道:“罢了,老夫还是问吧。夫人,是否有其他大夫,为逐鹿侯诊治过?” “啊?”白巧巧一愣,只当孙思邈生气了,忙道:“神医千万不要多心,没有的事情。我家夫君的病,自来都是由神医诊治,便是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有用过。” “这便奇怪了。”孙思邈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瓷瓶,正是从李牧手里发现的装着大衍丹的瓷瓶,道:“逐鹿侯此番晕厥,与此物有关。我方才仔细检查过,这个小瓶中应该装有一丸丹药,只是丹药已经被逐鹿侯吃了,无从分辨了。” “丹药?”白巧巧凝眉道:“不曾见过夫君与道士来往啊。神医,这丹药可对身体有害么?” 孙思邈笑道:“丹药也不一定是道士炼制,天下何其大也,懂得炼丹制药之人无数,且魏晋前朝,丹药盛行,流传下来的也不少。丹药有利有弊,但逐鹿侯所吃的这一丸丹药,却是好的。老夫虽没有亲眼所见,但从瓶口的气味可以分辨出,此丹包含雪莲、何首乌、灵芝、朱果,这些都是上等的补药,它们凑在一起,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逐鹿侯之所以晕厥,是因为这药的效力太大,一时承受不住而已,不会有什么损伤。” 白巧巧长出了一口气,道:“神医既然这样说,那我便放心了,多谢神医。” 孙思邈微微颔首,道:“还请夫人转告逐鹿侯,老夫对这丹药十分好奇,这个瓷瓶我便带回去了。等他醒了,若有空,请他到我那里去一趟,老夫有事与他说。” “等夫君醒了,一定转告。” “老夫告辞。” 白巧巧忙叫独孤九送孙思邈回去,打点完了,才与李知恩一起回到内室。 李牧还在睡觉,除了脸色红润一点,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白巧巧爬上床,让李知恩打来一盆热水,用干净的手巾沾了水,帮他擦拭身体。 忽然,白巧巧叹了口气,眼眶便红了。李知恩在旁边瞧见了,赶忙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我就是在想,咱们家这个夫君,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整日的折腾,折腾也就罢了,还总伤了自己,害人担心他。” “夫人莫生气,主人做事一直都是这样的。自打我认识他,他就是这样子,夫人难道不是么?若是主人变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夫人怕是还不喜欢他了呢。” 白巧巧又叹了口气,却不同意李知恩的说法,道:“从我懂事起,我便知道我有一门亲事,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夫君。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走路还走不稳呢,哪里知道日后什么样。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夫君,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夫君……” 白巧巧细心地帮李牧擦去额头的汗珠:“他就是我的天,我只盼着,他别出事,安稳最好。” 李知恩看着白巧巧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最近她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她如何表现,她都胜不过白巧巧的原因,因为她爱得没有那么彻底。白巧巧的整个身心都只有李牧,而她,还有一些逃不掉的事情,或者说是宿命在等着。 “夫人,你睡会儿吧,我照看一会儿,后半夜你再替我。” 白巧巧摇摇头,道:“你睡吧,我守着他,没关系,等明天夫君醒了,我再补觉就是了。” “夫——” “你睡吧。” 白巧巧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子坚定。李知恩无可奈何,只好和衣而卧,躺在李牧身边,不知不觉,也就迷糊过去了。 她俩都不知道,其实李牧已经醒了。在孙思邈来给他把脉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动弹不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而且他非常疼,身体里像是被人打气了似的,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血管在扩张,在撑开,撕裂,然后愈合。但李牧又知道,不可能是血管,如果是血管撕裂,他应该已经死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经脉’么? 气在身体里游走不停,从头上到脚下,再返回头上,李牧像是在遭受着酷刑一样,疼还没法叫出声来,就这样煎熬了一夜,那股在身体里乱窜的气终于停了下来,汇聚在小腹,老实不动了。 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意识逐渐回归身体,李牧试着动了一下手指,长出了口气,终于熬过去了,手指头能动了! “夫君,你醒了吗?” 耳边响起白巧巧的声音,李牧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巧巧熬了一夜憔悴的面容。 “娘子,辛苦你了,我没事了。” 李牧伸手揽过白巧巧,靠在了她的怀里,道:“下次我再昏过去,你别管我,犯不着为了我熬得一夜不睡。” “夫君说什么呢,我们是夫妻啊。若是我生病了,夫君难道会不管我么?”白巧巧摩挲着李牧的脸,小声道:“只是夫君,你下次不要乱吃丹药了。我听说这丹药都是方士骗人的东西,对身体没有好处的。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孙神医说了,你吃的这颗无碍,都是对身体有好处的药制成的,但是下次可不一定这么走运了,你可千万不要乱吃了。” “嗯。” “那个瓶子被孙神医带走了,他说对这颗丹药很感兴趣。他还说,等你方便的时候,去他那里一趟,他有事跟你商量。” “知道了。”其实李牧都听见了,但也不能这么告诉白巧巧,他轻轻翻了下身,把白巧巧搂在怀中,道:“什么事都没有你睡觉重要,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别熬着了,好好睡,店铺那头不用担心,等会知恩起来,让她料理就是了。” “嗯……”白巧巧搂住李牧的腰,埋头在他怀里,或许是太累了,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李牧长出了口气,也闭上眼睛进入了系统。遭了这一宿的罪,若是没有效果,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嗯?真没有效果? 李牧仔细检查了系统界面,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看了一边,才找到不同之处,系统界面显示‘人物’,也就是他自己的影像上,多了两条隐约的线。 这是什么东西? 在李牧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系统提示应声出现。 【由于您不具备内功,大衍丹为您拓宽了经脉!】. 【恭喜您已打通任督二脉!日后修习内功,必将事半功倍!】.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牧终于明白昨夜为什么会那么疼了,因为自己没有内功!大衍丹是提升内功等级的丹药,而没有内功,药力无处释放,只好作用在经脉之上,生生把他的经脉给拓宽了!由于药效强劲,直接把任督二脉打通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没内功,任督二脉通了又有何用? 想到昨夜遭得罪,李牧欲哭无泪。看来还是娘子说得对,丹药这东西,不能随便乱吃。 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儿。 李牧打了个哈欠,也有些睏了。别看他闭着眼睛躺了一夜,其实根本就没睡觉,净遭罪来着。忽然放松下来,身体的疲乏便涌了上来,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身边只剩下熟睡的胖达,李知恩和白巧巧都瞧不见了。喊了一声,小竹进屋来,道:“侯爷。” 李牧坐起来,抓了抓脑袋,问道:“夫人和二姨太呢?” “早早就去店铺了,今儿生意比昨天还好,午间的时候,又派人回来接了小兰和小梅过去帮忙。” “不是告诉她多睡会么……”李牧嘀咕一声,看着胖达睡得香甜,突然伸手拍了它的屁股一下,把它拍醒。胖达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牧,哭唧唧地嘤嘤了两声。 “我要你这个儿子有啥用?就知道睡和吃,你娘昨天一夜没睡,你也不知道心疼她?不孝逆子,我打死你!” 李牧又抬起手来,胖达眼见又要挨打,四爪并用,向小竹爬了过去,爬得还挺快。小竹怕它摔着,赶紧接住了,不满道:“侯爷,您都把胖达吓着了,它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李牧笑了声,道:“你是没见到它妈长啥样,见着了吓死你。行了,别废话了,我要洗澡,烧点水,再给我弄点吃的,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拜访孙神医。” “知道啦。”小竹把胖达还给李牧,扭身出去忙活了。 小竹办事还是利索的,不一会儿就把洗澡水给搞定了。李牧瞧着小竹和小菊来回拎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次拎那么一大桶的水,这要是搁在前世,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看来这府里是应该再招一些下人了。 第284章 修仙之人 多招几个丫鬟,就不用拎着这么辛苦——可以俩人一起抬嘛! 李牧无良地笑了起来。 这都是玩笑话,但招人是一定要做的。凤求凰已经开业了,总不能让白巧巧和李知恩充当售货员,需要人手。店铺每日的流水高达数千贯,用生人不能放心,只能用家里的人。梅兰竹菊四个大丫鬟便是最好的人选,可是这样一来,府里又缺人了。后宅不比前院,男子出入毕竟不方便,因此丫鬟是必须得找了。 除了丫鬟,马夫也得找几个。家里一共两个马夫,以后事情多了,两架马车肯定是不够的,还需要再备几个,以供不时之需。 李牧一边泡澡,一边想事情,想得差不多了,澡也洗完了。他把身体擦干,然后穿上干净衣服,随便吃了点东西,披上虎皮裘,戴着‘胖达牌’帽子,叫上独孤九驾马车,去了孙思邈暂住的宅院。 …… 孙思邈的宅院门口,今日挂了免扰牌。有人登门求治,门口小厮便解释,今日神医炼药,不能打扰,还请明日早来。 但其实孙思邈并没有在炼药,他在研究药。在他的书房中,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放着从李牧那里得来的瓷瓶,还有一样东西,也是与李牧相关,正是他‘发明’的麻将。 这麻将是孙思邈听病人说起后,让徒弟刘神威亲自去京东集的杂货铺买的。自买来之日起,便一直摆放在孙思邈的桌案上。每日闲暇的时候,刘神威都会看到孙思邈坐在桌案后看着麻将发呆。他以为师父想玩却不好意思说,好几次主动提起,要陪师父打几圈,没想到却遭到了孙思邈的呵斥,搞得刘神威有些莫名其妙,久而久之也就不问了。 孙思邈是道家出身,静坐或者冥想时,习惯于点上一炉香。因此书房烟雾缭绕,浑如在仙境之中。刘神威自小跟着孙思邈,是在他身边时间最久的徒弟了。见师父坐在桌案后有一会儿了,便去泡了壶茶,拿来给师父饮用。 孙思邈似乎对李牧‘发明’的东西都十分感兴趣,便是连着普通的炒制茶,他都非常喜欢。自打喝过了之后,从前煎煮的茶叶便不喝了,只喝李牧‘发明’的这种。 “师父,请用。” “哦、”孙思邈看到刘神威,把视线从麻将和瓷瓶上移开,招了招手,道:“徒儿,你过来。” 刘神威赶忙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来到师父跟前,道:“师父,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有些心得,与你说一说。” 刘神威不觉得奇怪,孙思邈经常这样,他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你是我的关门弟子,师父会把毕生的心得都传授与你,能领会几分,看你的造化了。可惜刘神威自己知道自己的资质平庸,所以每次都是先用心记下来,然后再慢慢领悟。 孙思邈指了指桌上的麻将,道:“徒儿,你看这麻将,可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麻将如今风靡长安,刘神威来到长安之后,也学会了打麻将。但若说其中有什么门道,他也实在看不出来,拧着眉头看了好半天,摇头道:“师父,请恕徒儿愚钝,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不怪你。”孙思邈摆了摆手,如往常般和颜悦色,刘神威却更加觉得羞愧,几乎每一次师父说点什么,他都领悟不到,师父也从不怪罪,净说宽慰的话。 “我也是研究了好些日子,才逐渐领悟到的。”孙思邈伸出手,从麻将牌中,挑出来‘东南西北中发白’七张牌,道:“李牧这小子,天人也,他发明的这套牌,包含了很深的道理。” 刘神威还是懵,道:“请师父赐教,徒儿实在是领悟不到。” “你且看这五张牌。”孙思邈拿出‘东南西北中’五张牌,道:“这是五行。” “啊?” “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中方戊己土,五行也!” 刘神威恍然,惊讶道:“竟是如此,当真是藏得深。” 孙思邈摇摇头,道:“还有。” 他又把‘中发白’挑出来,道:“此‘三才也’。” 刘神威没看出来,道:“师父,哪里有三才?” “三才者,天地人。”孙思邈解释道:“发,在人的头顶。”他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道:“头顶是什么?天也!” “你在看这白板,像不像是地面?中就更好解释了,天地之间,自然是人了。” 刘神威都听蒙了,他资质平庸,却也有平庸的好处,那就是不会像‘聪明人’一样胡思乱想。他看这麻将,就是麻将,根本看不出什么五行、三才,但是听师父这样解读,又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是心里还是觉得牵强附会了些,忍不住道:“师父是不是想多了,那《麻将经》中有解释,东南西北指的是风向,中发白说的是麻雀——” “愚子!”孙思邈罕见地发怒了,吓得刘神威不敢出声,闭口不语。 “你觉得聪明如李牧,会做这种无聊事么?他把麻将拿出来,不过是笑世人愚昧罢了。你难道也要做他眼中愚昧之人么?师父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资质平庸不是问题,但是你要有向学之心,勤能补拙,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师父教训的是,徒儿谨记了。” “唉!”孙思邈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不止是三才和五行,你把它们拢在一起看。东南西北中,代表了五行,也代表了方位,这是横向。而中发白呢,代表了三才天地人,这是纵向。它们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混沌。” 刘神威又听不懂了,忙问道:“师父,何为混沌?” “盘古开天的故事没有听过么?”孙思邈道:“相传混沌如鸡卵,盘古生焉。他劈开混沌,轻而清者上升,为之天,浊而重者下沉,为之地。呼气成风云,双眼为日月。这便是开天辟地,你仔细想一想,盘古开天辟地,是不是与我刚才所说的情况类似?横向看,盘古站在中间,四个方向,东南西北。纵向看,盘古顶天立地,天地人,三才。对是不对?” 刘神威已然被孙思邈成功洗脑了,连连点头,道:“师父说得极是,果真是如此!这样说来,这李牧……”停顿了一下,刘神威皱眉道:“师父,不对啊,李牧今年才十七岁,他如何能如此高深莫测!” “这也是为师的疑惑之处了!”孙思邈拿起桌上的小瓷瓶,道:“我为李牧诊治过,他确实是十七岁不假。但他的身上,有很多疑点。还记得为师与你说过的妖星么?我可以肯定,他便是那颗妖星。妖星身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就像这颗丹药,为师活了这么久,前朝的丹药,哪怕是魏晋的丹药,为师都见过。那些所谓的方士,十个有九个是骗子,剩下的一个,也多是半懂不懂之辈,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但是这颗丹药不同,仅从残留的气味判断。这是一颗实打实的丹药,虽不如传说中的仙丹,却也是我平生所仅见了。由此观之,李牧背后必定有高人……或者说,他自己就是!” “这不可能啊!”刘神威连连摇头,道:“师父,徒儿按照您的吩咐,打听过了。李牧的出身来历,都有据可查。马邑那种地方,哪里有什么高人,他没有机会接触到的。” 孙思邈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什么可能?” “他是谪仙!” “啊?”刘神威哭笑不得,道:“师父,您这猜测也太荒唐了。哪有什么谪仙,您求仙问道数十年,都没有见过仙人。” “不曾见过,但不代表没有!”孙思邈笃定道:“老子过函谷关成仙,留《道德经》五千言。后有关尹子观《道德经》而飞升,这都是有据可查的事情!” “师父啊!”刘神威无奈道:“这都是传说而已,也没见谁亲眼所见——” “休得胡言!”孙思邈斥道:“道家传承数千年,若这些传说都是假的,早就断了传承了,怎还会有如此多的人修道炼丹?便是你师父我,也是一个例证!我幼年多病,却活了一百来岁,若没有道家的养生之法,怎么可能活这么久?因此说,修道成仙是一定有的事情,只不过不得其法而已!” 刘神威知道师父的脾气,他对任何事情都开明,唯独‘修道成仙’四个字是他的命门,提起来便什么理智都不顾了,他可不敢在这件事情上犟嘴,只好岔开话道:“就算如师父所言,修道成仙的事情是有的,但这与李牧是谪仙有何关联啊,师父啊,不可能的,既是仙人,又怎会在俗世凡尘呢?” “所以才说是谪仙呐!”孙思邈固执道:“否则怎么解释,他本是一个愚钝之人,忽然就开了窍,变得聪明过人了。又怎么解释,他开窍的时候,正是我看到妖星降世的时候,种种巧合同时发生,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可是师父——”刘神威还要说什么,门外小厮捂着脸跑了进来,看到孙思邈就哭:“神医,逐鹿侯来了,我跟他说您在炼药让他回去,他不听,抬手就给了我一嘴巴,呜……” 第285章 铜画里都是骗人的 “呦呵,我说跑得那么快,敢情是来告状了——” 李牧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随后人也进来了,耷拉着眼皮看了眼小厮,道:“你这么没有眼力见,门房这个职业不适合你,你应该回家当个大少爷,多找几个人伺候!门房,是给主人家减少麻烦的,你倒好,跑来告状,你想干嘛呀?让你家神医替你出气呀?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进皇宫都骑马进去,进你个破宅子你还想拦我?” 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但是没人敢说什么,小厮刚刚是气急了,才会跑进来告状,如今经过李牧这么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了。是啊,这位是逐鹿侯,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房,有什么胆量去惹他呢? 小厮啜泣一声,赶忙忍住,鞠躬行礼,道:“侯爷,小的知错了……”话音未落,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孙思邈看不过眼了,刚要开口说话,李牧摆摆手止住他。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李牧叹了口气,来到小厮身边,道:“差一点,我就要对你高看一眼了。可惜啊,你没有抓住机会。” 小厮茫然地看着他。 李牧道:“你为何要向我道歉?你做错了什么吗?你是门房,主人让你拦人,你拦就是了,没有什么错误,为何不能坚持己见?我说你错了,你就错了么?你唯一的错误,就是跑进来告状,因为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你拦着我并没有错,你为何不敢说?” 小厮欲言又止。 李牧替他说了,道:“因为我是大唐侯爷,而你只是一个小厮?呵!可笑至极。男子汉大丈夫,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怕什么?” 小厮不知该如何答话,孙思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塞到小厮手里,道:“拿去早晚涂抹一次,脸上的红印就会消退了。去吧。” 小厮紧紧握住小瓶,转身跑掉了。这可是神医赐下的神药,他可舍不得用。脸上的红印早晚能褪,也不打紧。这瓶药,他要拿去卖钱。 李牧也不等孙思邈礼让,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独孤九站在他的身后,戴着面具看不到脸,沉默寡言的样子。 “唉!”李牧长叹一声,道:“神医,你说这人啊,为何如此容易屈服于命运!哎呀!不知说点什么好。” 孙思邈示意刘神威换一壶茶来,坐到了李牧对面,道:“侯爷为何要与一个小厮计较呢,不怕丢了身份?” 李牧嗤笑一声,道:“我又是什么身份?他把我当做军侯,我只把我自己当做自己。我打了他,是因为他拦着我。他不服气,也可以跟我打呀,我乐意奉陪。但我十分看不惯这种打不过就跑去告状,告了状自己又怂……这算什么嘛!我就不是这个脾气,我与人争斗,赢了我高兴,我得意。输了,认输就是,记在心里,早晚找补回来,我就不会想着去谁那里告状,因为……” 李牧顿了一下,脑海中划过一些陈旧的记忆,咬了咬牙,道:“告状是没用的。” 孙思邈注意到李牧的神色,心中泛起疑惑,他不知道李牧这些情感从何而来,但可以确定,他是想起了什么。 “哦、”李牧忽然站了起来,向孙思邈深施一礼,道:“今日登门,一是来道谢,多谢神医又救了我一命。再就是听我娘子说,神医对这丹药非常感兴趣,特把丹方带了过来,送给神医。” “当真?” 孙思邈慌忙站了起来,嗖地一下就出现在了李牧的眼前,伸手去抓他的肩膀。独孤九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拦,电光火石之间,李牧只觉得眼前有几个影子晃过,接着耳边响起了独孤九倒吸冷气的声音,回头看时,孙思邈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而李牧回头正好看到独孤九的手像是折了似的,无力地耷拉下来。 “什、什么情况!” “小子无礼,我点了下他的手腕,没事,等会我给他接上——丹方呢?丹方在何处?” 李牧惊讶地眼睛都要掉地上了,懵道:“神医啊,你竟还是个高手?” 孙思邈不耐烦道:“什么高手,老夫就是活得久了点。再说,行走江湖,要没点防身之术怎么行,随便学了一点,粗浅的很——”忽然孙思邈目光一凝,顺着李牧的胳膊往下摸,李牧赶紧躲,什么意思这是,怎么还往屁股上摸了? “你这经脉……”孙思邈骇然道:“你这经脉!竟然!竟然一夜之间就——” “啊!你说的是这个啊!”李牧松了口气,好险好险,自己的屁股保住了! 李牧把孙思邈的手推开,道:“还不就是那枚丹药嘛!” “丹药?”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李牧清了下嗓子,开始了单口相声:“前日我去京东集的路上,碰到了一个落魄汉子。这汉子形容枯槁,看起来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他扑在我的马车前面,你猜猜,我是怎么做的?” 孙思邈想了一下,道:“你从他身上碾压过去了?” “老头,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啊!”李牧怫然不悦,道:“丹方你还想要不想要了?” “要要要,你继续说。” “世人都知道我这个人,最是心地善良不过。我一看,哎呀,这儿有个人,怜悯之心顿生,我就想啊,得救人呐。然后我就把他给救了,给他买了几个饼,又给了两个元宝,鼓励他要振作,人生不能只看眼前,要努力拼搏奋发向上——他感动了,感激涕零!他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你等一下。”孙思邈皱起了眉,道:“老夫怎么觉着你在编瞎话啊,还有,什么叫做童话?” “啊……”李牧僵硬住了,口嗨得太过于开心,情不自禁地把歌词唱了出来。但是没关系,可以硬拗,李牧咳嗽了一下,道:“铜是铜铁的铜,画是图画的画,他告诉我,他的祖上流传下来一副铜画!” “铜画?”孙思邈更觉得奇怪,这时刘神威端着茶进来,一共三盏茶,递给李牧一盏,递给孙思邈一盏,还剩下一盏要递给独孤九,看到他脸上的面具愣了一下,李牧伸手接了过来,道:“都给我吧,他不喝。” 独孤九酷酷地点了点头,把抽筋的右手背到了身后。 孙思邈摆了摆手,让刘神威下去,道:“老夫活了这么久,也算是见过世面。还真不曾见过铜画,这铜画上面画了什么?为何他说都是骗人的?” “唉!”李牧抿了一口茶,长叹一声,道:“说起来也是一个悲催的故事啊!” “这个人,自称是道家后裔。” “道士?” “不不不!”李牧连连摆手,道:“不是道士,是道家。诸子百家听过吧,儒家墨家道家,他说他是道家后裔。” “啊!”孙思邈恍然,道:“如今这世上道士不少,但自称道家后裔的,还真没有几个,老夫四十年前见过一位前辈,传授了我一部药典,但如今这位前辈已经去世二十八年了。” 李牧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还能蒙对,忙顺着往下说,道:“就是这个道家,他不是道士,是道家后裔。” “嗯嗯!”孙思邈连连点头,他本来觉得李牧是编瞎话,但是听李牧说起道家后裔,还有点开始信了,道:“你继续说。” “他的这副铜画是祖传的,也不知传了多少代了。他的父亲告诉他,这铜画所指引的地方,是他家先祖修行的洞天福地。说只要找到了这个洞天福地,就能继承先祖留下的东西。得到了洞天福地中的东西,或许成仙都有可能。” “成仙?”孙思邈听到这俩字,眼珠都放绿光,呼吸也急促了,身体探过来问道:“他当真是这样说?” “他就这么说的,我骗你做什么?” “那铜画现在何处,能否给老夫一观?” 李牧叹道:“我也想看,没了!” “没了?” “这落魄汉子的家族为了寻找这铜画所指引的地方,世代云游,居无定所。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衣不果腹了。无奈几个月前到了洛阳的时候,他把铜画给卖了。” “卖了!”孙思邈咬牙切齿,恨道:“此子大谬!如此宝物,怎能变卖?他就不怕别人看到了,也去寻么?” “他当然想到了,所以他是毁了之后才卖的!” 孙思邈听着顿时绝望了,他本来想,他在洛阳也有一些人脉,若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他或许还能找到,如今听说是毁了之后才卖的,那岂不是一块铜疙瘩?这还如何复原? 难道求仙之路,至此便要告一段落么! 呜呼哀哉! 李牧瞅着孙思邈一脸了无生趣的样子,心下恍然。他还以为孙思邈是超脱世外的高人来着,没想到也是有私心之人嘛。这家伙竟然想成仙……嘿嘿,真是有趣。 不过这也不奇怪,唐朝的时候,人们对于成仙,还是有极大热忱的。 《大唐群侠传》在做设定的时候,挖掘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相传,杜甫是李白的超级粉丝,当时他还没有郁郁不得志,只是一个小年轻,慕名去李白,李白彼时已经是‘赐金放还’的油腻中年了。官做不成,就去做道士,做道士嘛,自然是要成仙的。于是李白就忽悠他一起去访名山、寻仙人、找仙草、炼仙丹,中途还遇见个流浪汉高适,于是三人结伴,从春天访到秋天,啥也没找到,后来杜甫和高适醒悟了,不干了。 这件事策划组的人觉得有趣,便做成了一个支线任务。内测的时候,李牧的账号也做过这个支线任务,所以记忆犹新。 现在是初唐,距离李白所在的年代,还有一百多年,一百多年之后,寻仙炼丹都很盛行,由此可见孙思邈向往成仙,也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嗯,这样心里就有底了。 本来李牧编瞎话是现编现想,现在有了目的性,这瞎话就好编多了。 李牧清了下嗓子,安慰道:“神医不必难过,那汉子不也说了么。铜画里都是骗人的,说明他的家族经历不知多少代的努力,也没有找到什么。再说了,若真是洞天福地,他又怎么会告诉外人呢?就算是杀了他,他也不可能外泄的,本就是没机会得到的东西,还伤心什么呢?” “也是……”孙思邈点了点头,他能活上百岁,自然是一个豁达之人,何况李牧说得也有道理,若真是成仙之途,谁人会分享呢? “那这丹药是怎么回事?” “这丹药是我花钱买的!” “买的?”孙思邈狐疑道:“他会卖?” 李牧笑道:“他都要饿死了,当然得卖了。不然他死了,还怎么求仙问道?” 孙思邈信以为真,点头道:“说的也是。” “而且,他看上去也有三十多岁了。孑然一身,没有妻子儿子。他不得想想,若他这辈子找不到,怎么也得有个儿子,把这志向传承下去吧?娶老婆,生儿子,把儿子养大,不都得要钱么?他如何不卖呀?” 孙思邈又点了点头,但还是疑惑道:“他把这丹药卖给你,他自己怎么办?” “谁说这丹药只有一粒了?”李牧反问了一声,倒把孙思邈弄愣了,道:“如此宝药,难不成有很多么?” “也没有很多。”李牧又否定了孙思邈,彻底把他弄蒙了:“一共两粒,原来是三粒,也是祖辈传下来的。这汉子八岁那年吃过一粒,还剩两粒带在身上。卖给我一粒,他还剩一粒留给他未来的儿子。不过我这个人是从来不吝成本的,我琢磨着这药若是真的好,我总得给我夫人、母亲来一粒吧,但是他没有那么多了,于是我就拿钱砸,把他的丹方给砸来了!” 孙思邈听得心惊,道:“花了不少钱吧?” “连药带方——”李牧伸出一根手指。 孙思邈也伸出一根手指,愣愣道:“这是多少钱?” “一百两金子而已。” “这么便宜?!”孙思邈难以置信,他如今也有一千两金子了,是李牧给他的。若是碰上这种好事,他一千两金子都给那汉子,丹药岂不是他的了? 第286章 两本书 孙思邈不禁唉声叹气,死命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李牧故作惊讶道:“神医,难道你觉得便宜吗?一百两金子呐!” 孙思邈看李牧这样子,心里头更气,道:“你小子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说丹方,就是那颗丹药,一千两金子也有的是人趋之若鹜,老夫自问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从未见过有丹药如此神奇,一颗丹药,一夜之间,就能打通周身经脉,说是仙药也不过分,你只花了一百两金子,便买了丹药和丹方还不知足,当真是贪得无厌!” 李牧嗤笑一声,道:“神医怎么变得如此大方了,我的耳边和兀自还响起神医的谆谆教诲呢,神医的志向不是悬壶济世么?一百两金子可能救活不少人啊,神医难道枉顾百姓的性命不顾,要拿去换仙丹么?” “你!”孙思邈涨红了脸,怒极,道:“你小子休要揶揄我,老夫这一生,活人无数,难不成就不能为自己着想吗?” 李牧嘿嘿笑了,道:“那自然是可以的,开个玩笑,神医不要生气嘛。” 孙思邈冷哼了一声,李牧继续说道:“神医也不要觉得那汉子卖便宜了,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也是落魄到了极点,才会动了卖丹药的想法。你想啊,他是个落魄的汉子,哪见过金子啊。若不是我好心,给了他一百两金子,我觉着看他的样子,给一百两银子都能打发——”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孙思邈忙道:“这汉子虽落魄,但他的祖上也是修仙得道之人,且他有家族传承,在修仙一途必有心得,这样的人物,不可等闲视之,还是要打好关系,以礼相待。” 李牧瞧着孙思邈的样子,心中暗道。都说关心则乱,古人诚不欺我。这孙思邈何等的人物,就算是面见陛下,也是淡定从容,却因这修仙的事情,对一个落魄汉子如此紧张,无非也不过是在意他可能怀有的‘仙法’罢了。 扯了这么久,李牧也觉得再骗下去没有意思了,决定终结这个无聊的游戏,道:“总而言之,铜画已经没了,丹药我吃了,那汉子拿了我的钱走了。至于丹方,在这里。”李牧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上面写着他从系统购买的大衍丹的配方中抄下来的材料清单。 孙思邈赶紧接到手中细看,喃喃念叨:“成形肉芝、何首乌、朱果、千年雪莲、冰参、空青石乳……”果与他猜测得相近,比他猜测得更加详实。但是却有一样,这所谓的丹方中,有药材和数目,却无炼制之法,就算得到这些宝药,也根本炼不成丹啊! 难道这小子对我有所隐瞒? 孙思邈看向李牧,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但李牧却非常诚挚地看着他,道:“神医看完了?觉得如何?那汉子有没有骗我?” 见李牧是这样的神色,孙思邈又有点疑惑了,试探道:“这药材倒是对的,其中有几味,老夫也猜出来了。可是这丹方却有些奇怪,它给出了配比,却没有炼药的方法,这……” “啊?”李牧大吃一惊,心里暗道,自己做事还是太不小心了,怎么就没去找本炼丹的书查一查,把这瞎话编的严实些。他这个丹方,乃是抄的游戏内的配方。游戏中的丹药配方,无非就是用什么丹炉,对应什么等级的炼丹术,然后加上幸运物品等,有多少成功的几率,然后就是把所有材料添加进去,点击一下,成或不成看运气了。就像给装备砸宝石似的,有的欧皇百分之五的几率也能成功,而倒霉的非酋百分之九十九也可能失败。 但是现实中,炼丹却没这么简单。什么水,什么火,什么地势,什么天象、什么炼丹手法等等,都是影响丹药的条件。李牧给的这份丹方,只有药材配比,却无其他详尽的描述,因此只能称为一份药材清单,却不能称为一个完整的丹方。 但事已至此,李牧万不能承认这是自己编的,忙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喃喃道:“这人怎么能骗我呢,看他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是个心机之人……” 孙思邈看李牧失魂落魄如此,心中那点怀疑便也没有了,反而安慰道:“这事儿说起来,你和那汉子都有错。你耍了小聪明,以为那汉子没见识,只给人家一百两。那汉子呢,便也不给你完整的丹方。你俩都揣着心机,谁也别说谁。” 李牧愤然道:“老头,你怎么又向着他说话。你俩还不是道友呢!要是我看,那汉子就是存心诓我,和那铜画一样,他就是没打算给我!现在想想,那汉子既然能在丹方上骗我,铜画的事情估计也骗了我。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不一定就毁了!他就是怕我打他主意,故意那么说!” “嗯?”孙思邈听到这话,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希冀。虽然他没有得到铜画和丹方,但是这两样东西仍存在世,对他就是一个好消息。他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能活。别看现在一百来岁了,但他有信心,再活七八十年不成问题。只要活着,若是有缘,早晚都能碰上。 做戏要做全套,李牧把孙思邈的表情收在眼里,又叹了口气,道:“本来我还想着,把丹方交给你,然后我出钱买药材,你出力帮我炼丹,炼出来了,咱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现在看来,却是着了道了。唉!” 孙思邈安慰道:“你也不亏,你吃的那颗丹药是真的,便值一百两了。而且我看这张丹方,那汉子虽然没告知你如何炼丹,但这药材清单应该是真的。就算是骗了你一半吧,这些药材个个都是珍品宝药,每一种都得之不易。若能把药材收集全了,老夫觉得那汉子应当还会出现。” 李牧煞有介事问道:“这是为何?” 孙思邈凝眉:“你没听老夫刚才说的话么!药材难得!那汉子穷困落魄,怕是也弄不到手。你若收集全了,那汉子若是得知,必然会按捺不住找上门来。你不会炼丹,老夫也不会,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炼丹的事情,还得是着落在他身上!” 李牧一脸恍然,道:“如此说来,这汉子是想借我的手帮他收集丹药咯?他卖给我的一颗真丹药,便是要告诉我,这丹药的疗效如何,让我心甘情愿,为他所用——嘶!好深的心思啊!” 孙思邈微微颔首,道:“应当就是如此了,侯爷,这件事便是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家的后裔,传承这么多辈,怎么可能是一个平庸之人,你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假象,也许他是一个隐世高人也说不定!” 李牧愤愤道:“什么狗屁隐世高人!骗了我还想好过?成仙的事情我压根就没指望过,有它也行,没它也行,老子偏偏不让他如愿,反正我也没吃亏,这药材我偏不帮他找!” “别呀!”孙思邈忙道:“话别说死啊,这些药材虽然罕有,却也不是没有。凑齐虽难,却也不是没有可能。要是真凑齐了,让这汉子炼一炉丹药,你和我都有好处——” “我和你?”李牧忽然打断孙思邈的话,皱眉道:“老头,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那汉子是找的我,可没找你。寻药材也是我拿钱去买,你有钱吗?” “我有——” “别说你那一千两金子啊,你那点钱还是我给你的!”李牧又一次打断孙思邈的话,不屑道:“你也说了都是宝药,一千两金子够吗?” 孙思邈的话被噎了回去,深吸了口气,道:“你也不要以为,什么都用钱可以买到。何首乌、朱果你能买到,但是成形肉芝、冰参你不一定买得到。更不要说千年雪莲和空青石乳了,这两味药,都只在特定的地方有。这天下知道位置的人,不过区区数人而已,天山雪莲号称有起死人之能,空靑石乳有肉白骨之效,谁要是得了一点儿,都足以传世,岂是用钱可以买到的?” “听着话音儿……”李牧打量着孙思邈,道:“莫非神医能够得到这些药?” 孙思邈哼了一声,道:“若说这普天之下,能同时凑齐这两味药的人,不是夸口,也就是我了。”孙思邈看了李牧一眼,道:“老夫平生不占人便宜,这个药单之中,天山雪莲、空靑石乳、成形肉芝三味,我去寻。剩下的三味,你去买。凑齐之后,若那汉子真来了,炼成丹药,我只要两颗。” “两颗?” “对,我自己一颗,再给我那徒儿一颗。”孙思邈再次确认道:“就两颗,多一颗也不要,其余都是你的。” “这个么……”李牧心里算计起来了。 他学了制药术,大衍丹这个配方虽然是大师级制药术才可以学,但是冲技能熟练度这件事,只要有钱有闲,并非是不可达到的,无非是费钱费时间而已,只要自己持之以恒,早晚能把制药术练到大师级,到时候药材备齐了,丹药自己就能炼…… 这丹药不会内功可以开拓经脉,会内功,嗑药可以‘练级’,当真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之良药。若是真炼出来了,自己,老娘,夫人们、兄弟们都用得上,未尝不可呀! “好!”李牧主意已定,伸手握住孙思邈的手,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击掌为誓!” “就这么说定了!”孙思邈认真道。 事办完了,李牧起身要告辞,孙思邈却按住了他,道:“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完,孙思邈离开书房,不一会儿拿着一本书回来了,交到李牧手中,道:“这本便是老夫的拙作《千金方》,你答应过老夫的事情,还记得吧?” 李牧翻了翻书页,一个也看不懂,道:“印书嘛,自然记得,放心吧。” “还有。”孙思邈又递给李牧一本书,道:“你现在经脉贯通,便如一口空缸,不练内功太过于可惜了。这本《太玄经》是我偶然得到,送给你吧,你若有心,可以练练。修身养性,也是好的。” 李牧刚刚见识了孙思邈的手段,独孤九那么快的伸手,竟然在他手上走不过一招,对他给的秘籍,自然是非常信服的。他把《太玄经》拿到手中,道:“神医,这便是你的功夫吗?我练了之后,也能跟你一样厉害?” “非也。”孙思邈摇头道:“我得到这本书的时候,已经练了别的内功了。老夫不是跟你说过么,我没什么厉害的地方,就是活得长,走得地方多,见的人也多。这本书也是一个人托付给我的,给你也算是缘分。它只是一本内功,不是招式,你练了可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却不能用来伤人,对你来说正合适。” 李牧顿时兴致索然,道:“不能伤人练了干嘛!没意思!” “虽然不能伤人,但是在你受伤之后,可以助你快速痊愈,也是一件好事吧。” “呵呵!”李牧丢给孙思邈一个假笑,拱手道:“多谢您啦!” “用不着假惺惺的,书给你了,练不练是你的事儿,你转头烧了,我也不管。明日我入宫一趟,再看一看皇后的病情,若无碍,我便出发寻药去了。你小子可好好地活着,可别我把药寻到了,你小子不在人世了——” “我呸!”李牧没好气道:“老头,你会不会说话啊,我生龙活虎的很,怎么就不在人世了,你死了我都不会——”忽然李牧说不下去了,他忽然想起他看过的一本闲书,传说孙思邈活了三百岁,若是真的。现在他才一百来岁,也就是说他还可以活二百年。二百年呐,自己的骨头渣子都烂没了吧,这样说来,还真不敢夸口了。 孙思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老夫的很多朋友,都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老夫却都看不着他们了。你若真能活得过老夫,也是好事一件,只要你能耐得住寂寞。反正老夫是很寂寞,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种难受,你不会明白的。” 说完这句话,孙思邈有些萧索,他走过来把独孤九的手腕接上,道:“老夫这里也没好吃食,不留你们了,走吧,恕不远送。” 第287章 安息茴香 “不劳远送!” 到了门口,李牧与送出来的刘神威告别,刘神威微微欠身行了个礼,看着李牧上了马车,转过身回到孙思邈的书房。孙思邈还在看着李牧带来的药单,目不转睛,似有所思。 刘神威撤下了茶盏,又泡了壶新茶过来,轻声道:“师父,徒儿在门口听着了。左思右想,不得不提醒师父一声,徒儿觉得,逐鹿侯说的这些话,恐怕不全是真的。” 孙思邈把丹方放下,看着徒弟,微微一笑,道:“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言,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如何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我常常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无非就是活得长了点,见过的人和事多了些。你当我是在谦虚么?实际就是如此啊!我这一辈子,见过的人多如牛毛。这人是什么脾气、什么秉性,无须任何相面法,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客气滴说,再心机深沉之辈,当着我的面撒谎,想要不被我看出来,也是难如登天。他说了第一句,我便知道他在撒谎了。但他拿出的药单却不假——”孙思邈看了看自己的徒弟,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看待?” 刘神威沉默不语,半晌,道:“徒儿觉得,或许压根没有什么落魄汉子。这丹药和丹方,都是李牧的。只是不知道他从何处得来,却又不好问,着实难办。” “然也!”孙思邈颔首点头,道:“你能有这份见识,也不枉跟我这么多年了。此次你我师徒分别,我也能放心许多。” 刘神威大惊失色,上前牵住孙思邈的袖子,跪在他的面前,道:“师父!你要赶徒儿走吗?徒儿做错了什么,还请师父示下,求师父不要赶走徒儿,徒儿要跟随师父——” 孙思邈拍拍刘神威的手,把他拉了起来,道:“这些话你无需说,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如何能不知道你的秉性。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生路漫漫,你的路总归还是要自己走。若跟在我的身边,你永远也无法走出自己的路,这是为师所不愿见到的。” “我这一生,不知传授了多少人本事,随心随性。我觉得有缘分,就指点……”孙思邈顿了一下,笑道:“谈指点有些托大了,帮衬吧,就是帮衬一下。我是不在意什么师徒之名的,也不在意徒弟能为我带来些什么。就像那袁天罡,他得了我的帮衬,自是他的缘法。修道之人,讲的便是一个缘字。” “你我能够有着一段师徒之情,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总要有一个结束。明日我入宫见一见皇后,然后便不回来,直接南下去寻药。你不要跟着我,也不要伤感。师父也不瞒你,前些日子,我偷偷为你算了一卦。你往后的前程,还是在这长安城。你就留在这里,我会把李牧给的钱,都留下给你,你都用在百姓身上,就算对得起师父了。” 刘神威还要说话,被孙思邈摆手制止,道:“你若不信师父的话,也可。但在一千两金子用完之前,不许离开长安。师父对你的要求,也就是这些了。” 刘神威见孙思邈主意已定,知道自己不能更改,默默地流着眼泪。 孙思邈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资质不是上乘,但你有一颗医者的仁心。且与我不同,在我心中,修仙得道总归是最重要的,而你则心无旁骛。我把这些年的手札留给你,多多揣摩,或有一日,你的医术会超过我,那时才是师父最欣慰的时候。” 刘神威哭泣道:“师父,徒儿哪有那种能力。徒儿只盼着跟着师父,鞍前马后,才能心安啊!” “这才是师父要与你分开的原因呐!” 孙思邈又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去吧,我要打坐,歇息一会儿。” 刘神威抽抽搭搭地走了,孙思邈叹了一声,盘腿而坐,闭目凝思了起来。 …… 没混到饭吃,李牧也不觉得扫兴。孙思邈那府邸,除了他们师徒,只有一个小厮。看着也是没人做饭的,能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来到西市,这里什么吃的都有。光是小吃,就有几十种,不要说一个肚子,十个肚子都填饱了。 说起来也有日子没来西市吃东西了,今日时候尚早,李牧便让独孤九驾车来到了西市。兄弟二人把马车寄放在市口,步行进入西市,打算溜达溜达,吃些小吃,什么时候吃饱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李牧正琢磨吃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香味传了过来。李牧顺着这香味,越过三家铺子,来到了一处烧烤摊。这里正在烤全羊,摊主是两个胡人,面貌有些凶恶,因此虽然羊烤的滋滋冒油,看上去十分有食欲,也没人来光顾他们。 两个胡人因此有些焦急,恨不得伸手去拉客。但他们俩都不会说汉话,屋里哇啦地说了一通,配上他们的相貌,倒像是抢劫的,吓得人们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过来。 李牧确是不怕的,倒不是因为他三品军侯的身份。而是因为独孤九,有独孤九在他身边,不要说这两个胡人,再多几个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李牧是能听得懂几句胡人话的,只是懂得不全而已。 两个胡人终于等到了两个不怕他们的客人,高兴得不得了。非常热络,屋里哇啦地一通说,把二人让到了桌上。这桌子非常粗糙,一看就是徒工的手笔,但凡是个木匠,也不能把四条腿不齐的凳子摆出来。 不过在这市井之间,也没那么多挑的地方。李牧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他会来这里吃烤肉是因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穿越到唐朝这么久,终于见到了孜然! 语言不通,只好比划,李牧指了指烤全羊,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那只羊我全要了。但是这俩胡人没看懂,或者说是没敢信,愣了半天,也比划了半天,才终于确认是遇到了大主顾,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不住地鞠躬作揖,但他们是胡人,对汉人的礼仪非常不适应,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架势,引得周围人哄笑。 李牧忙止住他们,对独孤九示意了一下,独孤九从怀里拿出一个银元宝,足有十两重,递给了其中为首的胡人。 如今长安的地界,一头羊的价钱,约莫五贯上下。十贯钱买一头烤羊,就算是加了人工费等,也是只多不少。两个胡人千恩万谢,一个搬了坛酒过来,另一个则是拿出一把精致的弯刀,刷刷点点,如雪片一般把羊肉削下,端到李牧和独孤九面前。 李牧没有着急吃,他盯住肉片上残存的孜然粒,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东西味道闻起来像是孜然,但看它的样子,却与孜然有些区别,这一点李牧是敢断定的。在前世的时候,从公司回家的路上会路过一个没有路灯的转角,经常会有一个‘大篷车’停在这里卖夜宵,有烤串啤酒,也有凉皮拌面。过往的行人,经常会光顾生意。 李牧是“烤串啤酒派”的,对凉皮拌面嗤之以鼻,从来不吃。每次回家只要碰上了,就是十串板筋十个肚片一瓶啤酒。跟老板娘混熟之后,偶尔还会送他一个大腰子,看见他离着老远就会喊‘来啦老弟儿……’,十分的温暖亲切。 因为常吃的缘故,李牧对孜然是很有研究的。眼前这个东西,味道像是孜然,却绝对不是他见过的品种。 李牧试着吃了两片肉,味道是没有错的,而且比他前世吃到的孜然更加浓郁!他瞬间就激动了,没有穿越的人,不会理解这种感觉。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来到唐朝,什么都还好,尤其是有了老婆,让他这个前世单身狗感激涕零。但是唯独在这吃上面,他是太难受了。唐朝的口味,他吃不惯啊! 但是有了孜然,还担心什么呢?细盐有了,孜然有了,就差一句‘来了老弟儿’,熟悉地感觉就回来啦!哦,对了,还有辣椒!这种原产地在大洋彼岸的小东西,自己这辈子估计都吃不着了吧! 不!李牧忽然惊醒,还有几乎,还有福袋啊!福袋既然能出土豆,就能出辣椒,下个月赌福袋,什么都不求了,给来个辣椒就心满意足了! 独孤九吃东西的时候,会把面具推到脑门上露出嘴巴。但是即便只是露出半张脸,旁人看了,也是一个闭月羞花的小美人儿。路过的人偶有看到他的,都觉得好奇,这美人儿有意思哈,戴着个面具,坐在街边吃烤肉……有那浪荡的纨绔少爷便想上来调戏调戏,但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李牧坐在小美人儿的对面,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再不敢多看一眼,灰溜溜地跑了。 如今长安城中,哪有不认得李牧的人。关于他的故事,早就通过《大唐日报》以及诸多读报人之口传遍了街头巷尾。而他的模样,也因为他从来不掩饰行踪,而人所共知。 名声么,整体还是好的。因为李牧撒币、啊不,是撒钱的举动,让他博得了不少好感。而且他有一条,别人若不惹他,他也不会欺负别人。光这一点,他的品行就要超过长安城百分之九十的纨绔子弟了。更不要说,他还有真本事。这一点是没得黑的,他发明的东西,无一不让人津津乐道。 除名声之外,所有人对他的共同印象便是‘惹不起’这三个字了。平头百姓自不必说,李牧是三品军侯,又深得圣眷,自然是惹不起的。却说那有身份的人,勋贵和门阀,也都自觉惹不起李牧。原因无他,除了圣眷之外,便是这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牵扯。他们的家族,多是入了股的。几十万贯的钱财还在工部的冰窖里面存着,受制于人,如何敢惹呀? 那些自命清高的山东士族也不敢惹他,那一轮斗法,虽然明面上,魏征升官李牧罢官。但是山东士族在朝中的势力几乎折损殆尽,李牧随后的手段,也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以至于现在魏征都要为了修路的事情豁出脸皮登门求助,他们如何敢惹? 因此长安城中的几大势力,都多多少少对自家的子弟提及过,惹谁都不要惹李牧,否则他发起性子来,弄死到不至于,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打了也是白打,你还敢打回去么? 至于长安城的泼皮无赖——现在都快被白闹儿和二狗收编了,仗着李牧的势力,和手里的钱财,收编些泼皮还不是玩儿一样。那些不服气的,有一些已经把家搬到灞桥底下了,沿着灞水顺流而下,不知道已经溜达到哪里去了。 这些事儿,李牧是一点也不知道的。白闹儿和二狗也没提起过,是人都有野心,白闹儿和二狗虽然算不得大丈夫,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野心。以京东集为根基,统一长安的‘黑道’,便是他们的野心,宁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也要去做的。 独孤九余光瞧着李牧盯着肉片上的调料发怔,却没吃几口,心里疑惑。他瞧了眼左右,附近没人,才开口道:“大哥,你怎么不吃呀?” 没了‘变声面具’的帮忙,独孤九的声音又回到了女孩儿的样子。李牧好久没听到他的原声了,愣了一下,才道:“我在想,这个调料是什么,没见过呀。” “哦,这个呀。”独孤九笑了一下,虽在李牧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却也不禁心惊肉跳了一下。这小子长得是太妖孽了,明明是个男人,却愣是没有喉结。若他活在前世,穿上女装扮个伪娘,不知道要掰弯多少不明真相的二次元少男…… 李牧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安息茴香,盛产于西域,中原是比较少。” “安息茴香?”李牧没听过这个名字,凝眉道:“这是谁取得名字,恁地晦气呢,怎么,吃了它便要死么?” 独孤九莞尔一笑,李牧赶紧别过头,不行,受不了。 “大哥有所不知,相传西域的西边有一个安息国,这种茴香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所以才叫安息茴香。我家在西域也有不少生意,见过这种调料,因为十分稀少金贵,也没吃过几回。” 第288章 西突厥 “稀少金贵么?” 李牧蹙起眉头,应该是这样了,他来到长安也半年了,而且还特意研究过吃食,若这安息茴香常见,也不会头一次见着了。但同时,他心里也升起了疑惑,他看了看眼前的肉片,又看了眼在烤架旁忙活的两个胡人,暗自琢磨,既然是稀少金贵的调料,这两个胡人为何会有?他们直接拿这调料去卖,岂不是获利更多么? 而且,这两个胡人也非常古怪。他们竟听不懂汉话,来长安做买卖的胡人,不会说汉话的也有,但通常都会雇佣一个通译,这俩人倒好,通译没有,却在做买卖,难道不怕被骗么? 再看二人的容貌,也有颇多的可疑之处。这俩人的样子,不像是商人,倒像是行伍之人。 李牧招了招手,独孤九会意,凑过头来。周围瞄着看热闹的人见了,纷纷窃窃私语,没想到逐鹿侯这么急色,看到没有,光天化日之下,就要亲嘴儿了。 李牧没有察觉周遭异样的目光,对独孤九吩咐完了,便道:“去吧,快去快回。” 独孤九没动,担心道:“大哥,我走了,你只一人,若这俩胡人暴起,你如何是对手?” “放心,我是客人,他对我动手做什么?再说了,我是大唐军侯,周围都是唐人,他若想对我动手,我振臂一呼,还愁没人帮衬么?他俩再凶恶,也架不住人多。你快去快回,不会有事。” 初唐的风气可与李牧前世不同,李牧的前世,若看见打架的,除非是傻子、愣头青,才会过去掺和,大部分的人远远瞧见了,就有多远躲多远了。李牧前世便做过一回愣头青,他见一对夫妇吵架,那男人抬手就打,浑然不顾周围人的侧目。李牧正好下班,瞧见了,刚开始也没想管,但见那女人被打得满嘴是血,实在是不忍心,就上去拦着。结果被当成了‘奸夫’,也挨了一拳。 李牧的脾气也撩拨上来了,立刻还手,那男人身材矮小,不是他的对手,几下就被他打倒在地了。 这时,神奇的事情出现了。那女人报了警,对警察说有人打她丈夫。警察来了,把三人带到派出所。口口声声维护她的丈夫,把责任全推到了李牧身上,甚至她自己被打,也说是李牧打的。若不是有监控视频,李牧那次免不了破财了。 从那之后,李牧再看到这种事情也不管了。他不是新闻里的好青年,可以铿锵有力地说出,就算我被冤枉一百次,我仍然会如何如何——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稍微不普通的一点,他还是一个孤儿。内心本就敏感,被冤枉了一次,当了一回愣头青,他就记住了,跟自己无干的事情,千万不要管。 不是心思坏了,而是自己的能力太弱了。就说这对夫妇的事情,若没有监控视频,他一张嘴怎么说得过人家两张嘴,何况对方俩人都带伤,而他却毫发无损。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他是要赔钱的。 他那时刚上班不久,一个月的薪水不过三千,又是个孤儿,没有家人倚靠。赔这一回,一个月的薪水都够呛能够,他承担不起这种被污蔑的代价。 那些口口声声说,就算被冤枉一万次也仍然会如何如何的人。要么是撒谎,要么是有底气,李牧不想撒谎,也没底气,自然就不做了。 这种事情,莫说谁对谁错,社会风气使然。 初唐就不是这样,这时的风气,敬重孝义之士。路见不平一声吼,可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有人这么做。面对的又是两个胡人,李牧一点都不担心。 大唐建国之后,几场大仗都是胜了的。只有对突厥人,忍辱负重了几年。但今年李靖灭了突厥之后,这份耻辱也就不在了。以前在长安,大家或许还会惧怕胡人一点。现在么——不欺负你,已经是有礼数了。 不多时,独孤九带着一班差役回来,随行还有一个通译。通译屋里哇啦一通,差役一拥而上,把两个凶恶的胡人绑了,扭送到长安县衙。 围观众人一瞧,又窃窃私语了起来。他们只当李牧在欺负人,否则为何吃烤肉吃得好好的,忽然就叫差役来抓人呢? 虽然抓的是胡人,李牧又是大唐的侯爷,但这种不平的事情,还是有人不忿。 李牧也听到了窃窃私语之声,朗声道:“众位不要误会了,这两个胡人有很多可疑之处。本侯怀疑他们是细作,所以才通知长安县抓人,绝非欺负他们。” 有一个胡人客商忍不住道:“侯爷,您为何说他们是细作,有何凭据?” 李牧笑了一下,拿起两个胡人未用完的装着安息茴香的小袋,展示给众人看,对说话的胡人客商道:“你是胡人,应该认得此物。” 胡人客商走近了一点,仔细辨认,惊讶道:“安息茴香?” “你既然认得此物,当知道此物的金贵。而这两个胡人却在这里摆摊卖烤羊,难道不奇怪么?” 胡人客商不再质疑了,弯腰行了个胡礼,退到了人群之中。 李牧对差役们示意了一下,差役们一起动手,把这摊位给拆了。烤架和剩下的半只羊不知该如何处理,询问李牧,李牧想起了李重义,这烤羊的味道非常好,他肯定喜欢吃。便雇了一辆车,让差役帮忙,把烤架和烤羊等物,一起送到逐鹿侯府。 而他则来到长安县衙,等待审问的结果。 …… 王仲远今日坐堂,眼皮一直的跳。心里暗想,近日也没什么值得眼皮跳的事情啊,正琢磨着,班头来报,说是逐鹿侯派人来,要县衙出人帮忙抓胡人细作。 王仲远听到‘逐鹿侯’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上一回因为崔玉言的事情,他差点就丢了乌纱帽。从此对李牧敬而远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没想到还是没躲了,他不向山走去,山向他走来了,人家找上门了,还说是抓胡人细作,这个忙,能不帮么? 王仲远不敢怠慢,立刻派出去一班衙役。县衙距离西市不远,没到一炷香的时候,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果然带来了两个胡人,王仲远不懂胡语,便让师爷带着通译询问,他则来到了衙门口,等候李牧的到来。 远远地看到李牧的马车,王仲远努力挤出来笑脸,道:“侯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难免心酸。他是武德年间科举的探花,当年也曾肆意昂扬过,如今却不得不讨好一个后生晚辈,此中的酸楚,旁人怎知。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过了这几个月,李牧已经不是当初的李牧了。他如今的威势,俨然是与长孙无忌、王珪等人相当的人物了。朝野之间最近隐隐有议论说,朝堂本有四股势力,陇右勋贵,太原门阀,山东士族,寒门官员,如今怕是要加上一个李牧了。 他虽无正经的官职在身,却管着陛下的内帑,又牢牢控制着六部之一的工部。大唐盐业、大唐矿业等公司也缺他不可,各方势力都不敢得罪他。听说他因与王珪之间发生矛盾,竟在太极殿外打了王珪一拳,把老侍中打了个捂眼青。虽然没人亲眼见到,却也传得头头是道。 无风不起浪,这事儿王仲远是信的。因为他觉得李牧干得出来,也敢! 面对着一个连侍中都敢打的人,王仲远小小县令,如何敢惹?他现在只盼着李牧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之前的一点龌龊淡忘了,否则惹了这一尊神,怕是升迁无望,一辈子都要蹲在县令这个坑里了。 马车停下,李牧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撅着行礼的王仲远,自然想起了崔玉言的事情来,不过他也没有那么小气,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崔玉言也不知道发落哪儿去了,他的气也消了,自然不会再计较。 伸手把王仲远扶起来,道:“县令为何如此大礼啊,我现在身无官职,只是一个闲散的侯爷,可当不起你这长安县父母官的大礼。” “侯爷说笑了。”王仲远听到李牧的语气,心稍稍放了下来,看样子,这位爷没有为难的意思,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令人不悦的过往,只当之前的事情不存在,把李牧迎到了后衙,陪着小心道:“事情差役已经禀报过了,下官钦佩不已啊。侯爷慧眼如炬,能在闹市之中,一眼看出两个细作的身份来,不但显出侯爷的本事,也显出侯爷时刻不忘——” “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李牧笑着打断王仲远的话,道:“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听奉承。王县令,实不相瞒,这俩人到底是不是细作,我也不得而知。只是他们的身份,我非常好奇。还请你告诉审问的人,不必动刑,问清事情就好,我在这等着。” “下官明白。”王仲远见李牧颇为急切,也就不再陪着,命人泡了壶茶伺候,他则去了前衙。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王仲远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画了押的供词。 “侯爷!却有发现,这两个胡人,是西突厥的人!” 第289章 危机感 “西突厥?” 李牧对这个词很是陌生,但他就是这点好,不会不懂装懂,问道:“王县令,这突厥不是被咱们大唐灭掉了么?怎么还有一个突厥?这是怎么回事?” “侯爷不知么?”王仲远一脸惊讶,心中却舒爽无比。人皆言这逐鹿侯乃是天星下凡,有宿慧的人,多知多懂。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呐。他连西突厥都没听过,啧啧,算什么多知多懂? 李牧岂知王仲远心里想了这么多,他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也没必要装:“正要像王县令讨教。” “这事下官确实略知一二。”王仲远心中腹诽归腹诽,李牧问起来,他却不敢不答:“突厥汗国在佗钵可汗时,疆域广大,不得不分封了一些小可汗,小可汗听命于大可汗,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前隋开皇元年,沙略继承突厥大可汗位,但西部的达头可汗不服,拒不承认沙略的地位。” “开皇二年,沙略可汗命阿波可汗南侵,但被隋军击败。沙略可汗藉口阿波可汗先退,攻击阿波可汗。阿波可汗不是对手,只好投奔西部达头可汗,达头联合阿波与沙略对立,双方相互攻击,于是突厥正式分裂为东西两汗国。东突厥沙略可汗在隋北境,西突厥达头可汗则在隋之西北。” 王仲远考状元的时候,正值渭水之盟不远,大唐上下饱受突厥之辱,夙夜寻找报仇之法。当年进士科的策论,便是这突厥汗国为题,王仲远能考中探花,自然研究得很深,因此滔滔不绝。 “因沙略继承的是突厥汗国大可汗位,故此一直视为是突厥正统。而且西突厥分裂出去之时,势力要比东突厥小得多,只好一直向西逃窜,与我大唐接壤不多。双方也没有什么侵扰,提及不多。倒是东突厥与我大唐接壤区域广大,自便桥之盟以来,更是与我大唐结下死仇。故此提及突厥,多指的是东突厥这一支,鲜少提及西突厥。” “原来如此。”李牧又问道:“这西突厥与我大唐的关系怎样?” “这个么……”王仲远到底是真材实料的探花,宏观方面还是有一定见解的,想了想道:“东突厥在时,双方有共同的敌人,关系还是不错的。其中有一位阿史那泥熟,是达头可汗曾孙,世为莫贺设。武德年间曾来到长安,与当时还是秦王的陛下相交莫逆,二人还结成了兄弟之谊。但李靖大将军灭掉东突厥后,关系还能不能保持下去,就未可知了。” 李牧点点头,他倒是听懂了。这个道理很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是敌人没了呢?朋友就可能变成敌人。 “世为莫贺设是什么意思?” 王仲远解释道:“大体等同于我大唐的侯爵,世袭罔替。” 李牧笑了,道:“想不到阿史那跟我是一样的爵位,真是有趣。” “呃……侯爷,阿史那是姓氏,泥熟才是名字。” “是么?”李牧脸皮厚,但是也多少有些尴尬,岔开话题道:“说说这俩胡人吧,他们是什么来头。” “要说这两个胡人,与刚刚说起的那个阿史那泥熟有些关系。”王仲远把刚刚问到的东西讲了出来:“据这两个胡人说,前年,莫贺咄暗杀西突厥大可汗叶护可汗,自立为可汗,他自称大可汗后,西突厥十姓不服。弩失毕部共同推举泥孰为可汗。泥孰不肯就位,迎立统叶护可汗子阿史那咥力特勤为可汗,称为肆叶护可汗。去年,莫贺咄兵败,被泥孰趁机杀死,西突厥诸部共推肆叶护为西突厥大可汗。但肆叶护疑心却拥立他的泥孰,阴谋杀害他,泥孰得知消息逃往焉耆。” “这两个胡人是亲兄弟,原本都是泥熟帐下的亲兵。肆叶护攻来的时候,见泥熟跑了,他们二人趁乱拿了些细软和香料等物逃了出来。由于向西是肆叶护的地盘,他们只好一路向东,抵达了高昌。在高昌把东西买了,得了些钱。西突厥是他们是回不去了,便想着在高昌开始新生活。正赶上这时高昌国主鞠文泰要来长安朝见,他们听泥熟多次提起过长安,心中也非常向往,于是就跟着朝见的队伍来了。” “胡说!”李牧皱眉道:“那朝见的队伍如今还没到,他们怎么就先到了?” “这点他们倒也解释了。”王仲远道:“他们说,他们是跟着高昌世子提前一步来的。因为他们俩认得高昌世子的随从乌斯满,所以就扮做了随从一起来了。可是昨日他们失去了联络,这俩兄弟就按照原计划,在西市租赁下一个摊位,开始摆摊了。” “他们不知道安息茴香的金贵?” “他们是这样说的,这安息茴香在西突厥并不是非常罕见的东西。虽然不是人人都吃得起,但是也不是特别金贵。作为泥熟的亲兵,他们平常烤肉的时候,就是用安息茴香调味。” 李牧想了一会儿,倒也没发现什么破绽。他颇为意外地看了王仲远一眼,本来因为崔玉言的事情,他只当王仲远是一个官官相护的蠢才,没想到这家伙确实是有点能耐的。 他对突厥汗国非常了解,也熟知突厥文化,同时审讯也是一把好手。短短时间问出这么多东西,还是在语言不通需要通译的情况下,没点本事是做不到的。 李牧喜欢有本事的人,对王仲远不禁高看了一眼。 “王县令,实不相瞒,我对这安息茴香非常感兴趣。刚才听你说,大唐的西边是高昌,高昌的西边是西突厥,这安息国在哪呢,是还要往西么?” “呃……”王仲远咧咧嘴,道:“侯爷,安息国已经灭国几百年了。” “啊?” “这安息国是汉朝时候的称呼,大致在三国时代,它就已经灭亡了。他的国土,现在就包含在西突厥的境内。这安息茴香的名字是咱们汉人起的,因此一直流传至今。” “啊!”李牧一副恍然的样子,拱了拱手,道:“受教了,受教了,王县令果然是见多识广。” 王仲远连道不敢,心里却有些飘然了。 李牧从袖子里拿出两根‘大金鱼儿’,刚到了旁边的桌案上。王仲远见状,慌忙道:“侯爷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下官不敢要,不敢——” “咋呼什么,又不是给你的。”李牧指了指两根‘大金鱼儿’,道:“我让这两个胡人凭白遭了祸,实在是不应该。人家是向往大唐才来的长安,断不能因为此事让他们寒了心。他们的烤肉生意做不成了,也有我的责任,这两根金条就当是我赔给他们的,你帮我转交一下。” “好、好吧……”王仲远把金条拿了起来,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金条,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儿。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李牧是要给他的,没想到是想多了,一下子五味杂陈了起来。 李牧瞧着他的样子,阴恻恻道:“王县令,你该不会贪墨我的金条吧?” “不会!”王仲远赶忙道:“侯爷,下官一向都是廉洁自守,两袖清风,贪污受贿的事情,与下官不沾边的。” “是么?”李牧似笑非笑,却也点点头,道:“那就好,我就放心了。不过么,刚刚你帮我解惑,我也不是那欠人情的人,我点拨点拨你,也算是给你点好处,附耳过来。” 王仲远虽不知道李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敢不听,凑耳朵过去,李牧低声说了几句话。王仲远听了,脸上顿时散发出了光彩,起身向李牧躬身施礼道:“多谢侯爷点拨,下官感激不尽。” “好啦,有没有用还在两可之间,把金条转交了。记着,今日我没来过,我也没见过什么胡人。是王县令你发现他们,觉得蹊跷,才带回衙门盘查,得到的消息。差役也好,那俩胡人也好,都对准了口风,否则出了纰漏,可就是好心办坏事,吃不了兜着走了!” “下官知道,一定谨记。” 李牧起身,摆了摆手,道:“不用送了,时候不早了,你忙着,本侯回府了。” 王仲远哪能不送,一直送到了门口,看着李牧的马车走远,才返回前衙。 …… 独孤九驾车,李牧坐在车里,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刚刚听了王仲远说的事情,李牧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不够了解。 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主要有四个方面。其一,历史书。但历史书中的记载都很简单,寥寥数语。相当于没有过程,直接给了答案。其中关于唐朝的知识点,不过几个课时而已,帮助不大。其二呢,就是电视剧。《武媚娘传奇》、《贞观风云》,诸如此类,但是电视剧中的历史,也就是看个热闹,做不得数,当不得真。 其三,便是他看过的闲书。例如袁天罡是隋文帝私生子这样的事情,虽然看起来非常不靠谱,但是有时候也有奇效,倒是可以指望。 其四么,就要说到《大唐群侠传》了,做设定的时候,一些野史杂记,他跟着看了不少,也算是有所帮助吧。 除了这些,例如西突厥、高昌这些周边国家的事情,他则两眼一抹黑,半点也不知道。 这可不行啊…… 忽然,独孤九的声音传过来:“大哥,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第290章 扩大经营 李牧听出了独孤九语气中的小心,不由笑了,从马车里钻出来,陪他一起坐在车辕上,伸手搭着他的肩膀,道:“你我兄弟,有话就说,干嘛这么谨慎。” 李牧的手搭在肩膀上,让独孤九有些不自在,他从小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又因为声音的关系,嫌少与人接触,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孤僻的性格,倒不是说多讨厌别人触碰,只是本能地不习惯而已。 但李牧不是外人,是大哥。独孤九虽然身体僵硬,但也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来。 马车哒哒地向前行,独孤九沉默了一会儿,组织好了语言,道:“大哥,你真的要炼丹么?” “唔?”李牧听出了弦外之音,道:“怎么,你觉得不好?” 独孤九摇摇头,道:“我只是想提醒大哥,古往今来,炼丹都不过是传说罢了,没有见到谁成功的,倒是见了不少服丹而亡的例子。大哥碰见的那个汉子,我觉得是骗子,他看大哥有钱有势,想借大哥之手收集药材,这次他给的丹药,大哥吃了没事已经是走运了,若是下次收集全了药材,先不说炼出的丹药是不是大哥吃的这一种,就算是,我也恐怕他会对大哥不利……” 李牧听着独孤九絮絮叨叨地说着,心里一片温暖。他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说出来的时候,便没打算能骗过谁。他已经猜到孙思邈不会相信了,但是没关系,孙思邈一心想得到丹药,就算是他不相信这故事,也会尽力。倒是独孤九这傻小子,竟然信以为真,李牧苦笑之余,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想了一会儿,李牧道:“好吧,那这事儿我就不参与了。不过孙神医那儿,咱们还是帮衬一点。我帮他把药材收集了,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好!”独孤九见李牧答应下来,点了点头,止住话头,不唠叨了。 转过弯到了家门口,李牧从车上下来,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心中便知道是有客人。这客人能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进院,肯定不是一般人。果不其然,李牧进了门,门房赵有财就冲了过来,道:“侯爷,宿国公等了有一会儿了。” “哦。”李牧点点头,脚下加快了步伐。 “程伯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让程伯父久等,是小侄的不是……”程咬金可不是好惹的主儿,李牧刚到大堂门口,就作势行礼,话还没说完,蒲扇一样的巴掌已经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牧疼得直咧嘴,心中暗想,等老子的锻造技能升到高级,学会了制作锁甲,非搞一个软猬甲不可。到时候你再拍我,让你拍一手血,疼死你个老家伙! “贤侄!我的好贤侄啊!”程咬金拍完了肩膀,就势把李牧抱住了,钢筋一样的胳膊死死地箍着李牧,饶是李牧身板不弱,也被勒得喘不过气了,他死命地挣扎,大叫道:“伯父有话好说,我要被你勒死了……” 程咬金这才放开他,讪笑道:“多日不见,想你了。”说完又一脸怒色,哼道:“你这小子,也忒没有孝心。我是你的长辈,这么久没有碰面,你也不知道去我府上请安吗?非得逼着我这老人家来寻你,你还不在家让我空等,真是混账东西!” 李牧哭笑不得,心说你又不是我爹,我干嘛要去你府上请安呐。脸皮这样厚,果然不愧是长安城里的混世魔王。 李牧无奈道:“伯父有事就说吧,小侄能帮得上忙的,肯定义不容辞。若是帮不上忙,攀关系也没用。” 见李牧把话说得如此直白,程咬金也不觉得尴尬,哈哈大笑道:“贤侄就是爽快!老夫最欣赏你的,就是这一点!那我就不客气了,是这么回事——” 程咬金坐在胡椅上,撇开大嘴,吐沫横飞地说了起来。李牧听了好半天,才听懂是怎么回事儿。 马场建立已经有三个月了,长安城中的百姓从一开始的好奇,新鲜,逐渐接受并且参与其中。可以毫不客气地说,马赛现在已经是长安城百姓不可缺少的一个娱乐项目了。 但是马赛这东西,说到底也就是竞速而已,本身的乐趣不大,核心吸引力是博彩。时间长了,观众的兴趣就淡了些。虽然博彩的收入一点也不少,但程咬金却感觉到了危机感。 这时候,马场的掌柜程钱,出了一个主意。 既然大家伙马赛看够了,不如借着马场的便利条件组织马球比赛,大家看马赛没兴趣,看马球还没兴趣么? 程钱这么一说,程咬金便想起来。早在筹备马赛的时候,李牧似乎是说过,什么徐徐图之,马赛只是第一步云云。他虽然已经记不清楚李牧当时说得下一步是什么了,但他觉得,可以是马球比赛。 马球比赛他是懂的,他要的是通过这马球比赛赚钱的门道。这个东西,他不会,但他认为李牧肯定会,于是他就来了。 “……总之,你不帮我想出一个章程来,我就不走了。给我收拾一间房,我住在这里,直到你想出办法为止。 李牧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无奈道:“程伯父,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话好好说呢。您说您堂堂的国公,又领着大将军的职,何必总是一副无赖的模样——” “哈,你说我是无赖?我可是你的长辈!不成不成,说什么也不走了!”程咬金抓住话把儿,开始念叨了起来:“你小子没良心呐!想你刚来长安之时,举目无亲,受人欺负,是谁帮你出头……” 李牧茫然道:“我不记得伯父你有帮我……” “还敢说?!”程咬金瞪眼睛道:“你把崔家的小子打得半死,长安县令捉你,是谁帮你?还有,你在大理寺杀人,是谁衣不解甲,守护你的身边?是谁?还不是我老程吗!” “呃……”李牧哑口无言,崔玉言那事儿有待推敲,但后面那件事,李牧确实是承情的。 “你说,我找你出个主意,你都推三阻四。你还有良心吗?啊!我知道了,你现在攀上了国舅和王珪那个老东西,有了靠山了,不在意咱了,也好,从此之后,咱们两家只当陌路——” “好了!”李牧听不下去了,大吼一声。程咬金没想到李牧比他的嗓门还大,一时也被吓住了,没敢言语。 李牧叹了口气,道:“程伯父,小侄什么时候说不出主意了啊。您说您让我说话了么?叨叨叨的都是无关的闲事儿,我李牧在你眼中,就是那么没有良心的人?” 听李牧应承了,程咬金立刻笑逐颜开,道:“我这不是琢磨你最近总跟那些人接触,兴许忘了旧情……哎呀,我就说你不是那样的人,都是程钱那厮,在我耳边乱嚼舌根,等我回去,非抽他几鞭子不可!” 瞪着眼睛说瞎话,李牧也是服了。 李牧不跟他计较,计较起来没完不说,肯定也没有结果。想了想,李牧问道:“上次我提及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程咬金茫然道:“什么怎么样了?” 李牧一阵无语,道:“就是撺掇那些门阀勋贵家的年轻人,成立赛马队的事情,怎么,没做么?” “哦哦哦!”程咬金恍然,道:“做了,程钱做的。但是跟你说的略有不同,贤侄,你有所不知。这赛马可是耗费很高的事情,寻常家的小子,花不起这个钱,于是程钱就想了个主意,让他们几个人结成一个社,一起出钱养马,一起分润奖金,效果还不错,如今已经有十几个马社了。” “结社?”李牧挑了挑眉,没想到程钱这家伙的脑瓜还挺灵活,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与股份公司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就好办了。”李牧想了想,又问:“伯父能给我说一说马球的规则么?” “你不懂吗?” 李牧没好气道:“伯父,我又没打过马球,你这不是多此一问么?还要不要章程了,要你就干脆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你小子——”程咬金刚要发怒,忽然想到这时候可惹不起,咬牙忍了,挤出一个笑道:“要说这马球啊,与陛下还有些关系。” “陛下?”李牧皱眉道:“陛下也喜欢打马球?” “非但喜欢,还是一个高手!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常常拿出彩头来组织比赛。如今马球比赛的规则,也是陛下亲自定下来的,只是陛下登基之后,政务繁忙,已经许久没有下场了。” “还有这回事……”李牧心中暗想,李世民比自己想得要多才多艺得多了。 “这马球比赛啊,人数最少四人,多则不限。场地允许,双方同意即可。但是一般的情况,没有超过十人的时候。一来是场地没有那么大,再者人数太多,观赏起来就不好看了。双方人马一多,就像是骑兵打仗,冲锋起来会有死伤,因此通常情况,都是四到十个人。” “为何是最少要四个人?” “一个守门,一个传球,一个攻门,一个拦截!” “哦……”李牧心中暗想,和足球倒是挺像,守门,中场,前锋,后卫。 第291章 内功无用论 军中常以马球为乐,因此程咬金提起马球来,可谓是滔滔不绝。 李牧对马球是一无所知的,安安静静地听着,在心中与足球的规则做对比。有的地方相同,有的地方不同,他在心里暗暗记下。 直到程咬金口干舌燥地讲完了,嚷嚷着上茶,李牧才开口问道:“刚刚听了这么多,怎么没听着有防护措施?球员伤了怎么办?” “活该呀,怎么办?”程咬金牛饮一壶茶,随意地说道。 李牧难以置信,确认道:“活该?” “那怪谁?”程咬金一本正经道:“打马球多是为了彩头,没本事就不要下场,下场了什么结果就得自己担着。伤了只怪自己没本事,不是活该是什么?” 李牧只好苦笑,他没想到初唐时的风气竟然是这样彪悍。但是这样是绝对不行的,对抗性的比赛,如果打一场就伤几个,那几个月下来,还有人参赛么?适当的保护措施,还是必要的。 李牧想了一下,道:“马球的规则,我心里有数了。章程我心里已经有数了,给我三天时间——” “不行!”程咬金一听这话,只当李牧是在推诿,瞪着牛眼道:“我已经说了,你不给我章程,我就要住在你家!” “这又是何必呢,我又不会耍赖——” “那也不行!”程咬金施展出死乞白赖的架势,抓着李牧的胳膊就是不松手。李牧也是没辙,他虽然打铁练就了点力气,但分跟谁比,跟普通人比,他算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但是跟程咬金比……别看他岁数不小了,那一身腱子肉可不是说笑的,李牧现在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要被捏碎了。 正无奈之际,李牧看到了救星,李重义从门口走过来,李牧赶紧叫道:“大个儿,快来,把这老东西给我拉开!” 李重义听到声音,忙大步跑过来。他只听命于李牧,可不管对手是谁。程咬金又如何?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你松手!” 大个儿瓮声喊道,程咬金看到李重义跑来,心里也是有点发憷,但他心中想,老子堂堂宿国公,李牧都不敢跟我动手,你小子就敢?心里一横,没把他当回事,依旧与李牧纠缠不休。 这时大个儿已经到了跟前了,见程咬金不松手,也不客气,直接伸手去抓程咬金的手腕。 “你给我松开!” 李重义大喝一声,捏住了程咬金的手。程咬金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顿时与李牧感同身受了,大叫道:“疼疼疼,你个混账,还不松手?” “你把我老大松开?” 程咬金也是执拗的性子,你叫我松开?老子偏不松,非但不松,还要捏得更紧。 于是荒诞的一幕出现了,李重义捏程咬金的手,程咬金捏李牧的手。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松开。 李牧快哭了,程咬金也快哭了,都咬牙挺着。李牧看着李重义瞪着眼睛跟程咬金较劲,气得骂道:“你傻呀,你捏他左手干嘛?掰右手,救我呀!” “哦!”李重义这才恍然,松开程咬金的左手,过来掰程咬金的右手。 拼力气,程咬金哪里是他的对手,李重义不费吹灰之力就掰开了程咬金的大拇指,他再不松手,李重义只需要轻轻一动,大拇指就折了。 “慢着!我松开了!”程咬金赶紧把手松开,退后了半步。李牧看着自己肿了一圈的手,气急败坏:“程伯父!宿国公!你还有没有点脸皮,为老不尊说的就是你了!你走!你的事情我不管,爱咋地咋地!” 程咬金见李牧真生气了,心里也发虚。章程的事情,他只信任李牧。李牧要是不帮忙,他可真是没辙,急道:“你还说,你看看我的手,要不是这混账捏我,我能捏你那么狠么?” 李牧抬眼一看,心里舒服多了。程咬金把他捏青了,李重义却把程咬金给捏紫了,看样子,没个十天半个月,这只手休想使用了。 李重义怒视程咬金,眼睛又开始发红,李牧本来还要跟程咬金吵几句,见状也不敢吵了。他是真怕李重义发起疯,万一把程咬金打死了,这事儿可就大了。 这绝非夸张,程咬金虽是猛将,但在没有马,没有兵刃的情况下,对上天生神力的李重义,单对单绝不是对手。 李牧拍拍李重义的肩膀,道:“给你留了烤羊,先去吃,我与宿国公说几句话。” “他要是再动手怎么办?” “放心,不能了。”李牧把李重义推到后院,转回身看着大堂里气哼哼的程咬金,道:“程伯父,你看你把我的手给捏的,本来章程三天能写完,现在得十天了。你走吧,十天之后再来。” “放屁!”程咬金也疼的龇牙咧嘴,他贵为国公,谁敢这么捏他。便是两军阵前,他也没吃过这样的亏,瞪着眼珠子道:“我捏的是你左手,跟右手有何关系?再说,就算我捏了你的右手,你不还有嘴呢么?找个会写字的不就行了?你就是推诿!” 碰上这种赖皮缠,真是没有办法。翻脸吧,不至于的。而且李牧不是那种不记恩情的人,程咬金帮过他,他记着恩情。可是这样纠缠,他也确实有点烦,叹了口气,道:“伯父啊,要不这样,章程呢,还是三天给你,我请你吃顿饭,你也别纠缠,回家好好等着如何?” “……”程咬金想了半天,道:“好吧,给你这个面子!” “行!吃什么?” “就吃烤肉!”程咬金瞪着眼珠道:“就吃那大个子吃的那种!” 李牧捏鼻子认栽,大喊一声宰羊,下人们听见了,忙去厨房通知。不一会儿,羊就杀好了。李牧叫独孤九把安息茴香拿来,偷偷藏起一半,只留一半拿出来,让厨子帮忙烧烤。 烤架就是从那俩胡人哪里得来的,把羊穿上就能烤。烤羊不是什么难事,这羊肉的味道,也不在烤的方法上,重点是这安息茴香。 程咬金也看出门道来了,他抢了李重义一块羊排,看着厨子往羊肉上撒安息茴香,伸手指了指,道:“这种调料,等会给我带两斤回去。” “没有了,就这点儿,还是从俩胡人手里抢的。”李牧寻了个布条,把左手吊起来,龇牙咧嘴道:“这东西叫安息茴香,产自西域,程伯父若有本事弄来,记得分我一些。” “有名字就行,不就是西域么?你等着,不出半月,我必能弄到,到时候——”程咬金正要说‘到时候给你送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等你给我写了章程,我肯定给你送来。” 李牧没理他,从怀中把孙思邈给的两本书拿了出来。其中一本是答应要帮孙思邈印刷的《千金方》,另一本是《太玄经》,李牧把千金方搁在一边,拿起《太玄经》看,程咬金正坐在他旁边,见李牧目不转睛,也好奇地看了一眼。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程咬金便头疼了,道:“这是什么书?” “这是孙神医给我的,叫做《太玄经》。”李牧也不瞒着程咬金,故意逗他,神神秘秘道:“道家内功绝学,没见过吧?” “呵!”程咬金不屑一笑,道:“见,倒是真没见过。不过既然是内功,就没有意思了,那玩意儿练了何用?” “没用?”李牧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问道:“内功怎么就没用呢?它……”李牧本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想不出怎样说,他总不能说,游戏里内功有附加伤害云云,他说了程咬金也听不懂啊。 程咬金啃完一块羊排,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也不能说是完全没用,你若是像修身养性,益寿延年,倒是有些用处。但你想想,就算你不练内功,你也可以修身养性,益寿延年啊?练了也没什么区别,总不能是你本来能活八十,练了就能活一百吧?你怎么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李牧不服气道:“那也不能说没用吧,与人相斗时……” “没用!”程咬金嗤笑一声,反问道:“我来问你,两军对垒,再厉害的高手,能逃得过箭矢么?万箭齐发,再厉害的功夫也是个死。古往今来,你可曾听说过哪个江湖高手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不要说别人,当年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大侠虬髯客,如今不也是销声匿迹了么?” 李牧听到程咬金说起‘虬髯客’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 程咬金以为自己说动了李牧,继续道:“内功这东西,得是从小练,说是什么先天之气未散之时,我没练过也不甚明白。反正你现在这个岁数,经脉已经长死了,怎么练也是不可能有出息。而且练内功还很麻烦,需要所谓悟性。若是没有悟性,也许一辈子也没进展。你想想,一天十二个时辰。你练内功,必然耗费时间,还有可能失败。有这工夫,不如多练习招式,你的招式精熟,对垒之时你就能赢,但你若是练了内功,耽误时间,以至于招数不精,你就赢不了。我这样说,你可听懂了?” 第292章 老奸巨猾 在座除了李牧之外,都是武人。听程咬金说起这些,独孤九有些不服气,道:“程伯父这话有失偏颇了,内功虽然难练,但是练成了好处却是极大。人常言,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但若内功修炼到家,却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寻常武者,年过四十,气力便愈来愈衰败,年过花甲,能不能拿起刀剑都是个问题。但是修炼了内功之后,就算年过古稀,也可一战。” 独孤九的父亲独孤修德与程咬金平辈论交,这声‘伯父’也是理所当然。程咬金遭到反驳,却并不生气,他打量了一下独孤九,笑吟吟道:“那贤侄你可练了内功?” “呃……”独孤九一下子噎住了,道:“不曾。” “还是嘛!”程咬金摊摊手,道:“你只说好,自己却不练,有说服力吗?” 独孤九争辩道:“我不练是有原因的,我喜好剑法,剑法讲究‘快准狠’三个字,出招越快,招式越刁钻,胜面越大。这与内功不搭边,因此我才不练。” 程咬金笑了笑,道:“不是不搭边,而是没必要。不可否认,任何招式,有内功加持都是好事。但区别就在于,是否有必要。这就像是砍人,有内功加持,砍肚子是一刀死,没内功加持,砍肚子得两刀死。但是,若是砍脖子,有没有内功都是一刀死。既然如此,与其去练不知能不能成的内功,不如练一下准头——” 说着话,程咬金看了眼闷头吃肉,对聊天内容漠不关心的李重义,道:“若是像这傻大个似的,天生神力。那就更不用什么内功了,寻常的人,就算练八十年的内功,能有他这份力气?他那个斧子,只要是碰到了,砍哪儿都是一刀死,有没有内功,又有什么分别?” 他又看向独孤九,道:“贤侄那句‘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倒是说对了,内功在我看来,不过是抵消了老迈丧失的气力罢了,真要说是有效果,除了抵消之外还有长进,除非这人高寿,百岁开外,或许能行。否则就是没多大用处,再者说了,谁七老八十还舞刀弄枪,混得也忒惨点了吧?” 独孤九不言语了,虽说他也没练内功,但他今日见识了孙思邈的手段,对内功心向往之。他本就是一个武痴,只要能让自己精进,他什么都愿意尝试。像是独孤家这样祖上当过皇帝的门阀,家中藏有的内功修炼方法不止一种,他若想要练内功,随时都可以,就在刚刚,他也确实动了这个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产生了一瞬,便被他给否决了。相比内功,他还是更在意剑术。在剑术方面,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境界还有待提升,在剑术更进一步之前,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内功上的。 李牧听了半天,也大概听懂意思了。这就像是以前他看的《笑傲江湖》里面的华山派剑气二宗。剑宗认为,华山派武功的要点在“剑”,剑术一成,纵然内功平平,也能克敌制胜。因此,华山剑宗的功夫易于速成,见效极快。据剧中人物风清扬所说,剑宗和气宗的功夫各练十年,定是剑宗占上风,各练二十年,各擅胜场,难分上下。二十年之后气宗的功夫才渐渐越练越强。到得三十年时,剑宗的功夫便再也不能望气宗的项背了。 《大唐群侠传》设定的时候,参考了很多金庸小说的元素。对于内功的设定,也大体如此。因为内功罕见,爆率极低。因此为了平衡,才给内功设定成了‘前期坑爹,后期imba’的状况。说白了,这就是给rmb玩家准备的。若想在服务器中成为霸主,没有上等的内功绝不可能。而练习这内功,需要海量的资源投入。游戏中是肯定获取不到这么多资源的,就得用钱来买,如此一来,倒是正应了公司的那句口号:用心创造快乐,没钱玩个jj。 想到这些,李牧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个内功,他要练! 内功最大的弊病是什么?耗费时间,且有可能失败。所谓的失败,就是经脉打不通。但是他如今没有这种担忧,他吃了大衍丹,经脉已经通了。就连孙思邈都说,他现在就像一个空缸,装水就可以了。事半功倍,这还不练,岂不是傻子了? 李牧把《太玄经》收起来,程咬金见了,忍不住道:“贤侄,你若是真想习武,明日你来我府上。老夫破个例,让你在老夫的收藏中挑选,这么跟你说吧,咱们大唐数得上的高手的招式,只有你不知道的,没有我府上没有的,保管你大开眼界!” 说完,程咬金还不忘补上一句,道:“这也就是咱俩的关系,换了旁人,我岂会这么大方?” 李牧笑了,道:“记得呢,那次程伯父越墙而来,与义父吵架的时候,提过此事。” “提他做什么!”程咬金有点挂不住面子了,道:“你那个义父,最是虚伪。我不喜欢他,李牧,老夫真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认他做义父作甚,若你愿意认我做义父,老夫把三成家业给你。只要你点头,明天就交割,成交么?” 李牧如何不知道程咬金是怎么想的,只要自己叫了他一声义父。以后干什么,都少不了程家的一份了。相比三成家业,程家只赚不赔。这个混世魔王,看似粗鲁,实则粗中有细,细细想来,谁也从他手里占不到便宜去。 李牧笑道:“程伯父说笑了,义父就是义父,岂能改换门庭?若连义父都能随便换,我李牧岂不也是三姓奴了?不可不可。程家的产业,还是留给您的儿子吧,小侄是无福消受了。” “他们?”程咬金鼻子里哼了一声,闷闷地灌了一口酒,叹气道:“贤侄,你当我愿意死乞白赖地求你么?这不是没办法么?老夫儿子不少,足有六个,但这六个小子,没一个长了脑子。不要说读书了,就连认字……他们都认不几个,你说这偌大的家业,等老夫没了,岂不是要败了么?” “因此,老夫就想着,在老夫还能动弹的时候,多给他们攒下一些。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又是叹气,李牧看着他这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程咬金在他面前,虽然多是一副无赖的样子,但这几句话他却是信的。程家的六个儿子,李牧都见过。完美地继承了程咬金粗犷的一面,细心的一面,却是半点也没继承到,也不怪程咬金会有这样的担忧了。 想了想,李牧开口道:“小侄自打来到长安,多得了程伯父的照顾。若真有那么一天,小侄能帮得上忙,怎么也不会看着的。” “真的?”程咬金迷醉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李牧见了,暗骂自己还是太嫩了,又上了这老狐狸的当。有这么办事的么,竟然利用自己的同情心! 程咬金哈哈大笑,长身而起,道:“有了贤侄这句话,老夫就放心多了。行了,天色不早,坊门也要关了,老夫这就回去,等你的章程写完了,老夫再来!” 李牧忙道:“程伯父不用来,小侄去寻你。” “也好!”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程咬金也不在意,示意李牧不必相送。但李牧哪能不送,一直送到了门口,看着程咬金的车远去,才转身进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过半个时辰,坊门就关了。但是白巧巧和李知恩还没回来,李牧有些担心,问道:“夫人和二姨太下午有传话回来么?” 赵有财忙道:“没有,小的一直在门房,不曾见到有人。兴许是从后门直入后宅,侯爷不妨问问小竹。” 李牧又把小竹叫来,小竹也说没人回来过。 李牧的担心又多了几分,正要出门去找,白巧巧和李知恩却是回来了。李牧虎着脸站在门口,看着俩人下了马车,怒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白巧巧和李知恩对视了一眼,心里暗道,夫君这是生气了。顾不上疲惫,赶紧追着进了屋。 “夫君,夫君……”李牧走得极快,白巧巧只好小跑,她累了一天,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终于是赶上了李牧,拦在他面前,道:“夫君为何生气了?” “我为何生气?”李牧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样子,故意不去看白巧巧和李知恩,抬头看着房梁,以示愤怒,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嗯?你俩才回来?本侯回到府中,一个人都见不着,你说你俩还有点为妻之道么?都是那个破铺子,明日便关了!” “夫君……”白巧巧听到李牧要关铺子,泪水盈满了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牧,央求道:“夫君,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这么晚回家,可是今日不是忙了些么,刚刚开业,一件事或许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但是架不住各种事情都堆在一起,忙活起来就忘了时辰了,夫君,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店铺才刚开业,不能就这么关了。” 李知恩也小声帮衬:“是啊主人,不能关……” “不能?”李牧本来是试探,但见白巧巧声势这么弱,故意大声道:“什么不能!为何不能?开个破店铺,老子连个捂被窝的都没了,日子还怎么过?不成!不开了!” “夫君……” 白巧巧还要软语相求,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理他做什么?怕他做什么?” 李牧回头,看到张天爱站在门口,正要再怒一回振夫纲,忽然瞅见她手里提着鞭子,咽了口吐沫,选择了战术避让,岔开话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是你的四姨太,这里也是我的家,我怎么不能来?”张天爱走进屋来,把白巧巧和李知恩护在身后,看着李牧道:“有话冲我来说,不要欺负巧巧。你有什么脾气可发的?巧巧累死累活在外面挣钱,你整日游手好闲在家里玩乐。回到家里,你倒发起脾气了,你凭什么呀?” 李牧梗着脖子道:“我哪里游手好闲了,我这一天多忙啊我,我……”李牧忽然发不出声音来,他也没想起来今天干了什么正事。 张天爱哼了一声,道:“刚我从正门进来,看着你那俩兄弟烤肉呢,这就是你忙的事情?” 李牧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没人给做饭,不烤肉饿死啊?反正这样就是不行,那店铺开业之前,我就立了规矩,一天就营业两个时辰,为何这么晚还不回家?是你们先不守信,不能怪我耍赖。” 白巧巧忍不住道:“夫君,人手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可以招人啊!”李牧瞪着眼睛道:“明天去大唐日报刊登一个招聘启事,需要一个招两个,总之不能让我的夫人整天陷在这破店铺上,我受不了!我回到府中,看不到我的夫人,就像是没了魂魄一样,这日子我过不了!” 李牧说得煞有介事,三女却听出意思来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这是在体恤夫人呢。白巧巧自是羞不可止,张天爱和李知恩就有些吃味了。在店铺忙活可是三人一起忙活,凭什么心疼只心疼一个呀,这也太不公平了。 正要耍耍小性子,李牧忽然换上了一副笑脸,搓手道:“三位夫人都累了吧?今日我去孙神医那里,特意学了一套按摩法,不如咱们一起沐浴,我帮你们按一按可好?” “不理你,又没有正经了。”白巧巧白了李牧一眼,拉了李知恩的手,道:“夫君,我们晚饭还没吃,先去吃点东西,等会再陪你说话。” 张天爱晃了晃手里的鞭子,也跟了过去。 李牧讨了个没趣,只好又回到前院,陪独孤九和李重义继续烤肉。 独孤九的酒量不行,已经有些迷糊了,不住地打着哈欠,却又不好意思留李重义一个人先走,见李牧来了,可算是有个人替换,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回房间睡觉了。 只剩下李牧和李重义,俩人举起酒碗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 “人招得如何了?” 第293章 独立团 李重义点点头,道:“已经齐了,五百个人,一个人也不少。” “都是按照我定下的标准招募的?” “对,都是身高六尺以上,体型壮硕,能承我一拳的汉子。” “这样就好。”李牧想了一会儿,道:“事不宜迟,明日我带你去见李尚书。你虽勇武,却不懂军事,还带不了兵。李尚书素以善守城,善练兵著称,你拜他为师,好好学。这五百个人,要淘汰掉二百个。剩下的这三百人,就是你以后报仇的资本。你要好好待他们,推心置腹,懂吗?” “懂。”李重义踟蹰了一下,道:“大哥,不能都留下么?这些汉子都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的,都是好汉子!陛下不也说让咱们挑五百人么?为何只留三百?” 李牧笑了,拍了拍李重义的肩膀,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大唐兵制,天下兵马共有十二卫,外加东宫六率。十二卫即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置大将军各一人、将军各二人,节制天下折冲府。左、右卫皆领六十府,其他诸卫领四十府。东宫六率即太子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各领三府。” “折冲府又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一千二百人,中等一千人,下等八百人。每府置折冲都尉为长,左右果毅都尉各二人为副。每军府辖四到六个团,每团二百人,团设校尉。每团辖二旅,旅百人,旅设旅帅。每旅辖两队,队五十人,队设队正。每队分为五伙,伙十人,伙置伙长。” “寻常大将军,按制,可有一旅亲兵。但是如我义父,只有亲兵几十人,为何?”李牧看向李重义,道:“此处是长安,天子脚下,身为将军,手底下养那么多兵干什么?若是朝中有人看你不顺眼,随便诬告一个‘蓄养死士,意图谋反’,这个帽子扣下来,若是惹得陛下生疑,阖府上下,命还在么?” 李重义听得愣了,赶紧道:“大哥,既然如此,那……那咱们一个也不要了!” 李牧又笑,道:“却也无妨。护卫山谷,确实需要这么多人,我也没有多要。再者……”李牧叹了口气,语气凝重:“你不明白,我有必须要一团人马的理由。” 李重义不明白,呆呆道:“大哥,一团人马是二百人啊,为什么咱们要三百?” 李牧正色道:“因为,我们是独立团。” 李重义一脸茫然。 李牧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不解释了,道:“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你就记住,独立团永远是我李云龙说了算,不归任何人管就对了!” 李重义听得更懵:“大哥,你不是叫李牧吗?什么时候改名了?” 李牧恼羞成怒,道:“老子姓李名牧字逍遥号云龙行不行?你这憨货,最近废话怎么这么多?问问问,问个没完!亏得你大哥我为你殚精竭虑,操心上火,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李重义虽然不知道李牧为什么生气了,但看他生气了,还是低头认错,道:“大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乱问了。” “哼!”李牧面色舒缓了一些,道:“明日见到李尚书,虚心请教。至于淘汰的士卒,也不要让他们寒了心。我会跟知恩打招呼,让她给你准备两千贯,到时候每个人发十贯钱,再送他们回屯卫,不让他们跟着白忙活。” “知道了。” 李牧喝完碗里的酒,酒气上涌,脸蛋泛红,道:“你自己吃吧,我回去睡觉了,明天等我起床,一起去工部找李尚书。” 说完,不等李重义回话,李牧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 …… “夫君,你的手怎么了?” 上床的时候,白巧巧看到了李牧发青肿起来的手,心疼道:“这是哪个恶人,把你的手捏成了这样,不成,咱们得找他评理!” 李知恩也道:“不如报官吧?” “报什么官?”张天爱抓起鞭子,道:“打上门去不就行了?说吧,是谁,我去给你报仇!” 刚才见面的时候,李牧把手背到身后去,就是怕见到这样的局面,没想到还是没躲了。 “把鞭子放下……”李牧压了压手,道:“是程伯父,开玩笑的,喊打喊杀做什么?” 白巧巧心疼得直掉眼泪,道:“便是程伯父也不能不讲理呀,咱们自问对他没有失礼的地方,倒是他,经常来咱们府上胡搅蛮缠。因为是长辈,就这样欺负人吗?夫君,不能这样忍让!” 李知恩也跟着点头,道:“对,不能忍!” 李牧苦笑不已,平日里白巧巧最是能压事的脾气,没想到今日却转了性子。李牧也知道,白巧巧是因为心疼他,心中暖和,但是若说这么点事去找程咬金的麻烦,却是万万不能的。 李牧把白巧巧揽入怀中,道:“夫人,程伯父虽然放肆了一些,但咱们来到长安,他也是帮过不少忙的。再者说……其实,他、他也没讨了便宜去,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 “什么叫他也没讨了便宜去?他把你捏成了这样,还不算便宜么?” 李牧咧嘴讪讪道:“大个儿也捏他了,他给我捏青了,大个儿给他捏紫了,要真的打起官司,咱们不占理。” “……” 这下白巧巧倒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张天爱在旁边听着,哼道:“巧巧你别心疼他,他自己作的,赖谁?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若是他吃亏了,他会忍让么?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白白赚你眼泪。这种人,你都多余惦记着他。” 好好的气氛,瞬间破坏殆尽。李牧看向张天爱,道:“你……” “你”了半天,李牧也没想出说什么来,倒是张天爱,见李牧看过来,仿佛更加兴奋了一样,回瞪着他,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等着跟他吵架似的。 李牧可不上这个当,伸手指了下门口,道:“……你出去,我们要睡觉了。” “出去就出去,谁稀罕?”张天爱起身就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忽然站住了,回头看向李牧,道:“为什么赶我走?我不走!” 李牧哭笑不得,道:“你凭什么不走啊,人家夫妻要睡觉了,怎么,你要旁观呐?” “我也是你的夫人啊!”张天爱抱着鞭子,一本正经道:“四姨太,不是你说的么?”她抬手指了指李知恩,道:“二姨太都可以睡在这里,我这个四姨太为什么要赶出去?你不是说一视同仁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你就这么饥渴吗?”李牧彻底惊了,骇然道:“咱们还没成亲,你就想着要玷污我?” 张天爱听不懂,道:“玷污?什么意思?” “真是太可怕了!”李牧看向白巧巧,求救似的说道:“夫人,你就不管吗?我这个身板,怎经受得住她的摧残?” 白巧巧听到这些话,羞都羞死了,张天爱又是她的姐妹,她怎么好意思说什么,低着头不敢看李牧,小声道:“夫君,今日我有些不适,不如就让天爱姐姐陪你吧,我到隔壁去睡……” 李牧赶紧抓住白巧巧的袖子,哀告道:“夫人,你不能这样啊,她手里拿着鞭子呢!” 张天爱把鞭子放到桌上,看了李牧一眼,道:“拿着鞭子又怎么了,你要不惹我,我又不会抽你。” “你还想抽我?”李牧愕然,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张天爱身穿皮衣,手持皮鞭,肆意抽打自己的画面,吓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不行,太刺激了,受不了! 李牧奋力从床上跳下来,道:“你们三个睡,我去工作室睡,丑话说在前面,明天你们再这样逼我,我就不回家了!我、我找我的三姨太去!” “你敢!”张天爱又把鞭子抓在手里,李牧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夺路而逃。见他跑了,张天爱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看了看白巧巧,蔫蔫道:“巧巧,他为什么这样怕我,他是不是讨厌我?” 白巧巧无奈笑道:“姐姐,你想跟夫君说话,可以好好说啊。你总拿鞭子晃啊晃的,他能不害怕么?” 李知恩也吃吃笑道:“夫君跟你接触得毕竟少,互相还不够了解。他哪里知道你舍不得打他,我看他刚才的眼神,像是真怕了呢。” 张天爱有些气馁,道:“我看,我还是在店铺住吧,省得他的碍眼。” “一家人,哪有什么碍眼的。”白巧巧拉过张天爱的手,道:“夫君说让姐姐在这儿睡,姐姐就在这儿睡吧。我想起来,上次神医来的时候,留下了不少药。应该有管跌打损伤的,我去找找。夫君的手肿成那个样子,不用些药,明日就更得肿了。我去看看他,一会儿就会来。” 张天爱忙道:“我跟你一起去吧,跌打损伤,我也懂一点。” 白巧巧脸颊绯红,其实她哪里是为了送药,她是……可是这种事情,如何说得出口? 碰上了这个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的天爱姐姐,也是无奈了。 第294章 心忧 李知恩跟了白巧巧这么久,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忍着笑,伸手拉住张天爱,道:“姐姐不要急,现在你去了,夫君可就真的要逃了,还是让夫人去吧,咱们在这儿等着。” 张天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是真的怕李牧跑到王鸥那里去,那个狐媚子,明明已经三十多了,还长得那么年轻,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好人。 白巧巧逃也似地走了,这一去就是半夜没回。张天爱起初还在苦等,但是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人,实在是睏得不行了,稀里糊涂地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来,白巧巧却出现在身边,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哪里奇怪,茫然呆坐了一会儿便起床了。 李牧也起得早,张天爱溜达到前院,刚好看到李牧从工作室出来,俩人撞了个满怀,对视了一眼,各自心虚地错开了眼神。 李牧是心虚昨天和白巧巧折腾了半宿,恐怕张天爱察觉。而张天爱则是担忧自己和李牧的关系,昨日他那么怕,必定要疏远了。若一直这样下去,还如何成亲,如何做夫妻? “你……是不是后悔了?” 张天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倒把李牧搞懵了,呆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答应娶我做四姨太。” “没有啊,我说过么?”李牧打量着张天爱的样子,恍然明白了,试探地伸出手,见张天爱没有条件反射地抬腿踹过来,便奓着胆子抓了她的手。张天爱身体一僵,有一个下意识要抽手的动作,却努力忍住了,没有动弹。 李牧长出了一口气,道:“是这样的,你误会我的心意了。” “嗯?” “我吧,是怎么想的。你看咱俩虽然定了终身,但是毕竟还没有成亲。若是这样就睡在一起,于你的名节有损。” 张天爱忙道:“我不在意的。” “不、不在意吗?”李牧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愧是边塞女子,果然是豪迈! “但是我在意!”李牧一片深情道:“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心上人,我怎么能允许自己随意地对待你呢?你有父亲在世,我也有母亲在堂,如此婚姻大事,不过聘礼,没有婚书,如何能行?” 张天爱狐疑地看了李牧一眼,道:“知恩不也——” “那不一样!”李牧认真解释道:“知恩是巧巧的丫鬟,在中原有个说法,叫做通房丫头,不需要这些复杂的规矩。而且知恩是高句丽人,据她说,她的父母也不在了,就算想要过聘礼,也无法成行。” “原来是这样。”张天爱了然般点点头,忽然看到自己的手还被李牧拉着,赶紧缩了回来,羞涩道:“按你的说法,咱们还没成亲,不能给你拉手。” “对对对……”话已出口,木已成舟,收不回来了,李牧只好捏鼻子认了,道:“是该这样,那就不拉……” 张天爱又叹了口气,道:“要不是听你说,我还不知道知恩有这么惨的身世。见她整日都快快乐乐的,我还以为她……罢了,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疏忽了,我这就去找她说话。” 李牧心中腹诽,明明你进门最晚,你是四姨太,人家知恩是二姨太,要叫姐姐,也该你叫人家姐姐。倒是厚脸皮,自称姐姐了。 不过细想这也不能怪她,巧巧也是叫她姐姐,还叫王鸥姐姐呢。那日自己定的规矩,跟没说一个样,又乱七八糟了。 忽然李牧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找知恩说话,可别把巧巧吵醒了,让她多睡会儿,她昨夜累着了。” “嗯?”张天爱狐疑地看着李牧,道:“巧巧不是给你涂药么?涂个药也会累着?” “呃……”李牧咔吧咔吧眼睛,道:“涂完药,我们还聊天啦,聊天也、也挺累啊。” 张天爱脸上狐疑之色更浓,英气地眉毛蹙了起来,忽然脑海中闪过寨子里那些婆子闲言碎语过的话,恍然明白了昨夜的事情。脸颊顿时飞起一团红云,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道:“都是你这个坏人,都把巧巧教坏了!不理你了!” 李牧见‘大势已去’,瞒不住了,索性真个厚起脸皮,看着张天爱的背影大喊道:“坏什么坏?等咱们成了亲,你早晚也要被我坏一下的——” 张天爱捂住耳朵,跑得更快了。小竹和小兰从旁边走过,偷偷瞧过来,李牧虎着脸瞪过去,两个丫鬟嬉笑地跑开,口中道:“昨夜好大动静,咱们都听见了呢!” “听见什么了?”李牧咋呼叫道:“真是少打,给本侯站住,看我不罚你们!” 俩人跑得更快了,她们一点也不怕,相处了这么久,李牧虽然嘴上总是一副恶人样,但还真没打过下人,而且因为上次说过的帮下人们赎亲人的事情,早已收拢了人心,阖府上下,都把他当做是亲人看待,做事更加尽心尽力。这畏惧之心,也就小了。 “老大,你醒了。” 李重义走过来,脸上一点也没有宿醉的样子,昨天喝得那点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李牧抓抓脑袋,道:“你去整队,然后带人先去工部,带着钱,路过西市,给士族买点吃的,别饿着了。我洗漱一下,吃过早饭再过去。” 李重义点点头,转身走了。李牧来到独孤九的房间门,敲了敲窗户,喊道:“别喝点酒就装死,赶紧起来,洗漱吃饭,今天有事要做!” “知道了——” 屋子里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尾音戛然而止,沉默了一会儿,又传出独孤九平日的声音,道:“知道了,大哥少待,这就来。” 显然是把面具又戴上了。 李牧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自顾去了厨房。 …… 太极殿。 今日不是朝议的日子,但奏折却依旧不少。李世民也是刚起,打着哈欠,一边吃粥,一边随手翻着奏折,无精打采的样子。 无论史书上把李世民描写得多么文成武德,首先他也是一个人,而且只有三十二岁。是人就有懈怠的时候,他也不例外。 今日,李世民就很懈怠。他想偷个懒,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晃过一下,便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皇位来得多么不容易。玄武门的刀光剑影,稍有差池,死的就是他自己。而且,若不能做出一个样子,证明自己的贤明,这天下的悠悠众口,还不知会骂得多么难听。 想到这儿,李世民三两口把粥喝完,挥了挥手,示意高公公把碗筷撤下去。拿起面前的奏折,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过两三本,李世民忽然凝眉。高公公伺候李世民二十年,对李世民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了如指掌。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这份奏折不简单。但他却也不好奇,作为一个太监,高公公太知道分寸了。天大的事情,也是陛下和朝堂的诸位大人决断。他是一个太监,哪怕说得再对,也没人会听他的。既如此,不如不说。 李世民看了半天,把奏折摊在桌上,道:“高干、” 高公公忙答应:“老奴在。” “高昌国主之子提早一步来到长安,这件事不良人来报了么?” 高公公一脸懵,忙道:“陛下,老奴没有收到消息!” “荒唐!”李世民拍了下桌子,吓得高公公一哆嗦,头更低了。 “如此大事,不良人竟然不知,还要长安县令上书给朕,朕才知道。如此后知后觉,朕要这些不良人有什么用?” 高公公赶紧跪在地上,道:“陛下,老奴该死,都是老奴的错,还请陛下息怒。” “你……”李世民看着跪在地上的高公公,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个差事本也不是你的。你临时领着,做不好,朕也不能怪你。”顿了一下,李世民问道:“袁天罡近日有消息么?” “有、”高公公答道;“三日前捎回来一封信,如七日前那封信的内容一样,还是没找到。” 李世民沉声道:“他去会宁已经两个月了,时候不短了。既然这么久都没找到,想来一时半会也找不着了。给他去信,让他回来吧,朕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耽误不起。” 高公公忙应声:“诺。” 李世民看了看他,道:“你也起来吧,去一趟长安县衙,叫王仲远来见朕。还有那两个胡人,让他一并带来。” 胡人? 高公公心中暗道,这与胡人又有什么联系。他又不敢问,只好把这个疑惑藏在心里,想着到了长安县衙,再看看是怎么回事。 高公公应了下来,出宫去传旨了。李世民又把奏折拿了起来,从头看了一遍。 县令,看起来是个小官,但县令与县令,也大有不同。长安与万年两县,乃是京畿重地。这两个县的县令,不是七品,而是五品。 三品可为宰辅,五品官员,在朝堂里也算是凤毛麟角了。否则王仲远堂堂探花,也不会屈居一个县令。地方上的县令,没有权力给皇帝上奏折,但长安县的县令却有。天子脚下,屁大的事情,也是大事,万万出不得差池的。 何况这一份奏折,含金量非常高,因为它关联到了两件让李世民忧心的事情。 第295章 往事如烟 看到奏折上泥孰的名字,李世民的记忆被拉回到了十年前。 武德三年,天下初定,但是仍有各路反王未灭,称不上安稳。彼时的李世民,也还不是天策上将,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为父兄分忧。 当时的天下,若论兵锋之盛,无出东突厥者。颉利也是那一年继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为了平定中原的大业得以顺利进行,李渊只好委曲求全,多多赐与。然而不能使其满足,屡屡纵兵犯边。 为了遏制东突厥,李渊便偷偷遣使联络西突厥,希望西突厥可以出兵,让东突厥有所忌惮。彼时西突厥已经休养生息多年,大可汗统叶护也算是一个雄主,心心念念想要报当年被东突厥驱赶之仇。见到大唐的使者,欣然接受了联兵抗东突厥的协议,为了表示诚意,派侄子阿史那泥孰为使节,来到长安。 为表尊敬,李渊便也下旨,让李世民接待泥孰。 二人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识了。 同样的敌人,共同的目的,相仿的年纪,让二人有非常多的话题可以聊。泥孰自小生长在西域,他见过的东西,多是李世民没有见过的。他对李世民讲了很多西域的事情,骆驼,胡女,海市蜃楼,无一不让李世民叹为观止。作为回报,李世民也带泥孰领略了长安风光,高耸的城墙,斑驳的古刹,风土人情,各色美食,尤其是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深深地折服了这位突厥少年,让他流连忘返。 但,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了,阿史那泥孰不得不启程回返了。他肩负使节之责,还要回去禀告两国合作的进展。 阿史那泥孰心里清楚,西突厥距离长安,何止千里之遥。这一次分别,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而且一个半月的相处,泥孰也与李世民有了很深的交情,因此在临别之际,他提出要与李世民结为兄弟。 李世民当时只有二十二岁,城府还浅。他与泥孰相伴一个半月,对他的人品也非常敬重,泥孰提出结为兄弟,李世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何况当时大唐的情况,非常需要西突厥这个外援,就算是为了大唐,他也没有不答应之礼。 翌日,二人以突厥礼节结为兄弟。李世民摘下腰间玉佩赠给泥孰作为信物,泥孰则送给李世民一张突厥强弓。这张强弓,李世民一直带在身边,后来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也是用它,射死了兄长李建成。 再后,李世民登基为帝。但他却无法面对这张射死兄长的强弓,于是在贞观二年,祭祀李建成时,他让高公公偷偷把这张弓烧了。 泥孰回到西突厥之后,极力促成西突厥与大唐修好。也正是因为有了西突厥的帮助,对东突厥的牵制,大唐才得以空出手来,平山东,下江南,一统中原。 李世民登基为帝时,传谕四方,西突厥也收到了消息。泥孰还曾特意派人送来一封信,恭贺李世民成为大唐皇帝。但是这封信,李世民却没有回。他已经是皇帝了,年少的那段结义之情,他不否认,却也不想提及。 而且这兄弟之情,让李世民内心非常痛苦。不管怎么说,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一个连亲兄弟都能杀的人,若说他在乎结义之情,天下人会信么? 李世民是一个自负的人,既然没有人会相信,那么索性就不提了。从那之后,他刻意淡忘此事,随后为了准备复仇颉利,大唐上下都忙碌起来,李世民更是恨不得一人分做几人,也无暇想起了。 没成想,今日却受到了这样的消息。 一代雄主统叶护可汗身死,泥孰被推举为大可汗。但泥孰却又不肯,迎立统叶护可汗之子。为统叶护可汗报仇,却因此招来杀身之祸,逃亡焉耆国。 李世民得知这个消息,内心非常复杂。 他虽然刻意淡化与泥孰的结义之情,但是在他心里,他其实是在意的。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杀死亲兄弟,是不得已为之。只是天下人认为他冷血,他不屑解释罢了。 泥孰是他的结义兄弟,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自己应该在意。 但是转念一想,在意又能怎么呢?且不说大唐刚灭东突厥,急需休养生息,无力再战。就算可以,作为大唐的君主,难道要为了一个突厥的结义兄弟,兴起刀兵么? 须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国库空空如也,拿什么筹措粮草? 而且,大唐距西突厥,相隔何止千里,就算想帮忙,难道要大唐健儿,穿越沙漠,去征战吗?西突厥可不是弹丸小国,其势力虽远在西域,但附近多年没有劲敌,只怕势力不在东突厥之下。打,就能打赢么? 万一输了,大唐怎么办? 诸多心思闪过,李世民已经做出了决断。无论如何,他是不会为这个结义兄弟出头了。 这个决断做出之后,李世民冷静了下来。他在想,这件事发生之后,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在西突厥,泥孰一直是“亲唐派”,这位新可汗,利用泥孰报仇,巩固地位之后,便对其下手。其心思,很大可能便是不想与大唐修好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东突厥覆灭之后,有不少东突厥的部落,不愿归附大唐,又担心大唐征伐,不少北上归附薛延陀,也有一部分横穿大漠,归顺了西突厥。 突厥人是游牧民族,他们的规矩,便是征服与被征服。虽然这些部落原来归属东突厥,但他们归附过来,西突厥也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何况百年前,所有突厥人本都是一家。 李世民可以想到,这些归附的部落,肯定已经把东突厥覆灭,颉利被俘的消息传了过去。西突厥与大唐修好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二者有共同的敌人。现在这个敌人已经被大唐解决了,形势逆转。 西突厥本就是被东突厥赶走的,他们不可能不觊觎东突厥留下的牧场。尤其是河套地区,草场肥美,本就是突厥汗国的王帐所在。双方此前各自宣称自己是突厥正统,如今东突厥已灭,没有人争抢了,西突厥自然就是正统。 为了这个正统的名义,他们也要回到河套。 新可汗对泥孰下手,很可能就是东征的信号。先扫清内部的“亲唐派”,然后厉兵秣马,挥军东征。再想到高昌国主鞠文泰此番觐见,李世民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了。西突厥东征,头一站就是高昌。高昌国小民寡,据说兵卒不过五千人,如何能抵抗西突厥骑兵的滚滚铁蹄? 如此,鞠文泰来长安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他想要求援。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放到奏折上,眼中浮现出疑惑之色。 这鞠文泰既然是来求援的,为何又让世子提前一步来到长安?而且还密而不报,若不是因缘巧合,王仲远发现了此事,恐怕等鞠文泰到长安的那天,都不会知道此事。 鞠文泰是来求援的,那他的儿子来长安,又是为了什么呢? 游山玩水? 李世民是不信的。 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李世民的脑海中冒出了几种可能。剔除掉他觉得不正确的选项,最后剩下了一种最可能的可能。 鞠文泰这是怕朕不答应,所以让他的儿子先来一步,疏通朝中重臣为他们说话。 一定是这样! 李世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又一次陷入了深思。 东突厥覆灭,大唐西、北、再无强敌,正好休养生息。虽现已知道,薛延陀虎视眈眈,但薛延陀此前一直被突厥人奴役,无好马良弓,又有突厥部落融合进去,内部整合也需要些时日。李世民断定,五年之内,薛延陀不会是大患。等到五年之后,大唐休养生息,薛延陀若想进犯,他也有足够的信心打败。 但突厥人不一样,西突厥在西域已经经营了几十年。到底是什么实力,现在还未可知。若他们打过来,可不是薛延陀可以比拟的。 刚走一个东突厥,又回来一个西突厥。大唐还是改变不了强敌环伺的局面,何谈休养生息。 “若是真来了,这仗必打了。” 李世民喃喃念叨。 情况已经分析清楚,但是高昌国,救还是不救呢? 李世民却没拿定主意。 如今高昌国主还有闲心来长安朝见,说明西突厥还没有逼到一定程度。若此时大唐出兵高昌,直面西突厥,恐怕授人以柄。西突厥可以据此为借口,直接向大唐开战,正中下怀。 但是若不管,也不行。高昌国地处要冲,虽然兵甲不盛,却是西域通商的关键节点。大唐商人想要去西域,高昌是入沙漠之前最后一个补给站。而西域商人想来大唐,穿过沙漠之后,弹尽粮绝,继续补给,也离不开高昌。高昌收两边商税,做两边买卖,赚的是盆满钵满。 若是这样的地方,被西突厥拿在手中。无异于封死了大唐往西的道路,这对大唐来说,可是极大的不利。 怎么能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李世民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若是搁在从前,李世民此时肯定已经派人去找长孙无忌了。等他与长孙无忌商量后,再传房玄龄,杜如晦。再后,才是王珪、魏征等人。 但是自长孙无忌上奏请求修陇右路之后,李世民脑海中经常会闪过李牧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长孙无忌与自己相交莫逆,长孙氏与李氏休戚与共。但这些,都无法改变长孙是长孙,皇室是皇室的事实。长孙无忌再怎么忠心,他也会先考虑长孙氏的利益,终究还是隔着一层。 心中有这样的想法,李世民对长孙无忌,也没有从前那么信得过了。同时他也能够理解,为何长孙皇后一直主张不要重用外戚。这样做,既是维护皇室,又是对长孙家的一种变相保护。若长孙家权柄太大,他日祸起萧墙,兴许长孙氏都不能保存。 李世民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曾多次暗自反省,在这样的大事上,他竟不如皇后想的深远。同时他也暗骂了李牧多次,李牧的一句似乎是无心之语,点破了这层窗户纸。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对于李世民来说,却让他失去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如今这天下,朕还能毫无防备的信任谁呢?” 李世民喃喃自语,忽然想起李牧,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笑容。 长孙无忌不可尽信了,但是李牧,却还是可以信一信的。也许如他所言,来日他有了家族,也会为自己的家族考虑。但他现在没有,他连儿子都没有,孑然一身,现在的他,是可以信任的。 而且他还想到了当年与泥孰的事情,当年泥孰来长安,李渊让他接待泥孰,一是考虑到身份,泥孰是突厥可汗的侄子,而他是秦王,皇子接待,以示优渥。二是考虑到年龄,他与泥孰年龄相仿,说起话来也不至于没有话题可聊。 如今高昌世子来到长安,李世民让李牧去接待泥孰,正是效仿当年的事情。据闻,高昌世子也不过二十多岁,虽然李牧才十七,但他想必也不会落了下风去。高昌世子,大唐侯爷,也不算是慢待了他。 最重要的是,李世民想要把高昌世子与满朝文武隔开。无论最终的决定是怎样,李世民都不想看到,满朝文武得到贿赂以后,联起手来逼宫的局面。 圣天子,必须乾纲独断! 脑海中形成了这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行。李世民敲了敲桌子,道:“来人!” 高公公去长安县衙传旨了,自然有旁人伺候,一个太监进殿,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逐鹿侯叫来,朕有事交代他。” “诺!”太监应声,退了出去。 这太监刚出去,高公公便回来了:“陛下,长安县令王仲远已经来了,殿外侯旨。” 李世民点点头,道:“那两个胡人也带来了么?” “带来了,也在殿外。” “好,先让王仲远进来,那两个胡人,朕等会再见。” 第296章 练兵的门道 工部衙门。 李牧与李大亮,可真算得上是多日不见了。俩人也没什么碰面的机会,李大亮住在工部,虽然是一个应名的尚书,但三不五时也要写一写奏疏,参加一下朝议。基本上就是工部、朝堂,这两点一线。 而李牧呢,这俩地方几乎是不去的,也就没有机会碰到一起。 今日相见,自是有很多话要说。李大亮想说的是工厂的事情,这工厂建设的起因,是为了安置李大亮袍泽的遗子,李牧答应了,也为他办到了。本来李大亮以为,这所谓的安置,不过是给口饭吃罢了。万万没想到,李牧办事如此周到,不但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还安排了一个女先生教他们识字读书。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识字算是士族的特权,平民老百姓,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算是博学了。工厂里的这些学徒,就算他们父母健在,他们也是没机会读书的。 工部的大小事务,都有人来负责。也不知是李牧疏忽了,还是忘了,唯有这工厂,没有指定人手兼顾。李大亮便自领了这个职责,其他的事情他也不过问,一心扑在了工厂上,每日都在工厂‘坐堂’,搞得众工匠压力甚大。 工厂如今在李牧的安排下,正在生产贞观犁的部件。李大亮看得多了,竟也能做出来了。他年轻的时候,当过铁匠,打造的犁铧,做工精湛,便是李牧也挑不出毛病来。 “如何?老夫的手艺,还看的过眼么?”李大亮捋了捋短须,颇为自得地说道。 李牧把犁铧放下,道:“真是没想到,尚书大人竟有这等手艺。一点也不吹捧地说,有这等手艺在,就算尚书大人明日被贬官抄家流放岭南,也能靠这手艺,在岭南发家致富。” 这话还真是一点也不吹捧,李大亮无奈苦笑,这也就是他的脾气好,若换成程咬金,此时早打起来了。 聊不下去了,李大亮岔开话题,道:“老夫与你这顽劣之徒聊不来,直说了吧,有什么事情。念在你帮了老夫一个大忙的份上,老夫定尽心尽力,还你这个人情。” 人情? 李牧有些纳闷,他不记得自己帮过李大亮什么。工厂的事情,李大亮视为人情,李牧却没有这么想过。工厂是他早就定下来的计划中的一环,李大亮找来这些战争孤儿,正合了他的心思。在这件事上,李牧倒是觉得欠了李大亮一个人情呢。 不过李牧此时要求人,既然李大亮说有人情,他也就含混地应着,有没有再说,把事儿办了是真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牧轻咳一声,把练兵的事情说了。他知道李大亮素来谨慎,因此先提了李世民应下的话,又道:“若是尚书大人不放心,我再去请一道正式的旨意来。” 李大亮笑道:“不用这样麻烦,老夫自然信你。练兵的事情,老夫还算是擅长。三百人也不算多,又是屯卫出身,应该不会很难。只是不知,你想要把这些人练成什么样子。” “样子?”李牧不懂,道:“不知尚书大人指的是什么?” 李大亮道:“我大唐的府兵总称为卫士,善弓马者称之为越骑,余为步兵、矛手、步射手。步兵之中,又有执戟、执盾,陌刀手等,矛手又分长矛、短矛,步射手之中,又有投石兵,弩手,弓手……” 李牧听得脑袋疼,他本以为古代的兵种很简单,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区别,赶忙打断李大亮的长篇大论,道:“尚书大人不要说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这下轮到李大亮奇了,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李牧想了想,他原本想说,我要的是特种兵,什么都会的哪一种。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想法要结合实际,既然存在这么多兵种,说明根本就没有什么都会的兵。 既然这样,应该要什么样的兵呢? “嗯……”李牧沉吟了一下,道:“尚书大人,我有一个兄弟,叫做李重义,尚书大人可知道他?” 李大亮点点头,道:“与你形影不离的大个子,我自然是记得。”说着,李大亮又笑道:“那可是一个好苗子啊,若他从军伍,假以时日,必是一员猛将!” “我也是这样想。陛下赐我这三百士卒,我想让他作为校尉替我带领,我这个兄弟,身高八尺,天生神力,猛不可挡。我让他挑选的士卒,也是以他为例,虽远不及他,却也是屯卫中勇猛过人者。我想要的兵,就是如我兄弟这般,勇猛过人的兵。” 李大亮听出点意思来了,问道:“步兵么?” 李牧摇头,道:“大唐以骑兵为最,自然是骑兵。” 李大亮想了想,道:“你想要骑兵,有些话我得先跟你说在前面,让你有个准备。” “尚书大人请讲。” “我大唐的兵制,从军者,除禁军之外,都需要自备军马,兵刃,建功立业。陛下虽赐你五百士卒,还允许你在屯卫选人。但屯卫是禁军,离开屯卫之后,自然不能带走甲胄,兵刃,军马。这些都要你来准备,三百人的军马,甲胄,兵刃,造价和不低啊,而且此后人吃马嚼,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你确定要骑兵么?” 李牧一愣,他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件事。若是李世民让他自行招募,他已经做好了自备这些东西的打算了。但是既然是从屯卫挑人,李牧便没有往这方面想。他下意识的想法是,都让挑人了,总不能光着膀子来吧,兵器甲胄都是随身之物,还能不让带? 但听李大亮这么一说,还真就不让带。 李牧心知,就算他现在进宫去向李世民讨要。多半李世民也不会给的,一来这是定例,不好更改。再者,李世民那么抠门,他会给才怪。 李牧咬咬牙,道:“尚书大人放心练兵就是,需要任何兵器,甲胄,马匹,我、我自己掏钱买就是了!” “我可先跟你说好了,若重新置办全套,少说也得万贯以上!” “啊?”听到这个价钱,倒是让李牧一愣,脱口而出道:“万贯就够了?这么少?” “……”李大亮一阵无语,万贯,这说得可是万贯啊!这种惊讶的语气算什么?莫非还嫌少了?人都说逐鹿侯生财有道,日进斗金,家财万贯,铜钱堆积得库房都满了,都要溢出来了,如今看这个架势,传言不虚。 “既然你能够接受,就当老夫没有说过了。”李大亮继续说道:“既然是骑兵,不可不练骑射,强弓也要准备。” 李牧却道:“大人,强弓就不必了。我虽然不会弓箭,但也知道,练习弓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些屯卫若此时开始练习,恐怕短时间没有成效,我给他们准备了替代品。” “替代品?何物?莫非是弩?”不等李牧说话,李大亮又道:“弩恐怕是不行,弩箭只有一支,射出之后,再换一支的时间,足够敌人射出三支箭了。而且弩箭的射程,要比强弓短得多,交战之时不顶用。” “若是诸葛连弩呢?” 李大亮失笑道:“传说中诸葛连弩,有两倍于普通弩箭的射程,足以媲美强弓。而且一匣十支箭,可以做到连射。齐射之时,遮天蔽日,令敌人躲无可躲,防不胜防。若是有此神器,自然是可以替代强弓。但这不过是传说而已,老夫倒是有幸见过流传下来的几架诸葛弩,但都是样子罢了,没有一个能真正射出箭矢的,老夫以为,这诸葛连弩,恐怕是后人为尊崇诸葛孔明编出来的故事罢了,不是真的,这样的传言,说来有什么用?” “尚书大人,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情。”李牧嘴角勾起一丝自信满满的笑容,道:“诸葛连弩,我已经复原了。” 李大亮大惊失色,道:“此言当真?” “当真。”李牧正色道:“我已经造出一架,前几日呈请陛下御览了。陛下亲手试验,其效果与诸葛连弩一般无二。” 李牧这样说,李大亮再无怀疑。李世民是天策上将,对于军械的了解,还要胜过李大亮一筹。他既然亲手试验过,应该就是真的了。 李大亮连连感叹,道:“真是想不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神器。而你竟然能复原出来,当真是鲁班再世,巧夺天工了。好啊!大唐幸甚!大唐幸甚!” 李牧苦笑打断李大亮的话,把与李世民讨论得出的,诸葛连弩的弊端说了出来。李大亮听说这诸葛连弩的造价竟然那么高昂,不由十分失落,连连叹息了起来。 “尚书大人不要气馁,假以时日,也许我能找出让成本降低的办法。虽然供给不了全军,但是三百人的配备,我还是出的起的。” 李大亮听李牧说得如此自信,心中也有些羡慕了。他这一辈子,从未在意过金钱。否则也不会把钱都拿出来分给袍泽的子女和工部的工匠们了,但是此时此刻,他感觉到钱有用了。诸葛连弩的弊端有两个,一是反震力道大,二是造价高昂。但李大亮却觉得,反震力道大不算特别大的缺点。 他善守城,考虑也是优先从守城出发。对于守城来说,可以用架子把诸葛连弩固定起来,人只需要扣动扳机即可。试想在足够箭矢支撑下,连发的诸葛连弩,一架可顶十把强弓,一个垛子安排一架,便是神仙也休想爬上城墙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造价上。但若是有足够的钱,这个问题也不是问题了。就像李牧现在这样,他有钱,便可以让自己的亲兵都配备诸葛连弩。如此一来,齐射之时,三百人岂不是能当三千人来用了? 虽然军力不能如此简单的计算,但还是让人好生羡慕啊。 李大亮在心中感慨一番,又继续说了起来,道:“既然诸葛连弩可以替代强弓,那强弓就不必准备了。不知你打算让他们用什么兵刃作为主要武器?像你兄弟那样的巨斧肯定是不成,他天生神力,舞得动。常人可不行,马上作战,可不是冲杀一阵就结束的事情,若是兵器太重,初时不觉得,鏖战起来,气力不济,不用敌人杀过来,自己就拖垮了。” 这又是出乎李牧意料的一件事,他本来的想法是,培养一群“狂暴战”,每个人都拿双斧,冲入敌军之中,使出一招‘旋风斩’,杀得敌军血流成河。 听李大亮这么一说,好像又不太可能了。 当然李重义这样的天生神力,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他挑选出的士卒,肯定是做不到了。 李牧想了想,又道:“尚书大人以为呢?” “骑兵对骑兵,一寸长一寸强!兵器越长越好,矛,戟,都是上佳之选。若骑兵对步兵,太长的兵器就不是非常实用了。多用马刀,马槊等。” 李牧皱眉问道:“那就没有可长可短的兵刃么?” 李大亮没好气道:“你当兵刃是什么?还可长可短?老夫是没见过,你要有能耐,发明出来让老夫见识一下。” 李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裆,心中暗道,怎么就没有?本军侯胯下这杆亮银枪,不但可长可短,还可粗可细,盛怒之时,还能喷薄而出,只是尚书大人这般大年纪,恐怕是理解不了了。 李牧没有说话只是笑,李大亮莫名其妙,虎着脸道:“你笑什么?” 李牧摇摇头,道:“没什么,兵刃的事情,我再想想。大人先练着,等我想好了,再跟大人商量。” “也好,练兵的时候,为免损伤,多用木制兵器,我且先按常规练着。”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书吏,李牧嫌少来工部,自然是不认得,但这书吏却认得他,施礼过后,道:“尚书大人,侯爷,宫里来了传旨,请逐鹿侯进宫觐见。太监知道尚书与侯爷在说话,没有进来打扰,让小人通报一声。太监说,陛下找的急,还请侯爷快着些。若是侯爷的事情着急,他也可以再等等。” 李大亮笑道:“瞧瞧你,凶名在外了不是?宫里的传旨太监都怕了你了。去吧,也聊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老夫自己看着来,你无须担心。” 李牧嘿嘿笑道:“那我先入宫觐见,人都在广场,我让重义来见您,费心了。” 第297章 抠门 工部距离皇城有些远,因此李牧来到太极宫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 早晨因为着忙去工部办事,李牧没吃几口东西,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点饿了。李世民匆忙找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是奏对的时间太长,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口饭吃…… 李牧脑袋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人已经到了殿门口。高公公早在这儿等着了,见到李牧过来,赶紧凑到他旁边。李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他对高公公这个人没什么意见,但是太监身上那股尿骚味他是非常烦的,不过今天却让他非常意外,高公公的身上,竟然是香的。 李牧赶紧把后撤变成伸手,握住高公公的手晃啊晃,笑道:“没想到高公公也是我家店铺的客人呢,这香水用得可好?” “好好好……”高公公敷衍了一句,道:“侯爷,这些事情先不忙说,咱家等在这里,是为了给你提个醒,今日陛下的心情可不算太好,一直沉着脸。具体的事情咱家不太清楚,抓耳音听到几句,说是与西边有关。上午的时候,陛下让咱家去传旨,召见了长安县令王仲远,还有两个胡人,刚刚孙神医来过,却不知所为何事,陛下屏退左右,咱家也赶了出来。” 也是巧了,高公公说的这两件事,李牧全都知道。但他仍然是一副好奇的样子,作势要细问,高公公却道:“来不及了,咱家知道的就这么多,侯爷快进去吧。” 说完,就把殿门打开了。李牧只好迈步进去,同时对高公公小声道:“等会还有些事情讨教。” 高公公一愣,他自己都不知道,李牧会有什么事情讨教他,点了点头,道:“咱家在门口等侯爷就是。” 李牧迈步进殿,李世民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看到李牧,招了招手,指了一下桌案前的锦墩,道:“坐吧。” 李牧也不客气,在锦墩上坐了。从上午李世民见的这几个人来看,这个锦墩一定是孙思邈坐过的。王仲远那厮,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知道朕叫你来所为何事么?” 李牧心中腹诽,这叫什么问题?你叫我来,我怎么会知道你要干嘛?这就如同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叫去办公室一样,他先不说什么事,上来先问‘知道为什么叫你来么?’,先诈一下,这时候心理素质不好的孩子,就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都说了,老师则从容应对。 李牧显然不是小学生了,他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道:“臣不知道。”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孙神医走了。” 李牧大惊,道:“神医不是留下给皇后治病么?为何忽然走了?” “神医说,他查遍了古籍,终于找到了治疗皇后头痛症的方法。但是药方中需要一味千年雪莲,世上难寻。为了彻底解决皇后的病症,神医决定去采药。但此行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朕心中觉得非常愧疚,若是为了皇后的病症,害了神医的性命,朕此生必定寝食难安。” 李牧偷偷撇嘴,暗道,你会在乎就怪了!还有孙思邈这个老头,撒谎真是张口就来啊。明明是为了自己炼丹修仙,却说是为了皇后寻药,更令人无语的是,看李世民这样子,竟没有半点怀疑,反而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李牧忍不住道:“陛下,也可能是神医在长安待腻了,想换个地方,随口说的托词——” “说的什么话!”李世民怒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神医医术无双,德行也是有目共睹,他怎么可能撒谎骗人?你或许不知道吧,神医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的徒弟,要把你给他的千两黄金都买成药材,周济穷苦百姓,这等高风亮节之人,岂会是你口中那样?” “……” 李牧彻底无语,心想这人啊,怎么就是吃这一套呢?面子工程,就这么重要么?孙思邈不过是把自己给他的一千两黄金拿出来而已,慷慨也是慷他人之慨,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反观自己,不知道贴进去多少钱了,到现在也没博一个好名声出来,这公平吗?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各人的行事风格不同,孙思邈也未必是沽名钓誉,也许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给自己离开长安,找一个合适的托词而已。 见李牧闭口不言了,李世民以为他知错了,语气也缓和了一点,道:“你啊,不要总用恶意去揣度别人。这世上高洁之士很多,你还年轻,要虚心学习才是。” 李牧赶紧点头,道:“陛下说的是,臣慢慢改。” “神医交代你印书了?” “是的。”这事儿没啥值得隐瞒的,李牧老实说道:“之前就说好了的,印《千金方》五千本。” “印一万本吧。”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钱谁出?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李世民不悦道:“你怎么这么抠门,你不要忘了,神医救过你的性命。你现在的生意日进斗金,多印五千本书而已,这点钱算什么?” 这话李牧就不爱听了,我日进斗金我就该花大头钱呐? 李牧哼了一声,道:“陛下,神医救过臣的命不假,但是神医也说过,医者救人,不以金钱为论。况且臣也报答了神医,他人诊金,不过几百文,至多也不过一两贯,臣给了一千两黄金,这可是一万贯,不少了吧?印书的事情,也是臣主动提及的,五千本,也不少了。陛下金口一开,说多印五千,臣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这是陛下的心意,臣不敢抢陛下的风头,这钱还是从内帑出好一些。” “你这小子!”李世民本就是故意诈李牧一下,心里想着,若是李牧答应了,就捡了个便宜,若是不答应呢,那就再说。已经想到李牧会不答应的情况了,心里还是想再努力一下,故作不悦道:“这是在与朕讨价还价么?” 李牧把脸一板,道:“臣不敢,但是臣以为,陛下更不该欺负人。” 李世民无奈苦笑,道:“好吧,朕说不过你,那就从……” ‘内帑’的‘内’字都说了一半了,李牧忽然又打断李世民,道:“陛下若是想让臣出这个钱,臣也可以出,不过臣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准许。” 听到李牧这样说,李世民也好奇他想要什么,道:“还说不是跟朕讨价还价?也罢,说吧,先说好,朕可不一定答应。” 李牧换上一副笑脸,道:“不是多大的事情。情况是这样,工部的改革进行得不错。现在又建立了工厂,需要的工匠越来越多,臣想请陛下发一道旨意,若是有手艺,想谋一份前程的人,可以来到工部应聘,待遇从优。还有就是,招了这么多工匠,得给他们安排地方住,因此臣打算转过年来,把工部的堆料场挪到城外去,倒出来的空地,再兴建一坊。就这么点事,陛下觉得如何?” “这……”李世民琢磨了一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工部的情况,李大亮会定时写奏折汇报给李世民。许多细节,李牧都不一定知道,但是李世民却清楚的很。工部辖下的工厂,正在生产贞观犁,人手着实不够,李牧的要求也很合理。至于兴建街坊的事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工匠来自五湖四海,在长安没有地方住,安置一下也是正常的事情。 只是,李牧这么认真地提出来,作为交换条件,这是为什么呢?他该不会是想,让民部出这份钱吧? 想到这,李世民警惕地看着李牧,道:“事情可以答应,旨意没有问题,但兴建街坊的钱,民部不会出。” 李牧高兴道:“没关系,民部不出就不出。” 李世民看到李牧的样子,更觉得有诈,眉头一蹙,补充道:“内帑也不出,你自己想办法。” 李牧用力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就算砸锅卖铁,也绝对不向民部伸手,更不会动陛下内帑的钱!” 李世民长出一口气,道:“这样就好,李牧啊,不是朕抠门,实在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天下百废待兴,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朕捉襟见肘,你能多帮朕分担一些,朕的压力就减轻一些,朕知道你吃了亏,但是你要相信朕,早早晚晚,总不能亏待你就是。兴建新坊的事情,你可便宜行事,虽然朕不能给你钱,但是如果有为难的地方,朕还是会给你提供方便的。” 李牧正经起来,道:“有陛下这句话,臣就放心了。臣致力于工部的改革,就是为了给朝廷减轻负担。臣心中有一个梦想,臣要把花钱的工部,变成赚钱的工部。陛下拭目以待,用不了多久,工部就能给国库挣钱了。” 李世民笑了笑,道:“朕倒是不指望工部能挣钱,你招这么多工匠,不给民部添负担,朕就已经十分欣慰了。先不说这个了,朕派人找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去做。” 第298章 差事 “高昌国主鞠文泰要来长安觐见的事情,你知道吧?” “臣知道,陛下说过多次了。”李牧赶紧站起来,化身一只没有节操的舔狗,道:“臣恭贺陛下,万国来朝——” “行了行了……”李世民打断他的话,摆手让他坐下,道:“这些奉承的话不用你来说,区区一个高昌小国,算什么万国来朝。朕可以告诉你,朕之所以对高昌国主鞠文泰来长安的事情看重,完全是因为,高昌是西域唯一一个汉人国家。其风俗,节令等,都与中原无异。且高昌地处两汉古丝绸之路要冲,地理位置优越,我大唐与西域诸国来往,必经过高昌。把高昌笼络过来,等于是打开了西域的道路,朕说这些,你可明白?” 李牧用力点头,道:“臣听得懂,不过……”李牧咧咧嘴,道:“臣窃以为,这等国家大事,陛下应当找三省宰辅,六部尚书谈,臣只不过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陛下与臣讨论这些,臣实在是帮不上陛下什么。” “朕也没指望你。” 李牧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不太对呀,按照前世看的电视剧和小说的套路。李世民应该说,爱卿何必自谦,你天纵英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朕甚倚重,三省六部的意见固然重要,但朕还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想…… 怎么到了自己这儿,直接就来了一句‘没指望你’,这也太伤自尊心了。 李世民浑然不觉李牧的心思,道:“今日长安县令王仲远上书,说昨日他在西市发现了两个不会说汉话的胡人,觉得可疑就带回了衙门询问。这俩个胡人是西突厥人,他们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两年前,西突厥的莫贺咄暗杀统叶护可汗,自立为可汗,他自称大可汗后,西突厥十姓不服。弩失毕部共同推举泥孰为可汗。泥孰不肯就位,迎立统叶护可汗子阿史那咥力特勤,奉为肆叶护可汗。年初,莫贺咄兵败,被泥孰杀死。诸部共推肆叶护为西突厥大可汗。但肆叶护疑心拥立他的泥孰,又阴谋杀害泥孰,泥孰被迫逃往焉耆。” 这些消息,李牧昨日都知道了。但他摆出一副刚刚知道的模样,听得入神,等李世民说完了,李牧一副茫然的语气开口,问道:“陛下,臣知道西突厥,西突厥远在千里之外。那里的事情,与我大唐何干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西突厥远在千里,但西突厥与东突厥,原本是一家,东突厥盘踞的河套地区,乃是突厥人的发源地,在突厥汗国没有分裂的时候,那里便是王帐所在。东突厥已经覆灭,河套地区已经空了出来,若你是西突厥的大可汗,你会不动心么?” 李牧沉吟不语,似乎在琢磨。 “还有……”李世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唐与西突厥,早有盟约,刚才提及的那个泥孰,十年前曾作为西突厥的使者来到长安,两国约定,共同对付东突厥。当时朕接待了他,与他相谈甚欢,他临走的时候,提出结义,朕为了大计,就答应了下来。” 李世民这样说,其实是在扭曲事实了。他特意点出他是为了大计答应结义,就是在刻意淡化个人情感。目的是不想让李牧觉得,他是一个无情的人。 李牧不是一个小孩子,李世民这样说的用意,他也能猜到几分,没有说什么。 “泥孰仰慕中原文化,大唐与西突厥守望相助十年,多亏了他的功劳。但现在西突厥的新汗却心胸狭隘,驱逐了他。朕以为,他的目的不止是夺权这么简单。也许这是一个预兆,西突厥收拢了不少东突厥的零散部落,必定已经知道了东突厥被灭的事情,难保他不会动心东征,妄图夺回河套祖地。” 李世民忧愁的叹了口气,道:“鞠文泰的举动,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鞠文泰这个人,朕早就知道。他是一个小人,前隋的时候,他求娶前隋公主。前隋文帝挑选了一个宗室女嫁给了他。当时他刚刚继位,势力不稳,能与前隋联姻,可以大大地巩固他的王位。” “此为前隋的恩德,但在隋末天下大乱之时,就连颉利都知道声援一二,但鞠文泰却像是忘记了当年的事情一般,不闻不问,只顾着趁乱发财。这个人的德行,可见一二。” “朕听闻,高昌国内设郡县百官,诸般制度与大唐无二。鞠文泰这个人,在隋末大乱时,更是妄自尊大,口称‘朕’,如此行径,便是自诩汉人正统,不把中原王朝放在眼中了。他这样的人,突然说要来觐见,朕心中便疑惑不解。此番得知了西突厥的消息,朕才豁然开朗。一定是西突厥有东进的意图,被鞠文泰侦知。高昌国小民寡,不能抵抗,因此才来长安求援。” 李牧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道:“陛下,既然大家有共同的敌人,臣觉得还是帮一把吧。” “哪有这么简单。”李世民没有多说,继续道:“具体帮还是不帮,朕要与朝堂诸公们商议过后,再做定夺。这件事,你就不要费心了。朕想让你做的事情,是关于高昌世子鞠智盛的。” “哦?”李牧挑了下眼皮,道:“不知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李世民咬牙恨恨道:“鞠文泰这个小人,他明面上大张旗鼓地觐见朕,背地里却让他的儿子先行一步来到长安。那两个胡人,便是跟他一起来的。他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怕朕不答应,想让他的儿子提前一步,疏通关系罢了!” “朕是天子,帮或者不帮,自有朕乾纲独断,岂能受他人胁迫?朕要你做的事情,便是把这个高昌世子找出来,但你也不要与他翻脸。朕要你效仿朕当年做的事情,陪在这个高昌世子身边,探听虚实,最好能查出,他都拜访过什么人,让朕做到心里有数。你有没有信心做好?” “这……”李牧露出为难的神色,道:“陛下,这件事对臣来说,实在是太有难度了。您不知道,臣有个毛病,不喜欢跟男人一起玩。臣是一个大男人,陪在一个男人身边,实在是别扭。要不陛下传个旨意,让高昌那边换个郡主过来,臣有信心,一定能陪好。” “荒唐!”李世民怒斥道:“这是大事,岂容儿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找到高昌世子,探听虚实,一旦有消息,随时来报!” “臣……”李牧还想说什么,李世民却懒得跟他废话了。 “滚远!” 李牧只好闭上嘴巴,道了声领旨,灰溜溜地从太极殿出来。 看到李牧出来,高公公立刻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李世民最后那声‘滚远’,铿锵有力,声若洪钟,高公公就是想听不到也不可能。 再看李牧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高公公猜想,李牧一定是挨骂了,略带幸灾乐祸道:“侯爷,触霉头了?” “没有的事儿!”李牧嘴硬道:“陛下给了我一个好差事,陪高昌世子吃喝玩乐,花销都从内帑出,陛下难得大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公公也不戳穿,道:“那就恭喜侯爷了,侯爷说有事跟咱家说,却不知是什么事?侯爷可得快些说,陛下还没用膳,咱家得去准备了。” “哦,是这么回事。”李牧从怀里把《太玄经》拿了出来,递给高公公看,问道:“这本书是神医送我的,他说是一本高深的内功,说是练了对我的脑疾有好处。您见多识广,帮忙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高深的内功啊?” “《太玄经》?”高公公翻开看了看,又递给李牧,道:“侯爷,《太玄经》咱家是听过的,确实是一本高深的内功。但是有句话,咱家可得对侯爷说明白了。内功练之不易,讲究的是一个悟性。这悟性么,玄之又玄,说不明白。像是这本《太玄经》,它是道家的内功。若想修炼有成,必须对道家有很深的了解才行。” 李牧皱眉道:“那我岂不是要去做道士?” 高公公笑道:“却也不用,侯爷,内功这东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无非就是气息在经脉中的运转方式罢了,所谓内功,就是记载运行气息的方法。所谓悟性,大体上就是,能否感受到如内功中记载一样的气息流转。若是天赋足够,就算没有内功,自己也能创造出内功来,否则您以为,这些现有的内功是怎么来的?” 李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忧愁道:“可是,我对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没有什么信心呐。” “我倒是有一些心得。”高公公笑眯眯道:“咱家早年间也没练过内功,是四十岁后,才在内功上下功夫的。若非如此,那日与独孤九动手,老夫早就落败了。这些心得,咱家都写了下来,侯爷若想看,稍等一会儿,咱家叫人帮你取来。” “那当然好,我就在这儿等。” “侯爷稍待。”高公公说了一声,叫过来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发足狂奔,不一会儿拿回来一本书。 李牧接到手中,看到书的名字,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第299章 倒霉的世子 “葵、葵花宝、宝典?” 着实是太过惊讶,李牧结巴了起来。高公公见了,还以为李牧在笑话这书的名字,略带一些不好意思道:“叫侯爷笑话,咱家没年过书,认识几个字,都是跟着陛下之后,耳濡目染学来的。实不相瞒,这书取这个名字,实在是为了纪念一个故人。” “故人?”李牧一副好奇的眼神盯住高公公,心中暗道,难道说这高公公就是《葵花宝典》的作者么? 李牧前世看过很多杂书,金庸的小说,他自然全都看过。不但看过小说,电视剧基本也都看全了。《笑傲江湖》是金庸的经典作品之一,他看过不止一遍。 在《大唐群侠传》做设定的时候,策划小组也把金庸的武侠小说当成很重要的参考。对于《葵花宝典》的来历,还特意研究过。 综合了网络上对于《葵花宝典》成书的年代考证,一个相对来说支持率比较高的观点是,《葵花宝典》成书于中唐时期,现在看来,这个时间点要往前推一推了。 “呃……”高公公似乎没有想到李牧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略显尴尬,道:“实不相瞒,咱家在成为太监之前,曾有一个相好,名字叫做‘王葵花’,我俩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但是无奈,生逢乱世,身不由人呐。我入宫成了太监,她则嫁为人妇,后来死于战乱了——” 李牧一愣,忙道:“实在是对不住,提起了您的伤心事。” “嗨!”高公公摆摆手,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伤心也早伤过了。只是在起名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掠过她的影子,便鬼使神差地写了下来,让侯爷见笑了。侯爷只管拿去看,若能帮上一点忙,也算是有用处了。只是,侯爷什么时候看完了,还请还给咱家。这部功法还不算完美,咱家还得精雕细琢一番。” “高公公放心,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定完璧归赵。” “咱家自然信得过侯爷。”说罢,高公公微微颔首,道:“侯爷自便,咱家要为陛下传膳出了。” “高公公请。” 李牧转身走下台阶,心中不禁腹诽,陛下是越来越抠了,这都过了晌午了,自己知道吃饭,也不知道添双筷子。宫里现在这么穷么? 嘟囔着走到宫门口,独孤九正坐在马车里啃饼。他现在学得聪明了,知道跟李牧出门,不一定能按时吃到饭,就常备两张饼,来不及吃饭的时候,垫吧一点。 吃东西的时候,自然是要把面具摘下来的,他怕自己的脸被人看见,就躲在马车里面。 看到李牧上车,独孤九把剩下的半张饼递给他,李牧也不客气,咬在了嘴里。他把《葵花宝典》从怀里掏出来,递给独孤九道:“看看这个,高公公创造出来的内功。” 独孤九接过来,翻了翻,起初还没有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看向李牧严肃道:“大哥,那个太监要害你!这内功你不能练!” 李牧把饼噎进去,喘了口气,道:“高公公怎么可能害我,瞎说什么。” 独孤九急道;“大哥,我绝不是危言耸听。若按照这本书记载的方法运气,气息流传周天,就会从丹田生出一股燥热之气。由下窜上,混乱不定。且不说你能不能挺过这股燥热,即便挺过去了,也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 李牧拧着眉头,道:“能损伤什么呢?” “这……”独孤九又翻了几页,笃定道:“会损及肾经,也就是说,大哥的……”独孤九往李牧的裤裆瞅了一眼,道:“……会逐渐乏力,最后、最后就不能用了。” 李牧瞪着眼睛看着独孤九,忽然捂住了胸口。妈的,老子是不是要弯了?为何最近这几回独孤九摘下面具的时候,自己的心脏总怦怦跳个不停?还有独孤九这个家伙,到底是几个意思?你瞄老子裤裆干什么?瞄了之后还脸红?你红个大西瓜呀你! 李牧把视线移开,道:“这也不能说人家是害咱,不要忘了,高公公是个太监。太监本来就没有这……”李牧指了指自己的裤裆,轻咳一声,继续道:“他没有这东西,创出的内功自然也考虑不到这东西,情有可原。既然你说没用,过两天我还他就是了,我还练我的《太玄经》。” 独孤九红着脸点点头,道:“《太玄经》自然是好的,道家功法,虽然慢些,却是对身体好的。” 李牧实在是面对不了独孤九的脸了,伸手把他的面具拉下来,道:“行了,不说这个了,赶紧去驾车,咱们回家,回去数数前段日子我做出来的皮甲有多少,不够的,还得赶制一些。” “嗯。”独孤九应了声,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钻出马车坐到车辕上,马鞭甩了一下,调转马头,沿着朱雀大街往家走。 …… 马车里,李牧在翻看两本内功。 单看一本看不出来,但是对照着看,却可以看出一点东西。 程咬金和高公公都说,内功难练,需要天赋和悟性。但什么是天赋和悟性,程咬金说不出个所以然。高公公呢,也是一知半解。但李牧却结合前世看过的各种小说、电视剧的设定,再对比这两本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谓天赋,应该指的是人自身的先天条件。人都有经脉,大部分的人经脉狭窄,气息运转不通,练习内功自然就慢。但有些人天生经脉宽厚,气息畅通,练习内功快。这便是所谓的有天赋了。 而所谓悟性呢,则是从高公公的话语中得到的灵感。 高公公说,内功是记录气息运转的方式。这句话,在李牧这个游戏设计师的脑袋里,是这样理解的。这就好比是《街头霸王》,按键约等于经脉节点。 下、左下、右接p,等于欧油根。下、左下、右x2再接p就是豪油根。下、左下、左接k是呆呆布鲁根。 秘籍在这里了,只要这样做,大招就能发出来,但是由于个人的状况不同。有的人手残,明明心里想到了,但他按不出来,这内功就练不成。还有人他不手残,但是按键坏了,经脉的节点没打通,他的p键不好使,或者k键不好使,也不可能发出大招来。 简单来说,内功是挑人的。只有练习内功的人满足创造内功的人设定的种种条件,他才能练成这门内功。 就像《太玄经》,它是道家内功,需要练习的人对道家有很深的研究。同样的道理,《葵花宝典》是高公公所创,他是一个太监,自然就少不得要‘引刀自宫’了。高公公创造这门内功的时候,也许没这么想过,但是只要你按着他设定的气息运转方式练习,就必须得自宫,否则就练不成。 明了了这里面的弯弯绕之后,李牧有些烦躁了。 他既不想去研究道家,又不可能引刀自宫。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效仿高公公,研究适合自己的内功。只是这种事情,他没有经验,又没有系统可以依仗,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但是转念又一想,自己难道还不如一个太监么?高公公都能创造出内功来,凭什么自己就创不出来? 实在要是创不出来,那就不练了呗。反正有独孤九和李重义在身边,一个是战士,一个是刺客,自己的安危还用担忧么? …… 李牧回到家中,直奔仓库。 逐鹿侯府一共有四个仓库,一个仓库装钱,一个仓库装府里的应用之物,例如米面粮油,布匹肉干、酒等等。还剩下的两个仓库,都装着李牧做出来的东西。例如他冲技能熟练度的时候,制作的各种玩意儿,工作室摆不下了,就会叫人搬到库房去。 倒不是他舍不得扔,而是他冲级所制作的东西,大部分都是零件。这些零件或许不值钱,但很可能是后面图纸所需要的,留下来,为后面冲熟练度的时候节省时间。 冲【制皮】时候制作的东西,也都在这里。 李牧在冲熟练度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可能会用到。因此他制作的皮甲,都是成套的。没有为了节省材料,全都制作最省材料的护腕。 李牧数了一下,一共有初级皮革套装一百三十套,中级皮革套装二百一十八套。这个数字,让李牧颇为咋舌。他冲熟练度的时候,根本没有数过,他知道自己做了很多,但是脑海中的印象也不过百八十套最多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做了三百多套皮甲,怪不得那二十来车皮革都用光了呢。 这样也好,独立团的甲胄不用操心了。虽然中级皮革套装的数量不够三百,但也没关系。表现好的,穿中级、表现差一点的,穿初级。反正是练兵时候穿,等到真正有上战场的那天,李牧不会让他们穿皮甲,至少也得是锁甲,结合皮甲的灵便和板甲的防御于一身。 只是锻造的技能熟练度冲起来太慢了,而且还要叮叮咣咣的打铁,李牧最近懒惰的很,已经快俩月没抡大锤了。 “算了,反正也不着急,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说吧……” 李牧嘟哝着安慰自己,从库房出来,哼着不知道是从哪儿听到的小曲儿,晃荡地往工作室走。他福袋赌出来大西瓜还没吃,正好抱回后宅,等夫人回来之后,切开吃了。 一边走,他一边琢磨。从皇宫回家的路上,他就有一种感觉,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一直没想起来。 “什么事呢?” …… 万年县大牢。 鞠智盛和乌斯满已经在这里蹲了好几天了,由于进来的时候和差役发生了矛盾。又是因为在逐鹿侯的店铺后门晃悠被抓,这几日俩人没少得到狱卒的‘照顾’。 有事儿没事儿挨几下鞭子,这也罢,进了大牢,还说什么。最让二人难以接受的是,他们的食物也比别的犯人少。 但这事儿要轮起来,还要怪鞠智盛自己。 刚进来的时候,狱卒给的是一样多的食物。可鞠智盛是什么人,他是高昌世子。高昌虽然国小民寡,但是地处要冲,富裕的很。而且来往的商人,带来的都是好东西。鞠智盛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美味珍馐,他尚且吃厌了。大牢里的杂豆窝头,他怎么可能吃的进去? 刚尝了一口,便脱口而出一句话:“这东西也是给人吃的?” 狱卒也是干脆,嘿嘿一笑,道:“不吃是吧?那就别吃了!” 从那顿之后,杂豆窝头再也没他的份了。 鞠智盛饿了一天,第二天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了,向狱卒讨要窝头。好话说尽,爷爷都叫了,狱卒才给了他半个。乌斯满只好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他一点,俩人匀乎匀乎,都吃不饱,却也都饿不死。 好几次,鞠智盛向狱卒表明身份。狱卒只是笑,讥讽道:“你这副样子要是世子,那老子就是王爷!” 说了几回没有结果,鞠智盛也懒得说了。后来,他饿的没力气说了,整日只靠着墙壁,呆呆地从巴掌大的气窗,望着外面的天空,看着日升日落,整个人都抑郁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谁能救救本世子啊!”鞠智盛忽然大叫了起来,抓着牢门放声大喊:“我真的是高昌世子,如假包换的高昌世子,你们怎么就不信呢!你们把我放出去,我可以证明的,我有钱,都在客栈,我全送给你们不行吗?各位爷爷,放我出去吧……” 哀嚎回荡在牢房里,几个正在喝酒的狱卒听了,一个人无奈叹息:“唉,又疯了一个!” 却也有人担心,道:“哥几个,我看他整日都这么说,有可能是真的,万一是真的,咱们可怎么办?” “呿!”刚刚叹气的人说道:“他发疯,你也发疯。他若真是世子,早就有人来找了。这好几天都没人找,肯定就不是。不过……”这人顿了一下,道:“若真是啊,咱们可摊上事了。再等两天,若真是,咱们只能——” “什么?” “把他们弄死了!” 第300章 赵氏兄弟 说话的狱卒许是醉了,脸上红扑扑的,呓语道:“寻摸一个月黑风高夜,用麻袋装了,丢进夜香桶运出城去,天不亮的时候,扔进灞河,神不知鬼不觉。” 旁边狱卒大惊,道:“这可是杀人呐!你不要命了!” 听到这话,刚刚说话的狱卒愣了一下,酒醒了大半。他慌忙摆摆手,道:“瞧我说什么呢,吃醉了酒,乱说话,我哪敢做这等事情,痛快痛快嘴罢了。来来来,咱们喝酒,喝酒……” 众人听他这样说,才放下了心。有人嘱咐道:“三狗,千万不要乱说话,人命关天的大事,万一他们真的死了,到时候追究起来,不是你也是你了。” “是是是,我肯定注意。”被唤作‘三狗’的人拿起酒壶帮忙倒酒,众人见他如此殷勤,也没说什么了。其中一人见气氛尴尬,帮忙岔开了话题,道:“你们听说了么,最近这长安城中,少了不少人。” “你这厮,少神神鬼鬼的,长安城何止百万人,少了几个人你也知道?” “我没瞎说!”这人娓娓道来:“我二姨家的表哥在西市做司吏,他跟我说的。最近西市几个有名的泼皮,莫名其妙不见了,有些日子没瞧见了。” “真有这等事?”有人好奇问道:“西市归长安县管,长安县就没派人找找?” 三狗打断道:“说什么胡话,泼皮不见了,官府还找?我看你才是喝醉了!” “也是!”说话的人笑了一下,道:“泼皮无赖,不知给咱们添了多少麻烦,少一个是一个,反正是长安县的事情,与咱们没关系,喝酒喝酒——” 午夜,三狗下值,与人换班,一身酒气地从大牢出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墙根撒尿。大牢守卫看见他这样子,打趣道:“三狗,又喝多啦?你这狱卒倒是清闲!” “去!”三狗骂了声,抖了抖,把裤子提上,晃荡地往家走。 三狗之所以叫三狗,是因为他有一个哥哥叫二狗。赵家一共三兄弟,大哥早夭,只剩下他们哥俩。父亲原是这万年县的狱卒,前两年病死了。衙门口讲究的是父死子继,便留下了一个狱卒的缺儿,在大牢做狱卒,虽然没什么长脸的,但是个有油水的差事,若是那有钱有势的人被投入大牢,这些狱卒无异于发了一笔横财。 本来这个差事是要落在二狗身上的,但是二狗把它让给了三狗。他自己跑去西市做了牙人,倒也勉强够吃穿。三狗凭借着狱卒的差事,攒下点钱,讨了一个老婆,生了个儿子。 原想,自己的事情忙活完了,该攒点钱为二哥考虑一下了。没想到,二哥用不着他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狗屎运,二哥抱住了逐鹿侯的大腿,现在是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前些日子来探望小侄子,东西拿了一大堆不说,临走还给扔下一个银元宝。 这可是银子啊! 普通的老百姓,花得都是铜钱。谁要是换了块银子,定是为了打首饰。但二狗扔下这块银子,显然不是为了打首饰用的。三狗在衙门口混日子,当然听说过逐鹿侯铸元宝的事情,见二哥出手阔绰,知道二哥在侯爷面前混得不错,心中也为二哥高兴。 二狗跟在李牧身边见了世面,眼界也宽了,犹豫了再三,还是想拉拔自己兄弟一把。趁着弟妹去打酒的工夫,把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跟兄弟说了。二人是亲兄弟,自是信得过的。 把人丢到灞河里的事情,就是俩人聊天时候,二狗对他说的。今日险些说漏了嘴,把三狗吓了半死。 二狗让三狗把狱卒的差事辞了,跟着他做狗仔,为侯爷探听消息。他拍着胸脯作保,一个月赚的钱不会少于五贯,若是碰上侯爷赏赐,十贯,二十贯也未可知。 这份收入,差不多是做狱卒的两倍了。说不动心,那是假话。但是有一样,却让三狗为难了。狱卒这个营生,父死子继,他现在有了儿子,这份营生,早晚可以落在他的儿子身上。可是若跟二哥去做了狗仔,一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若做不好,虽然二哥给了保证,但真做不好时,也不能叫二哥为难。少不得要自寻出路了,可是这长安城这么大,自己又没有手艺,哪里去寻如狱卒这般安稳的营生呢? 再者,这个所谓‘狗仔队’,本就是侯爷一时兴起,若是哪天侯爷用不着了,这些人该干嘛去呢? 有这两个担心,三狗才迟迟没有答应。但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儿呢,毕竟那可是两倍的收入,赏钱另算呐。看看二哥如今的日子,怎么可能不羡慕呢。 到家的时候,妻儿都已经睡了。三狗没有惊扰他们,自个儿在隔壁仓房打了个盹儿。次日天明的时候,三狗起来,喝了口妻子熬的粥,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他要去找二狗,经过了一夜的犹豫,他还是决定搏一搏。他是这么想的,二哥是亲二哥,一个娘胎落地,总归不能害自己。 二狗原来住在西市,自打跟了李牧之后,就搬到了京东集。三狗也来过一次,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但二狗却不在,门口有一个小孩儿,三狗问了一声,得知是逐鹿侯来了,二狗被叫过去了,说是有事吩咐。 三狗心中一动,心中暗想。总能听到逐鹿侯的事情,也听二哥说了不止一回。但逐鹿侯是个什么样子,他却从没见过。既然决定投奔逐鹿侯了,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眼,心里也有个底了。 这样想着,三狗便按着小孩儿指的方向,来到了凤求凰。看着正门雕梁画栋,又有御赐的匾额,三狗没敢进,绕了一圈儿到了后门,看见几个泼皮在门口,其中一人三狗还认得,他是二狗的跟班,上次二狗去他家的时候,这小子帮忙拎东西来着。 这小子也是机灵,远远瞧见三狗,赶忙打招呼:“三爷,今天这么闲着?来找二爷?” 三狗赶紧摆手,道:“都是兄弟,哪能担得起这个‘爷’字,千万别这么叫我,叫‘三狗’就行,我二哥呢?” “二爷在院子里挨骂呢。”这泼皮咧咧嘴,压低了嗓子,道:“一大早侯爷就差人过来送信儿,让找两个人。可是你说这长安城这么大,找人那么好找么?二爷带着兄弟们忙活一早上,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不,侯爷来了,二爷没法交差,惹得侯爷生气——” “哎哟——”三狗忧心忡忡了起来,道:“侯爷会不会罚二哥啊,二哥体格弱,可不禁打呀。” “那倒是不会。”泼皮嘻嘻笑道:“侯爷虽然脾气不好,骂是骂,很少动手打人。若是谁能挨了侯爷一脚,那还是个福分呢,抢都抢不来。” 三狗听不明白,问道:“这是为何?” “嘿!咱们侯爷呀,气头上打了人,消气了又心软。总会补偿些个,少的时候,也是一个银元宝。若是你把侯爷交代的事情办成了,那就不是一个银元宝的事儿了。二爷曾有一回,挨了侯爷一脚,然后又把事情办成了,一次得了三十贯!吓人吧?” “我的天!”三狗已经懵了,三十贯,他一年也挣不来这些钱! 这时院子里传出李牧的骂声:“……让你找个人都找不到,我养你们这群混账有什么用?都他妈给老子滚,人找不着,别出现在我面前!” 紧接着二狗的声音也传过来:“侯爷,您就说找高昌世子,可是他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在哪里出现过,一点都不知道,咱们怎么找啊,侯爷……” “要是好找,老子自己去找了,用得着你?我都跟你说了,有一个小胡子,这还不算特征?狗仔队就这点本事么?我看你是欠揍了,竟敢跟我犟嘴,我踹你……” 门口泼皮们见自己的头儿挨揍,都嘻嘻的笑。跟三狗说话的泼皮笑道:“看着没,二爷又要发财了。” 三狗听到这些话,忽然想到了牢里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可不就是带着小胡子么?他还天天嚷嚷着自己是高昌世子,不会这么巧吧! 院子里传出二狗的哀嚎声,三狗心里着急,顾不得那么多了,硬着头皮闯进了院里,叫道:“侯爷别打,我、我有话说!” 李牧刚踹了两脚,忽然看到门口闯进来一个人,停了下来,皱眉看过去,道:“哪里来的好汉,敢管本侯的闲事儿?” 二狗也回头,看到是自己兄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跪爬了两步,以头杵地,道:“侯爷,这是我家三弟,他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怪他。” 说完,回头对三狗呵道:“你来干什么?还不滚蛋!” 三狗看到李牧的样子,有些震惊了。这人也太年轻了,而且造型怪异。他的头发怎么那么短,脑袋上还顶着一个黑白相间的东西,看样子是个活物,身上穿着一张白虎皮,三狗虽然不懂裘皮,但是看到这白虎皮,也知道价值连城。 听到二狗的话,三狗赶紧跪了下来,道:“侯爷,小的是万年县的狱卒,刚才在门口听到侯爷说要找高昌世子,小的、小的可能知道他们在哪。” “哦?”李牧狐疑道:“狗仔队找了一早上都没找到,你知道在哪?” “嗯!”三狗猛点头,道:“二哥他们找不到,是、是因为,他们在牢里。” “牢里!”李牧奇道:“高昌世子怎么会在牢里,难不成他犯事了?” “呃……” 二狗见三狗犹豫,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侯爷问你,你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说呀!” 三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他们没犯事,这事还与侯爷有关。您的店铺开业那天早上,有两个人在后门晃悠,被差役们发现,唯恐挠闹了侯爷,就把他们抓起来了。本来这两天应该放出来的,但是其中那个小胡子,整日嚷嚷着自己是高昌世子,又拿不出钱来通融兄弟们,大家就想着让他吃点苦头,没想到他还真是……” 说着,三狗磕起头来,叫道:“还请侯爷搭救,这几日兄弟们给了他不少苦头吃,他若出了大牢,肯定会报复,兄弟们就遭殃了!” “这么回事儿……”李牧差点笑出声,一国世子,千里迢迢来到长安蹲大牢,真是个蠢材中的蠢材!不过也可以理解,跟老子抢女人的家伙,不是蠢材也得是蠢材,区别只是先天蠢和后天被老子整蠢罢了! 李牧努力忍住笑,道:“你们怎么折腾他的?” “他嫌牢饭不好吃,小的们就饿着他。” “饿?”李牧又问道:“牢饭是什么?” 三狗如实道:“杂豆窝头和清汤。” 李牧勃然大怒:“混账!” 三狗赶紧叩头:“侯爷息怒,小的们知错了。但是这克扣的事情主要是牢头……” 李牧气愤道:“有杂豆窝头吃还不满足!想当初,本侯在马邑生活的时候,杂豆窝头都没得吃,青黄不接的时候,只靠野菜汤充饥。他有杂豆窝头还不知足,可恶!可恼!” “……” 三狗懵了,求救地看向二狗,心中暗道,侯爷这话是不是反话? 二狗也一头雾水,他也揣摩不透李牧的心思。 “三狗是吧?” “小的在!” “等会,你带我去牢里看看。如果你的消息准确,本侯是不吝赏赐的。你可有办法,能让本侯看到他们,他们看不到本侯?” “有的有的!”三狗点头如捣蒜,他在万年县大牢混了好几年了,这点事情还难不倒他。 李牧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元宝,丢在二狗面前:“拿去喝药,备车,去万年县大牢!” 二狗把银元宝捡起来,乐颠颠地去安排车了。三狗在旁边看着,眼睛都直了。二哥说得不假,门口那泼皮说得也不假,侯爷是真赏钱呐,银元宝说给就给,一点也不含糊啊! 想到刚刚侯爷说过,若是消息准确,自己也有一份赏赐。三狗心里便激动了起来,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长安城那么大,偏偏这俩人就撞在了自己的眼前,该着老赵家发迹,我赵三喜,如今也有了捞偏财的运气! 第301章 玩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情敌见面,就不只是眼红这么简单了。 李牧就是这样,他没见过鞠智盛,但是瞧见这小胡子第一眼,便像是开启了第六感似的,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声音说,没有错,就是这孙子! 李牧摆了摆手,三狗把人带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三狗又回来,小心问道:“侯爷,是您要找的人么?” “嗯!”李牧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元宝,丢在桌子上,道:“拿去请兄弟们喝酒。” 三狗看着银元宝,咽了口口水,下意识伸手去拿,手伸出一半,看到二哥递过来的眼神,又恋恋不舍地缩了回来,道:“区区小事,不敢领侯爷赏赐。” 李牧拍桌子道:“本侯赏赐,随心所欲,我给你钱你不要,怎么着,瞧不起我?” “不敢不敢……”三狗心道,这侯爷怎么喜怒无常啊,咬了咬牙,把银元宝拿到了手里。这是他这辈子第二回摸银子,第一回是二狗给他的那个银元宝,这回是他自己挣来的赏,感觉着实不一样,心脏砰砰砰地跳,都要跳出肚皮了。 咣当! 又是一声响,桌子上又多了一个银元宝。 “三狗啊,我想托你帮我办点事,若是办成了,这个元宝也赏你。” 三狗忙道:“侯爷说哪里的话,您有吩咐,三狗一定尽心去办!” “很好!”李牧笑笑,招招手,道:“附耳过来。” 三狗凑过来,李牧嘀咕了几句,三狗边听边点头,等李牧吩咐完了,把元宝拿上,办事去了。 李牧吹了个口哨,上了马车,回京东集去了。今日他还约了马贩阿尼罗,聊马匹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他的三百亲兵还没马骑呢,得先把这件事解决了才是。 …… 却说三狗得了李牧的吩咐,先跑了一趟药铺,然后又到饭馆,订了一桌好吃食,约好晚上他上值的时候送来,回到班房,苦等天黑。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到了三狗这班狱卒看守。三狗拎着酒,带着一席吃食,满面笑容地进了大牢。 还是昨天晚上那些人。 大牢乃是重地,不容有失。因此,狱卒也是分了班次,每一个班次四个时辰,保证了精力充足。二狗他们这一班,负责的是入夜到天亮,长夜漫漫,苦捱谁也受不了。因此每日上值的时候,大家就一人带一个下酒菜,凑合一桌吃吃喝喝,偶尔还赌上两把,把时间给熬过去。 今日三狗置办了这样的席面,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看这有酒有肉的架势,没有三贯钱是办不下来的。要知道,狱卒一个月连油水都算上,也没有三贯钱,众人都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三狗如此大方,因此谁也没敢动筷子,都只是看着他。 三狗与这些人厮混几年,彼此都熟悉的很。他心中知道,若不说明白,这些人不敢吃。便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各位,咱们摊事了!” 众人疑惑:“什么摊事了,你别神神叨叨的,赶紧说个明白!” 三狗指了指鞠智盛所在的牢房,道:“那个小胡子,真的是高昌国世子。咱们这些日子怎么对他的,大家伙心里有数,若他从牢里出去了,咱们能逃得过他的报复吗?” 众人大惊:“哪里来的消息,这怎么可能!” “哼!”三狗压着嗓子,道:“我有个哥哥,诸位都知道吧?” 众人点头:“二狗嘛,咱都认识啊,听说他现在发迹了,在侯爷跟前做事,怎么牵扯到了他?” 如今长安城中,若提及‘侯爷’二字,不加特指的时候,大家都默许指的是‘逐鹿侯’这个‘侯爷’,原因无他,就属这个侯爷的消息多,不说每天都有他的新闻吧,但若三天没有,五天肯定有,这位太能折腾了,与之相比,其他侯爷都消停的很。 “今日我二哥来我家看我那儿子,说起了一件让他犯愁的事情。陛下收到了消息,说是高昌国世子比使团早来一步,已经到了长安。陛下对高昌国主来觐见的事情非常重视,便让逐鹿侯效仿陛下当年接待西突厥使臣的事情,来出面接待高昌国世子。” “但是,到了世子的住处,人不见了。这还了得?逐鹿侯怕惹陛下不悦,把消息压了下来,让我二哥带人找。我二哥找了两天,人影都没找到。侯爷大怒,把我二哥给骂了一顿!” 说到这里,三狗顿了一下,道:“我二哥给我看了高昌国世子的画像,就是咱们关的那个!” 众人慌了:“这可如何是好?” 三狗冷笑了一声,道:“咱们狱卒一共三班,其他两班都还好,就咱们几个,对待他俩最是刻薄。诸位,都用鞭子抽过他吧?” “说得好像你没抽过似的!”一个狱卒急了,道:“他们进来的第一日,你赌钱输了,不是拿他俩解气么?就属你打得凶!” “我又没说我没打!”三狗压低嗓子,道:“我是说,大家都逃不了干系!我二哥还告诉我,侯爷已经放话了,别让他找到藏匿世子的人,要让他找到了,甭管是皇亲国戚,还是门阀勋贵,他都要翻脸。侯爷翻脸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家伙想被溺死在粪桶里么?” 众人赶紧摇头! 三狗深呼吸了一下,道:“我心知,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得露馅。就算不露在咱们这儿,那些差役也不敢隐瞒,他们说出去了,咱们还是免不了吃挂落。所以我就——” “不行啊!”一个狱卒低声叫道:“三狗啊,你可别犯糊涂,咱们要是把他们杀了,咱们的命也没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三狗气道:“谁说要杀人了,我昨天都说了,喝糊涂了犯糊涂,说错了话,怎么还提这个茬,我是说,我把事情跟我二哥说了,我二哥是我亲哥哥,当然不会害我,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 众狱卒听到这话,就像是抓到一棵救命稻草一般,都道:“什么主意,快说啊!高昌世子咱们得罪不起,侯爷咱们还得罪不起,要是有办法,你就快点说吧!活爹哎!” “等会,咱们该喝酒喝酒,喝到一半,我去跟他说,有人使了钱,托我救他们出去,让他们装病。等会你们谁扮做牢头,喊一嗓子,就说,可别死在牢里,晦气,丢出去。然后大家把他们架出去就完事儿!” 有人不放心,道:“这样说能行么?他要问谁托你救他,你怎么答对?” 三狗冷笑一声,道:“你觉得现在他这样子,会问吗?他巴不得有人救他呢!” 又有人道:“他要是出去了,回头报复咱们怎么办?” 三狗咬咬牙,道:“咱们就咬死不承认!一国世子千里迢迢蹲大牢,不是什么出彩的事情,我料定他不会大肆宣扬!” “那咱们为什么不直接放他出去?” 三狗拿筷子敲了说话这人脑壳一下,骂道:“你是不是傻了,你放他出去,不是等于承认已经知道他是高昌世子了?那之前做下的事情,怎么交代?” “对对对!”被打的人恍然大悟,一点也不恼,给三狗倒了酒,道:“三狗,你怎么忽然这么聪明了!真是想的周到!” 三狗唯恐被看出什么端倪,道:“我有什么聪明,都是我二哥教的!事不宜迟,都惊醒点,现在喝酒吧!” 三狗说了声,端起碗,像往日一样,吆喝着喝了起来。 牢房里,鞠智盛蹲在牢门口,看着狱卒们喝酒吃肉,口水止不住地流,下意识舔着嘴唇。 若搁在平时,他看都不会看这等粗鄙的食物一眼,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好几天没沾荤腥了,现在哪怕是给他一副猪下水,他都能煮了带瓤吃了。 “乌斯满,等咱俩出去了,本世子一定带你吃一顿好的。” 乌斯满也已经饿的没力气了,听到鞠智盛的话,有点不想理他。 人就是这么回事,在大牢外面的时候,鞠智盛是高昌世子,乌斯满是陇右马匪。乌斯满想在西域立足,投靠在鞠智盛的麾下,必须得恭恭敬敬。 但是如今,大家都是囚犯。身份地位一样了,凭什么还得敬着你? 还要把杂豆窝头分你一半? 好几次,乌斯满都想翻脸了。但是想到使团不日抵达长安,一定会找鞠智盛,一定能出了这大牢,等到了大牢外面,他还是高昌世子,还得依仗他,便忍下了这口气,一直没有发作。 “乌斯满!本世子说话,你怎么不理我?” “世子说的有道理,等咱们出去了,一定得大吃一顿。” 鞠智盛这才满意,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见到三狗提着鞭子过来了,吓得赶紧往后缩,口中叫道:“爷爷爷爷,别打别打,服了服了……” 三狗鄙视你瞧了鞠智盛一眼,若不是李牧说他是高昌世子,三狗怎么也不会相信,一国世子,竟然一点卵子都没有。他心中谨记李牧的交代,没有坠了气势,先抽了一鞭子,然后道:“你、过来!” 鞠智盛不敢过来,躲在乌斯满身后,倒是乌斯满看出了三狗语气中的不同,奓着胆子过来了。 三狗警惕地回头瞧了眼喝酒的狱卒们,从怀里掏出两小包药粉,压低声音道:“有人使钱,救你们出去,想出去,一人一包,吃了!” 第302章 世子之殇 鞠智盛听到这话,也不怕了,伸手就要把药包接过来。乌斯满走南闯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赶忙拦着,他看了眼三狗,陪着笑道:“这位军爷,不知是谁托您救我们,还请赐下名字,来日好报答。” 三狗不耐烦道:“爷们办事,从来只认钱,不问名姓!你若是信不过就不要吃,反正爷们收了钱,救只救这一回,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随你们!” 说罢,三狗便又回到酒桌,划拳行令去了,竟是一点也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鞠智盛见惹恼了三狗,埋怨道:“乌斯满,你什么意思?有人救咱们出去,你还不乐意了,这种破地方,本世子一会儿也不想多待,你喜欢你待着,本世子要出去!” 话音未落,他已经把药包拿在手中,就要打开往嘴里倒。 乌斯满赶紧伸手拦着,鞠智盛瞪起眼睛,乌斯满赶紧解释,他压低了声音,道:“世子,您不觉得奇怪么?咱们来长安的事情,本就嫌少有人知道,谁会救咱们?而且你看这狱卒的神色,分明是不知道您的身份,否则他早就诚惶诚恐了。一个不知道咱们身份的人,为何会使钱救咱们呢?” 鞠智盛毕竟不是傻子,听到乌斯满这样说,也有些迟疑了起来。 乌斯满拿起药包,又道:”世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药?” “什么药?”鞠智盛蹙眉道:“既是有人使了钱救咱们,他还敢下毒不成?” 听到这话,乌斯满差点就要骂娘了,他在高昌的时候,就听人说,高昌世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自命不凡却又眼高手低,草包一个。他兀自还不信,这些日子跟在鞠智盛身边,却看出了一点端倪,进了这大牢之后,草包的本色便展露无遗了。他不仅仅是个草包,他还是一个大草包,说出的话宛如智障,把人气得牙痒痒! 但无奈,他还有依仗乌斯满的地方,只好耐着性子道:“世子,不可不防,这里是长安,不是高昌。咱们是外人,没有依仗。这药包里面装着的是巴豆粉,吃了以后,虽然不至死,但却要遭罪!” “巴豆粉?”乌斯满茫然道:“干什么用的?” 还真是什么都不懂!乌斯满恨得咬牙,道:“马肚子里生虫,吃了它可以杀虫。但是人吃了,会腹泻,吃多了,可能致死!” 鞠智盛急道:“你这个夯货,是不是傻!吃多了致死,你不会少吃一点?装得惨些,骗过了不就行了?你还打算全吃了不成?” 说完,鞠智盛再不迟疑,侧过身体挡着,偷偷撒出去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转过身来特意让三狗看见,倒进了嘴里。 乌斯满见他这样,愣了一下,心中暗道也对哈,少吃点不就行了?腹泻虽然让人窘迫,但与自由相比,却也不算什么了。早一天出去,就能早一天去办正事,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这样想着,乌斯满也有学有样,侧身倒了三分之二,当着三狗的面吃了三分之一。 三狗把这俩人的举动收在眼中,心里想笑。侯爷果然是智慧过人,早就猜到这二人会耍诈,少吃或者不吃,提前想出了应对之法。 长安是什么地方,大唐的国都,汇聚天下万物之所。乌斯满虽然认得巴豆粉,但他在西域见到的巴豆粉,如何能与长安的巴豆粉相比?西域不产巴豆,从中原运过去的巴豆粉中,都是掺了假的,药效要低得多。在长安是可以买到纯巴豆粉的,药劲儿至少是西域巴豆粉的三倍,不要说吃了三分之一,便是十分之一,也足够拉上一天一夜的! 就算不吃,也有后招。在这包着巴豆粉的纸包外面,有一层微不可查的白色粉末,若不细致分辨,只当是里面的巴豆粉漏出来的,但实则却不然。 这是一种药,一般人还买不到。因为不光彩,这种药粉,别说是吃了,碰到一点点,就会浑身燥热。坊间有个说法,叫做‘尼姑还俗,道士下山,太监展雄风’,可见其功效非凡。 长安纨绔子弟,多用来采花助兴,虽屡屡禁止,却屡禁不止。 这不是李牧的招数,而是三狗为了把事情办的更好,使了钱,托人买到的。刚刚把药包丢过去的时候,他特意用袖子垫着,就是怕沾上这‘太监展雄风’。 有了这层双保险,绝对是万无一失了。三狗余光瞄着俩人把药吃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喝酒猜拳,小半时辰转眼即逝。药效顶了上来,鞠智盛和乌斯满二人只觉得肠子像是被人抓起来,又打了个结似的,搅在一起的疼。胃里翻江倒海,张嘴打了个嗝都是屁味儿的,一阵一阵犯恶心。 与此同时,二人都觉得浑身燥热不止,看到对方的脸,都是红得发紫,额头冒汗。鞠智盛有点慌了,捂着肚子问道:“乌斯满,吃了巴豆都这么疼么?本世子怎么觉得,觉得这下腹……有点异样啊!” 乌斯满闻听尴尬不已,强忍着疼痛和难受,咧嘴道:“世子,您问这个问题,属下怎么回答,我虽然认识巴豆,但是也没吃过巴豆啊,明知道那玩意腹泻,属下怎么可能去吃,着实是不知道啊!” “哎呦!”鞠智盛已经挺不住了,放声大叫:“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窝头里面有毒,可活不成了!” 话音未落,放了一个响屁,顿时牢房之内像是漏了瓦斯一样,臭不可闻。 一个屁算是把这顿酒给崩散了,好在也吃喝得差不多。三狗对其中一个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起身走向门口,三狗则捏着鼻子,提着鞭子走过来,骂道:“直娘贼!叫唤什么?都是一样的牢饭,怎么别人不死,偏偏你死?我看你是找打!” 乌斯满也叫:“军爷!着实是疼啊!求军爷怜悯,找个大夫吧!” “我呸!”三狗甩了一鞭子,骂道:“好大一张脸皮,还给你找个大夫?要不要给你找个姐儿给你去去火?都蹲了大牢了,还他妈的装人,就是欠打!” 鞠智盛本来还有意思理智,忽然听到‘姐儿’这俩字,顿时仅存的理智也崩了,脱口而出大叫道:“我要!快给本世子找来,本世子重重有赏,我……” “去你妈的!”三狗恶心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鞭子甩过去,打在了鞠智盛的肩膀上。鞭子带来的疼痛,让鞠智盛清醒了一点儿,不敢再喊,躲在了乌斯满身后。 乌斯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但这时候也不好说,只是大叫要死了,把整个牢房的犯人都吵嚷了起来。 这时,牢门口传来一个粗着嗓子的声音,极其不耐烦:“哪个要死?要死丢出去死,别死在牢里,县太爷那儿不好交代!” “是!”三狗应了声,打开牢门,对二人使了个眼色。回头喊了声,过来几个人,把俩人架了出去。 从大牢出来,狱卒们把二人丢上一架驴车。三狗把事情揽了过来,道:“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回去吧!差不多也要下值了,我就不回来了,帮我跟牢头说一声。” 一个狱卒说道:“他们俩也不是什么落籍的犯人,没人会追究。他们不是要大夫么,寻个医馆门口丢下,是死是活凭他们造化了,也不算咱们做的孽。” 三狗道:“省得了!” 说罢,挥了下马鞭,驴车缓缓而行。 拐过两个路口,三狗谨慎地回头瞧了眼,长出了口气,道:“你们二人逃命去吧,小心着点,别遇上巡夜的虞侯,我把你们弄出来,也算对得起那位姑娘的五贯钱了!” 听到‘姑娘’二字,鞠智盛的眼睛又直了,抓住三狗的脖领子叫道:“姑娘在哪里,我要姑娘,本世子要姑娘!” “去你妈的!”三狗抡圆了一个嘴巴扇过去,本想扇脸,可是这鞠智盛乱动,一下子打在了颈肩,登时晕过去了。三狗把他丢下车,拔出腰间的佩刀,逼迫乌斯满也下去,道:“赶紧滚蛋,不然老子结果了你们!” 乌斯满只好下车,三狗哼了一声,挥动马鞭,驴车渐行渐远。 却说这乌斯满,看着驴车走远了,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若是搁在平常时候,凭借他的伸手,面对三狗这样的人,空手夺刀反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现在不成了。连着饿了几日,刚刚又吃了巴豆粉,现在裤裆里已经拉得哪都是了,一点力气都没,实在是不敢反抗。 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乌斯满爬了起来,慢慢地走向鞠智盛。乌斯满真的很想一走了之,他自问是一个豪杰人物,若不是为了在西域立足,他怎么可能投靠高昌,却不想摊上这么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几日下来,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是不管怎么说,俩人是一起出来的。他得把鞠智盛带回去,否则鞠文泰那里没法交代。 乌斯满走了两步,忽然站住了。他觉得头有点晕,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扶着墙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视线清晰了一些,但是很快又模糊了。 仅存的意识告诉他,药劲儿上来了。 随后,这点理智也没有了,他的意识全部丧失,脑袋里只剩下了‘娘们’二字。 他低头一看,地上趴着的,可不就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乌斯满把裤腰带一松,大笑道:“好一个翘屁股!看大爷如何疼你!” 第303章 凄凄惨惨戚戚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侯爷,你的这个小曲儿唱的可真好听,可以教教我么?” “算了,这歌不适合女孩家唱,我教你一个别的吧。” “什么呀?”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直没有尾巴一直没有眼睛,真奇怪呀真奇怪……” “侯爷又胡闹了,不理你了。” “怎么还跑了呀,小竹!脸红什么啊,告诉你啊,不要勾引本侯,小心二姨太回家,撕烂了你的嘴……” 鞠智盛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这些对话,意识渐渐回到脑海中,他被吵醒了。 头非常的疼,有一种宿醉的感觉,但这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他昨天晚上是被打晕的。 接踵而来的感觉,来自于后股,这是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作为欢场老手的鞠智盛,登时就明白了——他、他失身了! 记忆碎片逐一想起,他连起来了,昨夜,大牢,药包,燥热……乌斯满!是他!没有别人,一定是他! “啊!!”鞠智盛歇斯底里地嚎了起来,疼痛和屈辱扭曲了他,他想爬起来,却动弹不得,泪水盛满眼眶,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门开了,李牧带着个两个人闯了进来,人还没进内屋,喊声先过来了:“醒了吗?是世子醒了吗?快快快,刘大夫,快帮世子检查,千万不要耽误了!” 言语之中,竟是说不出的关心。 鞠智盛感动了,他依稀记得,昨日晕倒之前的状况。由于泻药发作,他已经拉裤兜子了。可是现在,虽然后股疼痛难忍,但却没有臭味,很显然,这位恩公找人帮忙清理了。 他是谁呢? 不愧是中原上国,还是好人多啊! 李牧来到床边,看着鞠智盛痛哭流涕的样子,愧疚又真挚地道:“世子,本侯来晚一步,害你受了委屈。世子,你还好吗?” “我、我……”鞠智盛哭得更厉害了,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太过于感动,也别太激动,你已经安全了,这里是逐鹿侯府,我是逐鹿侯李牧,奉陛下之命接待世子,放心吧,在我这里,没人敢再伤害你!” 听到‘逐鹿侯’三个字,鞠智盛瞪大了眼睛,骇然道:“你说你是谁?” 李牧一脸茫然,道:“本侯说得不够清楚吗?我,逐鹿侯李牧,奉陛下之命,接待世子殿下。” “我要走!”鞠智盛大喊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李牧的手,从床上爬了下来。李牧‘大吃一惊’,对独孤九使了个眼色,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世子扶到床上去!世子有伤在身,跌落下来,如何是好!世子啊,你不要讳疾忌医,刘大夫乃是孙思邈孙神医的高足,他的医术,虽然比不得孙神医,但也是天下第二,内外兼修了。你这个伤处,有外有内,他最擅长不过,你配合治疗就不疼,你要是挣扎,牵动了伤处,那可就不保准了……” 鞠智盛哭嚎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独孤九扭着鞠智盛的胳膊,把他按到了床上,牵动到了后股,哭嚎登时又变成了惨叫。 李牧在旁边叹气,道:“世子蒙受大辱,心智疯魔了。唉!也是,这种事情,唤在谁身上,谁都想不开。世子乃是我大唐贵宾,虽然行凶之人是世子的随从,但是与我大唐来说,也是万不能眼睁睁看着贵宾受到折辱的——来人呐!” 门外响起李重义的声音:“侯爷!” “去柴房看看作恶的那厮醒了没有——罢了,不用看,也不用问了,一刀砍了他,给世子出气!” “诺!” 脚步声渐远,听在鞠智盛耳朵里,便是有人听了李牧的命令,去杀乌斯满去了。鞠智盛下意识地觉得非常痛快,但是忽然他又想到,乌斯满也是被下了药,身不由己,最重要的是,若是没了乌斯满,他在高昌的两千马匪,可就成了一盘散沙了。高昌国小民寡,两千骑兵对大唐不算什么,但是对高昌来说,举足轻重! 要知道,他的老爹高昌国主鞠文泰可不只有一个儿子。乌斯满的两千马匪是他作为世子最大的依仗!虽然自己受到了屈辱,但若真的把乌斯满杀了,所损失的东西,绝对要比这屈辱更大! “且慢!” 鞠智盛大喊一声,正巧,独孤九按着他,刘神威扒裤子,正要用木棍把药丸推入他的后股,听到这声且慢,刘神威顿了一下,李牧在旁喊道:“世子不要讳疾忌医,我等都是嘴巴最严的人,没看我都屏退了下人,丫鬟都赶走了么?就是怕折了世子的面子,此处只有我等三人,没人会知道的,世子放心吧!刘大夫,干脆利落些,不要让世子受苦!” “好嘞!”刘神威答应一声,木棍往前一捅,鞠智盛嗷地一声,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李牧凑过来瞧了一眼,摇了摇头,叹道:“人啊,还是脆弱啊!刘大夫,帮他把裤子提上吧,都是体面人。小九,你在这看着,等他醒了,告诉我一声。” 独孤九应下,李牧转身从屋里出来,来到了前院大堂。 乌斯满一脸颓败坐在胡椅上,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柱子发懵,像是随时都会起来撞过去似的。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鞠智盛来说是一场戕害,但对乌斯满来说,却也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他比鞠智盛还要凄惨,因为发生惨剧的时候,鞠智盛是在昏迷的状态,而乌斯满相对是清醒的。尤其是在发泄之后,他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切,霎时间的心里冲击,足够击垮任何一个正常男人的意志。 李牧大概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所以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去打扰他。但是过了一刻钟,乌斯满还是一动不动,李牧就有些不耐烦了,咳嗽一声,道:“这位……壮士,怎么称呼啊?” 乌斯满听到声音,总算是把头扭了过来,呆呆地看着李牧,忽然目光一凝,突然爆发,猛冲过来,双手成爪,就要卡住李牧的脖子。 “哼!” 李牧并不惊慌,他身后站着李重义,谁人近得了他的身? 果不其然,体型已经可称之为壮硕的乌斯满,还没来得及碰到李牧的脖子,就被李重义先一步薅住脖领子给拎了起来。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扬起来,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乌斯满嘴角溢出鲜血,吐出两颗牙。 一般人挨李重义两巴掌,早就晕过去了。乌斯满倒是个能扛得住的,挺着没晕,仇恨的意志,让他瞪着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李牧。他这辈子也忘不掉,李牧带着几十个人踏着天边的第一抹鱼肚白出现在巷子口的模样,他躲无可躲,被几十双眼睛逼到了墙角,作为一个长着护心毛的男人,可怜到了极点,抓着地上的几缕破布,捂住要害时候,那种惶然无助的心情。 乌斯满不是一个傻子,他能在陇右纵横十几年,没有一定的心机早就死了。看到李牧的时候,他便明白了一切。泻药,守卫,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否则堂堂侯爷之尊,怎么会一大清早带着如此多的人招摇过市?而且还如此精准地,找到这个偏僻的巷口? 乌斯满恨得咬牙切齿,若没有李重义在旁,他恨不得生吃了李牧。但他现在做不到,李重义的力气,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只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就让他动弹不得。 李牧换了把椅子,就坐在乌斯满的脸前,如此情境之下,他竟然还有心情笑出来。 乌斯满的眼珠子通红,恨声道:“都是你,全都是你,你设下的圈套,对不对!” “对啊!”李牧耸了耸肩,道:“就是我,不过我的目标可不是你,我想算计的人,就是鞠智盛而已,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如此对我大呼小叫的?” 李牧刷地一下冷下了脸,道:“乌斯满,你仔细地看清楚我是谁,小小马匪尔,竟敢对本侯大呼小叫?真当自己是英雄豪杰啦?” 李牧点着乌斯满的胸口,语气嘲讽:“英雄豪杰,到了这步田地,早就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你在这大堂坐了一早晨,怎么还没死呢?” 李牧用力戳着乌斯满的心口,戳一下,说一个字,讥讽道:“因为,你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我不是!”乌斯满目眦欲裂,吼道:“我不是!” “不是?”李牧嗤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丢在乌斯满面前,挥了挥手,示意李重义松开他,道:“证明给我看,拿起匕首,要么奋力一搏,试试能不能杀了我,能杀了我,你算是报了仇,当然你也活不了,我这兄弟肯定会把你撕成两半,不过这算一种豪杰的死法。” “要么,你自杀,我这人说话算话,肯定给你找个风水宝地埋了。” “这两种死法都不算丢人,豪杰兄弟,你来选一个?” 第304章 招揽 乌斯满捡起匕首,紧紧攥住,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紧咬牙根,看他的样子,似乎下一刻真的会暴起伤人。 但李牧看到他这个样子,却笑了起来。真想死的人,不会这么墨迹,这个人终究还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不过这样也好,心气太高的人,反而不好使用。 乌斯满把匕首丢在地上,跪在李牧面前,垂下了头:“侯爷,乌斯满愿意投靠侯爷,求侯爷给一条活路。” “我已经对鞠智盛说,我已经把你杀死了。你走吧,改名换姓,天涯海角都可去得,不要再回西域,不会有麻烦。” 乌斯满的头更低,道:“侯爷,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在高昌,我还有两千兄弟,求侯爷给我们一条活路!”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好半天,才开口道:“你说这些话,是打算投靠我么?” “求侯爷怜悯!” 李牧不答,又道:“我知道你是陇右马匪,且势力不小,但是本侯在陇右又没有生意,恐怕用不着你什么。就算是有生意,想必你也知道,我与独孤阀、长孙氏的关系。不客气地说,我李牧还是有点薄面的,好像也用不着你,你有什么值得我看重,赏给你和你的兄弟们一条活路呢?” 乌斯满的心气,都被李牧丢在地上的匕首挫灭了,此时心乱如麻,脑袋里一团浆糊,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可以当做筹码了,只是以头杵地,道:“乌斯满别无他物,唯有一颗忠心,为侯爷效死罢了,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乌斯满和弟兄们,必舍身用命,在所不辞!” 李牧呵呵笑了,伸手虚扶了一下,李重义把乌斯满拎了起来,按在了李牧对面的胡椅上。 李牧没有着急给乌斯满一个答复,而是岔开话,问道:“你先不忙表忠心,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我也不对你遮遮掩掩,我确实有心留你一命为我所用。但是却信不过你,因为我对你的了解很少。若你真的有心投靠我,那我们不妨好好谈一谈。” 乌斯满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似乎颇为心动,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心思,如今自己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由对方宰割了,还能谈什么条件。 乌斯满只当是李牧的试探,赶紧道:“发生了这等难以启齿的事情,鞠智盛必恨我入骨,在下已经走投无路,投靠侯爷着实是真心一片,请侯爷不要再试探了。” “不不不、”李牧摆了摆手,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是在试探你,我也是真心在问你。” 见乌斯满疑惑,李牧又道:“我对你不了解,但你肯定已经打听过我了。我这个人,虽然是大唐的侯爷,但是勋贵的做派,我是没有的。相反,我更像是一个商人。虽为勋贵门阀所不齿,但我自己却非常开心,甚至还很得意。” “我做事情,力求公平。此乃我做人的原则之一,我想用你,必会给你满意的回报,而不会以势压人。因为我在意的是,你把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好。若你心怀怨恨不满,把事情办砸了,损失可不是用多少钱能换回来的。” “反过来说,我也要知道你又多大的能耐。配不配的上我给予你的东西,若你是个蠢货,我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一个铜子儿,这就是一桩买卖!我出钱,你卖命,你确定不想跟我好好谈一谈?在你心里,你的命便这么不值钱么?” 乌斯满听罢,彻底怔住。 哪有人会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更何况,还有两千兄弟的性命,都系在自己的身上。说不在意,绝对是假话。乌斯满不敢讨价还价,无非是在心里觉得,李牧不会给讨价还价的机会罢了。 若是说了一大堆,最后被李牧否决,岂不是更加丢脸么?今天的脸已经丢尽了,他不想自取其辱了。 但是听了李牧这样一番话,乌斯满知道,他确实是给了谈的机会。同时,乌斯满也听出李牧话语中的意思。‘价钱’合理,则可以谈。‘价钱’若不合理,那就是狮子大开口,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就是未知数了。 乌斯满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犹豫了好半天,才道:“侯爷,在下想谈。” “只是想?” “在下要谈!”乌斯满的声音大了一点,也坚定了一点,抬头看着李牧的眼睛,道:“乌斯满和两千兄弟,要跟侯爷谈个买卖!” “很好!”李牧挑了下大拇指,道:“不愧是能混到三大马匪之一的人物,非常上道,我很喜欢。” 乌斯满不明白李牧竖起拇指的意思,但他也不敢问,唯唯诺诺地点头,道:“不知侯爷想知道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先谈谈条件,你投靠高昌,目的是什么,你想要得到什么。我先看看‘价钱’我出不出得起,出得起,咱们继续谈,出不起,谈也没有意义。” 李牧的直接出乎了乌斯满的意料,但这种方式,却让他觉得非常畅快,心中的抵触感也少了很多,稍微想了一下,决定道出实情,就像他刚刚说得一样。他与鞠智盛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高昌这条路算是堵死了,他想要在西域立足,必须得另找靠山,否则早晚都是一个死字! 乌斯满沉声道:“不敢欺瞒侯爷,在下投靠高昌,说起来与大唐不无关系。” “哦?”李牧挑了挑眉毛,道:“愿闻其详。” “陇右三大马匪,分别是张家寨,骆驼谷,还有我们天煞盟。虽然三家都叫了一个匪字,但实则,却不是这么回事。“ “张家寨主要靠走私为生,大唐与突厥打仗的时候,大唐需要马匹毛皮,而突厥人需要粮食铜铁,张家寨左右逢源,赚了不知多少钱,据传闻张家寨地下有一个大金库,存有黄金万两,铜钱无算,黑吃黑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只是副业,更像是养了一伙打手的商人。” “骆驼谷在陇右通往西域的沙漠中心,方圆百里唯有这一处绿洲水源。来往大唐和西域的商人,都要在这里补给,骆驼成群结队,因此称为骆驼谷。” “这个骆驼谷非常神秘,山谷中以女人为尊,男人地位低贱,多是苦力,而掌管事情的人,全部都是女人。谷主没人见过,据说是一个巫女,能掌控流沙。凡是意图对骆驼谷不利的人,都会遭到诅咒,葬身流沙之中。” “附近的势力多次试图占领骆驼谷,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人数最多的一次是西突厥的一个小可汗,联络了三个部落,五千余人进攻骆驼谷,据说折了大半,有一千多人,埋葬在了流沙中。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招惹了。” “骆驼谷的人,也从来不招惹外面的势力,甚至他们都不出谷。他们招待所有路过的商贾,用水源和草料换取需要的东西,也不会与人多交谈。与马匪相比,他们更像是在沙漠中开了一家客栈。” 李牧点点头,示意乌斯满继续说。 “而我们天煞盟,则是纯粹的马匪,我们不做生意,也不招待商贾,我们只干杀人越货的事情!天煞盟不像骆驼谷和张家寨,男女老幼都有。天煞盟只有青壮,都是一等一的狠人。不问出身,不看资历,只凭本事。我们居无定所,游荡各处商路,看见商队就抢,不客气地说,陇右去往西域的商路上,没有不怕我天煞盟的……” 李牧皱起了眉头,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的面前吹牛逼,这个乌斯满也是脸大,给他点颜色就开染坊。你若真是像你说得那么牛逼,你咋还沦为老子的阶下囚呢? 李牧不悦地咳嗽了一声,把乌斯满从昔日荣光中唤醒,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侯爷,见笑了。我真是怀念过去的日子,见笑了。” “这个不重要,继续说。” 乌斯满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道:“这一切,都在李靖灭掉突厥之后改变了。” “大唐灭掉突厥之后,陇右和西域便直接连在了一起。除了骆驼谷没有受到多大冲击之外,张家寨和天煞盟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张家寨的走私生意做不得了,不但如此,为了保身,原来与张家寨蝇营狗苟的边城县令,一个个都摆出了一副清廉自守的模样,别说走私了,便是粮食都不肯卖了。” 李牧点点头,这些事情他早已从张天爱的口中得知了,张家寨在边城买不到粮,才不得不来到长安,花几倍的价钱买。乌斯满的话,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乌斯满叹了口气,道:“我们天煞盟的日子更惨,大唐设置定襄折冲府,招募流民,操演军马。那个折冲府的校尉,据说是李绩大将军的儿子,叫做李思文。此人着实可恶的紧,他好像是要穷死了,为了挣钱,半点也不给咱们活路,他在定襄城门外张贴榜文,折冲府每三日会派出一队人马护送商贾,想要随行的,人交一贯钱,马交两贯钱,骆驼交三贯。” “就这一招,便断了咱们的活路了!” 第305章 投名状 李牧还真不知这件事,李思文写信过来,从来都扯淡的篇幅占三分之二,正事儿的篇幅不足三分之一,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只有在自己实在为难了,才会开口求助。 没想到这小子竟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搁在前世来说,这不就是‘护航’吗? 果然不愧是我李牧的小弟,这股聪明劲儿着实有我一丝风范。 李牧美滋滋地想着,不动声色。 乌斯满没有察觉,继续道:“每次定襄折冲府只出动一队人马,不过五十人。若论实力,不值一提。甚至整个定襄折冲府,咱们都不放在眼里。毕竟都是招募的新军,弓马都不娴熟,真打起来,虽然咱们只有两千人,却也未必能输了。” “可是,谁敢动啊!”乌斯满叹气道:“大唐新胜突厥,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这个时候,若是马匪动了唐军,惹来报复,谁扛得住?” “无奈,只能往西走。这西边,离得最近的便是高昌。高昌国小民寡,却非常富裕。天煞盟对高昌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武力,而咱们也能靠着高昌混一口饭吃。” 停顿了一下,乌斯满似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投靠高昌,其实还有另一个心思。此时既然决心投靠侯爷,便也不隐瞒了。我是一个突厥人,祖上有达头可汗的黄金血脉,与西突厥算是有亲。东突厥覆灭之后,不少部落跨过沙漠,投靠西突厥。我料定,西突厥早晚会东征,于是我便想,若是我能留在高昌,再秘密与西突厥联络,待西突厥东进之时,我领着兄弟们做内应,帮助西突厥占领高昌,届时混一个小可汗坐坐,也未可知。” 说完这些,乌斯满忙道:“侯爷,在下把一腔心意,毫无隐瞒地说出,还请侯爷万勿相疑。” 李牧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示意乌斯满继续说。 乌斯满继续道:“高昌国主鞠文泰有好几个儿子,但长子鞠智盛长得最像他,深得他的喜爱。我与鞠智胜,曾有一面之缘,因此便带着礼物找到他,投靠在了他的门下。” “鞠文泰此人,妄自尊大。在高昌国中,效仿中原制度。他封鞠智盛为太子,我和我的兄弟们,便是类似大唐东宫六率,是专属于鞠智盛的亲兵了。” 李牧点点头,道:“还行,与我所了解到的东西,没有什么大的出入。这第一关,便算你过了。” 乌斯满闻言出了一身冷汗,暗道还好自己没有隐瞒,否则此时,旁边那个大个子怕是已经把自己拍死了吧。 李牧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决定投靠我,西突厥的事情,自然就作罢了。高昌你又回不去,现在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听听。” 乌斯满沉默了一会儿,道:“侯爷,若您问我想要什么……实不相瞒,我想要一份安稳。年轻的时候,刀头舔血,觉得畅快,但是到了我现在这般年纪,回忆起来,唯有后悔罢了。若不是放不下兄弟们,我真想跟侯爷讨一点钱,买几亩地,做个安逸的富家翁。” 李牧笑了笑,道:“这不着边的事情,就不必说出来了。我问你,现在想要什么?” 乌斯满咬了咬牙,道:“侯爷,我与天煞盟的兄弟,本是一体。我们跟骆驼谷还有张家寨不一样,我们来去如风,没有家底,也没攒下什么钱财。如今,只求侯爷给口饭吃,若侯爷怜悯,能给兄弟们一个前程奔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妥!”李牧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爽快地答应了,道:“钱,我可以给你,粮,我也可以给你。前程,若你做的事情让我满意,我还是可以给你。你的要求,我全部可以满足,这不是什么问题。现在换我反过来问你,你如何让我信任你!” “属下愿发誓!” 李牧哈哈大笑,道:“发誓有用,天下人都死绝了。我不信这些,我只相信能看到的结果。你待会儿便动身回到高昌去,带着你的兄弟,趁着鞠氏父子不在,高昌内部空虚之时,把鞠文泰的其他儿子,全都杀了,我收到了消息之时,便是开始信任你之时。” “这……”乌斯满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还略显稚气的侯爷,竟然如此狠辣。但他不明白,李牧为何这样做。关于张家寨大小姐和这位侯爷的风流韵事,长安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按道理来说,他没有理由去帮鞠智盛,可是他这样做,无异于帮鞠智盛铲除了潜在竞争对手。 鞠文泰已经老迈,不可能再生育子嗣了。把他其余的儿子全都杀了,继承人只剩下鞠智盛一人,他的地位便稳如泰山。 李牧看出乌斯满的疑惑,解释道:“你不用猜了,我就是要鞠智盛继承高昌国主之位。他是个草包,在我看来,随便换一个人,都要强过他。高昌,早晚要归入我大唐版图,一个聪明的国主,对我大唐不利。你可明白?” 乌斯满赶忙道:“属下知错,请侯爷放心,属下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妥。只是……”乌斯满小心地瞧着李牧,道:“侯爷,此事若坐下之后,陇右恐无天煞盟的立足之地了。高昌虽然国小民寡,但非常富庶,若是那鞠文泰发疯,肯拿出钱粮复仇,怕会有突厥的残兵败将铤而走险,一伙两伙尚能应付,但是——” 乌斯满的意思,李牧听懂了,他摆了摆手,道:“我不会坑你的,等你做完了事情,可直扑定襄。” “这……”乌斯满冷汗冒了出来,心中暗想,这还不是让我们送死? “定襄县男,是我的义弟。” “啊?!”乌斯满惊叫出声,想到刚才诋毁李思文的话,冷汗冒出来的更多了。 “不必紧张。”李牧笑道:“以前是对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往后是朋友,当然就不一样了。” 乌斯满还能说什么,道:“一切都凭侯爷做主了。” “以后你的天煞盟,便由本侯养着了。所有的应用之物,不限于兵刃,甲胄,补给等,都由本侯来解决。你所需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探听西域诸国的动静,尤其是西突厥,一旦有消息,立刻送到定襄城。第二,继续干你们的老勾当。只不过从今往后,只许抢我让你抢的人。抢了东西,仍然归你们。” “如今的形势,若不好销赃,你们可以把抢到的东西送去张家寨,由张家寨的商队带来长安,由我来帮你解决,换成钱粮,给你带回去。也可以帮你留一部分,在长安置下产业,兴许有一天,你真的能做个安逸富家翁。就算你这辈子没这个命,攒下来也不会白费,等你有了后人,还可以留给他。” 乌斯满听到这些,顿时跪在了地上,眼眶通红,道:“侯爷想得周到,乌斯满敢不用命!从今日往后,乌斯满和天煞盟兄弟的命,便都是侯爷的了!” “投名状做了,我才会信任你,现在说这些都是后话。我已经把我能给你的说清楚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能耐了。给你的补给,也会以商队的方式运送,届时你带人劫走就是了。总而言之,你要把控好,与定襄联络时候,一定要保密,不可泄露出你和我,你和定襄城的关系。” “另外,你已经死了。回去之后,你要换一个身份。换成什么身份我不管,若是露馅了,不用鞠氏父子动手,我必杀你灭口,听明白了?” 乌斯满颈后一凉,赶忙道:“属下明白,回到高昌,属下便以‘乌斯满之弟’的名义,为兄复仇。这些勾当,以前都做过,侯爷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纰漏。” “说得再好不如做。”李牧伸出手,李重义解下钱褡子,放到了李牧的掌心,李牧把钱褡子丢给乌斯满,道:“这里有一些钱,门外有一匹快马,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我义弟那边,我会修书一封说明情况。他不会再为难你,等你处理好高昌的事情,秘密去见他一面,我会在信中说些事情,他会与你说明。” 乌斯满接过钱袋子,余光瞥了一眼,都是黄白之物,心中暗道,人言逐鹿侯不吝钱财,果真如此。这钱褡子里面,金银加起来,不下千贯价值,随手就赏了,真是大气之人,比鞠智盛不知强了多少倍。心中隐隐觉得,换一个靠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当下也不磨叽,给李牧磕了一个头,起身就向外走。 李牧也起身,折腾了小半日,他也饿了,想要吃点东西。还没走出大堂,门房赵有财跑了过来:“侯爷留步,魏征来了!” “啊?”李牧愣了一下,暗道魏征来干嘛?随后他才想起来,前几日向魏征索贿的事情。这有几天没消息了,此时突然前来,莫非是有了结果? 这样想着,李牧又坐下了,他也非常好奇,魏征到底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他更好奇的是,山东士族那边,肯不肯咽下这口气,为了修路大计,把这笔钱凑出来。 “请魏公进来。” 第306章 十万贯到手! 看着魏征走过来,李牧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坏主意,他招了招手,示意李重义附耳过来,小声嘀咕了两句。李重义点点头,转身去了后宅。 这时魏征也走到了大堂门口,李牧立刻堆起笑脸,迎了上去。魏征的心情可就没有这么好了,几日不见,魏征像是老了不少,脸上的褶子更多,人又瘦了一圈,近了看上去,有点皮包骨的迹象了。看来这几日的煎熬,对于这个大病初愈的老头来说,着实称得上是一场劫难了。 李牧心头惭愧了一下,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他与魏征之间的事情,谈不到什么惭愧不惭愧。双方立场不同,若是有机会,李牧毫不怀疑,魏征会置他于死地。反过来说,若是他有事求到魏征头上,以这个老家伙的性格,也断然不会帮忙。 再看看自己,还肯帮助他,这是多么的大气。只是要一点小钱钱而已,过分吗? 帮人办事,总不能自己搭上吧。用你的钱办你的事,这很合理嘛! 李牧和善地伸出手去,想要与魏征握手。魏征到底还是不习惯李牧‘发明’的这种新礼节,没有把手伸过来,反倒把手背到了身后去,让李牧好不尴尬。 若是搁在往日,李牧少不得要跟他斗几句嘴。但是今日,人家可能是来送钱的,财神爷当面,怎能不尊敬?就算是要发火,也得等他拒绝之后再说,事情未定之前,还是笑脸相迎比较好。 魏征开门见山,道:“李牧,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等下!”李牧听到‘答应了’三个字,心中有底了,打断了魏征的话。他对赵有财挥了挥手,赵有财转身出去,魏征明白,李牧这是怕消息泄露出去,嘴上虽没说,心中却暗赞一声,年纪轻轻,如此谨慎,确实过人。 又要开口,李牧抢先道:“魏公,此处不是说话之所,你跟我来。后院有空厢房,府上也没有客人,不怕被人听到,正适合谈话。“ 魏征点点头,道:“甚好。” 说完,便跟在李牧身后,随他来到了一处厢房。李牧谨慎地左右看了眼,确定没有下人丫鬟走动,才把门打开,请魏征进去。 与此同时,隔壁。 刘神威刚刚施针把鞠智盛从昏迷中唤醒,正要喊疼,被李重义一句侯府内宅岂容大声喧哗给吓得不敢作声,用被蒙着头,低声呻吟。 屋内没人理他,静悄悄的。忽然,隔壁传来了对话声。 “魏公,现在可以说了。” 魏征直截了当道:“李牧,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你要十万贯,我先给你五万贯,事成之后,剩下的一半自当奉上。老夫话放在这里,绝对不会食言。” 李牧也不客气,冷笑一声道:“魏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买卖没有这么做的!” 魏征隐忍着怒气,道:“你什么意思?我都答应你的要求了,你还不满足?先给你一半,事成再给一半,非常合理。便是做买卖,不也有定金一说么?” “呵!做买卖自然有定金一说,但也要分谁。一个穷鬼找我做一万贯的买卖,我也让他付个定金就把货拿走?那我岂不是个傻子?说句不好听的,魏公的信誉是不错,但在钱财方面,谁人不知你魏征是个什么情况?” “你给我五万贯,我帮你把事情办成了,剩下的五万不给了怎么办?到时候就算我把你的宅子抄了,怕是也卖不出个零头吧!” 隔壁房间,鞠智盛听得清清楚楚。魏征!竟然是魏征! 在来长安之前,鞠氏父子把大唐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人都通过各种途径了解了一遍。魏征的大名,他们早就如雷贯耳了。人皆言,若论圣眷,长孙无忌是第一人,但若对李世民的影响力,当属魏征。长孙无忌怕是也要靠后,皆因只有魏征,敢当面驳斥大唐皇帝,跟他唱反调对着干。 此次高昌求援,魏征被列为前三位拉拢对象。 这样一个重臣,竟然也要求逐鹿侯办事么?而且还不是靠面子,是真金白银十万贯! 十万贯啊!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就算以高昌的富庶,也不能轻易拿出来。魏征据传闻说是一个清廉的人,如今看来,传闻似乎不可信。更让鞠智盛咋舌的是李牧的态度,竟然一点也不让,先给一半后给一半都不行,他到底有什么依仗,敢如此大的口气? 想到这些,鞠智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也顾不得后股疼不疼了,竖起耳朵听着。 “……老夫不跟你吵架,你信不过我,也行。那我如何信得过你?若是十万贯给你了,你不办事,老夫的损失岂不是大了?”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认同魏征的话,但他最终还是不肯松口,道:“这种一锤子买卖,谁也信不过谁很正常。但是魏公你不要忘了,我可不着急。有你这十万贯我不多什么,没你这十万贯我也不少什么。说白了,我不差这点钱。倒是魏公你,你若不着急,犯得着跟我这对头开口么?” “你!”魏征被说中了,气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魏公心中有疑虑,也是正常。那这样吧,我可以答应按你说得来,不过、”李牧停顿了一下,看着魏征,似笑非笑道:“魏公怎么也得留下一个欠条,若你来日真耍赖不给,我拿着欠条,也好打官司。” 魏征顿时跳脚大怒,道:“李牧,你休要欺人太甚,这种事情,我怎么给你写欠条?” “哟呵、”李牧反唇相讥,道:“魏公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啊?不想写、那好,十万贯一次付清,少一文钱,这事儿就算完了!” “你……” 魏征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他已经决心答应给钱了,其实已经是服软了。更加说明,此事他不得不做,没有回转的余地。李牧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敢这么过分,一点也不担心魏征会翻脸。 至于日后他会不会寻机会报复,李牧压根没去想过。就算这次不求回报地帮他了,他就不会下绊子了? 对头就是对头,只要双方的根本立场没有改变,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李牧两世为人,没有那么天真。不该让步的时候,他一点也不会让步。 好半天,魏征终是叹了口气,道:“好,一次付清。钱送到哪里,说个地方!” “爽快!”李牧赞了一声,道:“请问一句,十万贯是以金银付账,还是铜钱付账?若是金银,十万贯没有多少,占不多大地方,送到府里就行。但若是铜钱么,我府里的库房满了,你找人送到工部去,刚好工部要给工匠发月俸了,正缺铜钱。” “金银铜钱各一半,下午都送到工部去,你找个账房在那里等着,别到时候钱给了,你却说不够!” 说罢,魏征似乎是一瞬都不想多待了似的,起身就走。 李牧又换上了笑脸,追在后面道:“魏公这就走了?为何不多待会儿?眼瞅着就吃午饭了,何不留下喝两杯?哎呀魏公,怎么越说走得越快了,前面有门槛呐,留心脚下别摔着了——” 李牧站在厢房门口,看着魏征小跑着出去,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收魏征的贿赂,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了,难以言喻,说不出来,就是一种浑身毛孔都舒爽的感觉,妙,妙不可言。 李牧看着魏征的身影消失,转身来到隔壁。刚进屋,他便开始叫嚷:“世子醒了吗?到饭时了,我得跟世子喝两杯,沟通沟通感情,世子——” 李牧跨进内屋,看到床上趴着的鞠智盛,大喜,道:“世子果然是健壮如牛,恢复得快呀。看这个气色,不出三日,定能恢复如初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说‘定能’的时候,这个‘定’加重了口音。‘定’通‘腚’,鞠智盛后股受创,听到这个字眼,心里难免多想了一下,但他却不敢表露出来。 听到刚才的对话之前,鞠智盛或许还轻视李牧一些,但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之后,他不敢再看轻李牧了。这是一个魏征都要贿赂的人,他有多大能量,还用说么? 鞠智盛自问早晚会成为一代雄主,纵观历代可称‘雄主’的人,有一点必须得做到,那就是拿得起,放得下。他与李牧之间,本无过节。唯一的一点,就是因为张天爱的事情。 但张天爱在鞠智盛眼中,本来就没当回事。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儿女情长所困扰?这一点,他不在乎。 再就是入狱的事情。 这件事说起来是因李牧而起,但细想之下,与他也没有关系。那些差役也不是他派去的,要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至于后股的创伤,那是乌斯满做下的,跟李牧就更没关系了。 想到这儿,鞠智盛把自己安慰得差不多了,挤出笑脸,道:“借侯爷吉言了,希望如此吧。” “这是一定的事情!”李牧充分地给予了肯定,坐到床边,握住鞠智盛的手,像是对待自己兄弟一般,安慰道:“世子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辱你之人,我已经叫人杀了,不但杀了,我还吩咐下去,要剁成碎末喂狗,此时怕是已经在狗肚子里了,放心吧。” 第307章 义气千秋(打赏加更) 鞠智盛眼神中掠过一丝绝望,他虽然恨乌斯满,却不会真的杀了他,他还要依仗乌斯满的天煞盟稳固自己世子的地位。 但他又不敢说什么,毕竟,李牧这样做,也是在为他‘报仇’。 鞠智盛的表情僵了一僵,道:“多谢侯爷维护之情,事已至此,我想求侯爷两件事,请侯爷务必答应。侯爷请放心,小王不会白麻烦侯爷,待父王来时,小王自有一份厚礼奉上——” “欸!”李牧皱起眉头,嗔怪道:“世子是我大唐贵宾,我受陛下之命款待世子,自当尽心竭力,莫说一件两件,世子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至于厚礼什么的,随便送几千两黄金也就是了,太多我可不能要,恁地伤了你我之间的感情!” “呃……”鞠智盛刚要感动,听到李牧最后一句话,愣神了一下。调头回去重新捋一遍,才明白李牧的意思,这还是要钱呐! 人在屋檐下,鞠智盛没法不答应,咬着牙道:“都听侯爷的。” “好说好说,有什么事,说吧。” 看到李牧一脸真挚的表情,鞠智盛心里也糊涂。他现在彻底搞不清楚李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若说他对自己有恶意,可是为何从见面到现在,处处为自己考量?但若说他对自己友善,鞠智盛也而是不信的,那么友善,为什么还要钱?张口就是几千两黄金,真当这黄金是沙漠里的沙子,到处都是? 鞠智盛深吸了口气,道:“侯爷,乌斯满虽死了,但他在高昌还有两千马匪部下。高昌不比大唐,兵少将寡,若是他们得知乌斯满已死,恐怕会作乱。我得马上写一封信回去,做一些安排,还请侯爷帮忙,用最快的速度把信送过去。” “好说!”李牧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怒气冲冲道:“没想到这个凶恶之徒,背后还有一群贼寇。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世子尽管写信,我在军方也有几个朋友,着八百里加急给你送回去。若是高昌应付不来,尽可对我说,我去帮你找陛下说项。你们高昌没有兵马,我们大唐有,随便派两个折冲府过去,区区两千人马,弹指间灰飞烟灭!” “不用不用,区区小事,怎敢劳动上邦,高昌应付得来,应付得来……”鞠智盛连声说道,他虽然草包了些,但毕竟不是傻子。开什么玩笑,让大唐出兵?大唐若真出了兵,马匪是能剿灭了,高昌也姓李了。 李牧不以为意,道:“那也行,用的时候跟我说,凭咱俩的关系,随便给个万把贯,这事儿我就帮你办了!” 鞠智盛含混地应着,心中却想。这位逐鹿侯是怎么回事,开口钱,闭口也是钱,就这么爱财么? 心中不免又看低了李牧一分,在他的意识中,雄主枭雄,不应该在乎钱财。男子汉大丈夫,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钱财是商贾的追求,有朝一日权在手,还会缺钱? “第二件事,便是请侯爷帮我报仇。”鞠智盛咬牙切齿地说道。 “啊?”李牧奇怪道:“我不是已经帮你报仇了么?那个贼人乌斯满,已经被我剁碎了喂狗了呀!” 鞠智盛咬牙道:“侯爷,此事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李牧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道:“哦?快说与我听!” 鞠智盛看了眼李牧身后的人,李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恍然道:“瞧我这个糊涂呀,失礼了。”说着对李重义等人道:“你们都出去吧。” 三人出去,李牧又道:“世子,现在可以说了。” “唉!”鞠智盛长叹了一口气,把当日在凤求凰后门如何被差役抓走,到了大牢中又遭到了何等不公的待遇,再到怎么出来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说罢,鞠智盛已然是泣不成声,紧紧握住李牧的手,道:“侯爷一定要为小王报仇啊,把那些差役,大牢里的狱卒都抓起来,把他们全都杀掉,方能接我心头之恨呐!!” “这……”李牧沉吟一声,松开了鞠智盛的手。 鞠智盛一愣,赶忙看向李牧的表情,见他沉下了脸,心中不禁一慌,问道:“侯爷是不打算帮小王吗?” “不是本侯不帮、”李牧沉着脸道:“只不过听世子这样说,倒像是在埋怨本侯似的,心中不快!本侯是一个直脾气,心里憋不得事情,世子若不把此事说明白,恐怕咱们连朋友也做不得了。我当上奏陛下,换人招待世子!” 语气冷淡又生疏,与刚才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鞠智盛心中暗道,这逐鹿侯怎么如此喜怒无常,却也不敢惹他,赶忙道:“这与侯爷有何相关?我去拜访侯爷的事情,侯爷也不知晓。都怪那些差役,要不是他们狐假虎威,本王也不会蒙受大难,侯爷的英明也不会受损。说到底,都是他们的罪责!”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李牧忽然又换上了笑脸,重新握住鞠智盛的手,满面春风道:“世子为何不早说啊,本侯还以为你在怪我。刚我心里还在想,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怪在我的身上?” “是是是,小王没有表述清楚。” “没关系,说清楚就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怪你。”李牧大度一笑,道:“世子,咱俩认识的时间短,你对我可能不够了解。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被冤枉了!谁他妈要是冤枉我,我就弄死谁!以前有个御史,他不但冤枉我,他还污蔑我,你猜最后怎么了?” “啊……”鞠智盛其实一点也不关心,但话说到这儿了,也不得不顺着李牧的话问道:“小王不知,还请侯爷解惑。” 李牧冷哼一声,道:“虽然陛下为我做主,把他关到了大理寺。但是我这个暴脾气岂能容他?我带着人,砸了大理寺的墙,冲入大理寺监牢之中,手起刀落,咔嚓一声……” 李牧抬手在鞠智盛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阴恻恻道:“人头翻滚,死翘翘!” 鞠智盛吓出一身冷汗,表情也僵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道:“侯爷,侯爷说笑了。” “怎么是说笑呢!”李牧登时不悦,道:“这事儿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上百人都看着了,我怎么是说笑呢?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话?你敢把我看做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鞠智盛见李牧又要翻脸,赶紧道:“侯爷,小王没有这个意思,侯爷是正直君子,小王钦佩还来不及,怎会不信呢?” “啊,这样就好!”李牧拍了拍鞠智盛的肩膀,道:“以后你说话注意点,本侯性子急,万一误会了世子,出了事就不好了。” 鞠智盛不敢想会出什么事,赶紧把话头拉回来,道:“小王谨记,侯爷,不知这报仇的事情……” “哎呀……”李牧叹了口气,紧皱眉头,道:“这事儿,恐怕难办呐。” 鞠智盛急了,道:“侯爷只要能帮助小王,小王一定不会让侯爷失望,十万贯如何?二十……” “说什么呢!”李牧打断鞠智盛的加价,心中却暗自高兴,果然是一只肥羊,张口就是十万贯,而且看这样子,二十万贯也不是他的极限。高昌果真这么有钱吗? 李牧义正言辞道:“我与世子交往,乃是交心。交心知道吧,本侯想与世子做交心的朋友!若是为了钱,你给我三十万贯,这事儿我也就帮你办了。但是不行,这件事若我真的按照世子的要求办了,对世子只有害处,没有好处,因此就算世子给我一百万贯,我也不能办,我不能害了朋友啊!” 李牧的样子,倒把鞠智盛搞糊涂了,鞠智盛忙问道:“侯爷,不知这里面有什么害我的地方?还请侯爷指教。” “世子!”李牧瞧了鞠智盛一眼,似笑非笑,问道:“请问世子,你与你的父王来长安觐见陛下,缘何世子先来一步,而且还没有通知礼部,世子提前来,是想干什么呢?” “呃……”鞠智盛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惊慌失措,他刚刚只想着报仇,却忘了这一节。这该如何解释啊?更让他觉得恐怖的是,大唐是如何知道消息的?莫非父王身边,已有细作了吗? “世子答不上来?” “不——”鞠智盛赶忙否认,硬着头皮道:“小王久仰中原文化,提前来,不过是想感受大唐国都的兴盛罢了,侯爷您也知道,若是跟父王一起来,礼数繁琐,恐怕就没有时间好好感受了。” “是这样。”李牧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也没有戳穿,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既然是来感受中原文化,那么世子此时应该在客栈,而不是发生了这么多的曲折。世子啊,我是为你着想的。乌斯满被我灭了口,而如今,陛下那儿我也没有去汇报。也就是说,陛下还不知世子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若是我帮你杀了人,消息一定瞒不住。你猜猜,陛下得知你提前来到长安,隐匿踪迹,不去感受中原文化,却跑到我的店铺后门晃悠被抓,他会怎么想?” 李牧盯住鞠智盛的眼睛,狠声道:“世子想要作死,不要连累本侯,好吗?!” 第308章 连蒙带吓 鞠智盛冷汗淋漓,下意识还要辩解,支支吾吾道:“侯爷,小王、小王真的只是……” “还要狡辩?” 李牧的脸像是变色龙似的,这么一会儿又冷了下来,道:“你们是跟着一个胡人商队来的,是也不是?” “我们——” “别忙着否认,听我说完!”李牧打断鞠智盛的话,道:“商队中有两个不会说汉话的西突厥人,他们在西市卖烤肉,被长安县令王仲远发现异样,拿回县衙审问。不但得知了西突厥的消息,连带还知道了世子你的行踪,否则陛下怎么会找到我,让我去寻你?” “世子,你私自来长安,已经是犯了大忌。此事可大可小,全在陛下一念之间。如今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到。若是陛下觉着,你来长安图谋不轨,甚至把你当做了西突厥的探子,你觉着,下场会是怎样?” “高昌畏惧西突厥铁蹄,难道就不怕我大唐勇士吗?弹丸之地,也敢言勇?大军一到,覆灭只在旦夕之间。你兀自还不清醒,为了一己私仇,就要在天子眼皮底下大动干戈,谁给你的勇气?自己寻死也就罢了,还想拉上我?世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侯爷!”鞠智盛被李牧几句话吓得魂不附体,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哀告:“侯爷一语点醒梦中人,小王糊涂了!差点酿成大祸!侯爷救我,侯爷救我啊!” “若是不想救你,我也不会把你藏在我的府中了。”李牧沉声道:“你提前来长安,目的无非也就是拜访一些人物,让他们帮你说话。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在陛下那里,却是犯禁的举动。如今你行藏已露,陛下不动你,而是让我来寻你,看中的是你父王此番觐见的意义。” “陛下登基以来,你父王是第一个亲自朝见的国主。这是你父王聪明的地方,而你,陛下压根没放在眼中。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鞠智盛连连点头,道:“大唐皇帝陛下富有四海,我只是边陲小国的世子,如何能入大唐皇帝的眼内,小王有自知之明。” “这便好了。”李牧继续道:“陛下让我来找你,一,是想看住你,不让你妄为。二,也是教你父亲知道,他的小心思已经被看穿,此番来觐见,不要打小算盘。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到底帮不帮高昌,如何帮高昌,乃是圣心独断之事,任何人都不要来掺和。” 鞠智盛暗道苦也,西突厥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比之东突厥,只强不弱。之前一直没有动静,那是因为西突厥内部出现了纷争,如今西突厥内部纷争已解决,且有大批东突厥部落归附,势力更胜从前。在鞠智盛的心里,大唐是否是西突厥的对手,都未可知。小小高昌,人家都不用打,大军行过,捎带脚就踏平了。 “侯爷,实不相瞒,小王此番来,就是为了提前游说大唐朝中的重臣,帮我高昌说几句话。刚到了长安,就听闻了侯爷的事迹,心向往之,这才头一个拜访侯爷,没想到发生了后面的事情。侯爷说得对,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如今我的目的,已让陛下洞察,小王心中惶恐不安,但家国危在旦夕,小王身为世子,若不出力,心里实在难安。为今之计,唯有拜托侯爷出手相助了!” 见李牧面露犹豫之色,鞠智盛赶紧又道:“侯爷,小王来之前,小王的父王曾跟小王说过,只要朝中诸公能够帮衬一二,必有厚礼相赠,不叫诸公失望。” “又谈钱!”李牧皱起眉头,不悦道:“钱钱钱,把钱挂在嘴边!按你这么说,我大唐百官,便都是可以用钱来收买的吗?亏得你们高昌还以汉人王朝自诩,恁地辱没了斯文!” 鞠智盛已经彻底没了脾气,道:“侯爷教训的是。” “不过嘛——”李牧轻咳了一声,道:“朝中诸公,自然是行的正,走的直,刚正不阿的了。但是本侯,出身低微,没念过书,人品低劣的很。你们准备了多少,全都给我,这件事情,我来帮你办。” “啊?”鞠智盛不是没见过不要脸的人,但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光明正大地不要脸,他愣愣地看着李牧,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毫无愧色,仿佛索贿这件事,非常正常一般。 可是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鞠文泰带来的礼物可不是为了一个人准备的,三省六部,皇亲国戚,只要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他都准备了一份礼物。李牧现在一开口就全要,这…… 鞠智盛为难道:“侯爷,非是小王舍不得。若全给了侯爷,朝中诸公那里,不好交代啊!” “交代什么?”李牧奇怪道:“你们的目的,不就是办事么?谁收钱都是办,本侯收钱,自然要为你办成的。你久居西域,对长安的状况兴许还不够了解。如今若论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谁人比得过我李牧?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么?” 鞠智盛发懵地摇摇头,道:“还请侯爷解惑。” “呵!”李牧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人们都传,说我是陛下的私生子。否则陛下怎会如此纵容我,偏帮我,溺爱我、纵容我?” 这种话都敢说吗?鞠智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李牧还在得意洋洋地吹牛:“这么跟你说吧,别人办不成的事情,我也许还能办成。但若我都办不成的事情,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说罢,李牧看看鞠智盛的神态,道:“你不信?不信也正常,毕竟你不了解。不过没关系,朝中我也有几个朋友,就像御史大夫魏征、侍中王珪等人,与我都相交莫逆,我若说一句话,他们也得卖个面子给我。” “侯爷——” “我这个人做生意是童叟无欺的,要不这样吧,咱们先不谈,等到了说正事的时候,看结果说好吧。若是办不成,我分文不取,若是办成了,你就把东西留下。” 鞠智盛一想,这样也好,反正现在自己是不能出面了。有李牧帮衬着,成了,钱不白花,不成,钱也省了。 “好,就拜托侯爷了!” “如此甚好!”李牧哈哈笑道:“说了这么久,世子想必也饿了,我这就叫人送饭食过来。” 听到饭食二字,鞠智盛不禁咽了口吐沫。他在大牢中时,曾发誓出来之后,一定大吃一顿。而且昨晚吃了巴豆粉,肚子里拉的是空空如也。李牧不提还不觉得,这一提,肚子就跟着咕咕叫了。 鞠智盛心想,堂堂侯府,就算不特意准备,怎么也得有点荤腥吧。这几日在大牢中熬,一点荤腥都没有,现在便是眼前放着一坛荤油,他都能抱起坛子喝了。 外面丫鬟应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鞠智盛忍不住问道:“叨扰侯爷了,不知是什么菜式?久闻中原美食浩如星海,小王可要见识一番了。” “嗨!不值钱!”李牧摆摆手,一副谦逊的样子,道:“本侯出身低微,总也洗不掉这穷毛病。你说怪不怪,大鱼大肉每天都吃,吃来吃去,还给吃腻了。于是本侯就想,吃点啥好呢?” 这时小竹进屋,鞠智盛看到托盘里的东西,脱口而出:“窝头?!” “对!”李牧伸手从托盘上拿起一个窝头,咬一口,称赞道:“就是这窝头!以前在马邑的时候,家里穷啊,窝头都断顿。那时候吃的都是杂豆窝头,哪有现在这荞面的窝头啊。现在想吃杂豆的窝头,还没地方找去了,唉……” 李牧说着,又咬了一口,见鞠智盛不动,奇怪道:“世子怎么不吃啊,难道是觉得我侯府的伙食不好么?” “不敢。”鞠智盛快要哭出来了,伸手拿起一个窝头,咬着牙根道:“小王也是很喜欢这种食物,在高昌的时候,每日都吃。” “是嘛!”李牧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小半个窝头,似乎是有点舍不得,但又咬着牙做出了决定,放回了鞠智盛面前的托盘里,道:“虽然我也很喜欢吃窝头,但是既然世子喜欢,我断然不能跟世子抢。都留给世子吃吧,等会我去厨房看一看,还有昨夜剩下的羊汤没有,热一热,喝一碗,对付一顿得了。” 鞠智盛赶紧道:“侯爷,小王可以喝这剩下的羊汤,侯爷吃窝头吧,小王也不能跟侯爷抢!” “不行不行,客人为大,我这做主人家的,怎好跟客人抢啊。” 鞠智盛还要再努力一下,李牧忽然一挥手,道:“世子不要再谦让了,过分的谦让,便是看不起我。世子放心,既然你喜欢吃窝头,在我府上养伤的这几日,便每日都给你准备窝头,让你吃个够!” “侯爷呀……”鞠智盛是真的要哭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 “人在哪儿呢?巧巧让我回来陪你吃饭,还吃不吃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屋了。鞠智盛看到来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而来人看到鞠智盛,也呆住了。 正是张天爱。 李牧见此情景,伸手把张天爱搂进怀里,看着鞠智盛道:“哈哈,世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四夫人!” 第309章 原来如此! 鞠智盛听到这句话,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像是砸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了。 他虽然不在意女人,但张天爱毕竟与他有婚约。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四夫人’,不知怎地,打心里头油然而生一股悲愤。 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忽然,鞠智盛心里一颤,他忽然想到。他的遭遇,会不会是有人陷害?他是没有见到李牧,但却见到了张天爱。当日的情形,他都记得清楚,他认出了张天爱,张天爱也必然认出了他。 那么随后的差役,会不会是她找来的? 甚至狱中的事情,都是她安排的? 是了,肯定是这样! 仿佛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鞠智盛豁然开朗了,他本就奇怪,他在长安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肯使钱救他? 但若这人是张天爱,那就顺理成章了。这个女人傍上了逐鹿侯,担心婚约的事情被发现,索性买通差役狱卒陷害自己。使钱救人是假,杀人是真。还好当日自己留了心眼,那一包药只吃了三分之一,若是都吃了,哪里还有命在? 好狠毒的心肠! 鞠智盛恨得牙根痒痒,看向张天爱的眼神,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仇恨。 张天爱避开了鞠智盛的视线,她不是怕,而是心中有愧。 她虽长在陇右,性格收到胡人影响很大。但她毕竟是汉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心里还是很重要的。他的父亲张勋,已经答应高昌国主鞠文泰,半年之后便把她嫁给鞠智盛。如今她却成为了李牧的女人,此时正主当面,她怎么都是不占理的。 鞠智盛的愤怒,情理之中。就算他骂几句,张天爱也能忍下。 她却不知,她躲避眼神的举动,落在鞠智盛的眼中,便成了他所臆想事实的佐证。他的想法很简单,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何怕面对我? 但是当着李牧的面,这些话他都不敢说。 李牧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略带腼腆地对鞠智盛道:“世子,咱们是好朋友,也都是男人,我也就不虚伪了。男人活在世上,所追求的,无非就是钱、权、美色,此三者罢了。权呢,全都依仗陛下隆恩。这钱和美色,就成了我毕生的追求——” 张天爱听到这话,顿时想到了王鸥,心中气恼,伸手掐了他一把。 李牧咧咧嘴,忍着疼,继续吹牛逼:“钱啊,没有尽头。赚了十万贯,够花了?不,不够,钱哪有嫌多的?这美色也如是啊,大丈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家中虽有贤妻美婢,但是见了我这四夫人,我还是为她身上独特的气质所吸引,中原女子,没有这么泼辣的可人儿!” 张天爱微微蹙起眉头,她没太明白李牧的意思,这是在夸啊,还是在贬啊! 鞠智盛挤出一丝笑容,口不对心道:“侯爷说的是。” “那是自然!”李牧搂着张天爱的小蛮腰,道:“我这个人有一种病,只要我看上的女人,必须得收入府中,不然我就浑身不舒服!说来也巧,我这四夫人,也是陇右出身。但我问她家乡哪里,她一直不肯说。不过没有关系,大家都是江湖儿女,问出身干嘛,俗气了!我李牧害怕人跟我抢么?” 说到这儿,李牧侧过身,挡住鞠智盛的视线,对张天爱叽咕眼睛,继续道:“听我四夫人收下的伙计说,她在家乡已有婚约了。他妈的,谁敢跟我李牧抢女人?要是给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不杀了他,也得阉了他。我李牧的女人,别人想都是罪过!” 说完,他回头看下鞠智盛,道:“世子以为,本侯说得对不对?” 鞠智盛额头已经冒汗了,但心里却是一宽,暗想,看来逐鹿侯是被这女人蒙在鼓里了。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刚刚他还担心,算计他的人是李牧,如今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了。 同时,这也是一个把柄。若是逐鹿侯得知了这女人的真实身份,还会如此宠溺她么?只是,这个把柄现在不能用,得等一等,也许到了关键时候,可以威胁这女人去吹个枕边风。 想到这些,鞠智盛不禁又得意了起来。如此深的城府,便是三国的曹操,也就是如此了吧。我鞠智盛,果然是一代雄主! “侯爷说得极对,小王与侯爷在这点上也颇为相似,看中的女人,也绝对不允许他人染指。” “就是嘛!”李牧像是找到了同道人,道:“我的女人,怎么样都行,要什么,我给什么,想什么,我送她什么,但她要是与别的男人暗通款曲,不管是什么事,老子都会把这对奸夫**剁碎了喂狗!” “是是是!小王也是这么想。” “哈哈哈,世子与我大相似啊!”李牧拍拍鞠智盛的肩膀,道:“好了,时候不早,我也不耽误世子用膳了。门口有下人候着,需要什么喊一声就是。我先陪夫人吃饭,有时间再过来跟世子聊天。明日我会对陛下说,世子仰慕佛学,在慈恩寺礼佛。陛下信任我,多半不会怀疑,这事儿也就遮掩过去了。” 鞠智盛感激道:“多谢侯爷维护之情。” “好说好说!” 李牧大咧咧地摆摆手,搂着张天爱的纤腰出去了。走到门口,还特意大声嘱咐,好好照顾世子云云。 听到脚步声渐远,鞠智盛长出了一口气,李牧的喜怒无常,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说变脸就变脸,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当真是捉摸不透。 但是总的来说,鞠智盛对李牧的观感还是不错的。他在心中盘算,此次来唐求援,多半得落在李牧身上了。这人贪财恋色,倒不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鞠智盛吃了两个窝头,勉强填饱肚子,喊来在门口候着的小竹帮他撤下去,又要了纸笔。趴在床上,奋笔疾书。 写完了信,用火漆封了,又做了暗记。这才放心地让小竹拿给李牧,请他帮忙八百里加急发出去。 做完了这一切,鞠智盛才稍稍放心。后股疼痛,动也动不得,疲惫感涌了上来,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 正房屋里,张天爱抱着肩膀,气哼哼地看着李牧吃饭。 李牧见她不吃,问道:“怎么了这是?跟谁生气呢?” “你!” “我又怎么了?” “你刚才说什么你忘了?哦,你看上的女人,都要收到府里。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按这话的意思,以后家里还要进新人呗?然后你就喜新厌旧,把我们都赶出去?” 张天爱气得脸颊都红了,拍桌子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个负心人!” 李牧叹了口气,把筷子放下了,凌然不惧地与张天爱对视着,好半天,开口问道:“现在咱们家里,你是四夫人,你最小了,对不对?” “对、对呀,怎么了?” “你就是那个‘新’对不对?” “嗯。” “那我有没有因为你,冷落巧巧呢?” “唔……”张天爱想了想,道:“不能这样比,你本来就不喜欢我,所以——” “错!”李牧握住张天爱的手,道:“谁说我不喜欢你,我若不喜欢你,我会费这么大的周章,去算计鞠智盛么?” 张天爱没有听懂,蹙眉道:“你算计他了?我看他挺巴结你的,不像是被算计的样子啊。” “呵!”李牧嗤笑一声,道:“若是被人看出来了,又怎么能称得上算计呢?以前我看过一本书,叫做《本山小品》,这书中记载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其中一个说的是《卖拐》,书中的木匠,为了把自己做的拐卖出去,硬生生把一个好人忽悠瘸了,并让他深信不疑,真以为自己是瘸子。临别之际,还大声感谢。这才是算计的至高境界啊,我只不过是效仿罢了,还未得其精髓啊。” “又不知道是什么坏心思了。”张天爱哼了一声,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甜丝丝的。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只是白巧巧的附属品,是因为白巧巧,李牧才肯娶她。但如今见李牧为了她,甚至不惜得罪一国世子,便知道在他的心中,自己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只是今日李牧说得这些话,虽然是为了做局,故意说给鞠智盛听的。但十分话语中,倒是听出了三分真心。他不算贪财,恋色却是真的。张天爱的想法比较简单,虽然李牧说了很多看似非常合理的借口,把他拥有四个女人的事情尽量合理化。但是,为什么这四个女人,都是漂亮女人呢? 也有很多长得不算那么好看,心地善良的人啊?为什么偏偏是白巧巧? 也有很多身世凄凉,性格活泼的女奴啊?为什么是李知恩呢? 也有很多知书达礼,能写会算的大家闺秀,为何是王鸥呢? 会武功,脾气泼辣的女人也有的是,为何是自己呢? 把这些综合起来,便可以得出结论了。还不是看脸么?那些不漂亮的女人,他才不会要呢。 不过张天爱却不因此生气,如今她也是四夫人了,这不也是说明,她也很漂亮吗? 女为悦己者容,搁在从前,张天爱或许不在乎,但是现在,她却是在乎的。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她也开始学着化妆了。 第310章 马球新规 吃过了午饭,李牧和张天爱一起出门。独孤九被他留在家里看守鞠智盛,而李重义则要去工部,接受李大亮的训练,上午的时候,因为李牧的事情,他已经耽误了半天时间了。 张天爱的功夫,虽不及李重义和独孤九,但也是在高手之列,有她陪在李牧身边,安全的问题倒是不需要担心。而且这乾坤朗朗,敢当街刺杀三品军侯的人,也没有几个,背后的势力一查便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傻子轻易动弹。 张天爱是要回凤求凰帮忙,而李牧则是想去马场,顺道送她。答应程咬金的马球赛章程,李牧已经搞定了。他结合了篮球和足球的规则,创造了一种七人制马球赛。 依据篮球的规则,设有两名前锋、一名中锋和两名后卫,又根据足球的规则,加入了一名边锋和一名门将。 其他的规则,大多沿用旧制。但在‘装备’方面,李牧又做了一番规定。 首先,马球赛除了娱乐之外,是要赚钱的。谈及赚钱,就不得不提到‘赞助’、‘冠名’,所以李牧规定,所有马球队员所穿的衣服,都要留出绣赞助商广告的位置。另外,为了比赛时解说方便,李牧还借鉴了篮球和足球球服的特点,在背后用差异色的布,缝出了数字。 如今四则运算已经通过大唐日报广为流传了,在长安城中,已经有不少商铺开始用这种简便的符号记账。不用担心百姓看不懂。 其次,为了球员的安全着想。李牧还借鉴了橄榄球的一些东西,他从仓库里找出了之前冲【制皮】技能点时候做出来的护甲片。这玩意本来没啥用处,但对于马球赛来说,却成了不可多得的宝贝。护甲片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制作成护膝,护肘,而这两处,正是马球比赛时,最容易受伤的部位。 马球的大小,质地,李牧也做出了清晰的规范。 市面上的马球的材料有木制和皮制的两种,木制的球是中空的,外表通常涂成红色,这样在比赛当中显得比较醒目。而皮制的球是以坚韧的牛皮缝制,里面填上毛发,外面画有纹饰。 两种球相比较,木球便宜,轻巧,耐用。但‘打击感’差,若是技术不过关,甚至都很难做到准确地长距离传球。而皮球则造价高昂,相对沉重,而且不够耐用。好处便是,皮质的打击感非常好,一般水准的球员,都能用皮球打出一定的配合。 在打马球的人中,军营里的粗汉,市井的泼皮等,大多使用木球。而皮球算是纨绔的专属,也只有他们,才舍得使用价格高昂的皮球,且他们的技术也一般,使用皮球,还能偶尔炫技一下。 李牧斟酌考虑之后,选择了使用皮球。他这不是向纨绔势力低头,而是为了吸引观众考量。头一次举行比赛,参赛队伍的水平参差不齐,若是使用了木球,恐怕难以打出漂亮的配合,这样会大大减少球赛的精彩程度,因此才选择使用了皮球。 至于差价,则不再他考虑之内。就算再贵,能贵多少?能参加得起马球赛的人,还差几个球么? 球员和装备之外,便是场地了。 李牧研究了一下现行马球赛惯用的场地,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除了军营使用校场比赛,场地够大之外。其余的场地,大多数都很小。场地小,就导致了马跑不起来,没有速度,也就没有了激情。 马场的大小,却是正合适。 马场一圈下来约为四里,整体是一个椭圆形,中间的空地。刚好可以设置一个周长约一千步的马球场。 这个面积,不算很大,却也绝对不小。对七人制马球赛来说,刚刚好。 李牧按现有的马球场图纸,按比例放大出了一个简图,也写在了章程里。程家有建造马场的经验,弄一个马球场来说,不算是难事。 马车里,李牧和张天爱一人坐在一边。 张天爱看着李牧抱着一个纸筒,虽然很好奇里面是什么,却也没有问。她对所有带字的东西都不是很关心。但看李牧呆呆地发愣,她倒是觉得很有趣,一直在盯着他看。 活了二十多年,张天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与男人相处的经历。因此,她一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讨好男人。虽然她现在已经成了李牧的女人,但是这方面,没人教她,李牧短时间又没有碰她的想法,导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开窍’。 张天爱现在看着李牧的感觉,就像是她六岁那年。终于得到了一匹小马驹,可以学着大人一样骑马了。虽然在心中无数次幻想过骑马的样子,但是真的一匹小马驹在眼前,她又不敢靠近了,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心里喜欢,却不敢碰。 眼瞅着快到地方了,独处的时光很快就要过去了,张天爱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奓着胆子,伸手拉住了李牧的手。 李牧抬眼看了看她,道:“干嘛?” “我看你和巧巧在一起的时候,总拉她的手,你怎么不拉我的手?” “……”李牧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便老老实实地把张天爱的手握住了。 张天爱抬屁股坐过来,俩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有点尴尬。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局面,李牧勾起小指,挠了挠张天爱的手心。 “你干嘛?”张天爱皱眉道:“拉手就拉手,你挠我干什么?不喜欢你就松开啊?” “……”李牧无语叹气,小声嘟哝道:“真是个没有情趣的女人、” “你在说什么?说得明白些!” “我说……”李牧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直接把张天爱搂过来,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张天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人也像是被点穴了一样,直挺挺地。 “明白了?” “哦。”张天爱羞的脸颊通红,不敢抬头了。 此时车也到了凤求凰的门口,李牧从马车上跳下来,伸手去接张天爱,见她还愣愣的,道:“下车啊?” “不用你帮忙,我可以——” “你是我的四夫人,我当然要接住你。”李牧把张天爱接着,又抱了一下,张天爱只觉得自己的脚都有点软了,心里头小鹿乱撞,更不敢去看李牧的眼睛了。下了车,踩到了地面,便逃也似地跑进了店铺。 李牧笑了笑,也没追她,抬手叫过来一个在门口晃悠的泼皮,道:“去一趟跑马地,把程钱掌柜请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这些泼皮都是白闹儿手底下的人,作用有点类似后世的城管,若是有人在京东集闹事,就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 泼皮领命去了,李牧这才走进店铺里。 穿过店铺,来到后院,李牧便听到了李知恩的声音。李牧悄悄走过去,只见后院当中放着一张桌子,李知恩坐在桌子后面,正煞有介事地在面试呢。 “你会什么?算数会吗?记账会吗?识字吗?” “回二姨太的话,我认得几个字,算数会,不会记账。” “唉……”李知恩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留你,你识字不多,又不会记账,年纪也大了些,前院的事情你做不来,这样好了,你若是肯吃苦,可以留下负责清扫,每天一百文,做一天给一天钱,请假没有钱拿,中午管一顿饭,愿意吗?” “愿意!”这妇人听到李知恩叹息,本以为没戏了,没有想到还有机会留下,而且一天有一百文的工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普通摆摊的小贩,一日也未必能净赚这么多。 如今长安城中,普通百姓最羡慕的活计,首屈一指便是工部的技工。李牧定下的薪水,一日三百文。其次是力工,如今是一日一百五十文。这两种工作,都要超过普通百姓平均收入很多,都是男人的工作。 对于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来说,大部分都是没有收入的。因为这个时代,能给女人做的工作不多。寻常情况,这个年纪的妇人,想要赚些钱,多是在高门大院,哪个贵人的府中做点女红或者帮厨。一个月也不过几百文,最多是府里有剩菜,可以拿回家吃罢了。 而李知恩给的工钱,每日一百文。若是做足一个月,到手就有三贯。这份收入,都比得上县衙公干的差役了,这妇人怎能不喜? 妇人领了李知恩的条子,千恩万谢地走了。李知恩正要面试下一个,忽然余光瞥见了李牧,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颠颠跑过来,乳燕投林般扑进李牧的怀中,撒娇道:“主人,我一整天都在面试,都要累死了。” 李牧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问道:“找到合适的人了么?” 李知恩摇了摇头,道:“几乎没有合适的人,来应聘的人,大多不会记账,识字也不多。像小梅小竹她们水平的人,一个都没有。” 说着李知恩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样招是招不到合适的人了,主人,你不如去跟陛下说说,咱们去教坊司挑人吧,否则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倒是不怕累,只是怕耽误了生意。” “这样啊……”李牧想了想,答应了下来,道:“好,今天就把剩下的几个面试了,明日我进宫见陛下的时候问一下试试。” 第311章 改革教坊司的野心 剩下没面试的也没几个了,李牧也就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面试。面试的人看到李牧,越发的紧张,甚至话都说不清楚,无奈何,一个个落选。 虽然招聘广告登了出去,但在这个时代。敢于离家打工,能脱离开家打工的女性毕竟还是少数。其中符合招聘条件的人就更少了,凤求凰需要的是年轻漂亮,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妙龄女子,这是行业性质决定的,李牧的前世,买化妆品的专柜售货员,也没有又丑又胖的。 前世这样的人好找,但在大唐,就非常难找了。 普通百姓人家,男子尚且没有书读,何况是女子了?符合要求的女子,至少也得是一个‘小家碧玉’。而能达到‘小家碧玉’的女子,又怎么会出来打工呢? 而李知恩所说的教坊司,则是一个例外的地方。 教坊司虽然是以色娱人的地方,但那里多得是犯官的女眷。普通囚犯的家眷,不够资格进入教坊司。这些女子,在她们的亲人犯事之前,都过着优渥的生活,受过良好的教育,非常符合凤求凰的招聘标准。 像是逐鹿侯府的四个大丫鬟,就都是这样的出身。梅兰竹菊四婢,全都能写会算。 李牧如今是内帑令,可以说是掐着宫中各职司的钱口袋。就算不去找李世民,他自己去找教坊司的管事,要几个人也是轻而易举。而且教坊司有制度,朝中大臣,按照品阶,本就是可以在教坊司用钱买婢的。长安城中,甚至发生过两个官员为了一个乐妓打架的事情,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李牧不会这样做,家有娇妻,他还没有饥渴到去教坊司寻花问柳的程度。再说,他是一个搞事的人,要么不动,要动就要搞得大一点。他的眼光,不止在几个售货员身上,他想要整个教坊司。 一直以来,他就对‘官妓’的存在不满了。官妓是什么?遮羞布罢了。因为朝廷规定,大臣不可入民间青楼。那么大臣们有某些特殊需要了怎么办?官妓就应运而生了。 相传官妓的起源,为汉武帝时期。古称妓为官婢,亦曰官奴,汉武帝始设营妓,为官奴之始。后历朝历代,重文轻武,营妓逐渐减少趋近于无,倒是供官员娱乐消遣的教坊司兴盛了起来。 教坊司本身的初衷,是为了设置一个容留犯官亲眷的地方。因为官员犯罪,亲眷也多得其利,让他们付出劳动赎罪理所应当,所以才称之为‘教坊’。 然而随后养这些人的高昂代价,让朝廷不得不妥协,干活变成了‘被干’,成了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官方青楼了。 官妓的名字,本是嘲讽之意。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个没有褒贬的名词,被大众所接受了。汉朝以后,也有君主疑心官员,通过教坊司的官妓加以监视的,因此教坊司又兼了半个情报部门的作用。 大唐的教坊司,兼有收容俘虏的作用。教坊司规模之大,最高时超过万人,人数太多时,宫中养不起,甚至还效仿西市,进行过拍卖。总而言之,入了教坊司,人就不是人,而是奴隶。是没有人权的,教坊司出身的女子后代,也是奴隶的身份,没有任何继承权。 李牧看不惯教坊司,初始之因,还要落在小竹等人的遭遇上。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他看不惯这些出入教坊司的人,那种虚伪的嘴脸。 你他妈嫖就嫖吧,挂个遮羞布做什么?因为嫖的是官妓,所以就不斯文扫地了? 如今工部正是用人之际,而教坊司如今也养着几千号人。各地方的教坊司全加在一起,指不定有多少了。若是把这些人解放出来,对工部的改革,绝对是一大臂助。因为他们有普通工匠没有的特点,他们识字! 但李牧也没有夸张到,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可以把传承了上千年的官妓制度彻底清除掉。就算他能做到,恐怕教坊司中的一部分官妓也不会答应。 世人都说官妓的命运悲惨,却没有说清楚。她们命运的悲惨,大多数是人老色衰之后。在这之前,她们的生活过得还算非常滋润的。官妓也是要钱的,能请的动官妓的官员,家中定是富庶。勾搭几个这样的相好,日子能过的差么? 而且官妓与民间青楼女子不同在于,找官妓的人,大多不是为了身体的需要,而是为了心灵的需要,或者说是附庸风雅。为了迎合这些人的需要,很多官妓都苦练琴棋书画,这样才可以在教坊司中出类拔萃,受到众人追捧。 简单来说,教坊司内部的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大体相当于李牧前世的娱乐圈,这就可以理解这些官妓为何不愿意‘从良’了。在李牧的前世,哪怕是十八线的洗脚婢,你问她愿不愿意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她也多半会甩你一个白眼,在心里骂一句傻逼。 有些道理,古往今来皆如此,没有什么区别。 而李牧想做的事情,便是把这些人分化开。想继续做官妓的人,她就继续做官妓。但是稍有区别的是,他要大幅度提高官妓的收费。这些官员不是能附庸风雅么?那就拿钱来。钱少了,你就憋着,看别人玩弄你喜欢的女人。 这叫做刺激消费。 “主人,你在笑什么啊?” “啊?”李牧从臆想中清醒过来,看到面前的人已经散了,面试已经结束了。李知恩奇怪地看着他,满脸担忧的样子。 “我有笑吗?” 李知恩点点头,道:“主人笑得好吓人,还念叨着,看老子不玩死你们……主人,你又要祸害谁了?” “什么话!”李牧掐了李知恩的脸蛋儿一把,道:“本侯正当光明,俯仰天地,问心无愧,惹到我的都是坏人,我玩死他们,都是替天行道,怎么可以用祸害这个词呢?以后注意。” 小丫头笑了起来,挤进李牧的怀里,腻声哄道:“主人说得对,知恩知错了。” “乖。”李牧瞄了眼左右,见无人,把手从李知恩的领口伸了进去,才揉抓了一把,小丫头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软在了李牧的怀中。 “主人,要了我吧,知恩等不及了。” “要矜持。”李牧把手抽出来,还带着李知恩身上的香味儿,轻轻闻了一下,道:“我这是在考验你,挺大个丫头了,怎么这么没有定力呢?还得练练。” “主人坏——” 李知恩抓着李牧的衣服,便要索吻。就在这时,张天爱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大白天干什么呢?也不怕被看见了。” 李知恩抬头看了看她,却也不怕,道:“主人疼我不许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来的时候,肯定也——” “没有!”张天爱矢口否认,大声分辨道:“小丫头不要乱说话,我可没有!” “呵,骗的了别人还骗的了我吗?”李知恩指了指李牧的唇角,微不可查处,有一点胭脂残留:“这是什么?四姨太,我的好姐姐,涂胭脂的手法,可是我昨日才教你的呢,胭脂都是我给你的,我会认不出吗?” “我……”张天爱辩驳不得了,也红了脸,走过来拉着李知恩的手,服软道:“好妹妹,千万要保密啊,不要给巧巧知道了。” 李牧听着奇怪,道:“你们都是我的夫人,怎么亲热还要互相背着么?” “你懂什么。”张天爱没好气道;“我跟巧巧的关系那么好,如今却抢了他的夫君,若是你再偏爱我,巧巧知道了,心里多难受啊,我也会觉着对不起她。” “哦——”李牧恍然,道:“那以后我不碰你就好了,全你们姐妹之情。” “不行!”张天爱脱口而出,说完了脸颊更红,小声嘟哝:“不行……” 李牧哈哈大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女人啊、”正要揶揄两句,忽然看到白巧巧走了过来,赶紧闭嘴,把李知恩从怀里放下来,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张天爱见状,哼了一声,道:“臭男人。” 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怕白巧巧看见了。 “夫君,马场的程掌柜来了。” “哦,我叫人找来的,这就去见他。”说罢,李牧起身去了前院。白巧巧看了看两个姐妹,奇怪地皱起了眉头:“你们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没没没、风、风吹的!”张天爱紧张万分,随便扯了个谎跑了。 李知恩却不解释,只是嘻嘻地笑。白巧巧见状,便明白了,脸颊也红了,嗔道;“烦人的夫君,真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夫人——”李知恩忙拉了白巧巧的手撒起娇来,白巧巧也拿她没辙,她和李知恩,便是连睡觉都睡在一张床上的,如何生的起气来。 “好啦,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走吧,把账清一下,等会夫君,一起回家。” “嗯!”李知恩点了点头,随白巧巧一起去清点账目了。 李牧这边,与程钱交代完毕,把章程和图纸一并给了他,便回到后院和妻妾汇合,一起踏着夕阳回家去了。 第312章 内务府 次日清晨,李牧吃过早饭,又来探望鞠智盛。 不得不说,刘神威的医术也是十分精湛的。他用棍子捅进鞠智盛后股中的药不知是什么东西,仅仅用了三次,鞠智盛受创的地方,就已经大好了。李牧询问了情况,大概两三天左右,鞠智盛就可以恢复了。如此速度,堪称是神速。 得知这个消息,李牧也就放心了。他也实在是不愿意让鞠智盛在府里多待,毕竟府中有娇妻美婢。即便不会发生任何事情,被他多看见一眼,李牧都觉得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但是表面上,还是嘘寒问暖的一套活儿。把鞠智盛感动得恨不得哭一鼻子,李牧又好一阵安抚,这才出门,直奔皇城。 今日,李牧要参加朝议了。 虽然他罢了官,但无论是军侯的身份,还是内帑令的身份,他都有位列朝班的资格。开始的时候,李世民还派人催过他,让他积极参与朝议。但李牧实在是懒惰,十次催促,九次半都不去,好不容易去一次,不是跟魏征吵起来了,就是金殿吐血了,李世民也就放弃了,爱来不来,不来还省点心。 百官也习惯了李牧不参加朝议,因此今日他来参加了,反而像是人群中混了一个猴进来,颇为引人注目。 想不被瞩目也难,文武百官,就这么一个‘没’头发的。其他人都梳着发髻,戴着官帽,冠等。唯有他一个,像个和尚似的,顶着一个寸头。大有一股‘非我族类’的气质,不过也是贴切,这朝中文武、各大派系,李牧确实也不是其中任何一脉的人。 他能特立独行活到今日,在众人议论之中,早已成为一个奇迹了。 今日的朝议,人数要比往日多些。盖因高昌国主鞠文泰一行已经到了凉州,算日子,最晚七日也就到了。李世民非常看重这件事,因此把文武官员都叫来,议定一下日程。 两国邦交,非常复杂。明面上,小国国主朝见大国天子,献上贡品,其乐融融。但实际上,背后的事情,要比这复杂的多。 作为天朝上国,怎么能占小国的便宜呢?收了贡品之后,必须要有回礼。而且回礼的数目,要比朝贡的礼品多得多。这是一个面子问题,明知道吃亏,也得捏着鼻子认下。 李世民找李牧要七彩琉璃瓶,便是为了应付这件事。大唐如今国库空虚,而高昌又是出了名的富庶。此次高昌大张旗鼓地朝见,贡品绝不会少。李世民打算‘五倍还之’,以此彰显大唐气度。但五倍的还礼,国库又拿不出来,李世民又不想从内帑出,于是他便打主意在李牧烧制的玻璃上了。 玻璃,也就是琉璃,一直被视作宝石的一种。其价值,远超玉石等物。李牧的七彩琉璃瓶,若他不做第二件,世间便只有这一件,说价值多少,那就价值多少。 当然,标了价,也不一定会有人买。不过用于还礼,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天朝上国的赏赐,岂容讨价还价啊? 李牧对这些事情,半点也不感兴趣。他今儿站在武官的队列中,最为紫袍的队尾,躲在身形高大的武将们身后,止不住地打哈欠。 平时这个时候,他也就是刚起床。今日为了上朝,早起了一个多时辰,还有点没睡醒。要不是跟李世民约好,今日要演一个双簧,他才不来呢。 不过,他来也不是白来。他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出场费要什么。就算为了这出场费,起个大早也算值了。 终于,快到晌午的时候,议论终于结束了。李世民看看百官,见没人说话了,越过长长的队伍,把目光投在了李牧的身上。 百官心中也都纳闷,按照平时的规矩,这个时候陛下应该说‘结束语’了,类似‘诸位爱卿辛苦,今日便议到这里’云云,但今天怎么好像卡壳了事情,陛下怎么不说这句话呢? 直到李世民的目光锁定在李牧的身上,众人的疑惑才解开。原来问题在这儿,怪不得逐鹿侯上朝了,这里面是有事儿啊! 李世民在等李牧站出来说话,正常的情况,若是有事议论,都是应该臣子站出来,高叫一声:“臣有事奏。”然后他才开口:“爱卿有事,尽管奏来。”这样的流程才正确。 但是李牧迟迟不说话,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李世民清了下嗓子,道:“逐鹿侯。” “啊!”李牧这才站出来,躬身施礼,道:“臣在。” “今日倒是少见啊,你怎么来参加朝议了?是不是有事要奏啊?” 这样说,就是把话已经给递到李牧嘴边了。李世民心中气恼,脸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陛下,臣确实有事启奏。刚刚诸公在议论大事,臣不敢插话,现在陛下既然问起,那——”李牧左右看了看,像是跟文武官员请示似的,道:“我借用一点时间,诸位以为如何?” 李世民当面,谁敢回他这话,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 李世民懒得看李牧耍宝,语气有些不悦,道:“有事快说,难道要诸位爱卿,都陪你在这里耗时间么?快说吧!” “启奏陛下,臣想请陛下赐个官职给臣。”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惊掉了下巴。 什么玩意这是!金殿之上,百官面前,这小子竟开口找陛下要官?他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不要说大唐,便是往前数一千年,数到春秋战国年代,也没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啊。毛遂自荐,你还得有点客套吧,张嘴直接要官,这脸皮也是没谁了! 李世民也是一愣。 他昨日收到李牧传递的消息,与李牧约好,今日朝堂上,俩人一唱一和,敲打一下文武百官,不要与高昌使团来往。压根也没提官的事情啊,而且李世民也很疑惑。说起做官的事情,不是你李牧自己辞官不做的么?怎么如今又来要官? 想到这儿,李世民心中不禁有气。这小子也太放肆了些,我大唐的官职,岂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 李世民怒声道:“李牧,你小子太放肆了!辞官的是你,要官的也是你,这朝堂是你开的店铺不成?任你随心所欲,你可有把朕放在眼中?” 李牧忙堆起笑脸,道:“陛下,臣其实是不愿意做官的。否则上次也不会辞官,臣这次要官,实在是为了陛下。若陛下不许,那就当臣没说。臣无事了——” 说着,就要退回朝班之中。 李世民这才看明白,这小子是在要挟自己。不给官,这场双簧就不演了! 哎呦这个气呀! 李世民气得咬牙切齿,就想当场发飙。但是转念一想,又非常好奇李牧到底想干什么,强忍着把怒气咽下去,沉声道:“也罢,既然你这样说,朕倒也好奇,你要官是如何为了朕着想的。朕给你说的机会,但你若不能说服朕,朕便要罚你,谁也不能求情。” “谢陛下。” 李牧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请陛下设内务府,并任命臣为总管大臣。” 百官议论纷纷,高公公不得不喊了一声肃静,才压了下去。 李世民沉声问道:“内务府是什么门道,说出来听听。” “掌管内帑,负责皇家、宫廷事务。” “朕不是已经任命你做内帑令了么?”李世民皱起眉头,道:“至于皇家宫廷事务,自有殿中监负责,用不着你操心。” 高公公心中也是疑惑,怎么逐鹿侯的手还想伸到咱家的地盘? 所谓殿中监,就是掌皇帝生活诸事的职能部门,所属有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六局。高公公便是殿中监的总管大太监。 李牧不慌不忙,道:“陛下,臣所谓的掌管皇家、宫廷事务,与陛下所理解的不同。臣说的是,皇家和宫廷的事务。不是在宫内,而是在宫外。” 不等李世民问起,李牧自觉地解释:“陛下把内帑交给臣,臣自当负起责任,尽心竭力。但有句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想为陛下赚钱,充盈内帑。无奈手中无权,名不正而言不顺。若陛下任命臣为内务府总管大臣,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规划皇庄,办买卖,做生意,所赚取的钱财,不归国库,直入内帑。” “另外,臣也可兼顾宫中采买的对外的事务。对内自然还是由殿中监负责,臣毕竟不是太监,不能在宫中常伴陛下左右。不过臣建议,为了精简官署起见,可裁撤殿中监,归入内务府。设总管太监一职,总领原‘殿中监’事宜。这样调度起来,也更加方便。” “这……” 听了李牧的解释,李世民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他是一个穷皇帝,钱在他心中的位置是非常高的。没有钱,没有甲胄、马匹、骑兵,没有骑兵,他胸中的大计就不得施展。李牧有一句话是最打动他的,内务府的生意,赚取的钱,不如国库,直入内帑。国库的钱,归民部管。如今国库空虚,只有占内帑便宜的份儿,想从国库拿一分钱,实在是太难了。而内帑的钱,自己说了算,随心所欲—— 想到这里,李世民便想答应下来,他刚要开口,忽见百官蠢蠢欲动,尤其是民部尚书唐俭,想了想,开口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呀?” 第313章 这叫双簧! 唐俭内心挣扎万分,于私,李牧乃是他的继子,虽然他知道,李牧未必把他当回事,但有孙氏在,他不可能不把李牧当回事。若是今日金殿驳斥了李牧,回家恐怕后宅不安。 但若不驳斥,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身为民部尚书,管的就是国家的钱口袋。若是设内务府后,岂不是等同于新建了一套系统,把民部架空了吗? 不止如此,李牧打着皇帝的旗号做生意,杀入民间市场之中,所带来的影响无法估计。若以此,滋生了皇帝好大喜功之心,大肆掠夺民财,恐为天下祸患。 同样的道理,三省六部,文武百官,心里都清楚。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牵扯到了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之中,而且他们上头,有长孙无忌和王珪这两个主事人在,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见他俩没有表示,也就都没吭声。 长孙无忌和王珪不是不知道利害,他们没站出来说话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指望。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个人,正是站在旁边的魏征。 魏征心里也在犹豫,他现在的感受,与李世民差不了多少。本来,李牧说点什么,最有可能提出反对的就是魏征,但如今,魏征还有事托李牧办,而且他是先给的钱,事儿还没办。如果此时他站出来驳斥李牧,以这厮往日的做派来说,翻脸是一定的。 到时候这十万贯怎么办?找他要钱?他可能给么? 魏征咬牙切齿,恨得牙根痒痒,早知有今日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能先给钱。 魏征与唐俭不同,他的性格刚直不阿,从来不懂什么是进退,若是他懂了,他也不是魏征了。即便明知,站出来说话,李牧会翻脸,但是他还是要说。 心里一发狠,魏征便要迈步。却没有想到,有人比他更快。 文官队列中腰的位置,一个年轻的御史站了出来。只见他面色严肃,高举笏板,大声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一声大喝,彷如炸雷,把文武百官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众人一看,全都认识,这不是近日来声名鹊起的御史中丞王境泽么? 他曾历数魏征等人诬告逐鹿侯的罪状,因此得到皇帝青睐,从一个小小监察御史,连升三级填补了御史中丞的空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人要投靠到李牧门下,成为李牧的喉舌之时。他又因筑路事件,弹劾逐鹿侯李牧和侍中王珪,令众人哗然。 朝中三大势力,他一人得罪两个。现在只剩下勋贵他没惹了,不过看他处事的架势,日后若是有事发生,他也绝对不会给长孙无忌面子。 朝野之间,对他多有议论。有人觉得他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人觉得他是疯了,还有人觉得,他有魏征年轻时候的神采,魏征的盛名,便是从敢于犯言直谏来的,王境泽近日的作为,绝对也当得上犯言直谏四个字了。 但在李世民看来,王境泽却远没有魏征那么讨厌。王境泽说的话,主要体现在了‘直谏’上,至于顶撞皇帝的事情,他没有做过。上次弹劾李牧的时候也是,虽然话说得难听,说得狠,但是李世民做出决断之后,他也就没了声息。 这让李世民感觉到了非常大的尊重,在他心里,言官就是要这样。有事你可以说,但是不能逼迫皇帝。朕是天子,天子一言而决,岂容他人说三道四啊? 魏征就不是这样,他就喜欢做说三道四的人,因此才让李世民觉得厌恶。 见百官之中,王境泽第一个站出来说话。李世民眼中露出一丝赞赏之色,道:“王爱卿,你有什么话,说吧。” 王境泽一脸肃穆,语气不卑不亢,道:“陛下,臣大胆,请问逐鹿侯几个问题,还请陛下恩准。” 李牧似有些错愕,看向王境泽,道:“你有话问我?” 王境泽并不理他,只是看着李世民,道:“还请陛下恩准。” 李世民也有点惊讶,他不是没听过李牧在坊间的‘恶名’,这可是一个一言不合就泼粪的人啊,王境泽竟敢在金殿上向他提问,没有一点胆魄,是绝做不到的。 李世民乐见李牧有点麻烦,颇有些幸灾乐祸,道:“王爱卿身为御史中丞,身负监察之责,自然可以提问。”说罢,似是担心李牧发作,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李牧,你既然提议设内务府,就要经得起议论,若百官不许,朕也不能答应。” 李牧似是吃了一瘪,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无奈道:“臣明白,请王中丞提问吧。” 王境泽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发问道:“逐鹿侯提议设内务府,并自荐担任总管大臣,总揽内务府事。这件事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下官却知道。逐鹿侯也有买卖,而且获利颇丰。若逐鹿侯担任总管大臣,帮陛下经营买卖、皇庄,怎能保证不狐假虎威,借陛下之势,扩张自己的买卖?” 百官一听,暗道一个‘痕’字。王境泽这厮是从哪里借的胆子,竟敢问这样的问题。李牧想做这总管大臣,自然是无利不起早。这利从何而来?要么是贪墨,要么就是借势了。 贪墨,李牧估计不会,毕竟皇帝不糊涂,一定会定期查账。但借势么,自是不可避免了。例如,李牧借着经营皇庄的名义,把自己的钱入股一部分,坐等分红,这就是一种借势。 这样的做法,乃是题中应有之意。不但百官觉得正常,便是李世民,也都是默许的,毕竟不能让人家白干活。可是王境泽却说了出来,这就非常尴尬了。若是借势都不让借,这总管大臣就是一个白忙活,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的目光锁定在李牧身上,都等着听他的回答。 李牧面沉似水,一副心思被戳穿的模样,好半天,他咬了咬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王中丞问了一个好问题,看得出,王中丞是真心忠于陛下之人,本侯替陛下高兴。但王中丞也不要忘了,本侯也是为了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这个问题,我可以当着陛下和诸公的面给你作答。本侯的生意,与内务府的生意,泾渭分明。内务府的声音,本侯半点也不参与。赚取多少利润,全都归在内务府的账面上,欢迎御史台派人定期查账。” 百官一听,都暗暗替李牧肉疼。话一句两句说得轻巧,这里面涉及到的利益,可是几十万贯起步啊。李牧咬着牙的样子,众人都看到了。这个王境泽,着实是太招人恨了。 但是同时,众人心中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开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百官和李世民染上了同样的毛病,李牧若是吃亏了,大家一起幸灾乐祸,都觉得开心。 不过这次,所有人都承认,李牧的亏,吃得是大了点。但在这种情况下,换了谁也是没辙。难道要说不答应么?你不答应,那就是为了一己私利,骑虎难下,就得这么回答。 王境泽笑了笑,似是对李牧发狠的不屑,又道:“下官还有一个问题,逐鹿侯提议设内务府。不知是否会缴税于国库?” 李牧冷哼一声,道:“王中丞怕是不认字吧?内务府,内务二字,还不足以说明么?做生意,用的是内帑做本钱,赚了钱,自然也归内帑,跟国库什么干系?国库又没有出本钱。” 李世民不自觉地点头附和,他也是这么想的。朕拿自己的钱去做买卖,赚了钱还得给国库分润?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难道自己收自己的税不成? “不成!”王境泽听到这个答案,立刻道:“《大唐律》言,商贾三十税一。逐鹿侯虽然是替陛下经营皇产,却也是商贾之列,商贾之行为,为何不缴税?” “嘶——” 金殿上响起了一排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个王境泽是在作死吗?他在说什么?他在说逐鹿侯是商贾,而逐鹿侯是为陛下经营皇产,他也说是商贾之行为,岂不是在说,陛下是商贾么? 商贾,在这个时代,为人所不齿。甚至地位都不如种地的农夫,他这么说话,当真不怕死么? 李牧的忍耐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我就不交,你待如何?” “不行!”王境泽掷地有声,道:“若逐鹿侯经营皇产而不交税,那日后定会发生,商贾为了少缴税,都挂靠在皇产下经营的事情,此举隐患甚大。吾皇英明,尚可节制,若新君不贤,开此一例,为万世祸害也。下官非针对逐鹿侯,但身为御史中丞,却不可不言,不可不谏,虽死而不能退也!” “我看你是真想找死了,收税都收到陛下头上了,你……”李牧作势就要轮拳头,李世民赶紧出声喝止,道:“李牧,不得放肆,王爱卿所言极是,三十税一乃是大唐律,免税之例不可开,此事就依王爱卿所言,不可再争辩了。” “哼!”李牧放下拳头,把头扭到另一边,气得脸色都青了。 王境泽看到李牧的样子,后背冒出了冷汗。虽然他说的话,都是昨日傍晚李牧派人送来的信中的内容,但是看李牧演的如此之真,却也是心里没底。 可是信中的内容还没说完,王境泽咬了咬牙,道:“还有一事!” 第314章 演技达人 “还有?!” 金殿哗然。 只要是不瞎,都能看出来,李牧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了。 传闻中,侍中王珪惹了他,被他在太极宫外打了一拳,直接打成了一个捂眼青,害得侍中大人请了十天的病假。 你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哪里来的胆子,敢惹这位煞星? 果然,李牧冷哼了一声,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发作之时,李牧忽然笑了,问道:“王中丞还有什么见教?” 这笑容,令人胆寒。 熟悉李牧的人都知道,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他若此时爆发出来,发泄了火气,事情也就算过去了。但此时他却笑了,一个本来压不住火的人,把火气压了下去,待到来日爆发出来的时候,可就没有那么轻易解决了。 李世民自然知道李牧的脾气,王境泽是他比较看重的年轻御史,他当然不想折在李牧的手里。事情到了这步境地,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也已经远超他的想象。 李牧一心为他办事,自然是不能寒了心的。王境泽他又想保,为今之计,只能让王境泽先闭嘴了。 “王爱卿,你的问题已经够多了,退下吧。” “陛下,臣还有一个问题要问。”王境泽拿出了‘铁骨铮铮’的架势,坚定道:“臣知道陛下是在维护臣,臣也清楚,今日之后,必定会得罪逐鹿侯。但臣是御史,有些话不得不说,也不得不问。至于后果,臣没有时间想,就算想了,也还是要说,请陛下恩准。” “你……” 不得不说,王境泽的表演天赋是一等一的。李牧昨日只是给他写了今日对话的梗概,他竟能举一反三,演得如此精彩。这让与他演对手戏的李牧也颇觉得过瘾,这就是人才呀! 李牧接过话,道:“陛下,您让他问,臣光明磊落,不怕问。” 王境泽也是不客气,直接问道:“圣明天子不得与民争利,因此,我大胆向逐鹿侯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凡事百姓涉足的行业,还请逐鹿侯退避三舍。” “我揍你!” 李牧再也忍不下去了,他自己没有笏板,伸手躲过旁边官员的笏板,拿在手里当作武器,劈头盖脸地向王境泽打过去。 王境泽举起他的御赐‘铁笏板’相迎,李牧手里这个象牙笏板应声而断。王境泽似乎是吓着了,往后退了三步,躲到一位御史后面,大叫道:“逐鹿侯,你这是在做什么?金殿之上岂容你放肆?下官身为御史,尽御史之责罢了。我说的话可有一句错处吗?逐鹿侯如此,莫非是要铲除异己,杀人灭口?” “你别躲人身后,你出来,本侯要跟你单挑!” 王境泽大叫道:“诸公为我作证,明日我若是死了,逐鹿侯逃不脱干系!” “气煞我也!”李牧挣开拉着他的人的胳膊,就要冲过去。李世民突然大喝一声,道:“李牧!你放肆!” 李牧回头看向李世民,表情中带着三分委屈,七分诧异,道:“陛下,我……” “你什么!”李世民冲他挤了下眼睛,随后道:“金吾卫何在,还不把逐鹿侯拿下?” 殿外进来四名全身披挂的金吾卫,架起李牧便走。 李世民面沉似水,深吸了口气,道:“这最后一个问题,朕替李牧应下了。内务府,绝不与民争利,百姓做的买卖,内务府退避三舍。不仅如此,内务府的生意,也绝不以势压人,大小商贾皆可公平竞争。王爱卿,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王境泽赶忙跪下请罪,道:“陛下圣明,爱民如子,臣替百姓感激陛下。” 李世民没搭理他,又道:“好,既然诸位爱卿再无意义。朕便择日下旨,设内务府,总管内帑、皇产,宫廷内外事宜。朕乏了,今日朝议就到这里。” 说罢,根本不给百官异议的机会,李世民站起身,甩袖离去。 高公公甩了下拂尘,尖声道:“退朝!” 百官行礼,陆续退去。 王境泽听到这声退朝,脚下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忽然胳膊上多了一双手,王境泽抬头看去,竟然是魏征。 “魏公……” 王境泽不知说什么好,曾几何时,魏征便是他的人生偶像,但如今,他已经是逐鹿侯的门下走狗,与魏征形同陌路,甚至成了对手。此时他竟伸手相搀,王境泽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他了。 魏征把王境泽拉起来,帮他掸去灰尘,道:“你很不错。” “魏公?”王境泽心中大骇,魏征说我不错?这若是传到了侯爷耳朵里,我还有命吗? 魏征不知王境泽的内心活动,继续道:“从前老夫对你有些误会,以为你投靠了李牧,成为了他的走狗,现在老夫要向你道歉。错不在你,而在于老夫。” 魏征感慨道:“曾几何时,老夫也如你这般,对事不对人。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门阀士族,老夫无不敢言。但如今,老夫……多了许多难言之隐,不过看到御史台有你这样的年轻俊彦出现,老夫也算是欣慰了,老夫后继有人。” 王境泽已经吓傻了,这不坏了么!若是侯爷知道魏征对我如此欣赏,我可怎么办? “不要怕。”魏征以为王境泽是在担忧李牧,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李牧那厮,虽说无赖了些,却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不为私心,又占着道理,他就算憋着火气,也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的。” 王境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附和道:“多谢魏公安慰,下官、下官先告退了。” “去吧。” 魏征放王境泽离开,看着这位年轻御史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曾经年轻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也迈步离开了两仪殿。 …… 四名金吾卫把李牧带到了太极殿,关上了殿门,不让他出来。李牧顺着门缝往外瞅了一会儿,看着李世民的步撵快过来了,大呼小叫了起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要把这厮抓起来,把他按在粪坑里!我要在他回家的路上堵他,我要把他打得他妈都不认识他!” “啊啊啊!气死我了!!” 正喊着,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世民沉着脸进来,高公公在外面把门给带上了。 李牧闭上了嘴巴,头却扭到了另一边,不跟李世民对视。 李世民踱步走过来,故意站在李牧面前。李牧又把头扭到另一个方向,李世民也不嫌麻烦,跟着绕了一圈,又站在了李牧的面前。 “陛下,内务府的事情,只当臣没提过。臣今天憋气又窝火,想回家了。”李牧紧紧抿着嘴唇,一副受了委屈,又努力忍住的样子。 李世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做出一副‘朕懂你’的神态,抬起手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道:“你的心意,朕当然知晓。但是你也不能否认,王爱卿说得也有一定道理。李牧啊,朕不是借着由头说你。你这个脾气也是得改一改了。朕知道你是一个有才干的人,恃才傲物,不算是什么毛病。但是你如此听不得不同的声音,时间长了,恐会养成刚愎自用的性格啊。” “《管子》有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上位者不可受人摆布,却也不能不虚心纳谏。不管他人说得对不对,听一听总不会少块肉,你恼怒个什么?” 李牧闭口不言,大有一副,你是皇帝你有理,我说不过你我不说的架势。 李世民叹了口气,又道:“你也是,这种事情,私下里跟朕商量不好么?非得在金殿上说,还耍小聪明要挟朕。现在好了吧,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人挑出了毛病。” 李牧还不吭声,下巴高扬,眼睛瞅着殿梁,摆出了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李世民终是忍不住了,指着李牧,笑道:“你如今的样子,四个字足以形容,你可知道是哪四个字?” “貌比潘安!” “呸!”李世民啐了一口,道:“恼羞成怒!” 李牧咬了咬牙,道:“臣不想跟陛下辩这些,时候不早了,臣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了,臣告退。” 李世民一把拉住李牧的胳膊,对外面喊了一声,道:“高干!” “陛下!” “传膳,朕与李牧有话要说,做点他爱吃的。” “诺。” 李世民笑着看向李牧,道:“朕赐你午膳,留下陪朕聊聊?” 李牧本来还想继续演,但看到李世民如此关爱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忍了,嚅嗫了一下,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 李世民又笑了起来,叫小太监搬来一把胡椅,示意李牧坐下。 “内务府的事情,你没有错。那个王境泽也没有错,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你不能与他为难。朕也不会让你吃了亏,该入股你就入股,该分润你就分润,就当朕赏赐你的,不叫外人知道就是了。” “不要!”李牧一副有骨气的模样,道:“臣当着百官的面说了不参与到内务府的生意里,就一定不参与。纸包不住火,若是臣参与了,早晚有一天得露馅。到时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还不知会把臣说成什么样子。臣要脸,吃亏就吃亏,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315章 升官 李世民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发噱,道:“你不要嘴硬,把事情办好了比什么都强,若你一直白干,朕还担心你不好好做事呢。” 李牧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大叫:“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陛下!臣不服气,现在是怎么了呢?臣好好做事,倒惹人猜疑,处处掣肘,旁人也就罢了,陛下竟也这样。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休假了,不干了,什么内务府,什么工部,我不干了!” “休得放肆。”李世民喝止一声,却没有多少怒色,道:“工部的改革因你而起,内务府也是你提出来,你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朕是皇帝,都没有你这般自在。刚才你走后,朕顶着多大的压力把内务府的事情定下来你知道么?现在说不干了?朕的威严何在啊?旁人会以为,你逐鹿侯的威风大了,连朕都管不了你了!” “可是……”李牧嘟哝着,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 李世民自以为胜利,心中得意,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稍后朕便下旨,封你为内务府总管大臣,从三品,不归三省六部辖制,你可满意?” “这……”李牧颇为意外,他虽想到这事能成,却没有想到,李世民竟然如此大方,直接赏了一个从三品的官职。 如今朝中,三省六部的长官仅为正三品。门下省侍中、中书令、御史大夫也都是正三品。往上,大多是虚职,实职仅有尚书左右仆射二人而已,大唐不设尚书令,因此尚书左右仆射便是实际的宰相,正三品的官职,便是宰辅。 从三品的官职,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能管着他的也没几个了,而且内务府的特殊性,跟三省六部都不搭边,他们想管也没法管。谁那么没有眼力见,去管皇帝的钱口袋? 最重要的是,李牧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县侯已经是耸人听闻了,没有人反对是因为当年李渊的谕令,寻得传国玉玺者,不论出身皆封侯。但十七岁的从三品——可以想见,此旨意一旦发出,必然惹来天下人的议论。 李牧非常感动,他知道李世民是一个最在乎风评的皇帝,很多事情,即便他想做,也会顾虑风评而忍耐。如今却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知遇之恩,着实令人动容。 “陛下,臣不能领命。”李牧开口拒绝,刚要说出理由,就见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你要说些什么,议论,自然会有,但是能因为有议论,就不做事了么?如果你做得好,议论自然也会消散。朕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对你有信心。”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牧也不好再推辞了,起身行礼,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还有一个原因是,殿中监的长官本来就是从三品的官职。现如今殿中监并入了内务府,你作为总管大臣,怎么也要从三品才镇得住,因此朕敕封你从三品的官职,乃是顺理成章,就算有议论,也无妨,不算违制。” 李牧惊奇道:“陛下,太监也有品阶么?” “自然是有啊,不然宫中发放月俸等,以何为凭?”李世民笑道:“不学无术的小子,连这些也不知道?” 李牧是真不知道,只好认怂,道:“呃……臣孤陋寡闻。” 李世民倒是少见李牧认怂的时候,就多给他解释了两句,道:“宫中的太监、女官、妃嫔等,都有品阶。品阶不同,待遇也不同。殿中监原本是正常的官员领着,朕登基之后,念高干跟随我多年的功劳,便让他做了殿中监,因此才有了总管太监的称呼。” “哦。”李牧恍然,但又忍不住问:“陛下,这正常人的官职,也可以用太监代替么?” “为何不可?”李世民奇怪地反问:“这是宫中的事情,与外庭无干。再说,这也不是朕开的先河,早在两汉时期,便有中常侍等,很正常的事情,你为何觉得奇怪?” “没、没事……”李牧笑了笑,把话岔开了。 他前世看得明清电视剧太多,总是不自觉地代入明清时候的规矩。但其实仔细想想,哪有什么一定之规。明朝的太监,不也到处‘镇守’么,性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皇帝方便,换种说法而已。 说完了内务府的事情,李世民又想起了今天本来要演的双簧,不悦道:“李牧,你小子今日误了朕的事,该当何罪啊?” 这件事李牧无法辩驳,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站好,乖乖道:“臣知错了,明日臣还来上朝,肯定不节外生枝,把陛下要求的事情办了。” “还是算了吧。”李世民摆了摆手,道:“今日的旨意发出,明日肯定会有非常大的议论,你的脾气朕还不知道,到时候又要吵架,两仪殿乃是肃穆之地,岂容你胡闹?来日若没有重要的事情,朝议你还是少来吧。”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李牧顿时做出了一副惋惜的样子,道:“臣正想多多参与朝议,聆听陛下与诸公的教诲呢。” “呵、”李世民轻笑了一声,道:“朕若是信了你这句话,朕就是个傻子了。” “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陛下英明神武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万万不可自污啊……” 李世民大怒,道:“朕是在夸你吗?!”说着,指着李牧骂道:“就你这个样子,要不是有几分才干,朕早就把你流放三千里,省得在朕眼前晃悠,让朕心烦。” “臣知道陛下舍不得。”李牧笑嘻嘻地说道。 这时,午膳端来了。软塌上安置了一张方桌,李世民与李牧相对而坐。 跪坐这种姿势,李牧一直都难适应。时间短还好说,时间长了是真的腿麻,外加腰酸背痛。但他看其他人,好像都没事,心里就不禁犯嘀咕,难道是没有掌握好跪坐的要领么? 不过此时美食当前,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早上起来的太早,没好好吃饭,又在两仪殿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听到李世民说出‘吃吧’两个字,他就开动了。可谓是毫无吃相,狼吞虎咽。 李世民看着他吃得欢,也有点蠢蠢欲动,但他自诩身份,不能跟李牧一样荒唐,便忍住了。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着,忽然李牧抬起头,李世民愣了一下,问道:“你要做什么?” 李牧指了指李世民碗里的饭,道:“陛下吃得这么慢,可是食欲不振?” “朕……” “嘿嘿、”李牧伸手把李世民的碗端了起来,把没动的半碗饭,扒到了自己的碗里,嘴里还说着:“陛下,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食物可是浪费不得,陛下吃不下,臣替你吃,正好臣还没吃饱。” 李世民:“……” 李世民活了三十多年,还真是头一次碰见这种事情。错愕得说不出话来,这天下竟然还有人敢动朕的饭,什么东西这是!但是不知为何,怒气刚升起来,看到李牧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消散了。眼见着李牧把这半碗饭也要吃完了,李世民也顾不得矜持,把碗端了起来。就剩半碗了,再给抢去,堂堂皇帝可就要饿肚子了。 不顾风度的李世民,吃起饭来,比李牧一点也不慢。俩人几乎是同时放下碗筷,李牧忽然在下巴上指了指,李世民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摸到一个饭粒,刚想丢掉,脑袋里不知怎么响起李牧刚刚吟诵的诗,把饭粒给吃了。 李牧笑了一下,道:“陛下,臣还有件事,想跟陛下说一声。” “什么事?” “魏征前些日子,曾给陛下上书,这件事,陛下还记得么?” “你指的是修路的事情?”李世民冷哼一声,道:“朕已经驳回了,还申斥了他。该死的山东士族,净想着好事,朕岂能如他所愿?” “呃……”李牧咽了口吐沫,小声道:“陛下,魏征找到了臣,臣答应为他游说陛下,臣知道陛下的心思,自然不答应,但他软磨硬泡,骚扰臣,臣无奈,就只好答应了。” “哦?”李世民似笑非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嘿嘿、”李牧满脸堆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魏征给臣十万贯,求臣促成此事。” “十万贯!” 李世民惊讶得声音都变调了,抓住李牧的袖子,道:“十万贯?他有十万贯?” “他那么穷,怎么可能有啊。”李牧小心把袖子拽出来,给李世民解释,道:“这钱应该是山东士族出的。” 李世民微微皱眉,道:“你已经把钱收下了?” 李牧点头,道:“就像上次臣与陛下说的,修路的事情,最终受益的一定是朝廷,有利无害,何况还有这十万贯,臣觉得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李世民不说话,好半天,才开口,道:“你说得没错,朕意气用事了。只是你不该找他们要钱,他们今日给你十万贯,来日必会变本加厉的盘剥百姓。百姓生活本就艰苦,朕怎忍心再让他们增加负担,你把这钱退回去吧。” “臣以为不可!” 第316章 长乐门中人 “不可?”李世民皱眉道:“朕是曾说过你可以奉旨贪污的话,但那说的是门阀勋贵的钱,可不是让你贪百姓的钱,朕以为你不是贪恋钱财的人,为何如此?” “陛下,臣是为陛下考虑。” “为朕考虑?”李世民眉头皱得更紧,道:“莫非你认为,朕会贪图这十万贯?朕是缺钱,却还不至于把手伸到百姓头上!” “请陛下听臣说完。” 李牧正色道:“陛下,那日臣与陛下说起筑路的事情,曾提到过。筑路,非门阀勋贵不可,其中原因之一,便是门阀手中有粮。有粮,才能养活劳力。因此,臣支持山东士族来修路。” “但是他们的想法,却在于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陛下也说过,门阀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 李世民哼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促成此事?山东本就不服朝廷约束,若再修成了路,以后朝廷更加治理不了了。” “臣正是为解决此事,才极力促成的。”李牧认真道:“陛下刚才说,这十万贯,最终会分摊到百姓身上。臣却以为,不止。” “什么意思?” “山东不服朝廷约束久矣,地方上的很多事务,不经朝廷允许,他们也没有少自作主张。这次修路的事情,干系甚大。山东士族定是觉得,此事已经触及了陛下底线,所以没敢阴奉阳违。但一旦朝廷答应下来,其中的很多细节方面,他们还是不会听从朝廷的调派。” “臣试探过魏征,问他,若朝廷答应山东修路,可否派巡检司监督。魏征含糊其辞,显然是无法做主。这便确认了臣的猜想,不但这十万贯,会分摊到山东百姓身上。日后收取过路费的时候,他们也一定不会按照朝廷的章程来。” “陛下试想,道路不好的时候,过路是不花钱的。但是路修好了,却要花钱走,而且价格不菲。若陛下是商贾,会不会对此不满呢?” 李世民想了想,道:“道路不好时,大家走的路都不好。贩卖货物,赚得钱多少却是差不多的。而道路修好了,虽然路好走了,却要交不少的钱,贩卖货物得到钱所剩无几,若朕是商贾,恐怕会选择前者,毕竟有所剩余。” “就是这样。因此臣在修路的章程中,特意注明过路费收取的标准。严令必须按照这个标准收取,为此甚至不惜延长道路收归朝廷的时间,目的就是不给百姓增添负担。章程中的收费标准,是臣精算过的。大抵要比没有修路之前,耽误时间所影响的收益要小,这样对百姓来说,修路之后即便交钱,对他们来说也是划算的。” “而山东士族,不遵守朝廷的章程。借此机会,大肆敛财,那么山东百姓必然怨声载道。而且陛下不要忘了,山东是不施行新政的。百姓无法得到贞观犁,只能做门阀士族的佃户。于此相对应的是,除了山东之外的地方,施行新政,且生活压力更小。若陛下是百姓,陛下会如何做?” “这……”李世民想了想,道:“朕大概会想,离开山东,奔个前程——只是,百姓迁徙不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陛下,迁徙之事,倒在其次。陛下可想过,到了这个份上,民心所向的是谁?” 李世民一愣,随即恍然,他懂了李牧的意思。 李牧继续说道:“这世上,最好收买的,就是寻常百姓的人心。只要给他们一丁点的恩惠,他们便感恩戴德。退一步说,即便没有恩惠。少一点暴政,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古往今来,若不是昏君当道,暴政横行,便也不会发生陈胜吴广的事情,还不是把人逼急了么?” “山东士族若是借机敛财,正合了臣的心意。山东百姓苦其暴行暴政,必然对陛下的新政心向往之。如此一来,民心便调转了。” 李世民拧着眉头,道:“道理是这样,只是如此行事,苦了百姓了。” “陛下,臣却以为。山东百姓与山东士族,目前来看,算作是一个整体。若无百姓的支持和默许,山东士族也未必敢这样狂妄。陛下体谅他们,他们可曾体谅过陛下么?若不借此机会分化他们,时间长了,恐怕更是铁板一块,无下手处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只是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万一他们所做的方向,以你所想正相反呢?他们若真的只是为了修路,无暴行暴政,岂不是让百姓更加感恩戴德,使朝廷的影响力更小了么?” 李牧笑了笑,道:“若真是如此,也算是百姓的福分。但臣以为,陛下所想这种可能性不会发生。原因有二,十万贯不是一个小数,钱肯定不是一家出,修路也不是一家修,话也不是一家说了算。有人愿意吃亏,也肯定有不愿意吃亏的人。如此就会有分歧。不愿意吃亏的人,是肯定不会妥协的。所以,至少这十万贯,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收回去。” “再者,过路费的诱惑太大了。这就像是一个聚宝盆,里面装着无以计数的钱财。只要肯弯腰去拿,便源源不断。如陛下和臣这等超脱了世俗的正人君子毕竟是少数,就凭那些山东士族的德行,臣以为,他们没有这个定力。” 李世民思忖了一下,也是颔首。 从人性的角度,李世民认为李牧说得没错。但这并不足以决定他的想法,他能够默许,是因为他心里还有另一个计划。 修路不是一年可以完成的事情,如此大的工程,至少也得两三年。两三年后,休养生息也差不多了。攘外必先安内,到了那个时候,若山东士族还不服朝廷管束。李世民就打算翻脸了,论嘴,山东士族无数,口诛笔伐自占上风。但若真动起手来,在李世民眼中,不过一群土鸡瓦狗尔。 而且,路修好了,行军的速度也必然会加快。往日调兵需一月,路修好之后,十五日即可。平定山东,用不了多久。 这些李世民都没有说,对于帝王来说,有些秘密注定是不能分享的。尤其面对的人是李牧,半大孩子一个,出些鬼点子他可以,军国大事,李世民还是有些信不过他。 想过这些,李世民点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把钱收了,那此事便依你了。朕记得与你约定,你收的贿赂,咱们是八二分账。一共十万贯,其中八万贯记在内帑账上。不要耍小聪明,朕会查账的。” 李牧只好捏鼻子认了,当时也确实这么说的。 忽然李牧想起了什么,道:“陛下,有一件事,臣觉得应该告知陛下一声。” “说。” “魏征送过来的钱财,一半是金银,一半是铜钱。如今山东士族在长安城中明面的势力趋近于无,却还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凑齐这么多钱,臣以为不得不防。还有就是,在运来的金银中,有不少器皿。其中一些的花纹制式被磨平了,但仔细辨认,似乎……出自宫中,臣不敢十分确定,只是想给陛下提个醒,宫中近日,有无丢失金银器皿的事情。若有,可就此查一下。” “宫中器皿?”李世民念了一句,似乎有些走神,呆愣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道:“此事朕知道了,不必查了,不是宫中丢的,你自行处置就是了。” “哦。”李牧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再问,道:“那臣就吩咐下去,熔成金条和元宝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好了,说了这么久,朕也乏了。你退下吧,那个鞠智盛给朕盯紧了,他与什么人接触,速报朕知。他若行贿于你,还是老规矩,八二分账,去吧。” “臣告退。” 李牧起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门口遇到高公公,把他的《葵花宝典》还了,又闲聊了两句,便离开了宫城。 却说高公公这边,在答对了李牧之后,轻轻推开殿门,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李世民跟前。 他陪伴李世民将近二十年,看表情,就能大致猜出李世民的心情。 “陛下……” “高干,长乐门那位,近日可有什么消息么?” 高公公心里一突,谨慎答道:“回陛下的话,没听说有什么消息。” 李世民不再问,停顿了一瞬,又问道:“袁天罡到哪里了?” “回陛下,约莫明日差不多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吩咐下去,袁天罡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来见朕。朕有很多事情交代他去做,耽误不得了。” “诺。” 高公公应了声。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高干,你去一趟长乐门。吃食用度等,捡宫里有的,挑好的拿去一些。还有,到李牧的铺子买几套他那个豪华礼包,也一并送过去。再替朕问问,还缺不缺什么,仔细记了,回来告诉朕。” “诺。” 李世民疲惫地摆了摆手,高公公躬身后退几步,转身离开办事去了。 第317章 两头挖坑 刘神威的药果然是管用,今日早晚鞠智盛又用了两次药,后股竟有一丝清凉的感觉,几乎没有痛感了。鞠智盛小睡了一个时辰,起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午后阳光自带一丝暖意,他便想要出去走走,就从床上下来了。 等他穿上了鞋,敢恍然发现,自己可以行动了。后股虽有一丝异样感觉,却已经没有痛感了。 鞠智盛大喜,伤处好了,他就可以继续他的计划,不至于耽误事情。鞠智盛从后宅出来,在庭院里闲逛。他到了逐鹿侯府,就没有出过厢房,对李牧居住的地方,也抱有非常大的好奇心。 丫鬟下人看见了他,也没人阻拦他,微微行了个礼,算是打了招呼。 就在鞠智盛想找人问问李牧在哪的时候,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顺着声音的来处,鞠智盛找到了大堂的侧门,偷偷往里面一瞧,竟然是传旨的太监。 李牧躬身聆听圣谕,传旨太监正在朗读圣旨。 “……逐鹿侯李牧者,人品贵重,才干卓越,深得朕心。今设内务府,敕令逐鹿侯李牧为从三品总管大臣,掌内帑及宫廷、皇产事务。特许便宜行事,内务府六品以下官员任命,无需通报吏部。望尽心竭力,为朕分忧,勿令朕失望……” 鞠智盛听着这圣旨的内容,心下骇然。 他知道李牧是大唐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却没有想到,大唐皇帝对他宠信到了这般境地。 十七岁的军侯,十七岁的从三品大员,还特许他可以任命六品以下官员。这与开府有何区别了? 当年大唐皇帝被封为天策上将时,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吧。虽然李牧的内务府,与天策府比拟不了,但其性质确是差不多。 得宠信到了何种程度,才会把任命官员的权力都下放给他啊。虽说只是六品以下,但也足够令人咋舌了。 昨日听李牧说起,朝野都觉得他是李世民的私生子。鞠智盛还只当是一个笑话听,如今听到这个圣旨,他也有点要信了。就算是太子,大唐皇帝也未必会如此纵容吧。 “臣谢主隆恩!” 李牧的声音,打断了鞠智盛的遐想。他忙退后了两步,免得被人看见他在这里。 却还是没有走,竖起耳朵听着。 只听传旨太监朗读完了圣旨,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到了极点的声音:“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以后殿中监归了内务府,还请侯爷多多照拂一二。” 李牧呵呵笑道:“哪有什么照拂不照拂的,大伙都是为陛下效力,只要忠心又肯付出辛苦,自然少不了好处。殿中监虽并入内务府,但宫中的事情,还是有高公公来掌舵。他这个总管大太监,与我可是平起平坐的。” “是是是,高公公是咱家的干爹,咱家自当孝敬着。但侯爷这边,咱家也得多亲近些才是。” 李牧哈哈一笑,道:“我当是谁手底下的太监,如此会说话,原来都不是外人。那就没有必要太客气了,我问你件事,你来给我传旨的时候,中书省可有其他旨意发出?” “有。”太监老实答道:“还有一道圣旨是给御史大夫魏征的,不过,内容咱家就不知了。” “这样……”李牧心中有数了,笑了笑,道:“行了,谢你告知。今日时候不早,你也要赶回去复旨,这点小钱你拿着,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说罢,一条小金鱼儿便递了过去。 传旨太监却说什么也不敢要,再三推辞,实在推辞不过,逃也似地跑了。 李牧无奈摇了摇头,把金条收回了袖子里,对旁边的独孤九道:“小九,完啦,又失去一项乐趣了。” 独孤九不明白,道:“大哥,什么乐趣?” “你大哥我,就喜欢看别人领了赏钱高兴的样子。但是现在你看着没,这些太监都不敢要我的赏钱了。你说我的名声就这么臭了?我给他钱,他都不敢要,他怕什么呢?” 独孤九想了想,道:“大哥现在做了内务府的总管大臣,以后能管着他们了。他们怕,也是正常的。” “也是。”李牧笑笑,道:“好吧,也省钱了。” 李牧转过身,瞧见了鞠智盛,顿时笑逐颜开。把手里的圣旨交给独孤九拿着,快步迎了上去,拉住他的手道:“世子已经能下床了?当真是可喜可贺!我就说刘大夫的药管用吧,现在世子觉得如何?” 鞠智盛忙道:“似乎已经无碍了,多谢侯爷关心。”他瞄了眼李牧的神色,小心道:“小王刚走到这儿,似乎看见了有一位公公离去,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他不敢说自己偷听到了,李牧的脾气喜怒无常,他实在是怕李牧发飙。 “哦,小事。”李牧笑了笑,伸手接过圣旨,展开给鞠智盛看,道:“这不是么,我本来想在家休息一段时日,准备明年的春闱。谁曾想,陛下不让我闲着呀。又下了道旨意,让我做什么内务府总管大臣,啧啧……烦呐!” 鞠智盛低头躬身,示意不敢冒犯,忙道:“侯爷还请把圣旨收起来,小王不敢看。” “这有什么,圣旨而已,我府中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了,都堆在库房,你要是喜欢,拿走收藏。一张圣旨一万贯,你要多少有多少。” “……”鞠智盛的表情僵在脸上,这种话题,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聊。 李牧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世子,本侯与你说笑呢,怎么,不好笑?” “啊!”鞠智盛一脸恍然,道:“好笑,十分的好笑,侯爷真是太会说笑了。” “好笑就好,本侯十分讨厌开不起玩笑的人。要是给我遇到那种人,我就算不揍他,也绝不与他交往。”李牧丢下这句话,又把圣旨丢给独孤九,道:“扔到库房去,再吩咐厨子,为了庆贺世子痊愈,今天多做一锅世子喜欢的窝头,配上菜汤,我要与世子一醉方休。” 鞠智盛听到‘窝头’二字,条件反射地觉得嗓子眼噎得慌。这两日他的饭食,一直是窝头,吃得他都要吐出来了。此时听到窝头,想都来不及想,脱口而出道:“千万别做!” “嗯?”李牧皱眉看向鞠智盛,道:“世子不给本侯面子?” “不、不是这个意思。”鞠智盛急得都结巴了,急中生智,道:“侯爷,小王怎敢不给侯爷面子。小王是想起了昨日侯爷的话,小王行动不便时,在府上叨扰实属无奈。现在小王既然能下地了,当尽快离开侯府才是。免得在侯爷高升之际,给侯爷带来麻烦。” 见李牧面色稍霁,鞠智盛赶忙又道:“因此小王想,趁着坊门还没关,去侯爷说的慈恩寺落脚,侯爷以为如何?” “唔……”李牧沉思了会儿,道:“也好,只是招待不周,本侯觉得过意不去啊。” “过意的去,过意的去!”鞠智盛生怕李牧不答应,急忙道:“侯爷对小王,实在周到极了,不但救了小王的性命,还找大夫帮小王治伤,为给小王指点迷津。还、还给小王做了最爱吃的窝头……若如此还不周到,什么算周到呢,侯爷千万不必自谦。”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就遂你心愿。你说的那个客栈,我已经让人去过了,你的包袱都在,已经取了回来。待会儿你拿上,我找一辆马车送你去。厨房还有剩下的半锅窝头,你也都带上。” 李牧握住鞠智盛的手,语重心长:“你是不知啊,慈恩寺的香火鼎盛,那群秃驴都吃馒头,不吃窝头。你若是去了,恐怕吃不到这一口了,你先带上这半锅,若是不够时,捎句话来,我再让人给你做。” 鞠智盛本以为,李牧故意让他吃窝头,是作弄与他。但现在看李牧眼中含泪的样子,却也不似是假话,又矛盾了起来。鼻头微微发酸,竟有些哽咽了。 “多谢侯爷,侯爷的恩情,小王铭记在心。只是小王的事情,还请侯爷——” “放心!”李牧打断鞠智盛的话,道:“你我一见如故,你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看重呢?我已经为你找了门路了。” “门路?”鞠智盛万没想到,李牧还真帮他办事了,感动之余又非常好奇,道:“不知是何门路?” “国舅爷的门路如何?” “您说的是赵国公……”鞠智盛不敢说出长孙无忌的全名,但看到李牧点头,顿时心花怒放。在他的心里,李牧再受宠信,也比不得大权在握,又与李世民一起长大的长孙无忌来的直接啊。据闻,李世民登基之后,封赏功臣。曾直言,长孙无忌功劳第一。在来长安之前,鞠氏父子盘算如何行事的时候,也是把长孙无忌列为拉拢对象的首位。 鞠智盛急切道:“多谢侯爷帮衬,小王该如何做,还请侯爷指点!” “好说!”李牧凑近鞠智盛耳边,道:“赵国公世子,跟我关系不错,我介绍你们认识,若是你走通了他的关系,还愁国舅那里不帮忙么?你是高昌世子,他是赵国公世子,也算是相当。年轻人的喜好么,我就不必说得太明白了,怎么做,你懂的。” 鞠智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多谢侯爷,小王懂了!” 第318章 有问题找李牧 长乐门是宫城的东门,紧挨着东宫,不能算是一座殿,不过是有几座房屋罢了。 现在住在这里的人,从前是东宫的女主人,在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她就搬到了这里,独自抚养幼女,她与她的孩子,五年不曾出过长乐门半步。 她的丈夫叫做李建成,而她姓郑,叫做郑观音。相传她的父亲郑继伯笃信佛教,与高僧智越深有交往,因此给她取观音为名。最终她嫁给了同样笃信佛教的李建成为妻,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 在遇到郑观音之前,李建成是一个流连花丛的浪子。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知多少大家闺秀祸害在他手中,但他却始终不曾给过谁正式的名分。直到遇到郑观音,那一年,李建成二十六岁,郑观音十六岁。四年之后,大唐立国,李建成被敕封为太子,郑观音理所当然成为太子妃,彼时郑观音正当青春之年,贵盛无比,与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近在咫尺。 却不想八年之后,祸起萧墙,玄武门之变,李建成伙同李元吉,设必死之局欲杀李世民,没成想李世民技高一筹,反杀二人。一日之间,郑氏遭逢巨变,夫死子亡,几将灭门。 李建成死后,郑氏本欲殉夫而去。奈何担忧幼女无人抚养,丈夫和儿子死于李世民手,她怎敢再把幼女托付于他?于是她找到李世民,表示了愿意自我圈禁之意。同样,李世民也不放心放她出宫,就把东宫挨着长乐门附近的房屋修葺了一下,让她带着女儿居住了进去。 李世民为了表示杀死兄长实属无奈之举,对她们母女多有优待。不但把李建成留存在东宫的所有财物都赐还给了她,还另外赏了很多东西。只是,这钱财在宫中又有什么用处?太监宫女知道她是隐太子妃,对她也多有轻慢。平日里她想给女儿买点什么东西,求太监帮忙,都要给几倍的钱财才能得到。宫内人情之凉薄,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这些事,郑氏从未抱怨过一句。 她还能与谁抱怨呢? 夫死子亡,父亲郑继伯也已经去世了。虽然李世民并不阻止她与娘家来往,但是能够来往的人,又有几个呢?原来大儒郑经在长安时,倒是经常会来探望。只是此人张口闭口,都是为李建成复仇云云,郑观音不喜欢听这些话。她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没有了心气。 李建成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一个也没留下,且不说报仇千难万难。就算报了仇,有何用呢? 郑观音时年三十一岁,但是经历了人生起落的她,竟已生了白发。如今的心愿,便是把两个女儿抚养成人,仅此而已了。 高公公看着跪在佛前诵经并不理会自己的郑观音,心中涌起几分无奈。每次都是他来送赏赐,但每次郑观音都不理会他。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自顾说完就走。 “……今日的赏赐,还有如今长安风靡的香水和肥皂,陛下说了,娘娘尽管使用,用完了吩咐一声,便有人送来。” “老奴告退。” 高公公转身离去,木鱼声一停,郑观音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眼厅中码放整齐的赏赐,站了起来。 她从前是太子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李世民登基以来,又厉行节俭。宫中其实也没什么特殊好的,比她做太子妃时,还要差一截。因此对李世民的赏赐,她从来不太当回事。 可是今日,高公公的话,却让她产生了些许兴趣。她虽然不出宫,但对宫外的消息,却也是知道一些。大唐日报也会送来一份,对于新晋崛起的逐鹿侯,她也有所耳闻。 而且,这几日听得尤其多。先是在大唐日报看到,随后魏征来,也听他说起过,今日高公公又送来了香水。让郑观音对李牧这个人,更加的好奇了。 “娘亲,这是什么呀?”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手里牵着一个五岁左右更小一点的小姑娘,来到郑观音的跟前,指着她手里拿着的香皂问道。 “这是宫外的新鲜玩意儿,听说是洗澡用的,不能吃。” “哦。”小姑娘抿了抿嘴,眼睛又看向了旁边的蜜饯,露出了渴望的神色。 郑观音笑了笑,拿过一包蜜饯递给她,道:“拿去吃吧,省着点,一次都吃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了。” “谢谢娘亲!” 小丫头拉着妹妹,欢天喜地地去了。 郑观音叹了口气,亲自动手,把这些赏赐收起来。 长乐门没有伺候的人,从来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原本倒是有几个宫女,但能被分到这里的宫女,无一个不是觉得被排挤了,唉声叹气的样子,郑观音看不过眼,就让高公公把人都带走了。平时只有母女三人在,倒也忙活得过来。实在有力气活干不动,她就叫几个太监来帮忙,都是给赏钱的。 好在李建成留下的财物够多,倒是不用担心花完。 高公公回到太极殿,李世民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他回来了,才抬起头,问道:“如何?” “回陛下,隐太子妃还是老样子,不理会老奴。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有些奇怪。守卫长乐门的宿卫告知,说是前几日,魏征曾来过两次。因陛下说过,不限人员探望,因此便没有特殊上报,仅是做了记录。”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是说过这话,怪不得他们。” 高公公察言观色,道:“陛下,是否要查一查?” “不用。”李世民摆摆手,道:“朕心里有数。” 高公公不再说什么,束手站在李世民旁边。他知道肯定还有下文,只是这下文,他却不好问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李世民开口道:“高干,朕心中烦扰。” “老奴明白,陛下为难了。” “着实为难。”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知郑氏恨朕,朕也知,于她来说,朕该恨。朕也并非不认账,朕让她恨。朕也清楚,无论朕如何弥补,也无法让她稍加宽慰……她在宫中,过得也不快活。朕也因她颇为烦恼,想到她,朕就能想起那件事。想到那件事,朕就日夜睡不着——” 高公公小心道:“那不如,放她出宫去?” “这……”李世民沉吟许久,摇了摇头,道:“朕放心不下。” 高公公又不说话了。 他知道李世民为何放心不下,无非还是传说中的‘建成遗子’。这个传闻已经有很多年了,能够确认的消息一个没有,但是疑似的可能却颇多。若郑观音出了宫,被有心人利用,找来一个不管是不是李建成的儿子,让她认做儿子,揭竿而起,便占了‘大义’二字。 这是李世民的软肋,他连试一下都不敢。 “高干,朕想起李牧了。” 高公公愣了一下,随即会意,道:“陛下可指的是太上皇的事情?” 李世民点点头,道:“太上皇的事情,李牧就处置得非常好。若郑氏也能如太上皇一般,便是放出宫去,朕也能安心了。如此对郑氏,对朕,都是一件好事。于心来说,朕也实在不愿软禁她们母女。” 李世民犯愁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只是这件事,朕无法直接开口,朕也不知该怎么跟那小子说,朕也不想欠他的人情。” 高公公眼珠一转,道:“陛下,不算欠人情啊。您刚下旨设内务府,他是总管大臣。这宫中的事情,也是内务府管辖的范围,交给内务府总管大臣来办,理所应当啊!” “欸?” 李世民的眼睛亮了起来,抚掌大笑:“对!好一个理所应当!高干,明日你便走一趟,把朕的意思告诉他。限他七日内解决此事,不然朕就罚他。” “诺。” 高公公笑着应下,李世民解决了心腹大事,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拿起了桌上的奏折,又看了起来。 …… “阿嚏!” 看着送鞠智盛的马车渐行渐远,李牧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李重义听见了,便要把身上的熊皮大氅脱下来给他披上,李牧推了回去,道:“用不着,几步就进屋了。”李重义只好再穿上,跟在李牧身后,俩人一起进了府。 李重义如今每日都要训练,早晨坊门一开,他便骑马走了。坊门快关的时候,他才回来。经过李大亮的调教,李重义如今也养出了一丝行伍之气,整个人站在那里,便如一头窥伺猎物的猛虎一般,像是随时都会扑上去的样子。 锋芒毕露,锐气夺人。 李牧知道,这是因为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不过他也不在意,李大亮是一个练兵的行家,一定也看出了李重义的问题。李牧对李大亮有信心,相信他会想出解决的办法。这种事情他不擅长,就不瞎掺和了。 他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研究一件合适的武器,顺带冲一下锻造的技能熟练度,毕竟距离高级锻造,也没差多少了。 冲上高级锻造,李牧就能把李重义的另一把斧子打造出来。同时,两种技能升至高级,还能再开启一个问号技能。有了【秘传】和【福袋】的先例,他对问号技能的效果非常期待。 第319章 没有圣旨的圣旨 独立团搞一个什么样的兵器,李牧这些日子一直在思量。虽然他的“狂战士军团”的想法,被李大亮指出了种种缺点与不足。但人就是这么回事儿,一旦有了念头,便会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李牧这几日睡觉之前,都会闭上眼睛在系统浩如烟海的图纸中寻摸一圈。他当然明白,按照李大亮的说法,一寸长一寸强,最应该选择的武器当属马槊。马槊分槊锋与槊杆两部分,槊锋刃长达半米,远远长于普通的枪、矛类武器。又因其独特的破甲棱构造,兼顾‘破甲’属性,高手使用,找准机会一招下去,往往连人带马一并刺个透心凉。 但马槊也并不是没有缺点。马槊制作工艺复杂,杆为通常使用柘木,拓木为桑木的极品,数量稀少。好的马槊杆是细柘杆浸泡油晾干后,用鱼泡胶黏合而成,再横向缠绕麻绳,勒入槊杆,使横向受力,涂生漆,裹以葛布,成为一个整体槊杆。 马槊杆最重要的就是弯折回弹、瞬间复位的刚柔并济的能力,同样都是拓木,却不是每一根拓木都能达到这种特性,失败率极高。平均制作出一根马槊杆,因失败而废弃的拓木木料,足以制作十把强弓。因此两军阵前,只有将领才用得上马槊。想要为一个军团标配马槊,其造价不是当世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承受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大亮在跟李牧说起兵器的时候,只说了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却没有点明使用马槊。在他想来,就算是武装三百人,都装备马槊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牧也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三百杆马槊的钱,他并非出不起。只是想要做出这三百杆马槊,所耗费的时间却要很长。物料不足,是一个短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来自他的‘狂战士军团’构想。 若不是想要一个‘狂战士军团’,他也不会让李重义按照他自己的模样挑人了。挑出的这五百屯卫,个个都是李重义的缩小版。 这样的配置其实是不好的。这个时代的军队,讲究的是步卒壮硕,骑兵灵动。而李牧正好弄反了,他搞一支骑兵,用的都是壮硕的大汉,丧失了骑兵最为依仗的灵动性。 纠结了几天,李牧还是决定,遵从自己初心。 还是“狂战士军团”,马匹的作用,不再是灵动拉扯,而是快速投送部队。打仗的时候,先用连弩爆射一轮,趁着敌军混乱。再骑马冲入敌军阵中砍瓜切菜。 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需要两种支持。第一种是防御,冲进敌军阵营的骑兵,若是还穿皮甲,肯定会被射成刺猬。因此需要“板甲”,这些兵卒都是体格壮硕的大汉,不用担心撑不起来,而且马匹主要用于快速冲入敌阵,进入敌阵便下马作战,也耗费不了多少马力。 除了“板甲”之外,就需要一种适合近战的兵器了。 李牧首先考虑的是李重义使用的双板斧,但随后便被他否定了。双板斧,一般人挥舞不动,这些兵卒虽然力气不小,但也并不具备如李重义般的神力,若是挥舞几下就没了力气,陷阵之中,可要糟糕。其次是斩马刀,但他想象了一下作战环境,锋利的刀刃薄且脆,很容易劈断或者卷刃,再次被他否决。 思虑几日过后,李牧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狼牙棒! 这是一种非常适合莽夫的武器,几乎不用什么招法,有力气,抡就是了。打造起来又非常简单,别的武器要几次淬火,百锻千锻,狼牙棒不用,只需要铸造一个模具,然后倒入铁汁凝固就可以了,短时间内就能成批量造出来。 狼牙棒还无惧兵器相撞。任何兵器,砍到一个全身是刺的铁疙瘩上,也肯定是讨不到便宜的。 李牧在系统中找到了一个狼牙棒的中级图纸,名为【霹雳火】,造型上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在尖刺的部分,却引入了放血槽的设计,破甲又放血,只要是扫中了,非死即伤。 除此之外,这【霹雳火】还有类似李重义巨斧的机括设计。单个狼牙棒一米二,用机括连接在一起,就变成了两米四的双头狼牙棒,冲进敌阵,来一个‘大风车’,可想而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几经对比,最终确定就是这【霹雳火】了。李牧今日要做的事情,便是鼓捣出一个模具来,然后试制一柄狼牙棒看看效果。 李牧家的仓库,几乎什么材料都有。 制作铸铁模具的工艺,叫做‘翻砂’。所需要的材料是黏土和石砂,把黏土和石砂按比例混合,先做出一个长方体立柱,然后从中间挖出狼牙棒头的倒模,称之为‘下半型’。制作完了下半型,还要制作出‘上半型’,上半型主要是镂空狼牙棒的内部,减少重量。否则实心的狼牙棒,还是会面临挥舞不动的问题。 做好了上下两个半型,再把二者连载一起,留出注入口,加以烧结固化,一个模具便完成了。 生炉,熔铁,浇筑,做完了这三个步骤,李牧便回去睡觉了。次日一大早,他把模具敲碎,一个狼牙棒头就做好了。用铁锉修去边角毛刺,再装上昨晚打造的合金握柄,狼牙棒就完成了。 李牧特意看了一下属性。 【霹雳火:蓝色品质单手锤(两把武器可合并成一杆双头狼牙棒)。】. 【基础力量需求15】. 【攻击附加:破甲,流血】. 没有属性加成,却有攻击附加。相互抵消一下,比普通的蓝色品质武器要好上一点。 李牧把霹雳火递给李重义,李重义挥动了一下,摇了摇头:“太轻了。” “你用当然轻,但是给你的部下用,却正合适。再重了,就挥舞不动了。” 李重义想了想,也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俩人正说着话,赵有财跑了过来:“侯爷,高公公来了。” “高公公?”李牧心中纳闷,大清早的,高公公来干什么?难不成又有旨意? “拿了圣旨么?” 赵有财摇头:“没见着圣旨。” “那他来干什么。”李牧吩咐李重义收拾一下地上散落的模具碎片,来到前院大堂。高公公正端着茶盏喝茶,看到李牧来了,放下茶盏起身。 二人见礼,李牧问道:“高公公今日不用伺候陛下么?” “正是陛下吩咐咱家来找侯爷。”停顿了一下,高公公看向李牧旁边的赵有财,李牧会意,挥了挥手,赵有财告退,回门房去了。 “侯爷,陛下有一件事,想让侯爷去做。”说着,高公公低声,把郑观音的事情,前因后果,对李牧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陛下想让侯爷效仿处理太上皇之事的方法,把郑氏请出宫,但又不能离开长安城。最好,也寻点事情给她做。陛下要求的时限是七日,不过侯爷若觉得为难,咱家也可帮侯爷说项,宽容三五天也是可以的。” “哎哟……”李牧听了之后,头疼不已。 自古这皇家内部的事情,便纠缠不清。尤其是玄武门之变这段公案,更是扯不清楚。李世民与李建成这对兄弟,谁先动的杀人念头,如今已经不可考了。也谈不到什么对错,自古成王败寇,若是当日活下来的是李建成,李世民这一支的子嗣,同样也活不下来。 若说李世民理亏,无非也就是他晚生了几年。李建成是太子,他不是。他杀了太子,便不占大义,仅此罢了。话又说回来,大丈夫生于世间,难道就因为对手占了大义,就要引颈就戮么? 从这点上,李牧倒不认为李世民错了。 只是这种倒灶的事情,李牧实在是不想掺和。太上皇的事情,若不是因为李渊对他实在太好,他也是断然不会参与其中的。 沉默半晌,李牧道:“高公公,咱俩不是外人,你能给我一句准话么?这件事,我若拒绝,可以吗?” 高公公摇摇头,道:“此事困扰陛下久矣,陛下一直是无可奈何。曾有一次,陛下甚至说过。不如当时一并处置了,也免了今日的心烦。由此可见,陛下的耐性已经不多了。侯爷是可以拒绝,陛下也不能把侯爷怎样。但长乐门那儿的母女三人,怕是……” 李牧皱眉道:“这是为何,陛下当时既然没有下杀手,想必是不想杀的。为何如今出了变化?” “这……”高公公犹豫了一下,更加压低声音,道:“本来这件事,咱家是不好说的。但侯爷既然疑惑,咱家既然知道,不说也有点对不住侯爷。前几天,魏征去过长乐门。” 李牧脑中顿时闪过那些磨掉花纹的金银器具,惊道:“难道魏征的钱,有一部分来自宫中?” “嗯。”高公公点点头。 “怪不得!”李牧恍然,什么都明白了。昨日提及金银器皿出自宫中,李世民便脸色难看了起来,当时他还奇怪,现在终于知道了答案。 郑氏的存在,对李世民来说,无异于是一面能照射出他所有丑恶的镜子。他本就烦恼多日,如今郑氏还相助魏征,李世民如何忍得。他没有痛下杀手,已算是压住火气了。 第320章 求助(打赏加更) 高公公并不意外李牧会吃惊,却也不劝,只道:“那郑氏母女三人的性命,在侯爷一念之间了。”说罢,高公公又叹了口气,道:“陛下其实也不愿意多造杀孽,只是无法面对当年的事情。而郑氏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陛下,让他彻夜难安。你是不知道,陛下刚登基的时候,曾有一段日子,夜夜梦见隐太子和巢刺王率军追杀于他,请高僧超度,道君作法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秦将军和尉迟将军披甲守护在宫门两侧,才得安稳。” “李牧,陛下视你如子侄,因此才把这样的事情,交于你来办。咱家人微言轻,不敢强迫侯爷做事。但咱家私心以为,若侯爷有办法,当为陛下出力才是。” 李牧点头,道:“容我想一想,请回复陛下,七日之内,李牧会给陛下一个答复。” “那就劳烦逐鹿侯了,宫里还有事,咱家先行告退。”高公公起身,李牧送到了门口。回到后宅,与妻妾一起吃过了早饭,独自坐在书房发呆。 李绩离开长安后,遇到事情,他便没有人可以商量了。唐俭那儿倒是欢迎他去,但他不愿意去,而且唐俭的个性,太过于烂好人,与他的脾气也不对路。 李重义已经去工部训练了,只剩独孤九陪在李牧身旁。李牧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拿着毛笔写信。他的字,丑的独成一派,而且全都是简体字,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便是‘错字’,只是大概能猜得出意思罢了。 李牧也不嫌寒颤,自顾地写。写完了,放进信封里,交给独孤九,道:“把这封信,送到跑马地程掌柜手中。不必说什么,他看了信就知道如何做了。” 独孤九接过信,却没有马上就走。他看了看李牧,忽然问道:“大哥是要去天上人间跟牡丹夫人幽会么?” “什么幽会!哪里有幽会!”李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毛一样连声否认,涨红着脸道:“瞎猜什么?你大哥我做事从来都堂堂正正,何时幽会过?” “上次大哥支开我,不是幽会去了么?我听小竹说,看到大哥从后门出去,上了牡丹夫人的马车——” “哈!小竹这死丫头,竟敢编排起我来了!”既然否认了,当然要嘴硬到底了。李牧义正言辞道:“兄弟,小竹是撒谎的,你我兄弟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大哥只问你一句,是信小竹,还是信大哥?” 独孤九想了想,道:“信大哥,不过大哥——” “没有什么不过!信大哥就行,快去送信吧,这是急事,耽误不得。” “哦。” 听李牧说是急事,独孤九便也不再问了。他虽然有好奇心,但是好奇心没有那么重。知道也行,不知道也行。 李牧保持着提笔的姿势,听脚步声走远了,搁下笔悄悄地溜到窗边,看着独孤九骑上一匹马走了。赶紧跑出来,叫马夫套车。 正好小竹端着一盆衣服打旁边过,看到李牧急切的样子,抿嘴一笑,道:“侯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慈恩寺。”说着话,人已经钻进了马车里。 “哦……”小竹拖长了音儿,道:“是赏花去吧?听说慈恩寺的牡丹花很美呢。” 李牧撩开帘子,狠狠瞪了小竹一眼,道:“再打趣本侯,小心把你送回教坊司!” “奴婢知错了。”小竹立刻老实了下来,虽然知道李牧不会真的那么做,但是教坊司的阴影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只要是想一想,都会很害怕。 李牧哼了声,示意马夫出门。出了坊门,李牧往北边指了指,道:“崇仁坊。” 马夫自然是知道李牧要去哪儿的,也不多嘴,甩了下鞭子,直奔崇仁坊去。 …… 天上人间临街的包间,一扇窗开了一道缝儿。隆冬腊月,开窗的人几乎没有。但这个包间的客人,仿佛是个例外。她每次来喝茶,都会开个小缝儿,时不时还会瞧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等着谁。 她的面前,摆着一本账册。但她的视线,却在看窗外面。在她身边,有一个侍女,正在低声、匀速地汇报着什么。 正是王鸥。 忽然,似是不耐烦了。王鸥挥了下手,打断了侍女的汇报,道:“这些账目,让账房多核实几遍就行了。不必再报我知,除了这些账,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侍女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圣女或许会感兴趣。” 王鸥叹了口气,道:“不要说废话,直截了当。” “咱们的人在北地郡发现了袁天罡的踪迹,想必他是办完了皇帝的事情,要回长安了。” “皇帝的事情……”王鸥念着这几个字,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忽然开口问道:“他去会宁郡有一段时日了,咱们的人,可探听出什么来了?” 侍女跪在地上:“回圣女,袁天罡到了会宁郡,便一直出没于山林之间。他的轻功了得,咱们的人跟不上他。几次抓到影子,又很快失去踪迹。也未见他与当地什么人有来往,因此有负圣女期望,未能探听出有价值的消息,请圣女责罚。” “不怪你们。”王鸥示意侍女起身,道:“袁天罡的功夫已臻化境,天下少有敌手。便是我,不用毒也不是他的对手——行了,你退下吧,有新的消息,再报我知——” 忽然王鸥目光一凝,看到了李牧的马车,急道:“快走快走,让暗卫也撤走,郎君来了,我没有工夫耽误。” 侍女赶忙退出去,随着她的一个手势,在一楼喝茶的几位客人,也都会了账离开了。 李牧从马车上下来,丢给马夫一把铜钱,让他找个地方闲待一会儿,迈步进了天上人间。小陈公公出门采买去了,李有容便是看见了他,也不爱搭理他。李牧也懒得理他,径直乘坐升降机,来到了五层。 王鸥看到李牧上了升降机,眼中的神采顿时暗淡了下来。她本以为,李牧是来与她相会的,却没成想,李牧是来找李渊的。 侍女如幽灵般又冒了出来,陪着小心道:“圣女,要不要奴婢去告诉侯爷您在这儿?” “告诉什么?他心里没我,便是碍于情面来见我,又哪有情意——罢了,今日乏了,咱们回。”说罢,王鸥率先下了楼,侍女赶忙进包间把账册收拾了,紧跟在后面。 王鸥的府邸就在天上人间旁边,倒也不费什么力气,几步就到了。进了大门,瞧了眼停在街对面的侯府马车,王鸥哼了一声,大门砰第一下关上了,震落了不少雪花。 这些事情,李牧哪里知道去。他正在为郑氏的事情焦头烂额,想找一个出主意的人,脑海中便想到了李渊。 李世民和李建成是他的儿子,郑氏是他的儿媳妇。怎么说,这也是他的家事,还是听听他的意见比较好。 李牧来的时候,李渊刚刚起床不久。老人家精力不济,起床时间较晚。李牧猜想,这大概与李渊的血液粘稠有关。在出宫之前,李渊在太极宫夜夜笙歌,胡吃海塞,他这个年纪,没得脑血栓算是照顾他了。 见李牧来了,李渊非常高兴,叫人添了一副碗筷,让李牧一起吃。 李牧已经吃过了早饭,但为了不让李渊扫兴,也凑合着喝了一碗粥。他这个年纪,多喝一碗粥就像是多喝一碗水似的,根本不觉得撑得慌。 李渊的胃口就没这么好了,一碗粥勉强喝下去,就让人把剩下的撤去了。 “你小子这么早来找我,肯定是有事,别憋着了,说吧?” “您慧眼如炬。”李牧先小小地拍了一个马屁,才把事情说了出来:“老爷子,小子知道不该来麻烦您,只是这件事,小子也着实难办——” “呵呵、”李渊笑了笑,打断李牧的话,道:“你不是难办,而是不想办,对吧?” “……”李牧苦笑一声,道:“您知道小子的性格,实在是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李渊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曾坐过那个位子,明白坐在那个位子的感受。世人都以为,做皇帝,拥天下,可肆意妄为。却没人知道,做了皇帝,也有很多事情,是他没有办法去做的。没有做皇帝的时候,征战天下,尚得自由。做了皇帝,便把自己置于牢笼中了。” “就像世民,他曾为天策上将,领天下兵马,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何等的快活。如今他做了皇帝,整日流连于案牍之间,宫门都很少出了,这与坐牢有什么区别,无非是牢笼大些罢了。” 李牧微微颔首,这个道理,他是极为认同的。 “皇帝虽说是天子,但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不忍猝读,无法面对的事情。当年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结。像是跗骨之蛆,让他难受,他想把这块烂肉割掉,又下不了手,便想找个大夫治一治。而你就是这个大夫——”李渊指了指自己,道:“你已经替他治好了一处伤,他信得过你。” 李牧抿嘴不语,他已经听出李渊的意思了。虽没明说,但也是希望自己能去做这件事。 好半天,李牧开口道:“小子可以去做,只是担心隐太子妃,不愿听我这个小辈的安排。” 第321章 如狼似虎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寻死觅活的仇恨,即便有,也要看有没有报仇的能力不是?” 李牧想了想,道:“小子明白了。” 李渊笑了,道:“去办事吧,年轻的时候,应该多做一点事。麻将,军棋,还是留给我这样的老人家玩吧。” 李牧知道李渊这是在挑理了,道:“等小子处理完最近手头的事情,一定抽出一天,好好陪您老人家打打麻将。” “去吧。” 李渊笑着摆了摆手,李牧行了个礼,告辞离开了。他刚走,李有容便上了楼。祖孙两个排兵布阵,玩的是军棋的‘暗棋’。刚刚摆好棋子,李渊像是随口提了一句似的,道:“过几日,你父亲的正妻,可能会带着你的两个妹妹搬出宫住。到时候,你替我去看看她们。” 李有容的手哆嗦了一下,被李渊瞧个正着。 “怎么,不愿意?” 李有容赶忙摇头,道:“皇爷爷,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在想,您既然想见她们,怎么不让她们过来相见。” 李渊翻开一个棋子,叹气道:“还怎么相见呐,没法相见啦——” 说完,便再也不说这事了。把他刚刚翻开的一个‘折冲校尉’,放进了行营之中。 …… 进了宅门,王鸥便把侍女和下人都赶走了。一个人独自坐在廊下生闷气,唐时的建筑,设计不拘一格。王鸥所在的这个地方,称之为‘雪堂’,半面都是开放式的结构,是专门为了赏雪、赏雨准备的。 这样的设计,对取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需要预埋暖炉,利用上升的热气流,隔断外面的冷空气。为了减少烟尘,只能使用最优等的‘兽炭’,一日的消耗,至少十贯以上。 寻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但在王鸥这里,却是平常。 女人家最大的愁苦,莫过于思念情郎了。王鸥心里便是这样的苦,她想怨李牧,却又舍不得,只好自己跟自己置气,独自一个人喝闷酒。 酒当然是灞上酒坊的‘状元红’,虽比‘三杯倒’的度数要低不少,但也算是市面上最烈的黄酒了。饮了几杯,王鸥的脸颊便红彤彤了。 她翻着矮桌上的诗集,仿佛李牧坐在她面前一样,喃喃自语:“狠心的郎君,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我知道啊。” 忽然一个声音出现在身后,王鸥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到李牧的身影,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手撑在矮桌上站起来,赤着足跑过去,投入到了李牧的怀中。 “郎!”王鸥看着李牧的眼神,仿若是要把他吞了似的。李牧暗暗心惊,看到王鸥这个眼神,他多少有些怕怕。前世他就听过一句话,叫做‘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王鸥今年三十二岁,可不就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么? 可怜自己这副身体,才仅仅是十七岁呀。老牛吃嫩草容易,小牛吃老草,怕是没那么容易消化啊! 李牧却不知道,他已经是在鬼门关门口溜达了一圈儿。 王鸥的身边,不止有暗卫死士,侍女下人也都是会功夫的。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不是人’的护卫,就在这‘雪堂’的梁上,隐藏着至少十条‘银龙’,上次王鸥用来跟袁天罡‘打招呼’的毒蛇,便是这种‘银龙’。只要被它咬上一口,若一个时辰内没有蛇灵的独门解药,神仙也难医。 李牧之所以没遭到攻击,是因为王鸥早就打了招呼。至于房梁上的毒蛇,也因为李牧身上残留着王鸥的一丝味道,把他认作了‘自己人’,因而没有攻击他。 短暂的温存后,王鸥命人拿了软靠,伺候李牧坐下。李牧瞧见矮桌上的诗集,拿起来翻了翻,笑道:“收集这种东西做什么,都是随口而作,难不成还要流传于世么?叫人笑话。” 王鸥正色道:“郎君大才,若不流传于世,才是后人的损失呢。如今的诗作还不够多,等来日够编纂一本文集的时候,我就刊印万份,传阅四方,叫天下人都知我郎君的文采。” 虽然王鸥要比李牧大十多岁,但此时眼中的神采,却与前世那些追星少女没有什么差别。李牧看她这个样子,内里却是矛盾的。若从心里年龄算,他可以把王鸥这样的表现当做是撒娇。但若以这具身体的年龄来算,就有些奇怪了。有点像夸儿子的感觉是什么鬼?! “郎君……”王鸥腻在李牧的怀中,一双眼睛像是要溢出水来似的,在他怀里蹭啊蹭的,如蛇一样扭动着身体。李牧无奈地瞧了她一眼,把她揽入怀里,左手探入她的领口之中,轻轻地揉捏了起来。 许是得了些慰藉,王鸥安分了一点儿,气喘吁吁地窝在李牧的怀里,终于有闲情过问一下李牧为何去找李渊了。 这点事儿,李牧也不觉得有瞒着王鸥的必要,就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王鸥听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李牧瞧她的神色,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你认得这位隐太子妃?” 王鸥点点头,露出惭愧的神色,道:“不止认识,幼年时还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我嫁入崔家,她嫁给李建成,才逐渐断了消息。说来也惭愧,我还比她大一岁呢。” 李牧知道王鸥为何会这样,笑道:“有什么好惭愧的,你要我说多少次,年龄不会成为你我之间感情的阻碍。你若总是在意这些,反倒添堵了。” 王鸥有些低沉道:“郎君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若非如此,怎么一直不碰我?是妾身的姿色,不能入郎君的眼么?” “说得什么话。”李牧故作生气,伸手勾起王鸥的下巴,低头吻了一下,道:“你就像那枝头熟透了的桃儿,我只有舍不得吃,没有不想吃的道理。” “那郎君是为何……”忽然,王鸥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她瞄了眼李牧的胯下,小心翼翼道:“莫非郎君——” “越想越奇怪了!”李牧这回是真的有些不悦了,他拉着王鸥的手,轻轻碰了一下,道:“感觉到了没有?净瞎想。” 见王鸥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李牧只好道:“既然你要问,那我便给你一个答案。在我心里,什么都有个先来后到。夫人怀孕前,我不会碰第二个女人。即便夫人怀孕了,也是知恩排在前面,你们不是排了位分了么。就按着那个来,不要争抢了。” 如此倒也算是公平,王鸥也说不出什么来,但她却十分犯愁。若按照这样的规矩,等白巧巧怀孕之后,李牧才会去碰李知恩。那么,是不是也得等李知恩怀孕了之后,才会碰她呢? 王鸥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李牧笑了笑,道:“夫人求子心切,她又是我的正妻,所以享有这独一无二的待遇。至于你嘛几个,我说过,都是一样看待,就不用等怀孕了。” “还好。” 王鸥长出了口气,虽然还要等一段时间,至少也有了个盼头,用不了太久了。同时,她的心里也对李牧情不自禁地敬佩了起来,这世间的男人多好色如命,像李牧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委实是不多了。 李牧担心自己被王鸥给‘吃掉’,赶紧岔开话题道:“既然你与她是幼年好友,那对于这件事,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做?” 王鸥笑了一下,道:“郎君不必在意我的想法,我与她虽然是幼年的好友。但断了联系,也有十几年了。我这些年在江湖上闯荡,得出来的一个道理就是。人情这回事,常来常往才有。断了联系,时间长了,有人情也变作没有人情了。郎君想帮她,郎君就去帮她。郎君不想管,那便不管。怎么选,妾身都支持。” 这话说得这个熨帖,李牧听了,浑身都舒坦。 这便是王鸥的聪明之处了,她听了李牧说完前因后果。包括李世民如何吩咐,高公公如何说,李渊如何说,她已经猜到李牧肯定会帮这个忙。既然结果已经有了,为何不说点他爱听的话,让他心里舒坦些呢? 成熟的女人,懂得在对应的情况下,用对应的方法去哄自己的男人。而不成熟的女人,往往会选择闹别扭。把男人屈从自己视为一种胜利,殊不知这样做,其实是最伤感情的。 本来忧虑的心情,因王鸥的几句话,轻松了一些。李牧搂着王鸥,躺在了地板上,王鸥担心李牧凉着,让人取来了被褥铺好,让李牧枕着她的腿,倚着软靠搂着他。只要这男人在自己的怀里,王鸥就觉得心中无比的充实。 李牧半眯着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问道:“这几日与巧巧她们,相处得如何?” “倒是比从前缓和许多——”停顿了一下,王鸥又道:“郎,你不要怪我。你也知道,我的年纪……实在是和巧巧她们,聊不到一块去,就算勉强坐在一起,也是徒增尴尬。” 李牧睁开眼睛,握着王鸥的纤手,道:“你的难处,我心里都明白。但是永远不要忘了,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便是比任何亲戚,朋友,都来得亲密的关系。不管心里如何想,该过得去的地方一定得过得去,懂我的心思吗?” 王鸥点点头,道:“妾身懂,一定不会再让郎君操心。” 第322章 合作共赢 李牧的每一个女人,都在他身边占据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 白巧巧对他情深义重,又与他心有灵犀,俩人的一路从懵懵懂懂走过来,相濡以沫的夫妻。 李知恩则娇痴可爱,聪敏过人,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总能让李牧觉得心情愉悦。 而王鸥给他的感觉,相对比较特殊。既能让他感受到知性御姐的一面,又能让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类似‘母爱’的错觉。虽然李牧不想承认,但是真正吸引他,就是这份奇怪的‘母爱’,尤其在他知道孙氏不是‘他’的母亲之后,他下意识地想要找到一个人,来填补这份包容感。 至于张天爱么…… 李牧自己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要说他对张天爱的感情多深,他自己也不太相信。但在得知她即将嫁人这个消息之后,就是莫名的不爽,就是想要去破坏! 李牧暗搓搓地想过,也许是一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心理在作祟?反正就是不想让给别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虚伪的人这样安慰自己:反正她也想留在我身边,我其实是遂了她的心愿。 抱着王鸥香喷喷的身子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又一起吃了午饭。随后,王鸥给他换了身衣裳,目送他乘马车离开。能有半日相聚,王鸥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毕竟她也知道,李牧不是一个闲人,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王鸥也上了马车,她要去京东集照看生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帘子撩开,对侍女吩咐道:“郎君今日出门没带护卫,安排几名暗卫跟着,若是有人不轨,格杀勿论。” “遵命,圣女。” 车辙声渐行渐远,侍女打了几个手势,附近的几个不起眼的人,没入了人群中。 …… 李牧没有着急入宫,他虽然已经决定做这件事,但怎么入手还没想好。与其贸然行动,好心办了坏事,不如深思熟虑之后,再出手不迟。 他来到了工部。 早晨让独孤九送去的那封信,是为了让程钱出面,帮他召集工部新衙竣工时,赶来祝贺的商贾们。这也人说来也都是熟人,长安城这种地方,大商贾没有背景是站不住脚的。细究下去,背后要么是个公侯,要么是个门阀。平头百姓,最多也就是个铺子罢了。 那日工部迁衙,来了不少商贾道贺。虽然礼钱不多,但是有这个心意在,李牧也觉得高兴。当场许下承诺,日后必有回报。只是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众人都以为李牧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想到突然接到消息,李牧着急他们来工部议事。 众人心中明了,这是侯爷要兑现承诺了。若非如此,为什么来工部议事?他们可是知道,李牧喜欢在天上人间摆酒席,顺便说事情的。 李牧在信中定下的时间是未时,这些商贾大多都是午时来的。生怕错过了什么,不少人没吃饭,倒也好办,工部设有大食堂,离会议室不远,虽无精致饭食,吃饱却毫无问题。 事急从权,这些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商贾,也和普通工匠一样,坐在条凳木桌旁,吃只有‘下等人’才吃的汤饼烩面了。 等啊等啊,终于,日头往西,到了差不多到未时了。派到坊门望风的随从终于来报,说是侯府的马车往这边过来了。 一众商贾哪里敢怠慢,齐齐起身迎了出去。李牧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眼前乌泱泱都是人,还给吓了一跳,瞧见人群中的程钱,皱眉问道:“我让你把当日送了礼的商贾叫来,你叫这么多算怎么回事,没给我送过礼的,与我就是外人,我哪有那么多好处给外人啊?” 众人一听,侯爷这是话中有话,不送礼的就是外人,不就等于在说,大家快给我送礼吗? 程钱可不敢惹李牧这个财神爷,陪着笑脸道:“侯爷您可错怪小的了,小的是按照当时的人员名单派人通知的,人来得多些,想必是仰慕侯爷,想要聆听教诲吧。” 李牧哼了声,道:“反正我手里也有名单,待会不在名单之列的,也占不到便宜去。” 说罢,人往工部衙门走,众商贾让出路来,都跟在他的身后。不时有人窃窃私语,听不真切,似是在问如何送礼。只是这会儿谁会解释,好处当前,就算是亲爹都不能想让,何况大家还是同行? 来到工部会议室,李牧在主位坐了。各商贾也忙寻位置坐下,李牧瞧得清楚,众人落座,也是分了主次的。离他越近的,后台也更硬。至于程钱,虽然不是后台嘴硬的人物,但由于是他窜的局,因此也得了一个紧挨着李牧的左手边位置。 李牧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议论声却戛然而止。 “诸位都是长安城中的大商贾,贵人事忙,本侯也不多耽误大伙的时间。犹记得月前,工部迁衙的时候,诸位凑了份子前来道贺,本侯允诺诸位,来日必有回报。只是这些日子,本侯实在是繁忙,倒把这些事情给耽搁了,今日得空,便把诸位叫来——没耽误大伙事情吧?” 众人忙道:“侯爷相招,什么事情都得放下。刀山火海,也得前来赴会。” “是极是极,侯爷的面子比天大,我等得知消息,提前一个时辰就等在这儿了。” 李牧笑了笑,继续道:“那咱们就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罢。大伙许是得知了消息,本侯蒙陛下错爱,被任命为新设内务府总管大臣一事了吧?” “知道知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道贺的话就不必说了,本侯懒惰的很。陛下之错爱,对本侯来说,无异于是负担。没有什么可值得贺喜的,在其位而谋其政。本侯既然已经做了这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内务府的事情,自然要担当起来。” “你们也知道,内务府便是为了充盈内帑而设置的。第一要务,就是赚钱!”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忐忑不已。逐鹿侯请大家过来,莫不是摆了鸿门宴吧?陛下找他要钱,他找咱们要钱?这事情还做得么? 但是反过来又一想,却也不太可能。说是有好处给大伙,总不能是坑人吧。 商贾们眼珠乱转,互相看着,都不想做这出头的鸟。 李牧把众人的神色收在眼里,笑了一下,道:“你们的心思,都在我的心里。放心吧,说是有好处给你们,那便是有好处。我李牧从来都是助人生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众人连声附和,心中却想,难道你逐鹿侯的大名,不是坑人坑来的么?生财的事情确实不少,但是坑人的事情,你也没少做。 “诸位来自各行各业,各自有各自的营生。如今大唐正是在休养生息的时候,商业称之为凋敝也不为过,买卖不太好做吧?” 众人连连称是,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希冀。逐鹿侯这样说,莫非是有解决的办法? 铺垫得差不多了,李牧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我欲代表内务府,与诸位合伙做生意,诸位可愿意么?” “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李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人敢应声。这时,李牧微不可查地对程钱使了个眼色,程钱会意,按照李牧信中所写的内容,适时开口道:“侯爷,小的有话要说。” “说。” “侯爷说合伙做买卖,这事情倒是一件好事。只是在商言商,我等的底细,侯爷心里也清楚。不是我们的买卖,都是替人掌管罢了。这替人掌管买卖,若是赔了,可担待不起。因此不得不多问两句,不知侯爷想做什么买卖,这买卖又是怎么样的做法?还请侯爷解惑,不然大伙怕是——” 程钱干笑了两声,意思不言而喻。 众人终于等到了一个出头鸟,纷纷大点其头。程钱的话虽简单,却直言出了他们的心声。简而言之,若是没有利益前途的买卖,大家还不如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至少免了风险。 像是怕李牧发飙似的,程钱又急忙补上一句,道:“侯爷不要生气,小的也是无奈,才——” 李牧摆摆手,道:“不要战战兢兢,既然是做生意,大家伙就是平等的,在商言商,没有错处。”说着,李牧伸手点指坐在角落的一个人,此人正是封四。 封四见李牧指向自己,赶紧站了起来,俩人很久之前就已经通过气了。 “这个人叫封四,大唐日报创立之初,本侯去在西市采买纸张的时候遇到此人。聊天的时候,发觉此人对造纸颇为在行,又心存一个梦想,想要经营一家造纸作坊。本侯是个爱才的人,就出资帮他收购了一个造纸作坊。他不但很快还清了本侯的钱,更在短时间内把造纸作坊做大,如今大唐日报所有的纸张,皆出自他的作坊。现在已经是赚的盆满钵满了。” 众人纷纷看向封四,有人认得他,知道他是近段时间,长安城中新晋崛起的一个富商。有钱,又非常低调,很少与人交往,也很少谈及自己的买卖。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抱上了逐鹿侯的大腿。 第323章 两头堵 “如今,他的纸坊还要继续做大,不限于长安城的生意,还要扩张至其他四都,太原、凤翔,他都已经买下了地皮,打算兴建纸坊了。” “为何他敢如此冒险?让他自己说罢。”李牧示意封四来到他身边,封四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卷。羊皮一直是书写的载体之一,为了长久保存,重要的契约,如今还都是用羊皮来誊写的。 封四展开羊皮卷给众人看,道:“我敢如此冒险行事,有两个依仗。一,在侯爷的帮衬之下,我的纸坊已经与大唐日报签订了契约,从即日起往后五年,所有印刷大唐日报的用纸,都出自于我的纸坊。明年大唐日报还要在凤翔、太原等五都全部设置报社,因此我才会就地投资,兴建纸坊。” 有人忍不住问道:“那你的钱从哪来呢?即便你这段时间挣了点钱,但也不足以支撑在各地同时兴建纸坊吧?” 封四看了眼问话的人,他正好认识,道:“赵掌柜问得好,这便是我的第二个依仗了。因为我的纸坊已与大唐日报签订了契约,有了往后五年的保底出货做担保,被内务府认定为‘前景良好’,我以三成的股换取了内务府的三万贯注资,同时得到了银行五万贯无息贷款额度。我自己的钱,加上注资的钱,再加上五万贯贷款,同时兴建两个纸坊,绰绰有余,没有什么负担。” 封四说的这些,程钱也不知道。李牧给他的信中,并没有说这些事,他和在场的众商贾一样,都是头一次听说。 这样经商的方法,倒是新鲜的很。先签订契约,然后以此为凭,从银行借贷扩大纸坊,而且没有利息,这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么? 程钱代表众商贾,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牧笑着解释道:“当然不是所有商贾,都能有类似封四这等优渥的待遇。封四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是因他的纸坊从诞生之日到现在,所有的底细我都清楚。我知道他的能力,也能预测到纸坊未来的前景。风险在可掌控的范围,因此才会借给他钱。而且,契约中也是有风险条款的,若封四做不到供应大唐日报所需的纸张,或者私自涨价、降低质量等,就算是他违约。违约的代价是很大的,内务府与他约定的契约中,若一方违约,赔偿金是注资金额的十倍!” 十倍!也就是三十万贯!众人咋舌不已,这样的代价,几乎是无法承受的。看来签这个契约,还需要十分谨慎才行,一个不小心,自己的买卖可就归了内务府了。 但是同时,这诱惑也十分大。 第一个诱惑,便是这‘订单’生产的模式。商贾从来都不怕生产不出东西,怕的是生产出来卖不出去。而生产之前立下契约,几乎是规避掉了这种风险,商贾需要做的,仅仅剩下生产而已。 第二个诱惑,便是这‘无息’贷款。 如今市面上,借贷的利息,普遍在百分之二百以上。府衙的公廨虽然有百分之一百利息的贷款,基本上就是个样子,没听说谁借到了。大唐国库空虚,到处都用钱,哪有钱放在公廨里面借给别人。 若是有了这无息的贷款,再加上内务府的订单,生意蒸蒸日上,可真不算是奢望了。 便是背靠程府,不缺钱的程钱,也对此动了心思。若是能花别人的钱,把自己的事情办了,何乐而不为呢? 不用李牧引导,程钱便问出了他所想的话:“侯爷,还请细致说说,这订单如何能拿到,还有这无息的贷款,是怎么个借贷法,大家伙都非常感兴趣。” “我先跟大家说明,这订单和贷款,并非是绑定在一起的。入股,也可以谈,并非是不让入股,就不能拿到订单和贷款,全都是可以分开的。” 众人一听,担忧放下了大半。他们大多都是代理人而已,最要命的就是无法做主。大商贾背靠大门阀,谁愿意把让他人入股呢? “咱们先说说这订单。”李牧停顿了一下,道:“订单分为两个方面,其一,是工部的订单。给大家举个例子,如今大家也知道,工部兴建了工厂,正在加紧打造贞观犁的犁铧。众做周知,只有犁铧是无法耕地的。还需要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等部件,而工部人手有限,只能去生产难度最大的犁铧,剩下的部件,也需要有人来生产。这,便是一个订单。” 有人动了心思,奓着胆子问道:“不知侯爷打算订多少套?” 李牧嘴角勾了勾,道:“基本上能做出多少,我要多少。第一批,先从一万套起。” 众人倒吸了口冷气! 一万套,这得是多少钱。就拿最便宜的定价,一贯钱一套,当然不可能这么低廉,实际价值更高,毕竟贞观犁可在一定程度上替代耕牛。 粗略计算刨除成本人工,接下这个订单,第一批的纯利就能超过三千贯以上。大唐有统计的农户有近二百万户,就算只有四分之一的农户使用贞观犁,也是五十万套的体量。一万套便是三千贯,五十万套—— 不少人咽下了口水。 李牧把众人的反应收在眼中,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内务府的订单。内务府的订单呢,种类繁杂。说一个常见的,例如宫中采买。对于采买来说,作为内务府的总管大臣,我自然是想要少花钱的。但毕竟是生意,不能让大家赔钱,因此我会采用一种新颖的形势。” “内务府会定时公布采买商品的名单,例如,需要楠木三十根。公布名单三日后,大家聚在一起竞价。出价最少者,就能得到这笔订单。” 出价最少者?众人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买,而是卖。卖的越少,赚的越少,内务府也就越省钱,侯爷打得好算盘呐! 这也无可厚非,李牧所处的位置,便是要尽量多赚钱,少花钱。而且既然是生意,就有利润跟着,若是利润太低,想必也不会有人去做。 他们哪里能想到李牧的恶毒心思,这内务府的采购订单,以后就是工部订单的敲门砖。想吃肥肉,不吐出来些,怎么可能?采购订单,就是用来坑人的! “订单很简单了,有能者得知。到时候会有公布,大家一看便知。我再说说这入股和贷款的事情,这两件事得放在一起说。” 李牧笑了笑,道:“你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如今市面上的贷款,一年利息息普遍在本金的三倍以上。就算是公廨,也是一倍的利息。借十贯,还二十贯。因此民间才有传言,说是一旦借贷,便永世不得翻身,一辈子为奴为婢也还不清楚。” “诸位都是生意人,断然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但是今日往后便不同了,工部衙门旁边的银行,大家想必都看见了。这里只要有抵押,就可以贷款。一年利息,不超过三分。也就是说,年初借十贯钱,年末还十三贯即可。比市面上的借贷利息,整整少了十倍!在此基础之上,还有利好,若是短期借贷,不足一年,利息钱可更少,三月之内的借贷,利息只有一分。这么低的利息,不敢跟春秋时的范蠡相比,却也是秦汉之后,借贷利息最少的了!” 众商贾纷纷点头,他们做的是生意,每日就是与钱打交道。这借贷的利息是多少,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有那愁眉苦脸之人,他们都是有放贷生意的,如今这银行‘超低’利息放贷一出,他们的三倍本金利息的贷款,算是到头了。 “若是各位有闲钱,也可以存入银行之中。由银行,帮忙放出去。利息在五厘至两分五之间,银行就赚个五厘的手续钱。”李牧笑得很气人:“银行的放贷一出,诸位的放贷生意也就到头了。若有闲钱,不妨考虑一下。虽然不比你们自己放贷赚得多,却胜在稳定。银行直属内务府,内务府的钱,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勋贵门阀,谁也甭想欠着不给。这一点,诸位还请放心。” 这话倒是没人怀疑,李牧的行事作风,他能干出来。 “说到这里,有人或许会觉得不公平了。为什么封四的纸坊可以有无息的贷款,而我们贷款就要利息呢?我也给大家解释,内务府行事最是公平。封四能拿到无息贷款,有两个原因,一是,封四的纸坊,供应印务监的纸张。印务监也归在内务府麾下,封四也算是为内务府解决问题。另外,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凡是经过内务府的审核,达到了内务府的标准,有内务府入股的买卖,就可以得到额度不等的无息贷款,这也是内务府扶持各位生意的手段之一!” 众商贾听到这里,彻底明白了李牧的套路。 他干不完的活儿,以订单的方式分散出去,例如这贞观犁,不可替代的犁铧,他自己造,其他的木头零件,大家一起帮他造,然后他拼装出来再卖,赚钱的大头还在他那儿。 至于这贷款,就更卑鄙了,虽然他没逼着非得入股,但是你不让他入股,他就要你利息,这不还是两头堵么? 第324章 达成一致 众商贾浑浑噩噩地从工部的会议室出来,直到走到坊门口,脑海里还回荡着李牧刚刚所说的内容。 李牧这次所给出的种种‘利好’,真的算是利好么? 答案是肯定的,封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市小贩,变成今日动辄十几万贯生意的大老板。还接下了大唐日报的五年订单,这样的人物,势必是会崛起的。 然而,这是一个草根人物,遇到李牧是他的运气。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为了出人头地,不在乎放手一搏。换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处在封四的立场,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这就叫做光脚不怕穿鞋的。 但是相比之下,商贾们不一样。他们有鞋穿,而且还不是自己的鞋。他们只能经营,不能决断,因为生意不是他们的。然而他们要面对的,确实李牧给出的二选一的难题。 要么,按照他的意图行事,贷款,订单,销路,畅通无阻。要么,跟他对着干,那结局可就不好说了。 有句话叫‘人为财死’,但人真的舍得为财而死吗?不要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有命赚,没命花’。 若单是李牧自己,商贾们或许还敢放手一搏。但现在,他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这些生意,通通都是在内务府的名下。而内务府是什么?那是皇帝的钱袋子。 跟李牧过不去,就是跟皇帝过不去。 区区商贾之人,谁敢与皇权作对? 李牧这次举动,都不能叫阴谋了,他这就是阳谋。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就这么干了,你能怎么地? 也有人在想,我自顾做我自己的生意,不跟你这内务府掺和不就行了么? 可是转念一想,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大势如此,谁能独善其身? 就拿这贞观犁的订单来说,你不做,自然有人做。利润摆在那里,拿到订单,就等于挣到了钱。大家都做木器行,赚了钱的,生意必然会扩张,蛋糕就这么大,不主动参与其中,就会被挤出桌子,别说吃蛋糕了,味儿都闻不着。 这也是李牧阳谋的最卑鄙的地方。 扯着皇帝的虎旗,让你不敢跟我对着干。然后再用利益诱惑,让你与我同流合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与我合作之人,都不用我亲自动手,你的同行就能要了你的命! 商贾们不敢妄下决断,离开工部之后,各自到了各自的主家,诉说了事情的经过。接着,各大府邸纷纷从后门出来一辆马车,向不同的地方汇聚过去。 赵国公府。 勋贵们已经吵成了一团。 戎马出身的勋贵们,做生意本来就不在行。但是家大业大,人口又多,总得吃饭吧。 放贷这种简单粗暴的生意,便成了他们的首选之一。谁家没有几条放贷的渠道?而且勋贵大多掌军权,侍卫,亲兵都不少,谁敢赖账,直接打上门去,地方官也没人敢管。 现在李牧的银行一出,三分利息的贷款,直接把他们的活路给掐断了。 损失从哪里弥补? 高士廉火冒三丈,叫嚣道:“李牧这小子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怎么一会儿冲门阀使劲,一会儿冲咱们使劲?什么意思他是?他这么做,不是明摆着断咱们财路么?”高士廉看向长孙无忌,道:“不行,你得去找他!” 长孙无忌揉着太阳穴,他的脑袋快要炸开了,李牧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隔几天就得搞出一件大事。他现在十分后悔,在李牧羽翼未丰的时候没能下狠心,以至于现在,就算他想下狠心,他也做不到了。 陛下竟允许他开府?还给他任命官员的权力,这是在干什么? 长孙无忌根本想不通,李世民到底看上李牧哪里了,这小子再有才干,不过才十七岁而已,如此重任交给他,他真的能做好么? “长孙无忌!老夫在跟你说话!” 高士廉暴躁地叫嚷了起来,他是长孙无忌的舅父,又有大恩于长孙氏,因此从来都是肆无忌惮。 长孙无忌不得不开口,道:“舅父,李牧如今领着内务府,他做的事情,都是陛下的意思。你让我怎么找他?陛下的内帑没钱,谁来填补?除非舅父能填补,否则咱们怎么找,都是白找。” 高士廉的嘴巴顿时闭上了,嘟囔道:“我高家没几个钱,给了陛下也无济于事……” 声音越来越小,慢慢不做声了。 独孤修德左看右看,出声道:“为今之计,老夫觉得还是不要与逐鹿侯对立得好。大家不妨想想,这不失为是一个时机啊。若是咱们早点去找李牧,把订单拿到手中,这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钱。” 高士廉又活泛了起来,斥道:“你倒是好说话,你那儿子整日跟在李牧身边,你这老小子肯定是早就知道消息了。说这些什么意思?当说客来了?” 独孤修德涨红着脸反驳道:“老国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陇右勋贵同气连枝,我何时做过对不起大伙的事情!我只是就事论事,说出我的想法而已。若说与李牧的关系远近,你就远么?可还记得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入股的时候,是哪一个两头都入股的?还不只有老国公你一个?你要是这么说我,我倒是开始怀疑你了,莫不是故意唱反调,实际是探虚实吧!” “你敢猜忌我?好小子,欺负老夫年迈不成?” “不敢!还是那句话,就事论事!” “好了!”长孙无忌头大如斗,忽然大喝一声,道:“怎么回事,还没怎样呢,自己先吵起来了。若是让人看见,不叫人笑话?” 高士廉和独孤修德对视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了。 长孙无忌长叹了口气,道:“我刚才想了一下这件事,发现了一个蹊跷的地方。李牧弄这个银行贷款,他哪来的钱往外贷?”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在他们的意识中,李牧有钱已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因此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经长孙无忌这么一提,才细细思量,随即恍然。 李牧没钱! 不是说真的没钱,而是他没有那么多钱。他的酒坊,一月几万贯的进项,他的店铺,一月几万贯的进项,加上马场的分成等等,确实是不少。 但他花得更多,先是自己出钱建了工匠坊,随后又大包大揽出十万贯长安城巷道,就算是家里有座金山,也架不住这样的花销。 况且,这是内务府的事情,李牧没道理自己贴钱进去。再退一步说,即便他肯贴钱,他的钱也不够啊。 一个纸坊就是五万贯,再来个木器坊,铁匠坊之类的,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也不一定够。他从哪弄这么多钱? “莫非……” 高士廉倒抽了口冷气,道:“他敢动咱们的钱?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道:“除了工部冰窖的那二百万贯,我也想不到其他了。此事若想破局,还得从这方面入手,不管怎么说,他拿我们的钱,再放贷给我们,总归是不占理!” 独孤修德嚅嗫了一下,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长孙无忌长身而起,道:“诸位先请各自回去,我去找王珪。咱们想到的事情,王珪那条老狐狸必然也能想到,看看他什么口风再说。若他也不甘吃这个哑巴亏,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是他认了,咱们也没办法。到时候,再研究接下来的事情吧。” 众勋贵起身:“拜托国舅了。” 长孙无忌并不耽搁,送走了客人,便让人备车,同时派一个家丁,骑马去王珪府上送信。 作为国舅,他自然不能去登门拜访,因此二人约定见面的地方,绕了个远,在天上人间见了面。 王珪如期而至,推开包间的门,看到长孙无忌在品茶,飞快地收起了自己的满面愁容,换上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在旁边坐下,道:“国舅爷的养气功夫令老夫望尘莫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说得就是国舅这等深沉之人了。” 长孙无忌把茶盏放下,道:“没工夫跟你闲扯,事情听说了吧,怎么想的?”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祖祖辈辈的血汗,李牧这小子,一直以来太过于顺风顺水,是该给他点苦头了。” 长孙无忌冷笑道:“你是为了报那一拳之仇吧?” “随你怎么说。” 王珪见长孙无忌揶揄,冷下脸,站起身,道:“我已经写好了奏本,国舅怎么做,老夫就不管了。什么事情,都绕不过一个理字,我就不信,李牧这回还能狡辩出什么。” 说罢,甩袖离去。 长孙无忌从窗缝往下,看到王珪上了车,沉吟了半晌,咬了咬牙,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这次的博弈,意义非凡。它不仅关乎现在,更关乎未来。如今朝中三大势力,勋贵、门阀、士族。三足鼎立,虽时而有强有弱,但总体还是平衡的。 若此番李牧赢了,内务府就一跃成为可以与勋贵、门阀、士族平起平坐的势力了! 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第325章 料敌于先 这一夜,长安注定有很多人睡不着觉。而刚回来不到十二个时辰的袁天罡,就是其中一个。 有无袁天罡坐镇的‘不良人’,绝对是两种效率。并不是高公公的能力不行,而是因为,袁天罡临走的时候,有过吩咐。他不在长安的时候,重要的消息都存档,等他回来处理。而每日报给高公公的消息,全都是稀松平常,大体也就是把街头巷尾的传言收集一下,交差而已。 袁天罡这样做,完全是出于私心。 他要让李世民意识到他的作用,这样,李世民才会更加倚重他。若有无他在,‘不良人’都没有任何分别,那么,他的存在与否,也就没有分别了。 难不成,皇帝真需要一个算卦的么? 袁天罡可不这么认为。 若信命,李氏父子就不会反了前隋。就是因为不信命,才会逆天改命。李渊年迈,锋芒已逝,李世民却正值壮年,锋芒毕露之时。圣明君主,不可折辱,你侮辱他的智商,他要的可就是你的小命了。 因此,袁天罡对李世民,至少目前,绝对是忠心耿耿,不敢有半点二心。 昨日与李世民见了面,君臣聊过宝藏的事情,李世民便给袁天罡分配了新的任务,主要分三个部分,一曰魏征,二曰李牧,三,便是继续追查,建成遗子的事情。 魏征这头,主要是探究他与郑氏之间的关系,以及郑氏与山东士族,如今到底牵扯多深。这关乎于李世民的最终决断。 李牧这边,李世民的吩咐是看着他点,若是他捅了大篓子,早一步传消息过来,不至于没有准备,措手不及。 建成遗子,则只有一个字,杀! 袁天罡领命,回到钦天监地宫,看了一页的存档。把离开这两月的事情,逐一了解了一番。捱到了清晨,才睡了一觉,醒来,便有手下来报,李牧又弄出幺蛾子了。 随后,消息陆续传来。包括长孙无忌与王珪见面的事情,袁天罡都知晓了。 他不敢怠慢,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作用,连夜通过密道入宫,把事情禀告了李世民。正因如此,李世民收到王珪和长孙无忌的奏折,半点也不觉得意外。他们吃了亏,却又不能在朝议上明着说,唯有用递奏折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让李世民觉得意外的是李牧,他竟然也破天荒地写了一个奏折。本来李世民还挺担心,李牧怎么度过这次的难关。但看了他的奏折之后,李世民的心放下了。 李世民把三份奏折摆在面前,看了又看,招招手,高公公走了过来:“陛下,有什么吩咐么?” “去吏部和门下省,召国舅和侍中过来。” “诺。” 高公公应了一声,来到殿门口,对外面候着的小太监吩咐了两句。没多大一会儿,王珪和长孙无忌前后脚地来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下值。吏部和门下省,都在皇城,离着本来就不远。 二人在殿门口互相看了眼,有默契地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这个眼神的意思,便是个约定。等会儿无论如何,不能松口。既然奏折已经递上了,就是撕破脸的时候,有进无退了。 “参见陛下。” 二人见到李世民,齐齐行礼,面色肃穆。 李世民瞧见二人,对高公公道:“来呀,赐座。” 高公公叫人搬了两个锦墩过来,二人道了声谢,坐了下来。心中更加笃定,李世民这是要打商量,否则怎么会见面就赐座呢? “二位爱卿的奏本,朕已经看过了。这件事么,说到底,是李牧不占理,朕也不能包庇他。请二位爱卿过来,便是想告诉你们。在这件事上,朕同意你们的想法,朕会喝止李牧,让他把贷款的事情,停一停。” 二人错愕,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他们进殿之前,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即便李世民迫于压力,答应了下来,也免不了一番口舌。却没有想到,竟然如此的顺利。这种感觉就好似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力气使得太大,肩膀甩脱臼了。 担心李世民反悔,二人赶紧站起身,道:“陛下圣明堪比日月,臣等佩服之至。” 李世民笑了笑,示意二人坐下,又道:“朕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占理就是占理,不占理就是不占理,朕的内帑缺钱,又怪不得你们。你们帮衬是人情,不帮衬也是本分,算不得罪过、”停顿了一下,李世民笑着问道:“……对吧?” 此言一出,二人心里都打了个突。 这话头不对呀,难不成陛下心里留了疙瘩? 是了,李牧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他做的事情,必然会先得到陛下首肯。陛下失了面子,怎么可能高兴呢? 王珪的脸色有点变了,而长孙无忌,额头已经冒汗了。 在这件事上,长孙无忌和王珪的立场相似,但又有不同。 王珪本就是门阀的代言人,站在李世民对立面,无可厚非,大家心照不宣。而长孙无忌是勋贵,勋贵的荣辱,皆系于‘圣眷’二字,若因这一件事,让李世民心中产生了隔阂,那还不如不递这个奏本了。 一瞬间,长孙无忌便有些后悔了。而王珪,则是担心遭到报复。毕竟如今这世上,勋贵门阀的势力再大,也大不过皇权。真要是把李世民惹毛了,刀斧加身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二人正要解释,李世民又说话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朕等会就下旨申斥李牧。不过在此之前,朕这里还有他的一份奏折拿不定主意,二位都是朕的宰辅之臣,你们都看看,也好给朕提点建议。” 说罢,李世民把李牧那份奏折递给高公公,由高公公捧着,来到二人面前给他们看。 王珪和长孙无忌仔细看过去,刚看了一半,表情便僵在了脸上。 卑鄙! 同样一个词,浮现在二人的脑海之中。李牧这小子,他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连这种釜底抽薪的毒计都能想出来? 只见李牧的奏折之中,赫然出现了‘盐铁专营’四个大字。奏折是这样说的,他李牧读书少,之前说话做事,没有章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多半都是胡说的。在他通读了史记之后,反思了曾经的言行,发现了很多错误。 其中一处,便是提议创立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史记》中有记载,自秦汉以来,国家都是施行盐铁专营。后代历朝皆如此效仿,可见这盐铁专营的国策,是经历过考验的。乃是国本,不可动摇,更不可假于人手。 之前他糊涂了,提出错误的建议,现在发现了错误,就一定要改正。好在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还没步入正轨,投资也没投多少钱,认购股份的钱,也都在工部的冰窖里面存着,可以如数奉还。至于期间产生的各种损失,李牧打算一力承担,用他个人的酒坊盈利,弥补各方损失。 也就是说,之前说的都作废了。他要把盐铁的经营权收回去,都收归内务府。 威胁! 不要脸! 二人恨不得立刻把李牧叫过来,把当时立下的契约拍在李牧的脸上。但是二人也清楚,李牧既然上了这个奏本,便是跟他们的想法一样,不惜撕破脸了。 撕破脸,谁输谁赢,就都在李世民的一念之间了。至于什么契约,脸都不要了,还在乎这些? 那么李世民会向着谁呢? 听刚刚的话音儿,还猜不着么? 李世民似笑非笑,问道:“二位爱卿,觉得李牧所言,是否有道理啊?” 长孙无忌看了眼王珪,想让他先开口。王珪如何肯,眼睛往殿梁上飘,好像跟这件事没关系似的。 长孙无忌暗骂一声老狐狸,不得不开口道:“陛下,臣觉得,李牧此言大谬。之前提出创立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是他,我等当时虽有疑虑,却也都各自约束,倾力支持了他。如今他一句糊涂,就想通通不算,未免太儿戏了。” 李世民指了指奏折,道:“你没有仔细看么?李牧可不是一句糊涂就想了事,人家说了,把酒坊的利润拿出来堵这个窟窿,不但还本金,还给利息。朕觉得还是合理的,你们总归没亏着。” 那也没赚着啊! 长孙无忌气得恨不得大喊。 大家废了这么多劲儿,憋了那么多的气,被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牵着鼻子走了小半年,不都是为了这盐、矿的暴利么?不为了利益,难道跟你过家家呢? 李世民这话音儿,分明就是偏帮了。这还怎么讲道理,跟李牧翻脸,长孙无忌没什么不敢,但是跟李世民翻脸,他是万万不敢的。 到了这个局面,王珪也知道大势已去。一腔怨气无数发泄,咬着后槽牙,憋回了肚子里,挤啊挤啊,终于挤出一丝僵硬的假笑,充作和事佬的样子,拦了长孙无忌一下,道:“国舅莫动气,逐鹿侯的年纪还小,信义之道,想必还了解的不是很透彻。吾等身为他的长辈,当多多引导才是。这样吧,老夫跑一趟,劝得他回心转意,放弃这种错误的想法也就是了。” 第326章 逆风翻盘 长孙无忌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明白了。老狐狸又要当墙头草了。眼看着扳不倒李牧,就要调头去抢好处,要订单去了。 长孙无忌心里一盘算,不成,若是让他先见了李牧,今日的事情岂不是都推到了我的头上?想到这儿,长孙无忌也道:“陛下,还是臣去吧。李牧这小子脾气不好,行事出格,臣与他多少沾点亲,他能有所顾忌。若是侍中去,若是闹将起来,再挨了揍,可就不美了。” 一句话把王珪讥讽得满脸通红。 昨日他信誓旦旦,要借此机会报一拳之仇。今日,见事不好随风倒的也是他,显得尤为讽刺。长孙无忌的话,正好戳中了王珪的痛点,一下子就扎心了,扎得他脸色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世民到底还是偏心勋贵一点的,道:“辅机去也好,辅机的话,李牧还是听的,就拿上次修路的事情来说,若不是辅机出马,李牧可不一定给出主意。” 长孙无忌脸色一变,连声称是。 作为这天下最熟悉李世民的人之一,长孙无忌敏锐地感觉到了李世民话语中的意思。李世民说这句话,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李牧曾帮过他,不能落井下石。还有一点,也是令长孙无忌遍体生寒的一点。李世民果然把修路的事情,记在了心里。看来上次违背他的心意,坚持掺和到修路的事情来,已经惹得龙颜不悦了。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油然升起一股委屈。这种感觉,就像是家里本来养了一只宠物了,主人却又买了一只回来,也未见新宠物哪里好,但主人却‘移情别恋’了。 难道真的是要一代新人换旧人?我长孙无忌的青梅竹马陪伴之情,谋划运筹的从龙之功,竟是抵不过一个刚到长安半年的毛头小子? 这些话埋在心里,却不能说出半句。长孙无忌也是一个上位者,他清楚,若是争,只会越争越败,为今之计,只能隐忍,避其锋芒,慢慢研究到底问题出现在何处。 想到这些,长孙无忌心里就暗恨。 翻阅前朝史书,妹妹做皇后、不,不说皇后,便是为妃,都会想尽办法为娘家谋好处。汉朝多少外戚专权的例子,数不胜数。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妹子不但不帮忙,反而净跟哥哥对着干。若不是自己的功劳是实打实的,如今吏部尚书能不能坐稳都是两说。 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狠心的妹子呢?她就不担心来日娘家没落了? 李世民欣赏着二位肱骨的脸色,又想起了李牧那句‘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话。以前他总是觉得,与人斗心眼,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但是看李牧这几次出手,虽然他没参与其中,也感觉到了乐趣所在。 李世民抿嘴微笑,问道:“二位爱卿要去找李牧,那便太好了,朕这就手书一道旨意,你们带给李牧,替朕好好申斥他一番。高干啊,磨墨!” “诺、”高公公挽起袖子,作势便要磨墨。 “陛下!”王珪急忙出声,刚刚长孙无忌先开口了,现在便轮到他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笑话谁,若是一味地装傻充愣,长孙无忌真的发起怒来,王珪也是惹不起。 李世民刚提起笔,看了眼王珪,问道:“爱卿还有事?可是关于李牧的?没关系,一并说来,朕斥责他就是。” “不、不是这个意思……”王珪老脸通红,期期艾艾道:“陛下,方才老臣又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逐鹿侯的做法,虽然损伤了诸位股东的一点利益,但若能因此充盈内帑,老臣以为还是好事一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为了旁的事情,产生损失,那自然是不可,但若为君王故,老臣以为,众股东必欣然受之……” 王珪的算盘打得明白,既然事不可免,要个人情也是好的。 李世民却道:“不可!” “啊?”王珪懵了,什么意思这是? 李世民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凡事都没有规矩了,那以后岂不是可以连抢带蒙了?朕不占这种好处,一定要申斥!” 王珪不知说什么好了,陛下您这不对啊,怎么还不给台阶了呢? 长孙无忌却懂了李世民的心思,强压着满腔的委屈和憋闷,开口道:“陛下,臣也想了一下,确实如侍中所言,奏折中的内容非常不妥,臣想起来了,当时契约中有一条是这样说的,认购股份的钱,也是保证金。朝廷把盐矿大计交由民间股东,若众股东不能很好的完成朝廷的需求,那么就是违约。违约的损失,若是利益不够弥补,就是从认购金中扣除的。” “因此这些钱,如今算是押在朝廷手中。股东确实无权过问,只要来日李牧能保证把这些钱还给股东,他如何行事,其他人当是管不着的。我跟侍中,实在是身涉其中,关心则乱。李牧做生意,从来都是稳赚不赔,他能做此决定,想必是有所打算,只是我等不明其意罢了,臣险些污蔑了忠良,还请陛下治罪。” 王珪没想到长孙无忌如此豁的出去,他本以为,就算服软,也是有限度的服软,毕竟吃亏的是自己。但看长孙无忌这架势,斗不过就奔着另一个极端去了,一输到底了,心中咋舌之余,也忙道:“国舅说的是,老臣还是不够透彻啊!”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二位爱卿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好了,治罪就太过了。你们和李牧一样,都是朕不可或缺的大才。国家大事,李牧不如你们,但若论做生意,二位也不得不承认,你们便是加在一起,也不如李牧。朕为天子,当揽天下人才为我所用,如此方能治理好国家。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二人齐齐躬身,道:“陛下圣明,臣等受教。” “好了,你们的奏本,朕就当做没有看过。但李牧那边,却还是要去一趟。这小子愣得很,以前没有内务府,他想做什么,不得不假于人手。现如今有了内务府,他兴许是真的想收回到自己手里。朕是一个守信之人,既然之前都已有定论了,就算是收归内务府获利更多,朕也不会趁火打劫。但李牧是内务府大臣,是朕的钱口袋。朕早已允诺不插手他的经营之事,他要是一意孤行,朕也没有办法,所以,二位爱卿,可得好好的说呀。” 王珪和长孙无忌的表情都僵了,他们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李牧甚至连人都没露,就一道奏折,就把局势逆转了。 更让他俩觉得难堪的是,这道奏折竟然是跟他们的奏折一起递上去的。也就是说,李牧昨日便已经料到今日的事情,先发制人了。 他才十七岁啊!十七岁的城府,便如此之深。难不成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是天上掉下来的仙人转世吗?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二人躬身告退,刚出殿门口,便听到身后李世民的放声大笑,这笑声如贯耳魔音,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羞臊,快步下了台阶,各自备车,直奔逐鹿侯府。 俩人都不敢耽搁——若是去了晚了,保不准就要背锅,涉及订单的事情,谁敢怠慢? …… 李牧把奏折递了上去,然后就没有再想这件事。这件事,他布局了很久,可能发生的状况,都已经有所预料,根本不会出什么纰漏。 今日无事,白巧巧等人去了店铺之后,李牧便带着胖达进了工作室。他给胖达做了一个窝,让它在里面睡觉,他自己,则是用木板钉了很多槽子,搞了一些腐殖土装满了,然后把从第一个花盆中分出来的土豆秧种植了进去。经过小竹的细心照顾,他一个月前切开种下的土豆,如今都已经长成了三寸左右的苗了。 除了土豆,李牧还把那日福袋赌出来的大西瓜吃完收集的种子,也种了下去。大唐虽然有西瓜,但是个头与他赌出来这个,相差太远,李牧总觉得,系统出品,必然不凡,所以把种子都留存了。 种完之后,便是浇水。浇过了水,就是施肥了。李牧把他上次赌福袋赌出来的【极速化肥】搬过来,系统从来都非常抠门,这化肥倒是一个例外,竟然是50kg的大包装,比煤气罐都沉。李牧前世长在城市里,还真没搬过这么大袋的化肥。 不过也好,量越大,能种的东西也越多。 李牧找来一个葫芦瓢,从袋子里舀了一瓢,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化肥袋子上面,也没个使用说明。一槽子秧苗,用多少合适啊? 他虽然没种过地,但也知道,化肥要是用多了,秧苗就烧死了。 “不成,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土豆,分出来这么十来个苗,若是烧死了,那可亏大发了。”李牧想了想,把小竹浇花的水壶拿了过来,倒进去一把化肥融化了,然后均匀地洒在土豆苗上面。 一壶水一把化肥,怎么也不能算多。先看看效果,慢慢总能试出来合理用量。 他刚把水壶放下,独孤九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大哥,国舅和王侍中来了。” 第327章 火力全开 “让他们等会,我把地上的土扫一扫……” 李牧知道他们是来干嘛,一点儿也不着急,他刚把扫帚拿起来,门外响起了长孙无忌的声音:“李牧,好大的架子。” 李牧只好把扫帚放下,来到门口把门打开。看到耷拉着脸的二位,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哥,拦不住——” 独孤九想要解释,李牧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道:“国舅和侍中联袂而来,可是因为小子的奏折兴师问罪来了?” 看他的反应,竟像对二人的奏折一无所知。 王珪气不过,咬牙道:“李牧,你别装傻充愣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小子好深的城府,早就挖了坑等我们跳是不是?拿着我们的钱,再借给我们,还让我们感恩戴德,你打得好算盘呐!” 李牧甩甩手上的土,拿了干净的手巾擦了擦,瞅了王珪一眼,道:“这位是王侍中么?最近我眼神不好,怎么不太敢认了?” 王珪气得跺脚,叫道:“你休要猖狂,老夫你不认得?!” “呵,确实不太认得了。”李牧轻蔑地笑了下,道:“眼前之人,貌似一个赔钱赔得倾家荡产的商贾,哪有我大唐宰辅的风度啊?不不不,不可能,你绝对不是我认识的王侍中。” “我就是王珪!”王珪显然是被气傻了,拽了下长孙无忌的袖子,急道:“国舅,你告诉他,我是不是王珪!” 长孙无忌路上已经想好了开场白,被王珪这么一闹,气势全无,也说不出来了,见他这么大年纪,还急得跳脚,也是有些怜悯,无奈道:“李牧,你别闹了,他是王珪!” “不能!”李牧斩钉截铁道:“我记得王侍中的眼睛被我打青了呀,这么快就好了么?哎哟哟,不愧是名门出身,如此高龄,恢复得这样快啊!” 王珪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颤抖地伸出手,指着李牧:“你、你不当人!” 李牧笑了起来,道:“老东西,幸亏你少说了一个‘子’,不然今天还得给你一拳!” 话音落下,李牧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看着二人,道:“王侍中刚才的话说得好,明人不说暗话。那今日我李牧,也做一回明人。若我所料不错,你们是来求我的。二位如此盛气凌人,像求人的样子么?” “恕我不奉陪,九儿,送客!” 话说完,李牧伸手一挡,把二人推出门外,便要关门。 王珪和长孙无忌都懵了,尤其是长孙无忌,之前他每次来李牧府上,李牧都是敬重有加,他私以为,李牧对他是有所顾忌的,不像王珪,毕竟是门阀,没有勋贵有面子。 但是如今看来,李牧这小子是说翻脸就翻脸啊,这算什么态度?堂堂国舅,他竟不放在眼中? 长孙无忌气得三尸神暴跳,抓着门槛站定,大吼道:“李牧,你小子太放肆!你在跟谁说话!你狂妄得没边了!” 李牧看看他,冷笑一声,道:“国舅爷,你用不着跟我吼叫。今日既然大家都是不说暗话的明人,我就再说一句实话。我李牧已经不是当年被你的家仆折辱的李牧了,也不是那个为了点屁事儿就登门道歉的李牧了,如今,我身为从三品内务府总管大臣,总领内帑、皇产、宫廷事务,不归三省,不在六部,大唐盐业、矿业、建业皆出我手,工部也是我说了算,还当我是牛马呢?!” 李牧伸手点指二人,霸气外露:“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李牧今日,也非吴下阿蒙,除了陛下,我用不着看谁的脸色。就算我李牧是牛马,那也是陛下的牛马,你们算什么?我有今日,可有你们的功劳?” “看看你们这副气势汹汹,登门问罪的嘴脸,若是外人看了,还当我欠你们钱!” 长孙无忌气得说不出话了,指着李牧道:“你这——” “这什么?”李牧指了指自己,道:“想说我卑鄙?我呸!你们说得没错,我就是要把你们的钱再借给你们,事实就是这样,怎么了?我问一句,我办的是我自己的事情么?本来我是打算通过内务府,为自己挣点钱。可是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狗御史,把我这点心思都说穿了。当时金殿上,你们可有为我说过一句话?” “操心的是我,劳累的是我。最后赚了钱,我一文都拿不到。我便是天生贱命,活该给你们驱使的?用你们的钱,办你们的事,敢说这不合理?收你们点手续费,除开人工,也都是进了陛下的口袋,我花到一文了么?” “我没找你们算账,已经够有涵养了。你们倒好,找我来了!一个个都多大岁数了,半点脸不要了是吗?好啊,那就一拍两散,我不干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反正干或不干,我都是守着酒坊和铺子过日子,干好了没好,干不好更没好,还受你们的气,呸!我不干了!你们去告我吧,让陛下把我流放三千里,正好回马邑当地主去!”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凭我李牧的本事,就算我回了马邑,我也是一样出类拔萃。至于留下这个烂摊子——”李牧冷笑一声,道:“没了我,我倒是看看,谁撑得起来!” 李牧的一番话说完,长孙无忌和王珪的脸上都湿润了。倒不是他们感动了,而是李牧这‘喷子’模式开启,吐沫星子乱飞,二人躲又没地方躲,加上被震惊得呆若木鸡,脸上就像是淋了场小雨似的,洒得叫一个均匀。 说来也奇怪,本来愤怒的二人,听到李牧这番话后,心里竟然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李牧却清楚的很。近一段时间,他在潜移默化的引导。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麻痹所有人。让众人觉得,李牧虽然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家伙,但他还是‘太年轻’了,不必过于防备。 就连李世民,也着了他的道儿。每当李牧‘倒霉’或者‘吃亏’的时候,李世民总是忍不住要幸灾乐祸。文武百官,长孙无忌、王珪、魏征之流,都是如此,仿佛李牧吃瘪就是他们的快乐源泉一样! 今日,也是如此。 经李牧这么一提醒,二人才恍然发现,是啊,内务府再怎么赚钱,钱也没到了李牧手里。如此,便大大消减了阴谋可能性,因为他没有动机。 而他使出这些手段,是在报复昨天没人帮他说话,从以往他的形式作风来看,这确实像他干的事情。 按照这个思路顺下来,贷款的事情,也很好理解了。 换位思考,也是如此。商铺,都是你们这些门阀勋贵的。订单给你们,钱你们赚,好处你们占尽了,还让我这个一文钱拿不到白干活的人搭钱?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谁的钱办谁的事情,一点错处都没有。反倒是自己这些人,显得忘恩负义了,人家李牧什么都得不到,却帮着做了这么多事,转过来,还要被兴师问罪,还要被扯后腿。搁在谁身上,发点火也是正常的! 长孙无忌和王珪抹了把脸,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有些讪讪。 事情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明明来的时候,一身的理,结果没几句,一点理都不占了。这是从哪还是的呢? 但无论如何,李牧还是要安抚的。就像他说的,哪里少了他都玩不转。他要是真的撂挑子不干了,跑回马邑当地主,那门阀和勋贵的损失可就大了。别的不说,为了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事情,钱财之外,各勋贵门阀调度的物资人力,都是无以计数的。一个庞大的系统运转起来,哪里都是耗费,若这些都是无用功了,其损失,谁也担待不起。 王珪是真能豁出去面皮,他看了看李牧,忽然矮下去半截,竟是给李牧施了个礼。李牧赶紧避开,示意不受。王珪七十来岁,土埋半截了,受他的礼,传出去,都会说他李牧的不是。李牧又不傻,怎么会上这种当。 “老朽错了,老朽给逐鹿侯赔不是了。逐鹿侯高义,为了陛下,为了我们这些人,担当了太多了。而我等愚昧之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属不应。惭愧之至,惭愧之至……”见李牧面色没有缓和,王珪狠了狠心,又道:“旁人老朽管不了,但我太原集团一系,完完全全响应逐鹿侯。只要是与内务府有合作的,全都接受入股,贷款的事项,也都接受内务府的规矩,再不敢有半点违拗。” 李牧哼了声,没有搭腔。 王珪赶紧去扯长孙无忌的袖子,不住地使眼色。长孙无忌无奈,也只好放下架子,道:“李牧啊,咱们是亲戚。说起来,你也要叫我一声舅父。舅父误会你了,是舅父的不对。好在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你也不要一直耿耿于怀,叫外人笑话。误会既然解开,内务府的事情,舅父自然也是都支持你的,也不能让你白忙活——这样吧,只要是我陇右一系接的内务府订单,纯利的一成给你,如何?” 第328章 大获全胜 王珪也忙不迭道:“老夫这里也是一成——”咬了咬牙,又道:“若你觉得不够,还可以谈。” “二位长辈都是我的长辈,若非是把我逼得没了法子,何至于此?”李牧叹息一声,似是消气了不少,伸了伸手,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到我的书房来吧。” 说罢,走在前头。长孙无忌和王珪只好跟着,独孤九留在后面,把胖达抱了出来,锁好门,才跟了上来。 书房里,李牧请二位长辈坐下,又叫小竹上了茶,啜饮一口,才缓缓开腔:“二位长辈刚刚说的事情,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能接受。” 王珪见李牧这样说,有些慌了神,忙道:“逐鹿侯,这又是为何?若你心里还有气,不妨提出来,都好商量,都好说啊。” 李牧摆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今日大家都这么坦诚,那我不妨就直接一些。我这个人,非常古怪,有时候爱财如命,有时候却又视金钱如粪土。两种性格,都是我。关键在于,心里是否痛快!我痛快了,怎么都行,我不痛快了,那就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痛快,总得拉上几个,陪我一起不痛快。” “大不了一拍两散,对吧?我这家里才几口人,就算我什么都不干了,光靠一个酒坊,过得也是上等的日子。” 二人只得附和,李牧这些话,确实是如此。 “转眼我来长安也半年了,与二位长辈相识,也有半年时间了。咱们之间的事情,不必细说,彼此心里都有数。我不是一个傻子,二位长辈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心知肚明。” “你们看不起我,只是利用我。有好处,你们当我是个人,我遇难处时,却没有一个愿意为我说句话。” 李牧沉声说出这句话,长孙无忌和王珪急忙要辩解。李牧抬手制止了二人,继续道:“不必解释,我有自知之明。” “一个边陲小城来到长安的毛头小子,一个在所有人眼中靠‘幸进’封侯的家伙,凭什么能被看得起呢?非亲非故,又凭什么得到二位长辈帮衬呢?” “没关系,我都接受。”李牧笑了笑,道:“没有帮衬,我自己想办法,我用自己的办法,让人瞧得起就行了。” “现在,二位长辈瞧得起我了,陛下也瞧得起我了。这就可以了,这便足够了。” “二位长辈家大业大,牵扯也大,计较利益我是能够理解的。你们说分润与我,我也相信是真诚之言。我便是拿了,也没有什么理亏,毕竟我付出了辛劳,拿了也理所应当。” “但事情分怎么看待,如今我有酒坊、店铺,家里开销根本花不完,说句实在话,不差这点钱。而且二位长辈立场经常反复,在我看来,今日和睦,来日未必不会成敌人。拿人钱财,就要与人消灾。我不拿这钱财,便也不用牵扯到很多事情去,如此也好。” “二位长辈记着这份人情,就当是我存在二位长辈处的。日后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开口的时候,二位长辈记得这份人情,还了便是。至于内务府么,除了为二位长辈方便之外,也是陛下交给我的差事。皇命在身,责无旁贷。陛下于我恩重如山,虽鞠躬尽瘁不能报答。我答应陛下,要为他在挣一百万贯,用于创建一支万人骑兵。话说了,必须得办到。二位长辈若心里觉得歉疚,多多助力于我,李牧便感激万分了。” 这一番话,没有什么花哨,也没有过分的渲染,平铺直叙,道尽了心中所想。王珪和长孙无忌虽然各有心思,却也都有些动容。 李牧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他非常明白,彼此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今日无论相处多好,来日利益不同时,还是会翻脸无情。既然如此,他便不想牵扯太深,若是今日他拿了钱,来日避免不了可能要他做些违心的事情,他不拿钱,也就撇清了干系。 而他付出的回报,就是一份人情。这份人情不必说,是一份极大的人情。日后李牧帮助门阀勋贵赚多少钱,这份人情就值多少钱。 答应这个条件,对二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钱好算,人情难还。李牧既然如此说了,他便不会轻易开口,一旦他开口了,就一定是大事。吃进了肚子里的,再吐出来,比少吃点可难受多了。 而且李牧也透露出了他的目标,他竟然说要挣一百万贯!这可不是一百贯,后面还带个‘万’字。这样说罢,像灞上酒坊、跑马地这样聚宝盆一样的生意,一年也不过是十几万贯的利润。但这都是凤毛麟角的极特殊情况,哪有那么多的好买卖? 但是转念又一想,若是旁人说此大话,肯定是贻笑大方。但搁在李牧身上么,却未可知。 眼前这俩聚宝盆,可全都是出自他手啊! 二人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这回是长孙无忌先开口。其实他比王珪更加没有选择,今日从李世民的态度,他已经看出来了,李牧做的事情,正合乎李世民的心意。而刚刚李牧‘无意中’透露出的消息,则让他彻底明白,李世民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想要一支万人骑兵,至少需要一百万贯,这一百万贯,指望民部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想别的办法。而李牧展现出来的赚钱才能,让李世民认为,这件事交给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也是李牧孑然一身,没有家族所累,而且他看待钱财的态度古怪,虽爱财,但相对来说,他的爱财,他更是喜欢通过赚钱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在花钱的方面,从他的做派来看,是真的不在乎。 还有比这样的人,更合适吗? 说到底,长孙氏的荣辱,皆在李世民的身上,受此所限,长孙无忌没有选择,只能妥协。 “这件事,舅父应下了。以前种种,皆是过去。以后,舅父会多多助你,帮衬于你的。” 李牧只当这话是放屁,他要是信了,死得一定很快。 王珪也紧跟着说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必不叫逐鹿侯失望。” “这就太好了!”李牧笑了起来,冲外面喊道:“九儿,去吩咐天上人间订一个包间,我要宴请——” “不要麻烦!”长孙无忌出声阻拦,道:“今日天色不早,明日还有朝议,酒宴就免了,也都不是外人。我与侍中这就走了,再说也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有的是时候。” 王珪也道:“国舅所言极是,来日方长,等逐鹿侯有空,老夫宴请你。” 二人遭到如此翻转,哪还有脸面吃李牧的酒宴。而且今日的信息量着实大了些,他们还要消化一下。 李牧送二人到门口,正好白巧巧的马车回来。白巧巧和李知恩坐在车上,而张天爱则是骑着马,她不喜欢坐马车。看到李牧送长孙无忌和王珪出门,白巧巧忙提醒了一声,三人从马上车上下来,与长孙无忌和王珪见礼。 白巧巧和李知恩,二人是见过的,张天爱却显得眼生。李牧主动为其介绍,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四夫人,还没有过门。等转过年得空,我要去拜见她的父亲。之后才正式成亲,届时二位长辈,可要给一份厚礼啊。” 二人都笑,道:“这是自然。”忽然王珪察觉了奇怪处,随口问道:“逐鹿侯风采迷人,这么快就有了四夫人,不知这二夫人和三夫人在何处?” 李牧指了指红着脸的李知恩,道:“这二夫人就是我的侍妾,三夫人么……”李牧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恍然想到,他与王鸥的事情,见不得光,当着长孙无忌和王珪的面,更是不能提及,笑了笑说道:“三夫人是一位大家闺秀,门槛儿高的很。王侍中出身太原王氏,对这里面的事情应该知道得比我更多些。虽然我二人两情相悦,却无奈有各自的牵绊,无法日夜厮守。看来日吧,也许有朝一日,我李牧再出息一些,能配得上她的门楣。只是如今,只能是放在心中了。” 王珪一听,心里就明白了。 当世以五姓七望为贵,五姓七望的女儿,便是皇族求娶,也是非常难的事情。李牧虽然混得风生水起,但底蕴不够,名望也不行。大家谈生意可以,但是若是结亲,便是绝不可能了。 看李牧这样说,他定是喜欢上了某一个门阀的女儿,人家看不上他。王珪心里头痛快不已,心里暗想,你李牧不是能耐么?也有你无能为力的事情!最好人家一直看不上你,让你抓心挠肝,让你痛短愁肠! 心里这样恶毒的诅咒,嘴上却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如此不知好歹。别人老夫管不了,但若逐鹿侯看上的是我家的女儿,只需一句话,老夫可是非常愿意做逐鹿侯的丈人,有你这样的乘龙快婿的!” “多谢侍中美意。”李牧心中暗道,老东西你都快七十了,你的女儿最小的也五十来岁了,你想当我的丈人,我缺奶奶不成? 长孙无忌催促一声,王珪只好放下谈兴,也上了自己的马车,一并离去了。他哪里知道,李牧口中的大家闺秀,正是他的侄女王鸥! 第329章 无形之手 长孙无忌和王珪离开,却没有各自回府,而是非常有默契地又来到了天上人间喝茶。包间内,侍者端上了茶盏之后,长孙无忌便让人退了出去。他的随从守在门口,二人才开始交谈。 话还没说,二人齐齐叹了口气,听到对方的叹气声,俩人互相看了眼,长孙无忌道:“你为何叹气?” 王珪苦笑道:“国舅不也是叹气了么?” “是啊、”长孙无忌又叹息了一声,道:“没有想到,真是没有想到。李牧才来了长安半年、才半年呐!想当初,他刚入工部任职的时候,因为几个工匠的事情,还来我府上登门道歉。那时的他,是多么的谦卑。当日情景宛如昨日,而今时今日,他已经能给我脸色看了,人都说养虎为患,果然不假,如今这幼虎已经长成,如之奈何?” “奈何不得了!”王珪接过话,道:“老夫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像李牧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平生仅见。他哪里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看他做事的谋略和手段,看似荒诞不羁,实则环环紧扣。看着他,老夫便觉着自己是真的老了。唉……” “如今这小子大势已成,你我的算盘全数落空。这次遏制不得,恐怕下次更没有机会了。叔玠,你有什么打算?” 王珪知道长孙无忌这是在套话,但这也不算是什么机密事,而且目前二人的情况差不多,同仇敌忾之时,说点心中所想也是无妨。 “没有打算。”王珪给出了四个字的答案,道:“其实李牧说得有道理,他做的事情,与我太原王氏的利益之间,并没有冲突。他想要的,无非就是按照他的想法做生意,而我太原王氏想要的,只是利字而已,只要有利,按照谁的想法做生意不是做呢?国舅以为呢?” 长孙无忌笑了一下,道:“你倒是想得开,隐太子死后,你能接受陛下的招揽,身居宰辅之位,怕也是这样想得吧?” 王珪哈哈大笑,道:“国舅不必揶揄,你我都明白,做隐太子的心腹也好,做陛下的臣子也罢。老夫身为太原王氏子弟,都是要为了太原王氏着想的。隐太子在时,与门阀士族交好,老夫为隐太子出谋划策,便是为了我太原王氏出谋划策,有何错处?” “玄武门事后,隐太子惨死,但老夫却自认不亏欠于他。该做的事情,老夫都做了。老夫多次提醒,先下手为强,隐太子自己优柔寡断,怪的谁来?他死后,我接受陛下征召,入朝为官。又有何错处?难道老夫要愚忠到随隐太子而去才全保全名节么?” “若他听从我的建议,又何至于此?” “老夫可以不做这个官,但我太原王氏怎么办?家族数万人口怎么办?国舅,你也不要说风凉话,你又如何?不也是与我一样么?” 这次,长孙无忌没有反驳,王珪说得没有错,二人是同病相怜。 曾几何时,长孙无忌的想法也非常的单纯。他与李世民一起长大,尊他为主,着实不曾想过为己谋私。但是随后,李氏父子之间的龌龊,让他认清了现实。现实便是,什么父子亲情,什么朋友恩义,全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握在手里的,才真正是自己的。应了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李世民也是如此,他若不自私,不为了自己。他大可做一个闲散王爷,但他是如何做得?弑兄杀弟,灭兄弟满门,如此行径,亘古未有。即便有无数理由,也改变不了他当日丧心病狂的事实。 从那之后,长孙无忌便不再天真了。他开始考虑自己,偷偷利用自己的权力,为长孙家谋划。 甚至在东宫,他都安排了自己的人,为的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未来的皇帝,让他与长孙氏亲近。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谋划进行着,非常的顺利,知道李牧的横空出世,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长孙无忌是真的后悔,早知李牧有今日,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出动死士,杀之而后快。 如今,想动也动不得了。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聊了,长孙无忌打了个岔子,道:“不说这些了,既然答应与李牧合作,这订单的事情,我可不会让着你们。” 王珪却道:“国舅,这话似乎得换我来说吧?难不成你觉着,你们与李牧关系好?” 长孙无忌闻言揶揄道:“不管怎么说,李牧也算是勋贵。与我也沾亲带故,就算看在陛下和皇后的面上,也能给我三分薄面。你么,忘了挨得那一拳了?” “老夫自然是没忘,不过这有什么影响么?老夫也没打算亲自与李牧商量这订单的事情,舍弟与他关系莫逆,以后我太原王氏的生意,都会由舍弟打理。” 王珪抬了抬眉毛,颇有挑衅的意味。 一番话说中了长孙无忌的心事,是啊,人家那边有一个王普。王普此人,长孙无忌自然是知道的。此人是国子监的教授,早年是太原一代有名的纨绔,学问不怎么样,吃喝嫖赌的本事却精通得很。与李牧不打不成交,现在逢人便称自己是逐鹿侯的朋友,交际面很广。 而自己这边,却没有一个与之对等的人物。长孙冲本来是一个好的人选,还拜了李牧做师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牧不喜欢长孙冲。而长孙冲自己,也对李牧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只是被整治得不敢说罢了。 忽然长孙无忌想到一人,道:“你有王普,我也不是没人。你忘了独孤家那小子了?他也是勋贵,还是独孤阀的继承人,有他在李牧身边,还愁说不上话?” 王珪笑着摆手,道:“国舅不要自欺欺人了,李牧身边的几个人,我早就调查清楚了。独孤九虽然武功高强,但却男生女相,以前都不敢出来见人。李牧为他做了一张面具,此面具神奇,竟能改变声音,二人因此相交莫逆。独孤九的性格孤僻,若是不熟悉的人,他一句话都不说。如今他对李牧忠心耿耿,便是他的父亲想打听点什么,都是枉费心思。你想让他为你所用,这可能么?” 长孙无忌也知道不可能,但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他总不能示弱于人,即便被拆穿了,也只能继续嘴硬,道:“那就请你拭目以待!” 说罢起身,甩袖离去了。 王珪虽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但也高兴不起来,今日的事情,对他的打击也很大。活了大半辈子,栽在了一个小子的手里,说是不在意,又怎么可能? …… 傍晚,太极殿。 袁天罡正在给李世民汇报今日得到的消息。 “……国舅与侍中离开宫城之后,直奔逐鹿侯府,气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李世民微微蹙眉,道:“真是太不像话了,两位长辈一起去欺负一个小辈……李牧如何应对?” 袁天罡道:“具体便不知了,逐鹿侯府中,也只有一个不良人秘谍而已。他到不了跟前,只能听到一言半语,不过据他回报,李牧似乎是翻脸了,大嚷了一通。” “大嚷了一通?对国舅和侍中二人?” 袁天罡点头,道:“回报是这样,从后续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属实的。” 李世民笑了,道:“一定是非常精彩,可惜朕不在旁边,不然可有热闹看了。朕是真的很好奇,李牧是如何做到的,不过以他的诡辩之才,如此结果倒也正常——后续呢?” “国舅与侍中,去时怒气冲冲,离开时,却截然相反。李牧送二人到门口,正巧遇到李牧的夫人回府,在侍中与李牧闲谈之中,还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秘谍就在旁边,刚好听见。” “哦?什么消息?” 袁天罡笑道;“李牧如今已经有了四个夫人了,除了他的正妻白氏之外,他的侍妾成了他的二夫人,还有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极有可能是陇右三大马匪之一,张家寨的大小姐,如今成了他的四夫人。至于三夫人,如今还不知晓,不过据李牧所言,乃是一位大家闺秀,他想娶,却娶不成。” “呵!”李世民冷笑一声,道:“不知是哪个门阀眼眶如此高,什么样的女儿,连李牧都配不上?” 袁天罡自是心知肚明,那人是王鸥,但他如何敢说,只道:“实在是没有消息,臣会努力打探。” 李世民摆摆手,道:“已经很好了,年轻人的事情,打探太清楚也没什么必要。李牧若是真急了,他自己会对朕说的。好了,没什么事,你也歇息去吧,回来两日,一直没闲着,也该歇息歇息了。” “臣告退。” 袁天罡行了个礼,从密道离开。殿内只剩李世民一人,他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翻看了起来。 这奏折的封皮,已经有了磨损,看样子不是近日的奏折,而且经常被翻阅。李世民把奏折打开,随着他的视线,可以看到‘臣杜如晦’的字样,由此可知这封奏折的主人。 刚拿起来,忽然殿门被撞开了。 李世民反应够快,放下奏折,回手便拔出了架上的长剑。 高公公冲进来,慌忙道:“陛下!杜公的家人来报,杜公他……” 李世民手里的长剑跌落在地。 “摆驾!” “陛下,宫门已关——” “摆!驾!”李世民嘶吼出声,他的眼眶中,竟是饱含热泪! 第330章 谋士之殇 宫门大开! 此举极不合规矩,历朝历代李世民骑着一匹白马,一马当先窜出,身后跟着一队禁卫,看这架势,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天策上将的风采。 銮驾在后面跟着,銮驾太慢,李世民等不及。 他知道杜如晦的性格,若非到了弥留之际,他是绝对不会派人通报消息的。而且就算是到了弥留之际,若他不是有话要说,有事托付,他也不会麻烦。 李世民知道,他在等着自己,他一定有话想说。 这位自晋阳起兵,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谋士。沉默寡言,但只要他一开口,事情便有了决断。 与之相反的是房玄龄,房玄龄遇事,总是能够提出精辟的意见和具体的办法,眨眼便能想出七八个主意来,但是往往不能作决定。这时候,就必须把杜如晦请来。而杜如晦一来,将问题略加分析,就立刻能从房玄龄的意见和办法中选出一个最好的来,每每都切中要害。 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因此才有了‘房谋杜断’的佳话。 李世民登基之后,俩人封了尚书仆射,房玄龄是尚书左仆射,杜如晦是尚书右仆射,官职相当,平起平坐。在众人眼中,二者并驾齐驱,不分高下。但是只有李世民自己心里知道,谋略一事,杜如晦要胜过房玄龄。他心中更加倚重的谋士,是杜如晦! 谋,固然重要。但去做,却要从决断开始。房玄龄在谋的方面厉害,但若不能落实去做,也都是纸上谈兵罢了。这个时候,才能显出决断的人才尤为珍贵。 骏马疾驰,不断缩短君臣之间的距离。李世民的脑海中,也在掠过他与杜如晦之间的种种过往。 平定薛仁杲、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叛乱,掌管秦王府兵马…… 他想起了那夜,被逐出京师的房玄龄和杜如晦,易妆成道士深夜回长安,为他谋划玄武门事,联络众武将,让他坚定信心,发动政变,登上皇帝宝座。 多少次犹豫之时,是杜如晦的决定,扭转了局面。李世民不敢去想,若无杜如晦在身边,他是否还能有今日! 而今时今日,这个人就要死了。 年初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谋划对突厥的进攻,那时候他还很健康,而当大军进入突厥境内时,他便染病了。病来得如此急,如此快,身体每况愈下,药石难医。御医都说,他活不过半年。 便是孙思邈来为他诊治,也只是让他多活了两个月罢了。 今日,便到了分别的时候了么? 一股钻心的疼痛袭击了李世民的脑海,让他双目赤红!这一瞬间,他怨恨冲天。朕是皇帝,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为何朕留不住一位心腹重臣? 事事不能遂心顺意,做这天子有何用处? 眼前便是杜如晦的府邸了,李世民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跃下。杜如晦的管家站在门口等候,看到李世民下马,便要行礼,李世民摆摆手,不理会他,大步流星地直奔后宅。 哭声不绝于耳,李世民听到了,心情更加低沉。 “克明!朕来了!”李世民赶到门口,先喊了一声。病榻上,正在同长子交代后事的杜如晦听到了李世民的声音,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 他虚弱地抬起手,对他的儿子和妻妾说道:“后事,我已经都交代清楚了。你们都出去,让我跟陛下,再说几句话……” 一众家人垂泪不止,在杜如晦的长子杜构带领之下,重重叩首,哭着推出了屋子,把这最后的时间,交给了这对君臣。 李世民来到塌边,紧紧握住杜如晦因病痛折磨,枯瘦如柴的手臂,看着他皮包骨的样子,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杜如晦想抬手帮李世民拭去眼泪,却已经做不到了。他的脸上,焕发着一种比健康的人还要有活力的神采,李世民戎马一生,见惯了死亡,他知道,杜如晦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因为我的事情,让陛下流泪,作为臣子,臣惭愧万分。” “克明,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吃了神医的药,为何还会如此?” “呵……”杜如晦叹息一声,道:“陛下,命有尽时,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相抗。也许是臣这一生,算计的人太多,合该有此报应吧。” 李世民哭声更大,他自然知道,杜如晦所算计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若真是天意如此,杜如晦便是替他死。 “陛下,臣要先走一步了,临行之时,还有一些心事未了——” “你说,无论何事,朕都答应你!” “臣两个月前,那、道奏折……”杜如晦的气息已经有些乱了,李世民却听懂了,忙道:“朕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了,李牧不负朕和你的期望,如今掌管新设的内务府,已可与勋贵、门阀、士族分庭抗礼了。” 杜如晦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陛下,臣听闻逐鹿侯很多次,却没有见过他。实在是想见一面啊,如此天赋奇才,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风采……” 李世民向外面大吼:“去把李牧给朕叫来,让他立刻来见朕!立刻!” “不、不要麻烦了……”杜如晦的气息更加弱了:“恐怕来不及……陛下,枕头下有、有……” 李世民忙伸手去杜如晦的枕头下摸索,摸到了一份奏折。 “这是……” “陛下,臣、臣知道陛下、忧心……忧心什么,这奏折,是臣、臣前些日子,还有些气力,写、写的……” 李世民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没有想到,杜如晦在病重之际,还在为他谋算,一腔的话不知道如何诉说,一手捏着奏折,另一只手握着杜如晦的手,语气颤抖:“克明!朕、舍不得你啊!” “臣、也舍不得陛下……” 杜如晦的眼角,也留下一丝泪水,似乎带着几分不甘。 “陛、陛下,臣还有一件事!” 忽然,杜如晦的声音大了些,紧紧抓着李世民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李世民知道,杜如晦快要不行了,这怕是他最后的一口气,急道:“你说,朕答应你!” “臣的长子平庸,性情温和,不会惹事,可以传家。次子却非常莽撞,臣担心……请陛下——”一口气倒在喉咙口,下半句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李世民懂了他的意思,道:“你放心,朕把女儿嫁给他。他做了朕的驸马,没有人敢轻辱与他。” 杜如晦听到这句话,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握住李世民的手渐渐松开,瞳孔也涣散了起来。 李世民强忍泪水,伸出手,帮他闭上了眼睛。他起身,告知在门口等待的杜如晦家人,众人涌进室内,嚎啕声此起彼伏。 李世民怔然站在众人之后,看着病榻上身体逐渐冰冷的杜如晦,忽然心里一空,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内心却更加凄凉。手里还有一本带着温度的奏折,李世民不忍去看,摩挲了一下,放入了怀中。 銮驾此时才到,高公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没等见礼,李世民已经开口:“去通知百官,罢朝议,让他们都来送别克明。” 高公公虽觉不妥,但见李世民悲痛万分,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了。 整座府邸乱成了一团,李世民独自怔坐在厅堂之内,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 李牧已经脱光光钻被窝打算睡觉了,忽然一伙人拍门,吓得他还以为兵变了。直到李重义的声音响起,李牧才知道,原来是杜如晦去世了。李世民让他过去,虽然李牧不太明白,为什么杜如晦死了让他过去,他和杜如晦之间也没有什么交集,非要硬说有交集,似乎只有王鸥买了他家的宅子。 难道事情败露?似乎不太可能啊! 但是李世民召见,他不能不去。此去为了吊唁,不好再穿虎皮裘,白巧巧为他找了一套素色的衣裳,李牧穿戴停当,带着独孤九一起出门了。 独孤九身为独孤修德的儿子,独孤阀的继承人,这样的场合,他也避免不了要到场,俩人一起去,也免得费事了。 两家距离不近,李牧到的时候,莱国公府门前已经人满为患了。消息传出之后,长安城此夜不眠,无数杜如晦的亲朋故旧,纷纷前来,就算有些不愿来的,在李世民的圣旨之下,也不得不来。 李牧费劲挤进去,刚好瞧见了高公公。高公公把他带到了李世民的面前,李世民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他抬眼看了眼李牧,眼眶又红了,倒是把李牧给吓了一跳。他自打认识李世民,还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堂堂一国之君,难道是大哭过一场? 杜如晦竟在李世民的心中,占据这样大的位置? 李牧来到长安之前,杜如晦就病了,几次朝议,也没见过,对这位声名在外的尚书右仆射,他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此时见到这种情景,着实是惊讶到了。 “李牧,今日克明去世,朕如断一臂,你可知道,朕心中多痛吗?” 第331章 备极哀荣 李牧看着李世民的神色,此时的他,猜不到李世民是为了杜如晦这个人悲痛,还是为自己失去一个良才辅佐而悲痛,但是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话。 在高公公震惊的眼神下,李牧给了李世民一个拥抱。 李世民也愣了,大唐虽然风气开放,却也还没到这种程度。尤其在男人与男人之间,若非是龙阳之好,断然不会如此。 李世民霎时间涨红了脸,低声喝道:“李牧,你干什么!” 李牧松开李世民,道:“陛下为杜公悲痛,臣不认识杜公,却因陛下的悲痛而为陛下悲痛。臣心里想,杜公在陛下心中,定是一位贤才良相。臣不敢狂言,日后能成为杜公一样的人,做陛下的臂膀。但臣会努力,尽己所能——若杜公是陛下的胳膊,臣愿意做陛下的假肢。” “……”李世民愣愣地看着他,李牧语气中的关切之意,他充分地感受到了,可是和‘假肢’是何意?肢体也有假的? 李牧见李世民疑惑,心中也疑惑,难道我说的不是汉语?为何陛下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忽然他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词语的问题,连忙解释:“陛下,假肢的意思就是——呃,例如一个人没了一条腿,用木头做一条假腿代替,木头的假腿,不能走路,却能站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虽不如,但能凑合,臣的意思就是,陛下没了杜公,还有臣在,臣不如杜公,也能凑合……” 李世民听得烦躁,出言打断他,道:“行了,朕不听你絮叨。朕召你来,是因为克明弥留之际说想见见你,可惜没等你到,他就已经……”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也是你们无缘吧,但是你既然来了,今夜就先别走了,帮着张罗一下。夜将深,朕不能离宫太久,你就替朕,尽一份心意吧。” 来都来了,李牧还能说不行么,躬身行了个礼,道:“臣领命。” 李世民站起身,最后遥望了杜如晦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迈步离开了。高公公跟在他身后,也一并回宫了。把李牧自个儿晾在了厅堂里,环顾四周,哭的哭,嚎的嚎,一个认识的没有,李牧苦笑一声,心里暗道,说是照应,如何照应啊?能不能先来一个人,照应照应我? 正犯愁呢,看见程咬金等过来了,李牧一拍脑袋,可以先当个知客人嘛!这不也算是尽一份心意么? 这样想着,李牧便迎了上去。程咬金看到李牧,愣了下神,问道:“你小子怎么在这儿?你与杜公,也有交情?” “没有啊!”李牧苦笑一声,道:“陛下让我来替他尽一份心,这不就来了么?程伯父您住得那么远,却第一个到,莫非您与杜公,相交莫逆?” 程咬金叹了口气,道:“秦王府旧人,感情自是不必说——刚才我碰见了陛下,看陛下的样子,显然是哭过一场了。唉,真是没有想到,克明比我还小几岁,竟走在了我前面,唉!” 程咬金连连叹息,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这时见府中的下人,已经挂起了白娟,抬来了棺椁等物,显然对此早有预备。李牧把独孤九叫过来,让他跑一趟工部,找一些工匠过来帮忙。程咬金也与他分开,他还想看杜如晦最后一面。 不多时,公孙康带着工匠们过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忙活的,就是搭把手的事情,多一个人,活儿也能快些。一直忙活到了天色发亮,灵堂灵棚等全都搭建了起来,吊唁的人陆续都来了。李世民有旨意,只要在长安城的官员,都要来吊唁杜如晦。这道旨意下了,人可就多了,长安城有品级的官员,何止一百人。 到了这会儿,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了。李牧让公孙康把工匠们带回去,按例结算工钱。他抽空回了趟家,补了个觉。醒来吃了点东西,又到了莱国公府。吊唁的人一点也没见少。 一连折腾了三天,长安城中所有的官员,才吊唁完毕。这三日内,李世民每日上下午都各来一次,每次都大哭不止。虽然李牧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揣度,李世民这样做,免不了有演戏给人看的成分在。但他也不得不佩服,就算是演戏,作为皇帝能演戏到这种程度,为臣者也该知足了。 这三日内,每一日都有旨意自宫中传达过来。 第一日,李世民下旨,命礼部尚书虞世南亲自作碑文,历数杜如晦的功绩。 第二日,李世民下旨,让杜如晦的长子袭爵。 第三日,李世民下旨,追赠杜如晦为司空,并亲自过问给杜如晦的谥号,议定为‘成’。安民立政曰成;刑民克服曰成;佐相克终曰成;制义克服曰成,这是一个上谥,也算是符合杜如晦一生所为。 送葬之日,李世民亲自前往,秦王府旧将程咬金、侯君集等扶棺,队伍长达数里。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管怎么说,杜如晦也算是备极哀荣了。 李牧虽然与杜如晦素不相识,却为他的后事从头忙活到尾。除了抽空回家补个觉之外,每日都在莱国公府。他倒是想不去,无奈李世民上下午都在,看不见他便要问,着实给他折腾够呛。 送葬回来之后,李牧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倒头睡了一整天,才感觉好了一点儿。 次日,宫里来人,叫他去参加朝议。李牧从被窝里爬出来,有心不想去,却从传旨太监口中得知,高昌国主鞠文泰的队伍即将抵达,算路程,再有一日就到长安了。因此李世民召集百官,为明日迎接高昌使团做些准备。 李牧这才恍然,为何杜如晦的后事虽然备极哀荣,排场很大,却显得多少有些仓促。原来问题出现在这儿,李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无论是多重要的臣子,在李世民的心中,其实也都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他真正在乎的,还是他的皇权。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皇帝嘛,若是把臣子看得太重,如何做好一个皇帝? 李牧轻笑了一声,把不该有的念头抛出脑海,穿好了朝服,随传旨太监参加朝议去了。 这场朝议,如李牧所想一般枯燥乏味。迎接使臣,主要是礼部的事情,李牧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衙门口的事情,要把大家都叫来听着,难道大唐三省六部的人,都很闲吗? 但是这种话,他是不会出来说的。内务府如今已是众矢之的,八百双眼睛盯着,讨这种没趣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当个木头,与内务府无关的事情,甭管是谁占便宜谁吃亏,自己都不掺和,闷声发大财,才是正途。 就在李牧快要站着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高公公尖着嗓子喊得那声‘退朝’,李牧打着哈欠往外走,还没走出两仪殿,身后就又响起了高公公的声音。 “侯爷慢点走,陛下让咱家知会您一声,叫您在宫门口等着,陛下要去天上人间探望太上皇,点名让您跟着。” 李牧回过头来,无奈道:“高公公,能不能麻烦您跟陛下说一声,内务府初创,事情太多,我、我实在是有点忙。陛下去探望太上皇,他自己去不行么?我去干什么呀,太上皇如今的脾气好着呢,不会轻易发火的。” 高公公笑吟吟道:“陛下猜到您会这么说了,陛下说,让你去,你就去,就当是打麻将凑个手,不要有那么多的废话。” “……”李牧被噎了个结实,道:“这话是陛下说的?” “自然。” “呵!”李牧小声嘟哝:“陛下小时候是不是当过泼皮啊,这么不讲理——” “你说什么?” “啊!”李牧赶紧找补道:“我说陛下真是慧眼如炬,我这个人就是不爱干正事儿,就是爱打麻将,要不我怎么能发明麻将呢,是吧……” “就属你废话多!”李牧和高公公磨叽这一会儿,李世民已经换好了便服,听到李牧阴阳怪气的,忍不住出声呵斥了他。李牧赶紧堆起笑脸,道:“陛下,臣这不是为了等您么?在宫门等也是等,在这儿等也是等,怎么都是等,还不如跟陛下一起呢。” “哼!”李世民不理会他,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李牧和高公公跟在后头,三人一起来到宫门口,李世民上了一辆马车,李牧犹豫了一下,对独孤九使了个眼色,也挤进了李世民的车里。 李世民看见他,没说什么,轻轻撩开帘子,视线投向了外面。 李牧没话找话,道:“陛下,您今日怎么这么有空,想着去探望太上皇啊?让臣猜一猜,莫非是与高昌国主觐见有关?陛下想请太上皇出面,担心太上皇不答应,所以把臣也捎带上,想让臣替陛下说点好话——” “朕用得着你替朕说话?”李世民嗤笑一声,道:“朕与父皇,父子亲情,不比你亲近?还有,你刚才说得叫什么话?什么叫朕今日有空?朕探望朕的父皇,乃是孝道。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朕今日才想起来探望,不够孝顺似的。” 李牧赶忙道:“臣说错话了,陛下千万别跟臣一般见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腹诽,陛下您可是真够孝顺的,担心老爹当皇帝太累,主动把这累活儿接过来自己干了,如此孝行,真是感天动地。 第332章 平衡守则 李牧识相地不做声了,他最近一直在努力低调。因为在之前的事情上,他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前世李牧在看杂书的时候,看到过不知道是哪个国外心理学家的研究,叫做‘平衡守则’。 其中有几个例子,非常的形象。 比方说大家在一个公司上班,职务相当,收入也相当,关系还不错,算是朋友。忽然有一天,一个人加薪了,二百块。按道理来说,大家是朋友,应该为对方高兴才是。 但这位心理学家研究得出结论,高兴是没有的,嫉妒却能占百分之九十。即便嘴上不说,行为上却在潜移默化的做。他的同事们,脑海中会有一个潜意识的信号,凭什么只有这个家伙加薪?我不比他差!但这点小事又不好摆脸色,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同事们会不自觉地占他点小便宜。哪怕是拿了他一支笔,或者让他多加个班,心里都会觉得舒服一点。你赚的比我多,这点损失你活该。 上司会下意识给这个人多派工作,因为他觉得,在所有人中,我给你加薪了,这是我给你的好处,你得到了更多的好处,理当付出更多的劳动。而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工作,就只能让你来了,谁让别人没加薪了? 在此事件中,这个加薪‘幸运儿’的同事和上司,都选择性地回避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加薪? 在上司的角度,如果这个人不是做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贡献,身为上司,会给他加薪么?而作为同事,你付出的辛苦没有人家多,薪水比人家少,有什么可嫉妒的? 换句话说,这个人的加薪,是他已经付出的额外辛苦带给他的,没有半点不公平的地方,也涉及不到欠了谁的人情。 但反应在现实中,他却会因此遭到两方面的苛待。 这便是人性。大部分的人性不会考虑公平与否,不会选择承认自己的不足,而是会选择用‘平衡’的办法,来想办法让别人的优点减小,用来弥补自己缺点带来的损失。 李牧如今就是那个加薪的人,现在不仅仅门阀勋贵看不上他,就连李世民也会觉得,朕力挺你这么多,恩宠优渥,你不尽心竭力为我办事,怎么对得起我? 他不会想,内务府成立之后,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他自己。 而李牧因为看过这个心理学家的文章,脑海中已经有了这个概念,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他选择低调。不惹事,不出挑,最好谁都想不起来我。用前世的一句游戏术语来说,就是‘稳住,别浪’,只有稳住别浪,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游戏如是,现实亦如是。 不过人性这玩意,还有一个不确定性就是,你想稳住别浪,但是别人不这么想。 李牧已经不出声了,认怂了,李世民却没想放过他。他叫李牧跟着一起,就是带有目的的,否则他没事儿闲的么? “不过……” 完了! 李牧心里一突突,这一句‘不过’可以说十分灵性了,前面说用不着我,一句‘不过’之后,还是用得着了。李牧瞧了眼李世民,挤出一丝微笑,道:“陛下想让臣做什么,不妨直言吧。” 李世民被说破了心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的脸皮可能已经练到了‘大乘期’,厚度堪比长安城的城墙,李牧这点攻击力,根本就破不了他的防御。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诚如你所说,朕确实想劳动一下父皇。这高昌国主前来觐见,朕倒是可以应付,但你想想,父皇尚在,朕独享尊荣,着实不太妥当。所以朕就打算,请父皇出面,见一下这个鞠文泰,走一个过场。” 李牧疑惑道:“若只是如此,臣觉得太上皇应该会答应陛下啊,用不到臣吧?”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克明么。” “杜公?”李牧心道,杜如晦都已经死了,还能因为他什么? “父皇憎恶克明。” “哦……”李牧有点明白了。 杜如晦身为李世民的谋士,又是玄武门之变的主要策划者,在李渊的眼中,无异于是杀死自己长子的元凶之一。而李世民近几日厚赐于他,备极哀荣,李渊知道了,必然心里不悦。 老人家都是小孩儿的性格,你让我不痛快了,你说什么都是错的。李世民有此担心,也不无道理。 “臣明白了,包在臣的身上。”李牧积极出主意,道:“等会儿到了天上人间,陛下就主动张罗打麻将。麻将打起来,陛下注意臣的手。臣的左手放在桌下,陛下就打筒子,拿到桌上,陛下就打万字,握成拳,陛下就打条子,要是抓了一个麻将在手里,陛下就打风牌。” 李世民听得愣愣的,呆问道:“这是干嘛?” “给太上皇点炮啊!” “啊?” “哄得太上皇高兴,事情不就成了么?” 李世民大怒:“朕是皇帝,岂能行此谄媚之事?你便只有这一个主意么?荒唐!朕不干!” 半个时辰后—— 李世民抽出一张三条,刚要打出去,忽然看到李牧的左手握拳,急忙放下,抽出了一个五万打了出去:“五万!” “哈哈,胡了!我又胡了!”李渊劈手把李世民打出的五万抢到手里,像是怕他耍赖似的,笑逐颜开,道:“世民啊,今天你的手气可不太好啊,刚才我看打出去两个五万了,还以为没有了,没成想就这最后一个也给我等到了。清一色对对胡,给钱给钱!” 李世民苦笑一声,低头想要拿钱,却发现五十两的本钱已经曙光了,只好央求:“父皇,儿子的没钱输光了,能否先欠着——” “说得什么混账话!”李渊登时便怒了,拍桌子道:“欠着?愿赌服输的事情,你跟我说要欠着?李世民,你可知道‘信’字是什么意思?皇帝怎么当的!” 李世民无奈,忽然瞅见李牧面前还剩一个银元宝,伸手拿过来递给了李渊。 李牧也不干了,道:“陛下,赌桌无父子,您虽然是陛下,也不能抢臣的本钱啊。臣今日也没少输,五十两的本钱就剩这十两银了,您拿去,我、我怎么办啊?” 李世民跟李渊不敢发火,对李牧就无所谓了,当即斥道:“朕的内帑不是你管着么?就当朕借你十贯钱,你记账就是了。” “这不对啊,一码是一码……” 二人争辩了起来,李渊可不管他俩,拿过银元宝,找回二两银子丢过去,道:“你俩也输光了,不玩了,都滚吧。” 听到这话,李世民赶紧冲李牧使了个眼色。李牧把二两银子收起来,清了下嗓子,道:“那个……太上皇啊,有一个事儿,想求您老人家。” 李渊扫了李世民一眼,道:“就知道你俩不会无缘无故来陪我这个老头子打麻将,还轮番点炮,以为我老糊涂看不出么?” “哪能呢!”李牧赶紧堆起笑脸,道:“这不都是为了太上皇高兴么?您目光如炬,臣和陛下这点小小的心思,还能瞒过您的法眼?” “算你识相!”李渊哼了一声,面色虽无缓和,却也看得出,是极为受用的,想了想,道:“有什么事,说罢?” “父皇,明日高昌国主鞠文泰来觐见,儿子觉着,如今大唐有今日昌盛,离不开父皇的功绩。儿子不敢独享尊荣,因此想请父皇出面,接受高昌国主的朝拜。” 李牧赶紧溜缝,道:“是啊是啊,太上皇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功盖千秋,秦皇汉武不能及也,自当享受万国来朝的尊荣,太上皇,臣以为得见,得见啊!” “还是免了吧!”李渊摆了摆手,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如今已经退位,不是大唐皇帝,如何受此尊荣?” “父皇……” 李世民还要再劝,李渊又道:“两仪殿就不去了,不过,朝见之后,当有酒宴。你把酒宴安排在天上人间,我在这里见见那个鞠文泰。” 李世民一愣,心中盘算得失。李牧赶紧冲他使眼色,李世民点点头,道:“好吧,就依父皇所言。” “哎呀,这真是两全其美啊!”李牧赶紧送上一记马屁,道:“陛下,您看看,咱们君臣二人一起,都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还得是太上皇,老当益壮,思维敏捷,当真是——” “你可行了,不受你的吹捧,没事了吧?没事都滚吧!有容啊,送客了!” 李有容应了声,引着二人下楼。打麻将要四个人,她也凑了一角。 李世民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有容啊,有件事跟你说,朕已经下旨,设顺州、裕州、化州、长州、定襄、云中等都督府,任命你的舅舅为顺州都督,不日他也要来长安谢恩,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啊?”李有容下意识出声,李世民皱眉,道:“怎么,马上要见到你舅舅了,不开心么?” 李有容赶忙摇头,道:“是太开心了,本以为此生没有再与舅舅相见之日,忽然听到陛下这样说,吓了一跳。”说着,李有容行了一个礼,道:“有容代舅舅谢过陛下隆恩。” 李世民不疑有他,笑道:“这是突利应得的封赏,不必言谢。” 李有容送两人到了门口,目送他们离去,眼眸之中,划过一丝不安。 第333章 始作俑者(卷终) 伺候李渊吃过了午饭,李有容有些欲言又止。李渊正喝茶,余光瞥见她的样子,笑问道:“有事?” 李有容把李世民告知她消息的事情说了,又道:“皇爷爷,舅舅待我如亲生,他这次来长安,我想报答他的恩情——我想支用一些账上的钱,给舅舅买些东西。” 李渊大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钱财之事,你不必问我。天上人间你说了算,花销自己去账上拿就是了。再说,这是孝行,本就无可厚非。如今你的父母都不在了,你的舅舅又照顾你这么多年,你孝顺他,理所应当。去吧,不要吝啬钱财,拣好东西买,拣突厥那边没有的东西买,也让你的舅舅见识一下,我大唐物产。” “谢谢皇爷爷。”李有容笑了起来,乖巧地施了个礼,转身出门去了。 李渊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中也欢喜。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把小陈公公叫过来,让他陪着下军旗。 李有容从账上拿了五十两银,乘车来到了西市。虽说东市的货物更好更贵,却不一定适合突厥人的口味。西市的货物虽然粗犷了些,却更符合突厥人的审美。 到了东市门口,李有容从马车上下来,让马夫等着,她自己一个人进了西市。西市中从不缺少帮拎东西的苦力,只要给些小钱,三五十文,就能帮着把东西送到车上。 李有容自打住进天上人间之后,很少出门。偶尔几次,也是为了采买。此次是为了给舅舅买东西,与采买不同,她也没有什么经验,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走走停停,来到了一个铺子。站在门口,便能闻到烤肉的香味。对李有容这样的突厥人来说,烤肉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鼻子一闻,就知道这烤肉好不好吃。这家铺子,刚好是纯正的草原味道。 似是被香味吸引,李有容迈步走了进去。铺子是新开的,有些冷清,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大胡子,看上去有些凶恶。看到李有容进来,俩人不看她,却朝他身后看。如果李牧在此,肯定会认得出,这两个大胡子,正是他那日送到长安县衙的那俩大胡子,他拿走了他们的安息茴香,给了他们一比钱做补偿,让他们再寻生路。没有想到,这两兄弟竟拿这笔钱在西市置办了一个铺子,又做起了烤肉的生意。 无奈何二人不会汉话,因此生意依然不好。 “你怎么来了,身后有没有尾巴?(突厥语)” “没有,我非常小心,义父在哪里?(突厥语)” “你有什么事情?首领不在长安,他说过,不能随便见面,对我说吧。(突厥语)” 李有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唐皇帝要册封突利,突利马上就要来长安,我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这个消息,请快一点让义父知道。(突厥语)” “好,我们会尽快通知首领。你回去吧,不要令人起疑。(突厥语)” 李有容点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让她熟悉又厌烦的声音:“哎呦?我当是我眼花了,怎么是你啊,你来西市干什么?” 李有容回头一看,果然是李牧。她稳住了神,镇定自若道:“我来给舅舅买礼物,路过这里,看这烤肉是草原的味道,想买一些给皇爷爷吃,怎么,不行吗?” “谁说不行了、”李牧笑了一下,道:“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李牧往铺子里面瞧了眼,看到了大胡子两兄弟,惊讶道:“是你们啊,还记得我吗?你用我给你们的钱,在这里开了铺子啦,好头脑!肯定会赚钱的!” 大胡子两兄弟忙露出惊恐的样子,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李牧哈哈笑,道:“放心吧,上次是个误会,不会再抓你们了。”李牧说着,对李有容道:“你帮我跟他们说,上次的事情是个误会,让他们好好做生意。” 李有容不开口,冷漠地看着他。 李牧自讨了个没趣,道:“翻译一下能累着啊?就这么点事,都不肯帮忙,呿!”李牧撇了下嘴,冲店铺里面挥了挥手,带着独孤九离开了,他来西市是有事找封四商量,也懒得跟李有容磨叽。 看着李牧走远了,李有容长出了口气。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对李牧总是有一种畏惧的感觉。 李有容转过身看向大胡子兄弟,道:“你们怎么跟他扯上了关系?他就是逐鹿侯李牧,非常聪明,非常危险,你们离他远一点。” 大胡子冷漠道:“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是首领交代的,你不需要知道。”说完,他从烤肉架上切下了一只羊腿,打包好了,递给了李有容。 “我明白了。”李有容也不再追问,接过羊腿,转身离去。 大胡子兄弟对视一眼,把铺子提前关了,兄弟二人锁了门,直奔长安城西门。出了城门,四野无人,二人也不再隐藏,发足狂奔了起来。不多时,抵达一处驿站。这里竟然有他们寄存的马匹,喝了口水,歇息了一会儿,二人骑上马,一路向西而去。 又行了两个时辰,远远便可看见一个庞大的营地,这里正是明日即将抵达长安的高昌使团。本来使团是没有这么大的,外围都是商队,这是惯常的现象,自长安往西,盗匪屡禁不止,若是商队单独出行,很可能就会被劫。因此往往结伴,或者像是这样,跟随官府的队伍,或者使团成行。虽需缴一些费用,却也比被抢了损失小得多。 二人骑马飞奔,自然要比使团快的多。对于使团来说,是一日的行程,二人骑着马,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 他们来到使团西侧,商队的驻扎地,每一个商队的帐篷外面,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标记,二人很快便找到了地方。还没进帐篷,便听到里面传出咳嗽的声音,守在帐篷门口的护卫认得他们,也没有拦着,放他们进去了。 二人向胡床上的中年人跪下:“首领。(突厥语)。” 看到二人,胡床上的中年人忍下了咳嗽,道:“你们怎么来了?是出什么纰漏了么?” “没有纰漏,首领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西突厥的消息,大唐皇帝已经知道了。还有大小姐的事情,也如首领所想,大小姐已经住进了逐鹿侯府。我们这次回来,是有另外的消息,要告知首领。(突厥语)” 说罢,大胡子上前,在中年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去歇歇,明天随我一起走,这件事我会处理。” 大胡子兄弟又跪下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帐篷。他们刚出去,中年人又咳嗽了起来。 一道影子,如幽灵一般飘进帐篷,束手立在中年人旁边,等他咳嗽完了,才开口道:“首领,你还好么?” 虽是句关心的话,但是被这个人说出来,却没有一丝的感情。他的样子也是如此,面色苍白,如同一句活着的死尸。 “咳!”中年人又咳嗽了一声,道:“死不了,遭罪罢了。想不到接虬髯客的一拳,竟让我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能承受虬髯客一拳而不死的人,天下唯首领一人而已。” “呵,倒像是个荣耀一样!”中年人冷哼一声,又咳嗽了起来,好半天才止住,心中暗道:“这次听闻孙神医在长安出现,还指望能求一副药,治一治我这内伤,还是错过了。这是天要亡我张勋吗?呵!我偏不信命,就算是死,我也不能现在就死,我还要折腾一番,我要让天下人都记住我的名字,才不枉来着世上走一遭!” “鬼影,听到阿大的话了么?” “听到了。” “你跑一趟吧,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能让突利活着到长安。为了娜扎的这个身份,我袭击了一个铁勒部落,杀了突利的妹妹和李建成的女儿,又用上废了我半条命,才从虬髯客手里抢来的玉牌,如此大费周章布下的局,还没到收尾的时候,不能让人破坏了。谁坏我的事,谁就得死!” “是!”鬼影应了一声,身形闪动,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消失。 张勋又咳嗽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外头送来刚熬好的药,他趁热喝下,好一会儿才平复,眼皮渐渐沉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迷糊之中,他又做了那个梦。 灵州,一间小客栈。张勋得知他的堂兄张仲坚受人之托,护送一个孩子。此时天下反王四起,他也有志参与其中,无奈何,他没有粮草,养不起兵。这个孩子的父母均非凡人,便成了他的指望。 当时还没有张家寨,陇右的马匪,以‘一窝蜂’最为有名。 张勋便是这一窝蜂在灵州的头目之一。 他纠结了数十人,围住了小客栈,想从虬髯客手里抢夺孩子。却没有想到,虬髯客的武功,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数十人奈何不得他,张勋与虬髯客正面过招,不过三招就露出了破绽,胸口挨了一拳,当即吐血。 慌乱中,他胡乱抓了一把,本以为抓到了孩子,却是一个包袱。 包袱里面,除了几件小孩的衣服,只有一块玉牌。 张勋忽然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也不知那个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第334章 氪金玩家 转眼,高昌使团已经抵达长安十天了。 除了第一日的接风酒宴之外,李牧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欢迎仪式或者朝议。一来是他不喜欢政治,不想涉足其中,二来也是太忙了,内务府新设,李世民除了给了一份圣旨算是支持外,其他的事情,连问都没问过一声。 衙门口从哪儿开?用什么样的人?吏部总得给调派几个书吏吧?钱呢?好歹是个衙门口,朝廷一文钱俸禄也不打算发么? 种种疑问,都只有一个答案。 没有,什么都没有! 现在李牧才明白,为什么李世民那么大方,连官员任免的权力都下放给他了。敢情是要当甩手掌柜,而且他这个掌柜,还是不出本钱的那种! 这种行为实在是有够卑鄙,却正合李牧的心思。他宁愿自己搭钱换自由,也不想干点什么事情都被人管着。如今正是沉稳发育的阶段,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内务府搞好了才是正经,这也是他不参与其他事情的原因。朝廷上的事情,任何一个方面,都是某个势力的地盘,他若是像八爪鱼似的到处伸手,惹了众怒,对内务府的发展可就大大不利了。 由于要接待使团,长安城巷道的修葺工程便要延后了。工匠们因此闲了起来,李牧便把工匠们调派到了他的山谷去打基础了。工匠们也都是乐意的,干活他们才有工钱,何况是给李牧干活。在工匠们的心里,李牧如同他们的再生父母一样,就算是不给工钱,他们心里也是愿意的。 山谷被李牧正式命名为“逍遥谷”,逍遥二字,取自李渊给他取的表字,也符合他对这座山谷的期待。这几日实地调查的情况,让李牧颇为高兴。这座山谷,简直是太符合他的要求了。 首先是气候,长安城气候干冷,雪少,风却不小,迎面吹来,像刀子割似的。但在这座山谷之中,却不是这样。有四周的山作为遮挡,风刮不进来,相对温度要比长安城高不少。李牧甚至找到了一个没有结冰的泉眼,由此可见,这里的温度也就是零度上下。 在这样的温度下,冻土层很钱,一点也不妨碍基础施工。 然后是布局。一条小河把山谷分为两半,河流的尽头,便是灞水。在这里,可以修建一个小船坞,往来也可,运送货物也可,能够节省不少人力。山谷南侧,土地平整,适合耕种。山谷北侧有密林,可以作为遮挡,东侧地势高,适合建造房屋,西侧沿河处,可以建设作坊等,方便运输。 总而言之,这是一处非常好的地方,而且足够隐秘,有点桃花源的感觉了。 对于这座山谷,李牧是非常重视和认真的。如何设计,成了一个难题。为此李牧琢磨了很久,最后还是打定主意,以副职系统为核心,进行建设。 在《大唐群侠传》这个游戏中,副职系统的玩家,发展之路一点也不比正常的游戏玩家轻松。 初级技能的时候,只能在传授技能的npc旁边做学徒,慢慢的提升技能等级。到了中级之后,还要有钱,才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或者加入帮派‘上班’。但无论是哪种选择,其实都是普通人。真正的氪金玩家,是不会这么辛苦的。 氪金玩家,会直接买一块“建帮令”和一块“建城令”。先建帮派收人,然后申请建立城镇驻地,唯有这样,才真正算是服务器中的一号人物。帮派的‘聚义厅’和城镇的‘衙门’可以随着帮派和城镇等级提升。等级越高,帮派成员打怪的经验加成就越高。而‘衙门’的等级越高,在城镇中练习和使用副职的熟练度提升速度就越高。这也是大帮会滚雪球式壮大的最吸引人的条件,要知道,无论是正常游戏玩家,还是副职玩家,等级越高,提升就越难。这个时候,一点点加成都显得弥足珍贵了。 这本是一项耗资巨大的事情,但通常来说,一个服务器开了之后,第一批氪金的玩家,通常收获要比投入更多。这就是大家都踊跃加入他的帮会带来的群体效益了。这样也就直接导致了,早氪金早赚钱,越氪金越发财。这也是游戏公司,最愿意看到的局面。 穿越之前,作为副总监及数据平衡组的负责人,李牧为此也没少出力。 如今,他也要这样做了。 如果按照游戏玩家对比,李牧现在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氪金玩家。所以他打算绕过副职玩家的必经之路,直接从顶点开始。逍遥谷对应游戏里的城镇,内务府就是他的‘帮派’,李世民赠予他山谷的圣旨就是他的“建城令”,而他自己雕刻,拿到吏部去备案的“内务府总管大臣”印,就成了他的“建帮令”。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李牧站在逍遥谷东山的高坡上,向下眺望,看着工匠们清理杂草,挖掘地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十五年前第一次接触电脑,玩的那款“红警”游戏,他笨拙地操纵基地车展开的那一刻,从今往后,这里便是老子的基地了! 感慨完毕,李牧指了指脚下的平台,对旁边跟着的公孙康道:“这里建一个亭子,就叫‘东坡亭’,督促人早点完工,等春天回暖了,本侯好带夫人来欣赏风景。” 公孙康急忙记下,心中暗自盘算人手。 李牧看到他的神色,皱眉道:“怎么,有难度?” “呃……”公孙康低下了头,不敢看李牧的眼睛,道:“确实有些难处。” “说!” 公孙康硬着头皮道:“物料的方面倒是其次,主要是人手。侯爷,前些日子议定,把一部分工匠分给宇文规带走去修路,然后又把修葺长安城巷道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如今还要兼顾山谷这边,这人手确实不够了。” “不够……”李牧沉吟了一下,道:“哪边都不能停,如今高昌使团在长安,巷道的工程可以停一个月,这一个月先在山谷这边,人手,我去想办法。你把活儿安排好就行了。” “是!”公孙康应了声,便不再说话了。他一点也不怀疑,李牧能不能解决问题,在他的印象中,李牧说过的话,还没有办不到的时候。 二人从山坡下来,李牧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设计房屋的时候,在附近给我建一个猪圈。” “猪、猪圈吗?”公孙康一愣,忍不住小心提醒,道:“侯爷,猪肉骚臭,是贫民百姓吃的东西,侯爷身份尊贵,怎么能吃猪肉啊——” “让你建你就建,废话这么多?” 见李牧皱眉,公孙康忙把话憋了回去,道:“侯爷息怒,下官一定办好。”说着话,又把这一条也记在了他的本子上。 李牧之所以想起养猪,还是因为刚刚的“东坡亭”,他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想起了苏东坡,本来是为了恶搞一下,忽然又想起了东坡肉,继而想起了养猪。 猪可是个好东西,但是这个时代,却没几个人吃。李牧特意研究过为什么会这样,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猪肉腥臊。李牧尝过猪肉,确实是腥臊。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通过询问养猪的人,他得到了答案。原来猪这个动物,欲望是十分旺盛的。尤其是公猪,在它成年之后,除了吃饭睡觉,脑袋里都是交配的事情。腥臊,就是难免的事情了。 而他前世吃过的猪肉为什么不会这样呢?那是因为,前世的猪,大多数都没有成年就出栏了。而且,只要是公猪,没多大点儿的时候,都要挨一刀儿,这一刀挨了之后,它们就无欲无求了,也就不会产生腥臊。 还有一点就是,由于腥臊,有钱人不吃猪肉,只吃羊肉、鹿肉。而穷人呢,又很少能养得起猪。人吃的都不够,哪有猪吃的东西,所以就保有量来说,大唐的猪还没有牛多。 但李牧却明白,一个健康的人,没有肉食的摄入,是会缺少很多东西的。当然不会致死那么严重,只是体格不会特别的结实就是了,大唐是个尚武的国家,李世民又是一个雄图大志的君主,未来少不得要打仗。那么如何强健体魄呢?只能是多多吃肉。 羊肉吃不起,牛肉不敢吃,猪肉又腥臊又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作为“心怀天下”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李牧决心从自己做起。开展一个划时代意义的研究——“阉猪试验”。 他要养一批猪,研究出阉猪的方法,这样一来,猪肉便不腥臊了。而猪的繁殖速度,要大大快于牛羊,如此一来,用不了几年,等粮食产量提升起来了,猪的保有量就能爆发式的增长一波了。 就算达不到人人都有肉吃的程度,至少前方将士的肉食问题可以得到解决,这对战力的影响,绝对是很大的提升。 改变世界,从我做起。 李牧上了马车,还在感慨,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竟然成了一个有如此情操的人?若人人都如我一样,大唐何愁不富强啊! “大哥,咱们回家么?” 独孤九跳上马车,扬鞭问道。 “不,去西市口马行!” 第335章 买奴干活(恭贺“羽田乙烷狗”荣升盟主!) 人才是第一资源,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李牧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在前世初中的政治课本上。当时老师没有过多解释,估计是想,解释也没人会听,还不如省点吐沫,只是让划了线,背下来,说考试会考。 求学时期的李牧,一直都是非常刻苦的。因为他心里明白,对于一个孤儿来说,能够进学校念书,有多么的来之不易。老师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把这句话背了下来,或许是顺口?自打背下来那天,他就再也没忘过。 人常常会有这样的感慨,一句话,做学生的时候,老师让背就背了,然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没有人想要了解过,随着年龄的长大,阅历的增加,忽然有一天,这句话再冒出来的时候,便会深以为然,然后纳闷,原来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可是为什么一直想不起来呢? 李牧如今就有此感慨。 原本的工部,工匠从来没有不够用过,否则也不会去给长孙无忌修园子了。然而现在的工部,工匠们恨不得各个变成三头六臂的孙悟空——需要他们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就算在李牧的要求下,每个人都带徒弟,可是这徒弟都是些孤儿,岁数也不大,当不了一个完整的劳力,只能打打下手,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人!还得是有力气的男人,去哪儿找呢? 首选,自然是屯卫。 屯卫的士卒,成千上万,每日除了操练,也没有什么事情做。若是李牧去开口,找到程咬金,甚至是侯君集,借出千把人不成问题。 李牧曾想过用这个办法,但是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还是放弃了。 这样做有两个隐患,其一,欠人情,大唐武将的人情是最难还的,就像程咬金,他帮了你一次,你还了他一次,但他只能记得他帮过你,却从来记不住你还过他。这样的厚脸皮,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其二,便是容易引起李世民的猜忌,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李牧还是觉得有点犯不上。而且屯卫毕竟不是工匠,只能借用,不能一直用,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西市口马行,长安城贩卖奴隶的地方。李牧曾去过一次,在那里买了李重义和李知恩。因为看不得那些奴隶的目光,也改变不了当下的买卖奴隶的风气,便再也没去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工部需要人手,奴隶不就是人手么?李牧的打算是,把能干活的奴隶全买了,男的干活,女的做饭,才两贯钱一个人,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 大唐的奴隶,价格低廉。究其原因,就像是后世的吉普车,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吉普车,却最后都买了普通的轿车呢?不是买不起,而是花不起油钱!奴隶也是一样,买得起,养不起,买来干什么? 而且,奴隶的后代是贱籍,就算为了传宗接代也做不到。倒是可以去官府撤销贱籍,但撤去贱籍这道手续可不是免费的,要十多贯钱,试想,若是有这么多钱,娶个良家女不好么?疯了才去买奴隶。 但是这些缺点,都不影响干活呀!西市的口马行就这点好,这里的奴隶,要么是男童女童,要么是青壮劳力,四十岁以上几乎就没有了。本来奴隶就不好卖,岁数那么大的还能卖出去?就算是战争俘虏,岁数太大的,基本上也都是放弃掉了,不会带来长安。不像教坊司,都是犯官的家属,男女老少都有。 马车在口马行门口停下,李牧没往里走,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银子,丢给门口的小厮,道:“去把胡三儿叫过来,跟他说,有笔大买卖,想做就来!” 小厮看到李牧身上的虎皮裘,心知非富即贵,应了一声,拔腿就往口马行里面跑。 不多时,胡三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看到李牧,脚步赶紧又加快了些,临到李牧跟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九十度鞠躬作揖:“侯爷,胡三儿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李牧挑挑眉毛:“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胡三儿急忙道:“您几个月前,在我这儿买了一个大高个儿,还买了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我还记得,那个小美人儿可是不凡,那是高句丽的秘术调教——” “打住!”李牧的脸色沉了下来,道:“现在她已经是我的二夫人了,你这么说话什么意思?” 胡三儿面色一变,赶紧又一躬到底:“小人不知,还请侯爷恕罪。” “罢了,不跟你计较。”李牧沉声道:“这次我来,是打算买一批奴隶。” 胡三儿听到‘一批’的话,心里活泛了起来。若是三五个人,侯爷肯定不会说是一批?那一批具体是多少人呢?十几个?二十几个?越想心里越激动,该着我胡三儿今日发财!谁人不知逐鹿侯花钱如流水,是大唐第一不在乎钱的人,若是能从他手里赚一笔,也许就不用再干这种缺德事了! 胡三儿按下心中的激动,越发恭顺,道:“不知侯爷想要什么样的奴隶?用来看家护院,我这儿有突厥青壮。若是当丫鬟使用,我这儿有最会伺候人的新罗婢女。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货色,侯爷可见过蓝眼珠的贵霜女子么?正好我手里有一个,还是个没开过荤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下作呢!”李牧义正言辞,掷地有声:“我李牧是什么人,陛下亲口封的逐鹿侯!从三品内务府总管大臣,我会贪恋女色?谁人不知我目不斜视小郎君的美名,你敢污蔑我?” “不敢不敢,小人说错话了,小人该打。”胡三儿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心里却腹诽,什么目不斜视小郎君,该叫目不转睛小郎君才对吧,那日你花了五十贯买那小美人儿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当我眼瞎看不见么? 这话,他是绝对不敢说的。小心地瞅了李牧一眼,问道;“不知侯爷想要什么样的,小人好为侯爷去寻。” “要年轻力壮的,能干活有力气的,你这儿有吗?” “有啊!”胡三儿赶紧应声,这样的青壮,他这里最多,也是最不好卖的。这口马行的奴隶生意,三分之二都靠着贩卖女奴维持,买了奴隶干活的人是少之又少。有地的都有佃户,没地的,自己都养不活,谁能买奴隶? 胡三儿赶紧道:“侯爷,青壮有的是!突厥的,靺鞨的,铁勒的,还有那些苗蛮,您说要多少吧,三五十个,现在就有!” “三五百有吗?” 胡三儿一愣,尴尬地咧咧嘴,道:“侯爷玩笑了,哪有买这么多奴隶的——” “谁跟你开玩笑!”李牧一本正经道:“行了,也别说数了,你就说这口马行的青壮奴隶,一共有多少吧。不止是你手里的,全都算上,估摸一下。” “都算上啊……”胡三儿见李牧不像是玩笑,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这口马行的大奴隶贩子一共就几个人,彼此的实力互相都有数,倒也不难计算。 “要是都算上,得有六七百。侯爷,您该不会都要吧?” “全都要!” 胡三儿惊叫出声,道:“真要啊!” “当然是真要,不然你以为本侯这么有闲心,跑这儿跟你扯闲话?你帮我去联络,我出两贯钱一个的价钱,你也别跟我讲价,这个价钱你亏不着。有伤有病的不要,另外,你再给我找二十个会做饭的女人,姿色无所谓,也算两贯钱吧。给你三个时辰,我在工部等你,不用立契,钱款当面付清,给你现钱。” “好嘞!”胡三儿的声音都变了调儿了! 本来青壮奴隶定价两贯,就是有讲头儿的,真正成交价格,最少也要少个一二百文。李牧一次性买这么多奴隶,就算是一贯钱一个,他咬咬牙也会卖。他也不知道李牧是不懂行,还是懒得算,竟然给出两贯一个的价钱。这等于是批发变零售,赚大发了! 自己手里的一百多奴隶尚在其次,其他奴隶贩子手里的奴隶才是大赚头。那些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自己一千钱,或者一千两百钱去买他们的奴隶,转手两贯钱卖出,左手倒右手,七八百文的差价就来了,这无异于是捡钱一样啊! 胡三儿激动不已,道:“侯爷,用不了三个时辰,最多两个时辰,您等我,两个时辰后,我把人给您送到工部去!另外,刚才说的那个蓝眼珠的贵霜女子,按市价,最少得十贯钱,我送给侯爷了,就当交个朋友。” 李牧抬手甩过去一巴掌,骂道:“狗才,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侯交朋友。赶紧去办事,再磨叽打折了你的腿!” 胡三儿没想到李牧说翻脸就翻脸,一时愣住了,捂着脸不知所措。 李牧不理会他,哼了声,上了马车,对独孤九道:“去工部。” 独孤九甩了下鞭子,走出去几十米,忽然问道:“大哥,真有蓝眼珠的女人么?” “想要?”李牧嘿嘿笑了声,道:“真是长大了哈,包在哥哥身上,等会我跟那个胡三儿说,晚上送你房里去。” “不不不!”独孤九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我就随便问问,女人有什么意思,我才不要。” 第336章 种地发家 李牧从马车里钻出来,坐到另一边的车辕上,道:“小老弟,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你不喜欢女人,难道喜欢男人?” 独孤九看他一眼,道:“大哥在说什么啊,恶心死了。” “哎哟哟哟,瞧你这语气,娘们唧唧的。”李牧拍了拍独孤九的肩膀,道:“兄弟,你虽然长得很像女孩子,声音也很像女孩子,但是你要清楚,你是个男人!而且你爹就你这一个儿子,你是有传宗接代的责任的,你不喜欢女人,你家就要断后,这点浅显的道理,你还不懂么?” “我……”独孤九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抿了抿嘴,道:“我、我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女人……我只是觉得,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大哥,如果成了亲,肯定要每日相对,是吧?” “自然呐,你看我跟你嫂子~们,不就是每天都在一起么?” “可是我不行啊。”独孤九有点激动道:“大哥,你说我长成这个样子,如何面对夫人?成了亲之后,总不能每天还戴着面具吧,还有我的声音,若是摘下面具说话,夫人会怎么看我?她的娘家人呢?” 独孤九的眼眶有些红了,道:“我不能不替人家考虑啊,哪个女人不想嫁给一个大丈夫,我虽然是个男人,却又不够男人,还是别害人家了。” “我呸!”李牧狠狠地呸了一口,道:“谁说你不够男人了?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把他剁碎了喂狗!” “大哥!你别乱说了。” “什么乱说,我没有乱说。你说我的兄弟,大哥为你出头!还有,我得说说你了。什么叫大丈夫啊,担得起责任,扛得起家庭,这就已经是个丈夫了。若你的能力再大一些,保家卫国,为百姓谋福祉,你就是一个大丈夫。模样重要吗?声音重要吗?程伯父长成那个样子,影响他的功绩了吗?” 独孤九嘟哝道:“我倒是希望自己长成程伯父那样,就没有现在的烦恼了。” “那好办啊!”李牧没好气哼道:“看到我铸的那个狼牙棒没,等会回家,你摘下面具在狼牙棒上面蹭一圈,保证你比程伯父还丑!” “不行!”独孤九吓得尖叫起来,捂着脸道:“我才不干毁容的事情!” “瞧你那样!”李牧差点笑出声,道:“别以为大哥不知道,你小子爱美着呢。你身上这味道,是用了香水吧?衣服也是用香皂洗的吧?还有早上我去你房里叫你,在你床头,是不是放着镜子呢?” “我、我……”独孤九被戳破了心思,结巴了起来,彻底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李牧挥了挥手,道:“用不着解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有潘安宋玉,他们那个年代,男子还敷粉呢,也没见谁歧视他们,反而传为佳话。今日不过是我大唐风气尚武,显得你有些格格不入而已,也许千年之后,像你这样男生女相的最受欢迎呢。谁又说得准呢?” “我昨天晚上还做了个梦呢,十二个女子在一个台子上唱歌,台下无数少女少妇为之疯狂,我就奇怪啊,这女子唱歌,为何还是女子疯狂呢?我就凑近了仔细看了看,你猜怎么着,十二个女子其实都是男的,神奇不神奇?” “大哥又揶揄了。”独孤九不高兴道:“我这样的人,几百年都没有一个,怎么会一下子出现十二个那么多,还当众表演,他们是乐伶人么?” “差不多啦,做梦的事情,谁记得准。”李牧靠着车厢,道:“大哥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你。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这人啊,生出来什么样,是没得选的。有人出生在公侯之家,就像你和长孙冲。有人出生就是个小百姓,就像你大哥我。这又如何呢?难道因为出身不好,或者说有点隐疾,就不努力了吗?那不如早点死了算了,不想死,还不努力,耍赖给谁看啊?” “抱怨是没有用的,得想办法,是吧?还有就是,你也用不着觉得自卑。我始终都认为,一个人做的事情,只要没害了谁,那就没什么问题。就像你啊,长得漂亮惹谁了?长得丑的都活着,漂亮的还得死了呀?还有就是声音,细点怎么了,说出来的话能听懂就行呗?爱美也不是错啊,只要你未来的夫人,觉得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 “愿意看,他就看,不愿意看,他就别看,当着你面说些没用的,你不是会武功吗,揍他就完了。不要说你爹是独孤阀主,一般人不敢惹你,便是不看你爹,你不还有我这个大哥么?你大哥我连侍中都打,怕得谁来?” 看着李牧如此护犊子的样子,独孤九忍不住笑了。不管李牧说得对不对,这种态度,就已经足够窝心了。 “大哥,我就做不到像你这样豁达。” “跟豁达没有关系,我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实在不行,我就回马邑种地去,你当我开玩笑啊,我已经送信过去,让思文在马邑还有定襄买地了,只要是无主的地,有多少我买多少,人得为自己留个后手,对吧?” 独孤九忍不住道:“大哥真要种地啊?” “对啊。”李牧没有什么可瞒着的,道:“我这不是发明了贞观犁么?种地变得简单了,不能光便宜了别人,也得顾着点自己啊。你可能不知道马邑和定襄那里是什么样?我跟你说啊,你看长安这么多人,一座二十里见方的城池,有三十万户。而马邑和定襄周边,有十几个长安城这么大,却只有不到五万户。你想想,得有多少好地是没人种的?” 独孤九没想过种地这件事,但是他懂一点算学,大概也能有一点概念。简单来说就是,马邑和定襄那边,地多人少,土地种不过来。 “那边的地,便宜的很,而且大部分都是无主的地,原来都是突厥人的草场。我只需要拿一点小钱,收容那些可怜的流民,让他们为我烧荒开垦,用不了两三年,就能得到一片肥田。”李牧搓搓手,道:“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有钱有粮——” 独孤九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大哥你要造反?” “放屁!”李牧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噎死,抬手敲了独孤九一记,骂道:“我什么时候说要造反了,我是说,看那些门阀勋贵还敢惹我?你怎么扯到造反去了,脑袋缺根筋?” “这也不能怪我啊,小时候我爹让我读《史记》,那些人造反的时候,都是广积粮,缓称王……” “以后这种屁话少说,造反?亏你想得出来,皇帝那么好当啊?你大哥我这个脾气,真做了皇帝,也是一个昏君。陛下是个好皇帝,咱们就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古往今来那么多俊杰,几个当皇帝了?年轻人,想法不要太夸张。” “哦。”独孤九点了点头,憋了一会儿,道:“大哥,要不你别买地了,我家有地,给你种呗?” “你家那些地,是你爹的。什么时候等你当了阀主,什么时候再说这话。” “我自己也有啊!” “啊?” “我自己也有……”独孤九想了想,道:“三五百顷吧,具体多少我不知道,我可以回家问问管家。” “你哪来这么多地?”李牧惊了,皇帝赐地,侯爵也不过五十顷,独孤九竟然有三五百顷,这不是见鬼了么? “叔伯们给的,每年我的诞辰,叔伯们都给地契。我也不知道那些地在哪,都是管家帮我收着。” “呵!”李牧服气了,这就是门阀啊,孩子过个生日,送的都是地契。老子拼死拼活,又是守城,又是献玉玺的,结果才给了五十顷地,上哪儿说理去啊!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自闭了,别理我。”李牧没好气道。 独孤九根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眨巴眨巴眼睛,道:“那你种不种嘛!” “种!”李牧压下心里是酸气,道:“不过当大哥的,不能占你便宜。你这些地,我帮你种,再帮你卖粮,得到的钱,留给你娶媳妇。” “用不着。”独孤九赶忙摆手,道:“我爹说了,等我成亲了,就让我继承家主之位,我家有的是钱,成亲能花多少——” “你给我闭上嘴行不行?” “哦——” …… 马车抵达工部,一路上,李牧都没有再说话。 还说什么? 大唐第一吹牛逼的高手在一个离家出走的恐婚富二代面前彻彻底底的被秀了一番!为了不继承万贯家财,俊美少年独孤九不得不离家出走,给一个看似日进斗金,实则没多少钱的暴发户侯爷做马夫,这是什么狗血剧情! 哎呦的天呐! 李牧从马车下来,脑袋仍在嗡嗡作响。 这件事不但是打击了他的自信心,更是提醒了他,勋贵门阀势力,比他想象得要大很多。不要看他们一下子拿出几十万贯都吃力,实际上,这几十万贯根本就没动摇他们的筋骨。他们的钱,都在土地上、生意上。这天下的土地,真正在百姓手里的少之又少,甚至皇室手里的土地也不是很多,大部分都在这些勋贵门阀手中,他们才是真正掌控了这个国家的命脉! 第337章 抓个正着 太极殿。 哗啦一声,奏本散落一地。高公公吓得一哆嗦,忙跪在地上收拾。李世民靠着胡椅的椅背,面色铁青,他对面站着房玄龄、李靖、长孙无忌、虞世南、王珪、唐俭等人,俱是默不作声,低头看着地面,谁也不敢抬头。 “谈!谈!谈!谈了十天!谈出什么来了?朕让他上表归附,他不干!朕说为他提供兵马援助,设监国大将军,他也不许!反倒是净扯些什么‘预宗亲’的勾当,要么就跟朕聊佛法……他高昌信佛,与我大唐有何关联?他到底想干什么?跑到朕这里传教吗?!朕让你们轮番去谈,你们倒是谈呐!十天了,谈出什么来了?!” “陛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礼部尚书虞世南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陛下,臣等无能,让陛下心烦了。只是这件事,着实的难办。大唐为中原上国,那高昌为番邦小国,他们可以不遵礼数,但大唐不可。高昌国主鞠文泰,携妻、子而来,觐见陛下,礼数足够周到。陛下若强加于高昌,便是大唐不义。陛下,若是大唐担上了不义之国的名声,恐对陛下声威有损,牵连到以后与西域诸国的邦交……” “你给朕住口!”李世民怒气冲冲,打断虞世南的话,道:“不要跟朕讲这些大道理,朕不是三岁幼童!朕现在想知道,鞠文泰一行来长安是干什么来了!西突厥虎视眈眈,为何他们还如此淡然?他们是真的不怕,还是已经有心与西突厥沆瀣一气,与我大唐为敌!再有五日,鞠文泰一行便要回程。五日之内,必须给朕搞清楚了!” 虞世南无奈点头,李世民一甩手,众人行礼,便要退出去。 “药师留步。” 李靖脚步一顿,又转回身来。其他几人听到李世民把李靖留下了,心里都是一突。虽然自灭突厥班师回朝之后,李靖升了官,顶替了杜如晦的官职,接任了尚书右仆射。但李靖在朝议的时候,一直都是不说话的,仿佛一块木头一样。李世民也很少问李靖的意见,君臣二人好似达成了默契。 今日李世民却把李靖留下,他想干什么?难道又要用兵? 唐俭暗道苦也,如今国库的钱粮,明年春种都是个问题,哪里还打得起仗哟!但这种事情,显然他说了不算,只能在心里求神拜佛,李靖你可要好好的说,这仗,可不能打啊! 高公公关上殿门,李世民指了一下,道:“赐座。” 一个小太监搬来一把胡椅,李靖挨着边坐了。李世民看到李靖只坐了半个屁股,忍不住道:“药师,此时无外人,不必这么拘谨吧?” “陛下,非臣拘谨,臣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已经习惯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些了。朕把你留下来,是想问你。若朕征高昌,需兵马几何,粮草几何?几月可平?” 李靖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征高昌师出无名,此战不可行。” 李世民冷声道:“朕没有问你可行不可行,这是朕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朕的问题即可。” 李靖不再劝,沉吟了一会儿,道:“高昌距离国都有七千里,沙漠两千里,气候冬冷夏热。若是陷入鏖战,粮草供应不上,大军必败。因此,此战需速胜。若想速胜,又要防备西突厥可能的驰援……若陛下让臣领兵,十万即可。备四月粮草,若顺利,三月得还。” “若都是骑兵呢?” 李靖毫不犹豫道:“满弓满甲,一万即可,二月得还。” 李世民猛敲了一下桌子,咬牙道:“若是一年之后,鞠文泰敢如此跟朕虚与委蛇,朕必灭了高昌!可惜,朕没有一万骑兵,也没有四月粮草,只能听之任之,看着这个奸诈之徒在朕面前演戏!” 李靖仍旧不悲不喜的样子,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一样。 李世民看了李靖一眼,道:“爱卿,你就不好奇,为何朕说一年之后?” “陛下的心思,臣不敢揣测。” “你啊,太过于小心了些。”李世民有些无奈,如今朝中两位可以为帅的大将,一个是李绩,一个是李靖。一个谨慎,一个小心,与秦王府旧将,截然不同,让他极为不自在。 李世民心中也清楚,这是为什么。当年玄武门事变,他们两个都没有表明立场。因此而担忧,也算是人之常情。李世民虽然几次明示暗示过,他不会计较当年的事情,但信任这个东西,一旦没有建立成,便很难再建立了。一直到了今日,相处的时候,还是非常的尴尬。 “无妨,朕告诉你就是。朕与李牧约好,他会为朕赚一百万贯,用于打造一支万人骑兵。怎么样,你相信李牧可以办到么?” “逐鹿侯果然是少年英才,他敢说这样的话,想必是可以做到吧。”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朕就知道你不信,辅机他们也不信,但朕却相信他。” 李靖莞尔,却没有再发表意见。 “好了,你退下吧,近日天凉,好生注意身体。朕倚重你的时候还有很多,千万莫要像克明一样,早早离朕而去了。” 李靖起身,向李世民行礼,道:“臣会谨记陛下的话。” “去吧。” “臣告退。” 李靖转身离去,高公公凑了过来,为李世民端上了一盏茶。李世民刚好渴了,喝了一口,温度不烫不凉,刚好合适。在伺候李世民这件事上,事件没有比高公公更擅长的人了。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茶盏放下,道:“李牧这小子,有些日子没见着了,朕让他办的事情,他去办了么?” “陛下说的是郑氏母女的事情?” “还能是什么?他去见过郑氏了?” 高公公赶紧道:“回陛下的话,还没有……可能是近些日子内务府的事情忙吧,想必过几天,逐鹿侯会去的。” “忙?”李世民皱起眉头,道:“他在忙什么?” “老奴也算是内务府的人,这几天倒是跟逐鹿侯见过几面,也听到了一些事情。”李牧是内务府总管大臣,高公公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俩人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为李牧找补一些:“逐鹿侯在忙着跟商贾们签订订单,还要搭建内务府的架子,陛下不是没给他派人嘛,他就打算自己招人。” 小心地瞧着李世民的脸色,高公公又道:“昨日老奴见到逐鹿侯的时候,他正跟宿国公吵架。老奴听得一言半语,好像是宿国公又办了个马球赛,逐鹿侯要以内务府的名义入股三成,宿国公不答应,反说可以给逐鹿侯一成纯利,逐鹿侯不要,非得坚持要以内务府的名义入股三成,俩人就吵起来了。” “这么说,李牧自己不要钱,也要把钱给内务府赚?”李世民挑了下眉,看向高公公,道:“朕怎么不信呢,高干,莫不是你被李牧的金条给收买了,为他说好话吧?” “哎呀,老奴怎敢呀!”高公公赶紧跪在地上,道:“老奴虽然收过逐鹿侯不少的好处,但都没有瞒过陛下呀。老奴心里清楚的很,咱是陛下的奴婢,心里头想着的都是陛下。就算有为逐鹿侯说好话的心,那也都是实情,逐鹿侯确实那么做了,可没有半点虚假呀!” “快起来。”李世民让高公公站起来,道:“朕随便一说,你当真做什么,开不得玩笑了?罢了,朕不听你说。今日气闷,不想看奏折了,着人送到中书省去,让岑文本看着处置吧。朕要出宫,看看李牧在做什么。” 高公公忙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去钦天监叫上袁天罡,咱们三个一同去。” 高公公一愣,往常出宫,可没想着过袁天罡啊,怎么今日——他也不敢问,点头应了一声。 出了宫门,李世民吩咐让侍卫后面跟着,让高公公驾车,他和袁天罡在车里坐着。李世民换了一身常服,看着就像是一个阔气的老爷,袁天罡也换下了标志性的道袍,穿得像是富户人家的账房。 袁天罡手底下有一队不良人,不分昼夜地盯着李牧,虽不能靠的太近,但他在哪儿,还是都知道的。李牧去了西市,又去了工部,袁天罡便告诉高公公,直接去工部即可。 高公公心里一阵膈应,本来他就把陪伴李世民出宫的事情,当做是自己才有的‘特权’,如今多了一个袁天罡,心里正不舒服呢,这孙子还指手画脚的,有心不听他的,却又不能违拗李世民的意思,只好一声不吭,只顾着甩鞭子。 鞭子甩得急,马儿自然跑的快。没多大一会儿,工匠坊的坊门已经在望了,忽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李世民撩开帘子往外看,看到了乌泱泱一大片人,心头奇怪,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聚集这么多人? 看这些人衣衫褴褛,面色蜡黄,难不成是哪里来了难民? 正疑惑着,一队差役走了过来,领头一个挤进去询问怎么回事,忽然一声喝骂传了出来。 “你们这些差役是不是闲的没事干啊?本侯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了?滚!” 第338章 全是陛下的恩典! 嚣张!跋扈! 李世民脸色微变,袁天罡察言观色,小声问道:“陛下,要不要臣去制止一下……” “不必。”李世民寒着一张脸,道;“那小子未必会把你当回事,朕亲自收拾他!” 说着,李世民撩开帘子,从车上下来,高公公见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忙道:“陛下,这里人多且杂,您还是在车里……” “人多怎么了?朕驰骋疆场,多少人没见过,休要替他遮掩,让开!” 李世民推开高公公,从马车上跳下来,正要往前挤,就听到差役头儿说话了,只见那个差役头儿低声下气道:“侯爷,您体谅一下大伙儿吧,要不是上头逼得紧,谁敢撩侯爷的虎须?高昌使节不是还没走么?您说这满大街的奴隶,实在是有碍观瞻,有损大唐颜面呐!” 李世民眉头一皱,站定了脚步,不再往前靠,他倒是想看看,李牧会怎么回答。 “大唐颜面?”李牧哼了一声,道:“什么时候我大唐需要装出来的颜面了?我还奇怪,平素里也没见你们这群狗才这么殷勤,怎么这几日又是巡查又是清扫的,原来是为了装给高昌使节看的?” 李牧凑近差役头儿的脸,问道:“不嫌丢人么?你有这个心装给外人看,平时你们怎么不装一装?那街道,平时你倒是扫啊!一年你们他妈的就扫这几天,给谁看呐?” 说着,李牧又指向旁边衣衫褴褛的奴隶,问道:“我问你,这些人怎么就丢我大唐颜面了?他们是奴隶,他们就是这个样子,哪个国家的奴隶穿锦衣华服?你在他们身上要什么面子?非得装假,让人以为我大唐连乞丐都穿绸缎就好了?是你蠢啊,还是人家蠢?两岁的孩子都看得出假来,人家看不出吗?” 差役不敢回嘴,李牧越说越气,骂道:“本侯就他妈烦你们这群王八蛋,整天净做这些没用的假,放一些没用的屁,真正做点事情,永远指望不上你们。你瞧不起这些奴隶是吧?哈!你也配!我呸!” 李牧啐了一口,大声道:“诸位听我说!” 李牧拍拍李重义的肩膀,李重义蹲下抱住他的腿,把他抗了起来。在李重义八尺身高的衬托下,李牧登时像是站在高台上了似的,徒然高出来一块,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他了。 “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变成奴隶的,也不管你们心里服还是不服,总而言之,你们是奴隶,你们还是贱籍,你们就会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瞧不起!”李牧说完,看着众奴隶尴尬又惭愧的神色,突然放声大喊:“本侯只问你们一句,想不想改变!想不想脱离贱籍,想不想变成良民!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没有人应声,众奴隶都愣愣地看着他,从他们变成奴隶的那一刻起,什么良民,什么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便都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了。 “没人回答?”李牧盯住奴隶们,道:“最后再问一句,想还是不想!” “想!”不知是谁喊的第一声,接着一声连着一声,呐喊之声响成了一片! “好!”李牧叫了声好,众奴隶的声音平复了下来,一个个瞪着眼睛,等着李牧说话。 “你们还没有放弃自己,那本侯也不会放弃你们。你们给我听好了,本侯买你们的钱,是一个人两贯钱,官府脱离贱籍的钱,是一个人十贯钱,换言之,如果能拿出十二贯钱,你们就自由了!” “你们自然是没有钱,但是不要紧!吾皇仁慈,设内务府,让本侯管着。如今内务府和工部合作,展开诸多的生意。缺少人手干活!因此本侯才买了你们,但是你们要明白!干活,有的是人,不是非你们不可,买你们,是陛下的恩典,听懂了没有?” 也是不知谁带的头,奴隶们纷纷跪倒,高呼陛下万岁。 奴隶们跪倒,站着的人就凸显了出来,李牧看到李世民,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了似的,脸色尴尬了起来。李世民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马车钻了进去,李牧长出了口气,继续他的表演。 “都起来吧,有这份心就行了,记得啊,这是陛下的恩典。” 李牧继续说道:“那么,这十二贯钱,从哪里出呢?本侯已经给你们计划好了,你们以奴隶的身份进入工部,先做徒工,徒工每日五十文,管饭!徒工若做得好,可升为力工,力工每日一百文,管饭!若你们自己有心计,能学成一门手艺,或者本身就有手艺,可以不用这样一级一级的升,直接参加考核,成为技工!技工每日二百文!从技工开始就不管饭了,当技工的人,都不吃大锅饭,都自己开小灶了!” “技工之上,还有技师,技师每日五百文,不过这离你们有点远,想想就行了。我跟你们说,是为了激励你们,让你们有个目标。” “话放在这,工钱就是这么算。在你们攒够两贯之前,你们拿不到现钱,你们工钱会记账,算你们赎身的钱,账面够两贯之后,你们的卖身契就还给你们。这之后,再攒够十贯钱,你们可以找到负责你们的书吏,让他帮你们去官府,消掉贱籍,这样你们以后就是良民了。” “本侯在陛下的指示下,如此安排,你们可还满意啊?” 众奴隶听罢,都狂喜得不能自已。有激动狂嚎的,有痛哭涕流的,他们沦为奴隶之后,本想着生生世世就是奴隶了,若是命好,落得一个良善的主人家,能够娶妻生子,也是世世代代为人奴婢,没有想到此生还有翻身日,如何能不激动万分? 没有什么能比给一个奴隶自由,更能收买人心的事情了。李牧好歹也是半个切格瓦拉粉,这点道理还是拎得清的。 “停一停!”李牧忽然又一声大喝,叫停了狂喜的奴隶们。只见他冷着脸,道:“还没到高兴的时候,不要忘了,你们现在仍是奴隶!在没赚回十二贯之前,你们还是连狗都不如的奴隶,还是要被人看不起,你们高兴个屁?” 奴隶们听到这话,急忙收敛喜色,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听李牧说话,现在李牧就是他们的活祖宗,尤其还这么喜怒无常,更加让他们心里害怕了。 “本侯花了这么多钱买你们,陛下又赐下了如此大的恩典,对你们可谓是仁至义尽。以往历朝历代数百位皇帝,你们可见过如此仁义的君主吗?” 提出了问题,李牧又自己作答:“没有,一个都没有!秦皇汉武也做不到,唯有如今当朝的陛下,才有这等仁慈之心。你们应该记在心里,刻在魂魄中,祖祖辈辈都记得,你们从奴隶变成了良民,那是大唐皇帝的恩慈,本侯说得对不对?” “侯爷说得对!陛下千秋万载,侯爷公侯万代!” “溜须拍马的话就用不着说了,买你们来是干活的。活儿干好了比什么都强,丑话咱们说在前面,要是有人敢偷奸耍滑,呵!”李牧冷笑一声,道:“第一次,吊起来打,第二次、不,没有第二次,第二次发现偷奸耍滑者,直接我就给你扔到灞桥底下喂鱼,本侯说到做到!辜负皇恩者,死不足惜!” “侯爷英明!” “那种人死了活该!” “应该剁碎了喂狗!” 呼喊声连绵不绝,李牧把公孙康叫了过来,伸手指了指他,道:“天色不早了,这位是工部员外郎公孙康,一会儿他带你们吃顿饱的,然后给你们发工作服,每人两套,自己小心收好,丢了不管。特别要说一下,这一批工作服,是牡丹制衣坊特别赞助,大家要记得牡丹夫人的恩情。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早上起来,会有工长带你们去干活,自己有手艺的,告诉工长,他会帮你们安排考核,祝你们能一步登天,成为技工!” “好了,吃饭去吧!” 众奴隶听到“饭”这个字,比见了爹妈都亲,欢呼一声,都往上涌,生怕吃不着了。 李牧见状,大喝一声:“都他妈给老子排队,谁再乱糟糟的,不给饭吃,饿死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 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所有奴隶都老实了起来,不用人指挥,都乖乖排起了队。 李牧拍拍李重义的肩膀,示意李重义放他下来。脚踩着地面,借着李重义庞大身躯的遮挡,丢给了差役头儿一块银子,差役头儿收在袖子里,给李牧行了个礼,带着自己的兄弟灰溜溜跑了。 一切都是演戏而已,全都在李牧这个导演的掌握之中。 瞅着李牧训完了话,胡三儿赶紧凑了过来,陪着笑脸搓手道;“侯爷,一共是七百七十个青壮,三十个做饭的女人,加起来正好是八百个人,一千六百贯,要不……您给一千五百贯就成,抹一百贯的零头,您是大主顾,总得有点优惠的——” “放屁!”李牧着急去见李世民,被胡三儿拦了一下,心气不顺,张口就骂:“本侯是差钱的人?稀罕你那一百贯?小九,去银行给他取两千贯,多的四百贯换成元宝,照他脑袋上砸,砸他满头包!” 第339章 这谁顶得住啊! 胡三儿一听,差点跪在地上。 四百贯钱换成银元宝砸脑袋,就算是换十两一个的,那也有四十个啊,这要是挨四十下……不,用不了四十下,那么大的元宝,卯足了劲一下子就能砸死,根本用不上四十个。 侯爷这是要赖账?杀人灭口? 种种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胡三儿赶忙跪在地上抱住李牧的大腿,哭道;“侯爷,饶了小人的命吧——” “哼!”李牧抬腿把他踹开,道:“记住本侯的话,本侯做生意,丁是丁卯是卯,价钱说好了,你别差我的,我也不会差你的,我用得着你抹零啊,显得你大方?你那么爱抹零,你怎么不抹六百贯,要一千得了?” 胡三儿点头如捣蒜,赶忙道:“行行行,一千就一千,侯爷怎么说怎么是!” “还没记性是吧?丁是丁卯是卯,这话听不懂啊?” “懂懂懂!”胡三儿要哭了,道:“侯爷,您到底是要怎么样啊!小人反应慢,领悟不了侯爷的深意啊!” “没有深意!”李牧气得大叫:“我一直就一个意思,该多少是多少,一千六就一千六,咱俩到底是谁磨叽啊?九儿,拎走,按数给他钱,让他滚蛋!” 独孤九走过来,把胡三儿拽起来,他没有李重义的巨力,但也比平常人大不少,拽着胡三儿走了。 李牧赶紧整理情绪,堆起笑脸,颠颠地跑到马车旁,先跟高公公多了个眼神,道:“陛下,今天这么闲着呢?视察工作来了?” 袁天罡从马车探出头来,笑道:“逐鹿侯好久不见了。” “神棍?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李牧看到袁天罡,脱口而出,话已经出口,才意识到不合适,赶忙找补道:“心直口快,千万莫要生气啊,呵呵呵呵……” “什么心直口快,朕看你是嚣张跋扈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李世民从马车下来,冷着一张脸看着李牧,道:“长安县的差役例行公事而已,看看你那个样子,活脱一个纨绔,看来朕是太惯着你了,把你纵容成了这样!” “陛下、”李牧立马换上了一张苦瓜脸,道:“臣冤枉啊,您让臣怎么办呢?工厂人手不够,您连一个书吏都不给,没人干活,订单就完不成。您可知道这是一批什么订单么?全都是明年春耕要用的贞观犁的犁铧啊,多做出来一个,就多造福一户百姓,多产几亩地的粮食。粮食多了,陛下就不用再受那些世家门阀的掣肘,还可以用来养兵,有道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臣者都是为了陛下啊!” 李世民有点被绕晕了,皱眉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怒道:“朕说的是你的态度问题,你扯到哪里去了?就算你着急,情有可原,那你也不该呵斥差役。那差役头儿说错了么?你弄这些衣衫褴褛的奴隶在街上,难道不有碍观瞻?” “臣不觉得有碍观瞻啊?”李牧一副惊奇的样子,摊手道:“我大唐乃是天朝上国,就算是奴隶,那也是天朝上国的奴隶,他们这些夷狄之辈也是比不了的!再说,现在他们已经是工部的徒工了,臣非常有信心,他们很快就会赚够赎身的钱,成为堂堂正正的大唐子民,高昌使节凭什么瞧不起他们?” “你就是会狡辩,高昌也是行汉礼,说汉话,与中原人没有多大区别……” “臣不管那些。”李牧一副傲娇样,道:“在臣的眼中,非我大唐子民,全都是猴子!” 李世民被气乐了,指了指李牧,道:“朕早晚有一天让你气死——罢了,不跟你掰扯这些事儿,朕今日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朕让高干通知你那件事,你倒是去办呐,朕限你七日,这都十几日了,一点消息也无,不把朕放在眼里么?” 李牧又开始倒苦水,道:“陛下,您讲点理吧。是,您说了七日,可是头三天,您不是让臣在莱国公府张罗事儿么?臣熬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把事情了了,马上内务府的事情又接上了。您就给了一张圣旨,一文钱没有,一个人没有,办公的地儿也没有,那些商贾又催得紧,天天堵门口要订单。臣不得一件件处置么?” 说着李牧快哭了,道:“臣又不是三头六臂,让不让人活了呀,您是不知道啊,臣都把宅子抵出去了——” 这可把李世民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道:“说的什么话,哪个要你抵宅子了?内务府的缺口就那么大,逼得你卖房子?你休要诓朕,看你刚才的架势,你像缺钱的样子么?”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慧眼。”李牧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道:“臣确实是不缺钱,不过臣要搬家是真的。孙神医临走的时候,臣答应他,为百姓开一座医馆,让他的徒弟坐诊。臣打算把宅子空出来,先搬到凤求凰住。陛下不是赏了臣一座山谷么?现在也正在建,开春就能搬过去了,两不耽误。” “朕赐你的匾……”李世民忽然想到他盖了题字的“逐鹿侯府”匾额,那上面还盖着传国玉玺呢。 “臣当然是要走哪儿带哪儿了!”李牧义正言辞道:“陛下的厚赐,臣恨不得日夜守在旁边,怎么能够有损伤呢?陛下放心,山谷的房子没盖好这些日子,臣卷个铺盖,睡在匾额上头。”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小子现在这嘴是越来越碎,越来越贫了。” “跟那些商贾混在一起,近墨者黑了——”李牧笑了笑,问道:“陛下既然来了,不如视察一下工部?工部新衙建好之后,陛下还是头一回来吧,这几日又增设了不少司部,还没来得及上奏折给陛下,正好陛下看看,也省得臣费劲写奏折了。” “那就看看吧。”李世民迈步往工部坊走,走出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不说奏折朕差点还忘了,朕几个月前让你练字,你练哪儿去了?上次写那个奏折,朕找了三个学士才翻译出来,你写的那叫什么字,怎么十个字有八个缺比划啊?” “呃……”李牧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跟李世民解释,一千五百年之后的新朝代,太祖皇帝要求简化字体,现在可还是唐朝呢! 无奈,只好认下这个锅,低眉顺目道:“等臣有空了,一定好好练字。” 李世民严厉道:“说没空,都是狡辩。每日练字一幅,能用多少时间?王羲之练字的时候,便是吃饭的时候,都要把书案放在旁边,你可倒好,净是借口。” “陛下,臣又不是王羲之——” “朕也不指望你成王羲之,但是堂堂从三品的大臣,不能连个字都写不明白吧?叫不叫人笑话?亏你还振振有词地跟孔爱卿辩《论语》,字都能写错!” 李牧心道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这怎么还没完了呢?莫非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老板不顺心了,开启了找茬模式? 李牧偷瞄了高公公一眼,高公公点点头,肯定了他所想。 不行,不能当这个出气筒,待会儿得想个办法,哪怕知道是什么事儿也好,不能两眼一抹黑。在此之前,还是先稳住,别把炸药包点着了。 李牧再次认错,道:“陛下说得极对,臣从今日开始,每日临摹一遍陛下的字帖。” “胡说八道,你有朕的字帖?” “呃……”李牧也是有脾气的人,我都这么低姿态了,你怎么还没完了呢?难道说,正应了那句歌词,是我给你的自由过了火么? 李牧深吸了口气,压着火气,道:“臣家里有陛下亲笔所书的圣旨啊,臣临摹圣旨就是了。” “你还想临摹朕的圣旨?”李世民终于等到了李牧的纰漏,脸上浮现出了一副守株待兔成功的喜色,勃然大怒:“李牧,你小子是想造反吗?” “……” 这谁顶得住啊,太难伺候了吧! 李牧的脾气也上来了,道:“陛下要是非得这么找茬的话,臣就啥也不干了,回家练字去!”说着转身就要走,李世民一愣,旋即忍俊不禁,喊道:“你给朕站住!” “不站,我要回家练字,臣忽然之间,醉心于书法,决心练不成王羲之,便不出家门了。陛下放心,断不让陛下失望就是了!” 李世民也知道是自己的不对,故意找李牧的茬儿,眼看着没有台阶下,只能自己找台阶,道:“行啦,说你两句耍什么疯啊!赶紧回来,朕还要视察工部呢。” 李牧站住了脚,回头看向李世民,道:“那陛下得先说说,今天是从哪儿生的气,臣得知道,不然待会儿又变成陛下的出气筒了。”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把太极殿的一幕对李牧说了,道:“朕托付大事给他们,他们一个个却都只想着天朝上国的颜面,呵!是了,就跟那些差役一样,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他们可能是都忘了,怎能叫朕不气呢?” 说着,李世民斜睨李牧,又道:“朕心情烦闷,只能找你撒撒气了,你还不给朕这个脸面,说你两句就尥蹶子,真是可恼!” 第340章 不爱钱财小郎君 李牧心里暗想,这是什么神奇的逻辑啊,别人办事不利让你生气了,你却来找我撒气,真把老子当牛马了? 唔—— 这话怎么有点熟悉? 哦,想起来了,自己说过这句话,百姓的孺子牛,陛下的千里马,这样说来,好像被当做牛马也没什么毛病。 李牧嘬了嘬牙花子,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李牧便不做声,闷头在前面带路。 李世民见李牧默不作声,以为是刚刚的话伤到他的心了,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听高干说,你跟程爱卿为了入股的事情吵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牧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忍不住抱怨,道:“陛下,人皆言臣爱钱,但是在臣看来,程伯父才是最爱钱的那个,他就为了少拿出点份子,已经跟我磨叨了七八天了。” 李世民忍不住道:“李牧,朕倒是觉得稀奇了。你说程爱卿单独给你份子,你为什么不要呢?这马球赛确实跟朕没多大关系,朕出的地,马场不是给了份子么,你以此再要一份,也不能怪程爱卿不给。李牧啊,朕不用你这样表忠心,你付出的辛劳,朕都看在眼中,得一些利,朕不但不怪你,反而乐见其成。” 李牧引着李世民进了银行,在贵宾室坐下,自有人端来热茶。李牧喝了口茶,才道:“陛下,臣并非表忠心。臣只是在尽责守信而已。” “什么意思?” “陛下可还记得那日金殿之上,御史中丞王境泽与臣针锋相对,臣被他驳斥得一败涂地的事情么?” 李世民笑了起来,道:“此事发生不久,又是你罕有的败绩,朕如何能不记得。说起此事,你竟没去找他的麻烦,倒是出乎了朕的意料。” 李牧幽怨道:“原来在陛下眼中,臣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啊。” 李世民抿了口茶,道:“朕可没这样说。” 李牧撇撇嘴,继续说道:“诚如陛下所言,这是臣斗嘴少有的败绩。回家之后,臣就开始琢磨,为何臣会输。” 李世民抬了下眼皮,问道:“你琢磨出点东西没有?” “臣琢磨出来了。”李牧道:“臣里外里想了好几遍,发现了问题所在——臣不占理。” “哟呵!”李世民笑了一声,道:“难得你还有不占理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没理也要辩三分么?怎么忽然又没理了呢?” 李牧面色一囧,道:“臣也是后知后觉,陛下就莫取笑了。臣想明白的道理是,臣虽然是内务府大臣,管着内务府,但是内务府不是臣的,与门阀勋贵打交道,他们给的面子,也不是因为臣,而是看在陛下的面上。那么,臣如何能把这不是靠臣的本事赚取的钱收入囊中呢?臣说过不取一文,就一文不取,如此才是大丈夫。” 李世民摆手道:“不能这么说,朕的面子虽然值钱,但是若没有你在,也没有这些生意,赚不来钱,你的辛苦是不能磨灭的,朕心中有数,你不必自谦。” “陛下说得不错,但是关于这点,臣还有话要说。” 李牧正色道:“陛下,一件事能够成功,在臣的分析中,有两种条件。一种叫做必要条件,另一种则是非必要的条件。必要条件,构成了这件事成功的基础,而非必要条件,则如锦上添花,有所用,却非不可替代。” “就像内务府的事情,陛下的威信和面子,是必要条件。而臣,则非不可替代。等日后内务府走上正轨,只要换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按照既有的规则行事,内务府总管大臣换了谁都能做。臣也是这样打的底子,过个一两年,等臣有了儿子的时候,臣就辞官不做——” “你给朕闭上嘴吧!”李世民没好气道:“朕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张嘴辞官,闭嘴辞官,好像朕求着你做官似的?” 说到这儿,李世民忽然停滞了一下,他恍然意识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要不是自己一直让李牧干这个干那个,人家早放寒假去了。 “……就算是朕让你做的官,难道错了么?大丈夫建功立业,朕给你机会,让你一展才华,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际遇,你还不满了!” “臣自然是感激涕零。”李牧赶紧说道,语气颇有几分无奈。李世民瞪他一眼,道:“别扯有的没的,说点实在的来,别以为朕昏聩,听不出什么是借口。” 李牧看了看袁天罡和高公公,李世民想了一下,道:“你们出去逛逛。” 二人起身,李牧叫来一个书吏,带着他们去参观。 “既然陛下问了,那么臣就说了。”李牧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似的,倒出了一肚子的苦水:“陛下,您仔细想想,臣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不是勋贵,就是门阀,臣惹得起谁?臣也就是仗着陛下的威势,狐假虎威一阵,他们也不过就是能用得着臣,大家心照不宣,仅此而已了。” 李牧叹了口气,道:“您也都看见了,有便宜可占的时候,就像筑路的事情,个顶个都上来了。等臣遇到麻烦事情了,好比那次被王境泽苛责,陛下见着一个为臣说话的了么?他们不是不能帮衬,他们是不想帮衬,或者说都在等臣求他们,好卖一个面子,来日再索取回报。臣不是傻子,哪能看不清楚呢?” “今日之盟友,来日之仇寇。臣现在有陛下的支持,看似好像是风生水起,但臣的风生水起,如盛夏的花朵,秋日一到,便要凋零。而勋贵和门阀,则如参天之木,看似不如花朵鲜艳,但却能经年累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陛下,这花朵和树木,谁的根基深,还要臣赘述么?” “臣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上有老母,下还有妻妾,来日也会开枝散叶,臣如何能一点顾虑没有呢?今日臣若使用手段,获取利益,就算他们不说什么,来日等臣失去圣眷,或者不如现在有利用价值了,他们以此为凭做出要挟,免不得会伤害陛下的利益,臣不想这样做,不如就不开这个头了。” 李世民听懂了李牧的意思,皱眉道:“朕便是那凉薄之人么?你如此尽心为朕,如何会失去圣眷?” 李牧轻笑了一声,道:“陛下可听过这样一句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臣实在是没有信心能够一直让陛下满意。也许来日,臣做了什么让陛下失望的事情,惹得龙颜大怒也未可知。” 李世民还要说什么,李牧又道:“陛下不必觉得亏待了臣,这都是无所谓的小事。陛下难道忘了,臣是出了名的视金钱如粪土,不爱钱财小郎君。臣的粪土已经够多了,再多也没用处。但臣又舍不得便宜了别人,所以臣才斤斤计较,想要把好处都给内务府占着,这样陛下的内帑也能充盈起来,早些完成陛下的期待,赚到一百万贯。”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是着实没有想到,你竟也有怕的时候。李牧啊,这让朕心里十分不舒服。朕自觉视你为子侄,不会负你,你为何对朕没有信心呢?” “陛下,臣相信陛下此时的真心。但是陛下啊,臣读了《史记》,太多的例子告诉臣,这世上事情,多是不随人心意。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便是陛下,也无法控制。臣只是从源头上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损失一些钱财,与臣和陛下之间的君臣之义相比,算不了什么。臣的拳拳之心,也希望陛下能理解。” “好吧,这件事就随你。但是朕也告诉你,不要小觑了朕,朕说不负你,就一定不负你。” “臣相信陛下。”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本来想参观一下工部,现在也没什么心情了。天色不早,朕回宫去了。交代你的那件事,抓紧办了。高昌的事情让朕头疼,这件事也不让朕快活,朕这一天天,活得太累了。” 李牧保证道:“臣明日就办!” “行了。”李世民起身,摆摆手,道:“你记着就行,也不差一两天,走了!” 李世民说着就往外走,这时李重义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差点撞在李世民身上。 李牧赶紧喝道:“重义,什么事情如此莽撞,差点冲撞了陛下!” 李重义赶紧向李世民行礼,闷不吭声,递给李牧一封信。 李世民对李牧的私人信件倒是不关心,便要往外走,李牧看到信是李思文写来的,心里一动,连忙拆开,扫了一眼,脸上浮现出喜色,叫道;“陛下留步,臣有惊喜给陛下!” 李世民驻足,皱眉回头道:“你能有什么惊喜,难不成你还能解了高昌的难题么?” “陛下,或许真的可以!”李牧把信递给李世民,道:“陛下请看。” 李世民接过信,看了下信封,是李思文写来的,拧着眉头道:“你们兄弟之间的信件,朕看个什么……”嘴上这样说,他也把信纸展开,看了起来。 “唔?” 只看了一眼,李世民便惊讶出声。认真把信看完,盯住李牧问道:“此事当真?” 第341章 无心插柳 李牧正色道:“臣相信臣的义弟。” 李世民又看了眼信,返身又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李牧道:“坐下,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一点也不许遗漏全告诉朕。” 李牧点点头,对李重义试了个眼色,让他去外面守着,不许让任何人靠近。李牧坐了下来,先是清了下嗓子,有些期期艾艾道:“陛下,臣在说之前,得先像陛下请个罪。” 李世民有些不耐烦,道:“先捡重要的事情说,请罪的事情往后放一放,是你的私事重要,还是国家大事重要?” “可是这事儿就是私事引起来的呀……”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行,你说!” “陛下您是知道臣的,臣品行优良,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也没有什么不良的恶习……” 李世民忍无可忍:“再说废话朕就揍你!” 李牧赶紧住嘴,嚅嗫了一下,道:“臣又搞上了一个女人。” “朕听说了,不就是那个世家之女么?听高干说了,行了,朕给你做主,不管是谁家的,朕为你下旨赐婚,你赶紧说正事!” 李牧心里一突,吓得后背一身的冷汗,他还以为她跟王鸥的事情露馅了,原来是虚惊一场。只是他很奇怪,事情是怎么泄露的呢?当时说这话的时候,高公公也不在身边啊,难道府里有眼线? 李牧心里犯起了嘀咕,却不敢问,道:“不是这个,是另一个。” “你到底有几个?” “四、四个。”李牧举起左手,扣下拇指说道:“暂时就四个,以后不一定。” 李世民快要气死了,咬牙道:“李牧,你年纪还小,不可沉溺女色,怎么一点也不懂节制呢?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 “诶诶!”李牧连声应着,道:“臣的四夫人,她的出身呢,有点小问题。她的父亲是陇右三大马匪之一,张家寨的寨主。她是张家寨的大小姐,臣和她相识于……” 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话,道:“朕不关心这些,朕问的是高昌的事情!” 李牧见李世民不是很在意马匪的事情,心里一喜,略过细枝末节,直截了当道:“事情简单来说是这样的,咱们大唐灭了突厥之后,张家寨的日子不好过。张家寨的寨主,也就是我这个老丈人张勋,因与我的义父李绩是旧时,想通过他投靠大唐。但是我义父的性格陛下是知道的,太过于谨慎,而且马匪毕竟是贼寇,就没有应允。” “我那老丈人投靠大唐不成,便想着西迁,投靠高昌。想把我的四夫人张天爱嫁给高昌世子鞠智盛,我的四夫人当然是不肯了,就跑来长安找我。这时候那两个西突厥出现了,陛下得知了鞠智盛在长安的消息,让我去找鞠智盛,您说这巧不巧,冤家路窄啊!” 李世民拧起眉头,道:“这些事情,你怎么一句没跟朕说过?” “呃……”李牧嘿嘿地陪着笑脸,道:“您听臣说完,就知道臣为什么不说了。”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说!” “陛下让臣找鞠智盛,臣敢不找吗?臣就找啊,找啊。您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臣通过各种渠道,甚至登了报纸,就差把长安城翻过来了,愣是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李世民蹙眉道:“你不是找到了么?慈恩寺礼佛,你是这么跟朕说的吧?” 李牧讪讪道:“臣撒了谎……” “你!”李世民气得咬牙,点指李牧,哼了一声,道:“先听你说完,若是你圆不上,朕就要治你欺君之罪!” 李牧赶紧告饶,道:“臣已经在坦白了呀,这回真是一点也没瞒着陛下了。” “快点说!” “臣找了一天没找到,心中就想,这样有负皇恩,万死莫恕,便唉声叹气。这时候,臣的老丈人——” 李世民拧着眉毛:“哪一个老丈人,你说清楚些!” “臣的一号老丈人,京东集,白闹儿,陛下可还有印象?” 李世民点点头,道:“他帮你找到了?” “不是,是他手底下的是一个帮闲。这个帮闲在家里排行老二,他叫做二狗,他还有个弟弟叫三狗,在万年县的大牢做狱卒。他听二狗说起臣要寻人,心里一动,便去大牢里瞅了一眼,您猜怎么着,高昌世子还有他的随从,俩人竟然在牢里!” “牢里!”李世民惊讶道:“他怎么进了大牢?难道他没有表露身份吗?那些狱卒知道他是高昌世子,就没有上报么?” “唉!”李牧撒谎是张口就来,道:“他怎么好意思说啊!当街调戏妇女,被差役逮个正着。且不说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说他脱离使团,私自入长安城,就是不小的罪过。因此,他不敢表露身份。就算表露了,谁会相信呢?堂堂一国世子,竟然调戏民女?脸还要不要了!” 李世民恨声道:“朕真是没有想到,高昌世子的品行竟然如此恶劣!竟然在我大唐国都,调戏我大唐女子,可还有把朕放在眼中么?坐牢也是活该,抓他的差役当赏,正该给他些教训!” 李牧瞧着李世民的脸色,小心问道:“陛下也觉得该惩治他?” 李世民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对,警惕地看着李牧,道:“你该不会已经把他怎么样了吧?” “呃……”李牧心虚地笑了,李世民的火气瞬间又冲向脑瓜顶了,拍桌子道:“李牧!你还有点规矩没有!高昌世子再怎么不对,他也是使节。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对他下手,真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陛下您小点声!”李牧赶紧央求,压低了嗓子说道;“臣做得十分隐蔽,没有露面,他现在都不知道害他的人是臣。您要是嚷嚷出去,那才露馅了!” “你怎么做的?” 李牧凑到李世民耳边,把他坐下的事情嘀咕了一番。李世民听着一阵恶心,干呕了一阵,道:“李牧,你小子坏的冒烟了!这等阴损的主意你也想得出?” “谁让他跟我抢女人了。”李牧哼了一声,傲娇道:“谁抢我的女人,我就对付谁。臣就好色这么一个爱好,断然让不得!” 李世民被气笑了,无奈道:“朕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好色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算什么本事啊?大丈夫当建功立业……” “哎呀陛下呀!”李牧打断李世民的唠叨,道:“据臣的双眼所见,那些天天做梦都想建功立业的人,大部分都在家里好色。而臣正好反过来,臣每天都想在家里好色,好早点生个儿子省得母亲念叨,但是臣被逼的天天在外头建功立业,都没空造人了。缺什么想什么,臣没空好色,还不能先储备一下啊,等得了空,多生几个儿子,这有什么错呢?那个高昌猴子跟臣抢,就是他的不对,而且他的品行还那么低劣,像我四夫人那样的美人,如何能落到他的手里?臣这是在怜香惜玉!”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张家寨的寨主都已经把女儿许给高昌世子了,你横刀夺爱还有理了?” “没理也事情也做下了!他要是不服,来打我呀!” “瞅瞅你这无赖的样子!”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之后呢?别吊朕的胃口,快点说完!” 李牧嘿嘿一笑,道:“这就要说到这位做下断袖之事的壮汉了,他跟随鞠智盛,扮做随从。但其实他的真正身份,也是陇右三大马匪之一,他叫做乌斯满,是天煞盟的首领。他与张家寨的情况差不多,惹不起咱们大唐,就带着他的手下,两千恶匪投靠了高昌。高昌武力羸弱,他的投靠,对于高昌来说非常重要。鞠智盛见乌斯满的人个个凶悍,便把他们收归在自己麾下,模仿我大唐的太子六率,称之为亲兵。” “但乌斯满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有药物的影响,他也活不成了。臣当时没有想太多,就是想给鞠氏父子添点堵,便对乌斯满说,我可以把你放了,你若想报答我,就趁着鞠氏父子在长安,祸害高昌一下。臣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把鞠文泰剩下的俩儿子都弄死了,而且还能全身而退,臣以为他是个人才!” “你……”李世民听完整件事,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气李牧对他撒谎,使用诡计,胜之不武,又不得不承认,李牧无心插柳做成的这件事,让高昌的僵局,豁然开朗了起来。 作为一个战略家,李世民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高昌的武力羸弱成这样,是他之前所不知道的。两千马匪就能在高昌都城横冲直撞,杀死王子,这简直不敢想象。想到接连几日,鞠文泰虚与委蛇的样子,李世民忽然觉得可笑,原来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只不过是在拿捏,空架子罢了! 如今知道了底细,又有乌斯满这一支奇兵在,李世民瞬间便想出了无数种办法玩弄高昌。 现在,他反而不着急在高昌驻军,设置什么监国大将军了。 第342章 舌绽莲花 高昌是交通要冲,扼守着两汉丝绸之路的门户。李世民希望通过经略西域来控制丝绸之路,并且降服西突厥在内的西域诸国,高昌是绕不过去的。然而,高昌自汉宣帝时,享有国祚至今,鞠氏一脉经营高昌,以愈五百年,比中原朝代都要更长,而且与异族不同,高昌乃是汉人国家,鞠文泰又携家带口的来觐见,礼数周到。 无论是攻还是占,实则都有损天朝上国的颜面。这也是历朝历代的传统,中原大国,不兴无名之师,不义之征,讲究师出有名,否则与蛮夷何异? 虽然在李世民的心里,他并不介意做个蛮夷,这样做起事来没有那么多的掣肘。但,他想要当明君,就不得不考虑这些。现在有不必损颜面的办法,何乐而不为? 而且,这件事情,为李世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他豁然开朗。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假于人手呢? 高昌累卵之地,根本不必动用军队啊。只需要扶持一些马匪加以骚扰,它必然就会屈服。与其求着他,不如让他求着我,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之前就没想到呢? 李世民想通了此节,心情一扫连日来的阴霾,霍然开朗了起来。 “李牧啊!你真是朕的福将啊!” 李牧立刻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道:“陛下,臣没做什么呀?臣还要跟陛下请罪,臣不但对陛下隐瞒,还因私废公,报复使节——” “那都是小事!”李世民瞥了李牧一眼,不留情面地戳穿道:“你不就是想让朕亲口说出来,恕你无罪么?耍什么小聪明,这件事情上,你虽然是做得不对,但却阴错阳差地办了件好事,而且是一件大大利好我大唐的事情。功过相抵,朕也不罚你了。” 李牧赶紧顺杆爬:“那能不能赏点?” 李世民蹙眉道:“莫要得寸进尺,朕不罚你就行了,你还敢讨赏?” 李牧陪着笑脸道:“陛下,臣不是为自己讨赏。咱们分析这事儿啊,您看,臣自然是像陛下说得,功过相抵了,臣也不说什么,认了。那别人的功劳,陛下也不能视而不见呀。” “别人?谁?” “您比如说我的义弟李思文,是吧,若不是他及时送回消息,陛下现在不还是在烦心么?可以这样说,三省六部的宰相尚书没为陛下排除的忧患,我义弟的一封信便为陛下解决掉了,如此大功,不应该赏么?” 李世民听出什么意思了,无奈笑道:“你倒是能牵强附会,那李思文是给你传递消息,又没给朕传递消息,朕要赏也是赏你,但你功过相抵了,朕便不赏了,与他有什么瓜葛?你把功劳安在他的身上,说不通。” “怎么能说不通呢?”李牧赶紧道:“消息是他传递的吧?这总是事实吧。陛下也不能不讲理呀,臣的义弟怎么给陛下传递消息?他一个小小的折冲校尉,没有直接上书给陛下之权,若是通过正常的渠道,先到吏部,然后中书门下,怕是陛下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还能有什么用处?这是权宜之计呀,臣的义弟肯定是想到,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看到了消息之后,一定会马上通知陛下,臣也是这样做了呀,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臣的义弟李思文,乃是一个足智多谋,同时又忠心耿耿,一心想着陛下的少年英才,是我大唐不可多得的俊杰,陛下是爱才之人,如何能不赏赐呢?” 李世民愣愣地看着口若悬河的李牧,惊了,他不是没见过李思文,说句不好听的,就比那倒灶的纨绔少爷强一点,也不多。怎么到了他的口中,成了“不可多得”的俊杰了——这小子狡辩的本事,又见长了! “陛下若是不赏,那便是不公!”李牧气哼哼道:“若陛下不公,臣以为,天下的有识之士,都不会以辅佐陛下为荣,宁愿归隐山林,也不会侍奉昏庸之主!” 李世民气极反笑,道:“呵!朕不赏赐李思文,朕就昏庸了?” 李牧心虚地避开李世民的眼神,小声嘟哝:“好不哪儿去。” “好小子!”李世民无奈道:“这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也就你敢把朕昏庸挂在嘴上了……好吧,不管怎么说,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你算是为朕办了件大事。那朕就给你个面子,赏赐李思文,你觉得赏赐点什么好?” 李牧激动不已,刚要开口讨要,就听李世民又补了一句,道:“官,不能再升,钱,也赏不了,爵位也不能升,除此之外,你想点别的。” “我……”李牧差点一口气没把自己噎死。 李牧真心想问一句,除了官、钱、爵位,还有啥呀?堂堂皇帝,跟谁学的这么虚伪啊!你这还不如说老子就是扣,老子就不赏呢! “唔……”李牧抿着嘴运气,李世民笑吟吟地看着他,得意的样子仿佛办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在李牧的角度看来,他幸灾乐祸的模样,比刚才得知鞠文泰的儿子死了更高兴呢。 “陛下睿智,臣不能及……既然陛下这样说,臣就替义弟讨一个可以回长安省亲的赏赐吧,还望陛下恩准。” “可以,朕应了!” 由于李思文识人不明,把李有容带回了长安,李世民把他赶去定襄,旨意言明,非召不得还朝。这本就是一句气话,现在李世民早已经消气了,根本不算个什么事儿。李牧要求解除禁令,他也就顺坡下驴,应了下来。 “朕许他一年省亲两次,够了吧?” “谢过陛下。”李牧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而且两次也确实够了。定襄距离长安路途遥远,若是一年四五次,那几乎都在路上了,李思文还是定襄的折冲校尉呢,身负守土职责,一年两次够用了。 “还有……” “还有?”李世民撂下脸来,道:“李牧,你小子不要得寸进尺了,朕已经给了你面子,你还想要什么?” “陛下误会了,臣这回是为了陛下,想给陛下出个主意。” 李世民皱眉道:“李牧,你还小,多看多学,家国大事,你先不要掺和,日后有的是机会。” “求陛下让臣说完吧。”李牧央求道:“不然臣回家不好交代?” “家?”李世民恍然,道:“你是为了你的丈人,是吧?”李世民瞥了李牧一眼,见他满面的焦急,玩心大起,冷着一张脸道:“你不说,朕还忘了!张家寨的事情,朕早就听说过。辗转陇右边陲,尽做一些走私的买卖,黑吃黑的营生!罪恶滔天,死有余辜!朕必杀之而后快!” 忽然像是刚想到似的,李世民惊讶道:“欸?张家寨距离定襄不远,正好给你义弟一个立功的机会,朕回宫就下旨,让李思文点起一府兵马,十五日内剿灭张家寨,还边城百姓一个安宁!” “陛下啊……”李牧想也没想,立刻就跪了。李世民为何说这番话,他心知肚明的很。若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特意点出李思文和张家寨,让他的义弟去剿灭他的老丈人?这不就是明着为难,就差把“快求我”写在脸上了么? 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演这一场戏,满足一下这位不正经的皇帝的奇怪癖好吧! 李牧紧紧地抱着李世民的大腿,哭声凄凉,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陛下,臣切切请求陛下,饶恕张家寨的老小吧!陛下有所不知,张家寨的人,可都是一群可怜之人啊!遥想那二十多年前,天下大乱,灵州百姓颠沛流离,臣的老丈人张勋,不忍百姓惨死战乱之中,就带着一众的乡亲西迁,想要逃离战火,无奈天下烽烟四起,哪里安稳呢?他不想投靠突厥人,又心怀对前隋不仁,霍乱天下的痛恨,不肯归附隋朝欲孽义成公主,无奈何才结寨自保,落草为寇!” “陛下也知道,张家寨是以走私为生。说是马匪,却更像是商贾。黑吃黑的事情不能说是没有,但与其他两伙马匪相比,绝对是凤毛麟角,不到被逼无奈之时,绝对不会动此念头的。他们的对头,也不是善良百姓,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啊!” “三大马匪之中,唯有张家寨,是男女老少都有。与其说是马匪,不如说是一伙难民!陛下有好生之德,还求陛下给一个机会,令其招安吧!臣愿为老丈人作保,为张家寨作保,寨中老幼几千口,无一日不盼望回归大唐,请陛下给一个机会,让他们这些中原的子民,回归我大唐的怀抱中吧,陛下的仁义之举,必会载入史册,千载传扬!” 煽情到了激动之时,李牧竟还掉下了眼泪,泪水在脸上划出两条泪痕,看着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李世民也动容了起来,他本来就没把这点事当回事。马匪而已,疥癣之患,之所以没有动他们,并非是动不起,而是这些马匪成不了大气候,大军刚刚凯旋,没有倒出功夫收拾而已。 李牧为他的丈人求情,在李世民看来,也是孝道之举,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最后那句话。 载入史册,千载传扬。 一群可死可不死的马匪,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也算是有点用处了。 第343章 如此报答 逐鹿侯府。 今天是众人在逐鹿侯府的最后一餐了,明日阖府就要搬到京东集的凤求凰去住,这座李绩赠与的府邸,也将进行改造,成为大唐第一家‘百姓医院’,由刘神威坐堂,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都可以来这里看病。 李牧会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逐鹿侯府所在的安义坊,地段十分优越。南北方向看,安义坊位于朱雀大街中偏下,东西方向看,安义坊位于中偏西,而长安城的北侧是皇城和宫城,也就是说,撇开皇城和宫城,安义坊差不多就在朱雀大街的中间的西城位置,长安城的任何一坊到这里都不会太远。 作为医院来说,再合适不过。 金银细软,库房的东西,都已经先一步运走了。还在府里的,都是李牧的东西,工作室里的物品,还有他种土豆和槽子等。他的东西,必须得他自己摆弄,旁人不敢做主。 早晨李牧离家的时候,吩咐过,今日是最后一天了,不分尊卑,阖府一起吃顿饭。大家住在这里半年多,都有相当深的感情了,不管是白巧巧还是丫鬟们,都有几分不舍。但想到腾出来地方,是为了给百姓治病,是行善积德做好事,心中的这份不舍,也就淡去了几分。 白巧巧破天荒关了半日的铺子,早早回来,带着丫鬟下人们张罗这一顿饭。王鸥不便参与,也差人送了不少吃食过来,想到李牧搬去凤求凰之后,她的铺子就在对门,也能多见几面,她的心里就欢喜。但是又想到要常常落在白巧巧这位正室夫人的眼皮底下,又有几分不自在,这么一想,心里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忧郁了。 酒菜陆陆续续端上桌,两个厨子变着花的做,折腾出来十几个菜。在这菜品贫乏的冬日,十分地不容易。李知恩和张天爱都不会做饭,一点忙也帮不上。李知恩还好些,能帮着端盘子,放筷子,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张天爱习武出身,舞刀弄棍擅长,这些细致的活儿就不行了,好心帮着端盘子,两趟打碎了四个,最后被白巧巧勒令去门口等李牧,不让她帮倒忙了。 张天爱气哼哼地来到门口,靠着门框,怀里抱着鞭子,看她这副样子,哪里像是等夫君回家,倒像是抓了小三儿,要给老公点颜色看看的悍妇。 李牧在马车里瞧见张天爱的架势,条件反射地有点怕怕。但是怀里的东西,让他定住了心神。小辣椒儿,有了怀里的这个东西,老子就不信了,你还敢打我? “吁——” 李重义拉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李牧从车上下来,脚还没落地,张天爱的鞭子就已经像蛇一样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疼是一点也不疼的,张天爱的鞭子玩儿的好着呢,轻重拿捏的细致程度堪比绣花,除非她故意,否则是绝不会伤到李牧的。 张天爱被赶出来,心里很是不舒服。大家一起其乐融融的一件事,只有她帮倒忙,显得特别的没用,又显得有点像是个外人。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气恼。因此在看到李牧的时候,就想把这股邪火往他身上撒一撒。 简而言之,想要撒个娇。 但她没撒过娇,也不懂如何去做。本能驱使成了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李牧心里其实也明白,只是用鞭子撒娇这种方式,他着实是有点儿吃不消啊。不过今天他不怕,因为他有好法宝!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张天爱扯着鞭子把李牧拉到面前,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问道:“是不是又去见那个狐狸精了?她有什么好的?把你迷得不着家!我们三个都不如他一个么?” 李牧目瞪口呆,这逻辑真是太无敌了! 第一句,扣你个黑锅,第二句第三句,不等你回答,直接把这个黑锅坐实了,到了第四句,你想要辩解,也无从辩解了,你就是一个家花不如野花香的负心人! 搁在往日,这种情况必须得哄上那么一哄了。但是今天,情况不一样。 李牧长叹了口气,像是受尽了委屈又懒得辩解似的,抬手把绕在脖子上的鞭子解开,像是没看见张天爱这个人似的,自顾地往门里走,不知为何,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一瘸一拐的,像是扭伤了脚踝。 张天爱愣住了,怎么今天跟平时不一样呢?他这是生气了么?张天爱有些慌了,赶紧问李重义:“小九儿,你大哥怎么了?他扭伤了么?” 李重义跟了李牧这么久,一个眼神儿,便知道怎么配合了。刚刚李牧偷偷递给他一个眼神儿,李重义已经会意了。 只见他叹息了一声,道:“嫂子,你误会大哥了。今天大哥回来晚一点,完全是因为你。” 独孤九接过话来,道:“嫂子,你是没有看见,大哥今日为了你,都给陛下跪下了。我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求过人,大哥真是太不容易了。” “啊?!”张天爱满脸懵,急得跺脚,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李重义接着道:“嫂子是张家寨大小姐的事情,陛下知道了。陛下大怒,要起府兵剿匪。大哥在陛下面前跪了一个下午,才求得陛下回心转意。嫂子,你不该这么对大哥!” “真、真的……?” 独孤九用力点头,道:“嫂子,你没有看到大哥膝盖上的土印儿么?还有大哥走路的姿势,为何古怪?还不是跪着太久了,血流不畅吗?” “原来他……”张天爱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又好像一颗心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一直以来,张天爱都觉得李牧没有多喜欢她。答应娶她,也是因为她的容貌还算标致,加上因为白巧巧的关系,或许还有一丝怜悯。 可是今日,他竟然为了自己,跪在陛下面前一个下午! 男儿膝下有黄金,若这不是因为爱,能是因为什么呢? “李牧……”张天爱喃喃念着李牧的名字,看到李牧一瘸一拐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长廊,赶紧追了上去:“李牧,你站住……夫、夫君,你等等我!” 李牧听到声音,差点笑出声,赶紧忍住,一瘸一拐地走得更快了些。 “夫君!我错了!” 张天爱腿长,又有武功,几步便追上了李牧,从后面抱住了他,泪水洒满他的背,忏悔道:“夫君,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大呼小叫的,我该对你温柔些的,你对怎么这么傻,跪了一个下午,膝盖该有多疼啊,夫君,你骂我几句吧,我实在太不懂事了,夫君……夫君,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呜……” “咳……”李牧艰难地掰开张天爱的一只手,终于倒上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喊:“你激动你搂腰啊,怎么还锁喉呢?你是不是想弄死我?!” …… 和下人们一起吃过了晚饭,李牧带着三个夫人回到了后宅。进了屋,张天爱赶忙殷勤地帮李牧宽衣,一改往日泼辣的作风,比王鸥还要温柔几分。 白巧巧和李知恩瞧着她的样子,都有些忍俊不禁。粗枝大叶的天爱姐姐,也有这样的一面么?还真是新奇呢。 李牧在她的伺候下,换了舒服的睡袍,舒服地躺在了摇椅上。十分不雅地打了个饱嗝儿,这个饱嗝儿是他故意打的,昨天就因为吃晚饭打了个饱嗝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张大小姐了,被她在后脑勺弹了一记脑瓜崩儿,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李牧打完嗝儿,故意看向张天爱,张天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白巧巧看着他幼稚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夫君,你别闹了,看把天爱姐姐急得。你是我们的夫君,难不成还要人情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吧。” 李牧指了指膝盖,道:“我这膝盖呀……” 张天爱赶紧蹲下来,轻轻地帮他捶着腿。 李牧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才清了下嗓子,指了指刚刚宽衣的时候,被他搁在桌上的圣旨。 李知恩帮他拿过来,李牧把圣旨展开,给三位夫人看:“瞧见没有,陛下在我的恳求之下,决定在定襄和高昌之间,设置与游牧部落交易的市集。集市的市令官封七品,待遇类比县令。我手里这道旨意呢,就是封我的那位没见过面的老丈人为‘张家集’市令的旨意,有了这道旨意,张家寨从今往后,就再也不是什么马匪,而是我大唐的张家集了。” 李牧把圣旨塞到张天爱手里,笑眯眯道:“怎么样,夫君对你好不好呀?” 张天爱紧紧地握着圣旨,连连点头:“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 “哦?”李牧眨巴一下眼睛,露出了狐狸尾巴:“这么好的夫君,你该怎么报答呢?” 张天爱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头摆弄着衣角,红着脸羞答答道:“夫君说怎样就怎样……” “那太好了!”李牧激动得声音都变调儿了,道:“你今晚自己睡,把夫人还给我!” 咯咯咯咯…… 磨牙的声音响起,张天爱抬起头看着李牧。随着一声惨叫,李牧的眼睛变成跟胖达一样了。 第344章 日程满满 挨了揍之后,李牧也不装什么大爷了。就像白巧巧说的,做人家的夫君,什么都是应该的。人情是要不着了,何况面对得还是这等母暴龙一样的女人。 其实他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李世民给了旨意,对张家寨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一个数千人的寨子,改成一个互市的市场,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其中涉及到很多事情,都要处理妥当才行,否则来日再出什么问题,就算李牧的面子大如天,也不可能再保得住了。 张天爱与她的父亲张勋相依为命,如今张勋有有病在身,她是不可能不回去帮忙处理的。她明日便要带着圣旨回陇右,今晚是留在长安的最后一晚,李牧怎么可能那么薄情,把她赶到另一个房间单独睡,白巧巧也不会同意的。 为了让他俩能好好温存一番,白巧巧把李知恩领到隔壁睡了,就连胖达也给抱走了。虽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便是想让李牧趁此机会,成其好事。她选择这样做,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李牧为了张家寨,出了这么大的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张家寨是张天爱的娘家,张勋是他的老丈人么?说是不要人情,但这里头有个前提,那就是张天爱是李牧的妾室。若没有这层关系,那对于李家来说,可是亏大发了。 白巧巧身为李牧的正妻,逐鹿侯府的真正女主人,虽然平时不摆主母架子,却不代表她心里不装着事情。即便可能性很小,但若张天爱这一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变故,李牧所付出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但是若今天成其好事,这人可就跑不了了。 李牧哪知道白巧巧想了这么多,他心里本来想的是,今晚大家还是大被同眠,大不了什么都不干,老老实实睡觉了。哪成想,白巧巧把他一个人丢给了张天爱。他虽然开始研究内功了,却还连个基础都没成,哪里是人家的对手。眼下的状况,正应了那句话,少女遇流氓,贞操不保啊! 李牧就是那个少女,他裹紧了被子,缩在床的最里面,怯怯地看着张天爱。 刚才张天爱被白巧巧叫到门口面授机宜,李牧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是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见她脸红红,拿着一瓶跌打酒走过来,李牧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紧靠着墙壁,大声道:“你想干嘛?我可跟你说啊,我已经答应了知恩,要按着进家门的顺序来,你就算是用强,我也不会遂你的心意……” 一边喊,李牧一边冲张天爱眨眼睛。他说得这番话,聪明一点的,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虽然已经答应过要按着顺序来,但如果你用强,我也没办法不是? 可惜,张天爱听不懂他的意思。倒是隔壁闷闷不乐的李知恩听到了声音,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本来白巧巧这样安排,她是不高兴的,只是不敢违拗白巧巧这位正室夫人的意思,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张天爱爬上床,凑近李牧,道:“你不要喊,我没想把你怎么样,还疼不疼了?我给你涂点跌打酒吧,不然明天怎么见人?” 李牧警惕地看了看张天爱,确认她不会再次施暴,才慢慢挪蹭过来,忍不住抱怨道:“你还知道没法见人啊,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 “谁让你说话那么气人的?”张天爱坐在李牧旁边,把他揽过来,让李牧枕着她的肩膀,李牧乖乖地靠过去,等到头挨着她的肩膀了,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眯着熊猫眼看了看张天爱,直接躺了下来,真着她的腿。 小鸟依人是不存在的,大老爷们,岂能像个兔儿爷似的? 看着李牧依然有些红肿的眼睛,有些歉然,又有些心疼道:“对不起啊,我不该打你的。” 李牧瞄着张天爱的白皙长腿,有些心猿意马:“以后注意就行了,谁让你是我夫人了。”忽然眼睛一痛,原来是张天爱没轻没重,碰疼了红肿的地方,听到李牧的叫唤,张天爱赶忙轻了一点儿,李牧瞧着她温顺的模样,从下往上这个角度看过去,忽然脑袋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像是张天爱这样母暴龙的个性,若是以后做了母亲,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跟你说个事儿。” 李牧的眼睛涂了药,眯成了一道缝,闻言点点头,道:“说啊。” “我想问你,你说过会光明正大地娶我,八抬大轿迎我进门,这话算数不算数?” 李牧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瞅了张天爱一眼,心道,若是说不算数,估计会死吧,赶忙道:“算数,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你看,你说的事情,今天我不就帮你办成了么?” “那……”张天爱抿了抿嘴唇,羞涩道:“今晚,咱们别……行不行?” “嗯?”李牧故意奇怪道:“本来你想干嘛来着?” “你讨厌死了!”张天爱打了李牧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赶紧翻身爬了起来。 张天爱看着他,道:“本来我是打算今天就把自己交给你的,可是刚刚听你这么说,我又觉得,还是成亲了再……更好。我从小就听寨子里的嬷嬷说起女子成亲时的热闹,虽然不能做你的正妻,但也没有关系——我跟巧巧情同姐妹,早已不分彼此了,我不介意的。” “……”李牧心道,这小妞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本侯爷就不能介意一下么?凭什么你们姐妹儿商量了一下,就把本侯的事情定了下来?这算是料定了我不会拒绝么? “明日我回去帮爹爹料理事情,刚刚我跟老胡商量了一下,老胡说最少也要三个月。你就在这三个月里,想办法空出时间,来张家集提亲吧,好不好?” “呃……”李牧小心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八抬大轿从陇右一直抬到长安?这得累死多少人啊!” “我是说你来下聘,谁说要抬到长安了。”张天爱急道:“不是得下聘,才能成亲么?刚刚我都算过了,现在是冬月,马上就是腊月了。三个月之后,正好是来年二月底。你二月中从长安出发,三月初你就能到张家集,刚好张家集也规整完了。下聘之后回到长安,刚好参加月底的春闱,春闱之后一个月,便是知恩的生日,你不是说等她及笄的时候,收她入房么?这就是五月底了,咱们来年六月成亲,正是暖和的时候,风和日丽的,多好?” “二月……四月、六……”李牧掰着手指头算,脑袋快成浆糊了。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不是挺粗线条的么?怎么说到这种事情,一下子精明起来了? “不对吧……”李牧微微皱眉,道:“你是老四,前面还有一个老三呢,要是这么排,该是明年七月轮到你。” “我要排在那老女人前面!”张天爱拧着眉头说道:“你不讲理,要是论先来后到,我还要排在知恩前面呢。都已经让了一步了,还要我让,我不干!” “不干也得干!”李牧撂下脸来,两只熊猫眼让他看上去没那么有威慑力,但是气势一点也不输,总不能什么都听媳妇儿的,该振夫纲的时候,还是要振一下的。 “知恩五月,鸥六月,你七月,就这么定了!” “可是七月也太久了,我、我总不能在家里再等半年吧。” “笨呢!”李牧把张天爱搂进怀里,俩人一起躺下,道:“我去提了亲,见过你的父亲之后,咱俩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到时候,你便跟我回长安来。若是你觉得害羞,可以说是为了打理家里的生意么?知道陛下设张家集是干嘛的么?就是为了跟西域的游牧部落通商啊,你家以前是走私,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买卖。长安是国都,设一个铺子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没人会说闲话的,他也不敢呐,知道你夫君我的名声不?小儿止啼鬼见愁,是人是鬼,谁不给本侯三分薄面……” 夜渐渐深了,只有李牧吹牛逼的声音,在后宅回荡着。 前院客房,老胡跟几个伙计,也在窃窃私语。 “首领如今就在长安,三子,明天你早点起来,就说要去给家里人捎点东西,把消息告诉首领。让首领提早回去,不要露出马脚来。我会在路上,尽量拖时间,你们路上勤换马,应该没问题的。” 被称呼为‘三子’的年轻人点点头,有些激动道:“胡头领,真没想到,咱们张家寨,也能等到这一天。从今往后,咱们就算是大唐的官兵了吧,以后若是有机会建功立业,兴许也能搏个前程!” 老胡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胡能够理解,像‘三子’这样的年轻人,对于美好未来的幻想。但作为跟了张勋二十几年的老兄弟,他却知道,张勋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想做的是王世充、刘黑闼那样的乱世枭雄,但他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命。 年轻时候的张勋还好些,虽然落草为寇,却不乏义气。但自从他被虬髯客打了一拳,受了内伤,身体每况愈下之后,就完全变了。 以前他多少还能猜到几分张勋的心思,现在,已经却连半分也看不出了。 希望寨主不会让寨子里这些年轻人失望吧。 老胡心里这样想着。 第345章 刨坟掘墓 因为带来的皮货还没有出手,张天爱原本的意思,是打算把老胡留下来,再给他留一半的人。但这个决定被李牧给否决了,向西的路本就不太平,又是隆冬时节,一年之中,食物最少的时候。今年突厥被灭,各部落受创严重,这个冬天不知会有多少突厥人饿死。 人要到了饿死的程度,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为了张天爱的安危考虑,还是应该多带些人,以备不测。至于这些皮货,非常的好办,对门就是王鸥的店铺,正是做裘皮的,直接全拉过去,王鸥也是干脆,直接给了现钱。一万多贯钱,对她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这也就是张天爱不想跟王鸥做生意,要是不闹别扭,这点儿皮货早就卖出去了。 中午回到家里,李牧带着独孤九和李重义,把工作室和库房收拾了一下,又让下人把院子内外都清扫干净,便抱着李世民题字的“逐鹿侯府”匾额,离开了这座住了半年的府邸。由于是在凤求凰临时居住,不是正式的搬家,而且店铺毕竟不能当做宅邸,李牧也没打算办什么乔迁之喜,就谁也没有通知。 把东西安置好了,李牧随便吃了点东西。看着距离坊门关闭还有两个时辰,便拿了些蜜饯糕点,孩子喜欢吃的玩意儿,让李重义驾着马车,来到了皇城。 长乐门是宫城的东门,挨着东宫。李牧想要到达这个地方,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路是从宫城的正门进去,绕过太极殿、东宫,抵达长乐门。再就是从东宫进门,这样会近很多。只是他不想招惹李承乾这个熊孩子,这小子最近玩军棋快要走火入魔了,若是被他看见了,什么事也甭想干了,非得被他拉着下军旗不可。 因此,李牧宁可多绕一点路程,落得个省心省事。 李牧刚刚入宫,李世民便得了消息。他知道李牧不来拜见,绕过太极殿是去做什么,只是笑了笑,便又把视线投在了桌上的“西域诸国堪舆图”上面了。 …… 后宫,在李牧前世的电视剧里面,被描绘成了一个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横行的地方。实则,也确实是这样的。大唐的后宫,虽然不比明清时代有那么多的龌龊,但背地里的勾心斗角,却一点也不少。 这其中,还包含了特别严苛的等级制度。 后宫的一切,都是皇后说了算。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妃子得罪了皇帝,最多也就是被发配到掖庭宫,但若得罪了皇后,后宫便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了。用不着皇后动手,在她下面的妃嫔、女官、太监、宫女等等,都会给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颜色瞧。无言的冷暴力是最伤人的,用不了多久,自个儿就去寻死了,这便是所谓的,杀人不见血。 后宫也是有品级的,与朝廷一般无二。皇后类比皇帝,主宰一切。在皇后之下,有“四夫人”,贵、淑、德、贤,秩正一品。四夫人之下,又有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秩正二品。九嫔之下,还有婕妤(秩正三品)、美人(秩正四品)、才人(秩正五品)各九人为二十七世妇。 这些还不够,所谓后宫佳丽三千,可绝不是闹着玩的。在世妇之下,还有宝林(秩正六品)、御女(秩正七品)、采女(秩正八品)各二十七人,称为八十一御妻。 这些人,加上伺候她们的女官,宫女等,三千人还是往少了说的。 按照后宫的制度,这些有名分的妃嫔,都是有至少一次机会跟皇帝睡觉的。这是她们的权力,皇帝也不能违拗。若是她们有幸怀上龙种,生下的孩子,也都是皇子。 但,皇子与皇子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皇后的儿子,称之为嫡出。一般情况下,只有嫡出的皇子,才有机会角逐皇位。就像李世民这一辈人来说,李渊的儿子几十人,为何争皇位的舞台上,只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这三个窦皇后所生的皇子,其他皇子就都那么淡然,不在乎皇位么? 并不是的,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即便他们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窃取了皇位,他们也坐不稳。因为他们是庶子,没有资格。 对于这些没有资格的庶子来说,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但规矩就是这样,你可以不服气,也可以歇斯底里,但是这个结果必须得接受。 嫡出高人一等,暂且不论。庶出之间,也有贵贱之分。 像是“四夫人”的孩子,赏赐,封地等,都要好过九嫔的孩子。以此类推,待遇绝不会一样。等到了最末等的“御妻”的孩子,不要说封王,便是封侯,都要看这个皇子的能耐了。在宫里,御妻的地位,甚至不如女官,更不能跟高公公这样的大太监相比。基本上,除非长得特别貌美,在人生中必然可以得到临幸的那一夜让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否则这一辈子,也就是老死宫中的下场。 她们还不如宫女,宫女到了婚嫁的年龄,还可以申请出宫嫁人,而被皇帝临幸过的女人,只有三种下场,要么老死在宫中,要么有幸生下一儿半女,靠子女的庇佑,晚年在子女的府邸养老。最凄凉的,便是无儿无女的,她们在皇帝死后要殉葬,下场凄惨至极。 如今李世民的“四夫人”,分别是韦贵妃,杨淑妃,阴德妃,还有郑贤妃。 其中阴德妃,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她特殊的地方,并不在于她这个人。 他的特殊之处,在于她的家世。阴德妃的父亲叫做阴世师,炀帝时任张掖太守,深为戎狄所惮,隋末大乱时,负责后留守长安。李渊攻长安期间,阴世师诛杀李渊亲属,甚至包括李世民的一个幼弟,更加令人发指的是,他把李家祖坟都给刨了,城破后,李渊当然要报复,不但把他和给他出这个主意的幕僚骨仪全都杀了,还株连他们的三族。但是却没有把事情完全做绝,给他留了一子一***弘智与他的姐姐阴月娥二人。 李渊把阴月娥赏赐给了此战功劳最大的二儿子李世民,后来李世民登基,她就成了现在的阴德妃。 阴家和李家的仇恨,称之为不共戴天一点也不为过。阴世师刨了李渊的祖坟,李渊则把阴家几乎所有人,都送去给祖宗赔罪了。 这样的结合,是非常危险的。阴弘智无数次劝姐姐,在李世民熟睡的时候弄死他,为阴家一门上百口报仇。但阴德妃既然能被封一个‘德’字,说明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再加上,她与李世民夫妻一场,实在是下不了这个手。后来她生下了儿子李佑,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阴弘智因此怨恨姐姐,一年也不会入宫探望一次,姐弟之间非常疏远。 说到阴弘智这个人,早年由于他爹是前隋负责守卫长安城的‘一把手’,他在长安可以说是第一号纨绔子弟,但在满门被株连之后,他的性情大变。纨绔少爷的习性一扫而空,变成了一个满心只有仇恨,把报仇当成毕生事业的人。 对他来说,活着只有两件事,传宗接代和报仇。为此,他娶了很多女人,传闻有几十人,这些女人在生了孩子之后,他便会给一笔钱,让娘俩走得越远越好。因为他知道,一旦有一天,他有机会杀了李渊活着李世民,他必死无疑。当年株连三族的事情,定会重演。而他把子嗣隐藏在民间,就算被找到一些,也总能有一个漏网之鱼,阴家的血脉就能延续下去。 造人的事情,如火如荼。但是报仇的事情,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无论是李渊也好,还是李世民也罢,压根都没把他当回事过。留下他,便是为了羞辱。当羞辱的劲儿过去之后,就遗忘了。对于一个王者来说,蝼蚁的性命,生或者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报仇? 太过于可笑了! 这种无力感,随着年龄的增长,阴弘智也渐渐明白了。但他并没有放弃,而且一直埋藏在了心里。后来有一年过年的时候,阴弘智例行入宫给姐姐请安,看到了五岁的外甥李佑。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 既然我此生报仇无望,那我就换一种方法。李世民,你造了你爹的反,当上了皇帝。这样的滋味,我也要让你尝一尝。 从那日开始,阴弘智一改与姐姐的对峙。入宫的次数日渐增多,在他的曲意逢迎之下,迅速地博得了外甥李佑的好感。年初的时候,李佑满十岁。李世民按照惯例,让李佑在宫外开府,并把他从楚王改封燕王,加幽州都督。阴弘智毛遂自荐,成为了王府的长史。 阴德妃的本意是,有这个亲弟弟管教儿子,总比外人要强。而且阴弘智这几年伪装得也是太好了些,让她以为这个弟弟已经忘了报仇的事情。 但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第346章 道德君子 阴弘智没有辜负他的姓氏,在意识到自己又有机会报仇之后,行事风格变得更加阴险了。 在李世民和阴德妃面前,他装出来的样子,比孔颖达还要老学究几分。阴家世代公侯,他收到过良好的教育,学问虽然达不到大儒的水平,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是经义皆通,教授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什么叫春秋大义,哪个叫忠孝仁德,张开嘴来一套接着一套。李世民和阴德妃问起过几次,他也都对答如流。 李世民还曾因此夸赞他,虽然年少不学无术,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还能潜心读书,必将大器晚成,从此之后,便更加放心地把儿子交给阴弘智教导。 那么阴弘智教导李佑了么? 教导了,只是他的教导方式,显得有些另类。在这方面,他好像是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老师,从来不会像孔颖达一样,逼迫李佑读书,反而采取了“因材施教”的方法。 十岁的孩子,正是好奇心重,且控制力差的时候。李佑也是一样,对任何事情,都非常的好奇。从前他在宫里,规矩多,管得严,想干什么都干不了。出了宫之后,便如同飞鸟入林一般,在阴弘智的纵容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起来。 某一天,李佑乘车走在路上,看到路边有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长得非常可爱。眼中流露出了喜爱的神色,但是他知道,这是别人的东西,便没有作声。旁边的阴弘智看到了,让侍卫把狗抱了过来。狗主人追出来,遭到了侍卫的痛打。李佑吓坏了,忙问舅舅怎么可以抢别人的东西。 阴弘智这样告诉他,你是大唐的亲王,天下都是你家的。不止这只狗,就连那个人,也都是你家的,生杀予夺,皆在你一念之间,这算什么抢夺呢? 李佑听了之后,心里还有些不安,但是看到怀里的小狗。想拥有这只小狗的念头,还是战胜了心里的不安,点了点头,接受了舅舅的说法。从此之后,李佑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会对侍卫吩咐,侍卫便帮他去抢。消息传入万年县令的耳朵,却也不敢管。一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闹出过人命。再者,管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这点偷鸡摸狗的事情,就能告得倒一位亲王,陛下的亲儿子? 无奈何,只能当做不知道。一边安抚受害者,另一边从县衙掏出钱来,赔偿这些人是损失。 而李佑却觉得,果然舅舅说得是对的,我是大唐的亲王,我拿别人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否则怎么没人管呢?从此愈发的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了起来。 当然,作为王府的长史,阴弘智也不是一味地纵容。他总得在李世民和阴德妃面前交过差去,为了瞒天过海,阴弘智开始吓唬李佑,告诉他,最近听到许多风声,说陛下担忧皇子在宫外少了约束,恐怕会落下功课。所以便想,如果考校学问的时候,谁表现差了,便要让他重回宫里住。 李佑在宫外自由自在,当然不愿意再回宫。且此时他对这个处处为他着想的舅舅,已经是深信不疑,便问舅舅该怎么做。 阴弘智便让他勤背书,多做功课,还要他三不五时就进宫陪伴母妃,这样做的理由,他也给出了,说是让阴德妃常见面,免得太过于思念,这样就不会让他回宫住了。 李佑信以为真,他心里是这样盘算的。哪怕在宫外一个月要用十日的时间学习,再抽出五天的时间入宫陪母妃。也有半个月自由,若不这样做,便是一天的自由也没有。自由,成了李佑的动力。努力就会有结果,在诸皇子的考校中,李佑的水平,一直是中等偏上,从来都没有被李世民点名骂过。 一边敷衍宫中,一边纵容李佑的恶习。一切都在阴弘智的掌控之下,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他要一步一步把李佑带进深渊,直到有一天,无法回头,走上父子相抗的道路。 成功与否,他不在意。他想要的,就是要让李世民疼! 就算你把我当成蚊子,我也要咬你一个大包,这,便是蚊子的愤怒。 阴弘智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让李佑更纨绔一点儿,他本就是长安城中的纨绔大少,对这套活儿是再熟悉不过。他根据自己的经历,为李佑量身打造了一套‘纨绔恶少养成计划’,许是李佑天赋异禀吧,这套计划实行得竟然进度惊人!如今才过去大半年,十岁的李佑,已经开始对女人感兴趣了! 虽然他的那根小虫儿还不好用,但是没有关系。不能加诸于行动,但是可以看嘛。阴弘智一边找人来为李佑表演,美其名曰,提前教导敦伦之礼。然后,又从一个落魄道士手里搞来一个‘丹方’,天天给李佑吃‘金丹’,促其早熟。还真别说,有效果!十岁的李佑,已经长了毛了!而且由于日夜的观摩,他对男女间的那点事儿也是十分的精熟,理论上,已经达到了‘阅片无数’的境界,只差实践,就能成为一代大师了。 实践!是一个纨绔恶少的必经之路。而实践的第一个对象,将决定纨绔恶少未来的高度。 因此,虽然李佑一再要求,但阴弘智还是顶住了压力,义正言辞地以他年纪尚幼为由阻止了他。 直到今天。 阴弘智带李佑入宫见阴德妃,临走的时候,阴德妃特意交代,让阴弘智带李佑去东宫见一见李承乾。对于庶出的皇子来说,这是非常有必要的。东宫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君主。皇帝的儿子这么多,赏赐自然不可能一碗水端平,谁多谁少。李世民在时,他说了算。他若不在了呢?自然是下一任的君主说了算。 在阴德妃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的儿子篡位的念头。她只是想,让李佑多跟李承乾接触,培养好关系,日后李承乾登基了,也能对这个兄弟多多照顾。 她想得是很好,但她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李佑在宫外飞扬跋扈,无法无天,除了阴弘智说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句,其他人,无论是王府内外,谁管得了他?阴德妃让他去见李承乾,还唠叨了很多,如要在太子哥哥面前规矩一点儿,切莫惹恼了他。太子最近喜欢下军棋,你便陪他下几盘军棋……诸如此类的告诫,让叛逆期比较早的李佑心里头觉着非常不爽。 他想起了阴弘智经常随口说的那句话,都是陛下的儿子,哪有什么高低贵贱呢? 舅舅说的没错!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又没比他小多少,凭什么我要去见他? 但是,母妃的话还是管用的。虽然心里头不满,李佑还是去了东宫,陪李承乾下了军棋。军棋如今已经非常的流行,李佑也会下。但他哪里是日夜钻研军棋的李承乾的对手,杀了五局,输了五局,最后还是李承乾觉得索然无味,不跟他玩了。 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李佑气哼哼地走出殿门外,鬼使神差地,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走到了长乐门。 阴弘智跟在他身后,本想提醒一声。忽然他想到了长乐门中住着的人,便没有开口,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也是经历过当年玄武门之事的人,而且立了一个不小的功劳。当时魏征是太子府洗马,而阴弘智是秦王府洗马。阴弘智作为长安城的老牌纨绔少爷,交游广阔。虽然被满门抄斩了,但得力于嫁给李世民的姐姐,地位并没有下降多少,往日的朋友,也没有对他退避三舍。 玄武门之变前,阴弘智与人饮酒,无意中得知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密谋在李世民入宫路过昆明池的时候,埋伏刀斧手杀他的事情。当时李世民还未登基,在阴弘智的仇恨名单里,排名第一是李渊,第二是李建成,第三才是李世民。而且顾虑到亲姐姐的安危,他犹豫再三,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世民。 李世民因此躲过一劫,而在玄武门之变后,清算余孽的时候,证实阴弘智得到的消息的真实性。李世民感念他的功劳,让他做了吏部侍郎。虽然只是正四品,却因在吏部,是一个实权的官。这个吏部侍郎一直做到年初李佑开府,他为了做李佑的王府长史,主动请辞,正巧赶上长孙皇后因为李世民要晋升长孙无忌顶替杜如晦做尚书仆射的当口,还因此得到了长孙皇后的赞扬。长孙皇后拿他举例,说同样是外戚,他能做到不贪恋权位,而长孙无忌却做不到,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德行要比长孙无忌更好。 霎时间,传为了长安城的美谈,人称道德君子阴弘智。对于长乐门中的母女三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郑氏抚养着两个女儿,那个大的,也有八岁了吧。 十岁和八岁,岂不是应了那句‘青梅竹马’? 想到李世民的儿子可能在今日侵犯了李建成的女儿,如此违背人伦的丑事若是发生了…… 阴弘智激动得发抖! 就在今日,我要让你们李家,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第347章 漂亮的回旋踢! 长乐门住着的母女三人,母亲叫做郑观音,女儿叫做李婉顺,李婉言。李婉顺今年八岁,李婉言只有五岁,玄武门之变的时候,她刚出生不久,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玄武门之变后,母女三人就住在长乐门。郑观音还好些,毕竟她曾为太子妃,享受过荣华富贵,见过世面。而且她性子恬静,也不喜热闹,在这长乐门中,能够呆得住。 但是李婉顺和李婉言,却都是孩子的心性。哪能对外界不好奇呢?但她俩都没离开过长乐门旁这三间屋子,旁边隔一道墙,就是东宫和太极宫,李婉顺对东宫还有一丝丝的印象,毕竟玄武门之变那年,她已经略微记事儿了,而李婉言则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虽然只隔着一道墙,她却从来不知道那道墙里面是什么。 傍晚的时候,是郑观音礼佛的时间。一夜之间,夫死子亡,对她造成的打击十分巨大。只要想起来,就会泪水涟涟。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在这监牢一样的长乐门中,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日日诵经,寄希望于佛法,超度亡魂了。 郑观音诵经的时候,是不能去打扰的。而小妹李婉言不懂事,常常会弄出声音来扰乱母亲,因此没到这个时候,李婉顺就会把妹妹带到一边玩儿,一来不打扰母亲,再者她也不喜欢听诵经的声音。嗡嗡嗡嗡,听得人脑袋都要炸开了。 对于当年的事情,李婉顺知道得不多。主要也是因为没有人告诉她,郑观音不想把这么残酷的事情告诉女儿,也不想把仇恨带给她们,提及的时候非常的少。李婉言到现在,也只是知道,父亲在争夺皇位的时候,输给了二叔。至于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前两年妹妹还小的时候比较好哄,让她睡着了,也就安分了。但是今年,妹妹五岁了,也不知哪儿来的精力,跑得比自己都快,李婉顺不得不绕着长乐门这三间屋子去抓她。 倒是不用担心妹妹会跑出去,因为门口守着禁卫。李婉言最怕穿着甲胄的禁卫,从来不会敢靠近他们,外头也不会有人进来,因此李婉顺总能很快地把妹妹找到。 但是今日,情况有些不一样。 外头进来一个人,不是前几日见过的那位被母亲尊称魏公的人,也不是那个送蜜饯过来的老头,而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穿着锦衣,披着大氅,李婉顺从来没见过同龄人,不由愣了一瞬,这一瞬便出了事情。妹妹从身边跑过去,撞到了这个男孩的腿上。 “哎呦!”男孩叫痛,厌恶地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李婉言,眉宇间露出恼火之色,抬腿就是一脚:“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冲撞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婉言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被李佑踢了一脚,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手上,胳膊上,蹭破了好几块地方,衣服上都是血。兴许是吓着了,李婉言怯怯地看着李佑,眼睛红红的,连哭都不敢。 “你凭什么打人!” 李婉顺挡在妹妹面前,怒视着李佑,却也不敢动手。她记得母亲说过,这座皇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们都得罪不起,千万不能跟任何人发生冲突。因此,李婉顺只是挡在妹妹前面,想要阻止李佑继续施暴。 “凭什么?”李佑把视线挪到了李婉顺身上,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恶狠狠地目光瞬间柔软了起来。 跟李婉顺一样,他也没遇到过几个同龄人。在宫里的时候,各妃子的孩子,都是自己管着的。阴德妃只有李佑这一个儿子,没有其他子女。除了能在年节的时候,见过几次其他妃子生的姐妹之外,李佑几乎见不到同龄的异性。 搬出宫外之后,由于阴弘智的阻拦,他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今天鬼使神差地走到这个地方,竟然让他见到了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长得如此漂亮的小宫女,顿时心花怒放了起来。 我滴个乖乖哟,小玩意儿长得也忒带劲了! 在宫外嚣张跋扈的李佑,看着李婉顺蹙起的眉头,不知怎地,像是心被揪了一把似的,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他赶忙道:“误会、这是个误会啊!这孩子是你妹妹?本王刚才不知道,若是知道她是你妹妹,本王就扶着她了。” 本王? 李婉顺听郑观音说起过宫中的称呼,见李佑这么小的年纪,自称‘本王’,便知道他的身份了。有心称呼一声哥哥,但又想到,母亲说过,不要与外人说话,便抿了抿嘴,向李佑行了一个礼,拉着妹妹的手往回走。 “欸!你站住!”李佑见小美人要走了,顿时急了,跑了两步绕到李婉顺前面,道:“你是哪里的宫女?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这里是哪儿?浣衣局么?谁管着你们,你告诉本王,本王去找他……我带你出宫好不好?你给本王做侍妾,总好过在宫里受苦啊!” 李婉顺和李婉言衣着朴素,让李佑误以为她们是宫女了。这也是他没有脑子,他就没想想,这宫女怎么会有这么小的,而且还是姐妹相称的? 李婉顺听到侍妾两个字,大概明白了李佑的意思,吓了一跳。 她和李佑是堂兄妹的关系,如何能做他的侍妾呢? 而且,李佑刚刚踹李婉言时候的样子,面容可怖,看着不像是一个好人,她也与他亲近不起来。有心表明身份,但是想到母亲的话,又不能说出来。犹豫了一下,李婉顺决定什么都不说,带妹妹进屋,然后把门关上——他总不能闯进来吧! 这样想着,李婉顺把妹妹抱起来,打算从李佑身边绕过去。 李佑哪能放她走,而且他也没想到,李婉顺竟然两次不搭理他,这让李佑十分的恼火。 “本王让你站住,你没有听得到么?贱婢,是不是本王给你脸了!” 李佑扯住李婉顺的胳膊,八岁的李婉顺,能把妹妹抱起来已经是极限了,如何能经得起他的拉扯,李婉顺的手一抖,妹妹跌落在地上,这次小姑娘没有忍住,哭了起来。 李婉顺急着去拉妹妹起来,李佑却不让,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把她按在了墙上。他看过那么多场‘真人秀’的大片,男女之事他全都懂,看着李婉顺惊慌失措的脸,他狞笑一声,便要去亲她的嘴巴。 “你放开我,我是……” 实在没有办法了,李婉顺紧紧闭上了眼睛,就要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忽然,身上一轻,压着手腕的力道也消失了。李婉顺睁开眼睛,逆着阳光,看到了一个沐浴在夕阳中的男人。他一只手抱着妹妹,另一只手,拎着男孩的脖领子,面如寒霜。 正是李牧! 李牧把李佑的头按在墙上,轻轻放下李婉言,然后侧身盯着李佑看,他逼近李佑的脸,看着他因为被压在墙上而显得扭曲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是哪个?” “本、本王……”李佑咬牙切齿道:“本王是燕王李佑,你是谁?本王的闲事你也敢管?你不怕死吗!!” 最后一个字,是歇斯底里吼出来的。作为龙子龙孙,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被人用这么耻辱的姿势,把脸压在墙上的感觉。 “呵,李佑!” 其实李牧刚进来的时候,听到了几句李佑说的话,再对应他的年龄,已经大概猜出了他是谁了。问一句,只不过是肯定一下自己的猜想罢了。 对于李佑这个人,李牧是有印象的。前世只要是涉及到贞观时期的电视剧,都会有这哥们的戏份。基本上都是蠢蛋的形象,李牧虽然不太记得细致的剧情了,但是大概还是有点印象的。这哥们造反了,然后没两个月,就失败了。最终的结局是被李世民赐死,贬为庶人。 穿越者就这点好处,提前预知了一部分结果,那么在做事情的时候,就可以提前做出选择了。 “燕王,李佑。”李牧又重复了一遍,李佑以为他怕了,愈发的阴狠,道:“你现在放开我,本王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你要是不放我,等会儿禁卫来了,本王让他们把你剁碎了喂狗!” “你可吓死了我了!行行行,松开你——” 李牧把手松开,李佑立刻就挥拳打了过来:“狗才,竟敢冒犯本王,去死!” “就知道你会这样!”李牧早有防备,抬起脚来,一记漂亮的回旋踢,闷在了李佑的肚子上。他虽然没有李重义那么大的力气,但是经常打铁,力气也要比一般人强得多。这一脚下去,实实在在,李佑顿时被他踹飞出去两米多。 惨叫声响彻宫墙。 这下,守在门口的禁卫没法装看不见了,纷纷冲了进来。但冲进来又能如何,一个是燕王,一个是逐鹿侯,他们得罪得起谁呀? 不要看李牧比李佑的爵位低,但在这些禁卫的心中,李牧可要比李佑更有威慑力,毕竟李世民的儿子有十几个,而逐鹿侯只有一个,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宫里的吃喝拉撒,全都归他管辖。 这个局面可怎么处置,逐鹿侯竟然把燕王打了?!! 校尉无法处置,只好把现场围住,叫人去通知李世民了。 第348章 血光之灾 李牧眼角余光瞥见了禁卫的动向,但他不在乎。他敢动手的前提,便是在脑海中已经想好了说辞。倒是把李婉顺姐妹吓着了,她们在长乐门生活这么久,都没有见过几次外人,更不要说是打架了。 这时,听到惨叫声的郑观音从佛堂跑出来,看到这么多的禁卫,脑海中忽然晃过夫死子王的那一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在她看到女儿身上的擦伤的时候,顿时像是发了狂一样,拼命地扑过来,几开禁卫组成的人墙,把两个女儿抱在了怀中。 “娘,这个人打了妹妹,这个哥哥帮了我们,又把他打了。”李婉顺虽然只有八岁,但是说得却十分明白,简单一句话,便让郑观音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郑观音看了眼在地上嗷嗷惨叫的李佑,认出他穿得是亲王的服饰,心里便是一颤。能穿亲王服饰,又在这个年纪,必然是李世民的儿子,这该如何是好? 接着,她又把视线转向李牧,心中更加惊奇。 在她眼中,李牧也是一个孩子,十七八岁而已。她的儿子若是活到今天,也有十四五了。这个孩子,竟然敢对亲王动手,他是谁? 李牧似乎察觉到了郑观音的目光,向郑观音微微颔首,自我介绍道:“在下逐鹿侯李牧。” “逐……” 郑观音一愣,她完全没有想到,逐鹿侯会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眼前这个小麦色皮肤,看起来很健康的半大小子,就是魏征口中那个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的逐鹿侯?郑观音实在是无法把李牧和魏征口中的那个逐鹿侯对应起来。 不等郑观音细问,李牧又道:“您带着孩子靠靠边,此事与你们母女没有关系了,所有干系,都担在我一个人身上。” 李牧说罢,走向李佑,蹲下来看着他的脸,问道:“你知错了么?” 说话的口吻,哪里像是刚刚动过手的仇人。更像是老师在问学生,这道题你会了么? 李佑咬牙切齿,怨恨地盯着李牧,道:“逐鹿侯,本王听过你的名字!不要以为有父皇的宠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今日你殴打我,你必死!本王是父皇的亲儿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只是我皇家的走狗!你是贱婢!李牧!你就是一个走狗!!” 别看李佑年纪小,嗓门还挺大,歇斯底里嚎叫起来,震得李牧的耳朵嗡嗡地响。李牧笑了起来,贴近李佑的耳朵,道:“走狗是没错,但也是你父皇的走狗,你算个什么东西啊,跟老子大呼小叫?” 说着扬起手,又给了李佑两个嘴巴子,李佑又开始惨叫了起来。 躲在禁卫身后的阴弘智,听到李佑的惨叫声,心如百爪挠心一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他只是把李佑当做复仇的工具,但朝夕相处,还是有感情的。见他挨打,心里也着急,又听李牧说他是逐鹿侯,心更是提到嗓子眼了。 李佑年纪小,又被惯坏了,不知道轻重,不知道“逐鹿侯”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但是阴弘智却知道的清楚,逐鹿侯这三个字的意义。 它意味着,掌管内帑、宫廷开支用度的内务府总管大臣。 它意味着,横跨勋贵、门阀,一手组织大唐盐业、大唐矿业的幕后巨头。 它还意味着,一个可以拳打王珪,舌战魏征,长孙无忌也要登门相求的狂徒。 还有李绩、唐俭、程咬金等…… 牵一发而动全身,惹他一人得罪半个朝廷。李世民对他委以重任,屡加封赏,比亲儿子更要多喜爱三分。 动他? 阴弘智不敢想,这是他绝对惹不起的人物。而且今天这件事,也经不起推敲,李佑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用不着什么话术,随便问都能问个底儿掉,要是李世民知道事情是从什么而起的,依他的脾气,是绝对不会袒护李佑的。 李佑是他报仇的唯一指望,若是出了事情,此生报仇便无望了,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阴弘智目光一凝,他远远看见,李世民正从太极宫的房间大步而来,一瞬间像是要窒息了似的,他看了眼李世民到这边的距离,又看了眼被禁卫围在中心,仍在问李佑错没错的李牧,又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看见李承乾带着率卫过来,狠狠一咬牙,把心一横,闷头往前闯。 只听“仓啷”一声响,原来阴弘智不止是挤进去,他趁着一名禁卫不注意,把他的佩剑拔了出来。 任你逐鹿侯势力滔天,也得死在七尺剑下。 阴弘智的眼睛里,满是阴狠。 “大胆贼子,竟敢殴打燕王,吾身为燕王府长史,燕王亲舅,岂能容你,受死吧!” 阴弘智奋力呼喊一声,双手举剑,冲着李牧的后背狠狠扎了下去。 他这一声喊,是为了保命。等李牧死后,他可以此为由,说不知道动手的人是李牧,只当是刺客杀了。届时,李世民便是要治罪,他也罪不至死。人死如灯灭,所有影响都会随着时间而淡化。只要李佑和他的姐姐阴德妃好好的活着,用不了几年,他就能再度回到长安,继续进行他的计划。 但他没有想到,他这一声喊,反倒是提醒了李牧。李牧猛地回头,看到阴弘智举剑刺过来,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躲? 他躲得开,但是就目前他所在的角度,和阴弘智出手的去势,如果他躲了,这一剑必然会扎在李佑的身上。穿胸而入,以目前的医疗水平,估计肯定是活不成。 而且,若是因为自己躲了,而害得李佑惨死。不管自己占了多大的理,也肯定是逃不了干系。再者,李佑虽然品行差了些,但他毕竟是李世民的儿子。李世民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如何能害死他的儿子呢? 没办法了,只能受这一剑了。 李牧转过身来,避让开关键位置,猛地一闭眼,让阴弘智刺过来的剑从他的胳膊穿了过去。鲜血飚出,喷了阴弘智和李佑一脸。 “啊!”李牧惨叫一声,真他妈的疼啊!心里暗自埋怨,陛下!太子!你们倒是快点啊,这年头又没有输血的,等会我他妈失血过多,真死翘翘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禁卫们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来得及伸手阻拦,直到李牧受伤,血飚了出来,才一个个反应过来,几个人一起冲上来,把阴弘智手里的剑抢下来,一个扣住他的肩胛骨,另一个拦着他的腰,把他给制伏了。 这时,李世民和李承乾前后脚赶到。看到一把剑插在李牧的胳膊上,鲜血喷涌,都惊呆了。 李世民瞬间红了眼睛,吼道:“是谁干的!是谁!朕要他死!” 阴弘智看到李世民的反应,瞬间绝望了七分,李牧的圣眷,比他想象得更为身后,这次恐怕是惹下了大祸了! 在李牧身后的李佑,只把这句话当成说的是自己,哭啼啼爬起来,指着李牧道:“父皇,就是这个人,他打了儿臣!舅父为了救儿臣,才拔了禁卫的剑,刺了这个贼人!”不等李世民说话,李佑又指着抓着阴弘智的禁卫,骂道:“你们在干什么?父皇来了,你们还抓着舅父?还不把我舅父松开?” “阴弘智!” 李世民转过头来看着阴弘智,一字一句道:“是你干的?” 事到如今,阴弘智只能咬牙硬撑,装作不认识李牧,梗着脖子道:“陛下,臣受陛下所托,照看燕王,现有人殴打燕王,臣护卫他,难道错了吗?” “你!”李世民紧紧咬着牙:“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阴弘智一副忠烈的样子,仰天大声道:“臣不管他是谁,敢殴打皇子,都罪无可赦!” 李牧看着阴弘智演戏,只觉得恶心,忍不住出声打断,虚弱道:“陛、陛下……臣觉得,臣还能抢救一下,您要是不想看着臣死,能否,能否叫太医过来……” 说完,李牧仰面倒了下去。 李承乾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接住他,大吼道:“快叫太医来!” 早有禁卫跑着去叫太医,李佑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难以置信地来到李世民面前:“父皇,儿臣被这个贼人打了,您都不帮着儿臣吗?” 李世民看到他身上的伤痕,心里也是有些心疼,但他知道,李牧不会平白无故动手,事出必有因。这时,他又看到了人群外围,满脸淡漠的郑观音,还有抱着她的腿,怯怯躲在身后的两个女儿。 看到李婉言身上的擦伤,李世民大概可以想到发生什么了。他把李佑推开,来到郑观音面前,规规矩矩地见了一个礼,一如五年前。 “皇嫂,许久不见了。令皇嫂受惊,实乃大罪也。” 郑观音轻蔑地笑了一下,侧身避让开,道:“草民不敢承受陛下如此大礼,草民的女儿,挡了燕王的路,活该挨打。一切都是草民母女的错,只求陛下不要责罚逐鹿侯。至于草民母女,或杀或剐,任凭陛下处置就是。” 第349章 愿为逐鹿侯作证! 一口一个草民,一口一个要杀要剐,落在李世民的耳朵里,显得尤为讽刺。但是想到自己做下的事情,李世民咬了咬牙,忍了。 这是个可怜的女人啊。 我杀了他的丈夫和儿子,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李世民深呼了口气,道:“朕这就问清楚事情的缘由,皇嫂可在一旁监督,若是佑儿的过失,朕一定给皇嫂一个交代。” “呵!”郑观音笑了笑,道:“陛下不必问了,草民已经说过,都是我们的错。燕王是陛下的儿子,无论是容貌还是做派,都有陛下几分风采。我刚才听女儿说了,燕王做出的事情,与陛下真是如出一辙,陛下怎么能惩罚他呢?该高兴才是,合该是我们母女该死罢了。” 李世民紧咬着牙,道:“皇嫂不必这样说话,朕说了,会给皇嫂一个交代。” “呵……”郑观音不理会他,便要带着两个孩子往回走。 “皇嫂就不惦记李牧的安危么?” 郑观音听到这话,站定了。她回头看了眼李牧被抬走的方向,不是太极宫,而是东宫。算距离,长乐门离东宫更近一些,只隔着一道墙。 东宫…… 可真是个值得怀念的地方啊。 也不知是担忧李牧的安危,还是想让孩子看一眼曾经的家,郑观音犹豫了一下,道:“逐鹿侯救了我的女儿,是应该道声谢的。” 李世民赶紧吩咐高公公,道:“去,安排步撵!” “草民坐不得步撵,陛下也不必做给谁看。没有几步路,走着吧。” 冷冷地说完,郑观音弯腰抱起小女儿,牵着大女儿,径直向东宫的方向走过去。 跨出长乐门,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快五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走过这道门墙。 李世民狠狠地瞪了眼李佑,道:“来人,把燕王和阴弘智押到东宫!” “陛下!”/“父皇!” 二人叫喊,李世民冷冷地瞪过去,又补了一句:“若是他们聒噪,就堵上他们的嘴!” 说完,又对高公公道:“去后宫,把事情告诉皇后,让她带德妃过来!朕要让德妃看看,她的好弟弟,教出来的好儿子!” 高公公听出李世民语气中的冷意,心里打了个激灵,忙应了一声,加快步伐奔向立政殿去了。 立政殿。 闲来无事,长孙皇后便叫了几个妃子,凑了桌麻将,正好,阴德妃也在其中。 见高公公慌慌张张跑来,长孙皇后放下手里的三万,蹙起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慌慌张张的。” “禀告皇后,出了大事了。燕王欺凌长乐门中人,被逐鹿侯撞见了,燕王挨了打,阴长史为燕王出头,夺了禁卫的剑刺伤逐鹿侯,利剑贯穿逐鹿侯臂膀,现在逐鹿侯已经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正在抢救啊!” “什么!” 长孙皇后霍然站起,道:“这是怎么回事,燕王怎么会出现在长乐门,李牧又是怎么牵扯进去的?阴弘智是个有德行的人,怎么会刺……” 话说了一半,旁边阴德妃已经哭了起来,她拉着长孙皇后的手,哭道:“皇后,请为妹妹做主啊。李牧他欺人太甚了,即便是我儿与长乐门中人发生了冲突,他也不该伸手就打呀!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儿是陛下的子嗣。再怎么不济,也是龙子龙孙,怎能受人殴打……皇后,妹妹不活了——” 哭嚎不止,险些抽搐。 长孙皇后是一个遇事不乱的女人,但此时听到阴德妃的哭声,心情也有些烦乱。她与李世民的想法一样,李牧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事出必有因。不理会阴德妃的哭叫,问高公公:“陛下怎么说?” “陛下命人绑了燕王和阴长史,还说要给隐太子妃一个交代,让老奴来请皇后和德妃……”高公公瞧了眼快要晕厥的阴德妃,道:“陛下还说,要让德妃好好看看,她的好弟弟,教出来的好儿子。” 听到这话,正在哭嚎的阴德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不是一个蠢女人,听到事情牵扯到了李牧,就知道不能善了了。先哭一场,便是要先声夺人,尽量地为弟弟和儿子争取几分。但听到高公公这样说,摆明了陛下已经把这件事定了性,错在自己儿子这边,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皇后也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虽然阴德妃可怜,但这事儿总得有个说法,李牧被刺了一剑,险些丢了命,也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 “走吧,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化解不了的。李牧那边,本宫帮着说项。” 阴德妃听到这话,心里更加绝望。李世民的态度已经有所倾斜,长孙皇后的态度又是这样,看来今日自己的儿子和弟弟,是难逃一劫了。 一行人来到东宫,殿门大开,远远就能听到里头的喧哗声。 殿内有十几个禁卫,正在说着什么。长孙皇后和阴德妃走进殿中,众人的目光聚拢了过来。被堵住嘴巴,捆成一团的李佑看到母妃来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了起来,禁卫也不敢死命按着,便被他挣脱开。李佑跑到阴德妃身边,泪水涟涟,阴德妃一看,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拉着儿子跪在地上,哭道:“陛下,佑儿被人殴打,您怎么还捆着他……陛下这是要我们母子死吗?那就请陛下赐毒酒吧!反正臣妾和弟弟,本就是戴罪之人,十一年前就该死,苟活这许多年,能伺候陛下这许多年,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住口!” 李世民大喝一声,吓得阴德妃不敢说话。 “你的好弟弟,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啊!好!”李世民点指李佑,似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旁边站着的十几个禁卫,道:“来,你们再说一遍,让朕的德妃好好看看,这逆子,到底做下了什么事情!” 禁卫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燕王殿下从东宫出来,不知怎么,来到了长乐门。因为高公公曾传过话,不必看守太严,若是有人探望,可以放进去相见。我等便以为燕王是探望隐太子妃,就没有拦着。” 另一人接过话,指了指李婉言,道:“燕王殿下进了门墙,被小姑娘撞了一下。燕王殿下大怒,抬脚就……就踹了一脚。” 阴德妃看了眼满身擦伤的李婉言,脸色又白了几分。 “然后小姑娘的姐姐就站出来拦着,谁知、谁知燕王殿下他……言语调戏了起来。还把她按在墙上,要亲嘴儿。” 阴德妃已经要晕过去了,禁卫们不敢说,她如何能不知道,长乐门中的姐妹是谁的女儿。若禁卫们说的是真的,自己的儿子,这是做下了违背人伦之事啊! 阴德妃骇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佑儿,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 又一个禁卫继续道:“这时逐鹿侯便来了,他对咱们说,是奉了陛下之命,来探望隐太子妃。话还没说完,听到了声响,便冲了过去。” 阴德妃脱口而出,问道:“他就这样打了我儿?” 禁卫摇头,道:“侯爷只是制止了燕王,问他是谁。燕王表明了身份,并威胁侯爷,说他松手,可以给他留个全尸,否则便要剁碎了喂狗。” 阴德妃喃喃道:“这不是真的……” 禁卫接着说道:“侯爷听到这话就松开手了,谁知燕王又冲过来打,侯爷为了自保,才抬腿踹了一脚……” 禁卫们也不傻,今日之事,他们难逃玩忽职守之嫌。若此时不能看清风向,说点该说的话,还有好果子吃么? 阴德妃看着儿子的伤势,咬了咬牙,豁出去了:“陛下,您不能听他们的一面之词,您看佑儿这身伤,怎么可能是一脚踹出来的,李牧必然又殴打了,请陛下让佑儿说几句,陛下,臣妾求您了。”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李世民失望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高公公走过去,把李佑嘴上塞着的布拽了出来。 李佑猛吸了口气,大叫道:“母妃,他说谎,那贼人不止踹了我一脚,他还打了我两个嘴巴!” 李世民看向禁卫们,被抢了剑的禁卫忙道:“陛下,实情是这样的。逐鹿侯走过去问燕王知不知错,燕王说逐鹿侯今日必死,还骂他是皇家的走狗,许是逐鹿侯气不过,才又打了两下。接着阴长史便冲了过来,趁咱们不备,抢了我的剑,恶狠狠地向逐鹿侯的后背刺过去。” “陛下,因为我急于把剑抢回来,所以看得最真切。阴长史是对着逐鹿侯后心刺过去的,他就是想杀了逐鹿侯。而逐鹿侯在他大喊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能够躲得开。但如果他躲开了,剑就要刺中燕王胸腹,为保燕王性命,逐鹿侯在最后关头停顿了一下,勉强避开心口,用胳膊迎上了剑刃。” 李世民听到这话,动容道:“此言当真么?” 禁卫跪在地上,以头杵地,道:“陛下,我看得真真的。若撒一句谎,愿受五马分尸而死。不止是我看到了,兄弟们都看见了。陛下也是行伍之人,应该也能看得出。原本逐鹿侯是背对着阴长史,为何剑是从正面刺入?因为逐鹿侯已经转过身了,他能躲开却没有躲,才会有这样的剑伤!” 禁卫们纷纷跪下,高呼道:“我等愿为逐鹿侯作证,请陛下明鉴!” 第350章 以德报怨 李世民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来到李佑跟前,眼神中的冷意,是李佑从未见过的。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父皇不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这个忤逆子!朕怎么会生了你这样的儿子!”李世民挥起巴掌,扇在李佑的脸上,力道是如此之大,只见李佑脸因受力而变形,一口血吐出,整个人懵掉了。 阴德妃见状,忙扑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哭求道:“陛下,佑儿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李世民咬牙,语气说不出的阴冷:“是孩子,就可以如此嚣张跋扈,肆意妄为?是孩子,他就可以调戏他的妹妹,违背人伦?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之后还得了?朕不如就在今日打死了他,免得日后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 李世民说着,便要回身去拿那把伤了李牧的剑,作为凶器,此时就在旁边的案上摆着。 阴德妃见李世民去取剑了,彻底慌了神。她连忙跪爬到长孙皇后脚边,叩头道:“姐姐,救命啊!佑儿年少无知,惹下大祸,妹妹不敢为他辩解,只求姐姐看在多年情分上,劝劝陛下,留佑儿的性命!” 长孙皇后与阴德妃平日相处得好,此时见她如此哀告,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弯腰想把她扶起来:“妹妹,你起来再说……” “姐姐……”阴德妃看见李世民已经把剑拿在了手上,顾不得长孙皇后了,挡在呆若木鸡的李佑身前,像护着鸡仔的母鸡一样,完全豁出去了:“陛下,您要是执意杀死佑儿,那就请先杀了臣妾!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教养好儿子,才让他惹下大祸,不敢辩解,只求一死!” “你给朕让开!” “臣妾不能让,臣妾只有这一个儿子啊!他若是死了,臣妾活着也如死了一般,不如一并去了!免得让陛下碍眼……” 阴德妃哭得泣不成声,但依旧死死地拦在李佑面前。李世民几度举剑,却实在下不去手。他能够狠得下心,也是一时情急,若是没人拦着,也许真的会杀死李佑。但事后,他绝对会后悔。父子亲情,是割舍不断的。 被阴德妃这样豁出命拦下,他其实已经下不去手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可能没有感情?阴德妃以罪犯之女的出身,能位列四妃之一,可见李世民对她的情意,让他如何下得去手? 但是事情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正所谓骑虎难下,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来?若真的收回来了,又该如何向郑氏孤儿寡母交代?又怎么对得起李牧为救李佑,舍身挡下的那一剑? 长孙皇后在旁边看着,心知李世民下不来台了。她想了想,便要开口,为李世民递个梯子。 “陛下,燕王年幼,不知婉顺的身份,不知者不罪,还请陛下从轻……” 话还没说完,被一个声音打断。 “观音婢,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能说会道,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就算燕王不知我女儿的身份,他便可以如此肆意妄行么?如此,倒要去燕王府上瞧瞧了,看看他的府中,到底有多少良家女儿!” 一声“观音婢”,把长孙皇后所有的话都给噎了回去。长孙皇后住了口,转过视线看向郑氏,咬紧了牙,用尽了力气挤出一丝笑容,微微欠身福了一礼,道:“皇嫂,多年不见,容颜未改,观音婢给你请安了。” 郑观音嘴角勾起一丝笑,道:“整日吃斋念佛,你也能如此。” “后宫杂事太多,恐怕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说的也是,不过你恐怕不会觉得累——累也高兴吧?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么?夙愿得偿,当开心才是。” “皇嫂!”长孙皇后杏眼寒霜,强忍着怒气,道:“何必如此阴阳怪气,不怕叫人笑话!” “笑话?”郑观音冷声道:“如今我们孤儿寡母,还要受人欺辱,要脸皮做什么?皇后,你若看着我碍眼,杀了我们母女啊,你又是何必,假惺惺一副仁义的样子,你骗的了天下人,唯独骗不了我!观音婢!” 妯娌二人互不相让,令殿内充满了火药味。李世民虽然就在旁边,却也一句话也插不进去。除非他杀了郑氏母女,而这恰恰是他绝对不能去做的。 说起长孙皇后与郑观音之间的过节,那可真的是说来话长了。自古以来,妯娌之间能相处好的,本来就少。长孙皇后与郑观音这对妯娌,显然不是其中之一。从名字上,就可以窥见一二。 长孙皇后的小名叫做“观音婢”,传说是因为年幼就失去了父亲,又遭到叔父的驱赶,不得不跟着母亲和哥哥回娘家居住。她的母亲感慨长孙皇后小小年纪,就要这样颠沛流离,就给她取名观音婢,意思是想托观音的福让她好好长大,哪怕是让女儿去侍奉观音也可以。 这本是母亲对女儿的一种美好的期望,一直也没什么问题,但在遇到郑观音之后,就有些变味了。 郑观音的父亲笃信佛教,给女儿起名郑观音。而长孙皇后叫观音婢,这岂不是在说,她是郑观音的婢女么? 再看二人的身份,长孙皇后虽然出身陇右门阀长孙氏。但隋末时期的长孙氏可算不上什么大门阀,而郑观音出身荥阳郑氏,五姓七望之一,完全无法比较。 且郑观音嫁的是太子李建成,而长孙皇后嫁的是秦王李世民,在份位上,她又低了一等。 若是李建成顺利登基,郑观音母仪天下,她这个“观音婢”的名头可就坐实了。 长孙皇后一直力挺李世民反抗,或许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玄武门之变前,为了拉拢宫中帮李世民说好话。长孙皇后常常带着礼物入宫,送给李渊的妃子们。而郑观音自恃身份,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故此,郑观音此时说长孙皇后夙愿得偿,倒也没有委屈了她。 如今郑观音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夫死子亡,本来活着就没多大乐趣了。如今女儿又受到这样的轻辱,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尤其看到长孙皇后站出来为李佑开脱,无异于火上浇油一般,新仇旧恨一起涌现脑海,自然是不能想让了。 就在长孙皇后的理智线即将崩断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 “陛下,快把剑放下!” 只见李牧推开李承乾扶着的手,踉踉跄跄跑进殿内,挡在了阴德妃身前,面对着阴寒的剑刃,脸上毫无惧色,掷地有声道:“陛下,虎毒不食子!何况,你忘记答应过太上皇的事情了吗?!” 李世民一怔,想了起来。 因为李有容的事情,李世民曾承诺李渊,从此不再对亲族举刀。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这话说的是李有容。李世民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来为自己的儿子开脱。 阴德妃也没有想到,李牧会如此以德报怨,刚刚苏醒,就跑过来为她的儿子求情。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明明自己儿子有此一难皆是因为他,现在却恨不起来了。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李牧的臂膀上被鲜血浸透的白布,像是心里被堵住了一样,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李牧今日的举动,着实触动了的他的心。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因此事受伤,这件事如何处置,朕就交给你,任你处置吧。” “多谢陛下。” 李牧说完,身体晃动了一下,李世民赶忙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臣来的时候,跑的有点快,脑袋有些迷糊……”李牧看向李世民旁边的胡椅,道:“臣能坐着说话么?” “你坐。”李世民扶着李牧坐下,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李佑,又叹了口气。他虽然把处置的权力交给了李牧,暂时得了个台阶下,但是在心里,能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么,可是话已出口,总不能再收回,苦叹一声,现在李佑的命,真的握在李牧的手里了。 想到这儿,李世民不由恨恨地看了阴弘智一眼。事到如今,他哪能还意识不到所托非人。这个阴弘智,他真想杀之而后快。 李牧看向跪在地上,用愤恨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李佑。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李牧忽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燕王,今日多有冒犯,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你想得也没有错,这天下是你父皇的,你是他的儿子,而我是他的臣子,你是王爷,而我只是一个区区侯爵,我冒犯了你,我确实该死……” 李世民听李牧这样说话,张嘴要说什么,被李牧制止了。 李牧继续道:“但是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蒙陛下信任,用我做崇文馆教授,给太子、越王等授课。我会管你,是因为我想着,陛下既然让我教导太子和越王,那么,你也是陛下的儿子,不能因为你是庶出,就对你不闻不问。看到你做了错事,若我不出面阻止,实在是有负陛下重托。” “因此,我才阻止了你继续施暴。当时你骂我,辱我,威胁我,让我放了你,我心中虽有气,却仍对你以礼相待,放开了你。但你随后又想要殴打我,这时,我才还手……”李牧撑着扶手站起来,向李世民施礼,道:“臣殴打皇子,请陛下责罚。” 第351章 人不狠站不稳 不等李牧躬身,李世民已经扶住了他,道:“逆子卑劣,若不是你拦着,险些做下了无可饶恕的事情。朕让你督导太子和越王的学业,便是给了你管束皇子的权力。更不要说,你还替他挡了一剑……李牧,你的这份心意,朕记下了。”说着,他看向李佑,厉声道:“还不过来给逐鹿侯叩首认错?” 李佑梗着脖子道:“父皇,儿臣乃是龙子龙孙,跪祖宗可,跪皇爷爷可,跪您和母妃也可,小小一个侯爵,儿臣宁死不跪!” 李世民大怒:“你这个逆子!朕的话也敢不听?来人——” 李牧笑了笑,拦住李世民,道:“陛下,臣管教燕王也好,替他挡剑也罢,非因燕王是燕王,只因他是陛下的儿子,仅此而已。臣看的是陛下,非燕王。燕王认不认错,臣并不在意。” 李世民叹道:“难为你如此宽仁,李牧啊,让你受委屈了。你不必碍于朕的面子,这件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朕绝不干涉你的决断!” “谢过陛下。”李牧转过视线,又看向李佑。李佑看着他,道:“别假惺惺了,想要报复本王,你就报复好了!” “燕王真是一条好汉!” “那是自然,本王什么都不怕,死也不怕,你来啊!” 阴德妃赶紧捂住李佑的嘴巴,哀求地看着李牧,道:“逐鹿侯,我替我的儿子向你道歉,你饶过他吧,他还小,不懂事……” “德妃娘娘不必担忧,臣没有想对燕王如何。”李牧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陛下,今日的事情,臣请以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身份处置。” 李世民不知李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答应了下来,道:“朕说了任凭你处置,你怎么说,就怎么是。” 李牧点点头,道:“那么臣就以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身份来处置了。首先,为皇家颜面计,这件事不宜张扬。下封口令,出了这座殿门,过了今日,此时不许再提起。” 李世民颔首,这正合他的心意。 “长乐门外禁卫,玩忽职守,对燕王暴行视而不见,有罪。调出宫外,发配定襄折冲府,三年不得还朝。” 禁卫们都以为难逃一死,没想到只是发配到定襄折冲府。逃过一劫,哪里还有不满了,纷纷跪下领罪。 处置完了无关紧要的人,李牧看向了李佑。李佑嘴上说不怕,但其实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换位思考,若他是李牧,必然会借此机会报复,以己度人,他有些怕了。 就在他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李牧却看向了李世民,道:“陛下,臣与太上皇聊天时,听说过一件事。武德四年时,太上皇感慨卫怀王无子,改封青雀为卫王,以继卫怀王之后。可有此事么?” 李世民点头,道:“确有此事。当时,青雀作为朕的嫡次子,日后的爵位最高不过是从一品的郡王,然而父皇却将其封为了正一品的卫王,这对青雀来说,是莫大的恩宠了。” “由此可以说,过继子嗣给兄弟,早有成例了?” 李世民大概听出点苗头,微微蹙眉,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李牧叹了口气,道:“今日事情,因陛下的儿子与隐太子的女儿而起,为了给燕王一个教训,也为了让燕王打消不该存在的念头。臣建议,以燕王为隐太子的嗣子,延续隐太子一脉香火,此举不但可化解眼前之难题,也可彰显陛下与隐太子的兄弟之义,陛下以为如何?” “这……”李世民犹豫了。 过继子嗣给兄弟,不是一件新鲜的事情。且不说李泰的事情,在这之前,李世民有一位早薨的二子,楚王李宽,也是过继给了他的幼弟李智云为嗣子,诸如此类,例子很多。虽然名义上是过继了,实际什么也不影响,只是一个形式。 但,还是要分情况。 李玄霸和李智云都是早薨的兄弟,而且他们都是庶出,与他这个做二哥的,没有过任何利益冲突。而李建成,他们俩可是抢过皇位的。李建成的儿子,都死在他手里。这时若让李佑去做李建成的嗣子,天下悠悠之口,说什么的可都有啊。 “……不妥吧。”李世民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三个字。 李牧却仍坚持,道:“陛下不是说了,此事由臣处置么?陛下的担忧,臣明白。但臣以为,若是担忧可能引发的后果,而畏首畏尾,绝非大丈夫所为。陛下与隐太子之争,乃是国事。而陛下与隐太子的兄弟之情,乃是家事。陛下为兄长延续香火,此‘义’也,天下人若要诟病,那是天下的错,陛下是皇帝,何惧人言?” 李牧最后一句‘何惧人言’显然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李世民重重点头,道:“好一个何惧人言,就这样办了,朕明日下旨,按你的意思办。” “我不干!”李佑大叫了起来,阴德妃赶紧捂住他的嘴巴,连声道:“他答应了,陛下,逐鹿侯,他答应了!” 李牧笑了一下,表示并不介意,继续道:“作为对今日之事的惩罚,臣再提议,让燕王去高阳原,为隐太子守孝三个月。陛下觉得可否?” 李世民看了眼郑观音,犹豫道:“如此,是否便宜了这个逆子?” 李牧来到郑观音面前,道:“燕王虽犯下过失,好在没有铸成大错。请隐太子妃给小子几分薄面,小子代为相求。” 郑观音叹了口气,道:“看在逐鹿侯救了我的女儿份上,就这样办吧。此间既无事,我们就回去了。”说罢要走,李牧伸手拦了一下,道:“请稍待,先捂住您女儿的眼睛。” “你要做什么?” “稍待。”李牧没有解释,转身过来,拿起了李世民扔下的剑,向阴弘智走了过去。 阴德妃看到李牧眼中的狠色,惊惧道:“逐鹿侯,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了我弟弟?陛下、陛下!!” 李世民充耳不闻,显然是默许了。阴弘智把他的儿子教成了这样,本就该死。李牧险些死在他手里,报仇理所应当。 “嗷……!” 银光一闪! 虽然被嘟着嘴巴,但还是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阴弘智挣开禁卫,倒在地上打滚儿,鲜血蹭的满地都是。 李牧丢下剑,弯腰捡起地上的耳朵,丢在阴弘智面前。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李世民和李承乾还有长孙皇后。全部人都没想到,李牧竟然如此狠辣。 他割掉阴弘智的耳朵!这样的侮辱,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阴长史,你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恶心。你在宫墙处徘徊许久,以为我没有看到么?只是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谁。还以为你是东宫的太监,没有把你当回事罢了。你身为王府长史,燕王的亲舅舅,你不知长乐门中的人是谁?眼见燕王要做下错事,你不但不阻止,反而纵容,安的是什么心?你对得起陛下,对得起你的亲姐姐德妃娘娘么?我就不恶意揣测,你是故意为之了。但是,我李牧这个人,睚眦必报,你刺了我一剑,我也还你一剑,公平吧?” “你要是想报仇,我随时等着你。今日我差点死在你手里,这件事还没完!今日不杀你,是看在德妃娘娘的面上,饶了你一次。来日再惹我,就算是被陛下处置,我也先弄死你。你给我记住了,阴长史!” 李牧阴冷地说完,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转过身来,向李世民施礼。 “陛下,臣没有控制住脾气,又伤了人,还请陛下责罚。” “唉!”李世民摆了摆手,高公公忙带人把阴弘智、李佑等拉了出去。李佑已经被吓得尿裤子了,他虽然嚣张跋扈,却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狠的人。忽然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李牧是这样的人,不惹他多好,他、他竟然当着父皇的面,把舅父的耳朵给割了下来!太吓人了!! “你饶了他一命,已经算是仁义了,朕如何能责罚你……只是,李牧啊,你的脾气,还是得磨一磨,虽然没有做错,但也是太过于狠辣了些。居上位者,当存仁慈之念,你这样,倒像是个游侠儿——” “陛下,臣不懂这些。臣只知道,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人不狠,站不稳。臣险些死在他手里,按道理来说,应该杀之而后快,但他是德妃娘娘的弟弟,臣不能杀他。割掉他一只耳朵,以示惩戒,臣认为,没有什么错。” 李牧回头看向阴德妃,道:“娘娘以为呢?” “没、没错。” 阴德妃也被李牧的气势所摄了,吓得说不出话来。倒是长孙皇后镇定,瞪了李牧一眼,扶着阴德妃走了。她也算是借坡下驴,再留下去,难道要跟郑观音翻脸么? 人走了一多半,殿内安静了下来。李承乾看着地上的耳朵,又看看那把染血的剑,心里豪情万丈。 这才是大丈夫啊,快意恩仇!我什么时候,能如大哥一样,做出这等豪迈之举呢? 李牧没忘了今日入宫的目的,转过身背对郑氏母女,对李世民使了个眼色,忽然拜倒在地。 “陛下,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352章 呜呼呜呼 李世民一愣,他没想到,李牧会选在这样一个时间点去完成他交代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这可不就是个好机会么! 君臣二人算得上是老搭档了,李牧一个眼神递过去,李世民便懂了。沉着一张脸,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 李牧在心里暗赞一声好演技,道:“臣必须要说!就算陛下责罚,臣也要说!” “李牧!”李世民‘大怒’,警告道:“有些事情,不该你管!朕让你去长乐门,是让你跟皇嫂解释魏征的事情,与其他事情无关,祸从口出的道理,还需要朕来教你不成?” 郑观音听到这儿,不由看向了李牧,她虽听的糊涂,但李世民语气中包含的威胁,却提醒了她。 祸从口出? 李牧如此得李世民的信任,什么事情,才能称得上是‘祸’? 难道…… “陛下,臣请求陛下,放隐太子妃与她的两个女儿出宫。” “李牧!”李世民的脸色变得森然,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太放肆了,朕的家事,还没轮到你来管!” 郑观音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李牧真敢这么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但当视线掠过李牧的胳膊,这两个疑问便烟消云散了。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太子妃,只是个寡妇,又带着两个女儿,能掀起什么波浪?李世民想要对付自己,随便派来一个太监,拿一壶毒酒也就是了。再对外宣称,染病而死,没人会问。这样的例子,史书上还少么? 他完全没有必要,搭上自己儿子的名誉,再让一位宠臣流血,做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局。 可是,这个男孩,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与我非亲非故,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我不能害了他!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郑观音开口道:“逐鹿侯,多谢你的美意,我跟女儿在宫中生活得还好。况且,他也不会答应的。” 郑观音看向李世民,道:“这个人,弑兄杀弟,窃取皇位,无耻之尤。你许是不知道吧,他不但杀了他弟弟满门,还收他的妻子入宫为妃,呵,这样一个人,你与他废什么话呢?他留下我们母女一命,无非是想彰显他的仁德罢了,都是虚伪的把戏,骗的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后代史官秉笔直言,必有一番公论!” “郑观音!”李世民被郑观音一席话,说得脸色煞白。这段话的每一句,都扎在他的心口,都是他不敢面对的东西,让他彻夜难眠的缘由! 李世民咬着牙,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成王败寇,古来不变。李世民毫无疑问是一个王者,王者的尊严,不容亵渎。宁教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当王者的底线被触及的时候,任何规矩都拦不住他。 郑观音的一席话,就像是在告诉一个杀人犯。你不用赎罪了,无论你怎么做,你都是个罪人,你都必须得死。这些话听在杀人犯的耳朵里,很容易会产生一个念头。 既然如此,那就不在乎多杀一个两个! 李世民恨恨地看了郑观音一眼,捡起了地上的剑。郑观音眼睛一缩,赶紧搂住了两个女儿。两个小姑娘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眼泪含在了眼眶里。 李承乾完全懵了,他从未见过李世民如此可怖的样子。 李牧急忙扑了过去,用身体挡着,按住了李世民的手腕,大喝道:“陛下!” 李牧的一声叫喊,让李世民怔了一下,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着李牧清澈透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惭愧。刚刚自己还教育他,不要做一个残暴的人。转眼自己就成了一个坏榜样,着实令人可笑。 李世民把剑放到桌案上,李牧赶紧说道:“陛下,臣曾听您说过,幼年时,您以隐太子为榜样,心中曾无比敬佩这位比您大十岁的哥哥。只是后来形势所迫,无奈站在了对立面上。您也曾懊悔,当年做下的事情,但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更改,想要挽回,也是无济于事。” “但臣却能感受得到,陛下的心里,不曾有一日忘却过隐太子。隐太子在陛下的心中,也一直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臣常常与太上皇聊天,听过很多你们兄弟早年间的事情。曾几何时,你们也是兄友弟恭,毫无嫌隙。世事无常,岂如人意?但,臣听闻,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如果一件事是正确的,难道就因为心中的芥蒂,而不去做吗?” “陛下若真不念旧情,为何答应让太上皇出宫居住?若以威胁论,太上皇之威胁,难道不比三个孤儿寡母更大么?”说完,李牧又转身向郑观音施礼,道;“隐太子妃,小子也有一言对您说。小子从不怀疑,您与隐太子之间伉俪情深。若无这两个女儿牵绊,也许您早与隐太子相伴于高阳原了。但您既然惦记这两个女儿,为何不想着给她们一个好的成长环境?深锁在这宫墙之内,常年不见外人,您青灯古佛为伴,不觉憋闷,她们呢?“ “幼年尚可,来日又待如何?待她们及笄之后,难道不论婚嫁,老死宫中么?”李牧厉声道:“您作为一个母亲,便如此心狠?您从当年的事情中走不出来,便也要连同两个女儿的未来一起陪葬吗?” “我……”郑观音张开嘴,想要反驳,却忽然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牧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振聋发聩,她忽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了,自己竟然没有想为两个女儿想过。 原想着母女三人逃过大难,能活一天就是一天,却没有意识到,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就像李牧说的,到了及笄之年,难道不谈婚论嫁,让她们老死宫墙? 再刚强的人,在做了母亲之后,也会变得柔软。郑观音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沉默了一会儿,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不会答应的。” 李世民冷声道:“你说对了,朕不答应!” “陛下!”李牧心里急得快蹦起来了,心里大骂,李世民你这老小子不地道啊!老子这又是喷血,又是费吐沫的,说得满头大汗,你丫说变卦就变卦?不是你找我帮你办事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李牧也来气了,道:“陛下,您太让臣失望了!臣以为您是一个不畏人言的明君,外界谣言只是对您的污蔑,原来您是真的在害怕!” “朕怕什么?!” 李牧此时也上头了,连珠炮模式开启,吐沫星子飞溅,喷得李世民满脸:“你怕你的皇位不稳!你怕放隐太子妃出宫,你怕百姓的悠悠之口!你没有信心证明自己,你根本就做不到你说得那些雄心壮志,你根本不是一个好皇帝!” 此言一出,郑观音惊呆了,她没有想到,李牧竟是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了。如此辱骂君上,难道他不想活了? 李承乾也懵了,他素听闻李牧能言善辩,什么舌战孔颖达、单挑山东群儒,单挑御史台之类的段子,他都听了无数遍。但他从没亲眼见识过,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猛! 这世上竟然有敢当面喷我爹的人??! 熊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才是大丈夫啊!大哥总是那么出人意表,让人钦佩! 李世民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把脸,盯着李牧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小混账,你可还记得,这是第几次骂朕了?你可有把朕当成是皇帝?” 李牧也不自称‘臣’了,梗起脖子道:“我不知道,记不住了!你太难伺候了,心情好的时候,跟我说待我如子侄,转眼就翻脸,又开始论君臣了!你是皇帝,你说了算,谁说的过你?你不讲理,还不让我说?要治罪也行,反正我今天也见了血了,要不你再给我一剑,一了百了!日后史书之上就这样写,大唐皇帝李世民听不得忠言,亲手杀死忠良李牧,好一个盖世贤才,命丧昏君之手,呜呼哀哉,呜呼……” “够了!”李世民大喝一声,无奈地看着李牧,抬手指了指他,无奈苦笑了起来。 “皇嫂,你看见了么,这就是朕的逐鹿侯,天下第一号大无赖,朕拿他也没有办法啊!” 郑观音抿了抿嘴,开口道:“陛下,你若放我们母女出宫,我保证……” 李世民摆摆手,叹息一声,道:“皇嫂不必说了,朕不需要什么保证。李牧说得有道理,朕若有信心能做一个好皇帝,自然无惧人言。怕人说,本就是懦夫的行径。今日天色太晚,皇嫂暂且再留一日,明日朕派人帮皇嫂收拾东西,出宫去吧。” 郑观音没想到李世民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而且也没有处罚李牧,心中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在她的心里,是绝不肯承认李世民会是一个好皇帝的,但见他有如此大度的胸襟,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也许他真的能做到。 李世民又把视线转向李牧,问道:“朕应了你,让皇嫂母女三人出宫。但她们出宫之后,住在哪里,如何安置,你得给朕一个说法。” 第353章 留宿宫中 李世民这句话,虽然没有点明,但郑观音却都听懂了。他的意思是,我答应放她们母女出宫,但你李牧要做这个担保,日后若是出了问题,我就找你李牧是问。 郑观音不禁担忧了起来,这样的担保,这个孩子愿意承担么?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李牧早与李世民商议好的事情。郑观音的身份特殊,可以放出宫,但绝对不能让她离开长安城,更不能让她回到荥阳去。 郑氏一族,经营荥阳数百年。在当地盘根错节,说振臂一呼举旗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李世民就算再怎么心胸豁达,也不可能豁达到拿造反开玩笑的地步。 因此君臣才有此一议,最后讨论出的结果就是,效仿李渊的成例。也给郑观音找个营生,同时多派禁卫,算作保护也好,盯梢也好,杜绝她离开长安的可能性。 关于这个营生,李牧也想好了。他手里正有一件事,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前些日子,李牧下令,让工匠们把游荡在京东集附近的孩子们居住的空宅重新修葺了一下,打算成立一个孤儿院,给孤儿们栖身。 李牧能做出这个决定,与他自己的出身有着直接的关联。他前世是一个孤儿,对孤儿院有着特殊的感情。同时他也十分清楚,孤儿院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作为孤儿院的负责人,必得是一个有责任心,同时明事理的人。 因此,孤儿院虽然修葺好了,却一直没有正式开张。本来李牧是打算,若是再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就让魏璎珞去负责这件事,原本也是她给这些孩子们熬粥喝。但他又想到,魏璎珞毕竟是个大姑娘,眼瞅着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未来多有不便,因此一直没下决断。 正好,李世民提及了郑观音的事情。李牧心里一想,这不是正好么。郑观音出身荥阳郑氏,本身就具备极高的素养,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德行方面也是经得住考量的,否则李渊也不会把她选做儿媳妇。 她若能担任这孤儿院的院长,岂不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牧把孤儿院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也是李世民没听过的,君臣商议的时候,李牧只是说个大概,没有具体说是什么营生,李世民也是头一次听,他没有想到李牧这么忙,还有关心孤儿的善念,心中对李牧的评价更高了。 李牧叹息一声,又道:“臣当时只是临时起意,可怜那个小石头还有那群孩子们,想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罢了。后来臣细致了解了一下,发现这样的孩子竟然在长安城中到处都是,每个坊都有……陛下,您可知道有多少人么?” 李世民动容道:“多少?” “仅长安城中,便有上千人!” “这么多……”李世民喃喃念叨,叹了口气,道:“朕之过也!” “陛下,中原大地经历过隋末大乱,接连突厥犯边,一直也没有得到休养生息,这样的情况是无法避免的。若是管,怕是也管不过来。但是臣想,不能因为管不过来,就一点也不管。尽己所能,能帮一人是一人。就从长安城开始,未来终有一天,能够惠及天下。” 李世民重重点头,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朕不及你啊!” 李牧笑了笑,道:“臣只不过是想到就做,不空谈罢了,这种事情,只要心存善念,并不是那么难做到。臣着人去寻这些孤儿,其中年纪大一些的,送去工厂做徒工,让他们学一门手艺,未来自食其力。而那些太小的孩子,就没办法了,只能先出钱养着,好在孩子小,也吃不了多少粮食。臣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养着一二百孩子,也不是多为难的事情。” 李世民听着好好的,忽然听到李牧冒出来一句他没多少钱,顿时皱起眉头,道:“李牧,你休哭穷,你的买卖,哪一样不是日进斗金。多少人跟朕说,你富可敌国,你还哭起穷了?” “陛下!这是奸贼在害臣啊!”李牧顾不得渲染情绪了,大叫道:“您忘了,臣刚捐出十万贯修葺长安巷道,哪还有钱了?” 这倒是个实情,李世民无法辩驳,他总不能说十万贯不算钱吧,他可是一个穷皇帝,说不出这么大的话来。 郑观音却在心里觉得奇怪,十万贯?这个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她拥有李建成留下的所有‘遗产’,整座太子府上下的所有财富,也不过二十万贯上下罢了。这还要加上金银器皿换来的钱,李牧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十万贯说捐就捐了? 她有点不相信,但却也没有开口问。 李世民见说不过李牧,把话题拉了回来,道:“不谈这些,继续说正事,你此时提起这些孤儿,想做什么?” 李牧肃然向李世民施礼,道:“臣读《周礼》,其中有一篇提到,一个善待子民的国家要对没有亲人养育的弃婴、孤儿给予救济,使他们避免死于非命,方能彰显仁德。此举,谓之慈幼。因此,臣建议,办‘慈幼局’,从长安城开始,救济这些孤儿,还请陛下恩准。” “这……”李世民正要一口答应,但话到了嘴边,却没法说出口。 原因无他,唯一‘穷’字而已。长安城是国都,国都都尚有千人,其他地方,可想而知会有多少。 管,这个字说出口容易。但是真能做到么?如今国库空虚,内帑虽有李牧维持,眼见着能看到钱了,可是四边未除,隐患尤在。孤儿们是在受苦,可是天下就不顾了么? “这个钱,我来出。” 一直没有开口的郑观音,此时开口说话了。 李世民忍不住道:“皇嫂,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事情。”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李牧说得对,能帮一人是一人。我的手中,还有一些钱财,留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若是能用在这些孩子们身上,行善积德,也是我期望的事情。”说罢,郑观音又看向李牧,道:“你对我说起这件事,便是想让我去管着慈幼局吧。你的安排很不错,这件事我应下了。” 李牧摇了摇头,道:“您只猜到了一半,却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让您去管理慈幼局,但这钱,却不能由您来出。” “哦?”郑观音本以为,李牧与魏征有嫌隙,而魏征在她这里拿了钱,李牧知道她手里有钱,惦记上了。为了女儿能获得自由,郑观音并不在乎些许钱财,因此应了下来,却没有想到,李牧不是这样想的。 “那这钱从哪里出?” 李牧笑而不答,道:“这是我来操心的事情,您来照顾孩子们就可以了。” 郑观音以为李牧是在嘴硬,忍不住道:“逐鹿侯,你可不要大包大揽,若是做不到,不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那些孩子……” 还要再劝,李世民插话道:“皇嫂不必担心他,李牧这小子,说别的事情,可能不太靠谱,但是关于钱的事情,他既然说了,就肯定能做到。你对他了解不多,没见识过他赚钱的本事,来日方长,熟悉了你就知道了。” 郑观音半信半疑,但李世民这样说了,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如果李牧来日堵不上这个窟窿了,她手里的钱,就拿出来给他解围。 李牧也道:“您放心,二百个孩子而已,可劲儿吃能吃几个钱,我李牧日进斗金,区区小钱,不足挂齿了……”李牧说着,语气变得奇怪了起来,像是要哭似的,惹得郑观音也是无奈笑了起来。 李牧见她笑了,抚掌道:“如此多好,皆大欢喜,陛下可解开心结,隐太子妃也能开始新的生活,孩子们也能有个未来,都好,都挺好啊!” 李世民看向郑观音,道:“皇嫂,朕知道,即便如此,也化解不了你心中的恨意——朕也不辩解什么,朕希望皇嫂长命百岁,亲眼看一看朕到底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 郑观音没有回应,拉着两个女儿的手,道:“走了,咱们回去了。” 目送母女三人离开,李世民看向李牧,面色有些不善,道:“随朕来太极殿。” “啊?”李牧心里一惊,糟糕,该不是刚刚喷了他一脸,要给我小鞋穿了吧,心虚道:“陛下,这宫门快关了,臣得走了。臣毕竟是外臣,逗留宫中,成何体统——” “少跟朕废话!”李世民没好气道:“也不知是哪个,跟父皇饮酒,喝多了都爬到太极殿的房顶去了!你还在乎体统?承乾!” 李承乾听到李世民叫自己,赶紧道:“父皇,有什么吩咐?” “叫个人,去宫门告诉李牧的家人一声,就说朕今日留李牧在宫中商议要事。明日放他还家,让家里不必担心。” 李牧快要哭了,道:“陛下,臣的四夫人刚走,臣已经好几日没——” “什么乱七八糟的,朕听不明白。跟朕去太极殿,走不走?!” “欸!”李牧耷拉着脑袋应声,跟在李世民的屁股后头。忽然不知怎地,脑袋里冒出一句诗。 【芙蓉帐暖度春宵,朕与爱卿解衣袍。】. 李牧猛地打了个激灵,陛下该不会想要把我给…… 老天爷啊,我现在叫救命,还来得及吗? 第354章 原来如此! 太极殿。 李牧对这里并不陌生,之前李渊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住过好几次。但李世民入主太极殿之后,他还是头一次留宿在这儿。 夜幕下的宫殿,平添了一丝神秘的感觉。 宫女和太监们在点灯,往宫灯里面填灯油。李牧看着他们的动作,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得做蜡烛啊! 连宫里都用不起蜡烛,可想而知,百姓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夜里连个光亮都没有,大部分人都睡觉了夜生活怎么丰富? 夜生活不丰富,赚钱大计如何施行? 李牧心里想事情,不免有些愣神,李世民走着走着,感觉到李牧没在身后,回头看见他对着宫灯发愣,不满道:“看什么呢?灯有什么好看的?” “啊?”李牧缓过神,道:“陛下,臣在想,宫灯尚不能使用蜡烛照明,而臣的家里却一直都在使用蜡烛,真是太奢侈了。” 李世民心中一暖,暗道,这孩子还是懂得自省的,便问:“你既然知道奢侈,改了就是,不必内疚。” “嗯?”李牧一脸茫然,道:“陛下,臣没有内疚啊。” “没有内疚?”李世民皱眉道:“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想把蜡烛换成灯油——” 李牧笑着摇头,道:“臣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蜡烛多亮啊,灯油还有味道,闻起来呛人。臣的意思是,果然臣是一个有能耐的小伙子啊,陛下都用不起的蜡烛,臣却能用得起——” 李世民咬牙切齿:“李牧!你敢打趣朕?!” “陛下息怒!”李牧嘿嘿笑道:“您误会臣了,臣的小家才几个人,能用多少蜡烛,就算奢侈也是有限。臣好歹赚了那么多钱,总不能一点也不花吧。臣以为还是合理的,至于陛下的用度么,臣不是负责内帑么,让臣来想办法,不出半年,一定让宫里都用上优等的蜡烛,陛下以为如何?” “哼!算你小子识相!”转过身刚要迈步,停顿了一下,又道:“蜡烛造价不低,宫里这么大的地方,都用蜡烛还是太奢侈了。你赚的钱,有大用处,不能乱花,灯油就灯油,一直都这么用,朕也已经习惯了,不用换。” 李牧小跑两步,来到李世民旁边,道:“那臣就先可着陛下?给陛下送来一些蜡烛,这样陛下在晚上批阅奏折的时候,也能看得清楚些。” 李世民还是摇头,道:“若朕用了,而皇后没有,朕如何能够心安?” 李牧会意,赶紧道:“那给皇后也准备上不就行了?蜡烛虽贵,如果只是陛下和皇后使用,却也没有多少钱,这钱臣出了。” 俩人走进殿内,李世民叹气道:“你还不知皇后的个性么?她若肯自己使用,朕倒是省心了。这么多年,朕给她点什么,她都要分给其他人,就算不能面面俱到,四妃那里也是都要的。” 李世民在胡床坐下,伸了伸腿,指了指旁边,示意李牧也坐下,脱了鞋袜,一股老坛酸菜的味儿弥漫了开来。 李牧屏住呼吸,悄悄把头转过去了一点儿。 李世民似乎没有察觉,依旧在感叹:“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实乃至臻之理也,女人便是如此,朕已然不胜其烦了——” 这时高公公把晚膳端了过来,在宫里吃饭,自然是分餐制。李牧长出了口气,终于可以逃脱李世民的‘毒气’范围,否则在这个距离下,他肯定是一点东西也吃不下的。 高公公递过来一个蒲团,李牧道了谢,坐在了屁股底下。高公公想要提醒他,那是跪坐用的,但话到了嘴边,笑了笑没出声。 李世民挥了挥手,高公公行礼告退出去了。 李牧看了眼今晚的伙食,一菜,一汤,一碗粟米饭,一个馒头,还有一块烤熟的,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不由有些皱眉。 皇帝就吃这个? 李牧有点心酸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逐鹿侯府,下人的餐桌上,每一顿都有肉吃。更不要说李重义和独孤九了,他们俩每天都要干掉四个羊腿。 而作为大唐的皇帝,李世民平时的晚膳,竟然是这种粗茶淡饭。 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啊! 李世民端起饭碗来,也是没有什么吃相的样子,啼哩吐噜地吃了起来。忽然他看到李牧不动筷子,问道:“怎么,不如你府上的伙食好,吃不下么?” 李牧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李世民,道:“陛下,您不必如此节俭,您想吃什么,用什么,您就对臣说,臣再不济,也能给您赚出这份钱来。” “朕觉得挺好啊。”李世民笑笑,道:“你在马邑的时候,有肉吃?” 李牧摇摇头:“没有,臣那个时候,家徒四壁,哪里有钱买肉吃?不光是臣,就算是县令老爷,他也没有肉吃,因为牛羊都被突厥人抢走了。” “所以臣就发誓,如果以后我有能吃到肉的机会,就算是吃吐了,我也要吃。我不能再回到吃不起肉的时候,绝不!” 李世民指了指李牧的碗里,道:“这不是也是肉么?腌肉烤过之后,虽然不及刚宰杀的新鲜,味道却也不错的。” “臣吃不下。”李牧心里不是滋味,道:“陛下,您可知道,您这样节省是没有用处的。您之下,这满朝文武,门阀世家,哪一个不吃肉啊,您管得了自己,还能管得住他们吗?你自己节省,能节省多少?杯水车薪而已,是能攒出来盔甲,还是能攒出来兵器?” 李世民见李牧如此激动,便搁下了筷子,沉吟了一会儿,道:“李牧,你说得对,朕一个人节俭,没有什么用处,改变不了任何的事情。文武百官,门阀世家,他们该吃吃该喝喝……但是朕想问你,真的没有用吗?” “若朕像前隋炀帝一样,为了一己私欲,横征暴敛,穷凶极奢,天下人都会认为,为上位者当如是也,百姓还有好日子过么?” “若朕能勤俭一些,他人就会知道,朕的心里,是不认同骄奢之气的。这样,他们在做事情的时候,才会有所收敛。你现在看到的情景,已经是收敛过的样子了。” “那陛下为何不直接下旨立下规矩……” “呵!”李世民又笑了,道:“李牧,你觉得门阀勋贵、文武百官,拥护朕是为了什么?若没有高官厚赐,有几个人会心甘情愿为朕办事?” 李牧听到这些话,心里只觉得憋闷,却又无法反驳。道理他都明白,只是在他的潜意识中认为,做皇帝,如果是这么憋屈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不用为朕委屈,朕心中的志向,并不在这些吃吃喝喝上。只要你给朕把一百万贯赚到,给朕打造出无敌之师,朕就算天天吃糠咽菜,心里都高兴。” “唉……”李牧长叹了口气,也不吭声了,端起碗来往嘴里扒饭。他还没娇贵到吃不进去的程度,在突厥大营当厨子的时候,能入口东西,他都吃过,草根都吃过,还有什么东西咽不下去? 李牧闷声不语吃完了饭,依旧是发扬‘光盘精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李世民见他吃得干净,也是非常满意,把高公公叫进来收拾了,又对他点了点头。 李牧不知道这点头是啥意思,眼神有些茫然。 没多大一会儿,高公公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李牧看到此人,吓得快叫出来了。王鸥?她、她怎么会在宫里! 李牧瞬间觉得自己的头上长出了一片青青草原! 转念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对,按照先来后到来说,虽然李世民和王鸥没有发生过什么,但毕竟他们先认识,应该是自己绿了李世民。 不对不对,绿的应该是王鸥那个死掉的丈夫才是。 还是不对! 李牧冷静了下来,王鸥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李世民已经发现了什么? 看来今日是死定了! 李牧心里一片灰暗,眼睁睁地瞧着这个‘王鸥’走到跟前,忽然他一愣,察觉了奇怪的地方。这个人,好像不是王鸥。 虽然长得很像,但应该不是。这个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而且身材丰腴,看起来就是一个妇人,而不像王鸥,虽然已经三十二岁,却身段窈窕,面容更是没有一丝的皱纹,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五六。 这个女人的容貌和体型,符合她的年纪。美则美矣,却与王鸥是完全不同的气质。远看的时候,有九成相似,走进了看到这些细节,就只剩下七成相似了。 不过这也足够让李牧惊奇了,他没听王鸥说过,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啊! 李世民看到李牧的震惊,一点也不意外,他把这个女子拉近怀中,指了指李牧,道:“这就是你总提起想见见的逐鹿侯李牧,怎样,比想象中年轻吧?” 这女子看了过来,李牧赶紧起身,行了一个礼。 李世民笑道:“不必如此紧张,这是杨氏。刚刚你也听皇嫂说过她,现在你知道原因了么?” 刚刚听过? 李牧回想了一下郑观音说过的话—— 她说李世民杀了弟弟满门,收他的妻子入宫为妃……杨氏,王鸥,李牧瞬间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355章 渣男李世民的前尘往事 前世在看电视剧的时候,李牧就很奇怪,李世民为什么要抢自己弟弟的妻子呢?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这都是解释不通的一件事。 他还特意为这件事搜索过资料。 相对比较主流的解释是说,李唐一脉有胡人血统,而胡人就是“抢来主义”,成王败寇,胜者全得。我赢了,我是皇帝,你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婆。 但是这种说法,不是那么能站得住脚。不要忘了,玄武门之变的主角可不是李元吉,而是李建成。若李世民想要羞辱敌人,彰显威势,为何他不对李建成的老婆下手,反而对李元吉的老婆下手呢? 而且李世民是要做明君的人,他不会不知道,他抢了李元吉的老婆,史书上会留下什么样的名声。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必然有他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以前李牧不明白,但是看到了这位齐王妃,李牧明白了,求之不得,退而求其次,这位齐王妃在李世民心里就是王鸥的替代品! 李世民笑了一下,对杨氏道:“好了,见也见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杨氏点点头,对李牧笑了一下,起身离去了。 等杨氏走了,殿门关上,李牧不解问道:“陛下,为何……杨妃她不开口说话?”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她服了毒药。” “啊?!”李牧吓了一跳,心中暗想,李世民你个大渣男,够坏的啊!霸占了人家不说,还毒哑了人家,这也太过分了吧! 李世民看到他的神色,就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没好气道:“你当是朕给她喂了毒?” 李牧抿嘴不语,但表情却已经出卖了他,就差在脸上写上四个大字了:难道不是? 李世民长叹了一声,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杨氏是前隋观王杨雄侄孙女,弘农杨氏。虽不及五姓七望,也算的上是地方的大族了。家学渊源,自不必说。立国之初,隐太子与父皇坐镇长安,朕则征战四方,平定豪强。到了华阴,杨氏一族献粮草,见到了她,虽惊鸿一瞥,却似遇到了故人。那时,朕已经得知牡丹夫人成亲的消息,即便尽力忘却,却一直萦绕脑海,越想忘记,越忘不掉。” “见到了她,所有回忆就都浮现了出来。当时朕率军驻扎城外,一夜未眠,次日清晨,朕实在按捺不住,就去提亲了。她的父亲也非常爽快,一口答应了下来。” 李牧一阵无语,心想这不是废话么?你率领大军堵在人家门口,张口要娶人家女儿,谁敢说不让啊!他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也没有出声打断,等着李世民自己往下说。 “朕自然是非常高兴,但战事催得急,便与之约定,三月之后,朕回师之时,便把她带去长安成亲……” 李世民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久久不语,好半天,才继续说道:“谁知,朕食言了。仗打了四个月,等朕回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朕看上的女人,竟成了朕的弟媳。”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捧哏的了,李牧适时出声:“哎呀,这是为何?” 李世民叹息不止,道:“大军出征,粮草为重。朕在前方打仗,需要一个可靠之人,督运粮草。刚起兵的时候,是隐太子负责这件事。后来他成了太子,便交给齐王负责了。朕与这个弟弟,从小就合不来,他看我不顺眼,我看他也不顺眼,当时朕没有争皇位的意思,他却屡屡在隐太子面前说朕的坏话,说朕拥兵自重,早晚一日,会犯上作乱,不得不防——” 说着,李世民咬紧了牙根,道:“朕能与隐太子走到刀兵相见的一幕,与他分不开干系!” 李牧点头应承,心里却不这样想。 这人呐,总得给自己的丑事找点理由。李世民也是一样,玄武门之变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自己,若他是个逆来顺受之人,肯定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他想做皇帝。 “朕在前方打仗,华阴就变成了后方。辎重大营,便设置在了华阴。齐王到了华阴,杨氏一族自然要款待于他,席间,族老提起朕求亲的事情,齐王便好奇,朕到底看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齐王性情暴躁,杨氏族老不敢招惹,只好叫她出来相见。他看杨氏玉貌雪肤,眉目如画,又是朕相中的女人,便在当天夜里,把她强占了。” 李世民紧紧攥着拳头,继续道:“等朕回师到了华阴,他洋洋自得地与朕介绍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朕还能如何?” 李牧见李世民有些激动,心中虽然对李世民说的这些话仍存些许怀疑,但现在他毕竟是自己的boss,那李元吉早就死了,人有人权,死人可没有死人权,自然是紧着boss这头了,赶紧劝道:“陛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杨妃不是在陛下身边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当年的事情,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好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李世民赞了一声,心情似乎缓和了一些,道:“李牧,你小子还真是才华横溢,这句话,深得朕心!”停顿了一下,李世民又道:“不过,朕与她能成眷属,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牧一听这话,心里暗想,得勒,又是一番‘说来话长’了。 他真的不是很关心这种事情,但是李世民要说,他能怎样,难道说老子不听你闭嘴? “既然木已成舟,从华阴回来,朕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齐王也没有对父皇说起,只说在华阴遇到了她,脾气相合,想要娶为正妻。父皇见她是弘农杨氏出身,便非常高兴,特意下旨赐婚,就这样,朕喜欢的女人,成了朕的弟媳。” “此后,朕便断了念想,从来没有再表示过什么。但齐王这个人,心胸狭隘。他总是怀疑朕与他的王妃有染,已然陷入了病态。即便他派了数人日夜盯住杨氏,还是不放心。做梦都能梦见朕与杨氏私通,还以此为凭,当众辱骂朕。” “到了后期,已经是疯狂了。” 李牧微微蹙眉,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理解上有些难度。但是想一想,他也能够理解李元吉的想法,毕竟相对于李世民来说,他就是个渣渣。换作任何一个女人,如果可以自由选择,谁不想嫁给天策上将李世民呢?这种妒恨的心里,稍加扭曲,就会形成臆想,然后恶性循环,最终不可抑制。 “玄武门之变,他和隐太子都死在了朕的手中。朕当时,真的不想多造杀戮。但是周遭的人都劝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不杀,来日必生大乱。到时生灵涂炭,都是朕的罪孽。” “朕只好下令,杀!”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其中,便有她的儿子。” 哇喔…… 李牧下意识咧嘴,这叫什么事儿啊!李世民你个渣男,你不是看上人家了么?既然还想跟人家好,你还杀人家儿子?这事儿都做绝了,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留啊! “杨氏因此对朕十分失望,便当着朕的面,喝下了毒药。” 李牧脱口而出,道:“那她怎么没死——?” “这要感谢袁天罡。” 李牧满脑袋问号,这是什么鬼剧情?老神棍还会医术? 欸,对了,孙思邈说过,袁天罡的《许负相法》是他给的,袁天罡算是他的半个徒弟。这样说来,袁天罡会点医术,也是合理的。 “袁天罡云游四方,偶得了一瓶药,据说是出自孙神医之手,可解天下大部分毒药。当时杨氏已在弥留之际,朕也不知这药能不能救活她,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把一整瓶药,都给她灌了下去!” “人救活了,却哑了。” 这个剧情么…… 李牧福尔摩斯附身,仔细地观察李世民的神色。与刚刚说起齐王的时候不同,此时的李世民,目光闪烁,双手特意放在两旁,像是没什么问题,但却显得过于镇定。与他刚刚回忆时的激动,截然不同。 可以断定,他在撒谎。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李世民把杨氏毒哑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皇帝嘛,还是那句话,宁教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为了保证秘密不泄露,或者干脆就是为了泄欲,他做出什么都是正常,李牧半点都不会意外。 李牧没吭声,一副惋惜的神色。 李世民余光瞧见李牧的神色,长出了口气,继续道:“杨氏经历生死,又见朕如此关心她,还有女儿羁绊,这寻死之心便淡了。朕一心想要弥补她,对她加倍的宠爱,渐渐也让她敞开了心扉。如今,没人提起当年的事情,她也不会去想了。朕与她,便如民间的夫妻一般,看着她,朕就能想到牡丹夫人……”忽然李世民笑了,道:“可是再次见到牡丹夫人,朕发觉朕还是错了,牡丹夫人驻颜有术,与朕同龄,却比朕年轻得多,看起来只有二十许人,与朕都不像是一代人了。” 李牧见李世民说起王鸥时一副倾慕的样子,心里大骂,妈的蛋蛋,你个老渣男吃着盆里望着锅里,有了齐王妃还不知足,还在惦记我老婆! 第356章 抵足而眠 若是换了别的人,李牧此时早就翻脸了。但对象是李世民,他识相地没有吭声。想去呗?反正你也就只能是想想,你还能摸得着啊?呿! 李牧把话题拉回杨氏身上,问道:“陛下,您为何一直称呼‘杨氏’而非‘杨妃’?臣觉得有些奇怪。” 李世民苦笑道:“过不了皇后那一关。” “……” 李世民叹气道:“这件事,朕与皇后提过多次。但皇后就是不松口啊,你也见到皇后处事的态度了。她是一个最在乎规矩的人,为了维护规矩,她连他的兄长都要约束。朕把杨氏接到宫中,第一个反对的人就是皇后。但因朕的坚持,皇后也知道朕与杨氏的过往,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要求,不能予以名分。” “朕也知道,她是为了朕的名声着想,为了杨氏能留在宫中,只好答应下来。委屈了杨氏,也委屈皇后。” 李牧心里暗道,好一个渣中之渣!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又想到了自己。如果李世民是渣男,他自己似乎也好不哪儿去。有了巧巧那么好的老婆,还在外面沾花惹草。唉,真是应了那句话。乌鸦站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了。 不过,还是可以交流一下的嘛。 李牧又问道:“陛下,臣能不能问您一个私人的问题。” “私人的问题?”李世民蹙眉道:“什么问题,先说来听听。” “唉!”李牧未语先叹,道:“陛下,臣最近为女人所困扰。十分需要您给予一些人生的指导,臣现在有四位夫人……” “你等等!”李世民打断道:“夫人只能有一位,何来四位?除了你的结发妻子,都该是侍妾,你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这个规矩臣自然是知道的。”李牧忙道:“臣虽然叫她们夫人,是因为尊敬她们,这其中的区别,早已经言明过了。而且臣的夫人,陛下是见过的,她的性格温柔贤淑,不是很在意这些虚名。就拿臣的四夫人来说罢,她比臣的夫人年纪大,二人以姐妹相称,相处的十分融洽。” “既然相处融洽,那是你的福气,还有什么困扰的?” 李牧叹道:“臣有一个心结。” “心结?”李世民拧起眉头,道:“什么心结?” “不敢欺瞒陛下,我曾对夫人说过,此生此世,只爱她一人。但后来在西市的口牙行,遇到了被拍卖的,我现在的二夫人知恩,我还是把她买了回来,花了五十贯钱。臣当时自欺欺人,说是不忍看她受辱。但后来臣想过这件事,口牙行的奴隶都是那样拍卖的,为何别人我不买,偏偏买了她?还不是看对眼了么……虽然现在她们相处得很好,但我还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后来我又喜欢上了三夫人,四夫人,未来还不知道有几个……陛下,您觉得我是不是很虚伪啊,我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实在是对不起我的夫人啊!” 李世民听完李牧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像是要岔气的样子。 李牧不悦道:“陛下,臣真心实意地向陛下请教人生指导,陛下怎么还嘲笑起来了,臣的话有那么可笑么?” “李牧啊李牧、”李世民好不容易把笑止住,道:“朕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你。毕竟你还小,对于感情的事情,有不解的地方,也很正常。” “还请陛下解惑。” “李牧,朕虽然劝你不要贪恋女色,是想提醒你不要沉溺女色,而不是让你做和尚。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古往今来,若无阴阳相合,如何繁衍生息?男人喜欢女人,想要拥有自己喜欢的女人,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这是天性使然,不是人力所能相抗。男人来到这世上,便是两个字‘争和抢’。远古时候,男人们争食物。若是食物已经为人所取,那么便抢到自己手里。如今也是一样,男人的一切都是争抢来的,财富,地位,包括女人!” “两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怎么办?争!看看谁的优势,更得这个女人喜欢。或者干脆不管她喜欢不喜欢,直接使用自己的办法,把这个女人抢到手里。这都不是什么问题,这是男人能力的体现。” “如果你是一个农夫,你不会想,这辈子还能再娶一个女人。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你现在的能力,促使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你为何会觉得内疚?因为你曾许下誓言?呵!”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誓言,叫做信义。男女之间,也有信义么?似乎没有这种说法吧?而且啊,作为一个过来人,朕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千万不要以为,你的夫人很在意你的所谓誓言。也许,她现在很在意。但是等她生了孩子之后,你便是第二位了,孩子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东西。你就算再娶十个八个,她也未必会管你。” 渣男,加上直男癌,再加上大男子主义……李牧在心里做出了判断,李世民这样的家伙,幸亏是生在唐朝,这要是搁在他前世,曝光在网上,还不得被那些女权主义者骂化了? “皇后也是这样么?” “是啊!”李世民点头道:“皇后怀承乾后开始,就给朕填充后宫……啊,不对,那时朕还是秦王。就是这个意思,你也是一样,等你的夫人怀孕之后,她就不会管你了。” “是这样啊……” 李牧还是有点怀疑,忽然李世民八卦了起来,盯住李牧的眼睛,问道:“小子,你跟朕说实话,你跟你的夫人成亲快半年了,还没有什么动静,是不是你的身体——” “陛下!”李牧大叫一声,怒道:“您说得这叫什么话啊!您可是皇帝啊,怎么净是打听这些事情。幸亏现在是晚上,起居舍人不在旁边,若是在,给陛下记录下来,后人该如何评说陛下?” 李世民挑起眉毛,道:“能如何评说?朕关心臣子啊!” 李牧哼了一声,道:“定会说陛下老不正经。” “朕看你小子是找打!”李世民扬起手来,作势要打,李牧立刻躺在了地上,捂着受伤的胳膊喊起了疼。李世民见他这无赖的样子,也是没辙,无奈道:“行啦,像个市井泼皮似的,也不知道在哪学的。起来吧,时候不早了,睡觉。” 说着,李世民像榻边走过去,也没叫人伺候脱衣,自己解开了衣袍。 李牧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李世民脱衣服,心里忽然变得十分紧张。李世民回头瞅他一眼,道:“愣着干嘛,脱衣服啊?” “呃……”李牧避开李世民的目光,不自然道:“陛下,臣睡哪啊?跟陛下同卧一榻,好像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李世民奇怪道:“没有听过‘抵足而眠’的典故么?你能与朕抵足而眠,说明朕十分信任你,这是何等的荣耀,你小子还不满?” “抵足而眠……”这个词儿李牧倒是听说过,但具体是什么姿势,他是真的不知道。李牧期期艾艾地来到榻边,打量了一下,好奇问道:“陛下,抵足而眠……怎么睡啊?” 李世民给李牧比划着解释,道:“就这样,朕先躺下,然后你躺在另一头,朕的脚对着你的头,你的脚对着朕的头——” “那不行!”没等李世民说完,李牧脱口而出,态度坚决,道:“绝对不行,臣宁死不干!” 李世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激动,奇怪地看着他,道:“什么意思,你小子犯病了?脑疾犯了?” “不是!”李牧摇了摇头,道:“反正臣不干,臣宁愿站一夜。” “这倒是奇了!”李世民皱眉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总得有个理由吧?” 李牧瞅了眼李世民解下丢在旁边,有点发黄的裹脚布,胃里一阵翻涌,扭过头去,还是摇头。 李世民是真的被他搞得没有耐性了,道:“快点说!” “臣不敢说——” “恕你无罪就是了,赶紧说!” “那臣就说了。”李牧悄悄后退一步,飞快道:“陛下的脚太臭了!臣受不了!这样睡一宿,明天臣肯定会死,与其被陛下的脚臭熏死,还不如让陛下直接砍了痛快!臣说完了!” 李世民呆滞掉了,愣愣地看着李牧,问道:“你说朕脚臭?” “嗯!” “朕踹死你!” 李世民大喝一声,抬脚就踹。李牧撒腿就跑,好在今天受伤的是胳膊,不是腿,不影响跑步。 李世民是行伍出身,追击敌人乃是家常便饭,也不觉得多累。反观李牧这边,他虽年轻,体力要稍微好一点,但是由于今日受伤出血,损耗太大,耐力大不如常。绕着殿柱跑了两圈儿,就被李世民给撵上了,一脚踹翻在地。 “哎呀哎呀,陛下,臣的尾巴骨要摔碎啦……”李牧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冲向殿门。李世民几步追上,又是一脚揣在李牧的屁股上,把他整个儿踹出了太极殿。 第357章 终相见 天色蒙蒙亮,李牧便醒了。这一夜他睡得十分不好,被李世民从太极殿踹出来之后,高公公便把他带到了东宫,没办法,作为一个有丁丁的男人,除了东宫,他也没有别的去处了。 显然,李世民也起的很早,李牧这边刚传完衣服,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穿口谕,让李牧去长乐门,帮郑氏母女收拾东西,收拾好了,赶紧滚蛋,没有召见,不得随意入宫。 后面那半句,李牧只当没听到。他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就算是公务,也得经常入宫,说不让就不让了?皇帝了不起啊?有能耐别用内务府赚的钱呐?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当着李世民的面说的。 李承乾这熊孩子还没起床,早膳自然也没有预备,李牧想吃也没得吃,毕竟不是自己家,只好空着肚子,来到了长乐门。让他颇为意外的是,郑观音竟然做了早饭。虽然只是清粥,但是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强啊。 闻着清粥的香味,李牧口水直流,但他不好意思开口,就那么站在旁边,盯着人家的粥碗看。 “逐鹿侯……没有吃饭么?” “还没。”李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神盯着李婉顺手里的碗,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郑观音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犹豫了一下,又道:“那……逐鹿侯要不要吃一些?” “那怎么好意思啊!”李牧笑逐颜开,话音未落,已经上手了。他拿着盛粥的勺子,先给最小的李婉言一勺,然后又给李婉顺一勺,再给郑观音盛了一勺,还剩下一多半,用嘴吹了吹,举起瓷盆直接给干了。 母女三人呆呆地看着他,这叫什么人啊,这也太自来熟了! 李牧吧嗒吧嗒嘴,见母女三人都盯着自己,道:“你们怎么了?胃口不好么?” 最小的李婉言听到这话,赶紧低头吃了起来。李婉顺也是一样,只有郑观音,把自己的碗推给了李牧,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是福气。” “那我就不客气了,等会出了宫,我再设宴款待隐太子妃。”说罢,又是一碗下肚。 粥喝没了,郑氏又拿出了前几日高公公送来的糕点,李牧又塞了几块桂花糕进嘴里,喝了口茶,压了压,才算是饱了。两个孩子吃得慢,李牧与郑氏一边等着,一边聊起出宫之后的事情。 “逐鹿侯,该带的东西,昨晚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没有什么麻烦的,装上车带走就行了。只是在临走之前,我有一个疑问,还请逐鹿侯解惑。” “您请说。” 郑观音笑了一下,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维护我们母女。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见了魏公,在魏公口中,得知了你的一些事情,魏公对你的评价,和我亲眼所见的你,实在是有些出入。魏公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然而你的所做所为,又与魏公描述不同,这便让我疑惑了,到底哪一个你,才是真实的你。” 不等李牧回答,郑观音又道:“这个疑惑不解开,我始终是放心不下。我本该是一个早就死去的人,活到现在,完全就是为了两个孩子。若是你设计骗我,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两个孩子——” 李牧笑了,道:“您有此疑惑,也是正常的。是我没有解释清楚,其实昨日我来长乐门,除了陛下让我来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托付了我。” “还有一个人?”郑观音微微皱眉,问道:“是谁?” “太上皇。” “父皇……”郑观音下意识脱口而出,旋即警惕起来,紧皱眉头,道:“你让我如何信你?你是李世民的宠臣,如何与父皇有所牵连?怎么可能?” “难道魏征没有跟您说么?”李牧笑道:“我与太上皇是忘年之交,我们俩一起爬过太极殿,在房顶上喝醉过酒。太上皇得以出宫,也是我出的力……这就说来话长了,还是等您跟太上皇见了面,你们慢慢再聊吧。” “与父皇见面?”郑观音越听越觉得离奇,道:“出了宫,还能与父皇见面?李世民会答应?” “这有什么不答应的啊,难道您不想见到太上皇么?” “我……”想到李渊,郑观音的眼眶有些发红。她是李渊钦点的太子妃,若不是因为李渊看好她,以李建成风流的个性,太子妃之位不一定能轮到她。 想起当年种种,再看如今物是人非,郑观音毕竟是个女人,怎能不心生感慨。 “隐太子妃,我知道你心中有种种的担忧和疑虑。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让您放下这些担忧和疑虑……您不妨这样想,如今陛下已经下旨,让您出宫。您不出宫,肯定是不行了。想想这些年您在长乐门形同幽禁的生活,出宫之后,情况就算再坏,也不过如此了吧。为何不敞开心扉,尝试一下呢?” 郑观音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两个孩子吃完了。被高公公派来帮忙搬家的太监宫女早就在门外等着了,李牧一声召唤,大伙儿一起进来,不一会儿就都装在了车上。 李承乾派来一队东宫率卫负责护送,一行人从宫门出来,穿过皇城,来到了朱雀大街。 李重义和独孤九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了,看到李牧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像是在驾车,又是东宫率卫送出来的,不禁有些奇怪,急忙靠了过来。 “哟,你俩来了。” “大哥,你受伤了?”李重义天生对血腥味敏感,靠近李牧的瞬间就闻到了。 “哦、”李牧指了指肩膀,道:“被一个孙子偷袭了,这事儿待会儿再说。你先去一趟天上人间,跟太上皇说,人已经接出来了,让李有容准备好接风宴等着拜见母亲,我们一会儿就到。” 李重义点点头,调转马头,先行一步。独孤九驾着马车,跟在李牧旁边,投去眼神询问李牧是否要坐过来,李牧摇了摇头,他便跟在了后头。 郑观音在马车里听到李牧和李重义的对话,撩开帘子问道:“逐鹿侯,你刚才说什么拜见母亲,谁要拜见母亲?” “啊,忘了跟您说。”李牧回头解释道:“现在太上皇身边,还有一个还珠郡主。她也是隐太子的女儿,她的母亲是突厥始毕可汗的女儿,您或许不知道这段过往,具体怎么回事,还是见了面之后,让太上皇跟您说吧。” 郑观音还真不知道,按照李有容的说法,李绩送她们母女回突厥的时候,郑观音还没嫁给李建成呢。正是因为长孙无忌以‘胡姬’攻击李建成,才有了后来李渊钦定郑观音为太子妃的事情。郑观音出身荥阳郑氏,琴棋书画精通,无论是家世,才学,容貌,都是无可挑剔的,选她为太子妃,就是为了堵住如长孙无忌这样人的口。 这样说来,也算是一段渊源呢。 听到还有丈夫的子嗣在世上,郑观音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滋味了。她在嫁给李建成之前,便听说过李建成的风流之名,因此并不觉得奇怪。但她毕竟是李建成的正妻,自己的丈夫处处留情,还是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只是人都已经走了,说起这些也没有意义了。那个孩子,既然是丈夫的骨血,也算是自己的亲人了。这样想着,郑观音的心里竟隐隐多了一丝期待。 说是亲人,绝对不是虚言。 在这个时代,正妻和妾室的地位好比天差地别。皇室如此,民间亦如此。庶出的子嗣,不能叫自己的生母为母亲,因为他们的母亲是这个家里的正妻,他们只能叫正妻母亲。妾室,只是生育的工具,没有一个母亲完整的权力。 郑观音作为李建成的正妻,理论上,李建成的所有子女,都要称呼她为母亲。这样的亲情关系,在这个时代被视为是理所当然。如果李有容不认她做母亲,就是李有容不孝,这个罪名可不小。 车轮轧在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距离天上人间越来越近,郑观音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她不时撩开帘子,看一眼街道上的景物,两个孩子也好奇地瞪圆了眼睛往外看。对于她们来说,这是人生第一次离开皇宫,看到这花花世界,什么都是新奇的。 崇仁坊本就离皇城不远,没多一会儿,便到了天上人间门口。李渊早已在门口等着了,看到郑观音从马车上下来,李渊也是动容,李建成的影子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眼眶瞬间变红了。 “父皇!”郑观音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李渊,立刻控制不住情绪,崩溃大哭了起来。李渊也是老泪纵横,弯腰把郑观音扶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牧瞧了眼李渊身后,李有容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李牧也能够理解她这样的反应,毕竟郑观音不是她的生母,而且她对李建成,也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心存恨意。此时见到他的正妻,能亲近得起来才怪了。 不过当李渊为她介绍郑观音的时候,李有容还是乖乖地叫了母亲。李牧心里一阵舒爽,小样儿,以后又多了一个能治你的人了! 他还没高兴多大一会儿,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观音,是你吗?” 郑观音顺着声音看过去,顿时露出惊喜之色:“鸥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第358章 再生事端 此时王鸥也看到了李牧,投给他一个脉脉含情的眼神,因为旁边有人在,不敢过多停留,忙又收回来放在郑观音身上,握住她的手,道:“我是这里的常客,闲来无事,就会过来喝喝茶。”她看着郑观音,想起了幼年的事儿,眼泪蓄积在眼眶里,道:“太好了,真是没想到,你我姐妹,还有再见的一日——” 李牧见王鸥要哭了,赶紧出来打岔,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大家该高兴才是。不要堵在门口惹人笑话了,还是快些进去,接风洗尘。那个谁,酒宴准备好了么?这可是你母亲啊,不能怠慢了懂吗?” 李有容看了李牧一眼,强忍着怒气,道:“早就准备好了,用得着你提醒?” 郑观音忙道:“有容,不可如此无礼。我能从宫里出来,多亏了逐鹿侯帮忙。为了我们母女,他险些丢了性命,还受了伤。他是我们的恩人,当敬重才是。” 郑观音对李牧的一丝怀疑,在见到李渊的瞬间,立刻消散不见了。若是李牧心中有鬼,怎么可能让她见到李渊呢?此时,她有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因为之前的怀疑,对李牧更添了几分歉疚,因此才会出言规劝李有容。 “母亲”发话了,李有容还能说什么,只好乖乖地向李牧行礼,又道了歉,不情愿也没办法。 李牧心中舒爽万分,脸上却一副稳重的样子,淡淡然摆了摆手,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把王鸥给急坏了,她听闻李牧受了伤,一颗心便提了起来,想要问问伤在何处,严重不严重,却碍于旁边这么多人,无法开口,看向李牧的目光,愈发的关切了起来。 李牧发觉了王鸥的异样,递过去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担心这样下去会露出马脚,忙对李渊道:“太上皇,幸不辱命。您托付的事情,小子做到了。如今你们家人团聚,想必有无数的话要说。小子就不叨扰了,这便告辞。” 李渊听到这话,顿时不高兴了,道:“小子,哪个把你当成过外人,拿捏什么,你不能走,一起吃了饭再走。” 郑观音也劝,两个孩子更是拉住他的衣服不让走。短短两日的接触,李婉言和李婉顺姐妹两个,已经对这个肯为她们出头的大哥哥产生了依赖感,十分不想他离开。 李牧只好实话实说道:“太上皇,小子绝不是拿捏。而是真的有事要办,昨日险些死在那阴弘智的手中,今日我若不报仇,心里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小子不是君子,我等不了,昨日留宿宫中没有办法,今日我必须得去做了,不然吃饭都不觉香!” “阴弘智?”李渊听到这个名字,皱起了眉头。阴弘智的父亲阴世师,挖了他的祖坟,为此李渊攻破长安后,杀了阴家满门,只留下了一双儿女。他虽然不记得阴弘智的名字,但“阴”这个姓本来就罕见,因此瞬间便想了起来。 李渊冷声道:“原来是阴世师的儿子,呵!好大的胆子,竟敢伤你!你去报仇吧,杀了也成,除了任何事,都推在我身上,我看哪个敢说你什么!” “不必劳烦太上皇,小子自己可以。”李牧行了个礼,又偷偷瞄了眼王鸥,带着李重义离开。众人不好再阻拦,簇拥着郑氏母女到楼上包间,为她们接风洗尘。 …… 李牧上了马车,李重义骑上马,独孤九甩了下鞭子,马车从天上人间门口离开。李重义靠近马车,担忧问道:“大哥,你的伤势如何,用不用先去刘大夫那儿?” “不必,外伤而已,御医已经用了金疮药,暂时无碍。”李牧撩开帘子,沉着一张脸,道:“你去工部坊,跟李尚书说一声,今天休假一天,训练取消。所有人带上家伙,等我的信儿。” “好!”见李牧做出了决定,李重义没有废话,打马先行一步,做准备去了。 独孤九回头问道:“大哥,咱们现在去哪?” “回京东集,让二狗来见我。” 独孤九点点头,甩鞭调转方向,直奔京东集。 …… 太极宫。 朝议结束,李世民刚刚回到太极殿。拿起一个奏折看了会儿,又放下,显得有些心绪不宁。高公公在旁边伺候,瞧见了,心里会意,凑了过来,道:“陛下,一大早,逐鹿侯就带着郑氏母女三人出了宫了。” “哦、”李世民应了声,摆摆手,道:“朕不想知道这个。” 对李世民的傲娇,高公公早已是熟稔了,也不说什么,默默退后两步,束手站在旁边。 “那个……”高公公不说话了,李世民又有点忍不住,清了下嗓子,道:“高干,朕问你点事。” 高公公忙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不是吩咐,朕就是想问问你,你跟在朕身边二十来年了,朕的脚真的有那么臭?” “这个……”高公公怎么敢说实话,一副茫然的样子,道:“老奴没有闻到啊,有吗?” “唉……”李世民长叹了口气,道:“朕也没闻到啊,可是昨天李牧说完,朕忽然想起来了,朕每次去立政殿,皇后都要朕洗澡。其他爱妃也一样,变着法的让朕沐浴。这绝不是巧合,看来朕的脚是很臭,只是你和朕的鼻子不好使。” 高公公嚅嗫了一下,还是没敢把实话说出来,怕李世民从他的表情看出点什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李世民自顾地说道:“高干,脚臭能治吗?” “应该是可以。”高公公巴不得李世民把脚臭治好了,作为距离李世民最近的人,他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忙询问道:“陛下要传御医么?” “不行不行、”李世民连连摆手,道:“御医为朕治病,每一次都要存档,方便史官修史。难道你想让朕要留下脚臭的名声?”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可惜孙神医寻药去了,不然有他在,必能药到病除。” 高公公担心李世民不治了,赶紧提醒:“陛下,孙神医还有一位高足在长安。您忘了逐鹿侯说的,他把府邸空出来,给孙神医的那位高足办医馆了。” “啊,对,朕想起来了。”李世民大喜,道:“那咱们就出宫,让孙神医的徒弟,给朕瞧一瞧。” “诺。” 高公公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吩咐准备马车。忽然李世民旁边的机关传出响动,高公公停下脚步,走过去把机关打开,袁天罡从密道走了出来。 只见袁天罡神色有些慌张,见到李世民也来不及行礼,急忙道:“陛下,出事了!逐鹿侯惹上了河间王,现被捉去了河间王府!” “什么?!”李世民勃然大怒,道:“李牧这小子真的是越来越出格了,他竟然惹到了堂兄,这次朕不能再惯着他了,快,备车,朕亲自去看看!” 高公公和袁天罡二人哪能听不出,李世民嘴上说是要责怪,实际上还是担忧更多。也不能怪李世民如此,这次李牧惹上的是河间郡王,这天下能左右李世民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人,而这位,恰恰就是其中一个。 河间郡王李孝恭的祖父李蔚,是唐国公李虎的第七子,李世民的祖父李昺是李虎第三子。他与李世民,是实打实的堂兄弟。唐朝建立的过程中,他是唯一一个能与李世民在武功方面,相提并论之人。 隋朝末年,李渊在晋阳起兵,攻克长安后,下诏拜李孝恭为山南道招慰大使,领兵出巡巴蜀地区,李孝恭不负期望,一年之内连下三十余州,震惊宇内。 武德三年,李孝恭又献计进攻萧铣,李渊非常欣赏他的计策,任命其为信州总管,进爵为王,并改信州为夔州,让他广造大船,教习士兵水战,准备进攻萧铣。当时他的副将,便是现如今的军方第一人,军神李靖。 武德四年,李孝恭平灭萧铣,被拜为荆州大总管,岭南四十九州皆望风而降。 武德五年,辅公祏反唐、杀王雄诞、率部占湖州。李孝恭率兵前往九江,李靖、李勣、黄君汉、张镇州、卢祖尚全都受他指挥,协同调度。 武德七年,辅公祏穷蹙,放弃丹阳逃走,孝恭派出骑兵穷追,俘获辅公祏于武康,遂江南平定,官拜扬州大都督,江淮及岭南诸州都归他所统摄。 隋灭乱起,李氏家族除李世民带兵纵横天下外,宗室中只有李孝恭一人能独当一面,立有大功。他两次击破大寇,北起淮河,东包长江,越岭而南,尽归他统管。如今的大唐名将,李靖、李绩等人,都在他帐下效力过。一人攻下半壁江山,绝非虚言。 正所谓,功高盖主,必生祸端。李孝恭也难逃此劫,大唐初定之后,李渊命李孝恭镇守江南,他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劳,同时也是为了防备江南各反王余孽报复,修筑了一座石头城作为宅邸,还命将士日夜巡逻,保护自己的安全。但他这个举动,被有心之人诬告为意图谋反。李渊便把他召回长安进行调查,调查的结果,自然是无中生有。李渊杀了诬告之人,却也没再放他离开。李孝恭自己也心知肚明,从此便以歌舞美人自娱,再不问朝中事务。 第359章 平康坊 当年所谓的“造反”之事,李渊心里清楚,李世民心里也清楚。在这件事情上,俩人对李孝恭都是心怀歉疚的。因此,无论是李渊在位的时候,还是李世民登基之后,对待李孝恭都是倍加优渥,礼遇过人。 李世民登基之后,封赏功臣。从龙之功第一的长孙无忌和军方出力最大的尉迟恭,实封一千三百户。其余人等,皆比二人少。而在这期间,保持中立的李孝恭,却仍实封一千二百户,仅比长孙无忌和尉迟恭少一百户而已。如此不公平的事情,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提出异议,可见李孝恭在群臣心中的地位。 李牧现在虽然混得不错,就连长孙无忌都要忌惮他三分。但在李孝恭的面前,他拥有的一切,都无法成为依仗。倒不是说李孝恭比长孙无忌更厉害,而是因为,长孙无忌的付出,得到了李世民给予的相应回报。而李孝恭的付出,无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都没有给予对等的回报。 这份歉意,是无法偿还的。 如果今日李牧真是犯在了李孝恭的手上,就算李孝恭把李牧弄死,李世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甚至连申斥都不会申斥,因为他的功劳摆在那里,撑得起这份面子。 李世民心急如焚,来不及细问情况,带着袁天罡和高公公,不乘车直接上马,直奔河间郡王府而去。 …… 一个时辰前,平康坊门前。 二狗的消息是越来越灵通了,李牧把他叫过来询问阴弘智的事情,没到半个时辰,阴弘智的信息就搜集完毕了。 李牧没有想杀阴弘智,因为他在李世民和阴德妃的面前说过,不会杀阴弘智,他没打算食言。但他也不想让阴弘智过得舒服,准备收拾他一下。 长安的勋贵,仅仅只靠俸禄过活的人,几乎没有。少数几个死心眼,如李大亮、牛进达这样的人,毕竟是例外。大多数,都是像长孙无忌和程咬金这样,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让家人出面做生意,供给整个家族庞大的开销。 李牧的想法,是断了阴弘智的进项。打听出他做的是什么买卖,然后带人过去,二话不说之间给他砸了。反正看目前的状况,双方也没有和解的可能,既然如此,不如就做得绝一点。遮羞布也不要了,直接撕破脸皮。 让李牧万没想到的是,阴弘智的买卖竟然开在平康坊。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平康坊绝对是最独特的一个。它是唯一的一个,没有宵禁的坊。长安城作为大唐的都城,施行严格的宵禁制度。从一更三点的暮鼓,到五更三点到晨钟,严禁老百姓随意上街走动,一旦犯禁,抓住了就是五十大板。若携带兵刃,那就不是五十大板的事情了,轻则下狱,重则处斩。 而对平康坊来说却是例外,这个坊内就没有宵禁。原因是,进奏院设置在这里。 进奏院是外省驻长安城的办事处,外省官员来长安述职或者办事,都要通过进奏院。大唐一共有十五个进奏院,全设在平康坊中,这些官吏离家来到长安处理事务,一走就是数个月,时间长了,总有一些需要亟待解决。另外,长安城,天子脚下,办事是那么好办的么?少不得要疏通关系,上下打点,也需要一个可以谈事情的地方。 在这样的‘刚需’促使下,平康坊的功能性就可想而知了。此乃大唐第一娱乐圣地,青楼楚馆星罗棋布,各色女子应接不暇。阴弘智便在这平康坊开了一家青楼,名为“春风楼”,专门从事“荤活儿”。 平康坊的青楼生意,分为“荤”和“素”两种。荤活儿卖身,素活儿卖艺,两者之间有严格的界限。能在平康坊开青楼的人,背后都有根基。若是有人想坏规矩,在“素”楼中点“荤活儿”,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阴弘智的“春风楼”,在平康里算是中上等。每月的进项也有数千贯,养活他绰绰有余,日子也算是滋润。他为了给阴家留后,挑选女子生孩子,便是利用这“春风楼”作为渠道。说起来,也算是把“爱好”变成“事业”的典型了。 李牧来到长安这么久,路过平康坊无数次,但是一次也没进去过。一来他活动的时间,大部分都是白天。而白天平康坊几乎没有人走动,再者,他家中有娇妻,还有好几个妾室等着他宠幸,不至于来这种地方解决问题。 没想到头一次来这里,竟然是做打砸这门煞风景的事情。 李牧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李重义和独孤九两个哼哈二将,再后头,是五十名“独立团”的壮汉。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进了平康坊。 没办法,五百人一起行动,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平康坊的街道本就不宽,肯定会堵死,不方便作案之后逃离。因此李重义就挑选了训练成绩最好的五十人过来,做这点事五十人绰绰有余。 来到“春风楼”门口,门口站着的小厮瞧见来者不善,赶忙跑进去报信。不多时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老鸨,见到李牧带这么多人过来,只当他是与谁争风吃醋,带人来找面子。这种事情她遇得多了,处理起来非常有经验,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这么大阵仗,这是要干嘛呀。”老鸨一边说,一边扭着粗腰靠近李牧身旁,抛给他一个媚眼儿,腻声道:“公子瞧上谁了,跟奴家说就是了。奴家悄悄给您安排,何必闹成这样呢?” “你可真是恶心啊!”李牧胃里一阵翻涌,这老鸨要是不自称‘奴家’,他的感觉还能好些。但她非得娇滴滴地自称“奴家”,这可是王鸥经常说的话。 想想王鸥那个“奴家”,再看看眼前这个“奴家”,李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也不理会这人,摆了下手,吐出一个字:“砸!” 李重义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老鸨挡在他前面,被李重义一把推倒一边,坐了个屁墩儿。这也是李重义没想伤人,否则这一巴掌,就能要了这老鸨的命! 五十个壮汉跟在李重义身后,如虎入羊群一般,从袖子里拽出藏着的棍棒,开始了疯狂乱砸。独孤九没有出手,他担心会有人伤害李牧,一直守护在他身边。 叮叮咣咣砸起来,惊动了春风楼中所有人。男吼女叫,乱成了一团。此时还有昨夜留宿的客人尚未离开,突然见到一群壮汉闯进了屋子,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捂脸露屁股,捂屁股露脸,有那更倒霉的,窗户被砸烂了,外面的凉风吹进来,小弟弟差点冻成了冰棍儿。 倒霉蛋的其中一个,就是这河间郡王李孝恭。 李孝恭交权之后,以歌舞美人自娱,家里的侍妾高达百人,他自己都认不全。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这么饥渴。但男人就是这么回事儿,有句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花没有野花香,这是古今不变的道理。过了几年开心的日子之后,李孝恭忽然发现,他对娶回家里的妻妾没了兴趣。 这可如何是好? 作为一个曾经功高盖主如今赋闲在家的王爷,李孝恭能干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他这一辈子,就喜欢两件事,弓马和美人。弓马是不可能再碰了,唯有这美人,聊以解忧。 现在面对家里的美人,竟然没有了兴致。那往后余生干什么呀?难不成要青灯古佛为伴?或者弃武从文,去读那圣贤之书? 李孝恭当初就是因为不喜欢读书,才选择做了武将。如今活了半辈子,难道要从头再来么? 绝对不行!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遇到了阴弘智。 虽然阴弘智的爹阴世师刨了李家的祖坟,但那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李渊杀了阴家三族,已经算是报了仇,阴弘智当时年幼,没人迁怒在他身上。 后来阴弘智揭发太子李建成昆明池之变阴谋有功,在李世民称帝后,升迁至吏部侍郎,李祐出宫开府后,又做了齐王府长史,姐姐月娥也受宠于唐太宗,升级至一品夫人,封为德妃。可谓荣宠至极,不少勋贵子弟与之交攀,想借此谋取仕途。 阴弘智是一个乐于交往的人,他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帮人办到,总之是有礼就收,有朋友就交。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日后有机会报仇的时候,多拉几个人入伙。但在现下这个时候,他一点也没漏出来。三不五常,就在府中设宴请客,笼络人心。 他的身份,算是外戚,与李孝恭说得上话。一次酒宴过后,阴弘智见他闷闷不乐,就问缘由。李孝恭借着酒劲,便把事情说了。 没有想到,阴弘智听后大乐,表示这事儿他能解决。次日,他就把李孝恭带去了春风楼。 李孝恭在春风楼春风一度之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从此乐不思蜀了起来。隔一日,便要微服过来一趟,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春风楼上下,也都知晓李孝恭的喜好,从不把他当成郡王对待,只当做是一般熟客招待。这样反倒合了他的心意,每次过来,都有赏赐。 哪成想,今日清晨李孝恭刚醒,正在抱着一个美人儿晨运之时,一个八尺大汉突然就闯了进来。 李孝恭比李世民大七岁,今年已经三十九虽,不算年轻了,被李重义突然这么一吓—— 不幸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第360章 知道老子是谁么? 李孝恭何时吃过这样的亏,登时气得哇哇大叫。从美人的身上爬起来,甩着胯下的一条长虫,一步从床榻上跳下来,伸手点指李重义的鼻子,喝道:“你是谁家的家将,竟敢闯进我的屋子,叫你主子滚过来,今天这事儿没完!” 李重义低头瞧瞧他,没有理他,却也没有动他,因为李牧说过,今日只砸东西不打人,径自越过了李孝恭,拎起一个凳子,叮叮哐哐地继续砸着。 李孝恭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怒火攻心。他是武将出身,虽然有好些年没跟人动过手了,又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但是底子还在,一拳抡过去,声势如雷:“我打杀了你这个傻大个!” 伴随着话音儿,一拳捣向李重义的后心。若是搁在常人身上,必然要了半条命去。但是非常不幸,这一拳的对象是李重义。大个子不止是天生神力而已,有句话叫做身大力不亏,在防御方面,他也是异于常人。 李孝恭声势浩大的一拳,打在穿着甲胄的李重义身上,基本是没有破防的状态。 李重义回过头,看了看李孝恭,浓眉皱起,犯起了难。 如果他此时甩出去一巴掌,李孝恭肯定是要飞出窗外的。但是李牧特意嘱咐过,不能伤人。不能伤人,便不能还手。这可如何是好? 可把李孝恭给气坏了! 这傻大个子,不但无视他的存在,更无视了他的攻击……虽然李孝恭不是以武力著称的猛将,但好歹也是武将出身,李重义这种反应,让他感觉到了奇耻大辱。 “我跟你拼了!” 李孝恭恼羞成怒,也不顾什么章法了,抡起了王八拳。但他此时的力道,确实是比巅峰时候下降很多,又是打在李重义这样的怪物身上,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只能让他微微一颤而已。 李重义也不着急还击,就这么看着他,见他满头大汗了,还有心情劝他:“大叔,你不要再打了。你再打,我可要生气了。我不是不知道还手,我是怕劲儿使大了,把你打坏了,我大哥说今天只砸东西,不伤人。” 李孝恭打出十几拳,实在是打不动了,呼哧带喘,叫道:“你大哥是谁,你、你把他给我叫来!” 此时李牧也听到了声音,怒气冲冲闯进来,见到一个中年大叔竟然在打李重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你又是哪个,敢打我的兄弟?你知道老子是谁么?” 李孝恭听到这话,气极反笑,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在他面前如此嚣张的人,反问道:“小子,挺嚣张啊,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子’的人,我还真是没见过,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牧上下打量了这位裸男一遍,心中暗想,能在春风楼这种地方眠花宿柳的人,地位高能高到哪里去。顶多也就是个子爵,或者外省的四五品官员罢了。高于这个层次的人,都叫教坊司派官妓到府上行乐了,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看这老家伙语气挺横,李牧高看了他一眼,心道可能是个子爵。 那又怎样,老子侯爵,不比你大啊! 想到此处,李牧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比声音大是不是,老子还能怕了你去?当下来到李孝恭身边,扯开喉咙喊道:“既然你想知道老子是谁,那老子就告诉你,别吓尿裤子就行!仔细听好了,老子姓李名牧,陛下亲封逐鹿侯是也!从三品内务府总管大臣,总领内帑宫廷皇产等事宜。越王和赵国公世子奉我为师,太子见了我也要叫一声大哥,听清楚了没?” 说罢,盯住李孝恭的眼睛,一字一顿,语带威胁道:“本侯说完了,你这个老小子,表明身份吧?让我看看你是哪路的神仙,敢打我的兄弟!” 逐鹿侯李牧? 李孝恭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挑了挑眉毛。这个名字,最近半年,他听到太多次了。寻回传国玉玺的是他,发明贞观犁的是他,开办大唐日报的是他,跟孔颖达、魏征干仗并且获胜的也是他。 他还是李绩的干儿子,唐俭的继子,更得太上皇青睐,收归宗籍,成为皇亲国戚。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年,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一路崛起,势不可挡。 虽闻名已久,但由于李孝恭一向不参与任何事务,同时碍于他的特殊情况,也不能主动与李牧这样的宠臣联系,因此俩人一直没有过照面。 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尴尬地情况下。 李孝恭冷笑一声,学着李牧的语气,道:“既然你想知道老子是谁,那老子就告诉你,别吓尿裤子就行!仔细听好了,老子姓李名孝恭,太上皇亲封赵郡王,当今陛下登基,改封河间郡王,实封一千二百户!李靖李绩曾为我帐下中郎将,陛下见了我也要叫一声大哥!”李孝恭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李牧的胸口,一字一句问道:“听清楚了吗?” “……” 李牧咽了口吐沫,觉得呼吸多少有些困难。他再次上下打量李孝恭,还是没看出来一点儿传说中那个功绩堪比李世民的大将的影子,但是从李孝恭刚刚说出那段话的时候,展露出的自信来看,直觉告诉李牧,眼前之人,就是李孝恭! 抱着最后的希冀,李牧咬紧牙根,硬着头皮道:“我不信!河间郡王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你肯定是骗子!” “哼!本王有此爱好不行吗?”李孝恭甩了甩胯下长虫,半点也不在乎。他经历过多少打仗,早已看淡生死,一个生死都不在乎的人,怎么可能在乎一点虚名? 况且,谁敢背后嚼他的舌根? “你当真是河间郡王?” “不信你找老鸨来问!” “老鸨!!”李牧大喊一声,老鸨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见李孝恭也被惊动了,吓得魂不附体。但由于阴弘智的告诫,也不敢说出他的身份。像是得了风寒似的,瘫在地上哆嗦得像是在打摆子一样。 李牧盯住她,问道:“此人可是河间郡王?” “不、不……”老鸨结结巴巴地否认,李孝恭打断她,道:“告诉他也无妨,说罢!” 老鸨这才说道;“确实是河间郡王、”说完之后跪在地上哭道:“还请郡王做主啊,春风楼被砸成这样,奴家没法跟东家交代,东家会打死奴家的……” 李牧脸色煞白,他知道,这次是真的闯了祸了。 李绩曾与他点评朝中人物,特意提过这位河间郡王。再三地嘱咐,满朝文武,得罪谁都行,都有回转的余地,但是唯独河间郡王李孝恭,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若是得罪了他,死都白死。 没想到啊,今日不但得罪了,还得罪了个彻底。把人家捉奸在床,发生了这样一幕。 李重义虽然憨了点,但是不傻,见李牧脸色变了,心中知道,这次闯的祸他兜不住了。当下也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道:“郡王,一切的过失,皆因我而起,请您放过我大哥,我任凭你处置。” 李孝恭瞥了李重义一眼,没有言语,再次把目光投向李牧。 李牧此时心中很乱,他知道,今天的事情无法善了了。但是让兄弟代为受过,他也是绝对干不出的。 妈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在了老子的身上,说明老子就他妈是天选之子,主角的命格,电视剧才演三集,主角怎么可能这么早死! 李牧把心一横,深呼吸了口气,脸色逐渐又变了回来。 李牧来到李重义跟前,把他拉了起来。李孝恭瞧着他冷笑,道:“怎么,还不肯认错?这是要跟本王掰一掰手腕了?” 李牧躬身行礼,道:“不敢冒犯郡王,今日的错,全在李牧身上。皆因昨日阴弘智意图谋杀我,今日我才过来找他的麻烦,没想到阴弘智不在这里,却冒犯到了郡王。事到如今,李牧不敢辩解。郡王想要如何,李牧一力承担便是。只是我这兄弟,今年才十四岁。他懵懂无知,完全是听命与我,还请郡王饶恕他的过错。” “十、十四?”李孝恭被吓了一跳,仔细打量李重义,难以置信道:“不可能,这哪像十四岁?” 李牧正色道:“不敢欺骗郡王,确实只有十四岁!” “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了……”李孝恭喃喃念叨,忽然沉下了脸色,接过慌忙中穿好衣服的美人递过来的袍子,随手系在身上,哼道:“今日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两个,随本王来,本王要好好想想,怎么整治你们!” 李牧急道:“郡王,所有的过失,我来一力承担——” “少跟本王废话!”李孝恭勃然怒道:“小子,你的名字本王听过。最近几个月,仗着陛下的宠信,任何人你都不放在眼里,嚣张的很!今日本王就要给你上一课!你说一力承担就一力承担了?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现在本王说了算,你们俩,谁也跑不了!” 见李牧不动弹,李孝恭又道:“走不走?不走是吧?那就连同外面的人,谁也别走了!老鸨,替本王跑趟腿,叫李靖过来见我!” 李牧见此情况,知道违拗不得了,叹了口气,阻止了老鸨,道:“郡王不必如此,我和我的兄弟,跟您走就是了。” “哼,算你小子识相!” 第361章 话不投机 从春风楼出来,李孝恭抢了独孤九的马,骑在上面晃悠悠地走在前面,两条粗毛大腿露在外面,他也浑不在意。看都不看身后的李牧和李重义,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落跑。 事实也的确如此,跑,能跑到哪里去呢?李牧总不能为了这件事,撇家舍业亡命天涯吧。而且,他看李孝恭的态度,也不像是要把他置于死地的模样。多半是觉得丢了面子,又一时想不出整治自己的办法来,这才想要把他们带回去,慢慢地想。 李牧已经决定认栽了,现在他唯独担心一件事。那就是阴弘智和李孝恭的关系,他能得罪起阴弘智,却得罪不起李孝恭,若李孝恭为阴弘智出头,这个亏可就吃大发了。 李牧对独孤九简单交代了几句,让他把五十名壮汉带回工匠坊。同时又再三告诫,不要走漏风声,若落日时分,他和李重义还没归家,就去找唐俭说明此事,让他去找李世民,想办法救自己和李重义。 这是最后的办法,若实不可解时,只能指望李世民赶来救命了。至于李渊,李牧没有打算惊动他。老人家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若为了他的事情,急出点病来,他的罪孽可就大了。而且,李世民若解决不了的事情,已经退位的李渊,肯定也是无济于事,起不到什么作用。 李孝恭的宅邸,位于长安东城的永昌坊。这永昌坊紧挨着东宫的宫墙,位置绝佳,相当于李牧前世的首都二环内。能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 李孝恭的宅邸,占据了永昌坊的三分之一还多。相传是四个五进的大宅打通合在一起,占地面积仅次于东宫。李世民把这样一座“巨宅”赐给李孝恭,足以看得出对他的亲待了。 李牧虽然经常在长安城中晃悠,但这永昌坊附近,他还真没来过。这里住的都是皇亲国戚,他又不认得,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看到河间郡王府的大门,李牧惊呆了。他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么宽的大门,难道不逾制么?李牧的逐鹿侯府大门已经不算窄了,约有一间房子的宽度。而眼前这座府邸的大门,足足有五间房子的宽度,这还不算上两侧的影壁! 见李孝恭回来了,守在门口的两名持戟卫士半跪了下来。李孝恭点了下头,越过他们,带着李牧和李重义两个,直接骑马进了大门。 进了门,李牧才明白,为何在门口不下马了。 这座府邸也忒大了!大到可以骑马的程度,若是在门口下马走路,怕是要五分钟才能看到大堂。这哪是府邸,这是度假村吧! 李牧原本还以为,自己就够‘土豪’了,如今见到李孝恭的府邸,才知道小巫见大巫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土豪在炫富,你有十套房,我有二十套房,你开法拉利,我开保时捷。这时一个叫马云的人出现了,戴个草帽穿个布鞋。什么话也没说,却比说什么都管用,因为根本不是一个level。 不过震惊归震惊,李牧心里其实也没有多羡慕,等他的逍遥谷建成之后,要比这座府邸大得多。这座府邸再大,也不过就是小半个坊而已。逍遥谷的面积全部加起来,足有小半个长安城。 来到大堂,李孝恭从马上下来。一名家丁过来接住他的缰绳,便要把马拉走。李牧把缰绳递给家丁,嘱咐道:“这些马都是我的,等会走的时候,我都要带走。” 李孝恭回头瞧了一眼,哼道:“小子,如今你是本王的阶下之囚,生死在本王手里,在本王没玩够之前,你还想走?” 行这一路,李牧已经把事情梳理的差不多了,没有刚知道李孝恭身份的时候那般畏惧了,闻言便道:“郡王,我们兄弟跟郡王来是为了解决问题,可不是给郡王羞辱的。士可杀不可辱,郡王若是打定主意想要侮辱我们,那不如给个痛快,把我们杀了吧!” “哟呵!”李孝恭意外地瞧了李牧一眼,笑了,道:“少在本王面前装腔作势,本王看人,从来不会走眼。这话若是你的兄弟来说,本王信。但在你嘴里,本王信了就是傻子。你这个小子,油嘴滑舌,十句话怕是有九句半是扯谎,想蒙我?你的道行还差点!” 说完,李孝恭走进大堂。李牧一计不成,叹了口气,拍拍李重义的背,俩人一起跟了进去。 李孝恭大咧咧地坐下,指了指地面,道:“还不跪下么?” 李牧理都没理他,拉着李重义,也找了椅子坐了。李孝恭被气乐了,道:“你小子还真是不怕死啊,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李牧也豁出去了,道:“小子不敢,只是郡王既然这样说,小子也不期盼能活了,左右都是个死,何必摇尾乞怜呢?跪着死不如坐着死,我们兄弟临死前还舒服一点。” “哦?”李孝恭似乎没想到李牧会这样回答,琢磨了一下,笑意更浓,道:“是这个道理,你果然很聪明。” “不敢,我若是聪明,一定先调查清楚阴弘智的关系网才动手。就是因为傻,才会惹上郡王。” 李孝恭见李牧左一个阴弘智,又一个阴弘智,十分好奇俩人到底是什么梁子,便问:“你和阴弘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大动干戈,带那么多人砸他的生意。” 李牧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阴弘智,小人也。他意图杀我,被我发现,侥幸逃过一劫。看在陛下和阴德妃的面上,我饶过他一命,但这仇,我却不能不报。我不但要割他一只耳朵,还要搅和黄了他的生意,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啧啧……”李孝恭啧啧有声地摇头,道:“好狠的小子,割了人家耳朵都不行,还要断人家财路。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就不怕他日人家抓住机会,反过来对付你吗?” 李牧不答反问,道:“郡王,是我先惹他么?是他想杀我!他想杀我没杀成,还不允许我反击么?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就会放过我?等他抓住机会,一样会对付我。难道不是么?” 李孝恭想了想,点点头,道:“说的没错。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剪除他的羽翼,尽可能削弱他的根基,让他没有机会去找你的麻烦?” “就是这样,只是没想到会遇到郡王。” 李孝恭笑了起来,却没有解释什么。他轻抚短须,似乎在琢磨什么,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却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只见他指了指李重义,道:“这孩子真的只有十四岁?” 李牧不知道李孝恭为何问了又问,但还是答道:“确实只有十四岁。” 李孝恭又道:“他是天生神力?” “是。” “很不错的孩子。”李孝恭称赞了一声,把话题收了回来,道:“李牧,你与阴弘智之间的事情,本王不想参与。但是今日,本王因你败了兴致,丢了脸面,这件事你得给本王一个交代。” 重点来了! 李牧知道躲不过去,也没打算讨价还价,正色道:“郡王只管划出道来,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去做。” “痛快!”李孝恭大笑一声,抬手指向李重义,道:“我要他!” 李牧也很痛快,毫不犹豫:“不行!” 李孝恭皱眉:“你刚才还说只要你能做到,一定尽力去做。本王要他,为何不行?” “他是我的兄弟!” “什么兄弟!我看到他的奴隶刺青了,他是你买的奴隶!” “以前是,现在不是,他是我的兄弟,给不了!” 李孝恭露出狠色,冷声道:“那就是没法谈了?” “你的要求太过分,谈不了。换一个,还是那句话,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去做。” 李孝恭还要再说话,李重义忽然站了起来,开口道:“我答应!” 李牧诧异地看着他,李重义却不看他,面对李孝恭道:“只要你放过我大哥,我就是你的奴隶了。” “你放屁!”李牧大叫道:“你在说什么?老子把你买回来,撕了你的卖身契,花钱给你去掉贱籍,让你恢复自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堂堂正正像个人样的活着?做奴隶做奴隶,你长没长脑子?!你答应不好使,不算数,不行!” 李重义不敢看李牧的眼睛,嗡声道:“大哥,你都说了,我现在是自由之身,自然可以自己做主。”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就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你说什么?”李孝恭听出不对劲的地方了,掏了掏耳朵,插话道:“鱼死网破?怎么,你小子真打算跟本王拼一拼啊?” “哼!”事到如今,李牧也不打算继续演了,道:“实在没有办法,也不能坐以待毙。今日我若是死在这里,明日大唐日报就会曝光此事,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河间郡王李孝恭嫖宿春风楼,被逐鹿侯李牧堵了个正着,为了丑事不被泄露,杀人灭口!” 李牧声音转冷,道:“就算你战功赫赫,也难逃一个残害忠良的罪名!更难逃天下悠悠之口!李牧小小侯爵,能换郡王一命,窃以为,划算的紧!” 第362章 峰回路转 李孝恭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听到了什么绝顶好笑的笑话一样。他笑了一阵,才勉强止住,笑吟吟地看着李牧,道:“小子,够狠,本王喜欢。不过,你还是打错了算盘。” 李牧心跳如擂鼓一般,鱼死网破,说来容易,但前提是得有那个实力!如今他与李孝恭,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好比蚍蜉撼树,希望太过渺茫了。 刚刚那一番话,完全就是在咋呼。能混过去,皆大欢喜,混不过去,骑虎难下。 看李孝恭这样子,显然是没混过去。这种情况,李牧也不知该如何收尾了。只好默不作声,一边听着李孝恭说话,一边开动脑筋想办法。 “你说你要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本王嫖宿春风楼,呵呵,先不说本王在乎不在乎,你觉得这长安城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么?本王何时刻意隐匿过?就算平民百姓不认得本王,那平康坊多得是官吏,可能都不认得本王么?但,你听谁说过这件事?” 李孝恭笑了一声,道:“因为本王是河间郡王,没人敢说!” 何等的霸气! 李牧的脸色又白了,抿着嘴说不出话。 “至于说残害忠良么,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你小子砸人买卖时候的那副嘴脸,嚣张跋扈的样子,比这长安城最纨绔的纨绔还要纨绔三分,你算哪门子忠良?再退一步说,即便你是忠良,本王杀了也就杀了,想跟本王换命,你也配?” 说着,李孝恭又笑了起来,指了指李牧,道:“你就是个小孩儿,只有小孩儿,才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一个身具二十八岁灵魂的人,被人指着鼻子说成是小孩儿,这种感觉实在屈辱至极。但偏偏说这话的人他惹不起,李牧气得鼓鼓的,配上他现在这具十七岁的身体,看起来更小孩儿了。 李孝恭实在没忍住,又大笑了一阵。从江南回到长安城这许多年,他都不曾如此快慰地大笑过了。 好半天,笑声才止住。李孝恭整理了一下情绪,竟指点了起来:“你要是真打算鱼死网破,应该这样说。老小子,你要是逼人太甚,我就让我兄弟掐死你。你看看你这个兄弟,身高八尺,力大无穷。此处只有咱们三人,他若猝然发难,本王叫喊都来不及。这样的威胁才有用,笨了不是?” 还真把老子当小孩儿了!我若可以这样做,你当我不敢呐?真把你弄死了,我死不死倒是其次,老婆们和老娘怎么办?我能豁出我一条命跟你换,总不能搭上全家吧! 心里这样腹诽,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李牧现在算是认清楚状况了。这李孝恭和李世民一个样,他们老李家祖传的恶趣味。李世民看他倒霉的时候幸灾乐祸,这李孝恭也是一个味儿。 不过,看清楚这一点,李牧倒是不担心了。他对付这种人,已经掌握了诀窍。 李牧立马给出了一个恼羞成怒的反应,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没好气大叫道:“郡王,你把我李牧当成了什么人?我蒙太上皇垂爱,收入了宗籍,也是皇室宗亲,是郡王的后辈。郡王又是功盖天下的大将,为我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只有郡王对小子下手,小子如何能以死相逼郡王?都到这般境地了,郡王还要打趣么?” 李孝恭看到李牧这般反应,扫兴道:“没意思没意思,你这个小子,一点也不会哄人,就不能再装一会儿啊,你得跟本王干起来呀,最后再吹捧,这样才有趣。你现在就吹捧起来了,本王还没过瘾呢,瞧你说得这话,你是后辈,所以不能对本王下手,本王是长辈,若是对你下手了,岂不是显得本王没有容人之量了?” “郡王之胸襟,广阔无垠,谁敢说郡王没有容人之量,我把他剁碎了喂狗!”见李孝恭的态度缓和了,李牧赶紧打蛇随棍上,笑嘻嘻道:“这么说,郡王是不打算追究了?” “想得美!”李孝恭板着脸,指了指李重义,道:“本王说要这小子,就必须得要。不过,既然直接要你不肯给,那就换个说法。本王欲收他做义子,这下能答应了吧?” “义子?”李牧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赶忙又确认地问了一句:“郡王不是说笑?” “哪个跟你说笑,这孩子天赋异禀,前途无量。若是调教得好,堪比秦之嬴荡,楚之项羽。本王是爱惜人才之人,岂会以此玩笑?” 李牧扑通一下就跪了,刚要开口道谢,恍然想起不是自己认爹,赶紧伸手去拽李重义,催促道:“快,快叫义父。” 李牧是真的着急,真心愿意。他的几个兄弟中,李思文是李绩的儿子,虽不是长子,但有定襄这块地盘,无需担心。独孤九是独孤阀的唯一继承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未来的独孤阀主必定是他,也用不着惦记。唯独李重义,无父无母,身负大仇。性情又憨直,没有城府,没有后台,让他最为牵挂。 但若是能被李孝恭收为义子,所有问题迎刃而解。河间郡王的面子,谁敢不给?认爹怎么了?有爹去认爹令人耻笑,没爹还不能认个义父么? 李牧完全是为了李重义着想,所以才这么着急。怕他犯犟不肯,拽着他一起跪。怕什么来什么,李牧拽了李重义好几下,李重义就是不肯跪下来,气得李牧都快炸了,咬着牙问道:“你傻啦,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李重义不理会他,而是看着李孝恭,道:“我认你做义父,还能跟在大哥身边么?” 李孝恭蹙起眉头,似乎没想到李重义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答道:“自然不能,李牧小小侯爵而已,也配让我的义子为他鞍前马后?我会安排你进入禁军,先做两年校尉,熟悉一下军营,我在悉心教导于你,待你加冠之后,就可以独当一面,坐镇一方了。” 似乎怕李重义不放心,李孝恭又加了一句,道:“如今军方的大将,多在我帐下效力过。我开口,谁都得给个面子。你若认我做义父,未来便是一片坦途。李牧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我还能给你,怎么,还不愿意?” 李牧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凑在李重义耳旁咬牙切齿低声道:“快点答应啊!你想不想报仇了还?” “不行!”李重义吐出两个字。 李牧顿时觉得要昏过去了,这小子什么毛病,关键时刻脑袋进水了? 李孝恭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道:“这倒是奇了,方才本王说要你,李牧不答应,你却答应,做奴隶都肯。现在本王欲收你做义子,李牧答应了,你却不干了。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答应,是为了救大哥性命。现在不答应,是因为不能跟在大哥身边。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不能为了荣华富贵,背弃自己的大哥,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李牧气急眼了,抬腿踹了李重义一脚,没踹动他,反倒把自己弹了一个趔趄,气急败坏,道:“我他妈用得着你吗?你个傻大个,还、还背弃……从哪学的破词儿?你不想背弃我是吧?行,那我背弃你!从现在开始,咱俩不是兄弟了,你赶紧跪下,叫义父,叫啊!” 李重义低头不语,不管李牧怎么说,他就是不肯跪下。 李孝恭见状,也是犯起了难。这种局面,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堂堂河间郡王,收一个奴隶为义子,竟然还遭到了拒绝。这事儿说出去,谁会信? 不过他也因此更喜欢李重义了,天生神力,固然罕见,但本性纯良,却更加难能可贵。 犹豫了一会儿,李孝恭叹了口气,道:“好吧,本王再退一步。你可以继续为你大哥效力,但你要搬到王府来住,他是你的大哥,本王还是你的义父呢。孝义二字,孝在前面,本王成全你的义气,你也要对本王尽孝,这个道理总没有错吧?” 李重义想了想,点点头,扑通跪在地上,给李孝恭磕了个头:“义父。” “好好好!”李牧高兴得要跳起来了,还没等李孝恭说话,他也跪在地上磕了一个。李孝恭急忙避开,不悦道:“本王收重义为义子,你磕什么头?你不是已经有义父了么?还想再认个爹?本王可不乐意啊!” 李牧赶紧解释,道:“郡王误会了,我是太高兴了,为我这兄弟高兴。他能得到郡王的青睐,是他的福分,我真是太高兴了……” 李孝恭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的废话,弯腰把李重义扶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一个家丁急匆匆跑过来,叫道:“王爷,陛下来了!” “什么?”李孝恭吓了一跳,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赶紧吩咐:“去跟陛下说,我在书房读书,带陛下多绕两圈,拖延一下。”说罢,又看向李牧和李重义,道:“你俩在这等着,我去换身衣服!” 李牧懵道:“郡王,您这是……?” “我现在这副样子,若是被陛下看见了,我怎么解释?记住了,今日你是来拜访我的,春风楼的事情,一个字不许提,要是说漏了嘴,本王跟你同归于尽!” “……” 第363章 逃过一劫 李孝恭飞速换好了衣裳,带着李牧和李重义从花园的小路绕近路来到书房,刚进屋还没等坐下,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李孝恭忙对李牧和李重义使了一个眼色,他则拿起了一本书来,李牧瞧见了,赶紧小声提醒:“郡王,拿反了!” 李孝恭低头一瞧,面色大囧,赶紧调转过来。这时,李世民已经到了门口了。 “堂兄,我来了!” “是谁?”李孝恭问了一声,手里的书并不放下,好一个‘手不释卷’,看到是李世民进来,这才站起身,作势便要行礼:“臣参见陛下。” 李世民瞧见李牧完好,没少胳膊也没少腿儿,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孝恭跟前扶住他,道:“堂兄不必如此拘礼,此处又不是朝堂,行礼作甚。” 李世民瞧见李孝恭手里拿着一本书,心里头觉着好笑,他素知李孝恭的秉性,这就不是一个会看书的人。但他也不说破,而是问道:“堂兄这是在读书么?”随后瞥向李牧,道:“你这小子,不好好地为朕办事,跑来叨扰朕的堂兄,实在是太放肆了!” 李牧刚要开口,李孝恭拦在了前头,道:“陛下莫要怪他,这孩子今日来拜访我。也算是正经事,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听说,臣府里有余钱,便过来找臣,要与臣合伙做生意。臣身为郡王,如何能参与商贾之事,便严词拒绝了。为了让他不叨扰其他皇亲,便把这书找出来,给他讲讲大义,让他明一明事理。” 说着话,李孝恭把手里的书塞到李牧手中,李牧瞧了眼书名,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手里这本书,名为《山海经》,是一本记述古代志怪的古籍,成书于战国时代。什么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之类的神话故事,皆出于此。这是一本闲到不能再闲的闲书,哪有什么大义,从哪儿能看出事理? 怕李世民瞧见,李牧赶紧塞进怀中,道:“小子一定好好地看,好好地学。今日叨扰郡王了,小子这就告退了。” “去吧去吧、”李孝恭摆摆手,同时不忘提醒,道:“孩儿啊,回去收拾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府里什么都有。人过来就行,今日权当回去告个别吧,毕竟也相处那么久了。” 孩儿? 李世民听得迷糊,问道:“堂兄,你这是……” “啊,这么回事。”李孝恭指了下李重义,笑着解释道:“我与这个孩子一见如故,方才已收他为义子了。” 李世民彻底糊涂了,难道袁天罡的消息有误?不是说出大事了么?怎么眨眼就变成认干儿子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重义答应下来,跟随在李牧身后,一起往外走。李世民瞧了李牧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是眼色已经递了过去。大意是说,等着,别走! 李牧会意,从李世民身边溜了出去,书房中只剩下李世民与李孝恭兄弟二人。 李孝恭看看李世民,眨巴眨巴眼睛,道:“陛下,今日来我府上,可是有事?” “啊,这……”李世民来得着急,没顾得上想托词,一下子被问住了,索性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不瞒堂兄,是有人报朕,说是李牧这小子,惹到了堂兄。朕便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小人!”李孝恭勃然大怒,道:“陛下,此人当斩!臣与李牧,实乃皇亲,能出什么事情!这个小人如此挑拨,必定居心不良,陛下一定要彻查!” “朕知道了。”李世民应了声,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瞧了李孝恭一眼,忍不住问道:“堂兄今日没出过府?” “没有啊!”李孝恭一脸坦然,道:“昨日宿醉,起得晚了些,刚吃过饭,李牧小子就来了,接着陛下就到了……陛下为何有此一问?可是那小人又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李世民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赶紧岔开话题,道:“是朕大惊小怪了,既然无事,朕便回宫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朕处置呢。” 李孝恭拉住李世民的袖子,道:“陛下好不容易来臣府里一趟,如何能这般就走了。臣这就着人准备酒宴,今日一醉方休如何?” “不可不可、”李世民哪有工夫陪他喝酒,道:“高昌使节还没走,事情实在是太多。来日得空,再与堂兄共谋一醉,今日就免了吧。” 李孝恭一脸遗憾,道:“那臣送送陛下。” 李世民点点头,俩人从书房出来。李孝恭一直送李世民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才依依不舍而别。 …… 李重义已经先行一步回家了,李牧跟着高公公来到胡同口。看到袁天罡也在这儿等着,心里头觉着奇怪。这老神棍最近的出镜率挺高啊,什么时候他也成了李世民的跟班了。 瞧这三人的配置,一个出家人、一个皇帝、一个太监,到有点像是《康熙微服私访记》的阵容了,只不过电视剧里的是和尚,这里的是道士。 不过出门带谁,是李世民的自由,李牧也管不着这事儿。他跟袁天罡只能算是认识,没什么交情,也没话题可聊,因此只是点了个头,没有说话。 这时李世民过来了,看到李牧,从马上下来,劈头盖脸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报朕,说你惹上了河间郡王,被捉到了王府。朕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却什么也没发生?当朕是傻子么?你把事情说清楚,要是敢遮掩,朕绝不饶你!” “多谢陛下回护之意,今天的事情,确实是臣莽撞了。”当下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都对李世民说了。他不是不想为李孝恭遮掩,而是隐瞒不了。听李世民这话音儿,分明是另有人把事情告知了他。也就是说,李世民手中掌握着一个情报系统。长安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就算自己隐瞒,李世民早晚也能知道,不如直接老实交代了,还能落得个坦白从宽。 李世民听罢之后,也是哭笑不得。自己的这个堂兄啊,也确实是闲的太无聊了,竟做出嫖宿青楼之举,过于荒唐了些。偏偏这件事,涉及到男人的隐私和面子,就算他是皇帝,也唯有苦笑而已了。 李孝恭那边他管不了,李牧他却能管。李世民板起脸,道:“李牧,你也太嚣张跋扈了。昨天你不是割了阴弘智一只耳朵么?怎么今日又打上门去了,你知不知道,今日你是万幸中的万幸。你当朕的这位堂兄脾气好么?没有整治你,算你走运了!” 李牧赶紧道:“陛下,臣的性格就是这样,睚眦必报。臣不觉得有什么错,只是没想到郡王在……不过臣也觉得奇怪,刚开始的时候,郡王是挺生气的,可等臣把事情说了,他又好像不怎么生气了,臣也不知道为什么。” “呵,你那么聪明,还想不明白?” “啊?”李牧一脸茫然,道:“臣想不明白啊!” “这还不简单么,因为堂兄他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朕若猜得不错,堂兄昨日出现在那个‘春风楼’,必然与阴弘智有关。堂兄意识到被阴弘智利用,自然不能如他所愿,你也因此逃过一劫。” “是这么回事!”李牧闻言大喜,道:“这下好了,用不着我出手,郡王肯定会教训他。” “也不会。”李世民又给李牧泼了一盆冷水,道:“阴弘智毕竟是阴妃的亲弟弟,算是皇亲国戚。他总要顾虑朕的感受,哪像你,做事冲动鲁莽,丝毫不顾虑朕。” 李世民冷下脸,道:“你和阴弘智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不许再找他麻烦,他若找你麻烦,朕也不饶他。” 李牧见李世民的态度坚决,只好作罢,但还是忍不住使坏,道:“陛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那阴弘智心术不正,臣打听到消息,他教导燕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在陛下和阴妃面前,他是一个样子,背着陛下和阴妃,他又是一个样子。陛下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万年县令,燕王在阴弘智的纵容下,欺压百姓的事情有多少!臣还听说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燕王只有十岁,阴弘智却以教导敦伦之礼为名,让燕王观看淫……” “行了!”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话,道:“不用说了,朕会着人调查。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河间郡王那儿,你好好好处理。朕刚听他的话音儿,似乎也想做点买卖。明日你去问问,若他也有这个念头,你就多出点力,缓和一下关系。堂兄不比他人,不能慢待,懂吗?” “臣知道了。” 李世民哼了声,爬上马背,道:“回去吧,朕也回宫了。” 李牧傻了眼,他的马被李重义带走了,这可怎么回家?赶忙道:“陛下,能不能捎臣一段,臣没有马,身边又没人,此处离家太远了,万一阴弘智埋伏人,臣的小命儿休矣——” “朕不管,自己走回去,打死活该,谁让你惹事?” “……” 第364章 大哥难当 回宫的路上,李世民一言不发。高公公瞥了眼袁天罡,心中窃喜。自打袁天罡回到长安之后,李世民每日都要召见他,多的时候,一日要见三次,着实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今天听李牧说起的燕王做下的事情,袁天罡竟一个字都没提起过,失职之罪必然逃不掉了。 高公公现在所处的位置,与袁天罡之间,谈不到争权夺利。他就是非常单纯地,看到袁天罡倒霉,心里高兴而已。 回到太极殿,李世民在坐在榻上,还没有说话,袁天罡已经跪了下来。 “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瞧了他一眼,问道:“燕王真如李牧说的那般么?” “这……”袁天罡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臣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袁天罡低头不语。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因他是朕的儿子,你便不敢把他的过失告诉朕。那么,若他日朕的儿子中,有人有了异心,你也不会对朕说了?” 此言诛心,袁天罡骇然,忙以头杵地,急声道:“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证。之所以没有告诉陛下燕王的事情,只因臣觉得,燕王毕竟年幼,处事不当也情有可原。且也没有酿成大祸,不算什么大事。陛下日理万机,怎么能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精力?臣处置失当,请陛下责罚!” “你确实是处置失当。”李世民的声音淡然,没有发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朕是天子,尚且每日自省,是否哪里做得不够,对不住百姓。朕的儿子,难道还能逾越到朕的头上?朕善待百姓,他欺压百姓,这是在打朕的脸。你是朕的眼睛,却视而不见,不告知朕他的恶行,就是包庇纵容!” 袁天罡冷汗淋漓,不敢抬头,道:“臣知罪!” 李世民揉了揉脸,叹气道:“不能怪你,是朕的错,是朕没有与你言明。现在你记好了,从今往后,不良人不止要监察百官,皇亲国戚也在监察之列。每月汇总一次拿给朕看,如何处置,朕自有定夺。” “臣明白了。” 李世民把袁天罡扶起来,勉励道:“爱卿,朕倚重你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良人也应当适时扩张一番了,你放手去做,朕信任你,无需心存顾虑,畏首畏尾。” 袁天罡红了眼眶,重重点头。李世民拍拍他的肩膀,准他告退离去。 高公公在旁边看着,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高干、” “在呢?”高公公赶紧收起表情,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阴弘智不能再留了。” 高公公一愣,小心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要除了他么?老奴一定办得妥妥的!” 李世民皱眉道:“你怎么学得跟李牧一样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他毕竟是阴妃的弟弟,朕是他的姐夫,他又没杀人造反,朕怎么能杀他?朕说不能留了,意思是不能留在燕王身边,不能留在长安了。你怎么连朕的心意都不懂了,高干,近些日子你是越来越不得力了。” “……”高公公差点哭出来,心里万般的委屈。这叫啥事儿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事情办砸了不但不责备,反而还勉励,老高我整日勤勤恳恳,却落得满身不是,能不能讲点理了! 高公公也不敢说,低着头不出声。 “你去一趟中书省,替朕下一道旨意。封阴弘智为齐州刺史,明日启程赴任,家眷同行。临走之前,不必入宫告别。到任之后,写一封书信回来便是。另外,朕要为燕王再选一位长史,去吏部一趟,把朕的意思告诉辅机,让他亲自挑选合适的人,选出……五人,提交给朕,朕再定夺。” 高公公听到这话,心中暗道,这是要发配阴弘智了。不过齐州倒也不错,相比琼州那等不毛之地,不知要好了多少。去那里做刺史,也算是一个土皇帝了,看来陛下心里还是多少顾虑阴妃,否则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么说,阴妃没有失宠。 高公公暗暗记在心里,打算等会儿告诉干儿子们。让他们都警醒着点,不要出了点事情就世态炎凉。在这后宫里,指不定谁得宠一时,无论是贵妃还是才人,都是主子,都不能轻易得罪。 …… 夜晚,凤求凰。 刚刚吃过一顿大餐,权当是为了李重义庆贺。得知李重义成为河间郡王李孝恭的义子,所有人都为他高兴,只有李重义自己闷闷不乐,一顿饭吃下来,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一直在喝闷酒。 李牧是真的高兴,今天发生的事情,因祸得福,解决了他一块心病,喝了不少,一身的酒气,脸色也变得通红。回到房中,白巧巧伺候他脱衣服,看到了胳膊上被血浸透的白布,才知道受伤的事情。即便李牧再怎么解释,尽量把事情说得轻松,白巧巧还是哭了一场。 不过这回倒是没提回马邑的茬儿,哭过之后,就去找了金疮药,帮李牧重新换药。 李牧枕着李知恩的腿,偷瞄着认真换药的白巧巧,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夫人,你今天怎么没提不让我做官的事情了?怎么,不心疼夫君了?” 男人就是这么的贱,人家说心疼的时候,嫌人家唠叨。如今不说了,还舔着脸问人家。 白巧巧没搭理他,换好了药,用干净的白布把伤口重新包好,才回答道:“我说了,你会听吗?我是你的妻子,总不能次次跟你唠叨,你若心疼我,自己就会注意,你若不心疼我,我也没有办法。” 一句话把李牧说得心里难受了起来,他伸手去拉白巧巧的手。白巧巧担心他动作幅度太大,伤口崩开,忙靠近了一点,把手递给他。 “我以后一定注意,不让你担心。”说着,李牧又开始插科打诨,道:“其实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你看,这不是皆大欢喜么?若没有今天的事情,大个儿怎么能有如此的机缘?事实说明,你的夫君我,有大气运加身,总是能因祸得福,化险为夷……”忽然李牧瞅见李知恩在撇嘴,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捏了一把,道:“撇嘴干什么?不信主人的话了?” 李知恩被摸得脸红红,赶忙道:“主人说得都对,我就是打了个哈欠。” “又欺负知恩。”白巧巧轻轻拍了李牧一下,嗔道:“知恩每天从早忙到晚,不知道多累,晚上还得伺候你,受你的欺负,也不知道疼人。” “我不知道疼人?”李牧瞥了眼白巧巧,嘴角勾起了一丝让她非常熟悉的笑意。白巧巧看到他这样笑,哪能不知道他要干嘛,羞红了脸,道:“先吹了灯……” “吹了灯我怎么看得清……”李牧翻身爬起,一个恶狗扑食,把白巧巧压在了身下。白巧巧受着他的欺负,又担心他的伤口,不住地道‘慢点轻点’,李知恩在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时不时伸手摸一把,虽然还没到时候参与其中,但是过过手瘾,也还是可以的么…… 次日清晨。 李牧扶着腰从房里出来,眼圈都是黑的。胖达趴在他的头上,连连打哈欠,昨天它的觉可是没睡好。吱哇乱叫的,半宿都没消停,这谁顶得住啊。 李重义早早在门口等着了,看到李牧出来,道:“大哥,昨天我想了一宿。我还是不能离开你,等会我就跟郡王说——” “说什么说,你懂个屁!”李牧没好气地打断李重义的话,道:“男子汉一言九鼎,昨天你刚答应,今天就反悔,还是个人啊?再说了,你有什么离不开我的,我是你爹呀?就算我是你爹,孩子长大了还得成家立业呢,你想吃我一辈子啊?门儿都没有!养了你半年多,我已经很够意思了,以后吃你爹去!” 话不好听,但李重义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知道李牧的脾气,这些都不知他的真心话。只是为了让他能好受一点,故意说出来的。 大个子红了眼眶,道:“大哥,我若不在你身边,万一有人意图伤你可怎么办?你经常惹是生非,恨你的人一定不少,他们若是联起手,小九一人未必敌得过——” “……”李牧一脸幽怨地看着李重义,没好气道:“你小子是不是因为有了个义父撑腰,放肆起来了,有你这么说大哥的吗?你大哥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谁人不知道逐鹿侯是出了名的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小郎君,怎么到你的嘴里成了惹是生非了。我惹过谁?都是他们惹我!” 李重义不吱声了,李牧见他不反驳,也就饶过了他,道:“去前院账上,取十根金条带在身上。在外面不比家里,你的性子又直,不会打点关系。遇到管事儿的人,给点钱总是没错。不要舍不得,不够再回来取。” “我不带,昨天郡王说了,王府什么都有,人过去就行。我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了我的斧子,其他什么都没带。” 李牧怒道:“让你带你就带,怎么还没出家门口呢,我说的话你就不听了?” “我就不带!” “行!”李牧气哼哼指了指李重义,吼道:“小九,去给我装一车金银器皿,等会拜访郡王,不能空手!” 第365章 拉下水 李牧带着李重义来到河间郡王府,李孝恭大开中门相迎,带着他的家人一起来迎接。李牧没有想到李孝恭会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心里头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为李重义高兴,看得出李孝恭对这个义子是重视的,李重义到了他家,应当不会受苦了。 李牧现在完全就是嫁女儿的心,既希望李重义能有一个好前程,又担心他到了河间郡王府,遭人白眼,受到冷落。看到李孝恭待他甚是郑重,心里头便也放心了许多。 当下,李孝恭为李重义介绍家里的人,从他的妻子到儿子再到比较得宠的几个妾室。李重义一脸茫然,他的脑袋不怎么好使,记几个人还行,一次性十几二十个,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李牧在这方面却很天赋异禀,李重义没记住的,他基本都记住了,彻底放下了心。 李孝恭虽然妻妾很多,但子嗣并不兴旺,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约莫十三四岁,与李重义年齿相近,但看起来的样子,却要比他小得多。还有一个幼子,乃是妾室所生,尚在襁褓。眼下,只要跟他这个长子搞好关系即可。互相都见了面,李孝恭非常高兴,命人在游园大排酒宴,阖府上下,都有赐食。 去游园的路上,李牧来到李孝恭长子旁边,看了看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堆起笑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李崇义!” 倒是响快!这样的孩子,性格一般都比较直爽,没有什么弯弯绕。不像长孙冲那个死胖子,一肚子的坏水。李牧心中更加满意,又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跟大哥说,大哥送给你。” 李崇义蹙起眉头,不客气道:“你不是我大哥,父王说了,他才是我大哥。”他指了指李重义,道:“只有这样的猛士,才配做我的大哥。” 原来比李重义要小。 李重义沉声道:“你既然认我这个大哥,就得认他。他是我大哥。” 李崇义瞅了瞅李牧,不服道:“大哥,你为什么认他做大哥,他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李重义有些恼了,道:“他就是我大哥,你要是对他不敬,担心我揍你!” “哎呀呀、干嘛呢!”李牧赶紧安抚住李重义,道:“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亲兄弟了。你还是他的大哥,怎么能随便打人呢?我打过你吗?” 李重义不吱声了,李牧又堆起笑脸,拍拍李崇义的肩膀,道:“小老弟,你记住,做大哥呢,不是能打就可以的。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你还小,不懂可以理解,等你像我一样,在江湖混迹十几年之后,你就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了。” 李崇义挡开李牧的手,戳穿道:“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可能混迹江湖十几年。不要骗我了,我虽然不爱读书,却也不傻!” “嘿!”李牧恼火道:“怎么就骗你了呢?你不信可以问你大哥啊,我六岁那年就开始混迹江湖,七岁从人贩子手里把你大哥救下,今年我十七,十七减六,十一没错吧,我说十几年,难道不对吗?” 李崇义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孩子,见李牧说得如此真实,心中犹豫了起来,他看看李重义,李重义当然是点头。他信不过李牧,却能信得过自己的这位新大哥。见他也承认李牧的话,顿时眼睛里绽放出崇拜的光芒。 他拉着李牧的袖子,问道:“大哥,你真的混迹江湖十几年吗?那你快给我说说,江湖是什么样子?我听府里的卫士说过一些,但他们都说不明白,后来给父王知道了,罚了他们,他们就不敢说了。你不怕我父王吧,你跟我说说。” “算了算了,我也怕你父王。”李牧摆摆手,又忍不住逗他,道:“不过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一入江湖深似海,回头已是百年身。江湖的事情啊,腥风血雨……你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也好。” “唉!”李崇义登时垂头丧气了起来,嘟哝道:“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啊!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一定杀入江湖,做一位游侠儿!不,我要做大侠。要做虬髯客那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大侠!” “哟呵,你还知道虬髯客?” “我还见过他呢!” “见、见过?”李牧愣住,急忙抓住李崇义的肩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在哪里见过他?” 事关他的身世,李牧如何能不紧张。 “你抓疼我了!”李崇义皱起眉头,不满大叫。李牧赶紧松手,哄骗道:“实不相瞒,我也非常崇拜虬髯客。你在哪里见过他,告诉我好不好,我也去见他一面。” “你见不着了。” “怎么见不着呢,他死了?” “那倒也没有。”李崇义眼珠转了转,道:“你想知道他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最近我听说一件好玩的东西,好像叫军棋……” “哎呀!说什么呐小老弟!原来你想要军棋,那你可是找对人了。军棋正是我发明的呀,这样,你把消息告诉我,我送你一副我亲手制作的典藏版军棋,保准市面上买不着的,如何?” 李崇义大喜,道:“那便说定了!” “定定定,你说!” “我六岁的时候见过他,那时候我们家还住在江南。虬髯客与李靖将军是结义兄弟,他来见李靖将军,正好被我遇上,他还夸我是个练武的材料呢。” 李牧瞪圆了眼睛,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没了呀,然后他就走了呀。” “……”李牧差点闪岔了气,看着李崇义说不出话来。 这消息有个屁用啊! 说你是练武的材料?说你就信呐!你咋这么天真呢! 李崇义见李牧脸色不对,赶紧道:“答应我的军棋可不许反悔!” “行行行,不反悔。”李牧敷衍一声,懒得跟小孩儿计较。走在前面的李孝恭见他们几个小辈在后面嘀嘀咕咕,喊了一声,李牧忙带着俩人追了上去。 …… 河间郡王府,占地广大。建有一个游园,这游园不止有假山,回廊,池塘,还种植了珍奇花木,只是如今是隆冬时节,显得有些凋敝,但也不乏是一处上好的雪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孝恭俨然有了七分的醉意,李崇义这小子,喝了半坛三杯倒,已经是不省人事了。李孝恭也不在意,看得出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采取的是放养态度,管束得并不怎么严格。 李重义和李崇义,兄弟二人一桌,坐在李孝恭的左手边。李牧自己一桌,坐在李孝恭的右手边。李牧也喝得差不多了,正要寻个借口开溜的时候,李孝恭忽然看了过来,一把抓住李牧的肩膀,瞪着一双牛眼,道:“混小子,你说,你怎么赔我!” “陪你?” 李牧打了个激灵,还得怎么陪啊?老子陪你吃饭,陪你喝酒,难道你还要……太恶心了吧! 李孝恭凑得很近,酒气喷在李牧的脸上:“自打我来到长安,一日比一日不快活,实在是无趣,无趣的紧!好不容易,有了春风楼这么一个去处,你倒好,把春风楼砸了!你可知道,那个……那个阴弘智,被陛下发配去了齐州做刺史,春风楼没啦!我以后去哪里玩耍,你这个混账,你还我春风楼,还我的娇娇!” “娇娇?”李牧苦笑不已,这“娇娇”想必就是李孝恭那个相好的女子了,见他要栽倒,李牧赶紧扶着,道:“郡王何必苦闷啊,郡王喜欢哪个女子,娶进门就是了。偌大王府,还愁养不起么?” “你懂什么啊……”李孝恭哭道:“娶进了家门,滋味就变了!不一样了!哎呀!你不明白!” 李牧这才听懂,原来是家花不如野花香,这老小子好这一口! 这可怎么办呢——忽然,一件事浮现在脑海中,李牧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郡王不必悲伤,没了春风楼,咱们再开一个就是了!昨天您不是说我找您合伙做买卖么,咱们就合伙做买卖。您出一份,我出一份,开个青楼如何?” “开青楼?”李孝恭停止了哭泣,直愣愣地看着李牧,似乎有些心动。但很快,他又摇头,道:“不成不成,吾乃大唐郡王,怎么能开青楼,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令皇室蒙羞?绝对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呀!”李牧极力劝说,道:“要不咱们这样,我开一个青楼,郡王您入股。反正我李牧就是做生意的,也不怕人说三道四,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开?我入股?”李孝恭拧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小子,你的心意,本王领了。若你是为了让本王高兴,大可不必如此,你也是大唐侯爷,让人知道了也不好听。” “多谢郡王关怀。”李牧笑吟吟道:“不敢欺瞒郡王,我开这个青楼,为了郡王只是占一半,还有一半是为了公事,职责所在,不得不开呀。” “职责所在?”李孝恭挑了下眉:“什么职责?开青楼也是你的职责?” 第366章 教坊变青楼(恭贺“左手的花”荣升盟主!) 李牧不着急说,先是抿了口酒,随后一声叹息,见李孝恭有些急了,才开口道:“郡王消息灵通,自是知道小子奉陛下之命,经营生意,充盈内帑。看似授予了极大权柄,实则处处都是制肘。有一个叫王境泽的御史,三不五时,便要上奏折敲打我一番,让我好不烦恼啊!” 李孝恭皱眉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我早已不管朝堂的事情了,你跟我说也没用。” “郡王误会了,只是与郡王抱怨几句。”接着,李牧继续道:“就说这做生意,与民争利的不能做,还得缴纳税费。您见多识广,应该是懂得。这生意啊,就那么几样,衣食住行,如是而已。不能与民争利,那与谁争利呢?难道是勋贵、世家、门阀这些人吗?” “难呐!”李牧又叹息一声,道:“也就是我吧,天资聪颖,天赋异禀,天……” 李孝恭听明白了,这小子不是没辙,而是在变着法的吹嘘自己,没好气道:“我没空听你吹嘘,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说!” “郡王怎么如此没有耐心呢。”李牧摇了摇头,看他满面通红,暗道不与这酒醉之人计较,道:“充盈内帑,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四个字而已,开源要开,节流也要节。因此,设内务府后,我就找了二十几个账房,把宫中的开销账本都翻了出来,一一对账。” “呵!”李孝恭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不怕得罪人,这种账目,不用查也知道是什么样子,能看出什么来?” “欸,可别这么说,还真看出点东西。” 李孝恭抬了下眼皮,道:“瞧出什么了?” “宫中教坊司,靡费甚大。” 李孝恭听到这话,乐了,道:“小子,你休跟我打趣,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李牧一本正经,道:“我当然知道,典制里头有,教坊司专门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等诸事宜。问题便出现在了这里,我查阅了记录。陛下今年整一年,仅仅在太上皇诞辰、陛下诞辰、皇后诞辰,祭祀太庙,一共四次,动用过教坊司的乐舞。除这四次之外,再没有与宫中有关的任何记录。反而,各皇亲、勋贵、官员等,频繁把教坊司的伶人叫去府中。换言之,是内帑的钱,替这些皇亲、勋贵、官员,养着歌舞乐妓。这些人,俨然把教坊司当成了平康坊,而且还是不花钱的!” 李孝恭听出点意思了,拧着眉毛看向李牧,道:“小子,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教坊司又叫官妓,前朝就已有成例,它就是这么个东西——” “不!”李牧正色道:“郡王差了,前朝是前朝,现在是现在。前朝炀帝不仁,所以教坊司才沦为官妓。他也得到了应得的报应,葬送了万里江山。而如今,陛下圣明,勤俭朴素,一改前朝奢靡之风。试问,陛下都不重歌舞宴饮,反而朝臣夜夜笙歌,这说得过去吗?” 李孝恭怫然不悦,道:“按你这样说,本王也是夜夜笙歌,那我也一身的不是了?” “不不不。”李牧连连摆手,道:“郡王和那些宵小之徒有着本质的区别。小子斗胆问一句,郡王去春风楼,给钱吗?” “自然要给!”李孝恭红着脸道:“本王什么时候差过钱,随手打赏,都是一个银元宝!” “郡王大气!”李牧称赞了一声,道:“这不就是了,郡王之尊,嫖宿尚且给钱。而这些无耻的宵小之辈,嫖宿都舍不得花钱,净占宫里头的便宜,他们还是人吗?陛下是您的兄弟啊,吃了这么大的亏,您就一点也不气愤吗?” “……”李孝恭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恍然发现,他还是被李牧给绕到坑里了。教坊司就是官妓,这是一条公认的潜规则,根本就无需争辩的事实。而李牧却说,是宵小之徒占陛下的便宜。又问他,作为兄弟,气愤不气愤。 气愤,就要被他拉下水。不气愤?作为郡王,不跟陛下一条心,那不是作死么? 李孝恭恨得牙根痒痒,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咬牙道:“本王自然是气愤异常!如之奈何?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 “有办法!”李牧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道:“为了整治这种不正之风,也是为了陛下的利益不受损害。身为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我,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我将要改革教坊司,彻底杜绝这种‘官妓’的行为。以后教坊司将是一块清净之地,不容任何宵小之徒玷污!” “……”李孝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牧,道:“小子,你是不是喝醉了。怎么净说一些胡话,你知不知道教坊司有多少人?你又知不知道,这背后牵扯到多少人。多少人在教坊司有相好的?是,你现在是深得陛下宠信,没人敢轻易招惹你。但你要惹起公愤,情况就不一样了。聪明的人,要知进退,明哲保身。你这样整天惹事,是嫌自己命长?” “多谢郡王为我着想。”李牧先道了个谢,拿起酒壶给李孝恭满上。听这老小子一席话,逻辑清晰缜密,还是没喝多。这忽悠人,喝多了最好,李牧赶紧劝酒,李孝恭摇头叹了口气,又喝了一盅。 李牧继续说道:“小子想过后果了,这就好比是大禹治水。直接把河道堵死是不行的,得开辟支干,分散水流,所谓堵不如疏,就是这个道理。因此,小子便想到,开个青楼。” 酒劲儿有点上头了,李孝恭的思维也开始慢了。他拧着眉头,从到到尾又重新捋了一遍。这件事应该是这么回事,李牧要改革教坊司,把官妓取消掉。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满朝的勋贵官员,都在教坊司有相好的。他不敢一刀切,就打算开个青楼…… “你想挣钱!” “对喽!”李牧拍了下巴掌,道:“就是挣钱!与其让他们白玩儿,不如挣一点小钱。我已经想好了,我开的青楼,无论是规模,还是质量,都一定要冠绝长安——不,是冠绝大唐,冠绝宇内!我们的服务宗旨,就是要给客人神仙一般的消费体验。你想到的,我给你。你想不到的,我让你见识。喜欢纯情有纯情,喜欢泼辣有泼辣,只要你花钱,一切要求,全部都满足。” 李孝恭沉默不语,他在想象李牧的话。若是真有这么一家青楼,他肯定是第一个客人,神仙一般的体验,想想都刺激! 李牧的声音,还在他耳边蛊惑:“郡王您想,教坊司可是专业的!质量上,咱们就先赢了!教坊司的女子都是什么人,那可都是犯官的亲眷。知书达礼,琴棋书画,哪有不会的!平康里的女子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贫苦出身,要让她们吟诗作对,红袖添香,实在是太为难了些!” “咱们的目标客人,哪一个不是有身份的?寻常女子,他们看得上眼么?还得是这教坊司的女子,扮什么像什么,你喜欢吟诗,咱们就吟诗,你喜欢下棋,咱们就下棋。不会没有关系,可以教嘛。教坊司隐藏的能人可不少,我府上的账房,就是教坊司里选出来的,一个能顶三个使,算账快得很!” 李孝恭被说得动了心思,道:“我还是觉得太大胆了,再怎么说,教坊司的人也是宫里的。你把她们都弄到宫外,陛下那儿怎么交代?” “挑质量好的,留点不就行了?”李牧早想好了说法,道:“我会询问她们个人的意见,愿意出宫自由自在的,就让她们出宫。不愿意出宫的,就让她们留下。男的,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手艺,有手艺的,安排到工部干活,没手艺的,总有力气吧,当个小厮,当个龟公,拎个茶壶,不也是份活计么。总之就是要给教坊司减轻负担,全都养着,成百上千人,一日得吃多少粮食!不如开个青楼,让他们自己挣口饭吃。郡王您说呢?” 李孝恭已经彻底被说服了,频频点头,道:“也是这么个理儿——好,这生意本王做了,跟你合伙。怎么个入股法?” 李牧嘿嘿笑道;“小子曾经说过,涉及到内务府的生意,我自己不参股。这样,教坊司出人,我再帮郡王搞个章程,内务府占三成份子。青楼生意毕竟不太好听,牵扯到内务府不好,明面上就算我的,私下赚多少都入内帑。剩下的份子,都归郡王处置。郡王想独占,那便独占,郡王不想独占,拉人入伙也可以,全凭郡王心思了。” 李孝恭想了想,道:“本王独占也不好,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位是济北郡王,一位是汉阳郡公,他们俩一人占一成。江夏郡王你可认得?” “见过几面,没有什么联系。” “我去跟他说,让他占两成,我占三成。一成份子折合多少本钱,你说个数吧。” 李牧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成份子一万贯,我保这个生意一年净赚不少于十万贯,若是少了,我掏钱补。” “十万贯?”李孝恭皱眉道:“你不要说大话,据我所知春风楼一年也不过三四万贯的利,你敢说十万?” 李牧自信一笑,又重复了一遍:“少了我补!” 李孝恭见状也不废话,道:“成,等会你就把钱带走!” “妥!” 第367章 说干就干! 事情谈妥,皆大欢喜。酒宴过后,李牧参观了一下李孝恭为李重义这个干儿子准备的住处。竟是一处单独的院落,挨着演武场旁边,俨然是一座独立的宅邸,厅堂,仓房等一应俱全。还有四个丫鬟,六个小厮,十几个护卫伺候,排场比原来的逐鹿侯府也丝毫不差了。 李牧彻底放下心来,嘱咐李重义好好孝敬义父,便与李孝恭告辞。 进河间郡王府的时候,他带了一车的金银器皿,看着挺大一堆,实际上价值不过两千余贯,是为了李重义准备点零花钱,或者当做礼物送人。李孝恭一件也没要,都堆在了李重义自己院落的仓房里。 而李牧走的时候,他也带走了一车金银。这些金银可不是器皿,而是一块块‘金砖银砖’,都是一样的制式,装在密封的木箱中。看着就不像是寻常之物,李牧询问才知,原来这些金银,都是李孝恭坐镇江南时,从原来江南诸反王的府里查抄的。回到长安后,他的这些钱,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二人没找他要,就都留在了他的手里。 李牧没问多少,但看他毫不费力拿出七万贯金银的架势,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六七十万贯才能如此阔气。 这么大一笔现钱,国库都拿不出来。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了,李牧心里直痒痒,这么多钱,要是都在他的手中,做起事情来,何须那么多无赖的手段,惹人诟病? 但是没办法,李世民穷成那样了,这些钱都没有去动,他也只能是想想了。 今早出门之前,李牧让独孤九去办了件事,通知与内务府有生意来往的各大商贾,下午在工部开会。类似的会议,已经进行了几次。商贾们也都熟悉了流程,基本上都专门指定专人负责。只要李牧这边给了消息,基本上没有敢缺席的人。 涉及的都是大生意大订单,缺席就等于是把钱送给了别人。身上有官职的人,自然是不会出现在这里。都是各家的主事人,或者族中年轻子弟,做这个会议代表。如今各家也逐渐摸清了李牧的个性,知道他不喜欢跟老家伙打交道,都在提拔年轻一代。 李牧约好的时间是未时三刻,众人未时便到了,都在会议室等着。李牧迟迟不来,他们便谈论起这两日长安城发生的事情,话题自然也是绕不过李牧与阴弘智的冲突。 阴弘智交友广泛,在座的人不少都与他相识,清楚他的底细。刚听说李牧与燕王及阴弘智斗起来的时候,都以为会是一场龙争虎斗,等着看热闹,没成想随之而来的消息便是李牧把阴弘智的耳朵割了,还令燕王认了隐太子做爹,去高阳原守孝三月。消息没来得及确认,又传出李牧到平康坊把阴弘智的春风楼砸了,还把河间郡王堵个正着。 河间郡王那是什么人物!众人都认为李牧这回肯定是要栽了。没想到又给他化险为夷,他们不知道细情,但今天一早,李牧带着重礼去河间郡王府的消息,众人都收到了。这礼都送了,还不是大事化小了么? 众人恨得牙根痒痒,却不得不佩服。也就是李牧,换一个人经历这两日的事情,不死也得扒层皮,像他这样遇难成祥化险为夷的,绝对不会有第二个。 这玩意怎么说呢,叫运气,也是运气。叫实力,那就是实力。传闻李牧被河间郡王带到王府后,陛下曾快马前去相救。换了旁人,陛下可能理会么?这就是圣眷,圣眷,就是实力。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时,李牧推门进来。像是有人按了静音,偌大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李牧迈步走向主位落座,扫了众人一眼,道:“实在抱歉,晌午时候再河间郡王府多喝了两杯。又跟郡王谈了笔生意,耽搁了时候,来晚了,让诸位久等,对不住了!” 众人一听,心中骇然,逐鹿侯果然有的是手段,化险为夷不说,竟还能与河间郡王做起生意来,常人岂能做到? 听李牧说抱歉,众人赶忙起身稽首,纷纷道:“侯爷事务繁忙,我们等一会儿是应该的。如今哪里少的了侯爷,侯爷当真是辛苦……” 阿谀奉承之词,滔滔不绝。李牧听了一会儿,抬手虚压了一下,道:“好了,吹捧都收一收吧,咱们抓紧时间,说正事。” 众人又坐下来,李牧抬手,旁边的魏璎珞手中,接过一本册子。这些日工部事务繁忙,李牧又懒得整理资料,便让魏璎珞兼职了他的秘书。这件事家里人还不知道,李牧也没上赶着说,否则即便白巧巧不说什么,李知恩那儿也得闹一场。小丫头像是醋缸里泡大的,什么都要吃醋,魏璎珞更是重点对象,要是给她知道魏璎珞荣升秘书,她都能把凤求凰的生意扔下,也要过来把秘书这个位置抢过去。 李牧手里这本册子,是魏璎珞自己整理的。都是李牧随口说的事情,她一一记录下来,算是一个备忘录,否则事情太多,容易落下。其中有一些做了标记,表示已经有了完结。没有标记的,则是还没完结。李牧翻了翻册子,把册子又还给魏璎珞,开口道:“今日找诸位过来,主要是三件事。诸位谁有意向,可以直接说出来,现在就可以谈。” “第一件事,过不了几个月,便是春耕的时候了。我的兄弟李思文,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他现在定襄,四周有很多田地亟待耕种。需要粮种若干,谁能提供,价格从优。” 有人问道:“不知侯爷需要多少?” “一万顷地的粮种。” 这人是行家里手,听到数目,便开始计算:“一顷地需粮种十五斤,一万顷地便是十五万斤粮种。一斗十斤,十斗一担,共计一千五百担,长安城现今粮价,三百五十文一斗,粮种需精挑细选,优等粮种,不低于五百文一斗。共计一万五千斗,七千五百贯。若侯爷全在郑家粮行拿货,我可以做主,零头抹去,七千贯,为侯爷备齐。只是货运,需侯爷自理。” 谈及生意的时候,在商言商,不分尊卑,这是李牧的要求。所以这位粮商说起话来,也没有阿谀奉承。 李牧点点头,不置可否。 又有一人站起来,道:“侯爷,账目刚刚郑掌柜已经算过,我就不赘言了。赵氏粮行,同等质量粮种,也是七千贯,承担货运。若不能按照约定时间交付,愿承担损失。” 李牧又点了点头,他知道这赵氏粮行的底细。赵氏粮行与赵郡李氏关系很深,赵郡李氏经营车马行,遍布天下。他敢包货运,必然是依仗赵郡李氏的渠道。 而郑氏粮行的根基在山东,运送到长安已经是挑费不小,再送到定襄去,本钱都够不上,决计不能硬撑了。郑掌柜黯然叹了口气,道:“罢了,郑氏粮行退出,恭喜赵掌柜,又拿下一单。” “多谢郑兄相让,前日郑兄不也拿下三船贡米订单么?大家彼此彼此,生意不是一个人做的。” 言语间颇有机锋,盖因前日,内务府采购贡米,郑氏粮行拔得头筹,赵氏粮行惜败,两家有点不对付。不过今日赵氏粮行扳回一城,也算是打了个平手。 李牧见没有人再争,便拍板,道:“那这笔订单,就交给赵氏粮行。还是那句话,做生意,讲究一个货真价实,钱不少你的,但是东西若是出问题,尤其是粮种这等关系民生之物,不要怪本侯不客气。” 赵掌柜忙道:“侯爷放心,咱们知道规矩,若是出问题。小的人头奉上,赵氏粮行即刻滚出长安城!” 李牧对旁边的魏璎珞道:“给他记上,等会立契。” 魏璎珞点点头,把事项记录在册子上。 “第二件事,涉及到药材。”李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清单,放在了桌上,道:“孙神医云游之前,把爱徒刘神威刘大夫留在长安,并委托我,成立一家医馆。大家想必也都收到了消息,本侯把府邸腾了出来,办这家医馆。如今缺少一批药材,这里是清单。诸位谁做药材生意,可以看一看。另外,待医馆开张之后,还有孙神医秘方所治之成药需要销售四方,有意者也可报名。择日在医馆,连同刘大夫一起商议价格。” 众人踊跃发言,有提供药材的,也有意销售成药的,魏璎珞也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第三件事,是我自己的一点私事。”李牧看向众人,道:“诸位都是长安城的大商贾,人脉广博,不知谁手中有平康坊的产业,最好是春风楼附近。我想收购,现钱若是不够,用马场的份子置换也行,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的股份亦可,随卖家方便。” 此言一出,众人皆呆若木鸡。 他们都知道,李牧在程咬金的马场有两成份子,又持有大唐盐业两成股份,大唐矿业一成股份。这三者,都是千金不换的金饭碗。能下金蛋的老母鸡,如今是怎么了,他疯了不成,竟要置换平康坊的产业。 那平康坊是什么地方,那可是—— 众人忽然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难道逐鹿侯想开个青楼不成么? 第368章 隔墙有耳 在座除了魏璎珞之外,都是男人。互相看了一眼,表情都有些暧昧了起来。 逐鹿侯砸了阴弘智的春风楼,许是在砸的过程中,明白了春风楼的好处,便也想开一间。火气正旺的年纪,这种事情也很正常。 只是他为什么要用手里的股份置换? 平康坊产业虽然值钱,但再值钱,也有个限度。毕竟是嫖宿之所,虽然人人都需要,却人人都不耻,名声也不好听。平康坊最红火的青楼,无论荤素,一年的赚头也不会超过五万贯。而李牧拿出来的代价,仅马场的两成份子,一年便不低于这个数了。 更不要说大唐矿业的一成股份,大唐盐业的两成股份,矿与盐自古以来都是暴利行业。李牧的这些股份,一年怕不是得有二三十万贯的纯利,与经营青楼相比,不但更加省心,而且风险也小很多。 青楼靠的是花魁和姑娘,这一批姑娘好,青楼能红火两三年,但再漂亮的花魁,总有人老色衰的时候。随着当家头牌的势微,青楼的收入也会直线下降。跟盐、矿的金饭碗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稍微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这种傻事。但偏偏李牧就做了,这让众人疑惑。逐鹿侯李牧,执掌工部与内务府,显然不是傻子。谁要把他当傻子,自己才是真傻子。他做这件事情,必有深意,只是这深意是什么,众人不知道,也不敢问。 不过在他们的角度,怎么看这种置换都是划算的。用青楼换盐、矿的股份,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至于李牧说的第一个条件,用钱来收购,则是被众人忽视了。 钱花完就了,怎么能跟金饭碗相提并论?若是谁要钱,那可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了! 当下有人站起来表态,道:“侯爷,扬州苏家在平康坊有一处产业,名为清音阁,乃是一个‘素’馆,馆中姑娘尤擅琵琶,誉满长安。就在春风楼旁边,一年的进项,不少于四万贯。若侯爷有意,愿置换侯爷手中半成大唐矿业的股份,清音阁的地契还有姑娘们的卖身契,一并都给侯爷。” 李牧点点头,还没说话,便有第二个人站起来,道:“你这奸人,胆敢哄骗侯爷!你那个清音阁,一年能赚四万贯不假,但若想置换大唐矿业半成股份,你想瞎了心!”喷完苏家掌柜,这人又道:“禀告侯爷,我是蜀州柳家在长安的管事。柳家在平康坊有一处产业,名为美仙楼。去年的花魁,便在美仙楼中。远了不敢说,三年之内,每年必保五万贯的纯利。愿置换侯爷手中,大唐盐业半成股份。” 蜀州缺盐,这位柳家管事若能置换大唐盐业半成股份,柳家在蜀州势必崛起,因此才如此激动。 待他说完,苏家掌柜立刻反唇相讥,冷笑道:“你才是奸人!没听侯爷说吗?要距离春风楼近的,你那个美仙楼,距离春风楼一百八十丈远,也敢换半成大唐盐业股份,痴心妄想,你还隐瞒不报,妄图欺骗侯爷,安得什么心!” 柳家管事的一点小心思被戳破,又羞又恼,又担心李牧怪罪,登时红了眼睛,一把扯住苏家掌柜的头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道:“我只是没来得及说,你就要编排我,奸佞小人,我岂能容你!” “竟敢打人?我跟你拼了!” 二人扭打一处,李牧皱起了眉头,猛地拍了下桌子:“放肆!这里是工部,岂容是打架的地方?来人,拿出去一人打十鞭,给他们长点记性!” 门外涌进两个壮汉,他们都是李重义麾下正在接受训练的士卒。由于只有三百名额,余出的二百人,李牧也不想浪费,便打算留在工部。让他们轮换站岗,也算熟悉一下。 两个人被拎出去,惨叫声随之传了进来。 李牧面沉似水,道:“本侯说了无数遍,做生意,要有规矩。竞价可以,按规矩来。打架,还是在我面前打架,可有把本侯放在眼中?以后这会议室里,再出现此类事情,休要怪我无情。少不得得留下一只耳朵,让你们听不清楚本侯的规矩!” 众人森然,联想到这几日阴弘智的事情,心中惴惴,难道逐鹿侯最近又添了新爱好?原来好泼粪,现在好割耳,真是恐怖如斯! “此事,还要慎重。我知道你们都觊觎股份,但本侯也不是好糊弄的。不能是你们说你们的产业值多少,就值多少。本侯要着人估价,本侯估价是多少,就是多少。愿意换就换,不换就拉倒,本侯也不为难。但若是有那待价而沽的小人,也别怪我不客气。实话告诉你们,这个生意,是本侯跟河间郡王合伙的买卖。河间郡王是什么人,无需本侯赘述,你们要是觉得能得罪的起,可以试一试!” 既然是合伙,就不能当甩手掌柜。名号借用一下,李牧可不觉得亏心。 众人都不敢作声了,一个逐鹿侯他们已经是惹不起,再加上一个河间郡王,谁还敢打小算盘。 “有意者,先把名单报上来。”李牧对魏璎珞示意了一下,魏璎珞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到隔壁屋子,为众人登记去了。 会议至此结束,众人纷纷起身去隔壁凑个热闹。唯有三人留了下来,一个是赵郡李氏的负责人李应,另一个是纸坊的封四,还有一个是印务监的监正毕老三,李牧今日让独孤九去通知的时候,便特意告知了三人,会议结束之后,还有要事详谈。 李牧招招手,示意三人坐得近一点。李牧先看向李应,道:“新式轴承,试验得如何了?” “效果非常好,远远超过现有的轴承。”李应现在算是彻底服了李牧,轴承的技术,已经几百年没有进展了。但李牧拿出来的新式轴承,却能比现有的轴承多出三倍耐久。如此大的进步,简直是惊世骇俗。 以前,众人谈论起李牧,李应也说过一些诽谤的话,但见识到了新式轴承后,他收起了所有偏见。新式轴承证明了,李牧是有真本事的。古往今来幸进的人多了,有哪个能做出这么精巧的轴承? 李应不是没动过歪心眼,他在试验的时候,找来能工巧匠,试图把轴承拆开,研究内部构造,如法炮制。但这种新式轴承,只要拆开就装不回去。哪怕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零件也没有用。试验了几个,都是如此。 这便是独门绝技,让你连仿制都仿制不得! 轴承的技术,李牧也没打算交给别人。系统是他最大的依仗,能少泄露一点是一点。技术,永远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最保险。 李牧绝口不提传授之事,只道:“既然已经试验过了没问题,那么就按照说好的,成立一个造车作坊。由工部提供轴承,你们制作车辆,负责贩卖,三七分润。” 李应虽然自知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道:“侯爷,若能传授轴承的技术给我们的工匠,愿奉上两成纯利给侯爷……” “此事勿谈!” 李应见李牧的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言语,叹了口气,道:“但凭侯爷做主。” “好,明日来工部找璎珞立契。契约写好之后,工厂就会开始生产轴承。其余的事情,你自行安排就是。” 李应点头应下,没有他的事了,便告辞离开。 李牧又看向毕老三,问道:“《经义详解》和《千金方》的雕版都刻好了?” “全按照侯爷的吩咐刻好,校检三遍,没有一个错字。” “干活的人呢?够用么?” “勉强够用,每个人多分担一些,不耽误进度。” “很好,人还要再招。”说完又看向封四,道:“印刷这两本书的纸张,可有准备完毕?” “禀告侯爷,我的纸坊因为要供给大唐日报的用纸,实在是产量不够。不过我为侯爷联络了另外两家纸坊,已经带他们工部签了订单,不会耽误侯爷的事。” “也行,不过你的纸坊,还是要扩大。不要担心库存,往后印刷书籍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多少库存也消化得了。” “小人知道,只是如今干活的人不好找了。”封四叹了口气,道:“侯爷不知,自打侯爷把口牙行的奴隶全买了之后。大伙便纷纷效仿,现在口牙行都没有奴隶了。以前没有订单这一说,怕生产出来卖不出去,用不着这么多干活的人。但是现在大伙跟着侯爷,都拿到了订单,唯恐自己干得慢了,下一个订单被别人抢了,都急红了眼,到处抢人。实在抢不到的,都有回老家招募流民的了” “是嘛!”李牧乐了:“敢情我还做了个功德,这样也好,能干活的,就有饭吃,这个冬天,也能少饿死、冻死一些人了。” 封四忙道:“全赖侯爷的恩德。” 李牧眼神一动,又道:“什么恩德,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能管了几个人。真正值得称颂的是陛下,陛下贤明,百姓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总有一日,路无饿殍,百姓安居,我等只是尽力而为,添砖加瓦罢了。” 封四和毕老三连连称是。 李牧往门口处瞥了一眼,暗道,难道我看错了?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李世民走了进来,道:“小子,你是看到了朕,故意这么说吧!” 第369章 如意算盘(恭贺“诅咒该死的你”荣升盟主!) 看到李世民,封四和毕老三都吓得不轻,赶忙施礼。李世民跟他们也没什么说的,摆了摆手,让俩人退下了。 李牧殷勤地请李世民坐下,道:“臣怎么能知道陛下会来工部,又怎么能知道陛下在外面偷听呢?刚才的话,句句都是臣的肺腑之言,没有一句假话。” 李世民笑了笑,道:“姑且信你一回。今日得空,朕想起上次参观工部未能尽兴,便又过来看看。方才李爱卿已陪朕走了一圈,看了工厂,又看了工匠们的住处。非常好,秩序井然,朕很满意。本来都打算回去了,听到有人说你来了,便过来看看。”其实他是为了治脚臭才出宫,从刘神威那里离开,见日头尚早,才拐过来工部瞅一瞅。不过治疗脚臭这样的事情,李世民是不可能提的。 忽然,李世民冷下了脸,道:“没想到却听到了有人想要开青楼的消息,还是伙同朕的兄弟——李牧,你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哎呦我的陛下啊!”李牧登时叫起了屈,道:“臣这回可是委屈大发了,臣为了此事,损失非小啊!陛下什么时候来的?可听全了?” 李世民如实道:“在你打人鞭子前后,之前的没有听到。” “哎呦!”李牧捂着心口,夸张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做坏事的时候,被陛下堵个正着,吃亏的时候,陛下却看不见,老天爷啊,让我死了吧!” “休要胡言,乱说什么!”李世民呵斥了他,道:“你又受了什么委屈,跟朕说个清楚。” “陛下,臣开青楼完全都公事。为此,臣搭上了马场的份子,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股份,损失巨大!陛下还如此误会臣,臣不死了去,还活个甚么!” 李世民拧起眉头,道:“朕倒是听了个一知半解,这个股份那个股份的,到底怎么回事?” 李牧便提起了教坊司改革的事情,又把如何与李孝恭牵扯在一起等等前后事宜,都对李世民说了。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道:“李牧,堂兄说得一点也不差,教坊司牵扯甚大,且是前朝旧例,你如此大刀阔斧,势必会引起公愤。这男女之事,说不清,道不明,最是缠人。若是那些伶人也反对你,就会更加难办。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朕觉得,还是从长计议吧。” 李牧没想到李世民也这样说,心里气愤。老子做这一切,最大受益人是你,别人扯后腿也就罢了,你还扯后腿? 倔脾气上来了,皇帝的面子也不给!李牧哼了一声,道:“臣以为陛下乃是一代雄主,不是沉溺酒色之人。没想到陛下竟舍不得教坊司,可真是让臣见识了。好,陛下既然舍不得,臣不管就是了。就让陛下沉溺于温柔乡中,也让我大唐效仿前朝,二世而亡吧!” “你个臭小子!”李世民气得拍了李牧脑勺一巴掌,骂道:“竟把朕比作亡国之君,你的胆子大得没边儿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朕有舍不得的意思,朕是在为你考虑,担心你得罪太多的人。你小子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歪曲朕的意思,该当何罪?” 李牧赶紧换上一副笑脸,道:“臣就知道陛下英明,绝不是昏聩之主。陛下的维护之心,臣心领了。但是臣既然得陛下信任,做了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就要做总管大臣应该做的事情。陛下信得过臣,当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请陛下相信臣,支持臣,臣哪怕披荆斩棘,也一定能够做到!”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一意孤行,朕也随你。只是你还没说清楚,为何非得开一家青楼,又为何要拿你的股份去置换。朕虽然不懂生意,却也知道,这样置换你是吃了大亏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牧笑了一下,道:“臣就是不想与人有牵扯了。” 李世民皱眉:“什么意思?” “有了内务府之后,臣打算以后只要牵扯到股份的生意,就以内务府的名义来做。赚的钱都算内帑里,这样也可以早日赚到一百万贯,供陛下打造无敌之师。臣虽然受损失,但臣想过了,臣要那么多钱也没用。如今家里有酒坊和凤求凰两个买卖,赚的钱已经够用了。而且臣管着内务府,事情已经很多了。再处理参股的生意,确实忙不过来,不如当断则断,也给自己省点心,图个清净。” 李世民听到这些话,有感动,也有些惭愧,道:“也是难为了你,为了朕的一句话,让你如此操劳,又担了这么大的损失。只是朕还是觉得,你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大唐军侯。做生意,是为了朕,没办法。但你开青楼,这……于你的名声有损,朕如何过意的去。” “陛下!”李牧正色道:“臣请问陛下,社稷与名声相比,孰轻孰重?” “自是社稷重要,可这与你开青楼,有何关联?” “陛下,臣开青楼,也是为了挣钱,早日挣到一百万贯,陛下也能早日肃清四边。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臣也算是尽力了,区区名声,有什么可惜的,何况臣的名声,一直也不怎么样。” 李世民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臣也不在乎啊!”李牧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又道:“还有就是,陛下可曾想过。臣若不开这家青楼,那些被教坊司裁撤的女子,她们何去何从?” 李牧叹了口气,道:“她们中的很多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供人娱乐,纸醉金迷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就算是让她们去干活挣钱,她们也不想出那份力气了。若臣不开这家青楼,她们也会入这个行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这个行当,算得上是暴利,来钱快。臣再想点新奇的花样,一年赚个十几二十万贯不成问题。” “再加上河间郡王有意做点生意,他又……好这一口。臣便想,一举数得之事,为何不做呢?不就是名声么,臣又不在乎!”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那你这些损失怎么补,朕不能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没有关系啊。”李牧摊摊手,道:“臣不在乎啊,送给陛下又如何?” “朕心里过意不去!”李世民摇头道:“你若想不出弥补之法,朕不能答应。” “这……”李牧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陛下,看看臣的这些股份能在平康坊换多大块地方,若是地方够大,臣自己再开一家赌坊,赚钱弥补损失,陛下觉得呢?” “赌坊?”李世民想了想,道:“也好,朕自登基以来,虽一直在打压民间赌戏。但效果甚微,私赌之事屡禁不止。赌坊更是遍地都是,也不差你这一家。只是这赌戏之事,里面的门道,你若不懂,未必能赚钱。你可想好了?” 李牧笑道:“陛下忘了,麻将牌可是臣发明的。” “你发明了又怎样,那日还不是输给父皇——”李世民恍然,道:“你是故意的?” 李牧嘿嘿笑,不说话。 李世民气恼道:“你小子真是长了个七窍玲珑的心,连朕都瞒了过去。这让朕以后如何信你?” “这都是小事,哄太上皇开心,无伤大雅。在大事上,臣可有瞒过陛下?”李牧知道李世民的性格,刚刚自己送了那么大的人情给他,他现在是不会真正生气的。 果然,李世民没有过于计较,嘟哝了两句,也就作罢了。李世民看着李牧,道:“你为朕承担的一切,损失的名声,朕心中都有数。你放心,朕必不负你。” 李牧心道,李世民最近怎么总说这种肉麻的话,倒像是痴男怨女在诉衷肠,恶心不恶心啊。你当我是个愚忠的傻子么?我今日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来日你知道我泡了你的妞之后做的准备。现在我损失的越多,付出的越多,你心里的愧疚就越多。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偏不信到时候你能狠得下心杀我。 况且,你哪里知道我的打算,赔钱的事情,不是我李牧做的。青楼固然挣钱,哪有赌坊赚得多?别人开赌坊,有赚有赔。我开赌坊,稳赚不赔。作为一个看过五十部以上赌片,学过概率学微积分的穿越者,若是算计这点事都算计不明白,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赌场的打算,是跟青楼一起来的。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李牧也得搞。名字他都起好了,青楼叫做“丽春院”,赌坊叫做“销金窟”,赚穷人的钱算什么本事。要赚,就赚有钱人的钱,什么勋贵、门阀、士族,一个也跑不了,削死你们这群老凯子! 陪李世民演了一出“君臣相惜”的戏码,李牧随着李世民一道从工部出来,一直到了朱雀大街才分别,李世民和高公公回宫,李牧则带着独孤九回了京东集。 刚从后门进院,迎面就撞上了一脸幽怨的李知恩。李牧莫名其妙,从马上下来,询问道:“怎么了这是?” 李知恩鼓了鼓嘴,不理他,红着眼睛往屋里走。李牧赶紧跟了过去,刚到门口,却听到了里面的哭声,吓了一跳急忙闯进去,看到是白巧巧在哭,不由大惊:“怎么了这是?哭什么啊,是不是我老丈人死了?” 第370章 要了亲命了! “你说什么啊!”白巧巧哭着捶了李牧一拳,道:“我爹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咒他!” 李牧赶紧赔不是,握住白巧巧的小手儿,道:“那为什么哭啊?”他又瞥了眼旁边站着的李知恩,道:“还有你这丫头,抽什么风,我累了一天回到家,连个笑脸都没有,我惹你啦?” “哼!”李知恩把头扭了过去,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样。李牧有点懵,看向白巧巧,道:“娘子,到底怎么了?” 白巧巧幽怨地看他一眼,止住哭声,抽抽搭搭道:“夫君,你老实告诉我,这两日,你是不是去了平康坊?” “是呀!昨天去了,今天也到那儿瞅了一眼。” “那就是真的了?” 李牧没懂,但听出来白巧巧的语气不对,凝眉道:“真、真的呀,不过……” ‘不过’之后的话还没说出来,白巧巧又哭了,就要把手抽出去,李牧赶紧把她搂在怀里,道:“到底是为什么哭啊!” 李知恩在旁边幽幽说道:“夫人是听了人家的闲言碎语,今日来了好几位贵夫人,她们挑选东西的时候,闲聊天。说主人因为与人争风吃醋,在平康坊和人打起来了,还砸了一家青楼。夫人伤心了,所以才哭。” “啊?”李牧目瞪口呆,道:“这不是胡闹么!我家中有娇妻美妾,还去青楼寻欢?编故事也不能这么夸张啊!” 白巧巧听了,立刻止住了哭声,道:“你没去?” “去了。” “你还是去了!”白巧巧又哭,李牧赶紧道:“我是去了,但我不是与人争风吃醋啊。我胳膊的伤不是跟你说了么,一个叫阴弘智的人刺的,他在平康坊经营一家青楼,我过去砸了,是为了报复他。什么争风吃醋,根本没有的事情。不信你问小九,小九在场,他总不会撒谎吧。” 说着,李牧扯脖子喊:“九儿,过来,你嫂子问你点事儿!” 独孤九在门外听了半天热闹了,闻言进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戴着面具,也看不出来。 白巧巧看向独孤九,问道:“九儿,我问你,你大哥在平康坊都干什么了?” 独孤九如实道:“大哥把人家青楼砸了,正好堵住河间郡王在里面。因此才惹到了河间郡王,后来大哥派我回来,说是若是日落时分他还没从王府出来,就让我去找唐尚书求援。再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在场了。不过昨晚大哥不是说了么,大个子认了河间郡王做义父,事情解决了呀。” 李牧摊手,道:“看吧,我没骗你吧。你的夫君我清清白白,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定是有人嫉妒我,想要搅乱咱们的幸福生活,这人该死,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去弄死他!” 真相大白,白巧巧顿时破涕为笑,紧紧地挤在李牧怀中,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我误会你了,我就知道我的夫君不会那样的,都是她们乱说。” “就是他们乱说!”李牧瞥向旁边的李知恩,像是在说,怎么还不道歉? 李知恩却没有这么好糊弄,她看了看李牧,又看了看独孤九,道:“夫人,你可不要被主人糊弄过去。他们兄弟一条心,自然是要帮忙遮掩了。你没听到孙夫人说么,主人的那个相好叫‘娇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若是假的,怎么能说出那么多细节呢?” 白巧巧是个没主意的,听到李知恩的话,又觉得十分有道理,便伸手去推李牧:“你别搂我,去搂那个娇娇去!” 李牧当然不能松开,狠狠地瞪了李知恩一眼。他是了解白巧巧的,虽说也吃醋,却不会想得这么深。现在他全明白了,白巧巧这一出,就是这丫头片子蛊惑的。真真是可恶至极,自己吃飞醋不敢出头,便忽悠巧巧出头,该打! 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怕什么!李牧又道:“休听那些妇人嚼舌根,娇娇这人是有的。但那是河间郡王的相好,我有几个胆子,敢跟河间郡王抢女人?” “喔……”李知恩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似的,立即道:“说实话了吧,主人不是不想要相好的,是不敢跟河间郡王抢……夫人,咱们没猜错,主人他——” “你给我闭嘴!净吃飞醋,挑拨我与夫人,看我不打你。”李牧大怒,松开白巧巧,把李知恩拽过来,按在腿上啪啪打了两下屁股。头一下打下去,李知恩便羞红了脸,第二下打下去,身子瘫软如泥,再说不出话来了。 独孤九早在李牧扬起手的时候,便把视线转到了一旁。他是大门阀出身,懂得礼数和规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已然融入了习惯中。 刚刚他听了这么久,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嫂子听到有来买东西的妇人说闲话,以为大哥在平康坊有了相好。他知道,没有这回事。但今日他又听到,李牧打算在平康坊开一家青楼。现在是没事,但若这青楼开了,难保以后不会出事。 想到李牧与烟花女子耳鬓厮磨的情景,面具下的俏脸便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眼正在训斥李知恩的李牧,慢悠悠开口道:“嫂子,我可以为大哥担保,绝无此事。嫂子若是不信,等大哥的青楼开业了,去一趟,亲眼看看便知。” “什么?”白巧巧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小九,你说什么?你大哥要开青楼?” 李牧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急忙向独孤九猛使眼色,但独孤九像是看不见似的,还在说:“是啊,今天在工部开会的时候,大哥说的。要用马场和大唐盐业、大唐矿业的股份,置换平康坊的产业。说是要开一家大大的青楼,还要在青楼旁边开一家赌坊——” “你差不多了!”李牧赶紧松开李知恩,扑过来捂住独孤九的嘴巴,不由分说,把他推出门外。回过头,看到妻妾通红的双眼,幽怨的目光,李牧叹了口气,道:“先不忙哭啊,我可以解释……” 独孤九在外头听到这话,面具下的俏脸上,勾起一丝摄魂夺魄的笑意,开心地哼着小调儿,回自己房间去了。 …… 李牧整整解释了半宿,才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睡了一会儿。饭都没得吃,更别说干点别的事儿了。也不知道白巧巧和李知恩俩人哪里来的这么旺盛的精力,她俩也没吃东西,也看不出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若是回答的时候,有半点犹豫,完了,解释去吧,一个问题能引出三个,再扩展一下,半个小时也绕不完。 李牧从打算改革教坊司那天开始,便想过了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问题。勋贵、官员都没把他吓到,但是昨夜这一宿,他是真的想过要放弃。 实在是受不了了…… 大清早,趁着白巧巧和李知恩两个熬不住睡着了。李牧爬起来,从后门溜出去,绕了个圈,溜进了王鸥店铺的后门。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王鸥的马车,知道她在这里。 王鸥也是刚醒,还未梳妆。见李牧来了,便也不着急起,伺候他宽衣,俩人又钻回了被窝。李牧睏得厉害,使坏的心思都没了,挤进王鸥的怀里,嗅着淡雅的乳香,昏昏沉沉。 王鸥瞧着李牧的样子,心疼坏了,调整了几次姿势,就为了让他可以更舒服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侍女端水过来,想要此后她洗漱,被她瞪了一眼,赶忙退下去了。 李牧拥着王鸥香喷喷的身子,想要睡觉,但就是睡不着。这种感觉,俗称是熬过劲了。大脑已经度过了最疲惫的时段,重新兴奋了起来。即便已经发出信号,告知身体需要睡眠,但是高度兴奋的神经,却又在阻止人进入睡眠的状态。 这种感觉,实在是难受。 李牧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睡得着。只好睁开眼睛,顶着跟胖达同款的黑眼圈,可怜兮兮地看着王鸥。 王鸥见他睁开眼睛了,嘴边漾着笑意,柔声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昨夜没有睡好么?” “收起你的龌龊想法,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鸥笑了笑,道:“奴家也没说什么啊。” 听到‘奴家’这个词,李牧忽然想起春风楼那个老鸨,登时一阵干呕,差点吐了出来,赶忙道:“这两天你别说‘奴家’,你一说奴家,我就能想起春风楼那个——” 突然李牧停住了,他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果不其然,王鸥的语气冷淡了下来,看着李牧的眼睛,幽幽道:“春风楼么?夫君,这个地方,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啊?” 李牧把头埋在王鸥的胸口,央求道:“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别问……我昨天晚上,就为了解释这件事,一宿没合眼,饶了我吧,好不好——” 王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手底下的人,早就把事情的经过报给她了。她知道李牧没有相好,若是有,此时那相好的尸身都已经凉了。 但她还是喜欢听李牧的解释,眼眸一转,悠悠叹气:“谁让我只是三夫人,不敢问啊……” “好好好!我说!我从头说!!” 第371章 幸福的苦恼 李牧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冬日的暖阳,带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没有夏日那么炽烈,却能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李牧也不记得自己说到了哪儿,他只记得自己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左右看了看,王鸥不在身边。李牧坐起来,有些木然地看着前方。这时门口传来响动,李牧看过去,见王鸥端着一盆水过来,打算伺候他洗漱。 在大唐洗漱,与李牧穿越之前,略有不同。刷牙、漱口、洗脸、流程是差不多的。但是因为没有牙刷,刷牙总是让李牧很难受。 但也不要以为,大唐的人都口臭。其实不然,大唐的食物很简单,相比后世来说,食物残渣也没那么多。普遍采用含漱法,以盐水、浓茶、酒为漱口剂,吃完饭就漱口,早晚也漱口。富贵人家,还有专门的‘药粉’,类似于后世的牙粉,只是李牧不知道是由什么配置而成的,但他猜里面肯定有薄荷和盐,因为他使用过后,嘴里冒凉风,还齁得慌。 ‘牙粉’的使用方法,有两种。讲究一点的人,用树枝或者麻蘸取牙粉,在嘴里‘擦’。这种感觉不是很好,给人一种不停地嚼已经嚼过的甘蔗的感觉。比较不讲究的人呢,就是直接用手抠,然后再漱口。 原来在马邑、定襄生活的时候,李牧基本上就是漱口,因为那地方也没有卖‘牙粉’的。到了长安之后,有了钱了,直接就最高档,牙粉、麻都配上了。但李牧属于不叫不讲究的那类人,总是用手抠——其实这也没关系,刷牙在这个时代,算是比较隐私的事情,就算是夫妻之间,都有所避讳。比如他就很少看到白巧巧是怎么刷牙的,偶尔看到了,白巧巧也会避开他。 李牧也觉得奇怪,前世他看网上的舔狗说,美女连屁都是香的。李牧当时想,这不是扯淡吗?但是现在,他有点觉得有道理了。如此贫乏的刷牙条件下,他的几个夫人,全都是一口小白牙儿,这不是很奇怪吗? 想必是牙粉的功效吧,不过李牧已经受不了了,牙刷必须要提上日程,只是他还没想好制作牙刷的材料要用什么。麻肯定是不行了,口感太差。头发太软,马匹的鬃毛倒是挺适合,只是谁肯把马鬃剪下来做牙刷呢?再说也没有那么多鬃毛可用啊…… 李牧琢磨着,王鸥已经把麻和‘牙粉’递了过来。李牧接过‘牙粉’,直接用手指头沾了水,然后蘸了点‘牙粉’塞进嘴里开始抠。王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李牧也瞧着她,像是故意似的,抠得更起劲了。 王鸥出身于高门大姓,从小重礼仪,看到李牧这副样子,实在是忍不住,道:“夫君,太不雅观了。” 李牧摇头晃脑,含混不清道:“我就是个小泼皮,你爱不爱?” 王鸥怎么舍得说不爱,嗔怪地横了他一眼,给他递过去漱口水,道:“你就欺负我吧,谁让我喜欢了你——” 李牧嘿嘿笑,漱了口,便吻住了王鸥的樱唇。王鸥脸颊绯红,也是动念,揽住李牧的脖颈热烈地回应着。眼瞅着要擦枪走火,李牧赶紧刹住车,唇分,俩人都大口地喘气。 “美么?”李牧坏坏地瞧着王鸥,他喜欢王鸥这样慌了神的样子。这样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娇羞。 王鸥轻轻点点头,依偎在李牧的肩头,抿了抿嘴,羞涩低声幽怨道:“夫君,你真按捺得住。” “用不了多少时候了,等我过了年,考了状元,然后五月份收了知恩,接着便是你。这段时间呢,我就勤奋一些,先让夫人怀上孩子……知恩还小,过两年再生、”他勾了勾王鸥的下巴,道:“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可好?” “嗯……”王鸥的声音微不可闻,羞得不敢抬头。 李牧哈哈大笑,肚子忽然叫了起来。王鸥忙叫侍女送食物过来,李牧吃饱喝足,又与王鸥温存一阵,跟她借用了马车,赶往天上人间。 他来接郑氏母女。 两天了,叙旧也差不多少了。他不能让郑氏母女一直待在天上人间,实际上,他把郑氏母女带到天上人间见李渊,都是不应该的事情。但昨日看到李世民的时候,他也没提,算是混过去了。不能给脸不要脸,是时候把她们带到她们应该在的地方了。 李渊和郑观音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甚至李牧都没有多费唇舌,因为郑观音已经收拾好了。她把带出来的金银器皿都留在了天上人间的库房,随身只带了百余贯钱,还有一些昨日李有容去为她们找裁缝做得衣裳,便上了马车,跟着李牧走了。 李渊心疼孙女,临走还给带了一堆糕点蜜饯儿,以及两个大食盒,都是刚做得的菜。这种枣木的食盒,兼具保温的功用,若是晚上吃,连热都不用热。 “你的伤势可好了些?”经过连番的几次事情,郑观音已经完全把李牧当成了子侄,对他的伤势非常关切。 李牧笑了笑,道:“已经结了痂,没事了。我年轻嘛,伤口好得快。” 郑观音虽然还不放心,但又不能让李牧把衣服脱下来看,只好嘱咐他多加小心,不要碰着受伤的地方。李牧心里觉得怪怪的,他刚从王鸥那儿出来。这郑观音比王鸥还要小上一岁,那日他请的清楚,郑观音可是叫王鸥‘姐姐’的。这样算起来,我岂不是成了她的姐夫?这倒是有趣的紧。 李牧心里盘算开了,他是郑观音的姐夫。便是李建成的姐夫,李建成又是李世民的哥哥,那他跟李世民就算同辈了。 想到这儿,李牧嘿嘿笑了起来。坐在他对面的李婉顺看着他笑得样子傻,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郑观音瞧见了,责备道:“婉顺,不得无礼。” 李婉顺赶紧抿着嘴,不敢笑了。 李牧见状赶忙拦着,对郑观音道:“如今已经是宫外了,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孩子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若是事事都管着,以后回想起来,都没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李婉顺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哥哥小时候有很多开心的事情么?” “我……”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了,因为李牧脑海中有两份记忆。一份是他自己小时候的记忆,另一份是现在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不过回想起来,好像这两份记忆的童年,都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他自己的童年,在进入孤儿院之前,流浪、捡垃圾,吃人家丢的苹果,什么悲惨的事情都经历过,比《三毛流浪记》里面的三毛还惨!而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父亲早亡,孤儿寡母到处受气,还要被白闹儿这个‘亲家’挤兑……梳理这具身体的记忆,原来的李牧,占比最大的情绪,应该就是‘悲愤’了。 不过跟孩子可不能说这么负能量的事情,李牧现编道:“自然是有啊,我小时候生活在马邑,马邑听过么?出城门就是草原。正所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放眼望去,浩渺无垠,就如同你哥哥我的胸襟一样,辽阔得可以让骏马奔腾!” 李婉言笑了起来,道:“哥哥好能说大话。” “大话?”李牧哼了一声,道:“你哥哥我从来不说大话,你记住,做到的事情,再夸张也不是大话。没做到的事情,再不值一提,也是大话。就像我,出生在马邑那样的小城——你知道马邑有多大么?一座城都没有二百户人家,小的很。” 李牧拿出‘忆往昔’的派头,忽悠李婉顺这个无知小女孩:“出身低微的我,如今已经是大唐三品军侯,这不是一个奇迹吗?古往今来,谁做到了,只有哥哥一个!” 郑观音也道:“确实如此,婉顺,李牧是有大能耐的俊才。以后可不能再无礼,知道吗?” 李婉顺点点头,又偷瞄了李牧一眼,突然开口道:“哥哥,你今年十七岁对吧?” “是呀,怎么了?” “我今年八岁。” “八岁就八岁呗,怎么了?” “等你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嫁给你好不好?” “……”李牧一下子哑火了,他撩开帘子看向外面,突然有一种想要跳车的冲动。郑观音也是大囧,赶忙斥责道:“小孩子胡说什么呢?这种事情,也能胡说么?” “娘亲,我没有胡说。您不是教过我,受人恩惠,当思报之的道理吗?哥哥救我们出牢笼,这是大恩,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只能以身相许了。” “你……”这孩子说得有理有据,郑观音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这时小的那个也叫道:“我也嫁给哥哥,哥哥你等我十年……” 李牧一阵头大,苦笑道:“你们两个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也在皇室宗籍里面。咱们是同宗同族的一个姓,是堂兄妹,不能成亲的,明白吗?” 两个孩子赶忙看向自己的娘亲:“娘,是真的吗?” 郑观音心里想,你一个外人,得赐进入宗籍,算哪门子的堂兄妹。但为了糊弄孩子,还是点点头,道:“是,不能成亲。” 两个孩子登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李牧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第372章 慈幼局 李牧不是一个变态,前世他也没有那种“奇怪癖好”,在选择对象的方面,一直遵守的是“上下五岁”的原则。他能够接受比自己大五岁以内,或者比自己小五岁以内的对象。太大,有代沟,太小,伺候着累。 穿越之后,他也守住了这个原则。 他十七岁,巧巧二十,知恩十四,五岁以内。至于王鸥和张天爱,他是用前世的年龄算的。前世他二十八,王鸥三十二,张天爱二十四,也在五岁以内。 好像有点无赖? 李牧嘿嘿笑了起来,李婉顺瞧见了,不高兴道:“哥哥在笑什么,不用娶我们这么开心吗?” “唉!”李牧赶紧长叹一声,道:“哪里开心,我都快哭了,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哥哥我坚强罢了——”李牧赶紧岔开话题,看向郑观音,道:“隐太子妃,小子想到一件事,还要与您商量。” 郑观音笑道:“以后不必称呼得这么生疏,你刚不是说已经入了宗籍么?以后叫我一声伯母吧。” 伯母? 李牧心里犯起了嘀咕。按照规矩来说,他入了宗籍,与李承乾、李泰同辈,称呼李世民伯父,自然也得叫李建成伯父,郑观音作为李建成的正妻,称呼一声伯母是恰如其分的。但从王鸥这边来说,他跟郑观音是平辈。 在李牧心里,什么宗籍不宗籍的,从来不重要。还得是老婆这边更近一点,论亲戚,也得从老婆这边算数。最主要的是,这边辈分大,傻子才愿意做小辈。 李牧用力摇头,道:“不好,您看上去这么年轻,仿佛二十许人,如何能称呼伯母?这把您叫老了,我要叫您一声姐姐。” “瞎说!”郑观音赶紧‘斥责’,但脸上却不见怒色,哪个女人不爱美呢?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看向李牧,问道:“我真的很年轻么?前日见了王家姐姐,她还比我大一岁,却比我年轻许多,样貌宛如十年前一个样子。我应该没有她年轻吧?” 李牧心里头腹诽,暗想,你们也配跟我老婆相提并论?嘴上却说道:“差不多,您看上去要比皇后年轻多了!” 那日在东宫,李牧已经看出来这对妯娌之间的不睦了。当着郑观音的面说长孙皇后的坏话,她一准儿高兴。 果不其然,郑观音听到这话,登时满面笑容,道:“这倒是没错,我与那人同岁,年轻时看不出什么,但生育之后,那人的身材便越来越胖,我倒不是夸耀,这方面她确实不如我。” “您说的极是,虽然她是皇后,但我不能欺骗自己的良心,公正评价,该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您看上去,确实比她年轻。我偏要叫您一声姐姐,而且,这也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郑观音凝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牧正色道:“您有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以何种面目示人?” “这……”郑观音没有想太多,疑惑道:“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大了。”李牧解释道:“您若是用原来的身份,您是隐太子的遗孀,而如今陛下当朝,您的位置非常尴尬。两个孩子,也会遭到一些人异样的眼光。而且因为您身份尊荣,在慈幼局与孤儿们在一起,也会有非常大的距离感,他们会不敢接近您和两个孩子。这与您的初衷相悖。” 郑观音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可有解决的办法?” “有。”李牧道:“这也正是我想跟您商量的事情,小子想知道,您对从前的身份和荣耀,是否还有眷恋?” “……”郑观音沉吟不语,好一会儿,苦笑说道:“说一点也没有,那是骗人的话。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夫死子亡,一夜之间,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往日的一切,都如同过眼云烟了。从宫里出来,我便是为了两个孩子,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好,有您这句话,那我便放心了。”李牧看了看两个孩子,道:“我想到的办法是,改名换姓。” “这如何使得!”郑观音惊道:“我的两个孩子,乃是皇室的血脉……” “您不必担忧,并不是要从宗籍除名。只是在慈幼局生活的时候,用一个假名替代,免去麻烦而已。孩子当然是皇室血脉,等她们长大之后,随时都可以表明身份。” 郑观音长出一口气,道:“这样还好——只是,如何改法?” 李牧想了想,道:“好办,母代父姓,夫代妻姓。孩子跟您姓,您跟隐太子姓。” 郑观音想了想,点点头,道:“如此安排,也算合乎情理。我未出阁时,有一个小名,唤作幼娘,从此之后,我便叫李幼娘吧。这两个孩子么——”郑观音想了想,道:“不如就让你这个‘大唐第一才子’给取个新名字吧,我听父皇说起你的诗文,父皇赞不绝口呢。” “我……”李牧本想婉拒,但是忽然脑袋里晃过一个念头,搞怪地想法便冒了出来,忍住想笑的冲动,一本正经道:“那我就给取一个。女孩的名字,当温婉秀美、玉洁冰清。不如就叫‘秀妍’和‘秀晶’如何?” “郑秀妍?郑秀晶?”郑观音念了一遍,点点头,道:“好听,还不谢谢哥哥?” 李婉顺和李婉言齐声道:“谢谢哥哥。” “小事小事,对于我大唐第一才子来说,起个名字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于起名这种事情,他还是改不掉自己的一点恶趣味,不过也没什么,前世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也不用担心会露馅。 …… 不一会儿到了慈幼局,李牧昨日已经吩咐好,连夜做了匾额挂上了。慈幼局挂靠在内务府的名下,一切他都可以做主,想什么时候开张,就能什么时候开张。 今天就是个好日子。 李牧带着郑氏母女进了院子,先带她们去后宅把行礼放下,然后吩咐下去,所有人都到庭院中集合。 在此之前,慈幼局已经有几个人在了。这么多孩子,总得有几个人做饭、管理的人。还有昨日来到的,李世民派过来的护卫。这些孩子都是吃惯了苦的,用不着人伺候,很多事情,如刷碗、洗衣,不用人说,自己都能做好。 李牧带着郑氏母女来到众人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小石头等几个小男孩,则是不住地往李婉顺姐妹身上瞄。他们倒不是有了什么龌龊的心思,而是这孤儿院中,一个女孩都没有,他们好奇而已。 在这个时代,能活下来的孤儿,没有女孩。有些穷苦人家,生了女孩,便直接掐死了。 李牧瞪过去一眼,几个顽皮的小子都赶忙把目光收回去,不敢再看了。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旁边这位端庄贤淑的女人,是我的一个本家姐姐。” 郑观音瞥了他一眼,话到了嘴边,却也没有出声打断,算是默认了‘本家姐姐’这个称呼。而众人听到郑观音是李牧的姐姐,顿时肃然起敬。逐鹿侯的姐姐,可千万不敢得罪了。 李牧的脸皮厚,根本不在乎,自顾说道:“我的姐姐命苦,丈夫在与突厥人的战事中,为国捐躯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生活十分不易。我得知了事情,岂能袖手旁观?便差人把她们接过来,买了宅子供她们居住。但是,也不知道是谁,跟我的姐姐说起了慈幼局的事。我的姐姐心善,听说有这么多孤儿需要照料,便找到我,说也想出分力。我本不愿姐姐操劳,但无奈姐姐一再坚持,作为弟弟,也只能顺从。” 李牧扯着脖子吹牛逼,已然进入了状态,继续道:“我李牧的才情文采,你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我的姐姐,比我只高不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能。有了她的言传身教,对你们来说,绝对是一件幸事。从今往后,慈幼局的一切,便是我的姐姐说了算,你们这小兔崽子,若是谁敢惹我的姐姐生气,我就打死他,再剁碎了喂狗,清楚了吗?” 留在慈幼局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是假,听到李牧这样说,他们便都信了,一个个惊恐不已,赶忙道:“我们一定听话,不敢惹侯爷的姐姐生气。” “什么侯爷的姐姐,我的姐姐名字叫做李幼娘——哈,这名字倒也贴切。你们都是失去父母的幼童,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娘亲。来,跪下叫声娘亲!” 一群孩子都跪了下来,高呼“娘亲”。 郑观音看到这么多孩子,被李牧呵斥来呵斥去,眼中那畏畏缩缩的神色,早就心疼不已了,又听他们叫娘亲,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赶忙来到跟前,扶起几个孩子,连声道:“都快起来,跪什么?不用跪。” 孩子们哪敢起来,都眼巴巴地看着李牧。郑观音才知源头在哪,瞪了李牧一眼,道:“还不让孩子们起来?这里是你耍威风的地方?” 这么快就融入身份了?看来我这招挺好使么! 李牧心中窃喜,赶忙道歉,摆了摆手,让孩子们起来。 但他还是不忘警告:“你们这群混账小子,都离我的外甥女远一点。谁他妈要是敢动歪心眼,老子就割掉你们的小丁丁!送你们进宫当太监!” 第373章 脆弱的交情 如此狠辣的威胁,并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大唐的孩子,到底还是要比李牧前世的小孩纯洁一点。李牧让孩子们散开,为郑观音介绍慈幼局的工作人员。 两个厨子负责做饭,他们的妻子也跟着帮工。还有一个郎中带个徒弟,四个附近居住的老妈子,算是临时工,三不五时过来帮忙缝缝补补。目前慈幼局上下,一共也就这点人。 李牧本打算再给郑观音找两个伺候的丫鬟,但被她给拒绝了。这些年在宫里,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带孩子。况且李渊那边,还要给她派来两个人。天上人间的服务员都是原来太极宫的宫女,伺候人可是专业的,比他能找到的丫鬟肯定是要好得多。 李牧听说了这件事,便也不再坚持。从厨子手里要过账本,核对无误,交给了郑观音。如今慈幼局的账上,还有四百多贯钱,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没钱使用。 至于之后的事情,等他倒出手来,会再想办法。 郑观音把食盒中的菜拿出来给孩子们吃,李牧没有留下凑热闹。上百号人,那么几个菜,能吃一口都算多了,他要是再凑热闹,孩子们一口都吃不上,还不至于那么丢人, 郑观音送李牧到门口,李牧再三嘱咐,有任何事情,派人去京东集通知,他一定第一时间赶到。郑观音应下,目送李牧的马车离开,返回院里跟孩子们一起吃饭。她很喜欢这份工作,把每一个孩子的名字都一一记下,有的孩子没名字,只有个小名,她也记在心里,打算统计之后,再帮这些孩子取个名字。 …… 李牧回到京东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他先悄悄地到王鸥的店铺后门,把马车归还了。又跟王鸥温存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地回家。 刚进门,就看到李知恩杵在门口。看到李牧进来,小丫头二话不说扑了过来,在李牧身上嗅了起来。 “干嘛呀?”李牧心虚,赶紧躲。但是已经晚了,李知恩的鼻子灵敏得很,已经闻出来了。 “就知道!” 李牧把她抓进怀里,威胁道:“要是再跟夫人乱说,明年我就让天爱插队了。” 李知恩急道:“不行!” “那就乖乖听话。” 李知恩眼珠一转,道:“我不能背叛夫人。” “少拿夫人当借口,你不会说你没看见呀?”正说着话,白巧巧从前院过来,看到李牧便问:“夫君今日去哪了,连九儿都没带着。” “去了慈幼局,陛下吩咐的差事,当然要抓紧。”李牧偷着在李知恩的屁股上拍了一把,迎上白巧巧,揽住她的纤腰:“先去了天上人间接人,然后就去了慈幼局。晌午就随便吃了张饼,现在肚子饿的呱呱叫。娘子,有没有好吃的?” “这就吩咐人做……我先给你拿点糕点来。” 李知恩在旁边看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的傻夫人啊,你就一点也不怀疑吗? 这时小梅从前院跑过来,口中叫着夫人,看到李牧在,赶忙跑到他面前,道:“侯爷,你快去看看吧,咱们都关门了,有个人一直在敲,喊他停下也不听,一直喊着要找你。” “大胆狂徒!”李牧冷下脸,道:“我的买卖也有人敢闹事,叫小九过去,把人抓起来剁碎了喂狗!” “不能杀不能杀!”小梅急道:“赵国公世子再旁边。” “长孙冲?”李牧恍然,他知道是谁了,肯定是那个高昌世子鞠智盛。 李牧在白巧巧脸上亲了一口,道:“夫人为我准备好吃的,等会我处理一下事情,咱们一起吃……想吃夫人包的馄饨了——”李牧油腻腻地撒娇,小梅看得直皱眉,白巧巧却很吃这一套,连声答应了下来。 李牧大笑一声,跟着小梅来到前院铺子。独孤九已经在了,李牧示意他把门打开,鞠智盛应声扑了进来,看到李牧,连滚带爬地来到他的脚边,眼泪哗哗地流。 李牧见他把鼻涕都抹在了自己的裤腿上,心里一阵恶心,抬脚要踹,想了想又忍了下来,道:“世子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悲伤?”他看了随着进来的长孙冲一眼,又道:“可是我的徒儿没有陪伴好?真真是竖子不可教也,吃喝玩乐都做不好,半点不能为我这个恩师分忧,有这样的弟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长孙冲见牵扯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怒了:“李牧——”忽然想到自己是人家徒弟,赶紧又把怒气憋回去,堆起一副笑脸,道:“……恩师,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这几日我奉师命招待世子,没有半点不周到啊。谁知刚才也不知怎么了,世子忽然找到我,非得要见恩师,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好带他过来。我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实在是赖不到我身上。” 鞠智盛也道:“不能怪世子,是小王的家里……”话没说完,鞠智盛又哽咽,哭道:“小王家里出事了,小王的兄弟,全都……全都——” 李牧一听,心里明白了,乌斯满杀人的消息传过来了。不过李牧看鞠智盛的样子,虽然在流泪,却是满脸的笑意,正是所谓‘欢喜的眼泪’,可见这孙子好像也未见得多伤心。 李牧给长孙冲递了个眼色,弯腰把鞠智盛扶了起来,叹息一声,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何人作为?” 鞠智盛咬牙切齿,道:“现在收到的消息,据说是乌斯满的兄弟,快一步把消息传递了回去。乌斯满的旧部,趁着没有防备,猝然发难,可怜我的兄弟,全都惨死在这些恶徒的刀下。” “嘶……”李牧倒吸了口冷气,道:“这些贼人,着实可恶,现在情况如何了?贼人是否已经伏诛?” 鞠智盛摇摇头,叹气道:“高昌小国寡民,武力羸弱。且我与父王都不在国中,兄弟们又都惨死,众臣失了主心骨,如何是那群恶匪的对手?他们抢了府库,烧了粮草,扬长而去,不知所踪。” “可恨!”李牧气到跺脚,怒气冲冲:“可恼!这些该死的马匪,死不足惜。世子放心,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坐视不理。明日我亲自上朝,与我皇言明。我大唐出兵五万,把这群该死的马匪全都剿灭!让高昌再无此患,为你的兄弟们报仇!” “不不不,侯爷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鞠智盛连声说道,可把他给吓坏了。若真是大唐出兵,那还了得?乌斯满的旧部,毕竟只是匪,虽然隐患不小,却不足以动摇高昌国本,但若是大唐出兵,高昌还能保存么?鞠智盛虽不学无术了些,这点道理却还是明白的。 李牧一脸疑惑,道:“世子来找我,不为了出兵的事情,却是为了何事?难道世子不想报仇?” 鞠智盛收起戚容,正色道:“侯爷的心意,小王领受。但男儿大丈夫,报仇的事情,当亲力亲为才是。我这次来找侯爷,一是为了告别。父王知道此事,已经做出决定,要小王立即返回高昌,主持事宜。他也会尽快处理好邦交事宜返回,家门不幸,遭此厄运,失礼之处,还望上邦海涵。二来……小王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牧爽快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套,有什么需要,但讲无妨。” 鞠智盛目光闪动,道:“听闻侯爷复原了诸葛连弩,高昌小国寡民,正缺少此等神器,还望侯爷能大发慈悲,赐予此物,也好助我报得大仇!” “这个么……”李牧面露犹豫之色,心中大骂,你还真以为老子是你兄弟了,当我是傻子? 鞠智盛扑通跪了下来,道:“求侯爷助我!” “唉……实不相瞒,这不太可能。” 鞠智盛忙拉住李牧的袖子,哀求道:“侯爷刚刚说过,但讲无妨,这……” 李牧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道:“本侯是说了,但讲无妨,你刚才不是讲了嘛,我没拦着你,对吧?但是我有说过,你讲了,我就会答应么?” 李牧的语气冷了下来,道:“世子,说句实话,你刚才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到底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国之重器,岂能交付于他人之手?你我交情归交情,但毕竟你是高昌人,我是大唐人。若是高昌归附我大唐,那自然是好说,但是似乎你的父王没有这个打算。如此情况之下,你怎么好意思找我要诸葛连弩?难道把东西交给你,让你有一天,反过来用在我大唐将士身上?” 鞠智盛面色如土,慌忙辩解道:“绝无此意,小王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李牧笑了起来,低头看着鞠智盛,道:“既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就不要乱说话,否则咱们的交情,也会变得很脆弱。” 李牧摆了下手,独孤九把长孙冲拉走了,只剩下了他和鞠智盛二人。李牧找了把椅子坐下,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鞠智盛坐下,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交情,咱们还是有的,但是不切实际的事情,最好还是别提了。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讲讲,能帮,我还是会帮。大家相识一场就是缘分,我毕竟不是绝情之人。” 第374章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恭贺“尘年旧诗”荣升盟主!)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这也不能怪鞠智盛,任何人的心思被当面戳穿,反应也都大体如此。同时他也明白,李牧没有赶他走,事情就有缓和。只是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牧也不着急,他知道鞠智盛终将妥协。 “侯爷……”过了很久,鞠智盛终于开口,显得有些颓唐,叹息道:“这次的事情,虽有匪类猝然发难的缘故,却也暴露出了高昌的国力,小国寡民,便是区区两千马匪,都可在高昌纵横无忌。小王不敢再与侯爷绕弯子,再遮掩便是愚人所为了。” “高昌的地理位置,侯爷应当清楚。西有西突厥,南有吐谷浑,北侧金山、结骨、薛延陀,东侧便是大唐。原有东突厥在时,牵扯诸方势力。高昌游走于夹缝之中,尚能喘息。但自大唐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仅四年便灭掉东突厥。东、东北、东南,大唐一家独大!” “大唐皇帝陛下,乃是一代雄主,志向广大,父王心知肚明。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强大时,无一不经营西域。高昌地处西域门户,首当其冲。或许在大唐君臣看来,高昌小国,疥癣之地,不足为虑。但我鞠氏一族,自汉以来,经营高昌之地,已有数百年。祖宗基业,怎忍相弃?此番朝见天子,便是想,尽己所能,保全而已。” “如今看来……”鞠智盛叹息一声,道:“子孙无能,恐做不到了。即便大唐皇帝不征高昌,西突厥东进也不会放过高昌。即便西突厥没有东进之意,陇右的马匪,高昌也应付不了……祖宗基业,在我父子这一代,再难维系——罢了,此天意,如之奈何,唯有国灭身死,殉国以报祖宗了!” 说罢又是大哭,李牧在旁边看着,却想笑。 这个高昌世子还真是表演型的人才,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刚才是用骗的,现在改成博同情了。不过这也正合了李牧的心思,见他哭泣,李牧赶紧宽慰道:“世子不必如此悲伤,情况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刚才我听世子说起高昌所处的境况,有一件事疑惑不解。世子啊,你是听谁说,我大唐欲征高昌?我伺候在陛下跟前,为何从未听过此事?” 鞠智盛已经心灰意冷,道:“侯爷不要戏耍小王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高昌正处在大唐西进之路,大唐若想恢复古丝绸之路,如何会放过高昌?” 李牧不解道:“莫非高昌心向突厥,要与我大唐为敌么?” 鞠智盛急忙辩解,道:“这如何可能!高昌国人乃是汉裔,与夷狄怎能混为一谈!若高昌心向突厥,我父子怎会来朝见天子!高昌弹丸之地,小心侍奉还来不及,怎敢违抗上邦?” “这便是了!”李牧奇怪道:“既然高昌心向大唐,为何还如此战战兢兢?我大唐是要恢复古丝绸之路不假,这与征伐高昌有何关联?圣天子不兴无名之兵,高昌若诚心归附,大唐乃中原礼仪之邦,必将善待,你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鞠智盛愣愣地看着李牧,他有点搞不清楚了。他不知道李牧是在侮辱他的智商,还是确实如此,但事到如今,就算是假话,他也只能当真的听了,喃喃道:“侯爷莫要说笑,大唐真无征伐高昌之意?” 李牧摆摆手,道:“我在朝中,算是一个闲散之人。你也知道,我管的是内务府,与朝堂不相干。朝中诸位宰辅如何想,我是不清楚的,但我观陛下的言语,没有听出想要征伐高昌的意思。前些日子听闻使者说,你与你的父王要来长安朝见的事情,陛下还龙颜大悦。说,自古以来,番邦朝见,都是忧虑重重,从无父子一同前来之举,而高昌国主却这样做了,足显高昌国主之诚意。世子觉得,这是好话,还是坏话?” “自然是好话!”鞠智盛激动了起来,起身面向太极宫方向深施一礼,感叹道:“大唐皇帝陛下,果然是胸襟如海,可怜我父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大罪、大罪也!” 李牧笑道:“还是那句话,我说了不算,只是一些道听途说,还得世子自己掌握。不过以我看来呀,高昌若是诚心归附,帮助大唐与西域通商,再有我到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应该问题不大。” 鞠智盛与李牧打交道多了,已经能听出点意思。李牧的这句话,有几个重要的点,一是‘诚心’二字,何为诚心,怎么才能算诚心。二是帮助大唐在西域通商,三便是要钱了。 这第二点和第三点,鞠智盛并不担心。通商的事情,本就是高昌的命脉,有无大唐参与都一样会做。而要钱,则更是小事。高昌有的是钱,除了几百年的积累之外,也跟西域诸国的货币有关。自高昌往西,如大食人、波斯人等,都使用金币、银币。而金银在大唐都是贵重金属,在数倍的利差之下,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 鞠智盛小心问道:“侯爷伺候在大唐皇帝身边,想必对陛下的心思,能够猜到一二。不知侯爷以为,如何算‘诚心归附’,还请侯爷不吝赐教,小王绝不会让侯爷白帮忙。父王带有一些高昌土特产,侯爷一定会喜欢,明日一定早早送来。” “说得那么见外。”李牧笑了一声,看似无意般,说道:“我这个人啊,对土特产什么的,没有多大兴趣。倒是我听说高昌与西域诸国贸易,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我这个人啊,猎奇的心比较重。若是有什么中原没有的种子,珍惜的物件儿,送给我一些,让我能出一出风头,我便不胜感激了。” “这也简单!”鞠智盛满口答应,道:“小王回去便为侯爷搜集,侯爷要种子是吧,无论什么种子,只要高昌能见着,小王就给侯爷送来一份,稀奇古怪的玩意,只要是搜罗到了,也一并给侯爷送来。土特产也不能少,高昌有两种土特产,一黄一白,侯爷一定会喜欢,万物推辞。” “哦?一黄一白?”李牧挑了下眉,道:“实不相瞒,我还就喜欢这两种颜色,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一样来个千八百斤就够了,千万不要太多,多了没地方放!” 鞠智盛暗骂不要脸,千八百斤,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千斤白银是多少钱?一斤十两,一千斤便是一万两,这也罢了,黄金你也要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鞠智盛咬着后槽牙,道:“侯爷喜欢就行——不知这‘诚心’二字?” “哦,这诚心啊,呵呵——”李牧看向鞠智盛,笑意盈盈,道:“我也是猜的啊,若高昌愿为大唐藩属,奉大唐为宗主,应当够表诚心了吧?” “藩属……”鞠智盛心里一沉。 高昌自汉以来,一直都是独立的国家,还未有过侍奉宗主国的先例。这与朝贡不同,朝贡的意思是,我承认你比我强大,愿意缴纳保护费。而藩属,则有一丝屈辱在里面。作为藩属国,名义上保有主权,实际上在内政、外交和经济等方面一定程度上从属并受制于宗主国。就连继承王位,都要请宗主国册封。 对于高昌如此羸弱的小国来说,一旦确认了藩属关系,便立刻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大唐可以借用任何借口,对高昌指手画脚。若大唐君臣不仁,高昌将要面对的状况,并不比现在好多少。 李牧的这番话,无异于是让鞠氏父子做一场豪赌。你是选择马上就死,还是赌一把大唐君臣的人品。 若是不答应,大唐很可能出兵。若是答应了,高昌就是大唐经营西域的马前卒,大唐也省去了刀兵。无论是哪种选择,大唐都不吃亏。而高昌,则要赌一赌大唐的人品。当丝绸之路畅通之日,高昌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被吞并成大唐的一个州,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李牧看得出鞠智盛的挣扎,也明白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便道:“此事不急,世子可以回去,深思熟虑之后,再给我答复。我这两日也挺忙,对了,正好告诉世子,我即将在平康坊开一家青楼,若是有机会,世子可要多多捧场啊。” “青、青楼?” “对呀、”李牧递给鞠智盛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鞠智盛恍然,也报之以同样的笑容。心里却在想,没想到逐鹿侯好色到了这种程度,不过也好,他有这个弱点,父王准备得那件礼物,倒是非常适合他。 思及此处,鞠智盛又道:“若有机会,自当捧场。今日多谢侯爷提点,小王这便回去与父王商议,再来之时,除土特产外,还有惊喜送给侯爷。” 李牧只当是什么奇珍异宝之类的东西,他也不客气,他刚损失了马场、还有盐业、矿业的份子,正是需要‘回血’的时候,值钱的宝贝,自然是多多益善了。他也不说透,只是笑了一下,起身道:“我送世子。” 第375章 旁观者清 鞠氏父子的决断并没有拖太久,次日临近晌午,两车金银已经送到了凤求凰。鞠智盛也是非常懂礼数,得知李牧去了工部,连门都没有进,让随从把金银抬进了库房,便告辞离开,去工部等李牧了。 李牧开完会,正打算到西市吃个羊汤胡饼,瞧见鞠智盛来了,便带着他一起,连同独孤九三人,来到了西市的汤饼铺。 李牧吃东西,没有一定之规,想到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还特意嘱咐过二狗留意长安城各种各样的美食,得空便要尝一尝。实在也是没办法,大唐的食物,多数都淡出个鸟来。想找到一些合口的东西,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若不是这段时间事情接连到了一起,李牧早打算学一学烹饪技能了。不过这也不算耽误事,吃,对一个大厨来说吃和做一样重要。先把长安城吃遍,再研究怎么做,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羊汤和胡饼端了上来,李牧跟鞠智盛客气了一下,然后便不理他,低头猛吃了起来。鞠智盛心里揣着事情,心急如焚,但看李牧吃得正香,也不敢打断他。只好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羊汤,算是作陪了。 终于,等李牧干掉了两个胡饼,一碗羊汤之后。鞠智盛终于等到了机会,忙道:“侯爷,土特产已经送去了府上。由您的二夫人亲自点验过了,每样都是一千斤,应当是够侯爷吃一阵了。” 李牧哈哈笑,道:“我的胃口好得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得有点多……不过这加起来两千斤的土特产,也是够吃一阵了。我们是朋友嘛,若是我吃着好,你还能不再送来点?” “侯爷说的是,咱们是朋友,侯爷吃多少,小王送多少,断不能让侯爷失了胃口——”忽然他话锋一转,道:“只是昨日提起的事情,还要麻烦侯爷多多帮忙。” 李牧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疑惑道:“昨日的事情,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鞠智盛差点晕过去,不会这么无耻吧,我可是刚把钱给你送去,眨眼就翻脸?鞠智盛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道:“侯爷,关于藩属之事,昨夜侯爷提起,我与父王连夜商议——父王相信天朝信义,已经做出了决断。若大唐皇帝陛下能应下高昌三个条件,此事便可成行。” 李牧紧皱眉头,道:“世子,这不对吧。能做我大唐的藩属,那是多少小国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啊!高昌不欣然接受大唐的美意,反而还提出三个条件?你当这事是我大唐上赶着么?罢了,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吧,休提了,我可不去陛下面前触霉头!” 鞠智盛此番的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卑躬屈膝,闻言长叹了口气,道:“既然侯爷如此说,那我们父子也不再强人所难。明日便一道回高昌,最多也就是身死国灭,我父子已经做好准备了!”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余光撇着鞠智盛,见他的态度坚定,又笑了起来,道:“世子怎么还开不得玩笑了呢?事情是我提起的么,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再说你我是朋友,你还给我那么多土特产,是吧?看在土特产的面上,我也得帮你忙!你先说说,三个条件都是什么?” 鞠智盛正色道:“第一个条件,请大唐皇帝陛下晓谕四方,高昌为大唐藩属,称藩纳贡,受大唐册封。大唐承诺保护高昌,并承诺不会干预高昌内政。” “内政?保护?”李牧没有表态,示意鞠智盛继续。 “第二个条件,高昌不能接受驻军。” 李牧笑道:“这倒是难办了,既要我大唐保护,又不接受驻军。那怎么保护?” “高昌可在边境划出地盘,供大唐军队结寨,并提供军饷粮草。但大唐军队,不能进入高昌腹地……”鞠智盛担心李牧发怒,赶紧解释道:“高昌小国寡民,若大唐军队进入高昌,祖宗基业形同覆灭,便算是我父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请侯爷请体谅!” 李牧和稀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闲官,传声而已,得看陛下体谅不体谅。” 鞠智盛连声称是,又道:“这最后一个条件,事关小王自己。高昌想与大唐永结秦晋之好,小王希望能够迎娶大唐公主……” “你放屁!”李牧登时喷了鞠智盛一脸,骂道:“陛下的女儿,最长者不过十二岁,你都多大了,也敢开这个口?” 鞠智盛没想到李牧如此大的反应,只当他对和亲之事不了解,耐心解释道:“侯爷,这和亲之事,古来有之。再者说,也不是立刻就要成亲,可以先定下婚事,等公主及笄之后再完婚,小王可以等的……” “那也不行,这事儿我帮不了你!”李牧直接把话说死了,从小读书,学历史的时候,他就对和亲之事,非常不满。纵观历史,和亲往往伴随的是屈辱。历来只见把女儿嫁给蛮夷和亲,却少见皇子迎娶蛮夷公主,由此便可知道,和亲这种事情,对女性,尤其是公主来说,是莫大的不公平。 李牧打心眼里反对这种事情,他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种事情就不该发生,若是国家足够强大,有无数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和亲,绝对不是一个好选项。 况且,就算是要和亲,高昌也没有这个资格。 李牧冷下脸道:“三件事,我能帮你的,就是头两件。第三件,我帮不了你,也不可能去陛下面前找这个晦气。你要是不死心,你就自己上表,看看陛下能给你个什么答复。” 鞠智盛见李牧变了脸色,心中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也不敢再说了。而且和亲这件事,本就是为了锦上添花,多一层保险而已,即便不成,也无伤大雅。只要大唐皇帝答应了前两个条件,事情就算成了。 中原王朝,历来讲究脸面。只要这两个条件晓谕四方,让周边的国家都知道,就等于是为高昌上了一个最佳的保险。师出必有名,古往今来,也少见宗主无缘无故征伐藩属的事情。虽然不够保险,但也是高昌目前情况下,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当然,若是和亲能成,就更好了。 当下鞠智盛便道歉,言明只好前两个条件能成即可。而和亲之事,鞠智盛也没有放弃。这些日子他与长孙冲厮混也不是白混的,见过长孙无忌几次。他打算通过长孙无忌这位国舅爷的渠道,再努力一把。只是这个心思,却不能跟李牧提了。 二人分别之时,鞠智盛对李牧说明,三日之内,他们父子就会离开长安返回高昌。李牧也给了保证,三日之内,无论成或不成,都会给他一个答复。 鞠智盛再拜而别,李牧上了马车,想了一下,让独孤九赶往河间郡王府。如今什么事儿,都没有他的赚钱大计重要。鞠智盛的事情,还是明天再说吧。 …… 李牧晌午过后来到河间郡王府,李孝恭竟然还没起床。李牧在书房等了好半天,李孝恭才打着哈欠进来。下人端来一碗醒酒汤,李孝恭一边像咽药一样喝着,一边斜睨着李牧,道:“小子,这么早来干嘛呀?” 按照前世的时间算,这会儿怎么也得有下午两点了。就这还早? 李牧懒得跟他掰扯,拿出一沓地契,递给李孝恭看。 “这是什么玩意……”李孝恭翻了翻一下,眼睛越来越亮:“美仙楼的地契?唔、美仙楼不错,美仙楼的三娘吹拉弹唱可是一绝……环采阁?环采阁也好啊,里头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见李孝恭这副如数家珍的模样,李牧心中暗道,你个老色鬼,还说只是春风楼的常客,看这样子,平康坊你是睡遍了呀!幸亏老子洁身自好,否则岂不是跟你成了连襟?想想都有够恶心! 李孝恭翻了一遍,把地契还给李牧,道:“你小子够能耐呀!短短两日工夫,你便买下了半个平康坊。本王实在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可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事情!” 李牧便把用股份置换的事情说了,李孝恭惊道:“这岂不是赔钱买卖?你小子傻了不成?有下蛋的母鸡不养着,非得杀鸡取卵,你打得什么主意?” 李牧笑道:“能有什么主意,您说过的,明哲保身啊!” “明哲保身……”李孝恭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道:“是极是极……本王竟没有你想得透彻,小子,本王还是小觑了你,如此大的一块肥肉,说舍了便舍了,如此气魄,本王自愧不如。不过也是好事,你也不缺钱,少担一点干系,往后也少一些掣肘。” 李牧没有言语,而是岔开话题,把刚刚鞠智盛找过他的事情说了。李孝恭听罢,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道:“李牧,你若问我的意见。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参与这些事情。” “为何?” 李孝恭不答反问,道:“李牧,你可知道为何你夹在各方势力中游走,却没有哪个势力真正豁出去针对你吗?” 第376章 心机 李牧想了想,道:“圣眷?” 李孝恭笑了,道:“圣眷很重要,却不足以支撑。你看《史记》便知道,得圣眷者,固然能够权倾一时,却不能够被接受,被承认。而你却已经等到了这份承认,这可不是圣眷能够给予的。” 李牧笑道:“那就是我的能力呗,毕竟我是一个天才!” “你确实是一个天才,但古往今来的天才也不少。” 李牧蹙起眉头,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您说是因为什么?” 李孝恭沉声道:“因为你做的事情,对他们有利,也因为你没有争权夺利之心!” “你不要觉得,你给过长孙无忌难堪,甚至打过王珪,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还差得远,因为你没有根基。”李孝恭毫不客气,直言不讳道:“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如同空中楼阁一样。长孙无忌忍下你给的难堪,你当他是因为你?不,他在意的是陛下对他的想法。王珪被你打一拳,为什么会忍下,那是因为,他肩负着整个太原王氏,而太原路还有大唐矿业,缺了你不行。” “你是如今朝堂上,各方势力的交叉点。他们想通过你,达成他们期望的合作。但这一切,都要遵循一个前提。那便是,你的手,没有伸到他们的碗里。” “碗?”李牧凝眉寻思了一下,道:“郡王,这‘碗’何解?” “长孙无忌的碗,在于吏部和军方。王珪的碗,在于刑部、礼部、和地方的宗族势力。而山东士族么,情况有些复杂,他们自成一派,便是连陛下都要忌惮。各方势力,有各自的地盘,互相都有明确地界限,各自安分,则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有人伸手到他们的地盘,触及了底线,谁都不会让步。” “现在他们默认了你有一块地盘,也就是内务府和工部。但这种默认,是看在陛下的面上。凭你自己,根本不可能站稳。这个时候,你还要走出自己的地盘,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你不满足于现状,他们会觉得你有更大的野心,他们会开始对你有所防备……会产生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以后的路,会不好走。” 李牧默默听着,忽然一笑,开口道:“郡王不参与朝堂中的事务,却对朝堂了如指掌,着实厉害。只是我很奇怪,郡王深谙明哲保身知道,为何会对我说这些?” 李孝恭哈哈一笑,问道:“李牧,你觉得我这府邸如何?” 李牧如实答道:“郡王的府邸,冠绝长安。只比东宫稍微小些,内部的景致,却要胜过东宫数倍。放眼长安,再也找不出一个。也唯有这样,才配得上郡王的功绩。” 李孝恭叹道:“是啊,本王的功绩……”他苦笑一声,又问道:“你觉得崇义如何?” “崇义这孩子,性情直爽,秉性纯良,生了一副好体格,日后必成大将。”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李孝恭看着李牧的眼睛,正色道:“我的子嗣不兴旺,嫡子只有崇义一人,庶子都还很幼小。崇义随我,不喜读书,一心向武。但是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形势,本王的子嗣,有机会领兵做大将吗?” “这……”李牧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涉及禁忌,他不敢乱说话。 “你不用回答,本王知道你能听懂。”李孝恭又笑,道:“李牧,你猜我心中有没有恨意?” 李牧硬着头皮道:“郡王,这个问题,小子同样无法回答。” 李孝恭摆了摆手,道:“那就不提了,说回崇义……崇义好武厌文,却不能领兵。可以预见,若我身死,河间王一脉必定没落。陛下念旧情,也许会让崇义袭王爵,但也有可能,按规矩降等,崇义便只能袭公爵了。” “陛下在时,本王在时,河间王一脉不会失了圣眷。下一代呢?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继位之后,形势又会如何?本王料不到,陛下也料不到,就算陛下有心照拂,他也照拂不了。” 李孝恭长叹一声,道:“这座宏丽的大宅,你也说了,长安城再难找出一个。陛下在时,本王住在这里。若太子继位,还会有一个太子属意的人住进来,还不如换个小宅子,诸子有才,守此足矣。如果这些犬子不才,也免得这么好的大宅子便宜了别人。” 李牧劝道:“郡王不必如此消极,我相信一定有办法——” “你说对了!有办法!”李孝恭打断李牧的话,道:“办法就在你和重义身上!” “啊?” 李孝恭盯着李牧,道:“你把本王堵在了青楼,如此大辱,你可知为何本王轻轻放下?” 李牧被盯得有点心里发毛,道:“我想过,许是郡王发现,被阴弘智设计了?” “是一个理由,但两码事。阴弘智设计本王不假,本王自会去找他的麻烦。但你让本王受了奇耻大辱,本王放过你,却不是这个原因。”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便告诉你,这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李孝恭道:“因为你是陛下看重的人,而且你还这么年轻。你的出身,本王早有了解。底细清白干净,性格虽然油滑了些,却能知道进退,沐浴皇恩,知道报答,非常忠诚。陛下纵容你,培养你,对你寄予厚望,这份厚望,你可知道是什么?” 李牧懵道:“越听越糊涂了。” “陛下,是想把你培养成,太子的宰辅之臣。” “啊?”李牧惊讶道:“郡王是不是猜错了,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太子也还年岁尚幼,接班的事情,是不是考虑得太早了些?” “早么?”李孝恭笑了笑,道:“不早!” “如今陛下有三个心腹大患,一曰门阀,二曰士族,三、便是勋贵。门阀和士族,你应当有所了解。我只跟你说说这勋贵,勋贵的隐患,一在于我,二便是长孙无忌。我从江南来到长安,放弃兵权,算是解除了一个隐患。但是长孙无忌是陛下登基的从龙之功第一人,陛下不可能不重用他,不可能不赏赐他。若不这样做,会寒了其他从龙之臣的心。” “但陛下这样做,也产生了一个极大的隐患。长孙无忌乃是国舅,陛下的三个嫡子,都是他的外甥。若太子登基之时,长孙无忌尚在,那么长孙无忌必将权倾朝野。他是太子的亲娘舅,有‘孝道’二字约束,加上多年在朝堂的经营,长孙无忌的权势将会达到顶峰,这对刚刚登基的太子而言,绝对是巨大的掣肘。”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么?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培养你这个出身不是勋贵,不是门阀,不是士族的野猴子,便是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状况。陛下让你早早与太子和越王交好,是因为陛下心中有数,他的继任者,必在太子和越王中产生。你与他们幼时结交,产生的信任感,是不可替代的。” “若太子有不测,你还能保越王。若越王心中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你也可以居中调节,保全越王的性命。不得不说,陛下这一步棋,着实漂亮!” “我饶过你,便是想结交你。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重义是你的兄弟,你不可能不管他。重义天生神力,前途无量,有你的帮衬,早晚必成大将,坐镇一方。我收重义为义子,便是把你与河间王府捆绑在一起,你在文,重义在武,对河间王一脉来说,等于多了两条后路。如此一来,至少在崇义这一代,河间王府不会没落。” 好深的算计! 李牧脊背生寒,愣愣地看着李孝恭,他没有想到,一个混吃等死,纸醉金迷,纵欲花丛的闲散王爷,竟有如此深的心机!这实在是太吓人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不觉得奇怪了。李孝恭毕竟是立下赫赫功绩的大将军,李唐皇室唯一可与李世民相提并论的帅才,李靖和李绩都曾是他的帐下大将。这样的一个人,若没点心思算计,那才是奇怪的事情了! 只是,纵使李孝恭狡诈如狐,他也绝对想不到。李世民的继任者会是现如今还在长孙皇后怀里吃奶的李治。 李牧深吸了口气,道:“多谢郡王坦诚相告。” 李孝恭笑笑,道:“也算不得什么坦诚,这些都是你早晚能想明白的事情。与你等你想明白了恨我,不如我与你挑明。反正对你来说,这也不能算什么坏事。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也能帮衬你一些,你就当是回报我,等我死了之后,照顾照顾河间王一脉也就是了。” 李牧正色道:“郡王说这些话就远了,重义蒙您不弃,收为义子。我是他的大哥,咱们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河间王一脉任何事情,我李牧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样便好。”李孝恭见李牧应承下来,心情舒畅,一口把剩下的醒酒汤都喝掉,道:“关于你刚说的事情,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你若觉得有必要,该干就干。毕竟我还活着,他们若是欺负你,我也不是好相与的!” 第377章 借力 从河间郡王府告辞离开,回家的路上,李牧一直沉吟不语。独孤九知道李牧在想事情,便放慢了车速,时候尚早,也不着急回去。 虽然李孝恭最后表示,如果李牧想要硬刚,他也不会坐视不理。但李牧却不想欠这个人情,他能体谅李孝恭的情况,虽说是谁也不敢招惹的存在,但他所仰仗的,无非就是李世民心中的愧疚而已。 这份愧疚管用吗?不可否认,十分管用。但,并不是无限的。 任何人都不可能为了一件事情愧疚一辈子,哪怕是救命之恩,报答一次,报答两次……几次之后,哪怕他报答得不够,这个人的心里也会觉得,我已经报答过了。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就说明,这份‘愧疚’的使用次数已经过了。 李牧不能浪费李孝恭的使用次数,而且眼前这件事,也犯不上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因为这涉及到他的大计。高昌连接西域,肯定能搞到很多珍奇的种子。种子,在李牧的眼中,是最珍贵的东西。因为他的系统买不到种子,指望‘福袋’希望渺茫,而且代价太大。他不能寄希望于概率这么低的事件上。 “不能自己去说……找谁去说呢……”李牧心里琢磨着,脑海中晃过一个又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了长孙无忌身上。若论国家大事上,对李世民影响最大的人,绝对是长孙无忌莫属了。 而且这事儿,与长孙无忌还有些好处。 就是你了! 李牧出声道:“调头,去赵国公府。” 独孤九应了一声,调转方向,奔赵国公府而去。 …… 赵国公府,书房内。 长孙无忌看着满脸希冀的鞠智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好了。 弹丸之地,撮尔小国,竟然敢开口迎娶大唐公主……长孙无忌只想笑,若非鞠智盛是‘外宾’,涉及两国邦交礼仪,长孙无忌此时肯定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不,他肯定已经赶人了,说不定还会命人给鞠智盛几鞭子。 就在他想如何委婉地拒绝的时候,管家进来了。长孙无忌心里明白,这是有重要的人物登门,否则管家是不会轻易在他谈事情的时候进入书房的。 管家来到长孙无忌旁边,看了鞠智盛一眼,凑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分寸拿捏得刚好,鞠智盛即便竖起耳朵,也什么都没听清。 长孙无忌起身道:“有点事需要处理,世子在此稍待。” 鞠智盛忙道:“国舅尽管去,小王不着急。” 长孙无忌离开书房,随管家来到前院。李牧正在大堂喝茶,长孙冲在旁边伺候着,看到长孙无忌来了,忙放下茶盏,道:“这么晚叨扰国舅,实在是不应该,小子先请个罪。” 长孙无忌笑道:“说得什么话,咱们是亲戚,自然是要多走动。你能来,我便高兴。不要走了,我这就吩咐备酒宴,晚上就住下。” “不不不,酒宴就不必了,我娘想孩子都想疯了,再三叮嘱一定要努力……我必须得回家。”李牧讪讪一笑,话锋一转,道:“今日叨扰,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跟国舅商量。” “哦?”长孙无忌挥了下手,在大堂伺候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只剩李牧、与长孙父子三人。 李牧也不绕弯子,道:“国舅可见过高昌世子了?” 长孙无忌想了想,如实答道:“见过。” “他找国舅何事?” 长孙无忌微微蹙眉,他很不喜欢李牧这种审问式的口吻,但他更好奇李牧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如实说道:“他想求娶大唐公主,想来我这儿请托。此事我是万不能答应的,正要拒绝,你便来了。” 李牧长出了一口气,还好长孙无忌不糊涂,没有答应鞠智盛的打算,若他真想帮忙,此事还不好说了。 “除了和亲的事情,他没再提别的事情?” 长孙无忌着实有些不高兴了,冷淡道:“没有别的事情,你今日来,便是来审问老夫的么?” 李牧忙道歉:“国舅言重了,小子过来,是有事相商。既然鞠智盛没说,那就由我来说。”当下,李牧把鞠智盛的三个条件,都告知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听罢,眉头紧皱。 让李孝恭猜中了,长孙无忌确实是起了防备之心。他不是没有想到过李牧参与国家大事的一天,这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李牧现在就想参与,他还是觉得太早了一点。 长孙无忌若有所指道:“这高昌世子倒是会寻门路,知道你在陛下面前最能说得上话,呵——” 李牧赶忙道:“国舅误会了,如此国家大事,当由朝中诸公决断,小子岂敢参与。我今日来找国舅,是想提醒国舅一些事情。” “提醒我什么?” “小子窃以为,高昌若能归附大唐,对国舅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呵、”长孙无忌笑道:“还是当说客来了,你不是说不参与么?” 李牧神色淡定:“小子是不能参与,但国舅却非参与不可。” “这又是为何?” “陇右路。” 李牧缓缓吐出三个字,长孙无忌凝起了眉头。 “若高昌归附大唐,便等同于打开了通往西域的门户。西域的客商从此将会络绎不绝,这些客商经过高昌之后,穿过沙漠和草原,来到长安。他们走的路,便是陇右路。” “国舅回想一下,筑路如何赚钱来着?” 长孙冲抢着答道:“收取过路费!” 李牧笑着点点头,又道:“那过路费是怎么收法?” “按照货物的价值……”长孙冲彻底明白了过来,道:“父亲,若是打通西域商路,陇右路上的商贾将会络绎不绝。他们从西域来长安,咱们能收一份过路费,从长安回西域,咱们还能收一份过路费。而且这些商贾往返,必定都是带着大量的货物,如此一来,过路费也多——” “我知道!”长孙无忌瞪了眼急切的长孙冲,心中暗骂,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这是什么样子!看看人家李牧,如此气定神闲,你还比他大两岁,一点也沉不住气。 长孙无忌看向李牧,寻思了一下,道:“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有疑问。你说的这种情况,与高昌归附有何关联?若我大唐出兵灭了高昌,不是一样可以通商么?” 李牧正色道:“有三个理由。” “说。” “其一,出师无名。” 长孙无忌笑笑,道:“这不算理由,成王败寇,强者为尊,也许会有人议论一时,但是过不了几年,就没人会提起了。” 李牧并不急,继续道:“其二,高昌距长安七千里,途径草原、荒漠,大唐刚打了一场打仗,国库空虚,粮草无以为继,若强行兴兵,对百姓来说,无异于敲骨吸髓。” 长孙无忌不语,他也知道,李牧说的是实情。 “其三,若大唐攻灭高昌。西域诸国,必人心惶惶。试问,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会来大唐做生意么?” 长孙无忌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李牧起身道:“国舅,此时对我李牧来说,无关紧要。如今工部和内务府的事情,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但事关国舅,我不得不提醒一声。天色不早,这便告辞了。” 长孙无忌对长孙冲示意了一下,道:“既然你有母命在身,我也不留你了。提醒之情,我记下了。让冲儿送送你,我再思量思量。明日朝议,你——” 李牧接话道:“明日朝议,我会参加。” 长孙无忌笑着点点头,道:“甚好。” 长孙冲送完李牧回来,看到仍在思索的长孙无忌,忍不住道:“父亲,这次李牧倒是做了件好事,看来他也是怕了您,想要缓和关系才特意过来——” “啪!”长孙无忌突然站起来,给了长孙冲一下。 长孙冲捂着后脑勺,呆道:“父亲,为什么呀,孩儿又哪里做错了?” “看到李牧,再看你,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能及他一分么?蠢材,蠢物!胖成这副样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长孙冲快要哭了,委屈道:“父亲,我、我也……在减肥了啊!” “晚饭不准吃!”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甩袖离开,长孙冲欲哭无泪,只好在心里碎碎念,又把李牧骂了个底朝天。 …… “阿嚏!” 回到凤求凰,李牧从马车上下来,连声打喷嚏。 “又谁骂我了——”李牧嘟哝着,四处寻摸白巧巧的影子,忽然一股恶风袭来,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李牧吓得大叫,差点钻到车底下去。独孤九也拔出了剑,但看清了来人,却没有动,又把剑收了回去。 “何、何人?” “是我!”一个粗大的嗓门响了起来,李牧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长出了一口气,道:“程伯父,人吓人吓死人,您干嘛呀,答应您的事情不是都做到了么?坊门快关了,您快回家睡觉吧……” “还敢说?”程咬金拽住李牧的衣襟,瞪着一双牛眼道:“你竟然拿马场的份子置换平康坊的青楼,脑子进水了不成?这事儿为何不与我商量?” 第378章 暗流涌动 李牧龇牙咧嘴地掰开程咬金的手指头,道:“程伯父,份子是我的,我想卖给谁,我就卖给谁……您也管得太宽了点吧?” “这叫什么话?”程咬金怒道:“你从小没了父亲,义父便如同你的父亲一样。我与你的义父如同手足兄弟,他现在不在长安,我便如同你的父亲,眼见着你做了傻事,我能不管吗?” 李牧有点懵,你跟我义父,关系……好吗? “哎呀,我的程伯父啊,我自有主张,您就别操心了啊,天色不早,坊门就要关了,您还是早点回府歇息……” “我不着急!”程咬金推开李牧的手,活脱一个老流氓的气质,道:“老夫奉皇命,统管长安城防务,巡夜的兵丁哪个敢管我?今个我必须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不说清楚,我不走了!” “这……” 碰上这么个老混账,实在是没辙,李牧对独孤九示意了一下,道:“那行……伯父,正好我还没吃饭,咱爷俩喝点。” “这还差不多!”程咬金哼了声,李牧把他带到客房,独孤九送酒菜进来,然后又退了出去。 李牧为程咬金斟满酒杯,敬了一杯酒,然后掰下一只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在程咬金面前吃饭就这点好,不用拿腔作调,他本就是个粗人,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程咬金掰下另一只鸡腿,也咬了一口。嘬了一口酒,程咬金道:“小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杀鸡取卵的事情都做了,你便是这么不想与我程家有所牵连么?” 李牧笑了,道:“伯父这就是找茬了,我若不想与程家牵连,我会给您出主意?咱们爷俩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吃肉?我把程伯父,绝对是当做长辈尊敬的。” “那你为何置换股份?” “唉……”李牧知道绕不过去了,拿起酒盅抿了一口,叹息一声,道:“伯父,实不相瞒,我是有苦衷的啊!” “苦衷?”程咬金笑了一声,道:“你这个小子,年纪轻轻,却已经身居高位。老夫混了一辈子,也不过是正三品,你才十七,就已经是从三品,且自个一人管着一个衙门,恩宠已极。谁敢惹你,你还能有什么苦衷?” “呵……”李牧又是苦笑,道:“伯父只看到了小侄光鲜的一面,没看到这背后的烦恼。您说得都不假,陛下对我恩宠已极。但您可知,陛下为何对我如此重视?又为何置内务府?” 程咬金吐出鸡骨头,含混不清道:“听说一点,说是陛下要你搞钱,为了打造一支骑兵?是这么回事?” “对!”李牧叹道:“陛下要打造一支万人骑兵,为了这支万人骑兵,至少要准备一百万贯。这还只是置办军马,甲胄,武器的钱,练兵,养兵,都不计算在内,若计算在内,至少还要五十万贯!” “一百五十万贯呐!如今国库空虚,哪里挤得出来?陛下就让我办内务府,做生意,填补这个窟窿。”李牧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道:“伯父,实不相瞒,我压力很大。一百五十万贯,是个小数吗?您也知道,我有脑疾,这几天事情堆在一起,脑袋都快炸开了。” “嘶……”程咬金倒吸了口冷气,听李牧这么一说,他也感觉到头疼。一百五十万贯,实在也是太多了一点。程府家大业大,在没有马场之前,一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万贯的进项。这一百五十万贯,他想一想脑袋都大。 “可是这跟你置换产业也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李牧气哼哼道:“也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太岁!惹到了一群狗御史!以前有一个魏征,因为修路的事情,让我摆了一道,现在不敢轻易找我麻烦。刚消停没几天,又出来一个王境泽。这个王八蛋比魏征还要可恶,专挑我的七寸捏,让我奈何不得。陛下又保着他,更没法下手了……上次说办内务府的时候,他就给我使了绊子,本来我琢磨趁着为陛下做买卖,自己也跟着挣点小钱,结果让他把话都先说了,噎得我死死的,现在我是白干活,我怎能不气?” “我管着内务府,少不得与各家打交道,那个王境泽又盯着我。若是我再持有马场份子,除非内务府不与程家做生意,不然那个王境泽一定会找我麻烦。譬如说,我把订单交给程家的作坊,他就会说,因为我在马场有股份,与程家有金钱的往来,所以才把订单给程家。到时候我还辩解不得,这样的污名,我岂能忍受?” 李牧又喝了口闷酒,道:“本来现在我就焦头烂额,实在是不想再添麻烦了。所以我就把份子都置换掉,连同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一起,全部都置换掉。从今往后,只要是做生意,就通过内务府来。我跟谁也没关系,总挑不出毛病吧?至于我自己,有酒坊、有这凤求凰,怎么也饿不着。明年开春,我在买些田地,为子孙攒下一些,也就行了。” 李牧的这番话,道理是说得通,但程咬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猫腻。没有理由,源自于一只老狐狸的直觉。 但他也没有再问,他知道问了,李牧还有话搪塞他,眼珠转了转,岔开话题,问道:“那你也不能去开青楼啊,堂堂三品军侯,要不要脸了还?” “我懂……但是伯父,这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不要脸,有人陪着。” “啊?” “河间郡王。” 程咬金诧异道:“怎么可能,河间郡王他……”话说了一半,程咬金忽然憋了回去,他想起了坊间关于李孝恭的传言,搁在别的王爷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搁在这位王爷身上,还真保不齐。 “此事当真?” “那还有假啊?”李牧又给程咬金满上一杯,道:“前几日我与阴弘智的事情,伯父想必也听说了。有个秘密告诉您,当日我砸阴弘智的春风楼,把河间郡王堵在里面了。” “啊?”程咬金手一哆嗦,一杯酒洒出去一半。 李牧嘿嘿笑道;“这事儿我也就跟您说了,您可千万别外传。不过后来解决了,河间郡王看中了我的义弟,就是那个大个子。收他为义子,这点事也就算过去了。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一起饮酒,河间郡王便提起他的那个相好,就这么着,提起开青楼这件事。” “我置换这些产业,都是在帮他。对外,说是我们合伙的生意,但其实是他的。等青楼赚钱了,他再把钱给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事关李孝恭,程咬金不疑有他,主要是他不相信李牧敢拿李孝恭开玩笑。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程咬金心里也有底了。 “小子,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置换马场的份子,也该跟我说一声。你当我程咬金是什么人?是随随便便谁都有资格跟我合伙做买卖的?幸亏程钱消息灵通,赶在其他人动手之前,先换到了马场的份子,否则换了另一个人,我的马场岂不是要跟别人一起掺和?” 李牧惊讶道:“程家果然是家大业大,伯父的买卖之中,竟也有青楼么?” “放屁!”程咬金骂道:“老夫怎么会经营青楼,是你伯母的娘家,清河崔氏的一个表侄子经营的。老夫花钱买他的,他还不乐意,气得老夫揍了他一顿,他又乐意了,真是好没骨气……罢了,不说他了,老夫问你,份子你置换掉了,以后马场的事情,马球赛的事情,你还管不管了?” “那自然是要管啊,马场和马球赛不是还有内务府的三成么?我是内务府总管大臣,责无旁贷,必须得管。” “不是这意思!”程咬金盯着李牧问道:“管也分怎么管,尽心竭力是管,敷衍了事也是管。以后马场没了你的份子,你还能尽心竭力么?” 李牧笑了起来,道:“我叫您一声伯父,自当尽心竭力,这还用说么?” “有你这话,我才安心!”程咬金也不拖泥带水,又干了一杯,起身道:“就这点事,天色不早了,我也不多待。昨天佃户跟我说,有一头牛难产死了,不得已,只好吃了。明日给你送来一条牛腿,别嫌少啊!” 李牧忍住笑,稽首道:“多谢伯父。” 送程咬金出门,李知恩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道:“主人,程家的佃户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他家的牛每个月都死。” 李牧敲了敲她的后脑勺,道:“他家的牛要是不死,你哪里来的牛肉干吃?” “唔……”李知恩点点头,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道:“说的也是。” 二人回房,李牧吃了饭,又找来独孤九吩咐了几句。独孤九穿了夜行衣,几个腾跃,消失在了夜色里。 而此时,一辆马车,赶着宫门关闭之前,将将从宫里出来。 长孙无忌在李牧走后,打发掉了鞠智盛,便乘车直入宫中。他也有皇城骑马乘车的特权,自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太极殿见到了李世民。 他把李牧说的三点,除去陇右路得利一节外,原封不动地说给李世民听,得到了李世民的赞同。二人议定,明日朝议,便由长孙无忌上奏,君臣演一出双簧,把高昌归附的事情定下来。 第379章 咄咄逼人王境泽! 翌日。 李牧起了个早,白巧巧为他穿好朝服,李知恩拿过镜子来,李牧瞅了瞅镜中人俊俏的容颜,忍不住叹道:“我的娇妻美妾,你们不觉得幸运么?” 二人没反应过来,白巧巧纳闷道:“夫君在说什么,哪里来的幸运?” “茫茫人海中,找到我这么俊俏的夫君,难道不是幸事?” 白巧巧忍俊不禁,点头应承,道:“是幸事,能嫁给这么花心的夫君,怎能不是幸事呢?” 李牧一下子被噎得没了脾气,耍赖般揽住白巧巧的腰肢,狠狠地亲了一口。李知恩在旁边也是娇笑,忽然她一愣,仔细端详了李牧一下,奇怪道:“夫人,你仔细瞅瞅,好像夫君真的变得俊俏了些呢?” “哪有……”白巧巧嘴里说着,也不禁去看李牧,这一看之下,也是有点愣神。平日里在一起,很少有仔细端详的时候,突然这么一瞧,还真发现了些许不同之处。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不怎么照镜子的人,突然照了一下镜子,脑海中会晃过“啊,原来我长这样”。白巧巧对李牧从小便情根深种,对李牧各个时期的印象都非常深。经李知恩这么一提醒,白巧巧恍然发现,现在的李牧,和她记忆中那个对自己非常冷淡的李牧,模样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区别。 “白了不少,也俊了不少……”白巧巧喃喃道。 李牧凑近镜子,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也是惊讶不已。原来孙思邈说得是真的,神魂相符之后,模样也会发生变化。如今这张脸,与他前世越来越像了。看这个趋势,这张脸最终演化的结果,应该就是他前世的容貌了。 也就是说,到了那个时候,就能要孩子了? 这样也好,免得自己与巧巧生下的孩子,长得像原来的李牧。虽然自己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看着孩子的样貌,还是难免有一种绿油油的感觉,还是变过来好。 李牧满意地笑了,道:“看来我这张‘小黑脸’以后要变成‘小白脸’了,也好也好,符合本侯的气质。” 白巧巧和李知恩都听不懂‘小白脸’是什么意思,还跟着附和,说长得白点儿好,皮肤太黑了,像程咬金似的,有些吓人。 与妻妾吃过了早饭,独孤九驾车,送李牧去参加朝议。出了家门,拐过街口,李牧问道:“昨晚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么?” 独孤九点点头,道:“都交代清楚了。” “有人看到你么?” 独孤九自负一笑,道:“大哥,我的轻功,便是高公公在,也跟不上我。我又特意留心,放心吧,谁也不会发现的。” “那就好。”李牧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道:“到了叫我,睡会儿……” 说完,鼾声大作。独孤九放慢了速度,对李牧贪睡的习性,他已经习惯了。他也清楚李牧为什么犯困,习武之人,六识敏感,李牧每晚跟白巧巧做过什么,他想听不到都不行。 他只是奇怪,那种事情有什么意思,竟能让李牧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不懂……着实是不懂! …… 两仪殿。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随着高公公的一声尖叫,朝议开始了。这几日李世民因为与高昌谈判的事情,一直在责备三省六部办事不利。几乎天天摆个臭脸,文武百官见皇帝有情绪了。谁也不敢触这个眉头,即便是有事,也都尽量往后拖一拖。接连三日,朝议都非常简短。李世民也像是怄气一样,你们没事,我也不提,看谁着急! 今日的气氛,却有些不一样。高公公的声音落下,长孙无忌便站了出来。众人一看是他,都打起了精神。谁人不清楚长孙无忌的地位,他一般情况下不说话,但是只要是说话了,就一定是大事。 难道国舅想出了高昌之事的应对之法? “陛下,臣有事启奏。” 李世民还在演,沉着一张脸,没好气道:“奏来!” 李牧躲在武将身后瞅着,忽然发现李世民耷拉着脸的样子,有点像赵本山小品里面说得那种鞋拔子脸,差点笑出声,赶紧忍住,悄咪咪地隐藏著身形。 今日为了躲藏,他特意站在了武将的队列中。他是从三品的军侯,也是从三品的内务府总管大臣,说武是武,说文又是文,想站那儿就站那儿,谁也不会跟他计较这事儿。 “陛下,昨夜臣见过高昌世子,谈及两国邦交……” 长孙无忌把昨晚对李世民说得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当然,剔除掉了李牧的影子,全都换成了他自己。李牧提出的所有观点,也都成了他长孙无忌的观点。 李牧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骂。世人都说我李牧脸皮厚,不要脸,睁大眼睛看看吧,堂堂国舅还不是一样? “……臣严词呵斥高昌世子求娶公主的想法,但其余两个条件,臣窃以为可行。还请陛下明断!” 本来就已经是商量好的事情,李世民自无不允。但他还表现出一副惊讶,而后凝眉思索,再后才龙颜大悦道:“爱卿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此策可行,甚好,绝妙!数日以来,令朕夙夜难眠的事情,得爱卿之助,迎刃而解矣!好好好,就这么办!朕这便下旨……” 按照昨日商定的剧本,此时李世民下旨,这出戏就算演完了。既显得李世民虚心纳谏,同时又衬托出长孙无忌谋略过人。 但偏偏,有人不答应。 “陛下!” 一声断喝,吓得李世民一个激灵,也打断了他的话。李世民皱眉瞧过去,只见文官队列中站出一人,此人手举一块铁笏板,不是‘铁骨铮铮’王御史还是哪个? “爱卿对高昌之事,也有想法么?”李世民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一个小小御史,国家大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也是你能议论的么? 王境泽躬身答道:“陛下,国家大事,臣一个小小御史,断不敢妄言。但臣收到一个消息,却不得不告知陛下。陛下听臣说完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哦?”李世民疑惑道:“与高昌事,有关么?” “有关!”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也懵,李世民只好道:“那就说吧。” 王境泽等的就是这句话,李世民话音刚落,他便抓住笏板指向李牧,大声道:“逐鹿侯,你还不认罪么?你做下的事情,已经都被我知晓了!” 瞬间,文武百官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李牧身上。 李牧茫然地看向王境泽,脸上写着两个大字,懵逼。继而,勃然大怒,指着王境泽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跟我喊个屁,什么罪,哪里的罪?” 王境泽冷笑一声:“哼!还不承认!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哎呦我这暴脾气!”李牧涨红了脸,撸起胳膊,从队列中走出来,瞪着王境泽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没错!老子开青楼了,咋了?我乐意!关你屁事!”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堂堂三品军侯,内务府总管大臣,竟然跑去开青楼?这……这成何体统!登时便有好几位平时自诩清正的官员站出来对李牧横加指责,李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一一对喷回去,偌大两仪殿顿时变成了菜市场,吵闹哄哄。 李世民一个头两个大,喝道:“放肆!都给朕闭嘴!” 在工部与李牧聊过之后,李世民清楚李牧为何会开青楼,李牧不惜自己担着恶名,归根结底也是为了给内帑赚钱。见众人对李牧群起攻之,李世民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道:“王爱卿,逐鹿侯做什么买卖,与高昌的事情有何干系?你不要牵强附会,退下吧!” 没想到,王境泽也是一脸懵:“陛下,臣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李世民疑惑:“还有什么事?” 李牧也道:“对呀,还有什么事?” “哼!”王境泽冷笑一声,道:“既然你不说,那就我来说。”说着,王境泽面向李世民,高举笏板,道:“陛下,臣要说的是逐鹿侯受贿一事。有人看到高昌世子到逐鹿侯的住处,去时带着两辆车,各载有一个大箱。走的时候,车上的大箱不见了。臣寻访得知,马车行至半路的时候,曾掉下一个银元宝,故此猜测,大箱之内,都是金银!” “不仅如此,臣又收到消息,昨日傍晚,逐鹿侯去过赵国公府上密谈。而当时,高昌世子也在赵国公府上,因此臣大胆猜测,逐鹿侯收了高昌世子的贿赂,为他奔走。高昌归附一事,是他一手促成。他蒙蔽了赵国公,蒙蔽了陛下。他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利益不顾,这是卖国之举!” 王境泽越说越气,越说越大声,笏板都快顶着李牧的鼻子了,声嘶力竭道:“李牧!你身为大唐军侯,却行卖国之事,你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今时今日,事情已经败露,你还不认罪?” “你敢说,你没收高昌世子的金银吗?!” 第380章 火力全开 “你敢说,你没收高昌世子的金银吗?!” 一声怒喝,在两仪殿中回荡。 李牧眼珠乱晃,把众人的表情收在眼底。 说出这话的王境泽,演技还是不到家,他的表演很逼真,但是在眼底深处,还是带有一丝怯意。余光再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李世民面露不悦之色,李牧心里也明白,一是因为王境泽打乱了他的计划,让这一出明君贤臣的戏码没能演成。再就是因为自己受贿的事情,没有提前向他通报,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境泽这个二愣子当众把这件事挑明了。若处置自己,他会内疚,若不处置自己,堵不住满朝文武悠悠之口,因此为难。而长孙无忌的表情就比较简单了,恼羞成怒,他本来以为,抢了自己的说辞,能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但却没有想到,其实是自己先收了贿赂,他利用了。 而其他人,则神色不一。有人气愤,有人看热闹,有人幸灾乐祸,还有人惴惴不安。李牧特意瞄了那些惴惴不安的人,多半都是实权衙门的郎中、侍郎等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们也肯定是收了鞠智盛的贿赂,担心东窗事发。 收集信息完毕,李牧抢在李世民开口之前,突然大笑三声! “哈!哈!哈!” 三声冷笑,整个人气势飙升。众人心中一凛,暗道,来了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喷子走来了!谁人不知,逐鹿侯三声大笑,便要开始喷人,被王境泽噎了几番,他终于急眼了,终于忍不住了! 朝堂上这事情无关的人,眼珠子都亮了起来。大唐公务员的生活也很枯燥的,有免费的大戏看,谁不高兴?就算得不着什么,回去也当几日的谈资啊! “没错!老子贪污了,老子受贿了!昨日高昌世子是给我送钱了,两大箱,全是银元宝,每箱一千斤,怎么了?” 王境泽看着李牧的气势,整个人差点堆在地上,还是李牧给他使眼色,他才勉强稳住架子,深吸了口气,怒声道:“你承认便好,每箱一千斤,一共两大箱,那便是两万两银子,两万贯钱!你收下如此巨额的贿赂,为高昌世子奔走,这回可没有诬告了吧!逐鹿侯,认罪吧!” 王境泽转身看向李世民,道:“陛下,逐鹿侯已经承认罪行,请陛下明断!” 两仪殿鸦雀无声。 王境泽抬头瞄了眼,只见李世民的表情也非常古怪,再看周遭的官员,表情大多如出一辙。 王境泽再次大声道:“陛下,事实俱在,怎可徇私枉法!!” 李世民拧着眉头没有说话,这时程咬金站了出来,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道:“欸?那小子,你刚说,李牧受贿,收了多少?” 王境泽大声道:“宿国公,你没有听清楚么?两万贯!足足两万贯!” 程咬金大笑:“哎呦,可笑死老夫了……你要说是二十万贯,老夫或许还能信上一信,两万贯……以李牧的身家和本事,他会放在眼里么?他要是手指头缝儿大点,丢了都未见知道,你好歹也说个大数,区区两万贯,也太小家子气了。” 其他一些中立的官员也附和,都说这点钱,李牧不至于去贪。 王境泽眼见帮李牧的声音越来越大,急昏了头,赶忙对李世民道:“陛下,刚刚逐鹿侯承认了呀,他收了两万贯!两万贯这是多大一笔钱啊,怎么能用‘区区’二字形容?请陛下明察,明察啊!” 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焦急的王境泽,又看了一脸愤懑的李牧,心想这收钱的事情多半是真,但两万贯对李牧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拉个偏架,把事情压下去,便道:“王爱卿,你对李牧不甚了解,他呀,手里头偌大的生意,两万贯他着实不至于去贪……” “陛下不必为臣开脱,臣确实收了!” 李牧突然出声,打断了李世民的话。李世民的表情僵住了,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你说这尴尬不尴尬?当皇帝的,豁出去脸皮为臣子开脱,结果臣子还不领情!李世民也来气了,道:“李牧,你是找死不成?受贿两万贯,往轻了说也是抄家流放的罪过,你想抄家流放么?” “呵!”李牧轻笑一声,浑身荡漾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之气。他迈步来到李世民近前,撩起朝服,跪在两仪殿中央。李世民见他一副认罪的架势,真的着急了,咬牙低声道:“你想干什么,还不起来?” “陛下,臣胸中万千委屈,今日必须说个清楚!” 王境泽在旁边‘捧哏’,道:“陛下,臣当御史也有些年头,还头一次听说有人受贿还万般委屈,若这也能讲出道理来,世间岂非黑白颠倒?” 李牧不理会他,继续说道:“陛下,诸公,请听李牧一言,是非曲直,陛下与诸公自由明断。若陛下与诸公,皆认为李牧有罪,李牧甘愿受死,绝无埋怨。” 李世民听到这话,心中大恨。他不恨别人,就恨李牧。本来还以为有段时间没惹祸了,这小子总算沉稳了些。但现在看来,还是一个屁味儿!说不得,实不可解时,只能朕站出来背锅了。李世民心中打定主意,看了李牧一眼,没好气道:“你说,说说说!” “陛下,臣收了高昌世子的两万贯,这是事实,臣不辩解。方才宿国公为臣说话,臣心里也感激,但不得不说一句,他说差了。他说臣不差钱,不缺这两万贯。这话对也不对,从前,别说是两万贯,便是十万贯,臣也一点都不在乎。修工匠坊十余万贯,修葺长安巷道,又是十万贯整。这还不算杂七杂八的一些小钱,加起来也有几万贯了,臣什么时候提过?” 听李牧翻起旧账,李世民的气也消了不少,道:“你的付出,朕心中都知晓,可是你为何要收高昌世子的贿赂啊!” “请陛下听臣说完。”李牧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臣刚才说了,从前不在乎,但是自打做了内务府大臣之后,臣在乎了。臣缺钱,确实缺钱,哪里都缺!” 李牧悲愤道:“陛下只见内务府与诸商贾的合作如火如荼,但这背后的详情,陛下可知晓么?诸公可知晓么?” 李世民一窒,道:“朕从未问过内务府的事情,如何知道?” 李牧看向文武百官,众人也都是摇头。 李牧再度开口,道:“那臣自己来说。做生意,没有天上掉钱的事情。总得是先投入,再生产,然后把东西卖掉,这才能有回报。便拿贞观犁举例,如今工部的工厂在生产贞观犁的犁铧,与商贾合作生产其他部件。订单太大,商贾的作坊太小,满足不了需求。怎么办?只能是内务府先拿钱投入,扩大作坊,然后生产出部件,卖给内务府。内务府结清作坊的款项,然后再按照占股的多少分账。但是前提,得是先投入!” “再说说看似不用投入的,工厂是自己家的,但是生产犁铧,得要铁矿石吧?得有熔炉,模具,得有工匠干活吧?工匠不是奴隶,那是要给工钱的!贞观犁如今一架都没卖出去,臣想问一问陛下,问一问诸公,这钱从哪出?!不得等明年开春,把贞观犁卖出去,才能有回头钱么?在这之前,都在库房里面放着,那是钱吗?!” 李牧气得上头,又问了一声:“也许有人会说,那就别生产了!不生产贞观犁行不行?行吗?耕牛不够!若是这么想,没耕牛的百姓干脆都别种地了,大家一起饿死好不好?!” 李牧见众人鸦雀无声,心中畅快不已,继续道:“贞观犁,只是内务府的一个生意而已,其他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总而言之,都还没到赚钱的时候,现在都是往里面投钱。国库的钱不让动,内帑有多少钱诸位比我更清楚。实不相瞒,如今内务府的生意,全都靠我的酒坊在支撑,涉及的数额,我就不说了,说出来怕吓着诸位!” “除了内务府的生意需要钱,还有需要钱的地方。慈幼局不知诸位听过没有,没听说过,我也可以说一下。长安城的街道上,游荡者上千名乞儿。没人管,没人问,偶然一次我碰到了几个乞儿,可怜他们,想要给他们一口饭吃。正好东城有很多空宅无人居住,我便让工匠们去修葺,有了今日慈幼局的雏形。但当时我也没想到,孤儿有上千人之多!但是能怎么办?难道救一人杀一人?没办法,只能把大一点的孩子送去工厂做徒工,小一点的还得养着,就这!也有二百余!” “吃饭不要钱么?穿衣不要钱么?就算是粗茶淡饭,麻布衣裳,不也是钱么?陛下仁慈,给了慈幼局的名头,但这钱哪里出?国库给吗?不给!内帑拿么?怎么拿,内帑也没钱!全都我自己拿?我也有妻儿老小,我也得养家糊口!难道要我不吃不喝?我不是泥塑的佛像,上点香火就能饱!正好这时候,有人来送钱,为什么不要?不拿白不拿!收到这两箱银,都还没焐热,就给慈幼局送去了一箱!谁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慈幼局看看,有还是没有!” 第381章 我委屈! “至于另外一箱……” 李牧慨叹一声,把目光投向了侯君集。侯君集见李牧看过来,顿时一副‘黑人问号’脸,他跟李牧平素交往非常少。唯有一次长谈,还是刚认识的时候,他找李牧要酒喝,李牧送了一车到他府上,他款待李牧,算是吃了顿饭。在那之后,再无私下来往,侯君集实在是想不到,李牧为何会看向自己,这里面也有我的事儿? 李牧长叹了一声,道:“说起来这事已经有些时日了,不知大将军还记不记得。那日我登门拜访,大将军款待我,席间大将军曾谈及初为兵部尚书的诸多不易,其中有一条,便是关于甲胄。大将军言及,不要说地方上的府兵,便是京畿之地的禁卫,尚不能做到一人一甲,打起仗来,士卒都是用血肉去迎接敌人的刀锋……大将军,可还记得此事?” 侯君集努力回想了一下,依稀有些印象,那日他喝醉了酒,是抱怨了几句,但是具体说没说甲胄的事情,他实在是记不清了。但此时,这样说显得自己醉酒误事,侯君集也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李牧已经占据了上风?便道:“有此事,但这种事情,也不止是我朝,历朝历代皆如此,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一朝代,能做到一人一甲。” 李牧叹气道:“可是我不知道啊!” “那日我听了大将军的话,回到家里,便一直挂心此事,一心想做点什么,哪怕不能让大唐士卒人人都有甲胄,但至少禁卫、我大唐军队的脸面,让他们都有甲胄,也是好的。此事在我心中,一直不曾忘却,直到最近,内务府、工厂、商贾的合作日益成熟,我便有了想法。何不再设一厂,专门生产甲胄供给禁卫士卒?若有这样一个工厂专司生产,统一调度,必能大大减少损耗,降低甲胄的成本!” “此事绝非我为了开脱罪行信口胡言,这件事我与多位商贾提及过。陛下与诸公若不相信,我可以道出他们的名字,请他们为我作证!有这一万贯的启动资金,我已经招募了一批劳力,靠近延兴门有一片废宅,现在诸公到东城就能看到,我让他们把废宅拆掉,能用的木、石等材料,都码放到一边留用,不能用的,都清理到城外。等来年春天,卖掉贞观犁,回笼一部分钱款时,我就要在东城再建一处工厂!” 说到这里,李牧愤愤然道:“这便是两大箱‘贿赂’的去处,请问诸公,我做错了吗?!” 李牧看向李世民,道:“陛下说,臣犯的罪,是抄家流放的罪过。好,请陛下去抄我的家。不怕陛下笑话,如今臣的家中,库房的现钱,再加上金银细软,把我娘子的首饰都算在内,也不会超过一万贯。我的买卖大家都知道,酒坊月入多少,凤求凰的香水、银镜、肥皂等月入多少,诸公大致也能算出来,说是日进斗金不为过吧?但是如今我却只有这点钱,请问陛下,请问诸公,贪污成我这副样子,受贿成我这副样子,古往今来可有吗?” “我去找国舅,与高昌的事情半点无关,我连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做别的?再说凭我李牧这两下子,能想到国舅说得那些谋国之言?你们也太高看我了!不信问国舅,我昨日可提过高昌二字么?” 众人看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瞬间觉得两侧脸颊火辣辣的,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陪李牧演戏,摇头道:“李牧找我,是为了犬子学业,与其他事无关,请诸公不要胡乱猜测了。” 李世民知道李牧的付出,但他没想到李牧付出了这么多,心头百般滋味涌上,再看李牧跪在地上,瞬间模糊了双目,从龙椅起身走下台阶,双手把李牧搀起来,道:“受委屈了,是朕对不住你。” 说罢,看向王境泽,又扫向满朝文武,道:“逐鹿侯对朕忠心耿耿,为大唐尽心竭力。他是收了贿赂,但朕却以为,收得好,贪得也好。若满朝文武,皆如此贪污,如此受贿,何愁社稷民生?从今往后,内务府的事情,各司各衙都不要干预,逐鹿侯即便贪污受贿,也有朕去处置他,用不着御史台多事!” 众御史一听这话,纷纷站了出来,就连魏征也忍不住出声,道:“陛下,御史台纠察百官,内务府如何能例外?此例不可开!” 王境泽也道:“陛下,不可被逐鹿侯的花言巧语蒙蔽。他哪有他说得那么凄惨?就算他的酒坊生意都搭在了内务府,他还有马场的份子,还有大唐盐业、大唐矿业……” “住口!”李世民也是实在气不过了,怒视王境泽,道:“欺负人也得有个限度,你们在这里夸夸其谈,怎不见你们拿出一文钱?李牧可是真金白银的搭进去了,你们这些小人,有何面目说他?” 王境泽不服道:“陛下,臣等御史,两袖清风,哪里来的钱啊!逐鹿侯他……” 李牧打断王境泽的话,冷声道:“我能赚钱便是罪过?我抢你的钱了?” 李牧看向满朝文武,道:“诸公,我李牧卖酒也好,卖香水也罢,可曾威逼利诱任何一个人,强买强卖过么?酒若不想喝,你们可以不买呀!香水若不好用,你们也可以不买呀!我逼着谁了么?”突然话锋一转,李牧看向王境泽道:“倒是你们这些狗御史,你们逼我!就因为我得罪了你们的头儿,得罪了魏征,你们就想置我于死地,你们想把我闭上绝路!” 魏征见李牧真的急眼了,忙道:“李牧,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老夫何时逼过你?便是王中丞,也是有理有据,没有诬告你啊!谁知道你收了钱用在什么地方?御史风闻奏事,有什么错处?!” “哈,有什么错处!”李牧咬牙道:“上一次,说起内务府的生意。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我想借内务府肥己,逼迫我答应,内务府的生意不能与民争利。妥,我应了。前些日子,我又听到风声,御史台有一些人,欲再度弹劾我!说我把内务府的订单,大部分都给了陇右和太原的商贾。我是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的股东,我这是变相地私相授受!” “我想问一句,有能力的商贾就那么几个。我不把订单交给他们,我找一个小商人,他能完成订单么?他完不成订单,耽误了事情怎么办?” “我没法解释,所以,我只能把除了我自己的生意之外,所有占股的生意都退了份子!但是我能做的生意还有几个呢?我干什么,你们都会说我与民争利!我没办法,我只能去开青楼了!你们把我逼得开青楼,我还得被你们骂,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还有脸皮吗?” 李牧涨红着一张脸,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歇斯底里地吼道:“告诉你们,青楼老子开定了!我还告诉你们!打今天起,教坊司的人,一律不得出教坊司一步!你们这群白嫖的猪狗,你们不是能骂我么?好!我把你们的相好都送青楼去!看看到底谁难受!” 李牧这话一出,顿时两仪殿炸了锅了。有人叫道:“逐鹿侯,教坊司关你什么事情?你与御史台争斗,不要牵扯教坊司啊,都是一些弱质女流,你怎忍心!” 李牧寻声望去,也不认得,冷笑道;“你倒是怜香惜玉,但是没用!我脾气不好,今日憋屈了,就得发泄,就要报复!内务府管着宫中各司,教坊司也在其内。除非陛下撤了我的内务府大臣一职,否则此事必行,谁都没面子!你们这群小人,连那些在平康坊嫖宿的泼皮都不如,人家嫖宿至少还给钱,你们连钱都不给!从今往后,没门了!” “堂堂军侯,怎可如此粗鄙,谁是小人,你说清楚!” “如此粗俗之人,也能在朝为官,可笑至极——” 群情激奋,真叫李世民猜着了,惹了众怒了。 众人纷纷看向李世民,等着他决断。李牧也看着他,李世民见李牧通红的一双眼睛,心中的愧疚达到了顶点,深吸了口气,大声盖过所有声音,道:“逐鹿侯管着内务府,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一言而决,朕信得过他。” 李牧又道:“陛下,臣还有话说。” “说!” “臣受贿之时,听那高昌世子说起,朝中还有不少人也收了贿赂,臣请陛下彻查。还有,御史台这些狗东西说起臣来振振有词,臣倒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如他们自己说得那样两袖清风,请陛下让臣取查他们,若他们言语不实,就砍了他们的脑袋,剁碎了喂狗,尤其是你,王境泽!你要是让我查出贪污受贿的把柄,我不把你一刀一刀剐了,李牧俩字倒着写!” 李世民听到这番话,也不由打量起了御史台一众,见其中一些人面露慌张之色,顿生不满。李牧说得对,你们这群御史,动不动就弹劾别人,他们自己是否干净,却没人监督。让李牧去查一下也好,权当给他出口气了。 想到这,李世民开口道:“合当如此——” “不可!” 魏征打断李世民的话,沉声道:“陛下,不可呀!” 第382章 疯狗 魏征也是有苦难言,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御史台多为山东士族出身。山东士族,个个富庶,能在长安做官的,不说是个中翘楚,也差不到哪儿去,像他这样穷得饭都快吃不起了,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 眼下李牧已经是完全急眼了,若真让他去查,结果可以想象。御史台这次不说连锅端了,也差不了多少了。魏征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必须得阻止。 但李牧岂能让他如愿?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布局,眼见到了收关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 李牧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一般找上了魏征,半点也不客气,道:“老魏,凭什么不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什么御史就查不得?”说着,不等魏征回答,先给他扣上一顶帽子,道:“我知道了!你是御史大夫,你要徇私舞弊!你要官官相护!你要结党营私!” 一个比一个罪过大,魏征也端不住架子了,急道:“李牧!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绝非这个意思!” “那你为何不让查?还不是心里有鬼?!”李牧哼了一声,看向李世民,道:“陛下,端倪已现,御史大夫乱了阵脚了!现在马上彻查,必能查出一群魑魅魍魉!” 众御史被骂成魑魅魍魉,心中都极度愤慨。但此时却出奇地安静,他们知道自己经不起查,都怕惹火烧身,成了第一个出头鸟。 李世民看到众御史的反应,心里已经有数了,十分不悦!他没有想到,平时自诩清正的御史,竟然怕查!他们怕什么?还不是有猫腻么!若心中坦荡,自然无畏。想到就是这一群人刚刚侃侃而谈,痛斥李牧贪赃枉法。李世民心中一阵恶心,道:“必须要查,要查个彻底!” 魏征眼中划过一丝绝望,硬着头皮道:“陛下,臣还有话说。既然陛下要查,臣不能阻止。但能否换一个人去查,不要让逐鹿侯去查?” 李牧大叫道:“凭什么不让我去?我是当事人,刚刚他们怎么说我来着?” 魏征不理会李牧,自顾对李世民道:“陛下,逐鹿侯正在气头上,难免会有失偏颇。若他去查,大概御史台上下都是贪污受贿了,岂不冤枉?就算是查,也不能马上就查,到底怎么算是贪污受贿,也要有个界限才成。此事得从长计议,请陛下明鉴。” 李世民拧着眉头想了想,对李牧道:“魏公所言也不无道理,李牧,你来说说,如何才能判定是贪污受贿?” 这就想难住我?李牧冷笑一声,道:“陛下,御史们总是自诩两袖清风,刚正不阿。臣却以为,不然!十个御史全都杀了,肯定有冤枉的,但是杀一个放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如何判定,非常简单。既然是御史,那么肯定是不事生产,不会从事贱业。所有的收入,都来自于朝廷的俸禄。臣退一步,算这样御史不吃不喝不穿不戴不养家糊口,他们所有的俸禄都攒下了,算出他们一共得到过多少俸禄。再去他们家里搜,若他们家里的钱超过俸禄所得,那必然是贪污的,剁碎了,喂狗!” 李世民听李牧左一句剁碎了,又一句喂狗,微微有些皱眉。这孩子也忒残暴了一点,但转念又想到李牧受的委屈,便也能够理解了。就像魏征说的,正在气头上么。 李世民也知道,若按照李牧的办法去查,御史台上下干净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别说是御史台,这么个查法,任何一个衙门口都经不住。但这话却不能说,至少不能是他说,李世民看向魏征,心道,老家伙,看你怎么接招了! 魏征看向红着眼睛的李牧,心中暗暗叫苦,王境泽到底还是年轻啊,对待李牧这样的对手,缺乏经验!弹劾李牧,固然是大勇之人,但勇气不能用在错处。李牧可是好相与的?一次侥幸占了便宜,不代表已经打败了他。一旦露出破绽,就是现在这局面,完全处在被动,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魏征咬了咬牙,道:“逐鹿侯此言差了,御史们都有家眷。成亲的时候,还有嫁妆带来,不能以俸禄定其财产。若是他们的妻子娘家有钱,还要杀了他们不成?” 李牧龇牙道:“老魏,你是不是没话说了?绞尽脑汁了吧?行,我再让你一步,只要是能说出出处的财产,全都不算贪污受贿,如何?条件已经很宽松了吧?我且问你,若这种情况下,还有说不清楚的钱,还怎么说?” “我……”魏征无话可说了,他心里清楚,就算在这种条件下,还是会有说不清楚的人。 魏征辩不过了,只好看向李世民,哀切道:“陛下三思啊,水至清则无鱼,些许瑕疵,都是难免……” “放屁!!”李牧大叫了起来,指着魏征吼道:“放屁!放屁!老魏,你放屁!你说得叫人话吗?查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水至清则无鱼?怎么查到了御史头上,就无鱼了?如此双重标准,还说不是徇私枉法?御史台就高人一等么?还是你们御史台,干脆就是针对我?那可让我说准了,你们就是想置我于死地!” 说着,李牧发起狂来,直奔魏征而去,口中大喊:“与其让你们阴谋害死,不如今日同归于尽!魏征,我先掐死你,再弄死王境泽,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死了吧!” 李牧冲向魏征,李世民赶紧抱住他。还好李世民是武将出身,有一身的力气,否则还真拉不住。饶是如此,魏征也吓得脸色煞白,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看着发狂的李牧,心里叫苦,这可怎么办呐! 文武百官见此一幕,也都不知该作何评价了。 说李牧霸道?纵观此事,人家处处占理。是御史台先惹得事,尤其是那个王境泽,惹李牧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几次让他占了便宜,得了甜头,没完没了了。今日被抓住了漏洞,李牧岂能饶过?不要说是李牧,换了谁,也不能饶啊! 但反过来说,李牧也确实狠了些。若按他那么查,御史台都得剁碎了喂狗。大家都是做官的,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不懂?今日倒霉的是御史台,来日说不定就是吏部、刑部,谁顶得住这种查法?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能支持李牧! 可是偏偏形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难道要公然宣称,贪污受贿有理么?这样岂不是等同于自己承认自己贪污受贿了? 着实难办啊! 李世民也是头疼,但他知道,必须得有个结果了,不能放任李牧这么吵闹下去。堂堂两仪殿,再闹下去,还有半点威严么? “好了!” 李世民大喝一声,盖过了所有声音。 “李牧,你咆哮两仪殿,还不知错?” 李牧跪了下来,气囊囊的一张脸,吐出俩字:“知错。”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御史台必须得查,不查不能自证,不能自证,如何监察百官?但朕以为,还是应该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样吧,就让李牧去查。能道明出处的财产,都算合理。道不明的……便充公,不治罪。” “至于关于高昌世子行贿的事情,朕也给诸卿一次机会。三日之内,主动把钱送去内务府,朕概不追究。若不主动,还想隐匿的,那就自求多福,查不出便罢,查出来,抄没家产,流放琼州!” 李牧不服气地大叫:“陛下!” “就这么办了,退朝!”李世民一甩袖子,快步离去。 李牧恨恨地看了眼魏征,又看了眼王境泽,道:“小子,你等着,第一个去你家!” 王境泽心中知道是演戏,但仍是被李牧的气势所迫,脸色有些苍白,没有说话,与御史台的同僚一道匆匆离去了。 魏征来到李牧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面色惨然,道:“李牧,我求求你,能否饶过王境泽一次,求求你……” 在他心里,已经默认李牧要对王境泽下手了。 李牧冷笑一声,道:“让我饶了他?他何时饶过我?跟我作对,就要有这种准备。成王败寇,输了就得认,挨打要站直!一个都跑不了,老魏,现在想起求我了?没门!你也不用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若是你那好门生真的清如水明如镜,我也奈何他不得!” 见李牧是铁了心了,魏征也没有办法,不再相求,只是要求道:“你查可以,我要在场!” “在呗,怕你啊?”李牧轻笑一声,道:“我用得着使手段么?老魏,能不能查出东西来,你比我更有数,等着看好戏吧!” 李牧说罢,哈哈大笑了起来。引来无数人侧目,他狠狠地瞪回去,道:“刚才道貌岸然指责我的人,我都记住了!你们也给我等着,别让我知道你们在教坊司的相好是谁,让我找出来,我立刻送她们去青楼接客!我就是属疯狗的,谁惹我,我就咬谁!” 说罢又是大笑,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第383章 两日间 转眼便是两日。 两日间,接连有大事爆出。先是高昌国主之妻宇文氏请预宗亲,宇文氏乃是前隋皇亲,如今李唐也是前隋皇亲,论起来,确实有些远亲在。李世民赐其李姓,封常乐公主。次日,大唐日报又刊登一则重磅新闻,高昌请求归附,为大唐藩属。与后世一样,所有附加条款都是一笔带过,重点宣传的是高昌归附这件事。 消息爆出之后,长安城内一片欢腾。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高昌在哪里,但他们依然高兴。国家强盛了,每个人都与有荣焉。 除了这两件大事,还发生了一些小事。但这些小事,在这两件大事的映衬下,就显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只在一些相关的人之间成为谈资。 天上人间。 今日吏部轮值,两名员外郎相约在天上人间喝茶。天上人间的一壶茶,最便宜也要三贯,加上一些茶点,没五贯钱下不来。按员外郎的俸禄,是绝对承担不起的。但对这二人来说,却不算什么压力,因为他们都出身五姓七望,一个出身赵郡李氏,一个出身太原王氏。 二人见面,都有些愁眉苦脸。各自饮了一杯茶,才叹着气开口。 “王兄,侍中乃是你的伯父,连你也没一点办法么?” “李兄,我要是有办法,还能在这儿叹气么?”王员外郎长叹一声,道:“我是去了伯父府上,也见了伯父的面,但是……唉,事情没办成,却挨了一顿骂。伯父说我,为了一个女子,失了魂魄,丢人现眼。这话说得没错,我自己也觉着丢人现眼,但你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呐!我怎忍心让香香去青楼卖笑?可恨那李牧!我好悔啊!早知今日,我那日就该缝上自己的嘴,唉!” 李员外郎道:“听闻侍中与逐鹿侯是能说得上话的呀,怎么也……” “什么说得上话!”王员外郎愤愤道:“李牧那厮油盐不进,翻脸无情,谁在他面前说得上话?”说着又是唉声叹气,道:“看来以后我只能去青楼去见我的香香了。” “唉,我又好到哪儿去?”李员外郎叹道:“我的凤姐儿,我的凤姐儿……” 俩人正在哀叹,忽然旁边坐下一人,只见此人满面春风,二人看去,原来是礼部的一个员外郎,平日也一起厮混的,姓孙,虽不是五姓七望,却也是河朔大族出身。大家平时一起厮混,都知道对方底细,此人在教坊司也是有姘头的。 王员外郎奇怪道:“昨日见你时,你还唉声叹气,怎么今日满面春风?你不要你的春春小娘子了?” “要啊,怎么不要,如今我的小娘子,已经在我的外宅住下了。” “什么?”王、李二人登时瞪大了眼睛,道:“李牧那厮竟然放人了?你走了什么门路,快快告诉兄弟!” 孙员外郎也不瞒着,压低了声音,道:“大家都是兄弟,我也不瞒着你们。李牧那厮看似油盐不进,实则也是留了空子的。京东集有一个泼皮叫做二狗,是李牧手底下的一个心腹。那二狗与我府里的一个小厮曾一起在西市厮混,我知道此事,便想试一试,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还真管用了!” 二人瞪大眼睛,道:“怎么?” “原来李牧那厮给留了空子,让那二狗做中间人。谁要是有相好在教坊司,只要肯花钱,他就放人。但是有个前提,不能是那日殿上指责过他的。若是跟他对着干的,给多少钱他都是不肯的。” 李员外郎顿时笑逐颜开,道:“太好了,我没说过他,我的凤姐儿有救了!” 王员外郎却如丧考妣,哭丧着脸道:“我算是完了,哎呀,我的香香哟!” 孙员外郎看着二人的反应,不禁大笑,他拍拍王员外郎的肩膀,道:“王兄,你怎么傻了。你是得罪了李牧,但是旁人没得罪啊。你若是想救香香,我再去找那个二狗,就说是我的另一个相好,让他想想办法。那二狗也贪钱,多给点就是了!” “多给也成!”王员外郎一听还有机会,立刻抓住了孙员外郎的手,道:“兄弟,你可得帮我,没有香香与我吟诗作对,我连饭都吃不下。只要我拿的出,多少钱我都认了!” 李员外郎也是一样的话,二人都求孙员外郎引荐。 孙员外郎握着二人的手,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心中却道:“早上我去赎春春的时候,那二狗要了我五百贯。他答应我,帮他促成一单,给我提一成的现钱。这俩人都不差钱,不能要少了,怎么也得一千贯才成。两个一千贯就能提二百贯,再找仨人,我给春春赎身的钱就回来了,多得都是赚的!” 越想心里越激动,脸上笑容更甚,笼络着俩人道:“咱们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省钱,又能把事情办好……” …… 太极殿。 今儿李世民心情不错,高昌的事情虽然诸多波折,却也算是有了个圆满的结果。如今形式已经走完,高昌已经是大唐的藩属了。明日高昌使团一行便要离开长安,李世民召见礼部尚书虞世南,问过了明日的行程,便让他告退了。 长孙无忌侍候在侧,由于高昌归附一事是他主导,因此这几日长孙无忌一直都陪伴在李世民的身边。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长孙无忌憋了几日的话,实在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他宁愿被李世民责备,也不想被李牧利用,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 看着虞世南离开,殿门重新关上。长孙无忌躬身道:“请陛下治罪,臣……”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笑道:“辅机不必如此,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无碍,无碍的。” 长孙无忌一愣,道:“陛下,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就是高昌一事?这件事是李牧那小子想出的办法,他那日去你府上,说得就是高昌的事情。朕说得可对?” 长孙无忌冷汗淋漓,道:“臣惶恐!” “有什么惶恐的、”李世民笑笑,道:“朕当时就猜到了,一连数日,朕都在责备三省六部办事不利。若是你想到的办法,为何不早说?因此朕猜到背后必定另有其人。只是你没提,朕也就没提。后来王境泽说起李牧,朕就知道,必定是李牧。也只有他,才会从生意的角度去看待国家大事。这小子现在有心眼了,他啊,是怕朕多心,也怕你们怪他的手伸得太长。” 长孙无忌一愣,旋即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不禁自嘲般笑了起来,原来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可笑自己还想利用李牧,压根没想到一切都是他设的局。 李世民看到长孙无忌的神色,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这小子心眼太多,太过于油滑了些?” 长孙无忌叹道:“他才十七岁,就有如此的谋算,真是令人心惊啊!” “辅机,这是好事啊!” “嗯?”长孙无忌面露不解之色,他本以为,他的话会诱发李世民对李牧的忌惮,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李世民笑道:“辅机,你与朕早晚会老,江山早晚要交给下一代。有李牧在,朕才能放心啊!” 长孙无忌骇然,他没想到,李牧在李世民的心里,竟然已经重要到了这种地步!他抿了下嘴,忍不住道:“陛下,只怕日后……” 话还没说,李世民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是想说他日后会有不臣之心?” 长孙无忌犹豫了一下,道:“臣非嫉贤妒能,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辅机,你想多了。不臣之心,也许人人都会有,但李牧绝不会有……你道为何?你看他的样子,像是能做皇帝的人么?” 长孙无忌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成大事者,必得有人追随。王莽篡位之前,乃是大贤大德之士,天下敬仰。前朝文帝,那也是挽狂澜于既倒,众人归心,才得禅位。隋末大乱,割据一方之枭雄,哪一个不是万众追随?但你看李牧的脾气秉性,把人都得罪遍了,你觉得谁会跟随他起事?” “这……”长孙无忌还真没法再说了,李牧如今的做派,还真是让李世民给说着了。 李世民又笑了一下,道:“辅机,你放心好了。朕会看着他的,朕也会看着所有人。朕一定会给太子留一个大大的盛世,在朕死之前,所有的隐患,都会被解决。若李牧真有不臣之心,朕也会治他。” 长孙无忌正要点头附和,忽然看到了李世民的眼神,脊背顿时升起一道凉意。 这话,是对我说的! 长孙无忌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笑容有些僵硬了。这时李世民却岔开了话题,看向高公公问道:“高干,这两日李牧都做了些什么?他查御史台,查出点东西没有?” 高公公忙答道:“陛下,老奴特意打听了。逐鹿侯带着您许给他的那三百士卒,号称‘锦衣卫’,当天下午就开始搜查了。头一个便是王境泽,但是、” 高公公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在王中丞府上,一共只搜出五十三贯钱和价值三十余贯的细软。人家家里记着账呢,钱是王中丞多年攒下的,细软是他的妻子娘家带来的,都有记录,无可诟病处,可把逐鹿侯给气坏了!” 第384章 锦衣卫 “这么说,王爱卿是一个清官了?”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非常感兴趣,只要是李牧出糗、吃瘪的事情,他们都会觉得很高兴。而且这次还事关王境泽,李世民虽不满王境泽盯住李牧不放,但对这个人还是非常看重的。他在王境泽的身上,看到了魏征曾经的影子。做御史应该有的样子,秉持中正,帮理不帮亲,不畏强权,敢说话。 现在的魏征么……实在是与山东士族走得太近了些。李世民这两天也一直在想,这次李牧查御史台,王境泽会不会折进去。他了解过王境泽的出身,也是山东大族的女婿,若家里真有些说不清楚的钱,以李牧睚眦必报的性格,几次三番被他落了面子,必然会报复回去。 真是没想到,王境泽竟真的清如水明如镜。家里只有这么点钱,当然还是没有魏征穷。但是魏征的穷,是他自己作的。他的俸禄,给他的赏赐,一点也不比与他同等级的人少。是他非得接济亲族,任凭亲族吸血,落到药都吃不起的程度,也是活该。 高公公答道:“是呀,陛下,若以王中丞目前的财产来看,就是一个勤俭持家的普通御史的收入。当然这也是王中丞没有什么其他爱好,若是如其他同僚一般……”高公公笑了笑,若有所指道:“那就不好说了。” 李世民蹙眉,道:“什么意思?” 高公公赶忙道:“回陛下的话,是这样的,官员的俸禄是有数的,但是平素里各有来往,或吟诗作对,或交游宴饮,也有在教坊司……这样开销起来,就没数了。听闻王中丞除了读书外,几无交际,故此才有剩余。” 顿了一下,高公公又道:“当然那些喜欢交际的官员,大部分都有其他来钱的渠道,也不差这点儿。” 李世民听懂了,叹道:“好一个纯臣啊……御史台就需要这样的人,原本魏征也是这样的人,但他误入歧途,可叹可叹……” 李世民唏嘘了一通,又问:“其他御史呢?” “除魏公和王中丞外,其他御史或多或少,都有来历不明的钱款。少则数百贯,多则达到两千贯。逐鹿侯也没有客气,全都没收了。” “两千贯!”李世民恨声道:“在御史台这个清水衙门,都能贪墨两千贯,着实可恨!这样的人,也能为御史?” “陛下,您可错了。”高公公笑吟吟出声,道:“老奴这两日为陛下留心此事,发觉这御史台可不是清水衙门。不少御史,干得都是敲诈勒索的买卖。譬如有人查到某个官员的罪行,他按下不说,私下去找此人。若是能拿出钱来,罪证便会销毁。一年开张三回,就足够交游使用了,远比其他衙门口方便。” 李世民气得胸口发堵,叹道:“这就是朕的御史台啊!可笑朕还指望他们监察百官……呵!” 长孙无忌劝慰道:“陛下,魏公那日说得其实不错。水至清则无鱼,人都是有私欲的。李牧曾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贾如是,官员也如是,陛下不必过于介怀。” 李世民气愤道:“这都是狡辩之言!辅机,你说人都有私欲,那为何如魏征、王境泽者,偏没有这样的私欲?为何李牧他就能自己去想办法赚钱,而不是从中贪墨?可见究其根本,还是人性!” 长孙无忌苦笑道:“陛下,满朝文武何止百人,魏征有几人?李牧又有几人?陛下欲展宏图之志,仅靠魏征、李牧如何能行啊?” “你……!” 李世民语窒,瞪着眼珠看着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坦然受之。这对青梅竹马成长起来的兄弟,终于第一次无形地展开了交锋。 方才的对话,二人都没有点明,但彼此都明了对方的心意。 李世民是在提醒长孙无忌,不可过于徇私。而长孙无忌则在告诉李世民,人人皆如此,你是皇帝,也改变不了人性。 对视良久,李世民终是没有狠下心与这位儿时玩伴撕破面皮。他又看向高公公,岔开话题道:“那个锦衣卫是怎么回事,三百人,也敢称‘卫’?” 高公公笑道:“陛下,说起这事儿,可有意思了。逐鹿侯不是找您要了三百人的名额么,他在屯卫挑了五百人。打算优胜劣汰,留下三百人。挑人倒是顺利,但出营的时候,屯卫把马匹、甲胄、兵器都留下了,什么也不给带。逐鹿侯只好自己买马,自己制甲,自己铸兵器……” “哦?”李世民挑了下眉,笑道:“怪不得他再建工厂,原来是吃过亏想要找补。” 高公公不解,道:“陛下,如何是找补?不是逐鹿侯在搭钱么?” 李世民笑道:“你还是不了解这小子,看着吧,等他的工厂建起来,你看他做出来的甲胄,是送还是卖,他不把钱讹回来,是不会干休的。” 长孙无忌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得其法,眼眸之中划过一丝疑惑。 高公公干脆没明白,但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一应之物都自己预备齐了,逐鹿侯又去了兵部。咱大唐是府兵制,每个士卒,或卫或府各有统率。逐鹿侯的挑选出来的士卒,都是来自禁军屯卫。按理来说,也应在禁军屯卫的辖下。禁军屯卫也不是不要,但逐鹿侯却说,他的士卒都是他自己花钱武装起来的,不能受屯卫调派,得他自己说了算。他称自己为‘云龙将军’,非要兵部给他一个‘独立团’的名头。”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是李牧的风格,云龙将军……真敢说啊,朕是天策上将,他便叫自己云龙将军,哈哈哈……” 长孙无忌瞧着心里酸得紧,陛下对李牧真是惯得没边儿了,这都不动怒吗? 李世民又问:“兵部如何答复?” “兵部自是不答应啊。”高公公苦笑道:“哪有这样的规矩,府兵本就是为了方便统率,逐鹿侯却要‘独立’,这如何能行?” 李世民点头,道:“侯君集还是有分寸的。” “逐鹿侯没有得逞,非常不高兴,声称兵部就是不讲理。他的士卒全身上下都是他置办的,兵部一文钱不出,凭什么让他的士卒听命。既然兵部不通融,他就自己‘独立’了。您不是许他自置官属么,他便以此为凭。在十二卫之外,设一个锦衣卫,归在内务府辖下。让他的兄弟李重义做“锦衣卫指挥使”,封了个五品官。” “五品!”李世民皱眉道:“朕不是只许他封六品及以下官员么,他凭什么封五品?” “是这么回事、”高公公解释道:“实际是六品,对外宣称五品,差得那一品的俸禄,他说他自己掏。” “这……”李世民苦笑不得,想了想,道:“罢了,五品就五品……那李重义如今是河间郡王、朕堂兄的义子,封个五品,也不为过。高干,待会着中书省,补个圣旨吧。可这三百人就称‘卫’未免有些夸大了吧,又为何是‘锦衣卫’?这里面有什么说道?” “称‘卫’只因逐鹿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大唐军制中,十二卫便是最大,他就非得称‘卫’,显得有面子。至于锦衣卫,逐鹿侯说他自己有钱没地方花,富贵不为人知,如锦衣夜行。他要让他的士卒冠绝十三卫,就算不能做最强的,也是最有钱的……”说到这,高公公低声道:“陛下,您没见着那些‘锦衣卫’,个个都穿着刺绣的飞鱼服,堪比七品官服一般,质量却更好,一套没有三五贯钱下不来!” 李世民哼道:“前日还哭穷,今日又如此奢靡浪费,看来朕真的是不能可怜他!” 长孙无忌在旁边,本来还在期待进一步的‘龙颜大怒’,但等了半天,却啥也没发生。心中暗骂,李世民你是糊涂了么?飞鱼服!飞鱼!《山海经》有载,飞鱼类蟒,亦有二角。而蟒又类龙,这样的衣服,难道不逾越么?你就这么轻易放过,难不成真的如坊间传闻,李牧是你的私生子?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长孙无忌是被气糊涂了。别人不知他却再清楚不过,二十几年来他和李世民从未分开过,李世民又不像李建成,处处留情,李牧绝不可能是他的私生子。 李建成倒是有可能。 长孙无忌一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联想。李建成倒是有可能……这种可能真的有么?这种可能……可以有么? 长孙无忌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忽然发现,他找到李牧的弱点了。看似牢不可破的圣眷,也只有这一招,才可以摧毁了。 没人比长孙无忌更了解李世民。 无论李牧多么优秀,他多么欣赏。只要李牧是‘建成遗子’,他就必死无疑。 李世民不会允许威胁到他皇位的人存在,更不允许这个人,如李牧这般出类拔萃。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让李牧成为‘建成遗子’。 阴谋诡计? 长孙无忌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第385章 系统漏洞 “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王鸥的店铺里,李牧穿着一套飞鱼服,在厅内来回地走。他不但自己走,还让独孤九陪他一起走,脑海里回荡着这首古惑仔之歌,内心一片满足。 虽然“独立团”的梦想破灭了,但是“锦衣卫”却成立了。对比一下,也不算亏。 李牧曾想过制度这个东西。 也许一万个人心中会有一万个想法,有人怀念先秦,有人怀念两汉,还有人羡慕罗马、埃及等外国强盛的时期。但在李牧的想法中,制度这个东西,总是随着时间而‘进化’的。 简而言之,后面的朝代,汲取了前朝的教训,制度也会变得更先进。譬如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他为何这样做?还不是有感于晚唐藩镇太过强大,不好管理么? 但也是由于这种制度,直接导致了武将受制于文臣,宋朝在赵光义之后逐渐开始羸弱。 前面的朝代,之所以会覆灭,都与它施行的制度不够先进有关。 锦衣卫作为明朝出现的职能部门,放在唐朝,必定具有一定的先进性。李牧相信,假以时日,李世民会发现锦衣卫的用处。但这些都是后话,他最关心的事情,是这身‘飞鱼服’有没有很拉风。 拉风是够拉风了,但穿了一会儿,李牧又觉得没啥意思了。他是从三品的军侯,又是从三品的内务府总管大臣。穿得和锦衣卫一样,显得自己像个小弟。 虽然很喜欢这身衣服,李牧还是忍痛脱了下来,披在了独孤九的身上。 “从今往后,你就是锦衣卫镇抚使了。” 独孤九对什么‘镇抚使’一点兴趣没有,但他爱美,看到这身拉风的飞鱼服,早已经喜欢得不得了了,也没说应还是不应,反正是把衣服穿上了。 李牧重新披上虎皮裘,对旁边笑意盈盈看着的王鸥说道:“再做三百套,得让兄弟们有换着穿的。” 王鸥点头应下,担忧道:“这样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若是有人弹劾可怎么办?” “哼!”李牧满不在乎,道:“我刚整治完御史台,谁这么没眼力见敢弹劾我?先穿了再说,陛下若是生气了,大不了再改。” 李牧揽住王鸥的腰肢,岔开话题,道:“鸥,你这铺子也都差不多了,何时正式开张啊?得取个名字,挂个匾额,也能收点礼金不是?” 王鸥笑道:“我又不差那点礼金,现在不也挺好么,该做生意做生意,还有你这大主顾,一次都是几百套刺绣衣裳。闷声发财,不挺好的么?” “随你高兴。”李牧捧着王鸥的俏脸亲了一口,道:“总之不要让自己太辛苦,我要去李应的作坊看看,明日再来看你。” 王鸥笑着点头,踮脚在他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目送他和独孤九离开。 忽然瞧见对门有个人探头探脑,王鸥知道那是李知恩,笑了一下,也没有理会,转身进门了。 …… 赵郡李氏与内务府合作的造车作坊,在西市西侧的怀德坊。占地约有两户大宅的面积,一面堆料,一面造车。在签了契约之后,赵郡李氏不知从哪里调派过来了数十木匠,如火如荼地开始了生产。大车的架子,已经造出了二十几辆,就等李牧把轴承交付过来,就能组装完成。 这段时间,内务府派出大量的订单,各行各业,都需要运输,都需要载重量更大的车。得知赵郡李氏与内务府的合作,订单如雪片一样飞过来,李应心头火热,这可都是钱呐! 李牧的轴承迟迟不来,李应心急火燎,前后找了李牧七八次,都没见到李牧的面儿。这两日他忙着查抄御史的家,哪有空处理这些事情。今日倒出空了,这才来瞅一眼。 李应看到李牧,差点哭了,一把抓住李牧的手,道:“侯爷,求求你了,快点交付轴承吧,你再不交付轴承,我就得被客人逼死……” “不着忙。”李牧拉开李应的手,看着作坊里的工匠,眼神中满是渴望的神色。不愧是千年的门阀啊,底蕴就是足。好几十成手的木匠,说找来就找来了。这些木匠要都是工部的么…… 李牧眼睛转了一下,还没等开口,李应已经瞧出了苗头,道:“侯爷,这些工匠都是我李氏的家仆。” “哎呦,这么紧张干嘛。”李牧被识破了心思,仍厚着脸皮,道:“知道是你李家的家仆,我也姓李……” 李应赶紧岔开话,道:“侯爷,在商言商,工匠又不是货物。今个可算是见着你了,这轴承到底什么时候交付啊?” “有契约在嘛,契约定的是一个月一交,现在才几天啊,还有半个月呢。”李牧敷衍地说道,又走到已经完工的车架子旁边看。他的胳膊被阴弘智刺伤,耽误了不少事情,本来他打算做一辆车自用,受了伤也没法做了,只好来到这里,瞧瞧这边工匠的手艺如何,若是能达到他的标准,便把图纸拿出来,让这些工匠替他完成。 他这么一看,不得不说,劳动人民还是伟大。看赵郡李氏这批工匠的活儿,绝对不次于他这个系统认证的中级木匠,他想要的车,应该是可以做出来。 李牧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递给李应,道:“李主事,看看这个图纸,能不能做出来。” “这是什么?”李应把图纸打开,有些愣神儿,他能看得出,这是一辆车,但看不明白的是,这车上的东西……这是一张床么? 在车上放一张床? “侯爷,这是……” “啊,一张床。”李牧坦然承认了,道:“我最近有伤在身,要不也不能来麻烦你。此车名为‘房车’,顾名思义,就是把车改装成一座小房子,你看我这个设计,有床,有桌,可睡觉,可饮茶。这车不用马拉,用牛。牛虽然慢些,但是稳呐。再加上车辕下面这个特殊装置,睡觉都不会觉得颠簸。” 李应顺着李牧的手指头看去,疑惑不解道:“侯爷,这个特殊装置,怎么看不懂?而且你的这辆车,为什么是四个轮子?马车若是四个轮子,怎么转弯呐!” “让你看懂了,怎能显出我的本事?”李牧得意道:“特殊装置,我称之为‘减震’,四个轮子么……我自有办法让它能转弯,你就按照这个尺寸,帮我把零件做出来就行。等过几天我的伤好了,我自己拼装。钱不会少你的,把活儿干好了啊!” 说罢,李牧就想走,李应赶紧拽住他的袖子,满脸堆笑:“侯爷,这辆车当真能转弯?” “什么叫当真……肯定能啊,我李牧什么时候做过废物?” 李应的眼睛里满是热切,道:“侯爷可否把这诀窍传给……不、卖给我们,侯爷开个价格,只要赵郡李氏负担得起,一定答应。” “这个么……” 李牧没有给痛快话,而是显得犹豫了起来。出于一个穿越者的谨慎,李牧一直都是遵循着尽量少地把系统造物传授给他人的原则。 但是这个原则,如今遭到了挑战。原因是,他不可能一个人把所有东西全生产出来。就像造车需要的轴承,他自己制作的产量,怎么可能供应得上一个作坊的使用量。而且车辆是一种消费品,随着需求的增加,车辆会越来越多,轴承的需求也越来越多。他一个人来制作,无异于天方夜谭。 那么,把系统的技能传授出去,就成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这并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他得到的第一个问号技能【秘传】,正好可以用来解决这个问题。虽然【秘传】有冷却,但由于李牧早有预见,只要技能冷却好了,他就会使用,时至今日,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沓‘秘籍’了。 只要有人得到这些秘籍,他们就会像李重义学会熔炼矿石一样,完全复制李牧的技能,达到与他一般无二的效果。 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好在于,李牧可以在短时间大量‘复制’出工匠,虽然这些工匠的技能,要比他所掌握的技能低一等,但初级工匠也是工匠,重点是系统出品,质量有保证。 坏处便是,若是有大量工匠掌握原本只有李牧自己才会的技能,他的重要性就会降低。 对此李牧的想法是,把所有会系统技能的工匠,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他已经打定主意,只给工厂内部的工匠秘籍。 但是这也不是绝对的事情,因为有些东西,并不适用。 像轴承这类的东西,因为内部构造精巧,拆了重装不上,可以用【秘传】做保密。但是像四轮车转向装置这类的玩意,其实就是一个思维误区的事情,就像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都明白了,根本没法保密。 换句话说,如果李应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四轮转向的,甚至都不用问他,直接趴在他的车底下看看就行了。 这种情况下,使用【秘传】就毫无意义了。 想到这里,李牧点点头,道:“好,给我一千两黄金,我把这个专利卖给你。” 第386章 大赚一笔 “真的?”李应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一千两黄金,逐鹿侯怎么就肯卖了? 李牧点了点头,淡然道:“又不是多难的事情,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这就给您取钱去!”李应一蹦多高,不等李牧回答,人已经跑没影了。 李应如此激动的原因,李牧是清楚的。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中国古代数千年历史,没有四轮马车。当然,简单把四个轮子安装在车架上这种‘四轮马车’,自然是早就有人想到的。早在战国时期就有,但是由于前轮无法转动,一马平川的直路还好,到了需要转弯的地方,立刻就成了废品。故此古代图志中记载的“四轮马车”,多为皇家祭祀时乘坐,没有实质应用到生产生活中。 不要说古代,便是现代。在四轮拖拉机普及之前,农村耕地时使用的‘牛套车’,也都是两轮。 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李牧还真知道,在他漫无目的看闲书的岁月,曾经看到过一篇文章,专门研究古代马车。文章中,总结过这个问题。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中国古代一直没有造出‘转向差速器’。这个东西,是西方15世纪的发明,传到中国的时候,已经是清朝末期了。 李牧也曾疑惑,身为四大文明古国的中国,为什么就造不出现在看来并不复杂的一个装置。他也翻阅了很多资料,但都没有得到答案。后来他想明白了,也许历史的洪流中,就是有一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这就比方说,中国人发明了造纸术、指南针,为什么西方人没有先发明呢?也没有答案,或许是大家的脑袋构造不同吧。这个问题也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类的文明进步,单靠一个种族是不可能完成的。得是全世界的各个民族知识融合起来,才能真正意义上推动人类的进步。 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没捅破之前,百思不得其解。捅破了之后又会觉得,怎么这么简单。 除了“转向差速器”,马车的木质结构也是一个问题。木质结构的马车,决定了它的载重量不会很高。给马车装四个轮子,固然可以增大载重面积,但是木质的车架却不一定能经受得住。而且四轮的马车,载重更高的同时,也需要更多的畜力。这对‘车把势’的驾驶技术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 再就是路了,古代的路况多数都非常糟糕。而且马车的轮子还没有橡胶车胎,颠簸容易导致木质车架松散。若是陷入泥泞,则更糟糕,需得先把车上的货物卸下才能脱困,来回折腾下来,四轮马车的优势便都抵消掉了。 但是对如今的李应来说,四轮马车却依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首先,若赵郡李氏掌握了四轮马车的技术,这就是独一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再者,有了李牧的‘包铁板车’的启发,运用包铁的技术,可以加强车架的强度。而驾驶马车的车把式,垄断五成以上‘车马行’生意的赵郡李氏,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至于路况,太原路和陇右路正在修。实在不行,只在城内使用也是一个大进步,照样卖钱,这都不是问题。 李应心知四轮马车的重要性,所以才如此激动,担心李牧反悔,忙不迭地去取钱了。 西方发明的“转向差速器”经历了两个大的阶段,后世汽车上普遍使用的转向差速器,其实是非常近代的产品。那是各种合金齿轮发明之后,才逐渐演变出的东西。而在此之前,西方普遍应用的转向装置叫做‘转向架’。把四轮车的前两个轮子装在一个车架上,后两个轮子装在另一个车架上,两个车架上由一根立轴连接,这种“四轮车”其实就是两个‘两轮车’的组合。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一直到15世纪才得以解决,之前的数千年,人类的思维像是被屏蔽掉了一样,不得不令人唏嘘。 前后两个车架做得一般大,适合运货。前小后大,适合载人。李牧打算制作的‘房车’,便是前小后大的样子。 李牧收了李应的一千两黄金,叫他明日去‘专利司’取专利,然后便从作坊离开了。至于明日李应看到专利后是否会跳脚骂人,李牧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买卖又不是强买强卖,你情我愿的事情,后悔也是活该。 …… 翌日,高昌使团辞行,李世民为表对高昌归附的赞许,特破例出城十里相送。李牧也在送行之列,与鞠智盛依依惜别。就在高昌使团临行之际,李牧还与鞠智盛做了一笔大买卖。 高昌使团这次来长安,除了国家层面的大事之外,生意也没少做。高昌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有的是来自大食等西域商人的金银,此番来到长安,见识到了什么是‘物产丰沛’,看着什么都觉得是好东西。这半个月下来,几乎把长安城的东西都要买空了。 王鸥在通善坊的绸缎铺,便被跟随高昌使团一起来的商贾,三次买空了铺子。至于灞上酒坊的酒,更是刚出来就被抢光。价格攀升数倍,长安城的主顾都已经买不起了。 李牧因此大赚一笔,但这都是小钱,真正的大头,还是在鞠氏父子身上。 在归附的事情定下来之后,李牧便找到鞠智盛,提出了一个庞大的合作计划。鉴于目前长安的商贾,还很少经营丝绸之路的事实,又鉴于大唐急缺金银等贵金属作为货币的事实。李牧决定以高昌为跳板,与西域商人展开合作。 由内务府统一经手大唐的丝绸、瓷器、茶等物品,每三个月会由长安出发一个商队抵达高昌,由高昌统一进行结算,然后再贩卖给西域商人。虽然经过高昌,要让渡一部分的利润,但大唐这边也并没有损失。李牧算过了,大唐的货物,抵达高昌便可贵上一倍,除去运费,损失等,也要多出百分之五十。这可都是在大唐内部消化,完全得不到的红利。 重点是,这样可以阻断西域商人直接来到大唐,用他们手里的高价值货币掠夺大唐物产。李牧已经规定,经由内务府的生意,不得私下进行交易。谁若是违反,将会遭到内务府的封杀。简单来说就是,商贾不得私自与西域商人交易,必须通过内务府,进行缴税和结算。这样做的好处是,定价权牢牢掌握在内务府手里,贸易的优势便牢牢掌握在内务府手里了。 李牧也终于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把,他把凤求凰的香水、肥皂、银镜,加价了十倍兜售给鞠智盛。鞠氏父子带来的三十万贯,除了贿赂其他三省六部官员的钱之外,全都换成了香水肥皂和银镜带了回去。 加上之前贿赂李牧的一千斤黄金和一千斤白银,三十万贯中的二十万贯都进了李牧的腰包。 就这样,鞠智盛还感激不尽。因为他还有赚头,越往西的人,体味越大,香水正合他们使用。西域小国林立,这一批香水,就算只卖给王室都不够分的,物以稀为贵,就算他再把价格加上一倍,也绝对不愁卖。 况且李牧还非常仗义的在契约中注明,自高昌以西的客商,他均不接待。也就是说,西域的商贾想要得到香水,只能通过他。这样他在西域便是独一份了,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价,几乎是躺着赚钱。 终于到了临别之际了,回想这次大唐之行。鞠智盛的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与李牧之间的种种,更是让他感慨万千。他最不堪的一幕被李牧看到,他绞尽脑汁的谋划,被李牧戳破,临别之际,还用贵了十倍的价格,买了李牧的东西……这种感觉十分的难受,但他偏偏还说不出什么,甚至在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地感激。 诸般滋味涌上心头,鞠智盛模糊了眼眶,他来到李牧跟前,深深施礼,道:“侯爷,高昌与大唐,相距七千里,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侯爷,你可要保重啊。” 李牧满不在乎地哈哈笑道:“世子也要保重……不过也不必如此悲观,高昌与内务府已经签订了契约,每三个月就有商队往返一次,世子若是惦记我,可以委托商队给我带点土特产嘛!” 鞠智盛听到“土特产”三字,表情瞬间僵了一下。价值十一万贯的土特产,他实在是送不起了。鞠智盛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咧嘴干笑了一下,把话题岔开,道:“侯爷真会说笑……哎呀,小王忽然想起一事,一定要告知侯爷,若是不说,心中难安。” “哦?”李牧疑惑道:“还有比土特产更重要的事情?” 鞠智盛不接话茬,自顾道:“侯爷,那日我在你府上,看到了你的四夫人……实不相瞒,你的四夫人,我认得。” 李牧眯起了眼睛,道:“世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谁打我女人的主意,我就要打谁——” “侯爷误会了、”鞠智盛连忙道:“小王怎敢,我想说的是,她其实是一个马匪。她的父亲,便是陇右三大马匪之一,张家寨的寨主张勋。这个张勋不简单,侯爷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号角声起,高昌使团开拔。鞠智盛翻身上马,向李牧抱了个拳离去了。 第387章 阴损坏 “他说我的老丈人不简单?” 李牧看着远去的高昌使团,喃喃嘀咕。他本以为鞠智盛会说出张天爱与他的婚约,借此来恶心他一下,却没有想到,鞠智盛会着重点出张勋。 对于自己这个老丈人,李牧着实了解不多。在张天爱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在张天爱的口中,她的父亲是一个有旧伤在身,为了寨子殚精竭虑的老人形象,实在是听不出哪里有‘不简单’的感觉。 不过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知道,身为陇右三大马匪之一,张勋年轻时必然是个人物。只是鞠智盛为何特意点出他呢?难道还有隐情?一瞬间,李牧甚至想追上去问个清楚明白。 但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有什么意义呢?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老丈人,有张天爱的关系,张勋也算是自己的一个亲人了。就像白闹儿,曾经李牧烦他烦的要死,甚至为了躲他不惜搬家。但最终又如何呢? 老婆能不能不要?不能。女儿能不能不认爹?也不能!这就是一个没法选择的事情,但是能选择的是,孰强孰弱。 翁婿关系就这么回事儿,谁牛逼谁说了算。李牧如今很牛逼,白闹儿还不是伺候大爷似的伺候着?以前的所有毛病,硬生生全改了。现在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骂白巧巧,让他说女婿的坏话,他也必然是不肯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李牧爬上马背,正要开溜,忽然看到高公公笑眯眯地摆手。李牧叹了口气,从马上下来,来到了李世民的銮驾跟前。 “陛下。” “上来,朕有事问你。” 李牧大惊:“天子的车驾,臣怎敢……” “废什么话!” 李牧闭上嘴巴,抓着车辕上的龙首,爬到了车上。高公公摆手示意了一下,仪仗启程,缓慢地动了起来。 李世民冷冷地瞥了李牧一眼,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入宫啊?” 李牧一脸茫然,道:“陛下,是您不让臣进宫啊。那日臣带郑氏母女出宫时,您传旨说让臣快滚,没有召见,不要随便进宫……臣谨遵陛下旨意,因此才不敢入宫。” 李世民一窒,狠狠瞪李牧一眼,哼道:“狡辩!那都是多少日子的事情了?朕的真实心意如何,你能不知?你少装傻,这几日‘云龙将军’威风的紧啊,假传圣旨的事情都敢做了,真是不把朕放在眼中了!” 李牧听他提起‘云龙将军’四字,立刻明白李世民什么都知道了,不敢再装,嘿嘿赔笑道:“陛下,您许臣任命六品官员的权力,就差一品,也没差多少。再说也不是外人,大个儿是臣的兄弟,又是河间郡王的义子,要是只有区区六品,河间郡王知道了,还不得觉得陛下凉薄呀?臣琢磨着总不能让河间郡王挑理,就大胆了一次,封了个五品,不过请陛下放心,多出的俸禄,臣自掏腰包就是了……” “哼!”李世民冷哼了一声,话锋一转,道:“李牧啊,朕今早突发奇想。你看啊,你总是坏规矩,又总是能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朕不处置你呢,朕心里不舒服,朕处置你呢,心里又多少有点愧疚。咱们这样办,以后你坏规矩,不治罪,咱们罚钱,你觉得怎么样?” “陛下呀!”李牧登时哭丧个脸,道:“臣哪有钱呐,臣在两仪殿不是说过了么,臣现在是倾家荡产,臣现在是家徒四壁,臣现在是……” “少哭穷,你当朕不知道,你刚发了笔财么?” 李牧心中一突,暗道糟糕。李世民的‘密探’都已经这么高明了吗?难道他已经知道鞠智盛送的是一千斤黄金和一千斤白银,瞒报九万贯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李世民瞧见李牧呆住,心中得意,袁天罡回来果然是有用处,若无他在,能探出实底么? “不用猜了,朕自有消息渠道。你以十倍的价格卖给鞠智盛香水的事情,朕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你挣钱是你的本事,朕也不抢你的,只是你那日说在东城建工厂的事情,得提上日程了。朕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件事,也跟李靖、侯君集等人讨论过。他们都觉得此举甚善,若是能有一个工厂统一生产军械,必然能省下不少的钱,这件事越早做越好。” “呃……”李牧支支吾吾地不肯应声,李世民瞧了瞧他,道:“有话就说。” “嘿嘿——”李牧干笑两声,道:“陛下,工厂是可以建。就像您说得,臣手里又有点钱了,但是有个事情,臣还是得说在前面。工厂建好之后,生产出的军备,可不能白白送给兵部,得拿钱来买!” 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儿! 李世民心中暗道,果然猜准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皱眉道:“这倒叫朕搞不懂了,工部是朕的,兵部也是朕的,难不成要朕把钱从左手倒给右手么?” “陛下,账不是这么算的。”李牧立刻反驳道:“工部是陛下的,兵部也是陛下的,但是生产军备所需原材料,不是陛下的吧?虽说四海之内莫非王土,但光凭这一句话,也换不来矿石和皮革啊?矿石需要采买,皮革需要采买,工匠也得吃饭,这一切都是需要钱的。” “而且为了提高军械的质量,除了原有的兵刃、甲胄之外,还有有人来研究更好的武器和甲胄。例如诸葛连弩,也许有人能造出更好的连弩也不一定,但这都是需要时间、人力、物力去累积的,还是要钱。” “钱是工匠付出努力和辛劳的动力,陛下不要小看这种动力,很多时候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况且,设置工厂之后,制作出来的兵刃或是甲胄,都要远低于现有的价格,已经是非常便宜了。”说着李牧的语气变味儿了,道:“就算是百姓买东西,也都知道得给钱,难道兵部的人就觉得我们工部的人欠他们的?想一文钱不花?他们是土匪,是强盗,打算抢劫呀?” “朕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李世民为难道:“可是如今国家到处都用钱,国库捉襟见肘,哪里有多余的钱啊……要不,从内帑出?” 李牧暗骂一声,要是从内帑出,那我可真是从左口袋掏给右口袋了,当即道:“陛下,您是不是觉得内帑的钱无穷无尽呐!就算是无穷无尽,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如今一切都只是个开头,那天臣不是说过了么,还没到看见回头钱的时候呢。陛下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工厂不建了,就当没这回事,啥时候等有钱了再说吧。” “你急什么,朕不是跟你商量么。”李世民见李牧急了,赶紧又把话拉回来,道:“这也是实在没辙,国库没钱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效仿前朝,横征暴敛吧?要不,你给出个主意!” 哦,这是想把皮球丢回来。国库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量我也没辙,就得从了你——哈,真是小看人,这就想难倒我? 李牧从容不迫,道:“陛下,臣有一计。” 李世民颇为意外:“你有办法?” 李牧凑到李世民耳边,嘀咕了一阵。李世民紧锁眉头,道:“这样三省六部会不会打起来?” “陛下,打就让他们打去。这就像是居家过日子,若不算计着来,花了多少钱心里都没数。没了钱就伸手要,永远有恃无恐,永远不担心,这样下去多少钱能够啊?是时候立个规矩了。”说完,李牧还不忘嘱咐,道:“臣就是出个主意,怎么办还得是陛下拿主意,不过话可说在前头,若是陛下决定如此做,可千万别说是臣的主意啊。” “怎么?” “太得罪人了,臣惹不起。”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有怕的时候?你把御史台折腾这一番,谁还敢弹劾你了。” “陛下千万别这么说!”李牧赶忙打断李世民的话,道:“您还不知道吧,御史台虽然被臣折腾够呛。但是主力未损呐,臣本来觉着,那样的查法,除了魏征之外,所有人都逃不过去。谁曾想王境泽那厮竟然是又一个魏征,就像那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与魏征是御史台的主力,俩人都没下手处。而其他人,经此一事,可是被臣得罪惨了。本来还有几个犹犹豫豫不敢太过于针对我的,经过这件事,也都豁出去了。臣得到消息,那日我抄完了家,这群御史就都去了王境泽的家中,密谋了很久。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找臣的麻烦了,这几日臣都如履薄冰,生怕被他们抓住了把柄。” 李世民眯起眼睛,悠悠道:“看来你还布下了眼线?” 李牧煞有介事,道:“不能不小心啊,臣使了点小钱,买通了二十余住在这些御史家附近的老婆子,让她们没事就多留意,真的很有用,这些老婆子消息灵通的紧!臣不但得知了他们密谋的消息,别的消息也收到不少,一个姓李的御史妻子偷人,还有一个姓王的御史,与他的嫂子珠胎暗结,他的侄子其实是他的儿子……” 李世民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玩意!” “那些老婆子传给臣的消息呀!臣打算给他们登在大唐日报上,嘿嘿……看他们怎么办!” 第388章 一地鸡毛 “得饶人处且饶人。” 李世民说完这句话,便把李牧赶下了车。李牧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马上,跟独孤九合计,这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什么意思?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独孤九聪明一点,他觉得李世民的意思是不能暴露真实姓名。 于是,第二天的大唐日报,花边新闻版块出现了这样的标题。 【感天动地!大嫂竟是他的妻!御史台王姓御史与兄嫂旷世情缘!】. 【原来如此!娇妻送他一顶绿色幞头,竟是背地偷人的征兆?御史台李姓御史找到本报编辑泣血痛斥!】. 两篇新闻一道发出,登时引爆了长安城舆论。刚刚从高昌归附大唐事件中走出来的长安城百姓,立刻被吸引住了,纷纷议论这‘王、李’二人到底是谁,御史台是不是真有这样一号人物。 御史台也每日都看大唐日报,看到了这则消息,立刻引起了热议。御史台有几十号人,王姓与李姓的御史有好几位,到底是哪个,谁也不敢说。 人皆有好奇之心,越不知道是谁,就越想知道是谁。 谁都知道大唐日报是李牧办的,御史台跟李牧仇口最大的人,非魏征和王境泽二人莫属。而这‘王、李’两个新闻中,偏偏有一人姓王,众人便猜测,这‘王姓御史’指的是王境泽。 王境泽听到议论,立刻拿出了家谱,他没有兄长,只有一个姐姐,因此不可能是新闻中的‘王姓御史’。如此便撇清了干系,众人又猜是别人,猜谁,谁慌。还有所谓的‘李姓御史’,更是提谁谁炸,‘王姓御史’还好些,怎么说也是偷别人的媳妇。‘李姓御史’可就倒了霉了,自己的妻子背地偷人,他竟浑然不知?这得是有多惨! 谁敢承认啊,承认就成大王八了! 御史台被这两个新闻搅和得鸡飞狗跳,哪还有心情办公了?最后还是魏征出面,喝止了此事,要求御史台上下不得再提,若是他人提及,也不可回应,才算是把事情平息下来。 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百姓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没出三天,这‘王、李’二人是谁,已经水落石出了。当天夜里,王御史的兄长便提刀冲上门来,要手刃自己的亲弟弟。吓得这王御史尿都出来了,任凭兄长喝骂,就是不开门。他的兄长气急,买来火油丢进院子,烧了他半个宅子,回到家休了妻,跑到寺庙出家当和尚去了。 而这王御史做下如此丑事,也不可能再做官。上吊没死成,得了吏部一纸罢免,灰溜溜地回原籍去了。 李御史的境遇就更凄惨了,他看到报纸上说到绿色幞头,心里便泛起了低估。回到家翻找了一下,还真找到了半月前妻子为他缝制的绿色幞头。他拿着幞头找到妻子质问,却被贱人讥讽他不算个男人。他怒极抬手去打,愣是没打过他的妻子,反被扇了好几个嘴巴子。 最后还是邻居听到声音,报了官,才把他救了下来。 通奸是大罪,官府自是向着他的。但到了判决的时候,听闻要判处他的妻子死刑,他又心软了。在他的求情之下,判处他的妻子与奸夫分别流放南北,成了一对儿苦命鸳鸯。 李御史也再没脸留在长安城,以病为由,请辞归乡。李世民可怜他,没有直接免官,而是改任原籍县令。与那王御史相比,下场算是好的了。 经此一事,御史台上下人人自危,不要说弹劾,连‘李牧’这两个字都不敢提。各方势力也头一次真正意识到舆论的力量,对于报纸这个东西,重新审视了起来。 作为此次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御史台的话事人魏征,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要办报纸。但是第二天,他便放弃了。倒不是因为缺钱,而是不会印刷。他打听之后才知道,如今大唐能够做到批量印刷的,只有内务府印务监一家。除此之外,再无分号。难道要去跟李牧说,你帮我印一个对你跟你作对的报纸? 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一计不成,只好再想一计。魏征联络王珪、长孙无忌等一起上奏,要求朝廷严管大唐日报的内容。在这一点上,三家是有共同利益的。否则‘王、李’二位御史的遭遇再来一道,搁在谁的身上也受不了。他们的要求是把印务监收归朝廷直属管辖,但遭到了李牧的强烈反对。他宣称若是如此,他就把印刷术毁掉,大家谁也别想用。 李世民从中和稀泥,最后调停的结果是,由中书省派一位主事常驻在印务监,负责判别内容。若是涉及‘伤风败俗’、‘有辱斯文’等文章,则不得印刷,算是起到一个监督之责。 因为这件事,李牧又与三家闹得很不愉快。但是很快,他便报了仇了。因为李世民经过深思熟虑,最终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为了精简朝廷开支,李世民要求三省会同六部,一起讨论各衙门职司‘预算’的问题。预算一旦定下,原则上不再追加。 这个消息一出,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百官打听明白这道旨意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后,纷纷上书反对,但李世民主意已定,反对通通驳回。百官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于是一场‘抢钱大战’迅速拉开了序幕,三省六部每天吵作一团,各衙门口分文不让,见面就吵,争得面红耳赤,也没空跟李牧斗气了。 转眼过去半个月,这一日,李应过来找李牧,给他送来了他定制的四轮豪车零件。顺便也带了四个老木匠过来,打算看一看李牧是怎么把车组装上的,那日他虽然买到了李牧的专利,但次日去专利司立契约的时候,却被告知,这是一个‘限时优先授权专利’,李应仔细阅读了契约的内容,肺都要气炸了。怪不得李牧答应得那么痛快,敢情这专利只卖一年。 契约中的内容大致意思是,在一年限期之内,李牧不会把四轮马车的专利技术卖给别人。但一年之后,这个契约就作废了。换言之,李牧想再卖给别人,也都随他的心意。 李应当时就想去找李牧理论,但脚步还没迈出去,他就转回身把契约签了。 他掌事多年,经验老道。如何不明白时间差的重要性,如果今天不签这份契约,转手李牧把四轮马车的技术卖给了别人。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会出现一个足以匹敌赵郡李氏车马行的竞争对手。 但反过来,若是签下这份契约。再经过一年的时间发展,赵郡李氏将在四轮马车的帮助下,牢牢稳坐‘物流霸主’的地位。届时就算李牧再把这个技术卖给别人,他人也休想撼动赵郡李氏的主导权。 契约签完,李应拿到了转向架的图纸。但回去照葫芦画瓢,制作出来的转向架,在安装的时候却总是出问题,达不到完美的程度。因此,今日他便带了工匠过来,想看看李牧是如何做的,一千两黄金都花了,若学不成手艺,这钱岂不是白费了么? 李牧也很大方,毕竟他先摆了人家一道,教得也十分认真。经过这半个月的将养,他被阴弘智刺伤的地方已经好了。这几日若不是一直在平康坊,逍遥谷两处工地来回跑,实在忙不过来,他早就把熔炉搭起来,把锻造突破到高级,看看第三个问号技能是什么了。 忙活了小半个下午,马车组装好了。李应在旁边看着,万分地服气。他原本只是听说过,李牧什么都会,无论木匠、铁匠、瓦匠,他全都能上手,而且非常精通。 今日之前,李应对这话半信半疑。他不是那些纨绔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作为赵郡李氏的主事人之一,早年也是摸爬滚打过来的。这些年接触的工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深知每一门技艺,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熬,所谓熟能生巧就是这个道理,是没有捷径可走的。 然而,熟能生巧的工匠,也只是能作为‘干活’的人罢了。若没有天赋,休想能发明新东西出来。李牧自打来到长安后,无论是贞观犁还是马蹄铁,包括李重义背后的巨斧和传说中的诸葛连弩,无一不展现出了卓越的天赋。这样集合诸多技艺于一身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么? 李应对此存疑。 但今日见识了李牧组装马车,他是彻底的服气了。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李牧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精简凝练。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逻辑清晰,就算在旁边看着,也是一种享受。快、准、稳、一气呵成。这种感觉,李应只在几个技艺已臻化境的老匠人身上看到过,但那些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而李牧却这么年轻。除了‘天赋异禀’,李应实在是想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了。 四个木匠也在李牧的演示之后,学会了转向架的安装方法。李牧又把他之前冲技能时造出来的轴承让李应一并带走,也算是交付了第一笔订单。但交付完了这笔订单之后,他的库房里也没有轴承了。 培养工匠的事情,迫在眉睫,必须得做了。 第389章 小和尚 这辆‘房车’的所有部件,都是上过了漆的,又晾晒了好几天,一丝味道也无。因此在组装完毕之后,这辆车就可以使用了。李牧本打算用牛拉车,但现在他又有些犹豫了,若用牛来拉车,平稳倒是平稳了,速度却太过于慢了些,还是用马拉,些许颠簸,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也不算什么。 独孤九拉马过来,套上试了试。虽然这辆马车要比普通的马车大不少,但由于选材都是上好的桦木,又轻又结实,倒也没重多少。一匹年齿适当的马,拉起来并不费力。 正好李牧今晚要在天上人间宴请内务府的诸位合作伙伴,便抱上胖达,让独孤九驾车准备出门。这时李知恩从前院跑过来,询问李牧要去哪儿,得知是要去天上人间谈事情,露出了一副犹犹豫豫的神色,李牧瞧出她是好奇这辆四轮马车,便答应带她一起。 李知恩顿时高兴得蹦了起来,跑回房间换了身衣裳,又跟白巧巧打了招呼,爬上了马车。也是巧了,这会儿王鸥也要出门,今日是内务府宴请合作伙伴,王鸥也在邀请之列。看到李牧的新马车,王鸥也有些好奇。李牧正要她也一起坐,却被李知恩给捂住了嘴巴,小丫头示威似的扬了扬下巴,王鸥也不跟她一样的,只是笑了笑,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先行了一步。 看着王鸥的马车走了,李知恩才松开手。李牧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责怪道:“瞧瞧你像什么样子,只有小孩子才像你。看看人家,多么地大气,多么地有涵养,人家都不跟你一般见识——小气了啊,以后得改改。” “改不了了。”李知恩把胖达从李牧的怀里抱走,放到了一边,挤进李牧的怀里。由于这是一辆‘房车’,内置小床,虽说没有家里的床大,却也比原来的马车宽敞多了。 李知恩抱住李牧的腰,仰头看着他,道:“主人一日不要了我,我就一日不踏实。想不让我吃醋也行,今晚主人就要了我吧。” “哟哟哟……”李牧捏捏李知恩的小脸蛋儿,道:“你也不知羞啊,小九还在呢,说的什么话这是?” “我这不是小声说呢么——”李知恩腻声道:“好不好嘛,主人……好不好嘛、” “行了啊,撒娇也没用,说好了的事情,是不能变卦的。”李牧亲了李知恩一口,指了指旁边正往这边爬的胖达道:“瞧瞧,胖达都要笑话你了。” 李知恩哼道:“它都要胖死了,我现在都抱不动它了。” “是啊。”李牧笑道:“这小子也长得太快了些,半个月前,我还能拿它当个帽子,现在可不敢了,放在肩膀上都压得慌。得有十五斤了吧?” “前天刚称过,十七斤了。” “大胖小子!”李牧把好不容易爬过来的胖达抱起来,放到身体的另一侧。胖达闻到了李牧的气息,打了个哈欠,缩成一团又睡觉了。 吃了睡,睡了吃,这就是胖达的人生。 李牧瞧着它睡觉,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李知恩瞧见了,问道:“主人,你就这么喜欢胖达呀?” “你不觉得它很可爱么?” 李知恩虎着脸道:“不觉得,要是没它在,主人就能抱着我了,哼。” “你跟一只熊猫都要争宠啊……”李牧苦笑一声,把李知恩搂得更紧了些,道:“这样呢?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李知恩应了声,忽然感觉到李牧的坏手在作怪,赶忙按住他,嗔道:“快到地方了,不要把衣服弄乱了,多羞人啊。” “呵呵……”李牧笑了笑,坏手老实了下来。李知恩依偎在李牧的怀中,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道:“主人,刚刚我都听见了,那个李掌柜夸你的手艺好呢,说你干起活来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一点也不比他见过的老匠人差——主人,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这个问题么……”李牧心中暗道,我使用的是技能,有系统加持,只要体力值不空,就算做一万次,都是标准动作,想不行云流水都很难。 李牧笑了一下,道:“你应该有这种觉悟,你男人是个天才。” “嗯!”李知恩重重点头,随后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李牧低头欲吻,忽然马车停了,减震忽悠一下,李牧的嘴巴贴着李知恩的脸颊蹭了过去,惹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李牧气急败坏地撩开帘子,皱眉道:“哪个不知死的敢拦住本侯的去路?报上名来!” “simimasan……” “嗯?”李牧盯住马车前的小和尚,眉头拧了起来,道:“bagayalu?” 小和尚吓了一跳,脆声道:“这位贵人,我向您道歉,您为何要骂我?” “会说汉话呀。”李牧上下扫了眼这个小和尚,道:“小和尚,你是从哪儿来的?” 小和尚似乎并不计较李牧骂过他,听到问题便答道:“我跟师傅从倭国来,住在慈恩寺。” “倭国……”李牧笑了笑,又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坐船。”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师父呢?” “我叫做一休,我的师父叫做惠日。” “一一一一什么?”李牧吓了一跳,舌头都有点打结了。一休?这个名字他可是太熟悉了,割鸡割鸡割鸡割鸡割鸡割鸡,没有小jj的小和尚嘛,真的是他? 小和尚奇怪地看了看李牧,又回答了一遍,道:“我叫做一休,我的师父叫做惠日。” “哦……你师父人呢?” 小和尚指了指斜对角天上人间的门口,道:“我的师父在那个店铺门口等人,他让我不要走远。” “他等谁呀?” “他在等大唐的第一智者,逐鹿侯李牧。” “哈哈哈哈!”李牧回头看了李知恩一眼,挑了下眉毛,道:“听见没有,这个倭国的小和尚,都知道我是大唐第一智者,怎么样,你的夫君我也算是威名远播了吧?” 李知恩哼了声,小声道;“夫君,我不喜欢倭国人。” “我也不喜欢。”李牧瞬间变脸,突然伸手指了指小和尚,道:“呔!小秃驴!骗人竟敢骗到本侯的头上?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没有得罪贵人,贵人为何要杀了我呢?” “没有为什么,我就想杀你,行不行?” “若无因果,贵人就是在造孽,造孽是没有福报的。” “嗨呀?”李牧从马车上跳下来,盯住小和尚,道:“你这小秃驴,还有脸说我没有福报?不是你骗人在先么?你那师父找逐鹿侯,我就是逐鹿侯,怎么偏偏就让你碰上我了?你分明就是故意接近我,想要与我搭话!说罢,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若是说不明白,我真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小和尚瞪大了双眼:“您就是大唐第一智者逐鹿侯李牧吗?” “正是!” 小和尚盯住李牧瞅了半天,摇了摇头,道:“不,您不是,您骗人。” “哎呦?!”李牧气不打一处来,道:“本侯就是李牧,陛下亲封逐鹿侯,这还有假?我说你这个小和尚,是不是觉得本侯脾气好啊?消遣我?” “师父说逐鹿侯是大唐第一智者,师父还说过,年长之人的智慧要比年幼的人多。您看起来很年轻,怎么可能是大唐第一智者呢?”小和尚的眼睛透亮,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得出了一个结论,道:“您一定是撒谎了,不过没有关系,佛祖会原谅您的。” “我真的是李牧!你那个狗屁师父也是个混账,哪有这样误人子弟的?智慧,跟年纪没关系,跟脸有关系。长得帅,就像是我这样,智慧就多。长得丑,就像你这样,还没头发,智慧就少。懂了吗?” 小和尚说不出话来,或许在他的意识中,对于美丑还没有概念。忽然他向李牧鞠了个躬,侧身道:“贵人对不起,挡了您的车驾,我现在就把路让开,请您通过吧。” 李牧皱着眉头,心说怎么从这小和尚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不想与你纠缠’的感觉。难道他把我当做了市井无赖,欲敬而远之? 李牧指了指小和尚,独孤九探出手,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拽上了马车。小和尚突然遭到袭击,却没有大喊大叫,而是闭目念佛,好像这样就能逢凶化吉似的。 就是如此淡定的一个小和尚,进了车厢之后,看到了李知恩,却吓得瑟瑟发抖起来。李牧奇怪地瞅着他,问道:“你怕什么呀?” “师父说过,女人是魔鬼,绝对不能靠近。我离她这么近,我要死了!” 李牧笑道:“你个小和尚,你不是不怕死么?死了不是正好?去西方极乐世界见佛祖啊?” 小和尚一呆,突然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弟子不肖,竟然怕死,我对待佛祖竟然不够诚心,呜哇……我去不了极乐世界了!” 第390章 留学僧 李牧哈哈大笑,他看得出,这小和尚很聪明,但因年幼又是和尚,眼界与见识都非常浅,像是一张白纸,显得纯真可爱。且不管他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一休’,李牧对他的初印象都还是不错的。 小和尚不是李牧来到大唐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日本人。大唐算是中国历史上最富有包容性的朝代了,长安城内,各色人等都有。长安城中也有一些日本商贾,但他们的地位非常低下,一般没有资格出现在他面前。 日本与中国之间的来往,最早要追溯道秦汉时期。相传秦始皇为求不老仙药,曾派徐福带三百童男童女东渡寻蓬莱仙岛。徐福没寻到蓬莱仙岛,而是抵达了还未开化遍地野人的日本岛。 徐福没有找到不死药,不敢回来。就在日本岛扎根下来,给日本带去了文明。这绝非是愤青杜撰,徐福在日本被尊为农耕神、蚕桑神和医药神,日本纪念徐福的祭祀活动历千年而不衰。就连日本的文化学者也承认:“徐福是我们日本人的国父。” 到了汉朝时,汉光武帝刘秀给来朝贺的日本使者赐了金印,叫汉倭奴国王金印。这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就在日本的福冈博物馆中。 汉末进入三国时期,国家征战不休,但日本也没有中断对中国文化的渴望。魏蜀吴三国传记、史书中,都有关于‘倭国使者’的记载,再后两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政权更替频繁,交往逐渐减少,却也一直没有中断。 到了隋朝,隋文帝一统南北。中原再次进入集权时代,日本又赶忙派使者过来。只是一直不着待见,连进入鸿胪寺的资格都没有。等到隋炀帝继位,日本使者又干了一件极度傻缺的事情。在给隋炀帝的国书中写“日出处天子至书日没处天子无恙”,称日本君主为“日出处天子”,称隋炀帝为“日没处天子”。隋炀帝看到后非常不高兴,直接下令中断了与日本的来往。 随后中原再次大乱,到李牧穿越过来的时候,日本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派遣过使者了。 小和尚虽然聪明,但却没有什么心机。而且他特别渴望有人跟他聊天,只要李牧提问,他就没有不接话的时候。几乎没废什么力气,李牧就把他的底细了解清楚了。 小和尚跟他的师父惠日,是随时隔二十年日本再度派遣来到中国的使团一起来的。这次使团一共有一百多个人,为有史以来最庞大。他们在三年前得知李世民登基时候开始准备,准备了两年,集结西渡,船只先沿着朝鲜半岛、辽东半岛航行,然后横渡渤海湾口,年初在山东半岛登陆,路上走走停停又过了一年,才抵达长安。 抵达长安的时候,一百多人的使团已经只剩下了五十多个。死掉的五十多个,有渡海倾覆淹死的,有在路上遇到劫匪被杀死的,还有生病病死、野兽咬死……听小和尚说起这些死法,李牧终于揭开了一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使团要带和尚。 死伤这么大,是得有个念经的人才行。这算是刚需,至于带个小和尚么,大概就像是徐福带童男童女一样,以免师父不幸死亡,没个会念经的了。 当然这是李牧自己瞎扯,小和尚跟他师父两个,真正的身份是使团的医师。他的师父惠日,在倭国享有盛名,是个了不起的大夫。他自小跟师父一起长大,使团征召他的师父,他师父非要把他带着,若不带,他师父也不来,故此,才带了他这么个八岁的孩子。 历经艰辛活下来的五十个人,也不是全都有资格进入长安城的。礼部只给了他们十人的名额,剩下的人都要在城外等候。他们和高昌使团是前后脚来的,但是待遇却天壤之别,鸿胪寺招待着高昌使团,清场了,没有地方给他们住。还是慈恩寺的方丈念在大家都是和尚的情分上,收留了他们。 闲聊了一会儿,李牧示意独孤九把车靠过去,李牧抱起胖达,三人从马车上下来。迎面便看到一个白眉老和尚,穿着一身补丁僧服站在天上人间门口,像是代客泊车的门童似的。 老和尚的眼神似乎不太好,每个靠近的人,他都要凑过去才能看清楚。这样就有点烦人,能来天上人间的客人,非富即贵,冷言冷语是免不了了。他也不介意,连连道歉。不道歉还好些,一开口听出是倭国口音,骂声更甚。对于大唐的达官贵人来说,倭国人跟猴子也没什么区别,谁会放在眼里。 在大唐人的心中,大唐人是最牛逼的。尤其最近又大胜突厥,自信感更是膨胀到了极点。除了大唐人之外,突厥人也可以,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对手,基本的尊重还是有的。突厥人之后,便是铁勒、回鹘等胡人,再后是高句丽、吐谷浑、吐蕃人,再后,苗疆、靺鞨、新罗百济等,至于倭国么……通常议论的时候,想不起来有这么个地方。 “师父!”小和尚颠颠跑过去,抓住了老和尚的手。老和尚凑近了瞧,看到是自己的徒弟,气道:“一休,我让你在街角等我,你为何不听?” 小和尚眼泪汪汪,道:“师父是不想让我看到他们这样对待您吗?师父,大唐的人怎么都欺负人啊……” “不要胡言乱语!”老和尚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小和尚的嘴巴,警告道:“天朝上国乃是礼仪之邦,无礼的人寥寥无几。再说,也是为师举止粗俗在先,怪不得人家。你不能这样想,知道吗?” “哦……”小和尚似懂非懂,但似乎是习惯于听师父的话了,也没有反驳。 李牧就站在旁边看着,心里觉得很奇怪,两个倭国人用汉话交谈,他们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不过转念想想,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看老和尚这个眼神,他估计是还没看到自己呢。 李牧跨前一步,老和尚感觉到面前有个人,赶紧凑了上来。李牧看到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强忍着没一拳打出去,皱眉道:“嘿、老和尚,你看什么呢?” “对不起,对不起……请问,您是逐鹿侯吗?” 李牧故意憋坏,伸手捂住了小和尚的嘴,道:“这就要考考你的眼力了,你觉得我是不是?” “老和尚看不清……不过看施主好像没有头发,却又不是出家人——听闻逐鹿侯也不留头发,想必施主应该就是逐鹿侯,老和尚可猜对了么?” 李牧松开小和尚,笑道:“老和尚眼力不错,正是本侯。刚刚我碰见了你的徒弟,他说你想见我。老和尚,你找我干嘛?” “真的是逐鹿侯!终于见到您了!”老和尚惊呼一声,深深鞠躬,李牧侧了侧身,他倒不是受不起礼,只是这老和尚岁数也太大了,他心里觉得有点不好,皱眉道:“有事儿说事儿,别整这些没用的,崇拜本侯者从这里排队能排到承天门,不缺你这个老和尚一个,你若无事,本侯还有事,你们回去吧,别堵在门口。” 说着,李牧又对小和尚道:“小秃头,刚才你看到的,不能叫做欺负。你要分清嫌弃和欺负的区别,欺负是你平白无故挨了打,这叫做欺负。而嫌弃呢,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样子。你师父堵在人家门口,人家没赶他走,已经是礼数周到了。这叫做礼,也是一种涵养。但是你不能要求所有客人都有如此涵养吧?被嫌弃是很正常的。”李牧笑吟吟道:“想不想知道,怎么才能不被嫌弃呀?” 小和尚愣愣地点头,李牧笑眯眯道:“要想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有两种解决办法。第一种,不要做让人嫌弃的事情,你们不在这里堵门,人家自然不嫌弃你。第二种呢,就像我这样。”李牧回头看了一眼,由于他堵在门口,在他之后下马车的商贾们都不敢越过他,都堆在门口等着。 李牧笑了笑,道:“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说罢,李牧抓了抓小和尚的光头,带着李知恩进了天上人间。他一走,后面的人也都跟了进去。小和尚呆呆地看着,忽然抬头看了看师父,问道:“师父,你找逐鹿侯有什么事啊,为何不说呢?” 老和尚笑了笑,道:“一直听闻他的名声,便想看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看到了,果然非凡啊。一休,他说的话你记住了吗?要记在心里,努力去做一个不被嫌弃的人,知道吗?” “哦……”小和尚应了声,抬头又看了看师父,问道:“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嗯,你问吧。” “师父您的眼睛看不清,为什么还非得要看呢?您告诉过我,执念是人最大的苦难,看不到还要看,您这算不算是执念呢?” “这……”老和尚一呆,不知道如何回答。突然抬手敲了一休的脑袋一下,怒道:“看不清便不看了么?不看,便永远不知。佛法无边,你懂得几个道理。好了,跟我回去,明日大使便要递交国书,这几日乖巧些,为师正在尽力为你争取,让你能留在慈恩寺做个留学僧!” 第391章 拿钱来! 李牧今日包下了天上人间一二层来招待商贾,一层招待与内务府合作的普通商人,二层则都是门阀世家的人物。李牧的包间,处在南侧正中,正对着北侧‘皇室御用’的包间。平日里,王鸥也是在这个包间里喝茶。就算是客满的时候,这个包间也不会安排客人。 内务府运转近月,成绩颇丰,今日光是一楼大堂,就摆了二十桌。每张桌八个人,能坐在这张桌子上的,身家至少也在五万贯以上。李牧扶着栏杆向下望,看着众人推杯换盏,心中暗想,这一桌桌坐着的,可都是钱啊,好比那水灵灵的小韭菜,再下几场雨,就到了收割的时候……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诸位!” 李牧朗声喊了一声,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聚集了过来。李牧笑吟吟道:“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有一件大好事,要跟诸位分享。”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宴无好宴,这不就来了?他们与李牧打交道也算不短的时间了,对他的脾气也了解了一点。如果他脾气不好的时候,就算是骂人,多半也都没啥大事儿。但他如果一副给你便宜占的模样,那就要小心了,说不定就是一个大坑在等着你。 李牧幽幽一叹,道:“内务府发展到了现在,说句实在话,都是我一个人在支撑。我累呀,非常地疲劳。但是怎么办呢?沐浴皇恩,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再怎么付出,也难完成陛下的期望。所以我决定,要选拔一批得力的青年才俊,充斥到内务府中,与我一道,为陛下把内务府的事情办好。” 李牧笑容更胜,大手一挥,道:“大家与内务府合作到现在,彼此相处得都非常融洽。有这样的好事情,怎么也不能绕过大家——现内务府大概要招五十个人左右,我拿出二十个名额给诸位,诸位家里若有能干的贤才,年纪在三十以下,皆可来内务府报名,只要通过了本侯的考核,就可以在内务府任职。你们也知道,陛下授我自置官署之权,六品以下的官员任命,皆在我一念之间。六品官哟,就算考中了进士,也未必能授七品官,我这儿直接就是六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位可要好好想一想。” 此言一出,一楼大堂顿时炸了锅了。 官!这可是官呐! 在大唐做官那么容易呢?若非五姓七望子弟,当官只能是一种奢望。就算是五姓七望的子弟,也得是极其优秀,又有声望,才能得到门荫,举荐为官。再不然就只能弃文从武,从军边塞,建立功勋之后,再入仕途。就像现在的李靖,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堪称当世楷模。 而对于寒门来说,则只有科举一途。就算参加科举,寒门能考中又有几人呢?多半也是敬陪末座,授个县丞之类的官罢了。六品,足够他们奋斗一辈子。 而这一切还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不能是商人之子。从商乃是贱业,比农夫还要低一等,这也是门阀勋贵都不想与从商扯上关系的原因。若是商人之子,科举都不能参加,举荐就更是与他们无缘了。 在场之人,都是商人。他们虽然有钱,但地位低下,这也是他们脱离不了背后的主子的原因。这样的命运,他们已经认了,已经不想反抗,不想挣扎了。若能一辈子为背后的主子经营产业,吃喝用度不愁,他们也都知足。 但李牧现在,又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原来商贾之子,也能做官。虽然是内务府的官,与朝堂的官有些区别,成色差了些。但官就是官呐,其地位与商贾天差地别。谁人不眼热?谁人不向往? 程钱第一个忍不住,站出来问道:“侯爷,此言当真么?我们的孩子,也能做官么?” “为何不能?”李牧笑道:“我这内务府,与其他衙门口不同。我这儿就是做买卖的地方,四书五经在这里用不着,之乎者也也换不来钱,我要的,是会经营买卖的人才。你会做买卖,能算账,哪怕是会吆喝,在我这儿都是人才,都有用处。但是话要说清楚,能做什么官,得看你有多大的能耐,若你只会算账,最多也就当个账房,没官给你做!” 程钱激动道:“有侯爷这句话就成!咱们都信得过侯爷!” “信得过侯爷!” 众商贾嗷嗷大叫,李牧抬手虚压了一下,道:“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瞅大伙好像都挺高兴的。既然你们这么高兴,那你们能不能也让我高兴高兴?” “侯爷但讲无妨,我等自当尽力!”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李牧指了指楼下的桌面,道:“今日的席面,十贯一桌,底下这就是二十桌,一共二百贯。你们一人出五贯,多出来的钱,就当请我吃饭了,怎么样?” 众人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不带这么玩的啊!今天可是你喊请吃饭,我们才来的呀! 但是眼前这个局面,谁要是不掏这个钱,家里的子弟必然是没机会报名了。都是一群比猴儿还精的商贾,怎能不懂这个道理。短暂愣神过后,众人齐声道:“怎好叫侯爷破费,莫说五贯,十贯我也出了。等会走的时候,我给十贯!” “便是你能给得起,我给不起么?我也是十贯!” “我是赵氏木器行的赵五,侯爷替我们商贾做主,我很快活,我出一百贯,这十张桌算我请了,大家伙别客气,敞开了吃啊!” 众人心道,就你奸诈,还点明了自己是谁!让侯爷听见了,心里头有个印象,明日面试你家孩子的时候,岂不是平添了印象分? 当下有人有学有样,各自叫喊自家的名头,这个五十贯,那个七十贯,钱像是大风刮来的一样,较着劲地往上飙。 李牧满意地点点头,把小陈公公叫过来,让他找人备好纸笔,到楼下去记录。装逼不需要收费的吗?既然喊出来了,钱就得给拿出来,否则岂不是让你们白装逼了? “大家吃好喝好啊!不要攀比,主要还是看本事,钱只是次要的。本事不足,才得用钱补呢。有本事的人,不需要、不需要啊!” 李牧喊了一声,转身进了包间。众人一听,心中都犯嘀咕,侯爷这可是在暗示什么? 谁是有本事的人?这玩意根本没法界定。侯爷说你有本事,你就有本事,说你没本事,你有本事也是没本事。那么怎么才能让侯爷觉得你有本事呢? 哦,侯爷还说了,本事不足,用钱补! 得嘞!掏钱吧! 又是一轮加价的热潮! …… 李牧回到自己的包间,关上了门,兀自还能听到外面的叫喊声。包间里已经有一些客人了,诸如长孙无忌、王珪、魏征等人,都在这里。 李牧笑吟吟地坐下,道:“都说赚钱难,为何我从来感觉不到?听听外面的声音,多么的踊跃。大家愿意出几十贯,上百贯来请我吃饭……唉,若有一日,我不做买卖、不当官了,靠这个钱也能活些年啊!” 众人心中大骂,若你不做买卖不当官,谁能正眼看你?卖官鬻爵你还有理了,陛下怎能容许这样的毒瘤存在于朝堂,为何不下一道圣旨,砍了他的脑袋? 老天爷也是不长眼,怎么不打个雷劈死他算了! 但腹诽是腹诽,话到了嘴边,可就不是这么说了。 一楼的商贾,眼中的目标是六品官。但如今在座的众人却知道,内务府可不止六品官。李牧的大个子兄弟,不就封了正五品么?可见在陛下的心中,内务府除了李牧这个从三品的总管大臣之外,也是允许四品、五品的官员存在的。 四品、五品,相当于六部中的侍郎、郎中。这可不是小官了! 内务府如今炙手可热,若是能在这里做一个四品官,一点也不比在六部做个侍郎差。何况,在六部做侍郎,只有权,没有钱,做生意还得藏着掖着,而在内务府则不然,这本来就是一个捞钱的地方,光明正大做生意,不会遭人诟病! 有权又有钱,这样好的地方,谁不想来? 长孙无忌等人聚集在此地,便是想分一杯羹。虽然前几天,大家为了印务监的事情闹了个半红脸,但今日收到消息,也都厚着脸皮过来了。那日的不愉快,像是从未发生一样,都没有人提及了。 李牧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他们不开口,李牧也不说,自顾地与王鸥、李知恩聊天,时不时喂给胖达一块肉,自得其乐。 终于,王珪忍不住了。 他跟长孙无忌没法比,长孙无忌人家是国舅,实在不行,通过李世民的面子也能达到目的。而他身为门阀势力的代言人,本来就在李牧的对立面,遭到歧视,与李牧的关系又时好时坏,他实在不敢赌李牧会不会给他面子。 尴尬地清了下嗓子,王珪笑着开口道:“侯爷,不知这……” 话没说完,便被李牧打断,李牧笑了一下,直截了当道:“什么都好说!肯出钱,就好说!” 第392章 九局一卫 “欸?” 王珪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李牧对他们这些人也是这么直接。李牧也有点懵,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一丝尴尬。 “啊哈哈哈……”李牧干笑着把气氛硬拗回来,道:“开个玩笑嘛,侍中大人不会开不起玩笑吧?” “哪能开不起玩笑,我是最喜欢开玩笑的人了,哈哈哈——”王珪心里暗骂,面上仍一脸和煦,道:“侯爷,刚刚听你说,内务府要用人。怎么不早说啊,你要用人,何须去找那些商贾,他们能有多少见识。若是谈及青年才俊,在座各位谁的家族中,没有一批?何必舍近求远呢?” 李牧笑呵呵道:“非舍近求远,而是要给人一些动力。内务府的这些合作伙伴,他们都不缺钱。背后呢,又有你们这些人控制。人生可谓是了无生趣,我给他们一点新的希望,他们才能有更充沛的精力,更饱满的热情去做事情。区区小官,换得人心,岂不美哉?而且还有一事,我刚刚忘记说了,内务府的大部分官,是没有俸禄的。” “啊?”王珪一呆,其他人也是一呆。啥?没有俸禄?虽说大部分当官的人,都不指着俸禄过活,但总得有俸禄吧。有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不给俸禄,还想让人效命? 李牧笑眯眯地解释,道:“内务府的多数官,挣的是提成。” 王珪听不懂,纳闷道:“什么是提成?” “简单来说,就是有多大的本事,挣多少钱。少的一分没有,多的一月万贯,看能耐了。而且,内务府的官是聘用制,表现得好,相安无事,表现不好,或者把事情办砸了,立刻就滚蛋,毕竟我脾气坏一点,惹得我心烦,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都是金贵人家的孩子,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王珪默然无语,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点后悔说这件事了,这样的条件,官还做得有什么意思?他忽然有点可怜一楼那些商贾了,本以为捡了一个大便宜,实际上却是一个大坑。 就在他寻思如何下台的时候,忽然魏征开口了。 “山东出身,内务府要不要?” 王珪心里一惊,暗道,这是怎么回事,魏征竟然要掺和进来! 李牧倒是一视同仁,道:“山东出身,也是我大唐的子民,为何不要——只要是人才我就要,不是人才,拿钱补,补够了,我也要。内务府是做生意的地方,用钱说话,比什么都管用。” 魏征也很干脆,道:“多少钱?” “报名费一百贯,但是用不用,还要看能力和我的心情。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没选中,报名费不退。思量好了再来。” “我知道了。”魏征点点头,道:“明日送到你的住处。” “送到我的住处干什么,想要陷害我不成?我若是收了,你再让那个王境泽弹劾我。我可不会中你的奸计,把钱送到工部去,交给你的女儿。她现在是我的秘书,这些事情都归她管。” 魏征听李牧提及他的女儿,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了起来。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也带有一丝异样。谁不知道,魏征把自己的女儿赶出了家门,而李牧却收留了他的女儿。谁还没个八卦之心,这瓜田李下之嫌,算是免不掉了。 魏征受不住众人的目光,醋芹也不吃了,起身道:“御史台还有事,老夫先告辞了。逐鹿侯,明日见。” 李牧也不拦着他,叫来服务员,吩咐打包一份醋芹,送到魏征的府上。 见众人的目光看过来,李牧又招呼道:“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客气,有事就先走,大家都这么熟了,不必拘束啊。” 王珪刚刚说了一半的话,实在是不好意思在继续问,只好向长孙无忌使眼色。他听了李牧说‘聘用制’,无‘俸禄’的时候,已经打算放弃了。但因为魏征的加入,又觉得肯定有什么自己还没想到的利好,便又有所犹豫了。 同样疑惑的人还有长孙无忌,他听完李牧的话,便知道这内务府的官员成色不足了。这样的官,骗骗那些商贾还行,对于世家子弟来说,不是一个好选择。从商到底是贱业,虽说有钱有权,但在勋贵的圈子里,还是低人一头。若是旁支庶出也还好,但李牧已经声明,他只要人才,这就非常难办了。 倒不是说旁支庶出没有人才,只是担心李牧会拿出身做文章,要钱的时候狮子大开口,这就比较难办了。 至于不要钱的情况,长孙无忌压根就没去想。李牧这厮自打当了内务府总管大臣,张口闭口全都是钱,真真铜臭满身,哪还有一丝勋贵的样子。 “李牧,你也不要绕弯子了,内务府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你有什么要求,都摆出来,大家伙好好聊一聊,也省得这样绕来绕去,都累得慌。” 众人纷纷点头,李牧的心眼太多了,斗智斗勇太耗费脑细胞,还是简单点好。 “这也就是国舅爷开口了,唤作旁人,休想让我吐露一个字。”李牧先捧了一句,才道:“内务府的章程,也是最近才定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报给陛下。今日先给大伙儿说一说。” “我的打算是内务府辖下九局一卫,分别为、广储局,皇产局,会计局,营造局,专利局,印务局,工商局,慈幼局,奉宸局。卫,自然是锦衣卫。衙门口具体的职能,大伙儿从名称上也能瞧出一二。各局的长官,称之为局长,对应六品官职。局长之下,还有两个等级,一曰“处”,二曰“科”,分别对应七品、八品官职。再次,有各科主事,对应九品官职。” 长孙无忌暗暗心惊,李牧这厮野心不小,按他这个说法,内务府岂不是如同小朝廷一般?除了刑名之权,朝廷有的,它几乎都有! 明白了此节,但他却没有点破。他料想,李牧敢如此大庭广众地说出来,必然是已经与李世民通过气了。既然是李世民首肯的事情,背后必有帝王不为人知的目的,他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长孙无忌想了想,问道:“为何没有四、五品的官职?你那兄弟,可是封了五品官呐。” 李牧苦笑一声,道:“国舅爷还真是高看我,我那兄弟能封五品,那可不是我的面子,而是河间郡王的面子。蒙河间郡王错爱,收了我那兄弟做干儿子,这才有了这五品官职。坊间传闻不足信,太过于夸张了些。” 长孙无忌心道,我信了你的邪,什么坊间传闻。大唐日报在你掌控之下,坊间传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而是说道:“内务府若是如此安排,似乎有些失衡。你是从三品的总管大臣,好歹也得有些帮手才是。冲儿是你的弟子,若是你不嫌弃,我去向陛下恳求,让冲儿到内务府帮你如何?” 王珪心中暗道,长孙无忌果然出手了。虽然不知道长孙无忌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觉得自己也不能落后,也赶紧把王普拽过来,道:“侯爷,我这兄弟与你——” 李牧摆手打断二人,道:“我的好徒儿长孙冲,还有我的好朋友王普,早就是我中意的人选了。只是,若做六品官,以他们的才干,显得有些屈才。但若再往上么,恐怕陛下、唉!就算陛下答应,满朝文武会答应么?内务府已然是众矢之的了,若是再有一群四五品的官员,朝野之间还不得说:瞧瞧那个李牧,他是打算造反,这是要搞一个小朝廷出来!” 李牧眉头紧锁,道:“若是如此,如之奈何啊!我现在可是怕了,再经不起一点折腾了呀!” 王珪赶忙道:“侯爷一心为了陛下,一心为了社稷,哪个敢乱嚼舌根?御史台那帮吃闲饭的,如何能理解侯爷的辛苦?侯爷是做大事的人,不必把小人放在心上!” 反正魏征已经走了,剩下的人当中,也没有敢抢白他的,说了也不怕。 长孙无忌却想得多些,他不担心李牧是众矢之的,反正他已经是了。他是担心他的儿子,会不会受到李牧的牵连。但是怎么想,这也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的事情,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为朝廷效力,怎么能够畏惧人言。只要你肯答应带一带冲儿,陛下那里我去说。” 李牧犹豫不决,好半天才道:“我的好徒儿哪里都好,就是这体重实在……太过于笨拙了些。而且他还没出师,上次我让他陪伴高昌世子,一点小事都没做好……若是他不足以胜任,议论起来,恐怕对国舅的名声有损。” 还好今日长孙冲不在,否则此时又得气得要吐血了。 长孙无忌听懂了李牧的意思,他是在说,既然你非得让你儿子当这个官。那就当,可若是当不好,丢人现眼了,也与我李牧没有关系。 好奸诈的小子! 长孙无忌忍下这一口恶气,道:“他是你的弟子,若他不足以胜任,你也不要客气,该怎么斥责便怎么斥责好了。” 言下之意,赖定你了,别想跑! 第393章 惊闻噩耗 高昌使团走了之后,临近过年,朝廷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又因为预算的事情出来,朝议变成了菜市场,只要看到李世民的影子,必然会有人站出来悲切地大叫一声‘请陛下做主!’,然后开始念叨他所处的衙门受到了多么不公平的待遇,民部的人不拿他们当人看……嘀咕一大堆,最后归结到一个钱字:陛下,您看我们这么惨了,预算多给点行不行? 李世民着实是疲于应对,登基四年了,头一次请“病假”,宣称身体抱恙,命三省六部讨论完了预算之后,再重开朝议。因此,这几日倒是难得的清闲。 听高公公说李牧今日在天上人间宴请商贾,李世民便也微服来了。他故意迟到一些,因此李牧没有看到他。李牧对商贾说得那番话,李世民也没有听见。但这并不妨事。高公公在天上人间安插了很多眼线,随便问一下,就能知道原委了。 听过之后,李世民也不禁苦笑,对旁边的高公公道:“李牧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干起了卖官鬻爵的勾当!高干,你说朕是不是在惯着他了?” 高公公一瞧李世民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真正生气,笑着应和道:“陛下惯着逐鹿侯,还不是因为逐鹿侯办事得力,从未让陛下失望过么?陛下常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逐鹿侯能得陛下这样的明主,也是他的幸运。” “就你会说话。”李世民笑了笑,带着高公公一道,从升降机上了五层。李渊正与李有容下军棋,见李世民和高公公来了,便叫他俩凑一角,不玩军棋,改玩麻将了。军棋的新鲜劲一过,他发觉还是麻将有意思。 搓牌的声音一响,李渊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李世民瞧着自己的老爹高兴,自己也开心。如今父子二人,各得其所,各得其乐,褪去了谋求算计,倒显得返璞归真,冷淡的关系也逐渐转暖了。 “世民啊、” “父皇。” 李渊打出一张牌,看了看李世民,道:“说句真心话,你能让你嫂子出来,是我没有想到的。很好,为君者需大胸怀,这点你比我要强得多。” “父皇……”李世民苦笑道:“孩儿不敢居功,这件事、多亏了李牧,才让孩儿下定决心啊!” “我知道。”李渊抓了张牌,并不看,只是摸了摸,便扣在旁边,打出一张,道:“李牧这孩子,真是老天爷赐给大唐的福将,他不但办事得利,更难得是这片心意。我的眼光不会错,日后他的成就,不可限量。长孙无忌之流,只配给他提靴。” 听到这话,李世民更是苦笑不已。他知道因为当年的事情,李渊一直讨厌长孙无忌。但说他只配给李牧提靴,也太过了一点。长孙无忌虽然做事有些不够大气,而且近来愈加自私了一些,但总体上而言,也不愧一句‘宰辅之才’的名号。谁人能没缺点呢?在李世民看来,这不算什么大毛病。 李世民便没有应声,李渊也没深究,随口换了话题,道:“世民,前些日子我记得你提过,有容的舅父要来长安谢恩,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怎么一直没有消息?这孩子惦记着,又不敢问,我便替她问问吧。” 李世民看了看李有容,笑道:“应该是快了,也就这一两天吧。朕前天还收到他的奏折,说是由于赶来了三千头羊过来,这羊走得慢,才耽误了时候。有容啊,你的舅父有心了。放心吧,朕不会让他亏了本,朕已经让李牧筹措了几船粮食,等他谢恩之后,让他带给他的族人。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朕把河套附近的草场赐给他,过不了几年,他的部族便会壮大起来了。” 李有容赶忙道:“谢陛下的恩典,有容替舅父谢过陛下。” 面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心里却惴惴不安。用不了几日,突利可汗便要来到长安。自家人知道自己事,她的身份是假的。与突利见面之日,就是露馅之时。首领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难道真的要落跑不成么? 这时李渊打出一张西风,李世民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单吊西风……这牌是胡还是不胡呢?正在他犹豫的当口,小陈公公带着一个人匆忙闯了过来,高公公见他冒冒失失的样子,不悦道:“你是怎么回事,出宫没多久,就这么没规矩了?这人是谁?冲撞了陛下和太上皇,你该当何罪?” “哎呀!出大事了!”小陈公公不知如何解释,把身后的人推到前面来,道:“来,你说!” 李世民见此人风尘仆仆,凝眉问道;“你是何人?谁告诉你朕在此地的?” “陛下,我是李绩大将军帐下亲兵。奉李绩大将军之命,八百里加急来通报陛下消息。半个时辰前到了宫中,见到皇后,皇后告知陛下在此,派小太监带我过来。” “有什么话,竟连皇后都不能说么?” “回禀陛下,李绩大将军吩咐,此事只能告知陛下。” 李渊露出不悦的神色,起身道:“走吧,到楼下看看李牧小子在做什么?” 李世民哪能让他走了,赶忙道:“父皇说得什么话,孩儿岂敢背着父皇……校尉,你说吧,什么事?” 校尉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出大事了,突利可汗他……他死了!” “什么!” …… 一炷香后。 伴随着李有容的哭声,校尉终于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清楚了。李牧、长孙无忌、王珪都在旁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世民也有些拿捏不定,正好长孙无忌等人都在,便把人叫过来,一起商量一下。 按这校尉所说,突利可汗是中毒而死。一行人抵达并州,李绩作为并州都督,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酒宴款待。次日突利告辞,李绩送出十里,依依惜别。突利还是无事,但当日晚间,突利一行扎营造饭,饭做好了,护卫送到突利帐中的时候,却发现突利口吐白沫,已然是不行了。 李绩得知消息,赶紧带着大夫过去,为时已晚。突利虽然救醒了,却已是回光返照,药石无用了。突利麾下的部族首领一致认为是李绩下了毒,把李绩和他带去的人团团围住,要杀了他们为突利报仇。还是突利挣扎最后一口力气,说此事与李绩无关,任何人不得造次,临死之前,沾着吐出的鲜血,在衣襟上写下了一封简短的血书便撒手而去了。 这封简短的奏折,校尉也带了过来。 突利最后的遗言,一共交代了两件事。头一件便是告诉李世民,他的死与李绩无关,给他下毒的人,是一个面色苍白犹如厉鬼的人。第二件事,便是希望大唐能善待他的族人,不要因为他的死,怀疑他的族人会因此报复,而不把河套的草场赏赐给他的族人。 后面还有第三件事,但只写了几个字,字迹便开始歪歪斜斜了。想必是写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李有容捧着这一封血书,哭道:“舅父一定是担心我,孩儿不孝……竟没能见到舅父最后一面,舅父,我一定为你报仇,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李有容哽咽不已,几近抽搐,闻者伤心,观者不忍。 李渊拍拍她的后背,对李世民道:“到底是何人下此毒手,此人该死!还有那个李绩,他难逃责任!” 李牧赶紧道:“老爷子您怎么不讲理啊,跟我义父有什么关系。这血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下毒之人不是我义父。可不好诬赖啊!” “这叫赖他么?”李渊狠狠瞪了李牧一眼,道:“你是他的义子,自然是向着他说话,他倒是活得好好的,我的宝贝孙女儿,就这么一个亲人,谁又替她说话?” “老爷子,您可别这么说,您不也是她的亲人么?还有陛下,论起来咱们都是亲人,都是……” “你少说几句!”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话,突利的死,搅乱了他的布局,一时间李世民也是有些茫然。他看向李有容,问道:“你舅父的不幸,朕也为之悲伤。但是事已至此,悲伤又有何用?你的舅父临死之前,还在担心他的部族。朕能够体谅他的心思,答应过的封赏,一点也不会少。只是他英年早逝,也不知有没有子嗣?” 李有容抹了把眼泪,道:“舅父娶妻前隋淮南公主杨氏,育有一子。只是他们夫妻二人性格不合,几乎不在一起生活。我也很少能见到这个弟弟。约莫着,这孩子也就十岁的样子,现在恐怕难担当得起重任。我还有两位舅舅,阿史那·结社率和阿史那·欲谷,他们都是庶出,与舅舅一直不合,若是他们接手舅父的部族,那孩子可就……”说着,李有容跪了下来,叩头恳求道:“陛下,臣女请求陛下,能把舅父的唯一子嗣接到长安来由我照顾,如今,这是臣女唯一能为舅父做的事情了。” “唉……”李世民犹豫不定,思虑半天,也没能给出一个答复,只是喃喃道:“朕再想想、再想想。” 第394章 各说各话 兹事体大,李世民一时间拿捏不定主意,便匆匆离去了。长孙无忌等人也无心继续宴饮,纷纷告辞回府。他们各自代表一股势力,突利的死可能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他们都要考虑到,事先做好应对之策。不过宴会还在继续,毕竟这件事与商贾们没有什么关系,就算再死七八个突厥可汗,也挡不了他们做生意。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性就是这样。 李牧也回到了自己的包间,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陪着客人们说话,闲谈。夜渐深,客人陆续离去,冷清了起来。此时已近子时,夜已深。服务员们出来打扫,李牧看到红着眼睛的李有容从楼上下来,一个人往角落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虽然大家没什么交情,但毕竟是李思文喜欢过的人,又有李渊的关系在,她若去寻死,自己没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听到突利死亡的消息,李有容心中卸下了一块大石。突利死了,她的身份就再也不会泄露。就算淮南公主站出来指责她,她也可以用突利与其感情不和,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为由搪塞,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担心了。 李有容偷偷溜出来,是想给张勋传递消息。张勋虽然已经回了陇右,但为了方便联络,他把那对不会说汉话的兄弟,阿大阿二给留了下来,兄弟俩还是在西市做烤肉生意。李有容偶尔去西市,便会到他们的店铺买些烤肉,交换消息。平时不便来往的时候,也有办法。从天上人间后门出去,斜对角有一棵老树,树根处有一个腐烂出的树洞,李有容与他们约定好,她会把消息用突厥文字写在小纸条上,团成一团丢进树洞里。阿二每天都会来逛一圈,看到纸条,便会拿走。 李有容偷偷写好了纸条,无奈楼下人多眼杂,一直等到了宾客散去,才从楼上下来。这个时间连后厨的人都会出来帮忙收拾,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候。 但是偏偏被李牧看见了。 李有容刚刚从后门出去,还没走到老树跟前,就听到身后又响了一声开门的吱呀声。她顿时吓得全身绷紧,把手伸进怀中,摸到了弯刀冰冷的握柄。 “嘿!” 忽然肩膀搭上了一只手,李有容下意识便要拔出弯刀,但硬生生地止住了。她听出是李牧的声音,深吸了口气稳定住情绪,回头凄然道:“你干什么?又找我吵架?我现在心情不好,想静一静都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牧把手收回去,今晚月亮很大,让他能够看到李有容的脸。 “我担心你寻死,就出来看看。既然你没这个意思,那我不打扰你——走了。” 说完,李牧便转身。李有容奇怪蹙起眉毛,忽然开口问道:“你也担心我的死活么?我若是死了,岂不是遂了你的心愿?” 李牧回过头来,道:“别把人想得那么坏行么?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虽然我并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我也不恨你啊!相反,若是你活着,还能陪老爷子下下棋,也是有点用处的,不是么?” 话虽不好听,却还是能听出一点关切之意。李有容松了口气,原来李牧不是看出了什么,这让她多少有点内疚,她没想到李牧会为她担心。 气氛尴尬地沉默,李有容不知道说些什么,支吾了一下,道:“我、我就是心情有些不好,没什么事。” “我能够理解。” “嗯?” 李牧犹豫了一下,道:“曾经有一个人,对我非常好。他照顾了我很多,而我那会儿很小,没有能力报答他。当我有能力的时候,他却去世了。”忽然李牧叹了口气,又笑了,眼眶里似乎有些许晶莹,道:“他活着的时候,我还总是闯祸,惹他生气,想想真是不该啊……你的心情大概与我差不多吧,你的舅父对你也很好,不是么?” “呃……”李有容说的话,都是谎话,哪有李牧这种感受。见李牧如此动情,一时间有些愣住,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唉,像是两世为人啊!” 李有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你的亲人吗?” “是……我的师父,也算是亲人吧。” 其实李牧说的这个人,是他前世所在的孤儿院的老院长。老院长去世的时候,他也哭得很惨,但他那会儿,没人安慰他。他觉得李有容大概也需要一点安慰,所以才出来看看。 这时传来李知恩喊他的声音,李牧应了声,对李有容道:“伤心是难免的,但又很没用。毕竟你不能随他而去,日子还得过,想想能为他做些什么。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几个月、几年之后,这个人的样子都会变得模糊,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你想啊想啊,也只能记得一点回忆,想不起来他的容貌了。” “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不要让老爷子担心。” 李牧转过身,抬起手挥了挥走了。李有容呆呆地看着李牧的背影,心中暗道:“他还有一个师父?这倒是一个新的消息。” …… 由于时候实在是太晚了,李牧跟李知恩没有回京东集,而是在王鸥的宅邸歇息了一晚。李知恩这才知道原来王鸥在天上人间的边上有一座宅子,顿时明白了。怪不得前一阵子,李牧没事儿就往天上人间跑,原来是为了私会! 醋坛子登时打翻,闷闷不乐了。还是李牧施展出了摸抓神功,把小丫头摸得瘫软如泥,这才哄得她高兴。不过次日醒来的时候,小丫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昨日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呢?平日里自己睡觉没有这么死的啊! 听到李知恩嘀咕,李牧心虚地错开了视线。毕竟,用迷香迷倒自己女人的事情并不光彩。但是没办法呀,两个老婆都要伺候,作为一个博爱之人,怎能只顾着一个,冷落另一个呢? 在心虚中吃过了早饭,李牧让王鸥安排车辆送李知恩回京东集,他则叫上独自在客房睡了一宿的独孤九,乘着他的豪华房车,赶去了工部。 工部衙门前的小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靠近台阶附近,安置了一张小桌。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书‘报名处’三个大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报名费一百贯,考核失败不予退还’。左右两个大箱子,珍珠在收钱,魏璎珞在记账。 李牧没有让独孤九靠前,而是远远地就停车了。他的豪华房车太过于引人注目,直接过去势必会影响秩序。李牧从车上下来,溜达着走过去。忽然一匹马呼啸着送他旁边掠过,李牧顿时皱起了眉头。 只见一个少年从马上下来,大步走向队伍中间,看架势是要插队。正在排队的人当然不干了,都是少年人,血气方刚的年纪,三言两语不合,这少年竟然抡起了拳头。 “哎呦,是个茬子啊!” “我倒要看看你是谁!”李牧快步走过去,离得越近,他觉得这个少年的身形越是眼熟。来到跟前一瞧,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少年,竟然是李孝恭的宝贝儿子李崇义! 李牧赶紧把人拉开,一人踢了一脚,骂道:“当老子这是什么地方?竟然敢在这里打架?是不是都欠揍?” 李崇义正要把老爹亮一亮,忽然看到是李牧,惊喜道:“大哥!是你呀!太好了,这小子欺负我!” 周围少年见李崇义叫李牧‘大哥’,心中都凉了半截,这少年竟然是逐鹿侯的弟弟,这官司还怎么打? “少放屁,我都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过来,到这儿就要插队,你是谁爹啊?道歉!” “大哥……” 李牧虎着脸道:“我让你道歉,没有听到吗?” 李崇义瞪着牛眼跟李牧对视了一会儿,终是敌不过,气囊囊地说了声抱歉。与他起冲突的少年哪里还敢追究,连连摆手,还要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李崇义正要接受,被李牧拽出了队伍,拉到了一边。 “大哥,为何我不能报名?我也想要报名,我不想整日在家里待着!” 李牧叹气道:“崇义啊,咱们先不说你来报名的事情,你爹知道不知道,让不让你报名。就算你爹让你报名,你也得懂什么叫做先来后到吧?凭什么人家排队,你就不排队?” “我爹是——”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爹上阵杀敌,你爹建功立业,你干嘛了?凭什么让别人让着你?” “哦……”李崇义不吱声了,眼巴巴地看着李牧,道:“大哥,我知道错了,那你让不让我报名啊。” 李牧冷下脸,道:“这事要问你爹,我可做不了你的主。” “唉……”李崇义见李牧是这样的态度,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了脑袋。他默默转过身去,走向他的马,一边走一边叹气,嘟囔道:“我就知道!什么大哥啊,算了吧……行,那我就学我爹吃喝玩乐,做个纨绔子……” “你站住!” 第395章 遗策 又是一个充满梦想的熊孩子啊! 李崇义今年也十三四岁了,他大概也能了解到一点河间郡王府目前面临的状况。对于自己的未来,已经有所感应。他的梦想是做一名大将军,谁会愿意放弃梦想呢?就算明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为之努力挣扎一下,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反应。 今天李崇义便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没有找父亲请示,并不是怕被拒绝,而是不忍看父亲为难。而且,这个时间,就算他想请示,也请示不到,李孝恭还没醒酒。 李牧来到李崇义跟前,抿嘴想了一下,道:“小老弟,你记住一句话,大哥永远是大哥,你用不着激我,这件事我给你摆平。不过报名你还是别报了,这些职司没有适合你的……你去找你哥,就说我的意思,先做个锦衣卫吧。” “真的?”李崇义瞪大了一双牛眼,他的真正目标就是锦衣卫,来报名不过是担心李牧不肯帮忙,打算先混进内务府,慢慢再想办法。没有想到,竟然省去了麻烦,直接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李崇义自是喜不自胜,恨不得给李牧磕个头,紧紧地抱住李牧嗷嗷叫,李牧把他推开,又踹了一脚,小伙子也不生气,骑上马去寻大个儿去了。 打发走了熊孩子,李牧来到报名处的桌子旁,看了眼魏璎珞面前的账本,问道:“多少人了?” 魏璎珞翻了翻前面,答道:“已经有一百二十四个人了。” “好,二百人截止,人数太多,像是咱们诈骗一样。五进一,淘汰率还是比科举低很多,这样也算是给他们留面子了。” 魏璎珞点点头,珍珠脆声喊道:“还有八十六个名额,报名的人抓紧啊,注意排队,插队可是要取消资格的!”顿时队伍后方传出一阵骚乱,众人赶忙算自己是排多少,幸好时候尚早,就算是队伍末尾的人,也在名额以内,不过也没有多少空位了。 李牧也在数人数,看队伍的长度,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二百名额就能满了。李牧想了想,低头对魏璎珞说道:“等会二百个名额满了,若是还有人想报名。你看看人数多少,若是人少,便说报名截止。若是人多,超过百人,你便说是我的意思,再加一百人名额,不过报名费要翻倍。” 真黑啊! 魏璎珞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说,点头应承下来。见李牧转身溜达走了,珍珠忍不住小声道:“小姐,侯爷也太黑了。每人一百贯,二百人就是两万贯。若是等会报名费翻倍,又是两万贯。一点承诺都没有,就收人家的钱,当不上官还不给退,这……” “不要乱说话。”魏璎珞头也不抬,道:“侯爷虽然是在坑钱,但坑在明面上,这些人若不是利欲熏心,他们也不会来送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被坑也是活该。”说完了,没听到珍珠的回应,魏璎珞不由皱眉,抬头道:“珍珠,你怎么不说话——爹?” 魏征尴尬地站在魏璎珞面前,他正好听到了女儿的话,老脸通红,只好故意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板着脸道:“给这两位报个名。” 魏璎珞侧了下头,看到魏征身后站着两个人,约莫都是二十五六岁上下,神色有些倨傲,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便是一突,她跟李牧这么久了,太了解李牧的性格,且不论这二人的才干,便是这种态度,在李牧的面前就肯定通不过。 魏征见魏璎珞犹豫,以为她在担心李牧不允许山东出身的人报名,道:“我已经跟李牧打了招呼了,钱也带来了,你帮他们做个登记。” “爹爹……”魏璎珞咬了下嘴唇,道:“需要排队的。” “我们排队了!”魏征身后一人说道,他打量了魏璎珞一下,道:“你便是魏世伯的女儿么?哼,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真是难以想象,魏世伯竟有你这样的女儿!” “我家小姐怎么啦?”珍珠不服气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家小姐指手画脚?” “我跟你一个丫鬟说不着话,恁地失了身份。” “你、你好无礼!”珍珠气得跺脚,便要去寻李牧。魏璎珞拉住了她,道:“侯爷事情忙,不要给他添麻烦,既然是排队,就按照规矩登记上吧,珍珠啊,收钱。” 说罢低头登记,在登记簿上写下了二人的名字,出身,以及擅长和目标。 这二人一个报名专利局,一个报名工商局,都是内务府炙手可热的部门。这段时间里,魏璎珞一直跟在李牧身边,对专利局和工商局是干什么的,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看到这二人报考这两个部门,便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了。抬头看看自己的亲爹,魏璎珞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魏征是不会听她劝的,但是在李牧的地盘上打主意,怎么可能成功呢?魏璎珞实在是不忍看到自己的亲爹再一次受挫的模样啊! 正在她要跟自己的老爹说一下的时候,魏征已经转身走了。魏璎珞叹了口气,继续接待下一个报名者了。这时一个传旨的太监骑马来到,他往这边瞧了眼,便匆匆进了门,不一会儿,李牧随着传旨太监从工部出来。看到魏璎珞,嘱咐了一句自己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让她告诉报名完成的人,回家等消息就好。 魏璎珞答应下来,李牧已经走远了。 …… 传旨太监来得如此急,自然是因为李世民有旨意。李牧心里还在纳闷,能有多要紧的事情这么匆忙。而且他很奇怪,就算有要紧的事情,也找不到他的头上吧,长孙无忌等人是干嘛吃的?还嫌自己不够忙么? 或者,是因为自己闯了祸了? 心中惴惴来到太极殿,高公公帮他推开殿门,没有跟着一起进去。李牧心里便是咯噔一声,看样子今天李世民的心情不是很好啊。 李牧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躬身施礼,道:“陛下,臣来了。” “来了。”李世民的声音传过来,李牧偷偷抬头,顿时表情变得十分精彩。只见地面上铺着一副巨大的地图,李世民光着脚蹲在地图上,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过来。”李世民招招手,李牧抬脚刚要踩,忽然犹豫了一下,也把靴子给脱了。 “你看这幅地图,是青雀前日绘制好送给朕的。如何?” “唔……”李牧看了眼这副巨大的地图,说句实在话,由于他前世见过电脑绘制的更加精准无误差的地图,看这副手绘而且比例尺乱七八糟的地图,实在是有点——不好形容,但看李世民这一脸嘚瑟的样子,这副地图在这个时代应该是非常不错了。 李牧重重点头,道:“陛下,此图乃臣平生所仅见,让臣叹为观止。” “也把朕吓了一跳,真是没有想到,青雀还有这样的才能。”李世民得意地夸了自己儿子一句,又道:“不过今日朕找你来,可不是为了吹捧青雀。你看这里、”李世民在图上点了一下,道:“朕若把突利的部族放在这里,你觉得如何?” 眼前这副地图,跟李牧记忆中的地图,一个也对不上。李牧心里暗道,这我哪看得懂啊。但他又不想表现出一副无知的样子,偷瞄了一眼李世民的神色,含糊道:“应该是可以。” 李世民只当李牧是看懂了,道:“朕也是这样觉得,不过李牧啊,你可知朕为何要这样安排?” 怎么总是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啊! 李牧心里腹诽连连,表面却一本正经说着废话,道:“陛下圣心独断,臣怎敢胡乱揣测呢?” “什么圣心独断。”李世民站起身,直了一下腰,道:“这不是朕的谋划,都是克明的遗策。只是克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年仅二十九的突利竟然死了——此人着实可恨,朕在北面的谋划,险些被他全盘倾覆!” 原来是杜如晦的计策,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不简单啊! 李牧仔细去看地图,想要读懂地图上的内容,但是无奈他实在是看不明白,只好宣告放弃。 李世民把李牧找来,似乎就是想找一个倾诉者,不等李牧问,他便自说自话了起来。 “克明早就算到,东突厥覆灭之后,西突厥失去牵制,必然会有所行动。因此早早定下计策,你可知是什么计策?” 李牧:“……” 这叫什么问题啊,我又不是杜如晦,他写奏折的时候我也没看见,这个问题好弱智的啊! “克明的计策便是,全其部落,以实空虚之地,将突厥降众转移安置在幽州到灵州一带;分突利故地设置顺、佑、化、长四州都督府,再分为六州,让原来被颉利欺压的部族过来。这样不仅减小了隐患,而且也可以防备北方越来越强大的薛延陀。” “一旦战事起,还能作为缓冲。给大唐留出准备的空间,此计大善,也唯有克明,能够想出来啊!” 第396章 用你的钱办你的事 李牧实在是没有搞懂李世民跟自己说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在他的意识中,这些都是与他无关的事情。而且李世民之前也说过,不希望他参与到国家大事中来。 李牧心思急转,抿了抿嘴,道:“陛下,这些臣都听不懂啊。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臣想告退,内务府那边还有事呢。” “还跟朕装傻充愣?” “啊?”李牧心里头打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奸情还是被发现了吗? 李牧咽了口吐沫,咧嘴挤出一丝笑,道:“陛、陛下?什么装傻充愣,臣、实在是不明白啊。” 李世民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道:“高昌世子的事情,你当朕看不出么?辅机说得那些话,都是你教他说的吧?辅机已经对朕坦诚相告了,你还要狡辩吗?” 李牧长出了口气,心里暗道,这样早晚得被吓死。赶紧挤出一个羞涩的笑,挠挠头道:“唉……果然还是骗不了陛下啊,好吧,事到如今,臣唯有承认了。没错,是我给国舅爷出的主意。不过臣真不是因为收了那点钱才——” “你的心思,朕岂能不知晓。”李世民摆手打断李牧的话,道:“朕不是在怪你,而是在反省。朕本以为你还年幼,眼界、见识、资历都还浅,打算让你韬光养晦几年,不想让你过早参与到国家大事中来。但却忽略了,你与常人不一样。” 李世民看着李牧,道:“你成长得很快,超过朕的预期。高昌之事,你的见解很独到。也唯有你,才会从生意的角度去思考事情。这是朕与满朝文武,都想不到的地方。经过这件事,朕思虑了很久,觉得可以适当让你参与一些事情,权当是提前历练。毕竟你现在也身居从三品的高位,与宰辅之臣仅差一步——” “哎呀呀!”李牧赶紧连连摆手,道:“陛下,千万不要!请收回成命吧!” 李世民纳闷道:“朕欲委以重任,你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这般反应?” 李牧苦着脸道:“陛下,臣已经要累死了。您换个人不行吗?臣知道臣是一个人才,但是您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臣啊。这就好比薅羊毛,您盯着一只羊薅毛,往死了薅也薅不出多少啊。” “这叫什么话!”李世民不悦道:“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你若是一个痴傻之人,臣会找你商议吗?食君之禄,忠君之……” 李世民忽然卡壳,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李牧好像没有食到他的俸禄,反而还搭给他不少,一时间有些尴尬。 李牧则是有点懵,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啊,对了,《蜘蛛侠》里面的名句,李世民怎么会知道,难道他也是一个穿越者? 君臣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尴尬地沉默着。 “你放心,朕不会再给你添差事了。这次找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而已。”李世民指着图上的一个地方,道:“这里是伊吾,有一些西突厥被排挤的部落,从西边迁徙过来,已经接触到了大唐的边境。” “你再看这里。”李世民指了指图的上方某处,手指划了一个圈,道:“这里是薛延陀,东突厥还在的时候,他们受到东突厥的欺压,朕为了对付东突厥,派人去联络他们的首领,赐予粮食、器械、甲胄,让他们存活了下来。随着东突厥覆灭,他们接管了东突厥大部分的故土。且有不少原本东突厥的部族去投靠了他们,现在他们的势力已经做大。” “虽然现今薛延陀表面臣服于朕,但终究是一个隐患。朕欲击之,奈何,一来师出无名,再者今日之薛延陀已经今非昔比,若战,虽可胜,代价很大,远超征伐高昌数倍。朕本来的打算是想扶持突利,接管一部分东突厥旧地,作为大唐与薛延陀之间的屏障。但是现在他死了,他的儿子还很幼小,又有两个兄弟虎视眈眈。如此,突利的部族不可用了。” “而其他突厥首领,没有一个可以担当此任。现在的情况,朕若不管。恐怕这些部族都要被薛延陀吞并,如此北方便诞生一个大患。而西突厥也可以此为借王庭牙帐被薛延陀占据而东进,到时候大唐西面,北面,两股劲敌。择其一而攻,大唐必胜,但若两面作战——朕问过李靖,他认为无法应对。” 李牧拧着眉头,道:“臣听明白了,现在就是却一个足以顶替突利的人,团结突厥部族中心向大唐的部族,作为大唐的屏障,大概是这个意思么?” “没错。” 李牧想了想,道:“派一个大将军过去不行么?” “不行。”李世民摆手,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突厥人来说也是一样。他们不会允许一个大唐的将军做他们的首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李牧想了想,道:“若是派一个人辅佐突利的儿子,让他做首领,就像三国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陛下觉得如何?” 李世民凝眉想了一会儿,道:“这倒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是突利的两个弟弟怎么办?而且,若是这样做,即便突利的部落能够平定,其他的部落也未必会答应,总会有反对的声音。这些人如何处置?” “唔……”李牧想了想,道:“陛下,为何不把他们迁到中原来?” “迁到中原?”李世民皱眉道:“迁到中原,说得轻巧?那可不是千八百人,动辄上万人。这么多突厥人,若是他们作乱,如何抵御?再说,怎么安置他们?中原可没有草原给他们游猎!” “臣的意思是让他们到中原来做工人,干活。” “工人?干活?”李世民露出了不解之色,李牧解释道:“陛下,工人是臣最近发明的一个称呼。像是伶人、匠人、诗人,等等,皆可顾名思义。工人也是如此,工人即是做工的人,工厂中干活的人。如今在内务府的带领下,长安附近作坊遍布,西市的口马行已经买不到奴隶了,全都被买光了。而黄河两岸的流民等,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开春马上就要修路了,这些流民也许还不够用。现如今最缺的,就是劳力。” “突厥人是吃肉长大的种族,普遍要比中原人有力气。他们来干活,需要技术的活也许干不好,但是出力气的活儿,一定没问题,不过就是搭一点粮食罢了。” 李世民有些心动了,但还是犹豫,道:“这可不是一点粮食……几万人啊,能负担得起么?” 李牧笑了,道:“又不是朝廷负担,陛下着什么急啊?” “嗯?” “臣刚不是说了,长安城附近到处都是作坊。作坊需要工人,自然是作坊的主人养活啊。难道要朝廷出粮为他们养活工人么?” “可是他们能需要这么多人么?” “陛下放心,现在的情况,只要是劳力,几万人不在话下。” “朕还是有些担忧啊……”李世民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先去统计一下,看看到底能安置多少人。还是先做准备,量力而行。兹事体大,不得不谨慎。” “好!”李牧痛快地答应了下来,道:“那臣就先为陛下做个调查,三日之内,臣给陛下一个准确的消息。” “辛苦你了。”李世民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道:“李牧啊,朕差点忘了问你,昨日你在天上人间,是不是在卖官鬻爵?什么七十贯一百贯的,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上次没有罚你,你又变本加厉了!” 李牧顿时一副受伤的表情,道:“真是太伤心了,陛下难道信不过臣么?满打满算不过几万贯,臣差这点钱么?臣收他们的钱那是为了——哎,简单来说,就是用他们的钱,办他们的事儿。陛下您等着看好了,保准是皆大欢喜,绝对不会有人再弹劾臣了。臣现在学聪明了,不给那些狗御史找空子的机会。” “还卖起关子来了……”李世民笑了一声,也不介意,道:“朕拭目以待。” 李牧起身行礼:“多谢陛下,臣告退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他还要继续研究地图。李牧的建议,只能作为一个参考,在他的心里,还是想安装杜如晦原来的定计。毕竟是杜如晦的遗策,君臣相伴多年,李世民也想尽量努力,让杜如晦的辛苦不白费。 李牧穿好靴子,转身走出殿外,高公公送他下了台阶,李牧又递过去一条‘金鱼儿’,高公公笑眯眯地收下。在这个事情上,俩人已经达成了默契,多长时间给一次,一次给多少,都不需要再明说了。 其实李牧给高公公钱,也不过就是一个沟通的方式而已。李牧不差这点钱,而高公公呢,就喜欢这东西。但实际上,他要钱也没用,他是个太监,还没个亲人,吃喝用度都是宫里出,他的钱根本没有地方花,不过就是存着罢了。 …… 李牧从宫里出来,跟独孤九两个来到西市,随便找了个汤饼铺子吃了点东西,又返回了工部。此时报名已经接近了尾声,二百个一百贯的名额加上一百个二百贯的名额,全部都已经满了。报了名的人,也都没走。虽然李牧留下话,说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但对这些报名的人来说,一百贯可不是小钱,谁能不在乎?更不要说那些由于犹豫而来晚了,花了双倍钱的人了。 看到李牧回来了,众人都簇拥了过来。没人开口问,但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钱你都收了,我们的官怎么办啊? 李牧能理解这些人的迫切心情,并没有发火,而是来到了台阶上,站在高处,看着众人,道:“诸位心中的疑惑,我都知道。我也不跟诸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告诉诸位,报名的人数三百人,但是位置只有五十个。也就是说,六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留在内务府做官,其他人都会遭到淘汰。” 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无人惊讶,都盯着李牧,等他说如何淘汰的规矩。 “在说淘汰的规矩之前,我还要说一件事。你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昨日我宴请的商贾之子。昨日你们的父亲或者长辈,也捐献了不少钱。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残酷的事实,这钱,都白捐了。无论捐款多少,与你们是否会被录取,没有决定性的关系。” 此言一出可炸开锅了,昨日为保自己的孩子能够入选,有人甚至拿出了五百贯!如此巨额的投资,竟然毫无用处,这谁接受的了。 当时就有人鼓噪了起来,李牧冷冷地扫过去,脸上笑容不改,道:“谁要是觉得不公平啊,可以站出来说,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你开口,我可以把钱退给你啊。” 说着话,李牧看向几个咋呼最欢的人。顿时,这几个人都闭上了嘴巴。 虽然李牧在笑,但他话语中的意思,却饱含了威胁。李牧的行事风格,谁人不知,泼粪,砍头,剁碎了喂狗……大家都是地位低下的商人,谁能顶得住啊! 李牧冷下脸来,哼了一声,道:“出了几个铜子儿?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们的这点钱,能干什么?若非是本侯为你们争取,你们能有做官的机会?人贵有自知之明,本侯给予你们希望,不是让你们觉得可以用几个破钱就能买官的!本侯也从来没说过,是卖给你们官!本侯卖给你们的,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个机会现在已经给了你们,能不能把握住,都看你们自己了。” “至于你们捐的钱,本侯也分文不动。这些钱会用来盖一座学院,而这座学院是用来培养你们成为合乎内务府标准的人才。不然你们以为,就凭你们现在的倒霉样子,有资格在内务府供职?还做官?” “呸!不要脸!” 李牧骂了一声,又把话拉回来,道:“商贾们捐的钱,也不白捐,我会给你们刻一块石碑,记录你们的善举。同时,只要捐款够一百贯,我还会给你们的子女或者晚辈一次补考的机会,补考通过,虽然不能为官,却也能在内务府为吏,有机会补缺或者外放,听明白了么?” 第397章 操练起来! 为吏?外放? 前半句没什么稀奇,但是这后半句,外放是什么意思?只听说朝堂上的官员,因被贬、或科举得官外放做官,内务府的官,也能外放么?往哪里放? 长孙冲站在人群之中,心里痒痒得如同猫抓一样,他十分想知道,但又不敢问。刚好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当他也是长安城中的纨绔,抬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长孙冲本是长安城纨绔圈子中的执牛耳者,对于次一等的纨绔,从来都不记名字。 “喂!”长孙冲见这人回头,这才看得清楚,观此人面相,不似纨绔圈子里的人,倒像是个教书先生,但他也不在乎,纵观这三百个报名者,谁的身份能高得过他? 长孙冲不客气问道:“你认识我吧?” 这人看了长孙冲一眼,施礼道:“见过赵国公世子。” “你帮我个忙,问问逐鹿侯,内务府的官员外放是什么意思?”长孙冲直接发号施令,甚至都没问人家叫什么。 这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过身看向台阶上的李牧,朗声道:“逐鹿侯,学生有个疑惑,还望侯爷解答。” “呀?” 李牧听到声音看过去,只见这是一个跟他前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约莫二十七八不到三十的样子,下颌一缕短须,整个人的气质,宛如一个教书先生。他这个年纪,在大唐的社会环境,已经不算小了,但他却自称‘学生’,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李牧抬手点指此人,道:“你有什么疑惑,上前答话。” 众人目光聚拢过去,此人也不胆怯,越众而出,来到众人前面,抬头看向李牧,道:“学生马周,清河人士,曾在博州做过助教,现为中郎将常何将军府上门客,替常何将军处理一些公文等杂事。蒙常何将军赏识,出资一百贯为学生报了名。” 简单介绍了自己,马周便不再废话,直入主题,道:“学生心中有两个疑惑,望侯爷解答。其一,为何选不中不给退钱?其二,内务府的官员如何外放?是否未来地方也会设置内务府?” 李牧凝眉打量马周,来到大唐之后,他很少见到说话如此干脆利索直入主题言简意赅逻辑清晰没有废话的人。而且,他注意到了马周的眼神。坦然而清澈,他在意的只是问题的结果,而没有丝毫畏惧感。 像个人才! 这是马周给李牧的初印象。 但这不代表,李牧会给他好脸色看。人才怎么了?到了本侯的手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问来问去问个屁啊,本侯那么有空伺候你? “其一,为什么不退钱?因为本侯乐意。其二,如何外放,是否在地方设置内务府,是你该问的事情么?” 李牧走下台阶,点着马周的胸口,道:“你还未够资格,等你最终顺利选中,该知道的自然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也不该问,这叫做分寸。懂了?” 马周身体一僵,大概也是自尊心收点挫,躬身施礼,什么也没说,又退回到了人群中。 李牧看向众人,道:“明天辰时在此集合,迟到者视为淘汰。从现在开始,本侯不需要你们有疑问,你们只管记住,按照本侯说的话去做,最后剩下的五十人就可以在内务府为官。记住这一条就可以——”说罢,李牧大手一挥:“散!”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可奈何,只好各自回家! …… 翌日辰时。 李牧早早来到,除了他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李重义和独孤九之外。长孙冲、王普、唐观也都在他旁边,李牧面无表情,看着昨日的报名者一一来到,看着日晷的刻度过了辰时,开口问旁边的李重义,道:“来了多少人?” 李重义个子高看得远,数了一下,道:“大哥,差十八个。” “传我的话,这十八个人,淘汰!” 这时匆匆赶来几辆马车,几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连滚带爬地往这头跑。李牧扫了一眼,李重义抬手一指,立刻有几个鲜衣怒马的锦衣卫过去把人拦了下来。有人不服,锦衣卫也不客气,直接打晕拖走。 众人心有戚戚,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迟到,至少不用领教锦衣卫壮汉的拳头。 李牧从独孤九手里接过他昨日连夜赶制的‘扩音喇叭’,放在嘴巴前面,大声道:“很高兴地告诉大家,你们已经通过了第一道考验,作为内务府的官员,守时是必须做到的事情。任何成功,都从守时开始。希望你们以后也要把守时当做人生准则,严于律己,谨守规矩。” “接下来,我要宣布下一项安排。” “你们知道,为何我严明要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现在我来告诉大家原因,做内务府的官员,没有一个好体力是不行的。身体是做任何事的本钱,我不希望内务府的官员像御史台的那些蛀虫一样,尸位素餐,整日除了挑别人的毛病,什么也不会干!所以,接下来,我要考验你们的体力!” 李牧一抬手,李重义和独孤九两个,拉开一匹绢布,绢布上面,是一副地图。李牧指着地图上画着五角星的位置,道:“从城门出去,抵达这处山谷,不多不少,二十里!现在,大家跑起来,只要在午时之前抵达山谷,就算作合格。我已经安排了厨子在山谷中准备烤肉和美酒,随到随吃,若是到不了。很抱歉,没有酒肉,饿死活该、同时,还要遭到淘汰!” 李牧指了指李重义和锦衣卫,道:“我的兄弟会带着锦衣卫监督你们,他们会跟你们一起跑。沿路都是锦衣卫的人,所以不用费心思打歪主意,不可能成功。给我老实地跑起来,记住,午时之前。” 说完,李牧接过独孤九递来的令旗挥动了一下。然后转身上了马车,长孙冲和唐观随后也要跟上来,被李牧一脚给踹了下去。 “你们多个屁?跑着去,不跑就回家!” 丢下这句话,独孤九甩了下鞭子,马车优哉游哉地走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都透露出一个意思:跑还是不跑? 正在众人犹豫之时,马周第一个把袍子撩起来系在腰间,迈开大步跑了起来。立刻有一个锦衣卫离开队伍跟了上去,其他人见状,一部分人也认命地跟着跑了起来。还有些犹豫不决者,见跑起来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情愿地跟了上去。放弃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很少,不足十人。锦衣卫也没有拦着,任命他们离去。 所有人都走了,李重义看向长孙冲、唐观和王普,硬邦邦问道:“你们跑不跑?要跑赶紧,不跑就算你们淘汰了。” 长孙冲仰头看向李重义,道:“大个子,咱们也算熟人了。能不能打个商量,你看我这体格,像是能跑二十里的人么?你看你需要点啥,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满足。能不能偷偷借我一匹马,让我骑马去吧。” 王普没出声,只是跟着点头。唐观跟李重义能稍微熟一些,嬉皮笑脸道:“重义啊,我哥是你大哥,他还是我哥,咱俩也是兄弟。兄兄弟弟的,你能忍心让我跑二十里啊?” 李重义丝毫不为所动,道:“大哥说,二十里。不跑也行,淘汰。” 三人顿时愁眉苦脸了起来,不住地央求。李重义面无表情,一丝反应也无。这时旁边一个锦衣卫出声道:“我说你们这些人啊,不就是二十里么?现在才辰时,还有两个时辰呢。就算跑不动,走也走到了吧。你们再耽误下去,可是真没有希望了。要我说啊,还是快点走吧。磨叽不磨叽啊!” 长孙冲登时怒视过去,道:“有你说话的份——”话说半截,他忽然认出,这个锦衣卫竟然是李孝恭的儿子李崇义,后半句话顿时噎了回去,尬笑道:“原来是王世子,你、你怎么……” 李崇义满脸得意之色,道:“大哥已经说通父王,允许我加入锦衣卫。从最末等的校尉做起,累功晋升。昨日我已经通过了锦衣卫的所有考核,二十里你们就打怵了?昨日我可是跑了二十里往返,一共四十里!”说着有点不耐烦,道:“你们到底是跑不跑啊?要是不跑,我们可走了,我还想吃肉呢!” 长孙冲一脸绝望,恼道:“跑也不是不能跑……但凭什么只有咱们跑,他怎么不跑啊?这不公平,二十里,说得轻巧,他怎么不试试是什么滋味?!” “你敢说我大哥?”李崇义瞪着眼珠,李牧帮他搞定了参加锦衣卫的事情,在他眼中就如同神仙一样,是不容亵渎的。别人怕长孙冲,他可不怕,便要来打长孙冲。 李重义伸手拦住他,瞥了长孙冲一眼,道:“世子无须抱怨,选择权在你手上,你也可以不跑,淘汰罢了。不过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大哥不是没跑过,锦衣卫的训练章程,有一部分便是大哥制定的。他所制定的项目,他都做了示范。锦衣卫平时训练,便是二十里往返。” 说罢这句话,李重义再不管他们三个,号令一声,余下的锦衣卫排成两列,整齐划一地跑了起来。 王普看着锦衣卫越跑越远,跺了下脚,也跟着跑了起来。 唐观见无可避免,也一脸生无可恋地跟了上去。 只剩下长孙冲一个大胖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现在十分确定,李牧就是想要整他,否则为何偏偏是跑步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腩,心中大骂,让一个二百多斤的胖子跑二十里,你做个人吧,行不行! 实在是没辙,长孙冲咬了咬牙,也哼哧哼哧地跟在了后头。 …… 马车行得并不快,车内更是半点也不颠簸。李牧躺在床上但他没睡觉,他在练功。 内功。 在研究过了孙思邈给的《太玄经》跟高公公自创的《葵花宝典》之后,李牧对内功是个什么玩意儿,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内功,便是控制体内‘气’的方法。让‘气’按照一定的顺序通过周身的穴道,最后汇集到丹田气海的过程就是练功。而这个顺序,有的非常高效,有的则非常低效。把高效的运行规律记载下来,就是一本所谓的“秘籍”了。 明白了这个道理,李牧便可以着手‘定制’属于自己的内功了。 他找到刘神威要了一本《针灸甲乙经》,这本晋代医者皇甫谧著作的医书,详细列出了人体周身各大穴位。 人的身体有十四经脉,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有四百零九个穴位,包括十四条经络上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和四十八个经外奇穴。简单来说,自创一门内功,就是把这些穴位进行排列组合。 这就有点像是李牧前世做的工作,作为一个游戏数据平衡设计师,他对于这种工作并不陌生。 而且,通过对《太玄经》与《葵花宝典》的研究,李牧还得出了一个心得。 《太玄经》与《葵花宝典》可以说是内功中的两个代表性的功法了,《太玄经》为道家内功,循规蹈矩,一板一眼,见效慢,但是扎实,几乎没有隐患。 而《葵花宝典》讲求速成,剑走偏锋,见效快,但是根基不牢,而且一旦出现偏差,随时都可能暴毙。 李牧分析了两本书使用到的穴位和经脉以及气的运行轨迹,他发现《太玄经》中气的运行,多发于十二正经,而《葵花宝典》则多发于任、督二脉。 结合前世看得武侠小说中打通任督二脉功力便会大增的设定,李牧大胆猜测,《葵花宝典》见效快的原因,必是运用了独特的手段,譬如割掉丁丁,打通了任督二脉中的一脉,然后自打通的这一脉经络起始运气,方能一日千里。换句话说,任督二脉就像是高铁,时速三百起步。这种方式的好处是,集合有限的资源于一处,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见效自然就快。 而十二正经就像是普通铁路,它们可以把物资、也就是‘气’运送到周身各处,但由于分散到了周身,气的密度便降低,效率也就下降。但这如同‘藏富于民’,积累到一定程度,效果也会显现出来。 第398章 相信科学! 李牧吃了大衍丹之后,任督二脉贯通。自然是选择《葵花宝典》的路数,自任督二脉中的穴道起始,连成一线,最后汇聚丹田之中。 《针灸甲乙经》中记载:任脉,行于腹面正中线,其脉多次与手足三阴及阴维脉交会,能总任一身之阴经,故称:“阴脉之海“。 督脉,行于背部正中,其脉多次与手足三阳经及阳维脉交会,能总督一身之阳经,故称为“阳脉之海“。 看到这两个解释,李牧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两个名字。 《九阴真经》、《九阳真经》。 莫非这两部武学,就是‘任脉’和‘督脉’大成的绝学?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贪多嚼不烂,阴阳之间做选择,李牧自然是选择‘阳脉’,否则从‘阴脉’练起,万一练成了岳不群,后悔药都没处买去。 定了,督脉! 那么从哪里入手呢? 李牧又找到另一本‘参考书’,《黄帝内经》。 在《黄帝内经·素问骨空论篇第六十》中,记载。督脉者,起于少腹以下骨中央……(过长,略)。 简单来说,督脉起于长强穴、止于龈交穴,共二十九单穴,分别是长强、腰俞、腰阳关、命门、悬枢、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百会、前顶、囟会、上星、神庭、素髎、水沟、兑端、龈交、印堂。 李牧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可以让‘气’运行更加顺畅的运行顺序。这就涉及到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即:把每个穴道,设定为一个字母。二十九个字母排列组合,有多少种可能性,相当于破解一个二十九位的密码。 如果密码是由二十九位数字组成,每个位置都有可能是二十九个字母中的任何数,因此每个位置有二十九种可能,概率公式为29x29x29……,二十九相乘二十九次,二十九的二十九次方,2.5676861531612e+42次。 看似非常庞大的数字,似乎完全没有办法计算。但是不需要担心,人类大约有几百亿个脑细胞,每个脑细胞大约有几百条脑神经,每条神经上大约有几百个突触,每个突触有几百到几千个蛋白质,一个脑细胞的作用大约相当于一台大型计算机,一个突触的作用大约相当于计算机的一块芯片。可以很简单地推算出来,人的大脑相当于上千亿块或上万亿块芯片。 作为一个资深的数据平衡设计师,李牧怎么会想不到尝试通过系统利用自己的大脑进行计算呢?这本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想法,但是不要忘记,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系统都带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发生呢? 经过数次的尝试,李牧终于找到了通过系统使用‘大脑’计算的方式。换句话说,他进入了系统的recovery模式,这也并不稀奇,因为他原本就是这个系统的开发者。而且作为数据平衡设计师,他拥有这个系统的底层权限。 但是穿越大唐之后,这个系统也发生了很多变化。他的开发者权限遭到了遏制,如今他拥有的权限,大体上也就能‘跑一下数据’,从‘读写’变成了‘只读’,什么也更改不了。但是没有关系,他现在需要的也不过就是‘跑一下数据’而已。 每个人的大脑开发程度都是有限的,不可能达到百分之一百。一般人的大脑开发程度约为百分之十左右,少数天才能达到百分之十五甚至二十,那已经是人类之光了。李牧不确定自己的大脑开发了多少,所以他只用‘百分之一’的大脑细胞在‘跑数据’。用电脑的名词来形容就是,他的cpu利用率仅为百分之一。 这就稍微有点卡顿,所以他‘跑数据’的时候,整个人是茫然的状态,对外界的反应相当迟钝。这样‘跑数据’,短时间内自然是招不到最佳的运行路线,不过没关系,内力的积攒,不管是快速积攒还是慢速积攒,都可以积攒。李牧目前使用的方法是,先‘跑一会儿数据’,然后在跑出来的数据中,找到一个现有的最佳路线开始运气。然后下一次‘跑数据’的时候,若是找到了更快的路线,就改成更优路线,若是没有找到更优路线,就还用原来的路线。 这样一来,他每次运功都使用的是现有最佳路线,而数据是有限的,早晚有一天能跑完。就算跑不完,李牧也不相信自己就那么倒霉,跑个十年八年的,还找不到一个‘相对优’的路线。 独孤九撩开帘子,看着床上躺着的李牧。心里纳闷的很,他刚刚问过李牧在干什么。李牧说在练内功,但是独孤九看到别人练内功,都是盘腿坐着,或手掐决,或双掌朝天,所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没有一个像李牧这样,四仰八叉地躺着。他这个样子,像是在睡觉。但他又是睁着眼睛,目光呆滞…… “难道是脑疾犯了?” 独孤九心里嘟哝,打算回到家,把李牧的情况告诉白巧巧一声。别看李牧平时对待身边的人都笑嘻嘻没什么架子,但是谁说的话,他基本都不会听。全家能管得了他的,也就是白巧巧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逍遥谷。 李牧从马车上下来,呼吸一口山林间清新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经过一个时辰的练习,李牧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丹田气海又扩大了几分。 对于‘气’这个东西,李牧与孙思邈和高公公这样的‘高手’在理解上有很大的不同。他没有把‘气’这个东西想得那么玄乎,从一个游戏设计师的角度去理解。气,是什么? 气,就是蓝,蓝条!丹田气海是什么?丹田气海就是蓝条的最大值,也就是那个max。等级越高,最大值越高,可以使用的技能也就越多。是不是很简单? 同样的道理,还可以放在如独孤九和李重义这样不修炼内功的人身上。 李重义是一个狂暴战,他没有‘蓝条’,但他有‘红条’啊,他愤怒的时候,双目赤红,这明显是怒气值爆炸的表现啊。同样的一击,满怒的伤害自然高过低怒伤害。 而独孤九是一个刺客,他没有‘蓝条’也没有‘红条’,但他有‘黄条’,能量条!他的武功灵动轻巧,专挑破绽,这不就是‘弱点攻击’么?同样是一击,刺在屁股上和咽喉上,效果自然不同! 想通了这些道理,李牧忽然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天才就是这样,对于凡人究其一生也理解不来的事情,短短几日,便透彻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独孤九刚把马拴好,听到李牧的声音,道:“大哥,你说什么?” 李牧回过头,道:“老弟,大哥我已经参透了内功的本质,实不相瞒,过不了多久,我就是一个内功高手了。你想不想学啊?你叫我一声大哥,我教你呀?” 独孤九担忧地看着李牧,心道大哥可能是真的犯病了,不敢惹他,道:“我不是一直叫你大哥么……不过,大哥。你练功可要谨慎一些,内功不比外功,外功练不好,顶多也就是受点伤,但若是练内功受伤了,后果可就严重了。” “严重?”李牧好奇问道:“能严重到哪儿去?” “听说有人练功走火入魔,变成了傻子。还有人练功出了茬子,性格突变,阴阳怪气,像太监似的。” “呃……”李牧心里颤了一下,但旋即又放下了心。他的练功方式,那可是‘跑数据’算出来的‘最优解’,不可能出问题。 “我会小心的。”李牧把话题岔开,道:“走,咱们去看看,烤肉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罢,带着独孤九来到了小溪西岸,靠近西侧山坡,已经整理出一块空地,伐下的木材摆放在旁边,两个高大的突厥人,正在搭烤肉架子。见李牧来到,其中一人赶忙过来,用极为生硬的汉话,夹杂着突厥话跟李牧搭腔。 这二人,便是西市的阿大阿二。他俩被张勋留在长安,作为李有容的联络人,在西市开了一家烤肉铺子。李牧经常在西市吃饭,又因为之前从俩人手里得了安息茴香,又害他俩遭了一场牢狱之灾,心中有些愧疚。便经常光顾他们的店,二人烤肉的手艺着实不错,这次被李牧请到逍遥谷,一是为了解决学生们的吃饭问题,二也是为了帮衬他们。 李牧给他们每天五贯钱的工钱,差不多是他们日收入的双倍,着实也不算是慢待了。 李牧瞧了下日头,按照他的算计,大概再过半个时辰,体力好的学生就应该到了。李牧吩咐阿大阿二快点生火准备,他答应了学生们到了就能喝酒吃肉,可不能食言。 但,有一个人的速度,还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第一个抵达逍遥谷的人,竟然是那个‘二十九岁’的‘老’小伙子马周。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多一点,换到李牧前世的时间,大概两个小时二十分钟。 两个小时二十分钟跑二十里,其实并不算快。正常跑马拉松的人,这个时间都能跑四十里。但是李牧估算的时候,考虑到报名的人,大多数都是家里有点小钱的‘富二代’,对于这些人的体力,自然要往下几个档次。 而马周看起来文弱的很,能跑这么快,已经非常不错了。李牧勉励了几句,让他坐在旁边等候。心里头对于这批学生的体力,又失望了一层。 马周可是这些人中最‘高龄’的了,李牧定下的要求是三十岁以下,马周今年二十九岁,相当于是‘踩线’报名。但他却跑了第一名,可见其他学生的体力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李牧冷着一张脸守在谷口,随着之间的推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眼瞅着就到午时了,合格的人竟然只有一百三十多个。出发的时候,除去十八个迟到者,还剩下一百八十八人,也就是说,有一半的人,都在这一关淘汰了。李牧觉得可笑,二十里地,四个小时,走也走完了,他们竟然都被淘汰了!! 最让李牧生气的是,唐观、王普、长孙冲三人,竟然还没有一个跑到的。距离午时还有一刻钟,李牧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 “他们若是跑不到,绝对不让他们进内务府,规矩是死的,不合格就淘汰!” 李牧心里默默念叨,这次谁的面子也不能给,绝对没有后门。 时间一点点走过,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影子,竟然是王普!他看到李牧,抬手挥了挥,但明显已经没力气了,喊一嗓子的气力都没有,一步一步地挪。 王普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的体力竟然如此糟糕。他虽然只有三十岁,但多年的纨绔生活,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只是不自知而已。 忽然,王普身后又冒出一个人,正是唐观。唐观紧咬着压根,猛跑一阵,成功越过王普,率先跑到李牧跟前,扑通趴在了地上,像是死掉了一样,一点声息也无。 唐观毕竟年轻,耐力不足,但恢复的快。他与王普采取的策略完全不同,王普是咬着牙硬跑,跑不动就走。而唐观是跑一阵,歇一阵。但他也没好哪儿去,作为一个整日憋在房间里编故事的《大唐日报》小编,他每天走路的步数也就几百步,根本没有锻炼。 终于,王普也挪到了地方,幽怨地看了李牧一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眼瞅着时间流逝殆尽,李牧也放弃了最后一丝可能,看来长孙冲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他,能省下不少事。 就在李牧转过身,要宣布淘汰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大哥,我们来了!” 李牧听出是李崇义的声音,回过头看去,只见长孙冲在李崇义的搀扶下,正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虽然他半边身子都倚靠在李崇义身上,但是他确实是用双脚在走。整个人的表情,已经扭曲成了一团,像是虚脱了一样,完全靠意志力支配者。 这一瞬间,李牧竟有一些感动。 胖子,不容易啊! 第399章 安营扎寨 一共是一百四十九人。 勉勉强强过了出发时的半数,对于这个结果,虽然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李牧非常失望。不过也还好,毕竟报名费是不退的,淘汰了半数的人,也就是说几万贯已经揣进腰包了。 所有合格的人,都集中在了整理出的空地上。阿大和阿二正在给他们分发烤肉,酒在旁边堆放着,任意拿取,但却很少有人去拿,因为他们已经累得一点都不想动了。 李牧坐在木材堆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鼓励道:“大家应该高兴一点啊,你们看,又淘汰了一百多人,你们中选的几率又大了一倍。原本是六取一,现在三取一了。再坚持坚持,胜利就在眼前了。” 长孙冲趴在地上,岔开两条大腿,他的大腿内侧已经磨破了皮,这是胖子的无奈之一,由于过胖,两腿之间的肉是紧贴的,怎么能经得住二十里路的剧烈摩擦? 生前拿李牧没办法,死后化作厉鬼也要缠着他—— 听到李牧如此幸灾乐祸的话,长孙冲实在是气不过,用胳膊拄着身体爬起来,刚想要破口大骂,忽然想起自己是人家徒弟,深吸一大口气把脏话憋回肚子,脸都涨红了。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悲怆地看着李牧,问道:“师父……我能不能问您一件事,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您折腾得也够了,放我们回去吧……”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赞同。长孙冲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唯有一人,若有所思,此人正是马周。 李牧听到长孙冲的问题,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的好徒儿,你还真是天真啊!回家?进了我的逍遥谷,在学业未完成之前,你们还想回家?年都得在这过!” “啊?!” 众人倒吸了口冷气,纷纷惊呼出声。长孙冲也顾不得疼了,爬起来急声道:“你可没说过不让我们回家啊!再说这山谷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吃什么,住在哪儿啊?兴许还有野兽,我们怎么敌得过,要是死在这儿……你可担待不起!” “担待?”李牧一脸奇怪道:“我为何要担待啊?你们没仔细看报名表吗?上面已经写了,生死两不究,你们都没有仔细看?” 长孙冲大叫道:“我们的报名表就是一张白纸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哪有什么‘生死两不究’!你不要闹了,不好玩!” “啧啧啧,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李牧怒视长孙冲,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又违背圣人之道,孺子不可教也!就算这句话是我后填上去的,那也是为了给你们上一课,以后与人立契的时候,一定要看准了在写,不能随便就把自己名字写上去,不然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长孙冲也豁出去了,叫道:“谁能想到你会这么无耻!李牧,你卑鄙!” “辱骂师长?”李牧的脸色撂下来,冷哼道:“长孙冲,你一再顶撞我,可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师父啊?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是你拜在我的门下,不服也没办法。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见过国舅,他对我说,一定要把你教育成材,任何手段都使得。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所以,接下来的安排,别人可以退出,你休想退出。还有,你要是再敢顶撞我,一句话十鞭子,我看你皮糙肉厚,打个百八十鞭也死不了,要不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抽你!” “你……”长孙冲气得太阳穴都要爆炸了,但他到底是没敢说什么,因为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试,他真敢。 长孙冲哼了一声,扑通又坐在了地上,牵动大腿内侧的伤口,疼的直咧嘴。 李牧又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能坚持到这一步,已经让我看到了足够的诚意与真心。那么,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此次甄选的下一项安排。之前我已经说过,你们的报名费,还有你们的长辈捐出的钱,会用来盖一座学院,这座学院是用来培养你们成为符合内务府要求的人才。” “但是你们也看到了,这座学院现在还不存在。你们屁股底下的这块整理出来的土地,就是学院的选址。而你们,作为学院的首届学生,即将担负起建造这间学院的重任!” “啊?!” 又是一声齐刷刷的惊呼,众人回顾四望。深山老林,穷乡僻壤,放眼望去,半个人影都没有,留在这里已经很可怜了,还要当苦力么? 唐观眼泪都掉下来了,哭道:“大哥,你三思啊。小弟我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手艺都不会啊,如何能盖的起来房子?再说,大唐日报那边还需要我,若我不在,朝堂中的大事谁来记录啊,花边新闻谁来书写,哥,大唐日报需要我,我再也不拖稿了还不行吗——” “哭也没用!”李牧冷着一张脸,斩断唐观的最后一丝侥幸:“作为一个年轻人,手无缚鸡之力还有脸说?没力气,你可以锻炼!不会手艺,你可以学!我已经安排了一个二十人的教学队伍,木匠,铁匠,瓦匠,石匠等全有,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跟他们学,学不会就再学,再学不会就淘汰!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淘汰,来时的路都记得吧?出了山谷,自动淘汰,你们随时可以走!” “至于你!”李牧指了唐观一下,道:“大唐日报不需要你操心,规矩有变,中书省已经指定了一位起居舍人,接替了你的工作。花边新闻之类的,我会安排别人去写。在你结业之前,你死也得死在谷中。你的命运和长孙冲是一样的,我已经拜访过你爹,你爹说,你们唐家人丁兴旺,他的儿子也不少,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啊!”唐观捂住心口,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不逞能多好,在上一关淘汰,也好坠入这地狱之中。 “从今日开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谷东西相去十里,每日清早一个来回,然后会有人给你们授课,中午一个时辰午休,下午开始干活。黄昏收工,吃饭睡觉,周而复始直至学院完工。若在完工之前,淘汰剩五十人,这五十人也要把工程完结,否则没有毕业证,也不算最终胜出。规矩我已经说得非常明白,现在,退出的人可以走了!” 李牧一脸肃然,看着众人,气氛沉重了起来。终于,有人动了,一个两个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谷口。 李牧的表情丝毫未动,过了约有一刻钟,人影已经消失在了谷口,还剩下的人没有人再动的时候。李牧数了一下人数,只剩下一百二十二人了。 还好,还在百人以上。 李牧长出了口气,还有百人以上,至少干活的劳力得以保证了。 “很好,至少还有一百二十二人没有让我失望。”李牧站了起来,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中会有一些人觉得非常不公平,为什么我这么严苛的要求你们,却没有人来要求我!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 李牧大声道:“因为我对你们的要求,不足我对自己要求的十分之一!你们这群弱鸡!从明日开始,每日的下午,我都会来到这里,让你们看一看什么叫做:我会的东西你们不会,你们不会的东西我都会!只要你们有一门技艺能超过我,立刻就可以授予官职!” 李牧盯住众人,道:“本侯从来不说大话,请拭目以待!” 说罢,他大手一挥:“快点吃,吃完了去领帐篷,在学院没有盖起之前,你们要像突厥人一样住在帐篷里。天黑之前没搭建完自己的帐篷,冻死了活该!” …… 做皇帝就是这样,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总也没有消停的时候。 高昌的问题刚刚解决,由于突利暴毙而引起的安置突厥部族的问题便接了上来。李世民已经好几夜没有睡好了,整天趴在地图上,思虑解决问题的办法。鸿胪寺报倭国使节求见,也被李世民搁置在了一旁。与突厥的问题相比,倭国算是什么东西?弹丸之地,又是隔海相望,八竿子都打不着,管它做什么! 为了集思广益,李世民找来长孙无忌、唐俭、王珪,魏征,商议李牧提出的建议,即:挟天子以令诸侯,找一个人辅佐突利之子,管理突厥部族,同时把突厥部族中的反对派迁入中原做工人。 李世民不像长孙无忌,他直截了当说出了这个建议是李牧提出的,没有隐瞒。他也相信他的宰辅们,不会因为建议是李牧提出,就无端否定。在国家大事上,各方势力迄今为止还是能做到不怀私心的。而且李世民也不是一个没有主意的昏聩帝王,谁若是藏了私心,他也能察觉得到。 第400章 达成一致 出乎李世民的意料,当他把李牧的建议说出来的时候,四个人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全部都表示了赞同。如此一致,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李世民尬在当场,同时他也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何四个人会同意,难道李牧背后已经做了些事情? 身为君王,哪怕再怎么信任一个臣子,下意识地疑虑也无法避免。 李世民不动声色,却暗自留心,认真听长孙无忌四人的理由。听过之后,他的疑虑解开了。这事儿还真与李牧没有什么关系,四个人完全都是从各自所处的立场出发做出决定的。 长孙无忌和王珪的理由,与李牧当日说得差不多。他们各自代表一方势力,与内务府的合作中,诞生了非常多的作坊,而这些作坊如今都缺人。没有人,就没有劳力,没有劳力,订单完成得就慢,赚钱的速度自然也就慢。 而唐俭作为民部尚书,主管税收。作坊林立直接带来的就是商税的兴旺,他自然是想交易尽快达成,从而收取更多的商税进入国库。劳力的充盈,是解决这个问题最直接的途径。 魏征的态度则模棱两可,但李世民却猜得到他的想法。山东一直以来是产粮的重地,门阀世家大族的粮仓、粮囤堆积如山。若是十数万突厥人迁徙中原做工人,他们不事生产,还要吃饭,一定会用干活赚的钱去买粮食。买粮食的人增多,粮价自然会上扬,这对贮存粮食的山东士族们来说,绝对是一大利好。 这些原因都不可能是李牧影响出来的,所以李牧背后串联的可能性就排除了。 朝中各自代表一方势力的重臣都表了态,事情基本上就可以定了。李世民心情舒畅了不少,接下来就是找到房玄龄和李靖,商议出来一个辅佐突利之子的人选,把人选定下来,事情就解决了八成。至于迁徙部族之事,有李绩在并州,足以镇住场面,无需太过于担心。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李世民也轻松了不少。叫人拿来了糕点清茶,款待四位重臣。他刚刚误会了李牧,心头有几分歉疚,忽然很好奇李牧在做什么,便问高公公。高公公一直陪着李世民,哪里知道消息。不过也有办法,高公公对李世民递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一下,不大一会儿后回来,李牧的消息已经带回来了。 袁天罡安排了消息传递的渠道,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不良人信使往宫里传递一次消息,此时在高公公手里的纸条,便是刚刚传递进宫,一个时辰之前发生的消息。 高公公双手把纸条呈给李世民,李世民瞧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转手递给长孙无忌等人传阅,笑道:“诸位爱卿,你们家里的公子落在了李牧的手里,恐怕要遭点罪了。” 长孙无忌看完纸条上的字,递给唐俭,苦笑道:“这个李牧,眨眼就能扯出一个谎来。他哪里找过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怜我的冲儿,竟被他逼着跑了二十里……那孩子可有二百斤啊,唉,真是不知遭了多大的罪啊!” 唐俭看罢,也是露出心疼之色,但由于李牧也是他的继子,咬着牙为其背书,道:“我这边,他倒是说过。唉,唐观也是孱弱了些,锻炼锻炼也好。” 王珪听他俩说出这样的话,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接过纸条一看,忍不住红了眼眶,随手递给魏征,叹气道:“可怜我的弟弟王普,从小家父都没严厉地说他一句,没想到他都三十岁了,还被这么折腾——”正要抱怨几句,又恐说的话被李牧知晓,抿了抿嘴,下文无疾而终了。 魏征看过了,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儿子又没报名,只是看到淘汰过半有些担心,他清早领过去两个人,也不知坚持下来没有。 纸条重新回到李世民的手上,李世民随手搁在一旁,喝了口茶,笑道:“朕过问的时候,李牧告诉朕,说他是用别人的钱,办别人的事情。如今一看,果然是如此。这小子自打吃过亏之后,真真是万分小心,轻易不自己搭钱了。” 长孙无忌四人听到这话,同时在心里腹诽。陛下你是糊涂了吧?李牧这小子什么时候吃过亏?你问他的时候,他当然说吃亏,但实际上,吃亏的事情他干么? 李世民似未察觉他们的异样,自顾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觉得李牧此举,算是好啊,还是不好啊?” 四人对视一眼,还是长孙无忌这个做国舅的先开了口,道:“陛下,李牧从来都是另辟蹊径,令人无从揣测。臣是不知道了,想必也只有出了结果的时候,才知道好是不好了。” 王珪赶紧点头,道:“臣也是这个意思,逐鹿侯做事天马行空,着实是料不到啊。” 李世民又看向唐俭和魏征,唐俭自然是表示支持,而魏征则不置可否,似乎好坏都与他无关似的。这副样子,让李世民非常讨厌,他瞧了魏征一眼,道:“魏征,朕听闻你的女儿如今是李牧的秘书——你曾是朕的秘书监,你的女儿如今是李牧的秘书,真是有意思。” 魏征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冷着一张脸道:“陛下,臣不觉得有什么意思。臣已与逆女了断了父女之情,她做什么,已与臣无半点关系了。” “是么?”李世民笑意盈盈,道:“朕还打算,若是爱卿相中李牧这个乘龙快婿,朕便下一道旨意,为其赐婚。要知道李牧可是有四房妻妾,有朕的一道圣旨,你的女儿嫁给李牧也不至于受欺负。不过看爱卿的样子,似乎并不需要,倒是朕自作多情了。” 魏征哪里还不知道李世民是在打趣,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不出声,板着一张脸,装作没有听到。 众人哈哈大笑,却也没有过分地说什么。魏征可是御史大夫,而且能言善辩,李牧未出之前,他可是一个无人敢惹的存在。即便有李牧在,魏征也还是没人敢轻易招惹,毕竟谁也招揽不了李牧,惹了魏征,还是没人顶得住他。 …… 帐篷是按照四人一顶的标准分发的,与在逍遥谷施工的工匠们一样。原本学生们还想要求一人一顶帐篷,东西是够用的,因为帐篷准备了很多,地方也足够大。李牧也答应了,但实际行动的时候,学生们发现,别说一人一顶了,就是四个人一顶,他们也搭不起来。搭帐篷这件事情,看锦衣卫们示范挺简单,自己操作起来,六个人也搭不起一顶帐篷。最终的结果是,天彻底黑下去之前,只搭建了二十多顶帐篷,平均六七个人睡在一个帐篷里,当真是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连转身的空都没有了。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冷了。眼下正是腊月,山谷外还是飘着雪花,寒风刺骨的时候,山谷内暖和不少,却也是乍暖还寒,夜里山间风一吹,透心凉。若非有帐篷在,还是人挤人这样睡,半夜冻醒也属正常。 而之前在山谷的工匠们,则已经很有经验了。他们在地上挖一个大坑,在坑上面放上树枝等物,在裹上泥巴烤干。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简易的‘炕’,晚上添把火,把烟气憋在里面,一夜都不会凉。 但这个手艺,学生们是不会的,都是需要慢慢学的东西。 这是在山谷安营扎寨的第一夜,李牧没有走,留了下来。虽然他很想回家搂老婆睡觉,但他自己也是觉得,太过于不是人了一点,在良心地谴责之下,还是留了下来。 夜深,人不静。 对于能拿出一百贯甚至二百贯报名的学生们来说,家里的条件都不算太差,就算是马周这样做门客的,过得也比普通百姓好几倍。现在夜宿山谷,对他们来说,无异于突逢大难。得是多大的心,才能睡得着啊。 李牧带着哼哈二将在帐篷之间巡视,可以清楚地听到压低着嗓子交谈的声音,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是大部分都是在骂他,李牧也心知肚明,不过他不介意。骂就骂呗,人嘛,总得糊涂一点,只要不当面骂就行了。 溜达了一圈,正要回马车里睡觉,忽然看到河边有一个胖胖的人影。按山谷目前的人员来说,能有这个体型的人,除了长孙冲不会有第二个。 李牧对独孤九和李重义示意了一下,一个人来到了河边。长孙冲的警惕性非常的低,李牧都走到他身后了,他都没有发现。 “这家伙干什么呢?” 李牧心中疑惑,又凑近了一点儿,借着月色他终于看清了,原来长孙冲在清洗自己大腿内侧的伤处。李牧两世为人,也不曾胖过,实在是无法感同身受,不过当他看到长孙冲的伤之后,心里有一点愧疚。也许二十里对他来说,确实有些过分了。 “好徒儿……”李牧开口打了个招呼,正要跟他说如果实在坚持不住,明日可以不跑。还没来得及说,长孙冲尖叫了一声,脚下一滑,裤子都来不及提上去,扑通一下掉进了河里。 “救……咕咚咚……命啊——” 第401章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篝火旁,长孙冲在打着摆子。作为一个不会水的胖子,掉进冰窟窿里还能活下来,已经是命大了。李牧也是有些后怕,别看他嘴上说这个不在乎那个不在乎,但真要是把长孙无忌的儿子给玩死了,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呐。”李牧走过来,递给长孙冲一个瓷瓶,长孙冲抬头看了看他,没接,警惕问道:“这是什么?你不会害我吧?” “瞧你这话说的。”李牧伤心地捂住心口,道:“你可是我的好徒儿,我害谁也不能害你呀。刚才我是看你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担心你寻了短见,这才想要去救你,谁知道还把你吓着了,掉进了冰窟窿——为师真的是无心的,乖徒儿,这是孙神医留下的金疮药,宫里都没这么好的外伤药,你接着……” 李牧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表情诚恳一些,但是没有用,他对长孙冲造成的伤害太深了,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长孙冲盯着他半天,还是把瓷瓶接到了手中,嘟囔道:“谅你也不敢害我,我若是死了,我爹不会放过你。” “是是是,关键就是怕你爹急眼。”李牧赔笑说道,他蹲到长孙冲旁边,看了看他,忽然开口道:“要是你坚持不住,明早就回去吧。你身为国舅之子,长孙家的继承人,日后又大好的前程,不一定非得在内务府出头。”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李牧斟酌了一下语气,发现没什么太好的语气,还是直截了当道:“要不,你退学吧?” “绝不!”长孙冲一口否决,语气十分坚定。 李牧见他这样,道:“我真的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是啊,你这么胖,不适合跑步,也不适合做工匠——这是谁都看得出的事情,凡事都有适合不适合,像我这样的全才及天才毕竟是少数,你何苦为难自己呢?” 这还不叫嘲讽,那什么叫嘲讽? 长孙冲气得鼓鼓的,像一只被激怒的河马一样,怒视着李牧。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的气又消了下去,面无表情道:“我是不会走的,无论你怎么讥讽我,我都不会上你的当。你也不用把我爹搬出来,我自己心里有数。作为长孙家的继承人,我肩负着长孙氏的荣耀!” “嚯!”李牧吓了一跳,道:“你拿错台词了吧?” “什么?” “啊,没事,我……你继续说。” “……”长孙冲也没有深究,看了眼帐篷的方向,抿了抿嘴,道:“那么多人看着,就算我想要放弃,我也不能这个时候放弃,怎么也得坚持几天。” “哦、”李牧明白了,原来是好面子,骑虎难下了。这样他就懂了,也不再说什么,拍拍长孙冲的肩膀,道:“什么时候坚持不住了,随时跟我说。另外跑步的时候,你也不用太着急,时间充裕的紧,合理安排,就算不用跑的,走也能走下来。” 长孙冲并不领情,侧过头道:“我心里有数。” 李牧也不生气,绕过去非得看长孙冲的正脸,道:“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的爱徒,你的钉钉细小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你说什么!”长孙冲瞬间涨红了脸,伸手去抓李牧,李牧已经灵巧地后撤一步躲开了,哈哈大笑着走了。 长孙冲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刚刚躲到河边去凿冰取水清洗伤处,就是为了躲开他人的视线。因为他有一个难言之隐,由于身体太过于肥胖了,导致丁丁被肥肉给‘隐藏’了一部分,显得有点短小。刚刚他便一直在惴惴不安,唯恐李牧在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秘密,没想到还是被他给一语道破了。 “他一定是在威胁我,他一定是在威胁我……”长孙冲念着这句话,心里的痛苦又加深了。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好不容易勉强睡着的学子们,被一声号角吵醒。突厥人的牛角号,带着独特的苍凉感响彻山谷。突厥与大唐征战多年,也曾兵临城下,对于突厥的号角声,这些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也并不陌生,忽然在耳边响起,全都吓了一跳,只当是突厥人攻过来了,一个个冲出帐篷,被冷风一激,才意识到身处何地,骂骂咧咧地又往帐篷里跑。 熟悉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同学们,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新的一天到来了,赶紧穿好衣服,我要带你们跑步了!” “又是跑步……”绝望的呼喊此起彼伏,也不知是哪个人那么大胆,躲在帐篷里喊了一嗓子:“侯爷你也跑么?也跟着大家一起跑吧!” “是啊,侯爷也跑吧,试试多累啊!” “能不能缩减到十里啊!二十里太多了!” 面对这‘起义’的局面,李牧早有意料,并不慌忙,微笑了一下,简单吐出一句话:“如果你们能在我数完一百个数之内从帐篷出来排好队,今天我就跟你们一起跑了!” “什么?”学子们大感意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喊道:“侯爷可当真吗?” 李牧不理,自顾数道:“一!” “真事儿!侯爷跟咱们一起跑!快快快,把裤子穿上!” “二!” “快快快……那是我的靴,别抢!” 学子们都憋着一股劲,想让李牧尝一尝跑二十里的滋味,无需任何人催促,平日里基本都是丫鬟伺候着穿衣的家伙,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不到六十个数的时间,都把衣服和靴子穿好跑了出来,按照报名的序号先后顺序,排列好了队伍。 李牧把扩音喇叭交给旁边的独孤九,活动了一下筋骨,从木材堆上跳下来,一句废话没有,率先跑在了前面。 众学子们见此情景,也都不甘落后,发了一声喊,嗷嗷叫着追了上去。 有体力好的,发足狂奔,越过李牧的时候,还挑衅地挑眼皮。李牧也只当看不见,自顾按照自己的步幅跑着。李重义等所有人都出发了,也让锦衣卫集合,跟在最后一名学子身后,不紧不慢地跑了起来。独孤九则显得一点也不着急,他把营地昨夜点燃的篝火全部熄灭,确认安全无忧之后,才慢悠悠启动。也不见他的步伐频率多快,但一个闪身就能飘出去两三米,令人匪夷所思。 渐渐,头一批超过李牧的学子们体力逐渐不支,速度慢了下来。李牧却一直保持匀速,慢慢超过他们。学子们看着李牧从旁边越过,咬牙想要再超过他,体力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只能无奈地看着李牧的背影越来越远,不甘心地大叫。 长孙冲虽然不服李牧,但对于李牧的话,他还是往心里去的。李牧昨日告诉他,如果跑不动,走也可以。今日他便没有与那些学子们一样冲出去,而是用比平时稍快一些的速度走路。 不得不说孙思邈的金疮药是真的管用,昨夜用完之后,一宿的时间,蹭破的地方已经结痂愈合了。对长孙冲的‘快走’,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但饶是如此,长孙冲也是最后一名。一起出发的人,全都越过了他,这种感觉让他多少有些气馁。 “嘿!” 旁边多了一个人。 长孙冲扭头看过去,是李崇义。昨日蒙他帮忙,勉强及格,二人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长孙冲笑了一下,道:“王世子不必等我,你先走吧。” “我又不着急。”李崇义嘻嘻笑道,他看了看长孙冲,忽然问道:“那个……咱俩应该是有点亲戚吧?我对这些不明白,你比我年纪大,我叫你大哥吧。” “啊?”长孙冲满脑袋问号,什么情况,王世子为啥忽然叫我大哥?难道又是李牧那厮的诡计? 长孙冲不敢应承,连道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就这么定了!我陪你跑步,日后要是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也得帮我啊!” “啊?” 长孙冲还是有点懵,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憋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问道:“王世子,你地位尊荣,为何要认别人做大哥呢?让郡王知晓,定要训你。”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李崇义颠颠跑着,一脸得意地给长孙冲解释,道:“我父王收了我大哥做干儿子,大哥教我武艺。我大哥的大哥,也就是李牧,他因为我是我大哥的小弟,出手帮我,让我得以从郡王府那个大牢笼出来做锦衣卫。这不也是认大哥的好处么?你父亲是国舅,那可是一个大人物啊。我听我父王说起过,他是朝中第一人。我认你做大哥,以后你肯定能帮得上我的忙,对吧?” “……”长孙冲看着李崇义充满希冀的目光,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本来他以为是陷阱,现在看李崇义这样子,陷阱肯定不是了。不过河间郡王这个儿子,是有点傻吧?这种事情,也能明说么?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这位河间郡王世子,比那个大个子还小。李重义只有十四岁这件事,长孙冲是知道的,也就是说,李崇义顶多也就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又几乎不出门,想法单纯也正常。 “对吧?大哥?”李崇义又问了一声。 长孙冲笑笑,点了点头,道:“好,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得上你的忙,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太好了!”李崇义小孩心性,得了承诺之后喜形于色。长孙冲也很高兴,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认他做大哥呢,而且这人还是河间郡王之子。 “欸?”忽然李崇义一愣,站住了脚步。长孙冲也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大哥!”李崇义的神色变得非常认真,他走过来握住长孙冲的手,无比正色道:“你以后千万不能跟我大哥还有我大哥的大哥有矛盾啊,不然我会非常为难的。你们都我大哥,到时候我只能站到我最惹不起的那个一边,你……” 长孙冲看到李崇义的神色,顿时一股急火鼓到脑袋上,怒道:“你这种怜悯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就不能是那个你最惹不起的大哥?” 李崇义笑了起来:“哎呀,大哥你别闹。” “我闹什么闹!我早晚有一天超过李牧!” “哎呦,你都是人家徒弟了,还嘴硬什么呢?”李崇义一副无奈的语气,道:“大哥,我这也就是急需大哥,要是严格论起来,你是我大哥的大哥的徒弟,你还比我矮一辈呢。” “你这小子!”长孙冲怒极,吼叫道:“我不要你这个小弟了!” “那不成!我爹是河间郡王,你敢说话不认?我让我爹找你爹去,就说你骗我认你当大哥!” “……” 长孙冲的太阳穴‘蹦’了起来,忽然要紧牙齿,仰头望天,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啊!!老天爷啊!一个还不够吗?!!” …… 一个时辰后,李牧一脸轻松地回到营地,回头一看,半个人影都没有,之前越过他的人,都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至少一刻钟之内,不会有第二个人完成这二十里地。 当然,独孤九除外。只见二百米外一个抱着剑的影子,左闪一下,右闪一下,下一瞬就出现在了李牧面前。 李牧艳羡不已,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么?” “也算不上什么轻功,借力罢了,大哥你要是想学我教你。” “好练么?” “唔……”独孤九半天没有说话,李牧便明白意思了,摆摆手道:“当我没说过,走吧,咱们回家,不等他们了。” 独孤九以为李牧自尊心受挫了,赶忙道:“大哥,其实也不难练,只是你的年纪错过最合适练轻功的年纪了,效果我也不清楚,你今年要是六岁,我很有信心能教会你……” 李牧爬上马车,扑通躺在床上,没好气道:“我要是六岁,你才五岁,你拿什么教我?我补一觉,到长安城喊我,咱们路过西市,吃点东西再回家。” “哦……” 第402章 魅力无法挡 在西市大吃了一顿,李牧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先进了趟宫。方才去西市的路上,他特意路过工匠坊,从魏璎珞的手里拿到了他吩咐统计的,与内务府有合作的作坊人员缺口统计表。他答应李世民三日之内给一个回复,早交上去早省心。 “陛下,仅与内务府合作的作坊人员缺口,就高达五万人。” “五万——”李世民看到这个数字,也颇为咋舌。有道是人过一万,无边无沿。五万的缺口,得是多少作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李牧的工作了。李世民原本以为,李牧虽然声势闹得挺大,但毕竟是新设的衙门口,至少也得个几年才能见到成效,完全没有想到,内务府如今已经是牵动数万人口生计的地方了。 但突厥部众,可不止这么点啊。 李世民愁眉不展,道:“仅仅安置五万人,还远远不够……” “啊?”李牧愣住,道:“陛下,这还不够啊?突厥人有那么多么?” “至少也有数十万,就算安置十分之一,也有十万人众……”忽然李世民愣住,脸色涨红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李牧所说的工人,指的是劳力。而他说的人数,包含了老弱病残。换言之,李牧虽然说的是五万人,但实际上是五万户,即便没有那么多,至少也得三万户以上,也就是说,足以安置十万包含老弱的人。 李世民偷瞄李牧一眼,心里寻思,这小子没意识到吧? 李牧发现李世民偷瞄,心里紧张,我是该说出来,还是装傻呢?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俩人尴尬地大笑了起来,李世民拍拍李牧的肩膀,道:“爱卿谅解,朕对算学不是很精通——不过没关系,有爱卿这样精通算学之人,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朕已经决定了,就按照你说的办,明日朕便传旨下去。哈哈哈,你又在无意中为朕立下一个大功劳,真是朕的福将啊,哈哈……” 李世民先开口说话是因为,他回想李牧刚刚说的话,他说道“陛下,这还不够啊?突厥人有那么多么?”,这句话已经露馅了,说明他已经意识到了。李世民再不开口,换到李牧先开口,必然会尴尬。 与其别人尴尬自己,还不如自己尴尬自己,所以李世民才先开口。 不过即便这样,李牧也有些不满,他不满的地方在于,什么叫做‘无意中’立下大功?分明是老子天资聪敏,怎么就成了无意中了?承认别人优秀就这么难么? 面对这么无耻的老板,李牧还能说点什么?唯有微笑,表达内心全部mmp了。 李世民清了下嗓子,极为生硬地岔开话题,道:“那个……今日朕收到几分奏折,对你的一些行为颇有微词。”李世民来到案头,拿起几分奏折递给李牧,道:“你作何解释啊?” 李牧把奏折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冷笑一声,丢在地上,还踩了几脚。 “嗯?”李世民撂下脸来,道:“你干什么,不知道这是奏折么,你还踩踏?” “这些都是狗屁之言,臣不但要踩踏,还想丢进粪坑里!”李牧表情恨恨,语气悲愤,道:“陛下,他们说得可是人话?说臣诈骗,臣倒想问问,哪里诈骗了?” “咱们从头开说!”李牧愤然道:“刚开始提到报名的时候,他们一边说臣卖官鬻爵,一边又纷纷交钱报名。一百贯的时候没报上,二百贯也要报,说报名费不退也报。这是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他们怎么有脸说我诈骗?难道我没说,报名费不退么?” 李世民蹙眉道:“即便报名费的事情你说得通,但是你淘汰的方式也有不妥吧?” 李牧看向李世民,问道:“陛下,你可知道臣是如何淘汰的么?” “这……”李世民指了指地上的奏折,道:“奏折上说是体罚,难道是他们诬陷你?” “哼。”李牧面无表情道:“若是这样说,也不算是诬陷。但臣有话要说,他们说得不完整。”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也不能偏听偏信,你说吧。” “臣淘汰的第一批人,不是体罚,而是因为不守时。臣言明,次日辰时工部衙门前集合,臣提前到达,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一直到辰时,竟还有人没到,他们可有把臣放在眼中啊?臣好歹是陛下亲封的从三品开国县侯,从三品内务府大臣,他们不把臣放在眼中,臣可以不计较,但他们不把陛下放在眼中,臣忍不了!” “啊?”李世民有点懵,心中暗想,这跟朕有什么关系? 李牧继续说道:“因此臣就革除了他们的资格,有错吗?” “呃……” 见李世民犹豫,李牧怒气冲冲道:“陛下难道不理解吗?臣大胆问陛下一句,若上朝的时候,百官都不按时,有辰时来的,有午时来的,陛下也能够容忍?” 这么一说,李世民就有实感了,两条浓眉紧皱,道:“你做得对,不可容忍!” “再说体罚的事情!”李牧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道:“陛下,臣招人的时候,言明了报名的人年纪不可高于三十岁。也就是说,像王珪那样七老八十迈不动腿的人不要!” 李世民的两条眉毛又皱了起来,心里暗道,你说事儿就说事儿,人家王珪招你惹你了,带一句干什么?不过联想到之前因为印务监的事情,李牧与三家闹得很不愉快,心里便能够理解了。李牧的小心眼,李世民可是领教过,若不让他把气撒出来,他肯定没完。 “……臣让他们跑二十里!两个时辰跑二十里!”李牧气道:“区区二十里,也能算体罚么?随便街上拉一个泼皮,两个时辰都能走一个来回!您猜他们的成绩如何?二百八十八个人出发,连一半都没合格!” “这……”李世民惊道:“这怎么可能呢?” “陛下觉得不可能?”李牧无语道;“臣怎么敢骗陛下,若陛下不信,臣手里有名单,您让高公公去把他们召集起来,跑一圈就知道了!” 听李牧这样说,李世民不得不信了。他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没想到,这些人的体力竟这样差。” “就是!”李牧恨声道:“陛下,臣这次招人,是为了给陛下办事的。而不是像御史台那群狗御史,像一群硕鼠一样,占着茅坑不拉屎,留着吃饭的——” 李世民一阵恶心,实在是忍不住,打断李牧道:“李牧啊,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是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别这样,实在是有些粗俗了。” “臣是被气的呀!”李牧悲愤道:“陛下,曾几何时,臣也是一个诗人啊!还不是被他们给气得粗俗?以前臣作诗,想都不用想,现在都得想了。这群混账,害我大唐险些失去一名诗人……” “行行行,你赶紧停下吧。”李世民实在是拿他没辙了,好气又好笑。若是换了个人,如此胡言乱语,李世民早就罚他了。但李牧的情况不太一样,他说自己是个诗人——他确实有那两下子,也不是吹牛。只是这小子最近一直忙乱七八糟的事情,未见他有什么新作问世了。 李世民不愿在这件事上与他纠缠,岔开话题问道:“李牧啊,朕也是关心,并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朕最后替国舅说一句话,他家的长孙冲,体态痴肥,你还是别折磨他了,放他回家吧。” “陛下,这臣可答应不了。” 李世民皱眉:“朕的面子也不给么?” “是他自己不愿意啊。”李牧苦笑道,然后他把昨日与今日,长孙冲的表现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李世民听罢,也大感意外。作为长孙冲的亲姑父,他自然见过长孙冲多次。长孙冲与他的儿子李泰,都是二百多斤的巨胖,能跑下来二十里,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要不要让青雀去试试? 李世民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但旋即被他否定了。 还是算了吧,青雀也不指望在内务府供职。再者说,这可是自己的儿子啊,怎么舍得。 想到这些,李世民也没啥想问李牧的了,正打算勉励几句,让他退下。忽然殿门大开,一个肥胖的身影挤了进来。说曹操曹操到,开两扇殿门才能挤进来的,不是李泰还能是谁? “啊,大哥也在!”李泰刚要施礼,忽然看到李牧,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先跟李牧点了下头,然后才对李世民施礼,道:“父皇,儿臣有事相求。” “哦?”李世民看看李牧,又看看李泰,心里打起了鼓,该不会是—— “有什么事,你说吧。” “儿臣听闻了逍遥谷的事情,儿臣也想去锻炼锻炼。” “不行!”未等李世民开口,李牧一口否决,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连声道:“不行不行,越王殿下,我绝不能答应,你还是死心吧。” 李泰赶紧抓住李牧的袖子,央求道;“大哥,为何不答应?可是小弟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大哥么?” “哎呀,与这些都不相干。”李牧拉开李泰的手,道:“你当山谷里的日子轻巧么?那可是极遭罪的。你若进了山谷,肯定吃不了那种苦。但我若对他人严苛,对你宽容,大家也不会服气。你还是别掺和进来了,安心地研究你的地图,好吧?有什么不懂的,我还是会教你,不会不管你的。” 李世民心疼儿子,也顺着话道:“是啊,青雀,你又不在内务府供职,何必去受苦呢?” “父皇!”李泰忽然跪了下来,李世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自己的宝贝儿子,但也不知是李泰太过于肥胖,还是较着劲不想起来,竟然没拉动,急得跺脚道:“你这孩子,从来也不曾这样执拗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父皇,那些人吃得苦,儿臣已经听闻了。儿臣既然能来此,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表兄都做得到,儿臣也一定做得到,毕竟儿臣还比表兄轻一些呢。” 这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李牧偷瞄李泰,心中腹诽。 “可是……”李世民看着李泰执拗的神情,心里知道,若自己严令阻止。以李泰的个性,其实是能够阻止的。但他心里必然不快活,诸皇子之中,李世民宠溺李泰,远超众人,就算是身为太子的李承乾,也有所不如。李泰提出的要求,李世民还没有不答应的时候,唯独这次…… 李世民看向李牧,道:“李牧,青雀还如此幼小,又这么……胖,你能否给朕一个面子,对他的要求稍微宽松些?” “不能。” 李牧的回答干脆利落,道:“陛下,臣的意思,越王还是不去为好。但若越王执意飞去不可,臣对他只能一视同仁。别人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坚持不了就淘汰,没法通融。若因他是皇子,就改变规矩,臣没法跟淘汰的人交代。”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道:“父皇,儿臣不要优待!儿臣是父皇的儿子,岂能不如人?父皇请放心,儿臣一定能坚持下来!” 李世民头疼不已,正拿捏不定的时候,忽然殿门又开了,李承乾窜了进来,看到李牧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与李泰如出一辙。 “大哥也在?太好了,父皇,儿臣有事——” “你给朕闭嘴!” 李世民大喝一声,伸手一指殿门;“李牧,你赶紧走。年前没朕的召唤,你别入宫了!” “哦……”李牧瞥了眼李泰和李承乾,递给二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走了。兄弟二人的眼神跟随着李牧,一直到殿门关闭隔绝视线,才把视线收回来。 “唉,我的魅力就这么大么?天生吸引熊孩子?” 李牧自怜自叹了一声,忽然听到一声暴喝,吓得一哆嗦。 “你们还有没有点人样了!尤其是你,承乾,你可是太子啊!太子当居东宫,你还想去山谷,你……” 李牧摇了摇头,看来这兄弟俩是没戏咯! 第403章 舞姬 “娘子,娘子?娘子……” 李牧从马车上下来,变了好几个语调叫娘子,惹来店铺里不少客人侧目。虽然凤求凰没有言明只对女性开放,但无论是香水香皂,亦或是银镜等,都是女人卖的多。平素里三天也见不到一个男客人,李牧这么一喊,登时惹来莺莺燕燕无数目光,把白巧巧羞得脸颊通红,急忙瞥了他一眼。 反观李牧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的脸皮厚的很,朝堂上唇枪舌剑他尚且不惧,还怕几个妇人看么?只要不把他脱光了看就行,他都不在乎。 见妇人们看过来,李牧笑嘻嘻道:“各位姐姐好啊,今天你们算是来着了,所有买东西的客人,哪怕只买一块肥皂,我都免费赠送银镜一面。由本侯买单,大家不要客气啊!” “夫君——”白巧巧急忙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嗔怪地看着他。旁边妇人们打趣,道:“侯爷,你看吧,夫人心疼了,生气了。” “哪里的话。”李牧揽住白巧巧的腰肢,道:“我的夫人最是大方不过,只是一码是一码。这家店是她的,我是不该掺和的,不过今天我开心,又与诸位姐姐有缘,我自掏腰包购买送给各位姐姐,这就合规矩了。” 李牧说着,掏出一条‘金鱼儿’放在柜上,捉住白巧巧亲了个嘴儿,哈哈笑道:“多的是给娘子的零花钱。” 白巧巧实在羞不可止,推了李牧一把,跑回后宅去了。李牧却没走成,跟几个妇人很是支应了一番,才逃脱开来。这些妇人的丈夫,大部分都在李牧的身份之下,若是比他的身份高,也犯不着自己出来买东西。但李牧却不以身份为凭,每次他回家,只要赶上了,都会掏钱送点小东西,反正这些玩意儿又没多大成本,给钱又是左兜儿掏出来放在右兜里,混个好口碑,何乐不为呢? 若是李知恩在时,俩人配合得可好了。只是白巧巧有点害羞,表演还非常拘谨,总是还没等说台词,脸就先红了。 李牧摆脱妇人们的纠缠来到后院,看到李知恩从库房出来,问道:“夫人呢?又躲哪儿去了?” 李知恩往身后指了指,李牧搓搓手窜进来,在一排架子后面,找到了还没缓过劲儿的白巧巧,一把抱住她,白巧巧无奈地拍拍他的头,道:“夫君,别闹了……” 李牧嘿嘿笑道:“娘子,昨夜夫君没在家,你可有想我啊?” “不想。”白巧巧故意地说道:“你不在家,我倒省心了不少,跟知恩一起睡个好觉,省得陪你。” “哎呀?”李牧捧起白巧巧的俏脸,亲了一口,道:“身在福中不知福,旁人找你夫君,你夫君还不干呢。不过贤妻啊,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么?你就不怕我去外面拈花惹草?比如说平康坊中的一些去处,听闻有一座丽春院可是要建好了,正月里就能开门营业了呢。” “呿!”白巧巧白了他一眼,道:“说几句话就不正经了,你若是那样的人,便不是我的夫君了。再说还缺了你的?家里有知恩,对门还有鸥姐姐,哪个不是天姿国色,你就算想偷腥,也偷不到外面去,休拿这些话诓我。” “那可没准儿。” 李牧嘿嘿笑道,正要再撒娇说点什么,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风,急忙回头去看,只见李知恩冷着一张脸,像是受了多大的怨气似的,小嘴儿都要撅到天上了。 李牧一头雾水:“干嘛呀?又谁惹到你了。” “主人,来了两个女人。” 李牧只当是前院的那些妇人,无语道:“来就来呗,咱们开门做生意,还怕人多啊?去去去,叫厨子做两个我爱吃的菜,我饿了。” “主人!” 李知恩忽然很大声地喊了出来,把李牧吓得一哆嗦,正要斥责,忽然看到李知恩竟然掉眼泪了,心知不妙,赶忙松开白巧巧过去把她搂入怀中,柔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啊,你冲我大嚷大叫,怎么还把自己嚷哭了,到底怎么个事儿,那俩女人欺负你了?要真是这样,那说不得今天本侯得打一回女人了,敢欺负我的亲亲小宝贝,我岂能绕过她?” 李知恩哼道:“怕是不会饶了我吧,她们才是你的亲亲小宝贝。” “什么跟什么呀。”李牧回头看了眼白巧巧,无语道:“夫人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就是让你给惯坏了,越发的没大没小——” “主人你不要遮掩了,人家都已经找上门了。” 李牧板起脸道:“知恩啊,开玩笑差不多就行了,再说我可生气了啊。” 李牧本以为,他这么一说,李知恩就会老实下来,却没有想到反而更加严重了。李知恩推开他,扑进白巧巧的怀里,哭道:“夫人,你快看看吧,主人真的去了平康坊,人家都找上门了,呜……” “啊?”李牧完全懵了,他把平康坊的建造事宜,都交给了公孙康,已经好几日没去过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再说他昨天分明是在山谷里,总不可能有个分身吧! 白巧巧的眼中也浮现出怒色,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道:“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在平康坊——” “娘子!”李牧赶紧打断白巧巧的遐想,道:“娘子容禀,你是了解我的,你好好想想啊,就算你的夫君我有了色心,何时瞒过你?更不要说我直到如今都为你守身如玉,我对你的感情,还需要怀疑吗?” 李知恩愤愤然道:“你是不碰家里的,你净找外面的!许是咱们入不了你的眼,你就喜欢那些妖艳的女人!” “小丫头片子!我要打你屁股了!”李牧恐吓了一声,吓得李知恩一缩脖,躲进了白巧巧怀里,白巧巧立刻怒视过来,道:“你吼什么?” 李牧立刻老实了下来,哭唧唧道:“夫人,我这不是委屈么,我没有……” 正在这时,门外传过来声音:“请问……侯爷在吗?我们在门外等了好久,没有应答,见门开着,就进来了,还请见谅,我们找侯爷有事。” 李知恩听到这个生意,顿时眼泪流得更多了,道:“就是这个女人,看吧看吧,她多大的胆子,不让她进自己就进来了,若没有依仗,怎会如此?” “你这个小醋坛子。本侯身正不怕影子斜,等真相大白,看你怎么跟我道歉!”李牧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他也是一头雾水,怎么忽然来了两个女子,她们是什么人? 白巧巧也拉着李知恩跟了出来,有女人来找李牧,白巧巧怎能不在意,只是她比李知恩稳重,没有说出口罢了。 三人来到库房外,果然看到院中站着两个女子。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对主仆。虽然这个丫鬟长得也不差,但两相比较,无论是姿容还是气质,都只能是沦为陪衬,简而言之,便是没有特点。 李牧回头瞪了李知恩一眼,李知恩赶紧躲在白巧巧身后,她确实是故意说成‘两个女子’,夸大了李牧拈花惹草的程度,但她却不是想诬赖,只是想诈一下李牧而已。 李牧自动过滤了丫鬟,看向为首的女子。只见此女个子很高,目测至少有一米七,身姿窈窕,落落大方,虽然穿着类似平康坊艺伎的衣裳,却没有因此显得艳俗,反而有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之美,着实是一个美人,也不怪李知恩如此紧张了。 但李牧却不认得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请问姑娘是……?” 李牧在打量的时候,这位女子也在打量他,忽然听到李牧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屈身行礼:“小女子金晨,见过侯爷。” “你先等会、”李牧瞄到白巧巧的眼神,赶紧后撤一大步,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这时独孤九也听到声音从房里出来,慢悠悠地飘了过来,站到了这位自称‘金晨’的女子和李牧之间,面具的遮掩下看不出表情,却能感受到森冷的寒意。 李牧只当他是来保护自己,也未在意,看向这名女子问道:“敢问金姑娘,你与我相识么?为何过来找我啊?” 金晨莞尔一笑,也不慌乱,道:“侯爷可还记得高昌世子?” 李牧不知她为何提起鞠智盛,但还是答道:“啊,自然是记得,我们是朋友嘛。” “可还记得世子曾说过,会给侯爷一个惊喜?” “呃……”李牧似乎是有点印象,但此情此景之下,怎么可能承认,李牧板起脸道;“不曾记得什么惊喜,我只记得世子曾答应本侯,以后会多多给本侯送一些高昌的土特产——” 金晨笑道:“侯爷说的土特产,可是金银么?小女子姓金,我这妹妹姓银,我们二人,便是世子送给侯爷的‘惊喜’,也是高昌的‘土特产’。” 李牧的脸色顿时撂了下来,且不论这俩女人险些引起一场家庭风波,就说这件事儿本身。鞠智盛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老子要是钱,黄金和白银!你跟老子玩什么文字游戏,搞两个女人,一个姓金,一个姓银,这么个金银,就想蒙混过去了?就算这女的长得还行,也不是金子做的呀,能混过去么! 李牧冷哼一声,道:“你们主子倒是会动脑筋,但他算是打错了算盘,你们俩,可顶替不了他答应我的土特产——退货,你们走吧!” 金晨急声道:“侯爷为何不等小女子把话说完?” 李牧紧皱眉头:“什么意思?” “世子说了,我们两个只是给侯爷的一个惊喜。不是顶替土特产,该怎么还是怎么,高昌的土特产,往后还有的。” “哦,也就是说,你们俩是添头……”李牧又扫了金晨一眼,心中暗道,若算作添头,倒是可以要——还没等他开口,白巧巧接过话道:“这位姑娘,我家夫君与高昌世子交往,乃是君子之交。你们是人,又不是货物,实在是不好当做礼物送来送去。我看你们也回不去高昌了,不如这样,我给你们拿一些钱,你们自己寻一条生路。只当是我家夫君收下了你们,这样如何?” 金晨看向白巧巧,眸子瞬间蓄满了泪水,下拜道:“不敢欺瞒夫人,我们姐妹是高昌宫廷中从小养大的舞姬乐伎,除了舞蹈,什么都不会。即便夫人心善,给我们钱安置,坐吃山空之下,又能生活多久呢?求夫人开恩,留下我们吧,只当我们是奴婢就好,绝不敢与夫人争宠……” 李牧心中了然,原来是舞姬,怪不得穿得像是平康坊的艺伎。 白巧巧是一个极心软的人,见到这样的情景,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李知恩对她最是了解不过,心知这样下去,让她再哭一会儿,白巧巧肯定会顶不住,赶紧接过话头,道:“那也不能留下!” “知恩……”白巧巧凑近李知恩的耳朵,道:“可是不留下,她们怎么生活啊……” “夫人!”李知恩急得直跺脚,道:“夫人啊,家里算上你我,已经有四个夫人了。你还想再多一个么?这两个女人来路不明,高昌又远在千里之外,无法求证。万一她们的身份是假的,是别有用心之徒怎么办?因此,不管是为了家宅安定,还是为了主人的安全,都不能留下她们。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这……”白巧巧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不留,可是如何安置呢?” “唔……”李知恩想了想,道:“听我的。” 李知恩说着,来到二人跟前,道:“你们也不用可怜兮兮的哭求,不能留就是不能留,哭也没用。刚刚你说你们是舞姬乐伎,平康坊正是你们的好去处,也不叫你们卖身,去那儿唱曲跳舞总行吧,总能混一口饭吃,也许还能遇到良人。” 第404章 隐族 见金晨还有话想说,李知恩把脸色沉下来,又道:“若是这样,你们二人还不知足,那就是别有用心接近我家夫君!” “小女子不敢,绝无此意。”金晨见李知恩急了,赶紧出声说道。她们主仆二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于李牧的消息,也只是从鞠智盛嘴里知道一些,而鞠智盛对李牧的了解也非常浅显,给不了她多大的帮助。她们根本不知道李牧家里的具体情况,见李知恩如此气势,心里已然怕了三分,知道强求不得,只好应承下来。 金晨叹了口气,道:“就依姑娘的意思吧,我们姐妹二人,能有个容身之处,便是福气了。” “什么姑娘!”李知恩听到‘姑娘’这个称呼,气得鼓鼓的,叫道:“我不是姑娘,我是我家夫君的妾室,不是什么姑娘!” 李牧见李知恩又要开始计较一些有的没的,赶紧拉住她,伸手扶起金晨,道:“我这侍妾年幼,又被我惯坏了,言语冲撞之处还请见谅。不过她的主意倒是个好主意,我在平康坊有个买卖,名为丽春院。目前正在装修,就是少一个能张罗事的人,姑娘刚才说,你们是高昌宫廷从小培养的舞姬和乐伎,我的好朋友鞠智盛又把你们送给我,你们的乐舞肯定是出类拔萃的,丽春院就缺少姑娘这样的人才。不知姑娘现在下榻何处,我吩咐人去帮你拿了行礼,明日送你去丽春院熟悉一下环境,你看如何?” “一切听侯爷吩咐。”金晨耷拉着脑袋,有些打不起精神,一副不情愿却又不敢说的样子,幽怨道:“小女子住在西市的客栈,随行还有两位护送我们来的卫士,只待我们与侯爷见面,他们便回高昌去了。” 李牧大咧咧道:“不回去也行,留个人在身边,也好保护姑娘。” 金晨闻言泫然欲泣,道:“侯爷当他们是我们的亲人么?他们便是世子派过来监视我们的人,担心我们会逃走,若我们逃走或者反抗,他们就会杀了我们。若侯爷不收留我们,我们也难逃一死!” “真是可怜。”白巧巧喃喃念叨,李知恩见她的同情心又要开始泛滥,赶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夫人,她们这么说,您就信了么?万一是假的呢?” “我觉得不像——” “坏人才不会写在脸上呢!” 白巧巧听到这些话,又有些犹豫,但又看不得人可怜,只好错开视线,叹了口气。 李牧对家里的这个小醋坛子也是无语的紧,但却不觉得厌烦。他也知道白巧巧的个性,太过于没主意,太过于心软了一些,若是没有李知恩在旁边帮衬着,这么大一个家,她未必能维持得住。二人的性格相去甚远,却又能够相辅相成,想来也是一件妙事。 李牧对独孤九使了个眼色,独孤九点点头,来到二女跟前,酷酷道:“你们跟我来吧。” 二女对李牧又施了个礼,跟在独孤九身后。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李牧转过身来看向李知恩,道:“小丫头,真相大白,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李知恩赶紧躲到白巧巧身后,可怜兮兮地瞧着李牧,道:“主人,知恩知错了,你要怎么惩罚都行……你要是舍得,就打我吧。” “真当我舍不得打么?”李牧恶狠狠地冲到跟前,白巧巧斜睨着他,道:“夫君要打,顺带也打我吧,我也怀疑夫君了。” “我怎么舍得打你呢、”李牧故意说道:“你可是我的夫人,而且你也是受人蛊惑。我要打的是某些人,动不动就挑事儿,这都多少次了,哪怕有一次是真的,也算我栽了。每一次都是无端揣测,这要是不打,何以振夫纲?” 李知恩见李牧真的有点生气了,默默地跪在了地上。李牧见她这样,实在是没绷住,笑了起来,道:“还知道认错么?” 李知恩抬头瞧了瞧,一下蹦了起来,抱住李牧的脖子吊在他的身上,道:“我就知道主人舍不得打我的。” 李牧抬手在李知恩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谁告诉你舍不得的,这不是打了么?只是,你都是我的人,打坏了岂不是我自己的损失?我可没那么傻。” 李知恩害羞地靠在李牧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主人要是气不过,知恩只能以身相许,让主人消气了。” “你倒是想得美。”李牧又拍了一巴掌,侧过头看向白巧巧道:“夫人,我想吃你包得馄饨。” “好,我去做给你吃。”说着又瞧了李牧一眼,道:“夫君,刚刚我看你看向那位金晨姑娘的神色不同,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当你夫君是种马啊?”李牧没好气道:“现在有你们四个,我都忙活不过来。再说了,你看刚刚那个女子的年纪,约莫着怎么也有天爱那么大了吧?她出身宫廷,又是这么大的年纪了,你说她跟那个鞠智盛之间……”李牧没有把话说得太明,但白巧巧毕竟已经通人事了,岂能不明白意思,瞬间红了脸,嗔道:“人家姑娘哪儿得罪你了,让你这样编排、” “我可没说人家姑娘啊,我说的是鞠智盛那个小子。这么漂亮的姑娘,整天在他的身边,他岂能放过?”李牧托了一下李知恩的屁股,转身走向放着浴桶的房间,道:“我可没有跟别人穿一条裤子的习惯,所以,夫人不必担心,你家夫君还没饥渴到那种程度。” “你就乱说吧。”白巧巧嗔怪了一句,却也放下了心,喊道:“别洗太久,等会就吃饭了。” 李牧应了声,随即传出一声扑通声,还有李知恩的娇笑。 …… 李牧发觉自己最近在男女之事方面,再一次地升华了。就比如他现在可以跟李知恩一起沐浴,但却仅仅只是摸摸抓抓搓搓背,那关键之事,他偏偏能忍住,所谓坐怀不乱,也不过如是了吧。 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吃了两大碗馄饨,李牧的肚子也饱了,赖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打了个饱嗝儿。 人生,还有比这更舒服的么? 这时外面传来马车的响动,李牧从屋里出来,看到独孤九从马车上跳下来,马夫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去给马喂料去了。李牧招了招手,独孤九来到他跟前,李牧回头看了眼还没吃完饭的妻妾,小声问道:“这两个女子,当真是鞠智盛送来的么?” “应该是,没有什么破绽。” “她们会武功?” 独孤九摇摇头,道:“去西市的路上,我故意让马车颠簸。从她们的反应上看,虽然她们的平衡感很好,却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应该与她们会舞蹈有关。” “行吧。”李牧点点头,声音也放开了,道:“你嫂子包了馄饨,你进来吃一碗。” “我不喜欢吃馄饨,我要吃烤羊腿。” 独孤九说完,转身走了,一点也不给面子。 “嘿,你这小子……”李牧无奈苦笑,他也不知是为什么。不知从何时开始,独孤九不肯吃白巧巧做的饭菜了,无论是什么,只要是白巧巧做的,他就不吃。 “挺好吃的啊,这小子!” 李牧摇了摇头,又回到屋里,躺到了摇椅上。这摇椅啊,哪儿都好,就是有点硌得慌,李牧暗搓搓地想,等有空了,一定要搞一个沙发出来。那玩意也不难,有弹簧,有皮革就能做。 “想不到我李牧也有一天能坐上真皮的沙发。” 李牧忽然觉得挺有意思,前世昂贵无比的东西,在大唐不说俯拾即是吧,也算是物美价廉了。比如说木头,什么枣木、桦木、楠木,他能想得到的,在工部的堆料场都能找得到。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想,如果能穿越会去,什么都不带,带一堆楠木回去都能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还有皮革,前世的他哪见过什么好皮革啊?公司里的女同事攒了半年的钱买了个两万多的貂儿,摸一下都怕掉毛。这种质量的货色,在王鸥的店铺里面都是最此等的边角料。更不要说他身上的白虎皮裘了,在前世,穿虎皮是要枪毙的。 但是大唐就算有千般好,也有无法弥补的缺憾。就比如这个时候,吃饱了饭,要睡觉了。如果能来一台电脑,打两把游戏,那得是多爽啊。想到自己那个完了快十年的《魔兽世界》牛头萨满号,李牧还是有些忍不住怀念,毕竟是青春的味道啊。 “唉……” “夫君,你怎么叹气呢?” “嗯?”李牧睁开眼睛,看到白巧巧正疑惑地看着他,短暂地愣了一瞬,张开了怀抱。白巧巧偷偷瞄了李知恩一眼,见她在盘账,悄悄地走过来,趴在了李牧的怀中。 搂着娇妻纤细的腰肢,李牧又舒服滴闭上了眼睛。 什么狗屁牛头人!耗我青春,费我钱财,还让我做了单身狗。还是穿越好,最起码,有老婆啊,还不止一个! …… 夜深,人不静。 平康坊的夜,从来都不是安静的。在李牧把春风楼砸了,又宣布教坊司官妓取消之后,平康坊的夜里就更不安静了。以前不用来平康坊消遣的官员们,也不得不屈服于人性的本能,在月上柳梢之后乘着夜色来平康坊找找乐子。 又因为李牧置换到了半个平康坊的青楼,进行了歇业改造。导致另外半个坊的生意爆好,现在平康坊的姑娘们,都要分前半宿和后半宿,前半宿陪一个客人,后半宿再陪一个客人。要是那个客人觉得这样不好,那好办,加钱!您要是不想加钱,那便不好意思了,无论是多大的官,也不伺候了。 鉴于这样的情况,原本对李牧愤愤不平心怀怨念的人们,竟然开始期盼李牧的丽春院早点开业了。若是能早点开业,至少不用再跟别人‘共用一女’了。要说‘共用一女’的事情,在青楼也是屡见不鲜。但是一宿之内共用,这还是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大家都是文化人,文化人的面子受不了啊! 独孤九把金银二女安置在了春风楼,现在春风楼的匾额已经摘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还没掀开红布的丽春院匾额。内部也都进行了改造,搞了一个舞台出来,看起来更像是后世梨园唱戏的地方。 因为还没完工,这里如今没有多少人住。只有原来春风楼的人,多了金银二女,也无非就是多两双筷子,左右吃饭钱都是李牧开销,老鸨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但是由于不熟,生疏必然是有的,老鸨把她们安置在了最靠西的房间,与其他人的住处都离得很远。 夜深,所有人都入睡了,只听一声细微的猫叫声响起,金晨从床上起来,打开了窗户。两道人影窜入房间,并不敢抬头看金晨,跪在地上压低嗓子道:“教主!” 正是金晨口中那两个护送她们顺带监视她们的卫士。独孤九带她们取行李的时候,已经与这二人分别,没想到他们竟去而复返,又回到了长安城,而且还找到了平康坊。 金晨把一封写好的书信递给其中一人,道:“把这封信交给鞠智盛,告诉他,每十天我会写一封信回去,若超过一个月没收到消息,就是有了变故,他知道怎么做。” “遵命!” 二人没有更多的言语,又向金晨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一跃而出,竟是展现了高明的轻功。 金晨把窗户关上,又坐回了床上。她的侍女也已经起身,看了金晨一眼,小声道:“教主,可是在担心谷中的亲人们?” “是啊,怎么能不担心。”金晨叹了口气,道:“大漠风沙又要起了,再过一两个月,沙尘暴来袭,又不知会有多少人——” 侍女安慰道:“这都是命数,我族逃脱不掉的苦难啊。” “我一定要让这种命运,在我的手里终结。”金晨信誓旦旦说道,她看向侍女,道:“银月,来之前我占星卜卦过,这一次,我一定能成功!” 第405章 董卓到底死没死? 进入腊月,李牧可以非常直观地感受出来,不管是朝中文武,还是市井百姓,都开始有些‘懈怠’了起来,当然该干嘛还是干嘛,只是从精气神上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节奏放缓了,而且大家的脾气都莫名变好了很多。就连争吵预算的各部,也都互相妥协,逐渐达成一致,似乎大家都有一个默契,赶在年关之前,把事情搞定,尽量不要拖到下一年去。 从这点上看,古人今人的心理还真是差不多的。 李牧也莫名多了许多感慨,常常一人独坐伤神。他想起了他的上一个春节,也就是前世的最后一个春节。 那时候在干什么呢? 李牧努力回想,记忆如同碎片一样拼凑起来,逐渐还原。 那是他分手后的三个月,女友对他说,你这个人啊,哪里都好,我也爱你,可是我们不能靠爱过日子。在这个城市,你永远也买不起房子,我们难道要一辈子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么?我很爱你,但是我的年纪不小了,总得为未来考虑一下。 在那个瞬间,李牧才第一次感受到。作为一个游戏公司的高级副总监,其实远没有别人眼中那么风光。一个孤儿一辈子的努力奋斗,也许不如在这个城市游手好闲长大的孩子,因为他们坐拥这个城市占地之后的四五套房产,靠收租也能快乐一生。李牧也是这个城市长大的孩子,但他是个孤儿,他什么也没有。 李牧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了笑,然后帮已经是前女友的女友提起行礼,放入出租车的后备箱。 再然后,他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加班。聚拢了自己全部的财产,终于按揭了一个小房子。可惜,还没等入住进去,他就猝死了。 并且,在他猝死之前的三天。他得知了前女友离开他的原因并不是什么房子啊,这些好像都市小说烂大街的桥段。她就是移情别恋了,喜欢上了一个说唱歌手。这种感觉,还不如为了房子—— “哎呀……愁啊!!” 李牧哀嚎一声,惊动了车顶上的独孤九。这家伙闲着没事,就喜欢坐在车厢顶上,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独孤九倒吊着身体,撩开帘子看向李牧,问道:“大哥,你叫什么?” “小九。”李牧看向独孤九,半开玩笑问道:“如果大哥跟你说,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信吗?” “唔……”独孤九想了想,竟然点了点头。 “啊?”李牧吓了一跳,难道穿越者的身份即将暴露?这可不太妙啊! “大哥是我见过、听说过最聪明的人。有人说大哥是谪仙人,仙人么……应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吧。” “胡思乱想!”李牧长出了口气,道:“世上哪有仙人,要是真的有。那他怎么不显灵一下,直接给我变出一座金山出来?” 独孤九回答不上来,非常干脆地放弃回答,腰腹用力,嗖地一下又折了回去。 李牧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抓起虎皮裘披在身上,从马车上下来。 不远处,学生们正四人一个小组在锯木头。看到李牧走过来,都喊一声‘校长’,然后低头专心顾着自己的事情。今日已经是他们进谷的第十天了,还能继续留在这里的人,还有九十八个。与第一天相比,又少了几十人。 现在还能坚持下来的,已经都没磨掉了脾气。因为十天的山谷生活,已经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违拗不了李牧的想法。无论他的想法是对还是错,都只有遵从这一条路。 李牧这厮,坏的冒泡。就算他压根没打算听从你的意见,他也会让你说完,还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就比如第一个受害者马周,他在第五天的时候,对山谷的学习与生活,提出了意见八条。李牧表现出非常有兴趣的样子,详细认真听了两个时辰。马周非常激动,还以为自己得到了赏识。滔滔不绝地说,连口水都不喝。结果呢,说了也白说,什么改变都没有。 仅此一次,马周就彻底老实了,一句废话也没有,让干什么干什么。 十天下来,还剩下的学生们,多少都被搞得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他们习惯于看到李牧面无表情,甚至臭脸的样子,这样多少心底还能安心些。但只要李牧笑意盈盈,学生们一整天都会提心吊胆,生怕中了李牧这厮的奸计而不自知。就像进入山谷的第三天,因为一个纨绔子对来授课的木匠言语不敬。李牧知道此事之后,笑意盈盈地说无妨。但他晚上放饭的时候,在食物里下了巴豆…… 那可真是一个臭气弥漫的夜晚啊! 这厮最恶心的地方就在于此,他真生气的时候,不会告诉你错了还是对了,也不给你辩解的机会,他就是要搞你,没有任何理由的搞你。而且是只能他搞你,你不能搞他那种搞。这谁顶得住啊! 在这种情况下,十天还能留下九十八个人,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奇迹了。 “大家手里的活儿都放一放!” 李牧喊了一声,众人动作一停,都看了过来。 李牧爬到木头堆上,嘴角微微上扬,众学生心里顿时一哆嗦,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这个笑容,他又想干什么! “大家不要紧张,眼看着也到了黄昏时分。今日呢,我不回城里——” “哎——”齐刷刷的叹气声,李牧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道:“你们都是什么玩意儿,老子陪你们在这里吃苦,你们还不知足?” 众人互相看了眼,长孙冲站了出来,他是李牧的徒弟,也是现在这一批学员中家世最为显赫的人,被公推为‘学生会长’,代表学生们发声。 经历了十天的折磨,长孙冲已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也创造了一个奇迹,成功跃升为大唐减肥史上的一个传奇。十天,仅仅十天,二百斤的长孙冲瘦了四十斤,像是一个吸饱了水又被捏了一下的海绵,整个人‘缩小’了一圈儿。当然,其中也有第三天吃的巴豆的功劳。 “恩师,学生们主要是担心恩师在山谷休息不好。恩师还是回到城里吧,学生们一定更加努力干活,不负恩师的教诲。” “唉!”李牧长叹一声,红了眼睛,道:“我的徒儿,终于开窍了啊。对嘛,就是要这样,撒谎的时候,眼神要真挚,你已经有我三成功力了,以后要更加努力啊,演技还是有些许的破绽。” 长孙冲抿了抿嘴,不出声了。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狡辩,还不如不说话,不说不错,越说越错。 “回去。” 李牧指了指,长孙冲老实地回到了原位。 “你们不必这么紧张,如果你们不做错了事情,本校长也不会收拾你们。但是,如果你们挨了收拾,也不要怪本校长,本校长可是一个随和的人,出了名的与人为善,谁要是跟我处不好关系,那一定是他的问题,必须要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学生们伸着脖子大声喊道。这也是血与泪得出的教训,校长训话,必须大声回答,否则视为不敬。不敬校长,生儿子没有小丁丁,这可是写在校训里面的话。 “来,大家都坐,把你们前几天练习木工技能时候做的板凳搬过来,都乖乖地坐好。今天,本校长给你们讲故事。” 这个时代,还没有专门讲故事的人。大家平时听到的故事,大多是记载在县志或者史书的“附录”中的一些志怪故事,也就是后人称之为‘短篇小说’萌芽的‘唐传奇’。 唐传奇、宋话本,元杂曲,明清小说,构成了中国小说史的沿革。 直到大唐日报创立,市井之间才有了‘读报人’这个角色,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最早的说书人’。 大家都没听过别人讲故事,所以今日听李牧说他要讲故事,学生们的好奇心都瞬间爆棚,暂时忘了被李牧支配的恐惧,都一个个坐在小板凳上,瞪圆了眼睛,等着听李牧的故事。 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李牧把巡逻的锦衣卫和工匠们也都叫了过来。大家用砍掉的木屑和树枝升起了一团篝火取暖,阿大和阿二支起架子准备烤肉,都围拢到了一起,等着李牧开腔。 李牧把氛围撩拨到了顶点,才清了下嗓子,道:“今天要讲的这个故事,是我在读《三国志》之后,产生的一些灵感,现在分享给大家,我姑且说之,你们姑且听之,故事是我瞎编的,大家不要跟《三国志》里的人物一一对照,没有什么意义。史书本就是一个后人撰写的玩意儿,真真假假都未可知,太计较了,就没有意思了。” 学生们齐齐点头,李牧笑了笑,继续道:“有道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 李牧讲得就是《三国演义》,这部书他前世十几岁的时候,看过至少二十遍,算是他青少年时期的床头书,不说倒背如流也差不多少,基本剧情全都记得。他在这里讲这个故事,除了给学生们解闷之外,也是想通过《三国演义》诸多人物的人生轨迹,给学生们夹带一些他的理解,也就是所谓的私货。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洗脑方式,穿越之前,他手机里的小视频平台,时不时就能刷到几条某老师讲座的视频。看似宣传国学的背后,讲着讲着就开始卖假药,从销量上可以验证,这种伪装文化人的洗脑方式,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李牧一边口若悬河地讲,一边吃着独孤九为他切好的烤肉,喝着度数不高的状元红,享受着学生们如痴如醉的崇拜目光,这感觉简直不是一般的好。 “……三人救了董卓回寨。卓问三人现居何职。玄德曰:“白身。”卓甚轻之,不为礼。玄德出,张飞大怒曰:“我等亲赴血战,救了这厮,他却如此无礼。若不杀之,难消我气!”正是: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毕竟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 “……”李牧看着众人迷茫的目光,道:“听不懂啊?下回分解!” “这就结束了?”一个声音嚷嚷了起来,不满道:“董卓到底死没死啊!大哥,快点讲后面的事情啊!” 何人这么大胆,竟敢使唤老子?李牧寻声看过去,见是李崇义,无奈道:“小老弟,天都黑了没看到?再说,你是我大哥还是我是你大哥,你让我讲我就讲,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可是大哥,董卓到底死没死啊!” “不告诉你!”李牧气死人地丢下一句,对众人说道:“想知道下文如何,就给我好好努力学习,好好的干活。兴许哪天我心情好了,再给你们讲一段儿。这么说吧,这么长的段儿,还能讲个一百回左右,本校长乃是大唐第一才子,我的才学,还需要赘言么?” 这话众学生可没有一个不服气的,李牧的诗词文章,他们早都有耳闻。大唐崇尚诗文,哪怕是对头,也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贬低对手的才学。李牧如今表现出的能力,自称第一才子,至少这些学生们都是服气的。 李牧说‘下回分解’,也没人敢逼他,而且确实时候不早了,若不早些休息,明天早上起不来,可就出大事了。众学生吃了些烤肉,都各自洗漱,回到帐篷老实睡觉了。 但是今夜注定是一个失眠的夜晚,大部分人的心里都在合计:董卓到底死没死? 第406章 裤衩与腊八 凤求凰。 “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八百零一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八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 “……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正是《红楼梦》。 李牧会在凤求凰讲《红楼梦》,都是因为独孤九说漏了嘴,把他在山谷讲《三国演义》的事情给李知恩知道了,李知恩最是个好听故事的,便缠着李牧给她讲。但李牧讲了《三国演义》,她却又不喜欢听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便缠着让换一个。 李牧又不是个写小说的,上哪儿找那么多灵感去,还是只能从四大名著里面选,《西游记》不成,玄奘和尚偷渡出境才三年,还没返回,讲这个容易露馅。《水浒传》就更不成,毕竟是扯旗造反的事情,李世民听了心里会怎么想?而且那里面的打打杀杀,可不比《三国演义》少,动不动就人肉包子,细细剁成臊子,也不符合李知恩的要求。 这样看来,就只能选《红楼梦》了。虽《红楼梦》诞生于清朝,但书中对于年代,其实是运用了春秋笔法,做了一定程度的隐瞒,里头的官职,说是明朝也成,说是清朝也成,无法断代。 而李牧现在讲这个故事则完全不用在意这些,因为现在是唐朝,明清都是一千年以后的事情,尚且不存在,他信口胡说就成。小说话本嘛,没有必要太较真,在他前世某点网站专门有一个分类就是这种小说,叫做“架空历史”。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安上这俩字就变得合理了起来,碰上杠精也能全身而退,老子架空的,你奈我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个人也是讲,一群人也是讲。而且李牧也打着招揽生意的心思,便直接在店铺里摆了个桌子,亲手凿了个‘惊堂木’,做起了说书先生。 第一日,众女客还有些觉得奇怪。但从第二日开始,宝玉和黛玉见了面,剧情进入了正题,所有人便都陷了进去。每日的清晨,店铺的门刚开,客人们便都涌进来,买东西都是其次了,只为听李牧半个时辰的《红楼梦》。 当然能进凤求凰消费的客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不会白嫖。临走的时候,多少都会买点东西。银镜香水昂贵而且用不了太多,香皂跟肥皂便成了热门之选。接连几日,香皂跟肥皂的销量屡创高峰。 进了腊月,李牧也变得懒散了起来。他现在的生活就是,每天吃完早饭,给凤求凰的女客们讲半个时辰的《红楼梦》,然后鼓捣一会儿技能熟练度,最近他在冲【制药术】的熟练点,家里堆放得满是药材。 下午的时候,吃过了午饭,他会跟独孤九出发去山谷,路上躺在车里练内功,到了山谷巡视一遍之后,讲半个时辰的《三国演义》算是送给学生们的福利。 某个瞬间,李牧感觉自己像是前世的一个苦逼网络写手,而且还是双开单更被读者追更的那一种。这种厚重的焦虑感,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转眼到了腊八。而在这几天的时间里,《红楼梦》已经传遍了长安城——那些听了故事的女客,回到自己家里,总是忍不住想要跟人分享。先是家里的丫鬟,然后是亲属女眷等等,这样口口相传,每日李牧这头‘更新’完了,还没到晌午,长安城的各个角落就已经传遍了。 而《三国演义》的故事还没传开是因为大唐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们还没放假,否则一定也是一样的效果。 不过也快,因为李牧打算给学生们放假了。 李牧也是这几天看到白巧巧跟李知恩张罗才知道,原来唐朝的腊月初八,兼具了‘腊八’和‘小年’的作用。在李牧的前世,北方腊月二十三小年,南方腊月二十四小年,是用来祭祀灶王爷的日子。准备祭品和蜜糖,献给灶王爷,目的是请他回天庭‘述职’的时候,在玉皇大帝面前多多美言,保佑一家老小。所谓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说的就是这件事。 而在唐朝的时候,大家则是在腊八做这件事。 差了几天而已,李牧也没什么接受不来的。但腊八节习俗的差异,却让他多少有点大跌眼镜。在李牧的前世,腊八节的习俗,大家能想起来的,也就是喝点腊八粥了。而且大多数的人喝得腊八粥还不是自家熬的那种,都是凑个热闹,在超市买个罐装八宝粥对付一下。 但在唐朝,腊八可正经是一个重要的节日。 一大早,大家要祭祀灶王爷。从皇帝到百姓,都是必须做的事情。毕竟天子也不能真的上天,但灶王爷却是能上天的,免不了也得尽一尽人事。李牧作为勋贵,头一天便得到通知,要跟李世民连同百官一起祭祀灶王爷。祭祀仪式过后,便是大家一起喝粥。粥喝完了,李世民摆了摆手,高公公拿着圣旨站出来,念了长长的一串赏赐清单。 这家给点布,那家给点米,文武群臣无论多少,都能捞到一点儿,有点类似他前世发的年终奖。虽然在李牧看来,几斗米、两匹布没啥好激动的,他也不缺这点,但是没他的份儿这件事,还是让他有点生气。大家都有的年终奖,你不能因为我比较有钱就不给了吧!而且这些东西,还都是李世民打了条子,让百官去内务府的仓库领! 怪不得前几天高公公神神秘秘过来要内务府的库存清单,原来是为了赏赐!早知道如此,当时就隐匿不报了! 李牧气哼哼地斜楞眼睛,被程咬金瞧了个正着。老流氓趁着李世民不注意,挪蹭到了李牧旁边,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眼,幸灾乐祸道:“小子,没你的份是不是很气啊?” “气,有啥办法?”李牧没好气道:“没我的份,我倒是还能忍,关键是……这些赏赐,可都是从我内务府出啊!程伯父,您别看内务府的摊子不小,好像不差钱似的,谁家没有难念的经?不当家哪知道柴米贵,陛下这么大手大脚的赏赐——那可都是我费尽了心里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么一点点东西啊,容易吗?” 程咬金嘿嘿笑道:“你说得也是,多亏了你,今年百官才能分到一点儿东西。你知道去年的时候有多寒酸么?” “咋?”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程咬金撇嘴道:“去年老夫就得了一斗米和半匹布的赏赐,半匹布!你看我这体格,都不够做个袍子!” 李牧瞥了眼程咬金,心里暗道,看您这‘将军肚’,还真够呛能够。 “哎呀,伯父,您也不差这点儿。我要是您,我都不要。” “那可不能不要啊!”程咬金听到这话,立刻正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哪能因为赏赐少就不要呢?无论多少,都是陛下的心意,做臣子的,当高高兴兴地接受才是。这点你可得跟我学,要懂得感恩。” 说着,程咬金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实不相瞒啊,贤侄。我现在穿的裤衩,就是去年御赐的半匹布做的。” “咦——”李牧直咧嘴,道:“伯父,您可真是——” 二人叽叽咕咕地聊天,终于被李世民察觉了。李世民清了下嗓子,开口道:“李牧,知节,你们在聊什么啊?” “哦!”李牧赶紧应了声,出班道:“陛下恕罪,臣非是故意扰乱秩序,实在是因为心里不平衡,才忍不住抱怨两句。程伯父正在开导臣,臣接受了开导,已经想开了,平衡了,舒坦了,不郁闷了……” 李牧的一顿排比,让李世民的表情有点难看了起来。他岂会不知李牧说的是什么意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那个……朕不赏赐你,并非是厚此薄彼。你也不缺这点东西不是,何必计较呢?” “陛下这样说,臣可得反驳两句了。刚刚程伯父教育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臣子者当高兴地接受。而满朝文武,唯独臣只得到了陛下的雷霆,却感受不到丝毫的雨露,实在是难啊!程伯父还说,去年陛下赏赐的半匹布,他做成了裤衩日日穿在身上,时时刻刻感受陛下的恩德——” 百官听到这儿,实在是忍不住,两仪殿爆发出哄堂大笑。程咬金涨红了脸,抬脚向李牧踹去,道:“混账小子,连老夫你都要编排?” 李牧闪身躲开,继续道:“伯父,小侄可没撒谎啊,您刚才就是这个意思。”他又看向一脸无奈的李世民,道:“陛下,臣不求多,也只求半匹布,做几个裤衩穿,也让臣感受一回陛下的恩德吧。这样臣才有动力,带领内务府多给陛下赚钱,来年的腊八,也好给诸公多分点东西。”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小子休要以为朕听不出你的意思!没错,朕赏赐下的东西是你挣来……得了,你也别邀功了,朕也不亏待你,朕今日便晋你为——” 李世民正打算借此机会晋升李牧为公爵,但就在即将把话说出来的时候,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请三思!李牧已经官居从三品,再进一步,便是宰辅了。他小小年纪,岂能居如此高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不是在赏赐他,而是害了他!” 李牧斜楞眼看向说话的魏征,心里暗骂,老子就喜欢大风摧残不行啊?你个老小子管这么多呢,用你装老好人! “这……”李世民听到魏征的话,也觉得不无道理,看向李牧,道:“你觉得呢?” 百官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他们也都好奇李牧是怎么想的。 “陛下!”李牧眼珠转了一下,道:“臣觉得陛下应该封臣为……王!” 啥? 百官惊呆了,这、这小子是找死不成!你是皇子么?竟敢要求封王?! 李世民也是给气笑了,道:“小子,你说什么,朕没听清。” “陛下,臣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李牧一脸正色,道:“陛下,臣可真是一个天才啊,您千万不能小看了。臣就不自夸了,就简简单单地说一下臣最近在做的事情吧。臣现在为陛下培养出了九十八个还健在的人才——” 李世民听得迷糊,忍不住问道:“什么叫健在,还有死的?” “不不不、”李牧赶紧摇头,道:“臣的意思是,还能坚持的,可能成为人才的人才。那些坚持不住淘汰了的,就不能算在内了。” 李世民瞪他一眼,没说什么,李牧继续道:“陛下您想,臣现在就好比孔圣当年做的事情啊。孔圣有教无类,教出了七十二个弟子,这些弟子再广收门徒,儒学得意发扬光大。我李牧呢,现在有九十八个弟子,日后他们再广收门徒。兴许八百年后,世上就有一个学说,叫做……呃,叫做,工学,对,叫工学!我就是李圣人,长孙冲就是我的颜回!” “哎呀呀、”长孙无忌听到这话,实在是吓了一跳,赶紧道:“你小子乱说话可别带上犬子,犬子无能,当不了颜回。” “子路也可以啊。” “你行了!哪个也不当!” 孔颖达更是气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怒哼一声,道:“小子狂妄,狂妄至极!”但除此之外,却也没说什么。唐朝的风气本就是狂人辈出,不似后世朱熹理学之后,一句话说不对了,就要被口诛笔伐,这个年代还是可以吹牛逼的。 李牧无疑是吹牛逼的佼佼者,他的嘴可不是好惹的,立刻反唇相讥:“孔圣当年也被人看不起,没人觉得他能成圣人啊,但是千年之后,他还是圣人。未来的事情谁说了准呢,你们觉得我不能成,那就努力的活,活个八百年,看看到底我成没成,谁要是能活到,记得来我坟前告诉一声,反正我是活不到八百年后。” 李牧瞥了眼孔颖达,道:“老孔,我觉得你肯定能活八百年,我看好你!” 第407章 放假! 李牧本以为孔颖达听到这话得暴跳如雷,毕竟“千年王八万年龟”么,但出乎他的意料,孔颖达听到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显得有些不要意思,看了李牧一眼,道:“不要以为说两句好话,老夫就会向着你。年纪轻轻,如此狂妄,老夫容你不得!” “欸?”李牧懵了,这、这什么意思,赖话当好话听了?他哪里知道,在唐朝的时候,王八和乌龟的名声还都是很好的。这个时代的认为龟的活动空间大,阅历长,是长寿的象征,又是四灵之一,而且是四灵中唯一存在世间的祥瑞,被认为是可以沟通天地的使者,因此说一个人像乌龟王八,在这个时代不是贬义,反而是褒义。 况且,李牧还没说孔颖达像王八,只是说他能活八百岁。在没有后世的引申含义的情况下,在孔颖达的意识中,他只会与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去相比,李牧把他比作彭祖,他自然高兴了。 但李牧不知道这些,只能当孔颖达是神经病了,也不理他,自顾说道:“这只是我诸多优点中很小的一个,除了教育,我还做了很多事情啊。贞观犁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就不提了,跟大家说一个新鲜的。早在数月之前,我便张榜收集各式种子,不限于大唐境内,只要是种子我都要。这些种子经过我的研究,已经从中挑选出了以前大家不知道,但其实可以当做蔬菜食用的一些新品种,待明年种出来,就可以丰富大家的餐桌。” “而且!”李牧神神秘秘道:“重点是,我找到了一种可以既可以当做粮食,又可以当做蔬菜,同时产量巨大的东西。有了它的存在,不出三年,我大唐将再无饥荒之忧了。” 嚯!这个牛逼吹得是响当当啊!百官听罢,好气又好笑,真当自己是圣人、神仙了?天底下哪有这种东西,若是有,自春秋以来上千年,怎么会没人发现? 没有一个人信!李世民也只是苦笑而已,刚要开口说话,早已忍不住的魏征率先站了出来,道:“李牧,你说的话真是越来越没边了,为人狂妄也就罢了,毕竟你有几分才气,恃才傲物也算可以理解。但你现在怎么还胡诌起来了,说得都是一些没边的话,你当满朝诸公都是孩童么?任你欺骗?你虽年幼,但也是从三品的重臣,当自重,自爱才是,怎么——” 李牧怫然不悦,道:“老魏啊,你怎么总是喜欢摆出一副好像要教育我的嘴脸啊。你有什么本事,也能教我?况且,你怎么就知道我说得一定是假的呢?这个种子,可是我花了一千贯从一个皮肤黝黑的南越商人手里买来的,我已经种出来了。他对我说,此物可亩产三千斤,若真是如此,大唐如此多的土地,还愁吃么?” “哎呀!”魏征听到李牧竟然花了一千贯买,心疼得直跺脚,气得说不出话,向李世民拱手,道:“请陛下公断!” 李世民听了也觉不靠谱,皱眉道:“李牧啊,你是不是被诓骗了。朕从未听过什么种子价值一千贯,而且亩产三千斤也太夸张了。你不要以为朕不懂农事,最上等的粟米,一亩地也就五六百斤的产量,三千斤,莫非是仙宫的仙种么?” 李牧急道:“陛下,臣真的没有撒谎。臣确实是花了一千贯才得到种子,也确实种出来了,现在已经开花了。再过几个月,就能得到收成。臣有信心,产量一定不会低。” 他是真的一点没撒谎,土豆是他赌福袋赌出来的,正经花了一千贯呢。至于土豆的产量,他说三千斤,那可真是保守又保守的说了。土豆这种玩意,哪怕种不合适的土地上,亩产也至少五千斤。李牧虽然只有一个土豆,但切开种出了十几株苗,这些土豆苗现在的长势都非常好,每一株都能结不少土豆,再种两三茬,就可以培育起来了。而大唐百姓也不过一千多万人,说是解决吃饭的问题,绝非夸大其词,反而是非常具有可行性的。 但这些话,不能对李世民和满朝文武直接说。否则土豆的来历就是个问题,唐朝可还远远没到大航海时代。土豆在这个时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中国。就算把亚欧大陆都翻遍了,也肯定找不到一个土豆。若是细究起来,系统岂不是要暴露么? 因此李牧只能扯个谎,借这个时机,伪装出来一个所谓的‘南越商人’,南越滨海,是大唐‘昆仑奴’的入境口,就算以后真的有人追查,最后也是指向海上,谁也说不清楚。 虽然李牧已经尽可能地表现出争辩的态度了,但他说的内容还是太过于夸张,以至于李世民这次想站在他这边,也没办法了。他若是还偏帮李牧,等于是把自己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堂堂天可汗,可干不出这等没脸皮的事情。 在百官的‘欢笑声’中,贞观四年的最后一次朝议结束了。自腊八起到上元节,三省六部除轮值的官员外,全都休假。也就是说,除发生意外情况,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上至皇帝下到百官,都可以休息休息了。 去年此时,大唐正在密谋对颉利用兵。朝中重臣,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休假。今年无大事,总算能喘口气了。至于倭国使节这点小事儿,自然是排到年后,等什么时候李世民想起来了,才有可能见上一面。若是想不起来,等个半年,也是正常的事情。重点是,倭国的使节,从来不会提出不满,他们巴不得多逗留些时日。 这个时代的遣唐使,心理上有点像李牧穿越之前,碰到的比他大个一二十岁的那些‘海龟’,他们出国的时候,多数都觉得外国的月亮是圆的,外国的屁都比中国的香。多少出国比赛,或者出国办事的人,直接就非法滞留在大洋彼岸了。遣唐使们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他们想滞留,无奈口条太明显,想留也留不下,只能多待一天是一天,毕竟鸿胪寺还是管饭的。 从宫里出来,李牧上了马车,直奔山谷。 他来到的时候,赶上学生们中午吃饭。今日腊八,厨子给熬了腊八粥,学生们刺溜刺溜地喝,看到李牧来了,都放下手里的碗,起身行师礼:“见过校长!” 李牧的脸上挂起了笑容,抬手虚压了一下,道:“你们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懂事得都让本校长心疼,不忍心在对你们下手了。这样可不行啊,你们要是不出点毛病,我找不到理由整治,时间长了,我可得憋坏了。所以大家为了尊师重道,三不五时也干点蠢事,好让我发泄发泄,知道了吗?” 学生们沉默,都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读出这样的意思:反正我不干,谁爱干谁干。 “都学奸诈了啊!”李牧摇了摇头,抬手一指长孙冲,道:“都是你,你这个学生会长!” 长孙冲满脸懵,站出来道:“恩师,我又怎么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的这些可爱的学生,跟着我学习,应该是善良朴素才是。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你奸诈,你家祖传心眼多。近墨者黑,你把他们带坏了!” 这也行? 长孙冲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坚韧神经,在这一刻也险些断了。他苦笑一声,道:“若是家父哪里惹到了恩师,还请恩师多多见谅,徒儿正在努力向恩师靠拢,争取结业之前,也能做个质朴之人。” “质朴之人你是没戏了,虚伪之人你是第一。你把为师的虚伪已经尽数学到手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现在是天下第一虚伪,为师只能排在第二了!” “……”长孙冲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咋整都不对啊。这话是应该当贬低听,还是当褒奖听啊,到底该咋办啊! 李牧没有给长孙冲想的机会,手一挥,终结了这个话题,道:“今天本校长来此,是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你们的苦日子到头了,今天腊八,朝堂都休假了。本校长也不是那种无情之人,我也给你们放假,等会喝完了粥,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可以回家了。上元节过后,次日午时之前返回山谷。规矩还是一样,谁迟到了,就不用再回来了。最近淘汰率有点低,少几个人正好!” 李牧说完,见学生们都怔住,有点懵了,道:“怎么都没有反应,放假了,不开心吗?” 长孙冲看了看同学们的表情,站出来问道:“恩师,您不是说……学业完成之前,谁离开就是淘汰么?怎么又放假了……呃,学生们不是信不过恩师,只是这……这不知何去何从,还请恩师示下。” 李牧有点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尖儿:“我、我有说过吗?” 九十八人一起点头,李牧登时恼羞成怒:“谁再点头,谁就淘汰,本校长再问一句,我说过吗?” “没有!” “好!现在放假,收拾东西滚蛋!” “谢过校长!!” 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学生们压抑了许久的天性终于在‘放假’这两个字的引导下爆发了出来。行礼过后,转身就往自己的帐篷跑,但是跑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好像也没啥可带的,家里面什么东西不比这山谷里好啊? 忽然想到这些日子以来遭受的非人待遇,学生们不禁悲从中来。没进入这个山谷之前,谁还不是家里的小宝贝呢?要是让爹娘知道我在这里受了这样的苦,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想到动情之处,不禁掉下几滴眼泪。 突然,一声暴喝响彻耳边。 “都他妈的把粥喝完!粮食不是钱啊!大风刮来的啊!本校长的诗作都忘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们半碗半碗的仍,家里有矿啊!给老子吃完舔干净,一个吃不完,全都别想走!” 学生们浑身一哆嗦,瞬间意识到自己还在山谷之中,赶紧又回到原处,把碗拿起来刺溜刺溜地继续喝。 李牧满意地点点头,打了个响指。独孤九从车上提下一个袋子,里面满是成串的铜钱。 年关了,在山谷干了一个多月活儿的工匠们也得歇歇,除了平日里发的工钱之外,再发一点奖金,让他们过一个好年也是应当的。 …… 长孙冲是跑着回家的,二十里,游刃有余。 他去山谷的时候,也是这样跑着去的,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跑、不,准确地说是走,走了三里不到,他就上气不接下气了,要不是有李崇义在旁边嘲讽他,他多半也就放弃了。 三里坚持到了八里,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李崇义便扶着他,继续跑。到了十六里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力气了,最后的四里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时候已经是靠毅力在前进了。 若非‘长孙’二字在心头,他肯定已经像是之前放弃的那些人一样,往路边一趴,管他丢人不丢人呢。 还好,我长孙冲坚持下来了! 看到“赵国公府”四个字,长孙冲实在是憋不住,眼泪哗哗地流淌出来。虽然时间也不长,但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从地狱打了个转回来,这些日子的非人遭遇,能坚持下来,活下来,他实在是觉得太不容易了。 “爹!孩儿没给你丢脸!” 长孙冲在心里大喊一声,大步流星地往家里闯,刚推门准备进去,大门左右两侧窜出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一人擒住他的一条胳膊,把他按在了地上。 “大胆狂徒!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国舅爷的府邸你也敢擅闯?看我们不把你拿去长安县治罪!” 长孙冲奋力挣扎,气急骂道:“你们两个眼睛瞎了么,不认得我了?我是长孙冲,我是长孙冲啊!” “你放屁!”一个家丁大笑:“我们世子一个顶你两个胖,你这细胳膊细腿儿,也敢说是我们世子,我看你是缺揍了!”说着对另一个家丁道:“兄弟,来,我按着,你招呼他几下!” 第408章 人格魅力 “都说了我是长孙冲,你们怎么就不信!” 长孙冲怒喝一声,双臂较劲,连日来在山谷跑步做苦工打熬出的力气此时派上了用场,按着他的家丁竟然被他的蛮力甩飞了出去两米多,重重摔在地上,哎哟哟地惨叫。他的同伴见状慌了,倒不是担忧伤情,而是他们二人负责看大门,竟然放进来一个恶徒,而且此人竟然如此孔武有力,若是闯入了后宅,后果不堪设想! 顾不得看同伴的伤势,家丁发足狂奔入府报信,一边跑还一边喊:“不好了!有凶徒打上门了,护卫在哪,护卫——” 长孙冲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了眼被他甩出去的家丁。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有力气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山谷中,跟同学们一起苦熬,大家都差不多,也感觉不到变化多少。现在有了另一个参照,才有了实感,原来自己不止是瘦了,力气也增大了。若是搁在从前时,别说把人甩出去,便是挣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他发愣的时候,赵国公府的护卫已经闻讯而来,个个手持利刃,把长孙冲团团围住。刚好长孙无忌也在家里,听闻竟有人敢闯自己的宅邸,也好奇地跟出来看看情况——他真的只是好奇,在大唐,竟还有敢打上他家门的人么?就算是李牧,怕也是没有这个胆子吧,除非此人想造反! 但当长孙无忌来到门口,看清来人的时候,他瞬间愣住了。 旁人认不出瘦了五十斤的长孙冲,长孙无忌如何能不认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才多少天,就算是用刀割肉,也没这么快的吧,这是真的么? 长孙无忌推开旁边的护卫,愣愣地靠前,试探问道:“可是……冲儿?” 长孙冲泪珠滚滚,扑通跪下:“爹——” 听到这声哭,长孙无忌确认了,是自己的儿子。别人的儿子,哭不出这么窝囊废的样子。虽然周围都是家里人,熟知长孙冲的德行,但长孙无忌还是有点尴尬,甩了下手,从地上爬起来的家丁,赶忙连滚带爬地去把大门关上了。 长孙无忌遣散护卫,把长孙冲扶了起来,上下仔细打量他一遍,道:“我的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还不都是李——”长孙冲正要说‘李牧那厮’,话到了嘴边,条件反射般地止住,出口变成了:“都是恩师的教诲。” “啊?”长孙无忌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当然知道长孙冲对李牧的成见,在外面的时候,装装样子也就是了,怎么回到了家,还一口一个恩师的叫,这真是自己的儿子? 长孙冲似乎也猜到了长孙无忌的疑惑,尴尬地咧咧嘴,道:“爹,学院的规矩,在家也不能废礼。恩师就是恩师,对或错,好或坏,都是恩师,做学生的不能说恩师的错处。” 长孙无忌看到长孙冲这样,心里咯噔一声,我这孩子该不是被折磨傻了吧?当下眼泪含在眼眶中,抬手轻抚长孙冲的脸颊,道:“我的儿,若是你遭了欺负,你就说。不必怕什么,他李牧虽得圣眷,不好惹。但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有你姑姑在,能给你做主!” “我……”长孙冲一肚子苦水想要倾诉,但此时此刻,回想山谷中发生的一幕幕,他忽然发觉,他说不出来! 李牧他欺负了么?欺负了。 迫害了么?迫害了! 但究其根本,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是因为学生达不到他的要求,他才采取手段。他是校长,这能说他错么? 实打实的本事,你可是学到了。能转过头就编排人家么?有点良心也做不出吧。 长孙冲抿了抿嘴,道:“父亲,恩师对我很好。” 长孙无忌拉起儿子的手,正要说话,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赶忙低头去看,吓了一跳:“孩子,你的手怎么这样粗糙,这些伤痕……他竟对你用刑?”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李牧竖子欺人太甚,竟敢如此待你,我必不能与他干休。来人,随我去——” “爹!”长孙冲赶紧拦着长孙无忌,摊开手掌道:“这不能怪恩师,这都是孩儿太笨,学得慢才这样。学得快的同学,没受这么多伤。” “学得快、学得慢?”长孙无忌更糊涂了,道:“你们学什么了,怎么还弄出伤来?” 听长孙无忌问起这个,长孙冲自豪道:“爹,这是学木工留下的疤。大家都是一起学的,儿子做板凳的时候,还是排在末尾的,但是现在,儿子已经可以一个人做桌椅窗棂镂空雕刻了。上一期测考,我排第八名。恩师还夸孩儿有天赋呢!”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 他又仔细看了眼长孙冲,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拍拍他的肩膀,道:“儿子,你辛苦了。赶紧去洗漱一番,见过你的母亲,她这么多天没看到你,都想你了。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去吧。” 长孙冲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我先洗个澡,再去拜见娘亲。” 长孙无忌摆摆手,长孙冲去了后宅。长孙无忌目送儿子消失在长廊,猛地回头,对守门家丁道:“去,速去,赶紧把孙神医的那位高足刘大夫请来,我的儿,失心疯了!!” ……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莒国公府。 唐观回到家中,也是把唐俭吓了一跳。上次见面的时候,唐俭分明记得,自己的小儿子,细皮嫩肉,弱不禁风,还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但这回再见到唐观,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哪还有一丝原来唐观的影子,瞅他这副饿死鬼托生的样子,倒像是昆仑奴的后裔,咋这么能吃,这么黑呢? 唯独笑的时候,一口白牙倒是显得更白了。 唐俭还没说什么,孙氏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牧是她的儿子,唐观是她的继子。虽然她心里是偏向李牧,但唐观毕竟是唐俭还留在莒国公府唯一的幼子,若是传出她的儿子虐待唐俭幼子的事情,对她的名声有损,对李牧的名声更是大大有损。而且她与唐俭毕竟是夫妻了,发生这种事情,夫妻之间,也容易出现隔阂。 孙氏掰下一只鸡腿,放到唐观的碗中,歉然道:“孩子,你不要怪你的哥哥,他……他就是那个脾气。” 唐观闻言大惊,鸡腿也忘了吃,连忙道:“母亲千万不能这样说,校长对我很好,对我们都很好。我们跟随校长,学到了很多本事,就拿我来说吧。在进入山谷之前,我除了能写一点文章,什么都不会。但是现在,不敢夸耀,至少打铁、编筐、瓦工我还是可以的,母亲若是不信,等会我寻些竹篾来,一刻钟我就能给您编个大筐出来。” 孙氏:“……” 唐俭:“……” 见二人是如此反应,唐观咬了一口鸡腿,眼神摇摆:“我、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孙氏叹气:“唉,我必须得说说李牧了!春桃,去备车!” 唐俭赶忙拦着,安抚住孙氏,对唐观道:“儿啊,你哥他、他就教你们这些?” “不不不、”唐观赶紧摆手否认,抬手蹭了下嘴巴上的油,道:“大哥教的东西可多了,爹,你听过《三国演义》么?” “三、三国演义?”唐观愣住,想了半天,道:“三国演义没有听过,但是《三国志》我却是读了几遍,怎么,他给你们讲史了?倒也不错,陛下曾说过,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 “什么呀!我大哥、不,校长说了。史书都是狗屁,都是后人撰写的故事,当不得真!” “……” 唐俭是个斯文人,这话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而且还是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他强压着抬手甩一巴掌的冲动,咬着牙根忍着,问道:“他这么看不起史书,必然有一番高论了?想必这三国演义,就是他的高论,他怎么说的?” “爹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唐观忽然一拍大腿,道:“我得赶紧把大哥讲的《三国演义》誊写下来,若不赶紧写,我怕我忘了!” 说着,唐观三口两口把一碗饭吞进嘴里,鸡腿也是‘一口光’,风风火火地跑回了自己的书房,拿出笔墨纸砚又回来,对唐俭道:“爹,你要是想看,我写下一张,您就看一张,不必我解释,您自然能看出精妙来。” 唐俭让丫鬟把残羹撤去,指了指桌子,道:“行,你就在这写,你写,我看。” “好嘞!”唐观应了一声,铺开宣纸,饱蘸浓墨,奋笔疾书;“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 唐俭只看了一句,便收起了轻视的神色,认真了起来。且不论文章如何,单是这一句‘诗’,便显出水平了。李牧不愧是李牧,敢自称大唐第一诗人的狂徒,确实是有本事,确实是才华横溢。 唐观进山谷之前是大唐日报的小编,写字的速度早已经练了出来。进入状态,运笔如飞。唐俭在旁边看着,不知不觉便入了神。 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血溅凤仪亭……一段段精彩剧情,让唐俭目不暇接,拍手称快,直呼过瘾!等唐观停笔,已经是月上梢头,孙氏何时走的,丫鬟何时点的灯,父子二人竟然毫无察觉。 此时桌上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沓,剧情刚好到了关云长封金挂印,正是《三国演义》前期最精彩的剧情之一,唐俭看到关键处,唐观竟然停了,不由恼怒道:“写啊,后面呢?” 唐观活动了一下手腕,苦笑道:“爹,不是我不写,大哥就讲到这儿,他说下一段是“过五关斩六将”,精彩至极,因为太精彩了,所以要留到年后再讲,我也想知道后面的剧情啊!” “这……”唐俭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好人此时的脾气也好不了了,恨声道:“混账李牧,断在这里,不上不下,真是叫人恼火!哎!真是恼啊!” 唐观嘻嘻笑道:“爹,要不你去找他问问,到底是哪五关,哪六将啊?” “我……”唐俭正要说话,忽然想起李牧的脾气,他这个所谓的继父,还真不一定有面子。没好气地瞪了唐观一眼,道:“要问你去问,我没兴趣知道。” “哦。”唐观了然点点头,道:“好吧,那等我知道了后面的剧情,也不用告诉爹知道了?” “你敢!” “爹还是想知道啊!” “不想!” …… 王普家里。 王珪得知王普回来了,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王普着人去天上人间买了一桌席面,与多日不见的大哥一起喝了一杯。 王珪对自己的这个纨绔幼弟,从小记挂。王普的脾气秉性,王珪再清楚不过,本也没指望他能躲出息,让他去混在李牧身边,也不过是想借用他跟李牧不打不成交的交情,搭建一层关系网罢了。但这次看到王普,王珪的想法改变了。因为他看出了弟弟的改变,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普也还是原来的王普,但他言语之中流露出的气息,却宛如换了个人一样,是真的不同了。 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呢? 王珪人老成精,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利弊。 利的一面,自然是不成器的弟弟终于能有点出息了。 弊的一面,他又有些担忧,万一王普在李牧身边日子久了,思想发生了转变。不再把太原王氏摆在第一位,反而成了李牧的马前卒——这样不能说完全不好,但对太原王氏的利益来说,肯定不能算是好事。 不过,看到弟弟终于有了改变。王珪还是很欣慰的,至少等他来日黄泉之下,再见到老父的时候,他可以有所交代了。 听着王普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山谷中的事情,王珪也可以察觉得出,虽然他是学生中年级最长的,体力不如年轻人好,但他一直在努力地追赶。这种上进心,是王珪不曾在王普身上感受到的。 也许他是真的是喜欢山谷中的生活吧。 王珪这样想着,忽然,又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亦或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李牧这个人? 第409章 复制工匠 官员们放假了,学生们放假了,就连李世民也放假了,但是李牧、或者说整个内务府,却没有丝毫放假的迹象。 该完成的订单,因为放假就可以不完成了?没有这样的规矩。长安城附近所有的大小作坊,没有一个停工的,因为你停工,就意味着订单会被其他人抢走,也许就因为错失了这次订单,惹恼了主顾,下一次也没你的份儿。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自家懒惰,而是对手的勤奋,只要有志于经商的人,没有一个敢懈怠的。 眼看着内务府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李牧也轻松了不少。他逐渐有意识地把事情交给魏璎珞来处理,从小事开始,逐渐到大事,李牧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地教她该如何去做,如何应对。事实证明,李牧的眼光没有错。魏璎珞的学习能力非常的强,原来全都要李牧亲自过问的事情,现在魏璎珞已经可以处理一半了。 李牧也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而有一件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轴承的订单,李应已经来催了多次,按照契约的条款,已经无法再拖了。正好腊八放了假,李牧便借此机会,找来了他早就观察好的一批工匠,集结在工部会议室,关上了大门。 工匠们虽然见过李牧多次,但同处在一室,还是头一回。他们对李牧既感激又畏惧,见李牧非常严肃,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诸位可知道,今日我找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众工匠互相看了看,纷纷茫然地摇头。叫他们过来的工头,都只是说侯爷召见,其他的话什么都没说。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李牧的这个决定,还未与任何人商量过。 “很好。”李牧见到工匠们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手底下的人,还是非常守规矩的,没有让他失望。 “你们都是我来到工部之后,第一批跟着我的工匠。在我还未得势的时候,你们选择相信我,而我也没亏待你们。带着你们盖了房子,提拔你们做到技师,现在你们不但能够糊口,且还能有一些积蓄了——我说得可对?” 工匠们齐声应是,座位距离李牧最近的一个技师激动地站起来,道:“侯爷对咱们的恩情,便是几生几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侯爷没来到工部之前,谁瞧得起我们。别说工钱,给人干活,还得挨骂挨打。咱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侯爷赐下的,哪个敢忘?” 李牧抬手虚压了一下,示意他坐下,扫了众人一眼,道:“你们也是这样觉得?” “侯爷之恩,没齿难忘。谁要是对侯爷又二心,谁不得好死!”众工匠赌咒发誓,李牧呵呵笑了起来,道:“大家伙不必这么紧张,也不必想得太多——今日我找大家来,是有好处给你们。不过这个好处么,是有条件的,因此,有些话得说在前头。” 众人激动大喊:“侯爷吩咐就是,你让咱们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咱们的命都是侯爷的!” “也没有那么严重。”李牧拿起面前的一份契约,展示给众人,道:“你们之中,有识字的么?举手示意一下。” 这个时代能做工匠的人,大多数都出身贫苦,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不认字。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个坐在角落的老工匠颤颤巍巍举起手,李牧示意他起身,问道:“你认字?” “回侯爷的话,小人的爷爷以前读过书,但到了小人的爹这辈儿,家里就不行了。小人跟着爷爷学过几年,认字还行。” “认字就好。”李牧把契约递给旁边的魏璎珞,魏璎珞走过去,把契约交到了老工匠手中。 “麻烦你读一下。” “诶、”老工匠应了声,拿起契约凑近了仔细看,万幸,大部分的字他还真都认得,便从头开始念了起来。 这是一份《保密契约》,不长,意思也直白。工匠们一听就懂了,大概的意思就是。侯爷会把一种制作滚轴的技术教给他们,但他们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里面的门道,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若是泄密了,就违反了这内务府保密契约。一旦违反,株连三族,全家死光光。 全家死光光这五个字,明晃晃地写在契约上。老工匠也是这样读出来的,这比文绉绉的遣词造句直接多了。工匠们的文化水平再低,也知道这五个字的意思。 如李牧所想一样,有人露出了畏惧的神色。李牧接过话头,笑道:“不是强迫大家,不愿意参与的人,现在就可以退出去。我绝对不会报复,你原来做什么,以后还是做什么。你原来赚多少工钱,以后还是赚多少工钱,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但是如果你们按了手印,以后若是违反了契约里的内容,就不要怪我不客气。我李牧的名声,你们也是知道的,惹恼了我时,除非你老子是陛下,不然……哼。” 众工匠听到这声‘哼’,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他们丝毫不怀疑李牧说的话,顿时有些犹豫了。李牧也没有催促,只是示意魏璎珞把契约分发下去,愿意按手印的就按,不愿意按手印的就走,全凭自愿。 刚刚说话的工匠接到契约,直接把手印按上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看着其他人还有犹豫,他开口道:“侯爷没来工部的时候,我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我的儿子,也只能跟我一样,继续过猪狗不如的日子。一辈一辈,都是这个命。是侯爷,给了我房子,还让我挣了钱。我不认字,别的也不懂,只知道没有侯爷,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的命卖给他了,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番话,着实起到了作用。犹豫的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按上了自己的手印,没有一个退出的人。 李牧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魏璎珞把契约都收了起来。 “我会用事实来证明,大家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过,此时此刻,我还要再重申一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等我教会了你们轴承的制作方法,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我没有跟你们说笑的意思,谁要是泄密出去,让我察觉了,你、你的妻子、你的儿女、你的老丈人、丈母娘、小舅子、外甥、侄子、你们全家,只要跟你有关系的人,全都会死。我会让锦衣卫挖一个大坑,把你们全家都埋进去,到时候可别怪我无情。” 事已至此,谁还能退,工匠们都大声喊道:“听侯爷吩咐,永不后悔!” “妥!”李牧示意魏璎珞出去,看着她关了门后,从怀里掏出一沓‘秘籍’,亲自一份一份发给工匠们。他让工匠们都不要动,等他发完了,再一起拿起来。 “现在大家可以拿起来看了,这就是制作轴承的秘术。” 工匠们依言拿起“秘籍”,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有点像是喝多了醉酒一样,意识恍惚了一下,再清醒时,脑海中便多了一些东西。 这时耳畔传来李牧的声音:“……这就是制作轴承的技术了,大家都听懂了么?” 工匠们愣愣地看向李牧,正要问,忽然发觉没什么可问的,轴承的制作技术,已经都在脑袋里了,一共多少个步骤,每个步骤应该注意什么,都清清楚楚,就像是刻在脑袋里了似的,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完全不用谁教都会东西。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学的? 工匠们下意识产生了这样的恍惚,但随后便在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来:刚刚侯爷教的呀! 哦,对,是侯爷教的。 工匠们大声回应:“侯爷,全都听懂了。” “很好!那么赶在年前,先试着制作出一批轴承来,年后会规划新工厂。大家的工钱会升到每天五百文,随着利润的提升,还会有更多的福利。总之,我不会亏待大家的。” 这些工匠原来的工钱都是三百文,一下子提升二百文,差一点翻倍,谁能不高兴,都咧嘴笑了起来。千恩万谢之后,一个个离开了会议室。 李牧长出了口气,把魏璎珞叫进来,道:“让下一批进来吧。” 魏璎珞点点头,又出去把下一批工匠叫了进来。 …… 忙活了一天,李牧用【秘传】技能制作的“秘籍”全部耗尽,他也复制出了一百多个可以制作出系统造物的工匠来。这些工匠在年后成为工厂的主力,虽然仍不能做到完全保密,但李牧已经计划好了下一步,初期少数泄密的时候,必要时候杀一儆百。中期泄密,工厂以量取胜。等到后期泄密管不住的时候,他会直接升级技术。这一批的工匠,全部都是初级技能。等下一批的时候,他将会复制出中级技能,继续保持技术领先。 他当然可以选择把这些人都集中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像是奴隶一样的干活。若换成了长孙无忌之流,肯定会这样做。李牧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狠不下这个心,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第410章 两国使 从工部出来,又是一个黄昏。处理完了“复制工匠”的事情,年前工部这边也就没啥太重要的事情了。三省六部,也唯有工部还没放假——各工地实在是工期紧张,除了过年那几天,想放假是有点难了。 但是好在人心可用,李牧也不知为什么,迄今为止,他还没见到一个想放假的人。宇文规也好,公孙康也好,都铆足了力气连轴转,宇文规最近正在忙着‘培训’即将在年后离开长安赶赴各地修路的工匠们,而公孙康则更加不甘示弱,一边忙着长安城巷道修复,一边操持着山谷建设,同时还在筹备东城兵工厂的建设。一个人干三份活儿,像是不会累一样。这一点,李牧是很服气的。 要李牧这样干活,他肯定不干,好不容易穿越一回,不能只工作没生活啊。他又没想真的做圣人,虽然有一颗尽量让大唐变好变强大的心,但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清楚地知道,就算没他这个人,大唐在这个时期的世界,一样是所向无敌。这就印证了一个定律——大家都是大垃圾定律,无论是多牛逼的人,有你没你,世界照样转,所以还是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活要干,也别往死了干,没啥意思。 马车里,李牧躺在床上,斜睨着对角坐卧不安的魏璎珞和珍珠,忽然开口道:“你俩这么紧张干嘛,又不是没回过家。” 年前虽然工匠们不休息,但作为李牧的秘书,魏璎珞却没什么事儿了,因此李牧便给她放假。魏璎珞想回家,正好顺路,李牧便捎她们一程。 “我……”魏璎珞听到李牧的话,没有出声,双手捏着自己的荷包,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事,更加紧张了。 李牧注意到了,抬了下眼皮,又问道:“把挣的钱都带回去了?连珍珠的那份一起?” “没。”珍珠赶紧道:“我的钱小姐不要,还在我这儿……”她把自己的荷包拿出来,道;“我也是要给夫人的。” 李牧拧起眉头,道:“你俩是不是傻?钱,是你们自己挣的。为什么要拿回去给魏征那个老家伙?你俩可是被赶出家门了,自己若不攒点嫁妆钱,以后找婆家不得受气么?”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魏璎珞听到李牧说魏征是老家伙,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但她又知道魏征对李牧做过什么,也不敢反驳,只敢小声嘟哝:“他毕竟是我爹爹,我孝敬他是应该的,就是不知道爹爹会不会让我进门,我是个不孝的女儿——” 说着眼睛红了,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 李牧最受不了这个,恼火道:“他凭啥花你的钱啊!小璎啊,咱们得理智一点。你爹不是一个残疾人,他也不是一个平头百姓。他是正三品御史大夫,每年朝廷给他的俸禄,能养活一百个人绰绰有余。他没钱吃饭看病,那是他自己找的,懂吧?他自己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什么三亲六故同乡远邻只要找他,他就给钱。看似挺大方,但是你想,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多大本事,不是帮了多少人,他最重要的是、不,最起码的是,他能养活妻儿老小。我最烦你爹的就是,在外面,是个道德圣人,在家里,对不起妻儿老小。你娘也不年轻了吧,我听说她还织布补贴家用,呵,要我是你娘啊,早就跟你爹和离了。” 面对李牧轻蔑的神情,魏璎珞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的这番话,句句切中了魏征的‘要害’,准得是不能再准了。魏征就是这样一个人,说好听点是心怀天下,不好听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李牧穿越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这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得治,但在一些‘道德圣贤’的扭曲心理下,往往还被当做是典范,实在是令人发笑。 见魏璎珞不出声,李牧也不再说什么。毕竟人家是父女,自己只是一个外人。想了想,李牧又道:“你爹那人虽然长得丑,没得感情还口臭,但是看得出,他还是挺在乎你的,没事儿,他肯定不会不让你进家门的。” 魏璎珞点点头,瞄了眼李牧的脸色,抿抿嘴道:“侯爷,璎珞想求您一件事。” “嗯?” “您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嘲讽我爹了——”见李牧眉毛皱起,魏璎珞赶紧补充道:“我、我没有限制您的意思,只是、只是他毕竟是我爹爹。我是他的女儿,总听见您嘲讽他,我心里难过。”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道:“行吧,以后我控制一下。” “多谢侯爷。” 李牧微微颔首,气氛又尴尬地静谧了起来。魏璎珞和珍珠还在为回到家会不会遭到冷脸而担忧,攥着荷包的手紧张用力到指节发白,估计心里是存着一丝指望,若是能把钱拿回去,也许能换个好脸色—— 看到她们的样子,李牧忽然想起了很多前世的事情。在他上大学的时候,有过一次极短暂,但又怀念很多次的恋爱。女孩很好,长相、身高、学历、上进心等等都是上上之选,但唯独有一个问题,她的心里有问题。 她是组合家庭,父母离异,她被分给了父亲,父亲娶了一个二婚的女人,带了一个儿子。 从非常小的时候,她就不招待见。越不招待见,她越渴望关心。后来她发现,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其他方面的优秀,都不能让她在父亲和继母面前得到夸奖,唯有她帮助弟弟,讨好弟弟,给弟弟买东西的时候,会得到一句‘这孩子懂事’的赞许。 李牧跟她谈恋爱的时候,她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以后俩人结婚了,能不能先赚钱给她弟弟买房子。 当时李牧的想法是,他妈的老子是个孤儿,我的房子都不知道哪出,你让我给你弟弟,还不是亲弟弟买房子? 但当时为了维系感情,李牧总是点头答应。男人嘛,他的外号叫做谎言,而且那会儿大家都是大学生,买房结婚还很遥远的事。 相处了半年,一切都很好。后来有一次,李牧见到了她的弟弟。一个目中无人,花他姐姐打零工攒的钱半点也不珍惜的死胖子。实在是没忍住,给了他一个‘豪油根’。 然后就分手了。 因为分手的原因,并不是对方的不好,李牧常常会怀念这段感情,偷偷关注人家。一直关注到,她嫁给了一个富二代,然后看着这个富二代,给她弟弟买了房子,买了车子,给她爸、亲妈、继母全都安排了——他就不再关注了。 其实不是伊人不好,也不是伊人想要的太多。而且穷小子给不起、配不上而已。 “唉……” 不过现在也挺好,李牧闭眼睛看了眼系统显示的余额,不说他的仓库放了多少金银,仅仅兑换到系统中,就有上万两黄金了。 而且在这作为都城的长安,他还坐拥上百套房产。东西两城工厂,掌管国家建设部,家中娇妻美妾,外面还有外宅,上有御姐,下有萝莉,这等人生,哈哈哈哈…… “大哥,到地方了。” 马车骤停,独孤九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牧睁开眼睛,道:“去吧,初八见。” 魏璎珞和珍珠下了马车,福了一礼,转身去叩门。李牧撩开帘子,看着门房把门打开,迎二女进去,才对独孤九示意调头走。 年关越来越近了,也该置办点礼物,四处游走一番了。来到大唐的第一个年啊,就这么来了。 …… 随着三省六部放假,皇城也显得冷清了不少。各衙门口,就剩下几个轮值的人,也颇为冷清。大家心里都想着过年的事情,心思也都不在干活上面。 鸿胪寺相对算是热闹的,因为不管过年还不过年,总得给这些外使饭吃。这个时候还在鸿胪寺蹲着的,都是一些‘撮尔小国’的使节,像是南越、真腊、倭国这样,想见皇帝见不着,走又舍不得走的家伙。 倭国的遣唐使犬上三田耜今日又来到鸿胪寺,如同昨日一样,还是一个管事的没见着。轮值的鸿胪寺主事,看到是倭国的使节,搭理都懒得搭理,只丢下一句年后再议,便自顾去喝茶了。 犬上三田耜唯有叹息,徒呼奈何。弱国无外交,倭国不比高昌小啊,为何还是不能入天朝上国的眼? 从鸿胪寺出来正想往回走,一个小光头忽然出现在眼前。犬上三田耜吓了一跳,赶紧加快两步用衣服挡住小光头,嗔怪道:“一休,你不在慈恩寺好好诵经,来鸿胪寺干什么?这是你来的地方么?出了事谁能担待?” “大使阁下,今日又没见到主事之人么?” “唉……”犬上三田耜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容易,现在是腊月了,马上就是正月,上国各职司都放假,咱们倭国是小国,本来就……又赶上放假,谁会理会我们呢?” “唔——”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犬上三田耜摸了摸一休的小光头,道:“走吧,回慈恩寺。看来年前是见不到大唐皇帝陛下了,等过了年,再想想办法吧。” 小和尚跟在犬上三田耜身后,随他一起上了车。倭国使节虽然穷且寒酸,但毕竟是一国使臣,钱财还是带了些的。作为大使,犬上三田耜置办了马车,不过只有一辆。 一休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大使阁下,我见过大唐的逐鹿侯李牧,师父说,他是大唐第一智者,也是大唐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若是求他帮忙,我们能见到大唐皇帝么?” “什么?!”犬上三田耜听到这话,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忙抓住一休的肩膀,问道:“此话当真?你真的见过逐鹿侯李牧?你的师父惠日见过他没有?他为何没有跟我提起过?” 一休眨巴眨巴眼睛,道:“师父说,逐鹿侯的脾气捉摸不定,不一定会帮忙。师父还说,他感觉逐鹿侯对倭国人有偏见,让我不要去找他,更不要去惹他。” “偏见?”犬上三田耜眉头紧锁,道:“什么偏见,难道是有倭国人惹到了他么?”寻思了一下,他又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长安城本就没有多少倭国人,就算有,也见不着他的面啊,他为何会对咱们有偏见呢?” 百思不得其解,犬上三田耜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给自己打气,道:“一休,你的消息非常及时。我决定去试一试,你陪我一起去,先不要告诉你师父。他的年纪大了,畏首畏尾,也许咱们这次去见逐鹿侯,就能把事情办成了。” “嗯!”一休重重点头,犬上三田耜深吸了口气,对马夫吩咐了一声,车头调转,直奔京东集。在长安多日,犬上三田耜早已打探清楚各重臣的府邸在哪里了,只是囊中羞涩,一直未敢拜访罢了。 他们刚走不久,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怀中抱着一个布袋,带着一个老仆从鸿胪寺出来。看其神色,也是愁眉苦脸。二人走出鸿胪寺老远,雇了一辆牛车,目的地也是京东集。 此二人,来自真腊国。黝黑青年是真腊王子,他旁边的老仆,并非真正的仆人,而是真腊国五大臣之一,髯多娄。官位类似于大唐的尚书。 二人跋山涉水而来,就是为了见李世民。大队人马还在路上,他们二人是轻装简行从水路过来的。目的便是早些见到李世民,研究点“重要的事情”。 但鸿胪寺以使团未至为由,不肯上报。非得等真腊使团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后,才肯安排觐见。 可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前些日子见过高昌使团的场面后。真腊王子便跟髯多娄商量,高昌世子是通过逐鹿侯李牧牵线搭桥,利用了国舅长孙无忌的关系,最终达成了目的。他们也想效仿,但是苦无敲门砖。 真腊的国力,毕竟比不了高昌,用钱开路,没有那么多钱。大象倒是有,但是还在路上呢,算算日子,再有两个月能到长安就不错了。 怎么办,是个问题! 第411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通过多方打听,真腊王子得知了一个消息。逐鹿侯对‘种子’非常感兴趣,他曾花费一千贯,在一个南越商人手中收购了一种名为“土豆”的种子,号称可亩产数千斤。 这么夸张的数字,真腊王子自然是不信的。不过这也给他提了个醒,他虽然没有“土豆”,但他也有种子,稻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真腊王子决定以此做敲门砖,去见李牧碰碰运气。不过,他对这个种子没有抱多大信心,因为大唐也有稻,而且大唐的主食是麦和粟米,稻并不是主流食物,而且种稻,需要的条件要比种麦和粟等苛刻得多,逐鹿侯未必会喜欢。 但即便这样,真腊王子也一定要去试一试,因为他等不起了。若再拖下去,真像鸿胪寺的主事说的那样,得两个月之后才能见到大唐皇帝陛下,真腊也许——早已不复存在了。 …… 李牧到家刚洗了手准备吃饭,门房赵有财便来报,有客来访。敢在黄昏拜访,李牧还当是多重要的人物,等他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休这个小光头。他旁边站着一个“矮矬丑”,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卑微到极点的臭味,李牧用脚指头猜了一下,此人必定是倭国使团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嘴角往上勾了一下,并不搭理他,抬手摸了摸一休的小光头,道:“小光头,你倒是爱管大人的事情。不过我这个人,可是只认钱,不怎么讲情面的。就算你带他来了,我也不想给你面子——来呀,送客。” 犬上三田耜早就听说李牧的脾气,说翻脸就翻脸,脾气上来了,谁也没面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赶紧拜倒在地:“倭国大使犬上三田耜拜见逐鹿侯,今日冒昧前来,还请侯爷恕罪!” 李牧回头斜睨一眼,道:“大使太客气了,现在到过年还有二十多天,你提前拜年,也没有赏钱。还是该去哪去哪,别在我这儿碍眼——滚。” 犬上三田耜涨红了脸,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李牧的一个滚,仿佛在他嘴里塞了一坨屎,已经把他的话给堵死了。 “逐鹿侯!” 一休忽然开口,李牧停下脚步,回头凝眉看着他,道:“小光头,我对你的印象确实挺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而已,你是个小孩子,最好不要管大人的事情。不然,你给我留下的那点好印象,也就就没有了。” 一休仰头看着李牧,一双眼睛明亮:“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我们礼数周到,您却要恶语相向呢?我听师傅说,天朝上国是礼仪之邦,可是为何我们来到长安后,上国却处处失礼。我很不明白,还请侯爷解惑。” 犬上三田耜吓得脸色都绿了,赶紧捂住一休的嘴巴,惊恐地伏在地上:“小孩子胡言乱语,请侯爷恕罪……恕罪……” “哈哈哈……”看到这两个倭国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李牧忽然笑了起来。他指了指椅子,道:“正好今日得空,我便跟你说道说道,那个什么‘犬’,你在旁边听听也无妨。” 犬上三田耜赶忙道:“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一休并不坐,仍然站在李牧面前,等待他的回答。李牧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解和埋怨,这种感觉他能够理解。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或者一个地方,充满了童话般的幻想,而实际与他的幻想严重不符时,大致就是这种感觉了。 “一休,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请您问。” “你我本不相识,我也没有允许你来我家做客,但你还是来了。你听说我待客礼貌,便也想我待你礼貌。可我不认得你,你我之间也不是朋友,我为何要礼遇与你?” “唔……”一休答不上来,但他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眼珠一转,道:“可是《论语》中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话没错,有‘朋’自远方来。倭国与大唐,从未有过来往,何谈‘朋’字?”李牧冷声道:“你们对于大唐来说,并非‘朋’,也非‘客’,你们是不告而来,不请自来。可知我大唐皇帝陛下为何不愿见你们?若我记得不错,前朝隋炀帝时,倭国大使曾言,倭国王乃是‘日出之处天子’,称前隋炀帝为‘日落之处天子’,口气何其大也!” “我大唐是继隋国运,执掌天下。按这种说法,若是见了你们,不也是‘日落之处天子’了么?撮尔小国,狂妄自大,不自量力。古往今来蛮夷之国,没有比你们更加无礼了。所以在刚才我从你的口中听到‘礼’这个字,便觉非常可笑。蛮夷也敢谈礼?可笑至极!” 犬上三田耜吓得不敢说话,倒是一休小孩心性,虽聪明,却不知轻重,不懂脸色。闻言便道:“我觉得说得没错啊,我们国家的天子,难道就不能称为君主了么?” “不能!”李牧掷地有声地说道,一休呆了一下,道:“为什么不能?” “天子,君也。《周礼》有言,千乘之国可为侯,万乘之国方可为君。乘,战车也。古时,四匹马拉一辆战车,车上甲士三人,车下步卒七十二人,徭役二十五人,共计百人。大唐兵甲何止百万,自是万乘之国无疑。故而,大唐天子可称为君。倭国,满打满算,能凑足百乘已是难事。如此弹丸之地,也敢狂妄称君?便是诸侯,也未够格!” “……”小光头气得鼓鼓的,抿嘴想了半天,狡辩道:“我们不用遵循《周礼》。” 李牧冷笑一声,问道:“你写的字、读的书、过的时令,使用的历法,都是跟谁学的?” “是……”一休不说话了。 “不觉得无耻了些么,小光头?用我们的文字,学我们的知识,过我们的时令,用我们的历法现在你告诉我不用遵循《周礼》,这都是谁教给你的谬论?” 一休沉默不语,好半天,躬身施礼,道:“小和尚错了,多谢侯爷指点。” 李牧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光头,道:“还行,还能知道自己错了,殊为不易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回去好好反省,时机到了,陛下自会见你们,时机不到,耍小聪明是没用的。” 李牧扫了旁边冷汗淋漓的犬上三田耜一眼,道:“大使觉得本侯说得可对么?” “是极是极,侯爷的话字字珠玑,对得不能再对——” 李牧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道:“有什么事,不要指望孩子来办。孩子再聪明,也只是孩子。多教孩子点好,别把好孩子,都搞成你们这样——还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真正效忠的人,是倭国的国王么?” “啊!”犬上三田耜大惊失色,他惊恐地看向李牧,整个人都定住了。 李牧见他的反应,也有些惊讶。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就是诈一句而已,因为他的印象中,日本那头都是幕府执政所谓天皇只是傀儡罢了。其实这是他的记忆模糊了,幕府时代距今还很遥远。 李牧冷哼一声,故作高深,不再言语。赵有财见状,过来送客。一休又向李牧深深施礼,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也没说,跟着犬上三田耜一起离开了。 李牧打了个哈欠,刚起身要回后院。赵有财又转了过来,李牧瞧着他,没好气道:“你这个门房当得可真是……我要你何用啊!” 赵有财一脸委屈,却也不敢顶嘴。李牧烦躁地挥挥手,道:“叫进来吧!” 赵有财带着真腊王子进来,李牧扫了他一眼,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找本侯什么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真腊王子没想到李牧如此‘粗鄙’,吓得不敢说话。还是他旁边的髯多娄用眼神示意他,他才反应过来,赶忙深施一礼,把手上的布袋高举过头,恭敬献给李牧,道:“小王来自真腊国,听闻侯爷喜欢收集种子,特来献上鄙国稻种,请侯爷笑纳。” “种子?”李牧对种子,一直都是非常感兴趣。尤其是稻种,他作为一个穿越的人,吃米饭长大的人,实在是难以适应大唐吃的‘粟米’,这玩意跟他穿越前吃的小米还不一样,严格说起来,有点像是狗尾巴草的籽儿,吃起来的滋味一言难尽。 还是大米好,但大唐的水稻实在是太少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唐的水稻,米粒都特别的小,着实是非常的难吃。 这时有人献上稻种,怎能不引起他的兴趣呢? 李牧把布袋接了过来,挥挥手,赵有财请真腊王子和髯多娄坐,又叫小竹帮忙端了两盏茶过来。真腊王子登时受宠若惊,他看刚刚走出去的犬上三田耜的脸色,本已绝望了。没想到却得到了礼遇,逐鹿侯的茶,是一般人能喝到的么?听闻那高昌世子砸了两万贯钱,才勉强喝了一盏而已。 李牧把布袋打开,伸手抓了一把米,看到狭长的米粒,眼睛顿时一亮。 这种米,已经无限接近他前世吃到的大米了。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一道提示。 【占城稻】. 很熟悉的名字,只是李牧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了。不过既然是系统认证的东西,必然是好东西。李牧瞄了真腊王子一眼,不露声色,把稻种放到旁边,脸上挂上了笑容。 见李牧笑眯眯地看过来,正在品茶的真腊王子急忙放下茶盏,正襟危坐地看着李牧,像一个等待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样。 “不必紧张。”李牧笑了一下,道:“真腊国王子,是吧?” “是是是,小王摩托。” “啥?” 真腊王子以为李牧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小王摩托。” “……”李牧又点懵,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家伙的名字叫‘摩托’,不禁哑然失笑,道:“好名字。那,摩托王子,你献稻种给我,必是有事相求。无功不受禄,你有什么需要,说出来吧。看在稻种的面上,我能帮上忙的,尽量会帮。也许聊得愉快,咱们还能谈一笔生意。” 摩托喜出望外,激动得站了起来:“若真是如此,那就太感谢侯爷了,侯爷大恩大德,摩托没齿难忘,多谢侯爷!” “先不忙激动。”李牧指了指椅子,摩托赶忙老实坐下,李牧道:“先说事情。” “小王想面见大唐皇帝陛下,请求大唐皇帝陛下,出兵驰援真腊国!” 听摩托说完,李牧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真腊国,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一直有这么一个国家。但真腊国从诞生之日起,便是中南半岛的另一个国家‘扶南国’的属国。虽数百年来,真腊国的历代国主都没有放弃过独立的想法,却一直没能实现。真腊国一直都被扶南国欺压,若一直这样倒也没什么,几百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到了摩托的老爹这一代,扶南国的国主已经不满足于欺压了,他们要吞并真腊国。 真腊国不能抗衡扶南国的大军,节节败退,周边国家摄于扶南国的威胁,不敢出兵帮助真腊国。眼瞅着国家就要沦陷,真腊国主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派出自己的儿子,带着重礼绕过扶南国来到大唐,期望大唐能出兵相助。虽然真腊国主自己也知道,山高路远,大唐不一定会帮忙,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至少,他把儿子送了出来,就算身死国灭,血脉至少还能存续下来。 摩托一边说,一边哭,提起他的父亲,更是悲从中来,涕泪横流。李牧对此并不是太感兴趣,他是大唐人,真腊就算覆灭了,跟他也一点关系都没有,稻种才是他关心的东西。 李牧看了看摩托,道:“你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这不是一个小事,还得从长计议。”说着话锋一转,把话题带到了稻种上面,道:“说说这个稻种吧,这个稻种是否容易种植?产量如何,你可清楚?” 第412章 说不通我就自己干! “……陛下,这真腊稻种,性早莳、早熟、耐旱、粒细,宜于高仰之田。最难得是生长周期非常短,从种到收仅五十余日,产量相对大唐稻种也更高。大唐稻种,亩产不过二百斤。而这真腊稻种,亩产三百至四百斤,且一年两熟,保守估计,亩产也是大唐稻种的三倍以上……” 李牧仿佛回到了前世跟甲方爸爸推销策划案时候的状态,充满了激情,李世民坐在桌案后,愣愣地瞧着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李牧啊,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他抬手指了指头,没有明说,意思却表达很清楚:你是不是脑子犯病了? 李牧气急道:“陛下,臣现在非常认真地在跟您说一件事关民生社稷的大事情!您怎么一点也不重视啊,您这种样子,简直……望之不似明君!” “哟呵,望之不似明君都出来了。”李世民无语笑道:“李牧啊,这不是明君不明君的事情。而是你说的这些事情……唉!也罢,左右无事,朕就跟你说说。” 李世民叫高公公拿来一把椅子,李牧坐了下来,李世民开口道:“民生之事,历朝历代的君主,没有不关心的。民以食为天,若不能让百姓吃饱,社稷便不稳。除非是亡国之君,否则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但在乎,也不是像你这样做事情的。先不说这稻种的事情,就说你前两天说的那个‘土豆’,号称什么亩产三千斤。李牧啊,你说这可能么?最好的地种出来的粟米,不超过两石,不到二百五十斤。这已经是有记载来,最高的产量了,而且还得是风调雨顺的年头。你张口就说三千斤,这谁能信?就算是仙草仙种,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李牧心累到了极点,他真的很想大吼一声,老子没吹牛逼,土豆确实能亩产三千斤啊!前世他乘轻轨的时候,听轻轨上面播报的新闻,东北某试验田的新品种土豆,创纪录最高亩产一万零六百斤。虽说这是特定条件下培育出来的品种,但他的土豆还是系统造物呢,就算没这么厉害,保个底还保不了么?三千斤没问题的呀! 还有这水稻,前世他在读书的时候,《地理》课本中有写,水稻亩产四百公斤左右。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数据了,这些年稻种不断改良,南方优质水田亩产五百公斤是很平常的事情。他脑袋里的印象,还停留在这个级别,因此他早上问虞部郎中大唐水稻产量,得知亩产只有二百斤的时候,着实还吃了一惊呢。 由此可见,袁隆平教授作了多大的贡献。想到前世看得那些穿越小说,这个穿那个穿,有啥用啊,要是袁老穿越了,中国早就世界之巅了。 虽然李牧没袁老的技术,但是他的心情是一样的。既然大唐的稻种产量低,引进真腊稻种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么?最重要的是,虽然土豆的产量高,但他吃不惯土豆。引进稻种,最直接的利好就是可以解决他自己的吃饭问题。 但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竟然压根就不信。这可真是心累啊,难道要他表明穿越者的身份,告诉李世民,陛下,臣来自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了你,我说啥你听就得了,问那么多干屁啊! 李牧腹诽的时候,李世民还在继续说教:“……再说这真腊王子,李牧啊,你还是太天真了。你觉得他说的话是真话么?他不过是打听到你对种子感兴趣,投你所好罢了。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万物皆有时令,怎么可能有一年两茬?这岂不是违背天时了?反正朕是不信的。” 李世民苦口婆心劝道:“你啊,一直嚷嚷着事情多,累。还是把心收一收,管好自己的事情,这谷物民生的事情,自有朝中诸公操心……” “我的陛下啊!”李牧没好气道:“您怎么就不信臣的话呢,臣说得句句是真啊!臣着急啊!” “术业有专攻,这是你的《师说》中的话,对吧?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怎么做事又糊涂了呢?朕为皇帝,用人自然是要扬长而避短,你在工部做得非常好,朕对你一百个放心,万分的信任,可曾对你有一丝的掣肘?但是这邦交和农事,朕觉得你还是不要操心了,好不好?” 见李牧无语叹气,李世民又道:“真腊国的事情,咱们大唐不能管。原因有二,这真腊所在的地方,距离大唐何止万里之遥,且不说真腊,就是大唐的琼州等地,那也是不毛之地,没有几个人,瘴气丛生。除了发配罪犯,谁去那种地方?再说,大唐乃是天朝上国,像是真腊、扶南、林邑这样的小国,大唐应该一样待之,若是偏帮一国而攻一国,出师无名,为人诟病,你怎么就不懂呢?” “哎呦喂……”李牧急得嘴里都要起泡了,急道:“陛下,臣不懂什么出师无名,也不在意什么为人诟病。臣做事情,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大唐利益至上。只要对大唐有利的事情,臣不管什么应该不应该都会去做。陛下,您说着稻种的事情是假的,但您怎么就没想想,万一是真的呢?” “一年一茬稻,亩产两百斤。一年两茬稻,亩产七百斤。得多养活多少人啊!人养活了,士农工商,百行百业,皆立于此。臣以为即便可能是假的,试一试也划算!” “你这小子脾气怎么就这么犟呢!”怎么说也不听,李世民也有点恼了,道:“行,就像你说的,试一试也无妨。那你告诉朕,稻种拿来了,种哪儿?朕虽不明农事,但也知道,若想收成好,种地讲究风调雨顺。真腊国没有冬天,四季如春,他们能一年两收,咱们大唐能么?” “能啊!”李牧激动道:“陛下,就在您说的不毛之地,那边的气候与真腊国一般无二,他们能一年两收,咱们也能一年两收!实在不行,咱们就把真腊和扶南占了,专门给大唐种地,有什么不可以吗?” “你!”李世民气结,道;“大义……罢了,朕跟你说不明白这些!” 李世民哼哧哼哧生闷气,好半天没说话,李牧也不出声,俩人瞪着眼珠子对峙。 过了不知多久,李世民终于又想到了一个理由,开口道:“李牧,咱们心平气和,不提刚刚那些,都算你对,朕都算你说得有道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占了扶南和真腊,让他们给大唐种地。种完了,咱们运回来?” “真腊到大唐,万里迢迢,丛林遍布,山高林密,瘴气丛生,你可听过‘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路途的损耗,比你运过来的米都贵,你那么擅长做生意,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臣当然想到这些了!”李牧自信满满道:“陛下,我们可以造船,造大船,沿着海岸,把米运到长江,再逆流而上——” 李世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牧:“你说什么?造船、海运?在、从海上运米?那得多大的船?你造得出来吗?” “造的出来!”李牧像是个杠精似的,斩钉截铁道。他昨天晚上在系统里翻了半宿的图纸,系统中最大的船只图纸叫做【宝船】,简介中注明,宝船乃是郑和下西洋的‘运宝之船’,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不过这是大师级的图纸,短时间还造不出。但是小一号,或者小两号三号的船只,却是能造出来的。” 就算只造中级木工即可造的“四百料”八橹船,沿海运米也不是问题。李牧现在的木工技能已经到了中级快满的状态,再努把力达到高级,就能使用【秘传】制作出中级【八橹船】的秘籍,到时候批量复制出一批造船工匠,用不了几年时间,就能形成规模。 但这些话,他都不能跟李世民说明。因此,在李世民看来,李牧现在就是在痴人说梦。 他也懒得跟李牧磨叽了,道:“总之,真腊之事,朕不会听你的。朕不可能派兵,也不可能干涉,你说的什么稻种,朕也不信,如今国库空虚,北方不稳,还要防备西突厥和高句丽吐蕃、吐谷浑之流,哪有心思管万里之外的事情,此事不要再提,朕不准!” 李牧听到这话,倔脾气也上来了,道:“陛下不准,臣也要干!稻种必须引进大唐,水稻也一定要种,还有土豆的事情,臣也要种。我已经在定襄附近买了一万亩地,我就种土豆,我要种一万亩土豆!” “臭小子又犯浑!”李世民看到李牧执拗的眼神,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气急败坏道:“随你怎么样,朕不管你。但是内务府和国库的钱不准动,大唐的士卒也不可能陪你胡闹,一兵一卒你也休想!” “不帮就不帮!我自己干!” 李牧转身就走,李世民也不拦他,他已经气得够呛了。 到了门口,李牧停下脚步,回头道:“今日陛下不信我,他日若有用粮的时候,休想白拿!” “朕富有天下,何止千万亩良田,用不着你!” “用不着拉倒,我也不给!” “滚!”李世民气急,抓起架子上的剑,砸向门口的李牧:“给朕滚远,来人,把逐鹿侯乱棍打出宫门!给朕打出去!” 第413章 比谁嗓门大? “我看谁敢打?” 宫门口,李牧盯着高公公的一个干儿子,面色不善。这个小太监也是倒了霉了,今儿刚好轮到他伺候在太极殿门口,李世民金口一开,让把逐鹿侯打出宫门。高公公听到这话,抬头望天,作为干儿子,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用处,打李牧的事情,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是他敢打么? 这位爷是谁?堂堂逐鹿侯!国舅侍中都不敢轻易招惹,何况他一个小小太监?但皇命不可违,李世民说得明白,要把李牧打出宫门,这可如何是好? 打,惹不起。不打,违背圣旨,直接就是死罪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禁卫,拿着廷杖跟在李牧身后,不知道的,还当他是送李牧出宫呢。 一直到了宫门口,眼看着李牧就要走出去了,再不打就来不及了。小太监无奈,硬着头皮小声提出了要求。果不其然,遭到了李牧的威胁。 小太监声音发颤,不敢抬头看李牧:“侯爷不要为难奴婢了,就轻轻打一下。侯爷若是生气,待会儿打奴婢十下?” “呿,你当本侯像某些昏君一样,动不动就打人?”李牧说着,抓过廷杖在自己脑门上来了一下,把廷杖丢在地上,道:“滚吧。”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小太监如蒙大赦,捡起廷杖撒腿就跑,生怕多留一会儿,真个会被李牧抓回去打一样。 “好像我是个恶人似的!”李牧仰天长叹:“……心中的痛苦向谁说,为了~生活的逼迫……颗颗泪水往肚吞落~难道这是命,注定~一生在那红尘过……” 强忍着泪水,李牧爬上了马车,躺在马车内的床上,唉声叹气,自怜自艾。 独孤九甩了下鞭子,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听到他嘟哝,忍不住问道:“大哥,来的时候看你挺精神的,现在怎么这副样子,跟陛下闹不愉快了?” “他就是一个昏君!忠言逆耳,根本听不得人话!” 独孤九一愣,暗道,陛下听不得人话,莫非满朝文武都不是人?大哥不愧是大哥,最近骂人的水平又精进了不少啊! “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不就是……”李牧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独孤九整日跟在他身边,其实已经知道不少了。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听李牧这么一说,才把事情捋顺起来。 他是李牧的兄弟,对他自然是非常相信的。而且他是一个大少爷出身,对于农事一窍不通,什么作物亩产多少,他完全没有概念,李牧说是多少,他就信多少,没有任何常识,仅从数量判断。 听李牧说李世民竟然放弃产量更高的作物,连尝试都不想尝试,他也有点生气了。良言不纳,这不是昏君是什么啊! “大哥,你说得对,陛下既然不许,咱们自己干。等会我便回家一趟,去跟我爹说。真腊扶南这等蛮夷小国,用不着朝廷大军,我独孤氏有数千青壮,足以荡平了。” “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办法。”李牧拒绝了独孤九的提议,且不说他的老爹独孤修德会不会答应这样做,就算是他肯,李牧也不能欠这么大的人情。这不是一件小事情,好歹对面也是一个国家,就算战斗力再弱,仅凭一族之力,恐怕也难取胜。 还是得想点办法,徐徐图之……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李牧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出门办事,刚刚回府,进门便问旁边的管家,长孙冲在何处。管家听到这话,无奈苦笑,道:“回老爷的话,世子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长孙无忌眉头紧蹙,立刻想到了什么,问道:“他是不是去了李牧那里?” 管家摇摇头,道:“没有,清早您刚出府,世子便出门了。他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而是跑步奔城外去了。我派人跟着世子,才得知,他又返回了山谷之中,在……在……” 长孙无忌面色不善,道:“他去干什么?!” “伐木,做榫卯……说是工期来不及,得抓紧。” “这混账!”长孙无忌转身边往外走,又上了马车,道:“去,出城!” 马车刚动,长孙无忌又道:“停,调头,去京东集,我找李牧说理去!” 马夫只好调头,赶往京东集。 与他一道的,还有王珪。像是说好了似的,王普也和长孙冲做了一样的事情。王珪来王普家寻他,扑了个空,问管家,管家说他出门了,可是等了一上午,也等不到王普回来。再三逼问下,管家才道出实情,原来王普也去了山谷,只不过他干的活跟长孙冲不一样,长孙冲是‘木工组’的,而王普是‘土建组’的,他不是做卯榫,而是挖坑去了。 王珪和王普,是差了将近四十岁的兄弟。王普在他眼中,便如同儿子一般。他哪能舍得自己的老兄弟去做工匠的事情,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直奔京东集。 相比之下莒国公府安静很多,因为唐观回来之后,就没出过房间。他一直在默写李牧讲的《三国演义》,同时也在汇总《红楼梦》的情节,他打算把这两个故事分好章节,替李牧发表在《大唐日报》上面。同时他还在筹备一个计划,那就是教会长安城的“读报人”,让他们多多去说这两个故事。 他原本就是《大唐日报》的编辑,也是第一个接受李牧‘舆论力量’理论的人,他相信只要做好了,这一定是一件好事。至于会产生什么效果,他不知道,但好事是一定的。 回山谷干活的人,当然不止王普和长孙冲两个。还有很多,只是他们的爹或者长辈没有那个胆子去找李牧说理而已。 …… 李牧回到家,就看到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两辆马车他还都认得,叹了口气,嘟囔着从车上爬下来。 “我还道为何眼皮一直在跳,原来是二位驾到。二位找我何事啊?我现在心情低入谷底了,唉,我不想干了。这朝中昏君奸臣当道,大好男儿,志向不得施展,呜呼哀哉,可怜可叹啊!” 李牧往椅子里一坐,不等二人开口,自己嘟囔了一顿。也没个坐相,顺着椅背滑到下面,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颓废的死样。 二人一听这话,眉头便是一皱。昏君奸臣?四个字好像把满朝文武加上陛下全都骂进去了,这话也就是李牧这等二愣子敢说了。他们身为朝廷重臣,长孙无忌又是李世民的大舅子,听不到也就罢了,听到了岂能相容,顿时沉下了脸,道:“李牧,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陛下乃是少有的明君圣主,你说他是昏君?不怕陛下知道治你的罪么?” 李牧懒散地转过头,瞅了长孙无忌一眼,道:“我的好国舅啊,此处就是咱们三人。要是传出去,那就是你俩说的。说呗,我不怕,反正我都让陛下打出宫门了。还怕再挨一顿打么?说吧,奸臣都爱背后告状,我明白,无所谓了。” “你说谁是奸臣,李牧,你小子放肆了!” “哎呀呀,喊什么啊。”李牧满不在乎道:“陛下我都不怕,我还怕你啊?奸臣奸臣奸臣,今天我气不顺,爱咋咋地!我是惹不起你,但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欺负去你儿子,谁怕谁啊!” “你!”长孙无忌想到自己儿子现在的样子,心里便是凄然,好好的一个大胖小子,在李牧手里过了不到一个月,竟如脱胎换骨一般,瘦了几十斤!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长孙无忌悲从中来,愤然道:“你不提我儿便罢,提起他,我正要说!你到底把我儿怎么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活脱换了个人一般,瘦了几十斤暂且不提,你好狠的心啊。年关将至,各衙司都放假了,你还要他去山谷给你做苦力?他不是木匠,他是我儿!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王珪老奸巨猾,他见长孙无忌先说了,便没吭声,今天李牧的脸色不善,能不招惹还是别招惹,静观其变最好,反正是一样的问题。 “呵!”李牧斜睨了长孙无忌一眼,道:“他要是木匠还好了呢?起码干活能干得快点!不是我说啊,国舅爷,你的这个宝贝儿子,笨得很!就说跑步吧,人家颠颠的跑个来回了,他才勉强能按时完成。现在是好了些,头几天,那干脆就是走的,哪是跑啊?笨拙的要命!实不相瞒,我派去教他们木工的工匠,都不爱教你儿子,学得太慢了!” “他去山谷干活了?呵,还算有心。勤能补拙嘛,学得比别人慢,再不努力点,就是个废物了。” “李牧!”长孙无忌怒发冲冠,霍然站起来,指着李牧的鼻尖道:“你不要太放肆了!长孙冲是我的儿子,岂能容你肆意侮辱?” 李牧也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用比长孙无忌大几倍的声音吼道:“他还是我的徒儿呢!我是他磕头拜的师父,我骂他怎么了,我还揍他呢!跟我喊什么,是我求着他拜我为师的?要是我没记错,是你带着他赖上我的吧!现在跟我说这个,早干嘛了?!” 第414章 得领悟啊! 一番话把长孙无忌说得哑口无言,确实是这么回事,古人讲究“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可跟年纪没有关系。长孙冲可是送了束脩,磕头拜的师父。不管是因为什么拜在李牧门下,他这辈子就都是李牧的弟子了,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敢说一个不字,那就要看李牧的心情如何了,心情好,大事化了,心情不好,说你一个欺师灭祖,恶名你也得担着。 长孙无忌盯着李牧的眼睛,好半天,才把这口气消化掉,哼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王珪察言观色,感觉时候差不多了,开口道:“二位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都不是外人,吵来吵去,成何体统啊——” “就是。”李牧附和一声,眼珠一转,道:“国舅,你看王侍中就肯定不会像你这么小心眼,他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王普的事情。”说着,他问王珪:“是吧?” “我……”王珪像是被人在嗓子眼里塞了个馒头,差点没噎得背过气去。长孙无忌见他这副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肚子气也缓解了不少,苦笑道:“李牧,耍嘴皮子,我俩加在一起都说不过你,行啦,你说得对。我们也是关心则乱,唉……”长孙无忌长叹一声,道:“冲儿这次回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我怎么能不惦记啊。李牧,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给我一句实话,你到底把冲儿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改造他呀。” “改造?”长孙无忌蹙眉:“你是如何改造的?” “劳动改造,简称劳改!”李牧忍着笑,一本正经道:“这是我针对这些纨绔子弟,研究数月,量身打造的一套足以令其脱胎换骨的课程。效果你也看到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长相痴肥的长孙冲,在我的改造之下,体型变得苗条,还掌握了基本的木工技能,从此不再是一个废物,国舅见此情景,不觉欣喜反倒兴师问罪,这是何故啊?” 长孙无忌咬牙道:“李牧,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把冲儿交给你,让他拜你为师,是想让他跟你学点本事。我知你不愿收他,心存防备与芥蒂,但你就算不想教他,你也不能折磨他啊。现在这孩子……你怎么如此的狠心!” “这又是从何说起!”李牧愤然道:“我是不想收他没错,但我既然收了,便就把他当成是亲生的儿子一般教育。你没见我看到他的时候,从来都是徒儿徒儿的称呼么?倒是这小子,从前不知礼数,对我多有怠慢。我哪里折磨他了?我对学生们的教育,从来都是身体力行。他们做的事情,我全部都亲自示范过。我也不止要求他一个,所有人都是一样。怎么从国舅的口中说出来,好像是我针对他一样!我最讨厌别人诬陷我,你要是再诬陷我,我就拉着你砸宫门,找陛下评理去!” “啊?”听到李牧的话,长孙无忌一愣,他喃喃道:“你说什么?你亲自示范?那二十里跑,还有木工,瓦匠之类的事情,你都亲自示范?” “自然!”李牧掷地有声道:“我教学方法,与孔颖达那等腐儒全然不同。我教学生,讲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不想做,或者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就不会要求我的学生去做到。所以,无论是跑步,还是木工,瓦工,打铁,凿石,全都是我示范过的,我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大家都是人,年纪也差不多,我能掌握,他们就能掌握。要是掌握不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工部所有门类,我全都会。什么木匠瓦匠,加起来岂止十种?我对他们的要求,只是熟练掌握一种,并对另一种有一定了解而已。我会十种,他们两种都学不会,不问问自己为何这样蠢,还有脸抱怨,诉苦?真是岂有此理!” 李牧越说越气,道:“看国舅的意思,好像是觉得我虐待你的宝贝儿子了,那正好。你告诉他,年后开学不要来了,我也不缺这么个蠢材!” “你……”长孙无忌听完李牧这一番话,知道自己是没有搞清楚状况,错怪他了。却也被他这么一说,有些骑虎难下了。这两天他也看出苗头了,自己的宝贝儿子长孙冲,无疑已经是被李牧给‘驯服’了,现在就算自己不让他去,也未必能阻止得了,管得了了。 儿大不由爷,说话又占不到便宜,长孙无忌唯有苦笑了。他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我是说不过你。不过李牧啊,我把儿子交到你的手上,你总不能一直教他做木匠吧。冲儿是我的长子,未来肯定是要承袭我的爵位,你见有国公之尊整日摆弄木头的人么?我知你一身的本事,总得教给他一些。” “我这不是在教么!”李牧气道:“我还得怎么教啊?若教人生大道理,十个我也不如一个孔颖达,你怎么不让你儿子拜老孔为师?你这人也是奇怪,你既让你儿子拜我为师,我怎么教就怎么是,你还管我怎么教啊,那你自己教好不好,何必求我?” 王珪见长孙无忌完全落了下风,不得不出来说两句话,道:“侯爷,话也不是这么说。都想孩子成材,像你这样天赋奇才的人,毕竟只有一个。跟你比,比不了。我让舍弟跟随你,也是跟国舅一样的想法。咱不说别的,就说在一些事情上,你的独特想法和眼光,仅这一点,若是能传授于舍弟,我也是感激不尽啊!” 长孙无忌频频点头,显然他的想法也是一样。 “唉……”李牧长叹一声,道;“你们呀,非得刨根问底,非得是把人逼得头疼……好吧,既然你们如此好奇,大家又这么熟了,不是外人,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们透露一点儿。” 李牧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方才侍中所说的话中,有一句是十分准确的。我这个人,天赋奇才,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聪明,可能是上天垂爱吧,唉,解释不通啊。” 长孙无忌和王珪都抿着嘴唇,心中暗恨道,你就吹啊,早晚闪了舌头。 “不过后来我也自我总结了,我现在如此优秀的原因,归结起来,或许可以由四点概括。”李牧指了指自己的脸:“挂在脸上的自信、”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埋在心底的善良、” “融于血液里的骨气,还有刻在生命里的坚强。” 长孙无忌和王珪二人已经听傻了,他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人的脸皮也太厚了吧,这等话都说得出口? “四个条件,构成了我今日的成功,缺一不可,缺一不可!” “当然了,我更加深知的是,若想让我的学生们复制我这四个条件,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一些,几乎不可完成、不,不是几乎,就是不可完成!可怜我这当师父的心啊,为了我那些愚笨的弟子,我才想出了刚刚我说的那套课程,我琢磨着,就算是一头猪,我给他们做出样子来,跟着做还能不会么?” 说到这里,李牧忽然压低了嗓子,道:“看似简单的办法,实则蕴藏着深刻的道理。” “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王珪也算是饱读诗书,还从未听过这个说法,疑惑道:“还请侯爷赐教。” 李牧心中暗道,还好老子穿越之前爱看闲书,《王阳明传》读过三个版本,简体繁体外加一本连环画,太细节的搞不懂,忽悠一下还是足以应付的! “知,指人的思想。行,指人的行动。当世的大儒教学,往往只顾‘知’而忽略‘行’,教会学生们道理,却不告诉他们,这个道理是从何而来,为什么这样的道理是正确的。这样的教育方法教育出的学生,是不完整的。他们明白各种道理,但是做事情的时候,却还是很容易出问题。” “而我的教育方法,则弥补了这部分的缺失。我先让他们去做对的事情,然后再反过来让他们想,为什么我要他们这样做。给你们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拿着木工来说。我让长孙冲做木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来问我,我告诉他,不要问,去做!细细体会!” “第一日,他对我说,我让他做木工,是想要侮辱他。我没有理会,让他继续想。” “第三日,他来告诉我,我让他做木工,是想让他感受木匠的辛苦。我还是没有理会,让他继续想。” “第五日,他来告诉我,我让他做木工,是想让他明白,各行各业都有存在的意义,每一项工作都不可替代。我还是没有理会,让他继续想!” 长孙无忌与王珪听蒙了,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啊!别说长孙冲想不通,换成他俩,他俩也想不明白啊! “此后五天,他没来找我,每日陷入沉思之中。第十一日,他来找到我。这一回他终于悟了,由于是他自己悟出的道理,他的理解会非常深刻,这比我拿着书本教他,不知要好多少!我的一片苦心,我的一腔心血——”李牧长叹一声,悲怆道;“何人能理解啊!” 第415章 对号入座可还行? 二人听得是玄之又玄,如坠云雾之中,不得其法。李牧偷瞄俩人的表情,心想,我就不信你俩还能豁出脸问我?这要是问了,岂不是显得很无知? 长孙无忌和王珪对视了一眼,李牧想得到的,他们岂能想不到,但是若不问个清楚明白,今日算是百来一趟。二人目光较量,都想让对方开口问,承担这份无知,对峙许久,还是王珪败下阵来,开口问道:“侯爷,老夫年迈愚钝,实在是没有领悟到这其中的道理,还请侯爷详解。” 怎么还糊弄不过去了啊! 李牧暗道失策,面上却波澜不惊,努力回想《王守仁传》中的内容,一副淡然神色,叹息一声,道:“真是没有想到,学富五车,饱读诗书,千年门阀世家出身的王侍中,竟然连这等浅显的道理都悟不透!” 王珪涨红了脸,闷声道:“实在是无从捉摸,还请侯爷明示。” “也罢,那我就简单说一点,不能说多,说多了,你们听了去,也成了我的弟子,辈分不好算。”李牧刺激王珪一下,却也适可而止,没有过分,继续道:“所谓知行合一,首先要做到,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知与行是一回事,不能分为“两截”。不可“知而不行”,寄希望于让学生明白道理后,自觉地去按照所学去做。这是不现实的事情,因为人是有惰性的劣性的,若无人从旁引导、规范其言行,他自己很难要求自己。” “这是说‘知’对‘行’的影响,而反过来。‘行’对‘知’也是有影响的,一个人若每天都在做好事,他即便不懂他做的事情,好在哪里,但他的道德也不会差,不用人教,他也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这便是行为反过来影响思想的例子。二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知必然要表现为行,不行不能算真知。知,无不行,而自觉的行,也就是知。这便是知和行的相互关系。” 作为明代精通儒释道三家学说,并取其精华,成就阳明心学的一代宗师。后人将其与孔孟程朱并列,足见王阳明的地位。考虑到清代对汉文化思想的打压,王阳明的心学可以被视为儒家学说的高峰之一。在唐朝提出这个思想,绝对具有一定的先进性。 长孙无忌和王珪二人,都是接受过良好的儒家教育的人。学问上,虽不如大儒,却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李牧这一番话,点出了王阳明知行合一学说中的一个重要的观点,即‘知与行的辩证关系’,二人听过之后,联想到曾学习过的儒家思想,都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李牧,心中哑然。 在李牧说出这一番话之前,他们都多少怀疑,李牧到底是真心教导,还是借机报复。而听过李牧这一番话之后,二人明白,这次又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一番深刻的道理,绝非心血来潮能够编纂出来的。而李牧没有像孔颖达那般生硬地宣讲,而是处心积虑,想尽办法,让学生们通过‘行’而领悟‘知’,这怎么可能是不真心传授? 二人不约而同起身,向李牧施了一礼。李牧赶紧避让,说归说闹归闹,他的年纪和身份,还真当不起长孙无忌和王珪的礼。 李牧装出一副讶然的模样,赶紧扶起二人,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如何当得起啊!” 长孙无忌叹道:“我二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礼,是应当的。”王珪也赶紧接话道:“谁能想到侯爷嬉笑之表象之下,竟有如此高的思想境界,果然不愧是天赋奇才,我等望尘莫及也。” “都是虚名而已。”李牧连连摆手,道:“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世人对我误解颇多,无所谓啦。”李牧瞄了一眼二人的表情,忽然话锋一转,道:“哎呀,二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想让二位帮我个忙,你们看这……” 王珪正要一口答应,长孙无忌忽然给他递了个眼色,王珪赶紧把嘴闭上了。 长孙无忌笑了笑,道:“今日太晚了,有什么事,咱们改日再谈,不急在一时。” “其实也没几句话就能说明白,国舅,是这样……” “多谢你对犬子的照顾,改日我设宴款待你,到时再说。”长孙无忌打断李牧的话,又给王珪递了个眼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俩就告辞了。你忙活一天也累了,早点歇息。” “国舅,其实——” 李牧看着长孙无忌和王珪匆匆而去,心里暗骂。都说长孙无忌狡猾如狐,他今日算是领教了。这厮定然是看出自己刚刚的语气不对,猜到是跟李世民发生了矛盾。处在他的立场,怎么可能去为了李牧跟李世民闹别扭,所以干脆不给李牧说出来的机会,直接跑了。 从门口出来,二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马车并驾而行,王珪撩开帘子,对长孙无忌道:“辅机,方才你使眼色给我,什么意思?李牧轻易不求人,正好卖给他一个人情不好么?”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长孙无忌没好气道:“李牧如今的势力,比之你我,也就差个底蕴罢了。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很明显是受了气,谁能让他受气?除了陛下,没有第二个人。你愿意为了他,给陛下添堵?你该谢我,若是让他说出来,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这个道理,想不明白?” “原来如此。”王珪恍然大悟,突然又开始担心了起来,道:“可是你我二人如此遁逃,他拿世子和舍弟出气,又该如何?” “放心吧。”长孙无忌叹道:“虽说咱们做得不地道了些,但观李牧言行,也不像是个会随便报复的人。既然确定了他是真心教导,我也就放心了,其他的事情,我也懒得过问。” 王珪点点头,道:“说的是,只要是真心传授,我也放心了。” 帘子放下,二人各自回府。 也是巧了,长孙无忌刚从车上下来,正好看到长孙冲到家。和早晨离开的时候一样,他依然是跑着回来的。习惯已经养成了,若是现在让他乘车,他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看到长孙无忌,长孙冲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跟我来。”长孙无忌说了一声,带着长孙冲来到了书房。父子二人隔桌案相对,良久,长孙无忌开口:“你今日去做什么了?” “去了山谷,做了榫卯,学院的工期紧……”长孙冲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下一刻,长孙无忌便会暴怒。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长孙无忌竟然没有,不但没有,反而一脸欣慰。 “今日我去见了李牧,知行合一的思想,让我大开眼界。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作为父亲,我也觉得很高兴。挺好,不错。” “欸?”长孙冲有点懵,呆问道:“父亲,你去见了恩师?” “嗯。”长孙无忌点头,道:“他还跟我说了你学木工的事情、”当下,长孙无忌便把李牧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完,长孙无忌欣慰道:“如此深奥的道理,你能在十日内领悟,已经是不凡了。为父为你感到骄傲!” “呃——”长孙冲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上,最后叹了口气,耷拉下了脑袋。长孙无忌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奇怪,皱眉问道:“怎么,莫非李牧骗我?没有此事么?” “这、”长孙冲又叹了口气,膝盖一曲,跪在了长孙无忌面前,道:“父亲,孩儿惭愧。刚刚父亲说得道理,其实孩儿并没有领悟。有负父亲和恩师的期望,孩儿大罪也。” “什么?”长孙无忌万没想到会是如此,拧起眉头问道:“可是李牧对我说……” “恩师的话句句属实,只是……”长孙冲更加不敢抬头了,小声道:“真实的情况是,孩儿问了恩师三次,恩师都没作答,只是让孩儿自己想。孩儿愚钝,只当是恩师不爱搭理。便不敢再问了,又过了五日,担心恩师生气,才对恩师说,孩儿领悟到了,实际……孩儿只是摄于恩师威严,无奈之举罢了。唉,孩儿实在是愚钝,竟然半点也没看出恩师想要传授的道理,孩儿惭愧至极,丢了父亲的颜面,令我长孙氏蒙羞,孩儿惭愧……” 说着,竟然伤心大哭了起来。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他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与李牧说话的时候,听李牧说长孙冲愚钝,还兀自不是很服气,现在看来自己的宝贝儿子,比李牧形容得更加愚钝啊! 这…… 还好李牧不在旁边,否则他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看着痛哭流涕的长孙冲,长孙无忌也是不忍,弯腰把儿子扶了起来,道:“孩子,你别气馁。等会我把刚刚听李牧说的,关于“知行合一”的事情,详详细细再跟你说一遍。你拿笔记下来,慢慢的揣摩。总能有所领悟,千万可别让他知道真实情况,否则,他会看轻你的呀。” “孩儿知道了。”长孙冲抹掉眼泪,拿过纸笔准备记录,忽然他抬起头:“孩儿太愚钝了。” 长孙无忌摇摇头:“非汝之过,是李牧太过于妖孽而已,如此,你更应好好的学,懂吗?” “嗯!孩儿明白!” 第416章 假传圣旨 夜深,吱呀一声,李牧披着虎皮裘,从屋里蹑手蹑脚地出来。到仓库拿了一坛酒,几块牛肉干,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刚拍开坛口的封泥,独孤九便闪身进来了。李牧瞧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独孤九走过来,挨着他坐了下来。 由于已经睡下,临时起来,独孤九没有戴面具。朦胧月色站在他的俊俏容颜上,仿若九天仙子一般,让人不敢直视。举手投足间,展现出若隐若现的男儿气,又为他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 李牧只瞧了一眼,便把视线收了回来,他对自己的定力没有信心,看多了,怕生出心魔,做梦梦见点不该想的事情。 独孤九拿了块肉干吃着,也不说话,默默地陪在李牧身旁。他没有戴面具的时候,很少会主动说话,独特嗓音带来的压力,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消解掉的。 “九儿,我有个想法,但是我不知道,我这样做了对不对,或者会不会后悔。但是我又怕,我不这样做会后悔,你说我该怎么办?” 独孤九抿了下嘴唇,道:“大哥,很少见到你遇事犹豫不决,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想让大个儿去真腊国。” “真、真腊国?”独孤九吓了一跳,旋即摇头道:“大哥,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他有些激动道:“大哥,你难道忘了,大个儿只是长得高大,但实际上,他才十四岁,过了年也才十五。他还是个孩子,能处置什么事情?若是出了意外——他可是你最好的兄弟,大哥,你能承受得了么?” 李牧仰头灌了口酒,道:“我承受不来,所以才犹豫。”李牧叹了声,又道:“可是,大个儿的事情,你也知道。他身负血海深仇,不可不报。我安排他走上军伍这条路,也是为了他日后考量。” “无论是我也好,还是河间郡王也好。我们的身份就注定了,我们必须与军队保持距离,否则陛下生疑,事情可就大了。但是,大个儿等不得,他在我身边,在长安城中,做一辈子的锦衣卫,他都得不到真正的锻炼。这样下去,他还怎么报仇?” “可是,大哥——” 李牧摆手制止了独孤九,自顾继续说道:“机会难得,我打听过了,真腊国也好,扶南国也罢,那里的人长得矮小,军队战力也弱,正合适大个儿去历练。只要他不中敌人奸计,凭他的武力,无人能挡得住他。只是,我不能陪跟他一道去……唉、愁啊。” 独孤九想了想,道:“大哥,要不我去吧。” “你?”李牧笑了,道:“你比他好到哪儿去?你虽然比他大两岁,但你一直在家里待着,经历的事情,也许还比不上他呢。他一个人去,我也就是失去一个兄弟的风险,你俩一起去,好嘛,是想全军覆没么?” “那就不去!”停顿了一下,独孤九又道:“大哥,我忽然觉得陛下说得有道理。真腊国离咱们那么远,他们是死是活,跟咱们有啥关系。” “不、”李牧正色道:“你错了,若他们没有稻种,跟咱们就没关系。但他们有稻种,干系就大了。小九,我现在跟你解释不明白,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稻种对大唐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独孤九看着李牧如此真正的样子,愣了一下,道:“大哥,我听不太懂。不过你都舍得让大个儿去,我……我相信你的话。” “唉!”李牧长叹一声,咕咚咚又喝了几大口,把酒坛子往旁边一扔,道:“罢了,想这么多作甚!重义是我李牧的兄弟,这点小事儿,他肯定没问题。若他真的搞不定,他的仇也别想报了,还不如早死了算逑!干!定了,干!” 打定了主意,李牧也轻松了不少,拍拍独孤九的肩膀,站了起来。 “行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去找重义说这件事,还要做一些安排。他此去真腊,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得做好准备才行。” “嗯。”独孤九应了声,看着李牧回屋,默默地把他喝剩下的酒跟肉干收拾了,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依然睡不着。独孤九深知李牧对李重义的感情,他是不会为了利益,让李重义去冒险的。虽然稻种重要,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既然让李重义去,多半还是为了他的事情考量。 想到至少得有半年见不到李重义,独孤九也是有点失落。半年多的朝夕相处,俩人的感情早已深厚无比了。 李牧也一样没睡着,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出于私心,他不想让李重义去,因为两军阵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哪怕是非常小的可能性。想到李重义可能会死,李牧的心便像被人攥了一把一样的疼。 可是,难道因为有危险,就不让他去了么? 人皆有宿命,李重义身负大仇,虽然他不说,但李牧看得出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的事情。理论的部分,李大亮已经教了他很多了,但是实践,无人能够替代他。这是他的路,他必须自己去走。 雏鸟,总有一日要腾空而起。孩子,早晚有一天会长大离家而去。这是免不掉的事情,再舍不得,也没有办法。 …… 翌日,河间郡王府。 “不行!” 李孝恭满脸怒色,指了指李重义,对李崇义道:“你大哥可以去,你不能去。说什么也不行,绝对不行!” 李崇义梗着脖子,道:“凭什么我不行!我不是锦衣卫吗?大哥说让大哥带着锦衣卫去办事,我也是锦衣卫,我也要去!” “呵!你去?”李孝恭笑了一声,道:“这不是去玩闹,这是去厮杀!打仗岂是儿戏?虽说真腊与扶南,都是弹丸之地,算不得什么大患。但是你要知道,毕竟是个国。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里像是经得起厮杀的样子?你要是到了战场上,一场大仗下来,必死无疑。我让你去我就断后了!想也别想!” “父王,你不讲道理!凭什么大哥可以战场厮杀建功立业,我就只能待在家中像个傻子一样。我不答应,我一定要去,你不让我去,我就偷着去!死也死在两军阵前,不枉父王你的一世英名!” “你这个混账!”李孝恭气急,吼了一声来人,立刻有两个亲兵进来,把李崇义抓了起来。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过两个亲兵的辖制,三两下捆起来抗走了。 李牧的眼睛亮了起来,差点忘了李孝恭的这些亲兵,这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啊,若是有他们在,必能事倍功半! 没等李牧张嘴,李孝恭已经开口道:“你小子想什么,本王已经猜到了。本王的亲兵,都是跟我出生入死二十来年的兄弟,凭他们的功绩,少说也逃不掉一个果毅都尉。本王如今没领兵的机会了,他们放弃官位也愿意跟随我。这份情义,本王都记在心里。轻易不会动,但重义是我的义子,情况便不一样了。” “重义的年纪尚幼,此番远赴真腊,着实令人担忧。他是我的干儿子,我不能不管。待出发时,我会派亲兵三十名跟随他一起去,有他们在,即便出了意外,也可保全重义的性命无忧。” “多谢郡王,这份恩情,李牧记在心间了。” 李孝恭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李重义,道:“我儿,此去真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怕么?” 李重义摇头道:“不怕。” “为何?” “大哥不会害我。” 李孝恭哈哈大笑了起来,却也没说什么,看向李牧,道:“好好准备吧,什么时候出发,过来说一声,我的亲兵都在府中,随时都能成行。” 说完,李孝恭自顾回后宅收拾李崇义去了。李牧和李重义二人,出门来,与独孤九汇合,三人一道前往鸿胪寺,去见真腊王子摩托。 得知逐鹿侯驾到,鸿胪寺的主事自是不敢怠慢,亲自迎接。听闻李牧是来找真腊王子摩托,还特意领着他到摩托的住处,才恭恭敬敬地离开。 昨夜李牧想了一宿,早已把计策的每个环节都想好了,因此今日见到摩托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慌乱,表现得非常从容。 “摩托王子,你该感谢我了,你的事情,经过我的再三周旋,已经帮你搞定了。我皇得知扶南国的行径,非常生气。他表示,扶南与真腊,都是大唐一衣带水的邻邦,和平相处,睦邻友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随便打仗呢?太无礼,太可恶了!我皇已经下旨,要重重地申斥扶南国王。圣旨在这儿,特派一队殿前金吾卫随你去传旨,调停两国战事。” 李牧把他今早用李世民给他的圣旨‘改造’得到的假圣旨拿了出来,这道圣旨的材质都是真的,只是中间字的部分,被他换成了李知恩按照他的意思手写的内容,重新装裱之后,没有一丝的破绽,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样。 摩托王子双手颤抖地接过“圣旨”,幸福地差点晕过去了。这是他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圣旨,哪里看得出破绽来。再说,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会有人敢假传圣旨,这是多大的罪过啊! “侯爷……”摩托王子哽咽地看着李牧,眼泪已经蓄满了眼眶:“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侯爷,小王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侯爷了!” “说什么话!”李牧拧着眉头,不高兴道:“我帮你,是为了回报吗?我是为了两国的人民,战争没有赢家,和平没有输家。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也是功德一件。” 说着,李牧开始了忽悠:“你不要觉得,这次只是派了五百人随你去传旨,好像是不够重视一样。实则不然!你看过《周礼》么?” 摩托王子茫然地摇头,道:“请侯爷恕罪,小王没读过《周礼》,以后一定拜读。” 李牧长出一口气:“没看过就好办了。” “侯爷您说什么?” “没事!我说,没看过就要认真的看!”李牧板起脸,道:“像我们大唐这样的国家,打仗不是随便打的。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而且还不能不宣而战。懂吧?我们打仗,得是有理有据的。你知道你多么冒昧吗?!” 摩托王子茫然道:“小王领悟不到侯爷的意思,还请明示。” “哼!”李牧冷哼一声,道:“也不怪陛下不见你,番邦小国就是番邦小国,丝毫没有礼数。你也不想想,真腊和扶南,都是我大唐周边的国家,与我大唐相比,那就好比……根本就没得比,我大唐要是攻打你们,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像大人欺负小孩一样,你见过两个孩子打架,老爹出手的么?” 摩托王子茫然地摇摇头,道:“没、没见过。” “就是!真腊和扶南就像俩小孩,你们在打架,这时候大唐能站出来踹扶南一脚,偏帮真腊么?这样,似乎也不公平吧!” “可是,是他们先动手——” “我呸!”李牧呸了一口,道:“你当着我的面,自然是说他们先动手。扶南的使者要是来了,还得说你们先动手呢。我信哪一个啊?” “这……”摩托王子答不上来,只得委屈说道:“确实他们先动手。” “片面之词,不可做信。在大唐的立场,只能是谁都不信。但是现在,你们两国打仗,两国的百姓受苦遭罪。我皇仁慈,最见不得百姓受苦了。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们停战,给两国百姓求个安稳。若谁不听话,那便是不给我皇面子,不给大唐面子。哼、”李牧冷笑一声,道:“你也来长安有一段时间了,可听说几个月前,李靖大将军活捉突厥颉利可汗的事情?强大如突厥,旦夕之间,覆灭于我大唐之手。扶南和真腊,比之突厥如何啊?” 摩托王子惊惧不已,道:“那自然是比不过,不敢比的!” “知道就好!”李牧指了指“圣旨”,道:“这个就叫做先礼后兵,你给扶南国王传旨的时候,把利害跟他说清楚。若他给脸不要,来日国破家亡,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417章 急公好义 摩托王子被李牧的语气吓得不轻,唯唯诺诺地应声。李牧见吓唬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道:“还有一件事,我得说与你知道。” “侯爷请讲。” “这封圣旨,乃是一封密旨。密旨,懂得什么意思么?” 摩托王子一愣,小心问道:“小王愚钝,还请侯爷示下。” 李牧凑近摩托王子,压低声音道:“你在鸿胪寺也住了一阵了,应当知道,这鸿胪寺的迎宾馆中住了多少国家的使臣。你命好,遇到了我,帮你把事情办了。他们的事情,却还没有着落。你若把消息泄露出去,不止是给本侯添麻烦,也是给陛下添麻烦。其他使臣便会以此为凭,说大唐偏帮真腊,枉顾他们——这等恶名,你想让陛下背负么?那也太不是人了!” “小王岂敢!”摩托王子连忙道:“多谢侯爷指点,小王一定三缄其口,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李牧又嘱咐道:“不止是鸿胪寺住着的使臣们不能透露半个字,这一路上遇到任何人,你也不能透露半个字。密旨就是密旨,除了传旨的你,还有接旨的扶南国王,谁也不能看。泄露出去,便是死罪。”李牧森然道:“随你一同前去的金吾卫会监督你的言行,若你违反了规矩。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 摩托王子吓得都冒汗了,连声道:“小王谨记侯爷教诲,一定遵守规矩。” “这样便好。”李牧吓唬完了,又打起了歪脑筋,有道是贼不走空,帮忙哪有白帮的,多少也得捞点好处才行。他瞥了眼摩托王子,悠悠问道:“听说,你是跟髯多娄脱离了大队,提前抵达的长安。这次你们真腊国派使团来觐见陛下,办这么大的事情,不能是空手来的吧?” 摩托王子一怔,瞬间想到了有关高昌世子的种种传闻,心领神会,低声答道:“岂敢空手而来,此次觐见大唐皇帝陛下,真腊特准备了重礼。有礼单……”摩托王子转过身,看向髯多娄,髯多娄忙从怀中取出礼单,交到了李牧手上。 由于他们是脱离大队而来,摩托王子特意准备了礼单,李牧翻看了一下,眉头渐渐皱起。与富庶的高昌相比,真腊国的这份礼单可谓是寒酸了。没有他想要的黄白二色土特产,尽是一些奇怪的东西。 犀牛十六头,白象三十二头、宫廷乐师六十四名,椰竹﹑沉香﹑黄蜡﹑豆蔻﹑紫梗﹑大风子油……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真实在,全都是土特产。 摩托王子小心留意着李牧的脸色,见他面沉似水,心里明白是何缘故,歉然道:“侯爷,真腊国小民寡,又常年受到扶南国欺压,实在是……这些东西,已经是小王能带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侯爷请放心,只要能解此厄,真腊国上下必谨记大唐陛下恩典,下一次朝贡,绝不会这么寒酸了。” “说得什么话!”李牧把礼单转手递给独孤九,摩托王子愣住,却不敢出声。李牧斜睨他一眼,道:“你当我是图你东西?哼,谁人不知道,本侯是助人为乐小郎君,金钱在我眼里,就如同粪土一般。臭!臭不可闻!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钱财,最讨厌的人,就是拿钱财说事儿的人!我帮你,是为了两国的百姓,是为了钱吗?” “是是是,侯爷急公好义的名声,小王早有耳闻,那这礼单……?” 李牧正义凌然道:“真腊国情势危急,早回去一天,百姓就少遭一天的罪。事不宜迟,我尽快安排,争取三日后,便让你们返程,这些礼物的事情,你来不及处理。作为好朋友,自然是我来代劳了。正巧,本侯添为内务府总管大臣,专管陛下的内帑。你放心,一分一毫都不会差,虽然少了点,但毕竟是真腊国上下对我皇的一份心意,本侯一定会如实传达给陛下的。” “本侯的人品,你还信不过么?”李牧忽然皱起眉头,道:“你该不会是打算把礼物收回去吧,怎么,事情办成了,礼物都舍不得了么?” “岂敢岂敢!”摩托王子赶忙起身施礼,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侯爷若肯帮忙,那自然是极好不过。侯爷的人品,小王一百个信得过,一千个信得过,谢过侯爷,多谢侯爷!” 李牧摆了摆手,道:“谢就免了,本侯也不是无所求。” 摩托王子忙道:“侯爷请讲,小王肝脑涂地,一定为侯爷办成。” “就是那个种子啊,稻种,我很喜欢。其他的种子么,也都来一些,本侯就这点小爱好,帮我收集收集种子就行了,也不要别的……”李牧抬了下眼皮,似笑非笑问道:“摩托王子殿下,本侯要你点种子,不能算是索贿吧,你不能去找御史告我吧?” “这怎么能算是索贿!”摩托王子掷地有声道:“侯爷人品贵重,举世皆知,有目共睹,谁要是敢污蔑侯爷,小王第一个跟他拼命。” “那就多谢你的心意啦!”李牧笑了笑,起身拍拍摩托王子的肩膀,道:“行啦,事情也替你办成了,准备准备,三日后出发,我这边再帮你安排着,没事,本侯累点没关系,为了百姓嘛。” “烦劳侯爷了。” 摩托王子和髯多娄恭恭敬敬送李牧到门口,目送他离去,才返回房内。摩托王子拿起圣旨,看了又看,喜形于色。苦熬多日,终于熬出头了。他把圣旨紧紧抱在怀中,忽然瞧见髯多娄面色忧愁,不禁奇怪,问道:“如此大喜,您为何郁郁寡欢?” 髯多娄苦笑道:“王子殿下,您没听出来,逐鹿侯话语中的深意么?” “深意?”摩托王子不解道:“有何深意?” “咱们没给钱呐。” “钱?”摩托王子蹙眉道:“这与钱财何干?你没听逐鹿侯说,他最讨厌的就是钱……啊!他说的是反话!” “唉!”面对这么个后知后觉的王子,髯多娄也是心累,道:“王子殿下,我曾打听过,高昌世子去找逐鹿侯办事,曾赠与他两千斤白银,合计两万贯。咱们什么都没给他,仅仅是一些种子,如何能满足他的胃口?今日他为咱们办事,却没有得到回报。心里肯定是有怨气了,来日指不定会不会报复。中原有句古话,福兮祸之所倚,老臣因此担忧啊。” “这……”摩托王子也意识到了问题症结所在,忧虑道:“这可怎么办?我现在手里,也着实没有那么多钱财啊。” 髯多娄沉思了一会儿,道:“只能是等回了真腊,在想办法凑一凑了。高昌世子给了他两万贯,咱们咬咬牙,给他五万贯,也许他就不会计较咱们这次的失礼了。” “嗯。”摩托王子点点头,道;“您说得对,五万贯,换真腊安宁,值!待我回到真腊,想尽办法,也凑上这笔钱!绝对不能因为钱财的事情,得罪了逐鹿侯!那样,以后在大唐皇帝面前,可就连个为真腊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髯多娄点头,二人找来木匣,把圣旨收好。随后髯多娄留在迎宾馆看管圣旨,收拾行李,摩托王子则带着几个随从去了西市,每个到了长安的使节,临走之时,都会大肆采购。因为大唐的货物到了他们的国家都是稀罕物,少说也有数倍的差价,傻子才不赚。 若是运营得当,兴许在西市这一番采买,就能把给李牧的五万贯赚出一半来。真腊国国力弱小,有这等机会,岂能放过。 …… 从鸿胪寺出来,兄弟三人先是到了工部,把正在锦衣卫淘汰掉的,正在维持工匠坊治安的二百人叫上,然后直奔郊外山谷。锦衣卫目前就驻扎在山谷中,一来是还没合适的地方安置他们,再者也是为了看堆儿。毕竟山谷里有不少东西,丢了都是损失。 山谷中,仍有不少工匠在干活。他们都是干一天得一天的钱,其实是不喜欢放假的。过年过节,跟他们也没啥关系,穷人哪有年节,也就是吃一顿荤腥的区别。现在有干活挣钱的机会,谁不想多干一点,多挣一点钱。 学生们这边,也来了不少人。头一天只是长孙无忌和王普还有三五个人,次日有那收到风声的,又多了二十余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学得比较慢。任何一门手艺,天赋和努力,都是缺一不可的。天赋有限,但多加练习,熟能生巧,总能有一些进步。 李重义整军去了,李牧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着学生们,心中十分欣慰。他对这些学生,是寄予厚望的。但他这个人又是奇怪的脾气,越是在意,越不会挂在嘴上。而且李牧从前世一直到今天,都相信一个道理。没什么是能逼出来的,人要想取得一定成就,必须得自己努力才成。就算有外力逼迫,成了规定出来的样子。若他心里不服,早晚也是隐患。而且往往逼出来的人才,大多数都是庸才。 第418章 你想建功立业吗? 人这种动物,还是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会尽心竭力。想到这个事儿,李牧不禁想起前世的一个同事,作为一个程序员,这位兄弟上班的时候,像是昨天晚上被十八个老娘们摧残了一夜似的,黑眼袋能耷拉到下巴,无精打采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的状态,可谓是消极怠工的典范。 但只要是下了班,他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vocaliod软件制作二次元歌曲或者mv之类的东西一整夜。奖金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扣就扣。只要能维系生命,他就有精力在二次元的世界里奋斗。 形式可能不同,但精神是一样的。李牧想要的人才,是能够契合他的价值观,并能够为之付出努力的人才。眼前这些人就很好,无关天赋,至少他们愿意去做。 “一个时辰了,大家歇会儿吧,恩师说过,劳逸结合,休息一刻钟再干。” 长孙冲站出来说了一句,众人放下手里的活儿。有人拎过来一个木桶,是加热又凉下来的凉白开。山谷里还没打井,都是凿冰从河里取出来的,虽然李牧觉得这山泉水比之前世的矿泉水也没啥区别,但是保险起见,还是烧开了喝更加稳妥。没有人去抢舀子,都是等喘匀了气,才去喝一口水。这也是李牧定下的规矩,剧烈运动之后不易暴饮,容易刺激肺,这是他上初中的时候,体育老师传授的经验。 李牧没有想到,他不在的时候,长孙冲竟也能遵守他的规矩。 瞅着李重义那边整队差不多了,李牧便打算过去。也是巧了,长孙冲刚拿起舀子准备喝水,正好看见李牧转身,连忙放下水舀子,跑到李牧跟前:“恩师,您来了。” “哦,挺好,你们继续,好好干。”李牧没有丝毫夸奖的意思,神色淡淡然,好像长孙冲等人主动‘加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长孙冲遭到李牧的冷言冷语多了,也不在意,深施一礼,道:“恩师,徒儿以前对恩师多有冒犯。恩师却不计前嫌,还肯教我,传授我技艺学问。徒儿竟愚昧到惘然不觉,当真可笑。往后还请恩师多多提点,徒儿一定好好的学,不枉恩师教导一回。” “呃……”李牧听到这一番话,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警惕了起来。因为这些话,着实不像是能从长孙冲的口中说出来的,长孙冲现在虽然瘦了,但留在他潜意识中的印象,还是那个油腻肥胖且心肠有点歹毒的长孙冲。与他现在眼前这个堪称‘勤恳’的青年,太不相符了。 李牧抿了抿嘴,道:“长孙冲,你说不枉我教导你一回——那你说说,我教导你什么了?” 长孙冲只当李牧是在考校,赶忙抬头回答道:“恩师一直在言传身教我们“知行合一”的道理,父亲已经跟我说了,徒儿后知后觉,真是愚昧不堪。” 李牧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长孙无忌被老子忽悠懵了,回家连带把他儿子也洗脑了一回。王阳明的学说,在大唐这么有市场么?看来得重视起来了,回头好好回忆一下《王阳明传》,认真研究一下,形成一个体系,好好的忽悠一回。 李牧清了下嗓子,故作高深道:“知道自己愚昧就多努力,去干活吧。不过也别太累了,过年了嘛,工期没那么着急。” “徒儿明白。” 李牧挥了挥手,长孙冲退了下去,忽然李牧余光扫到了一个人,坐在木桩上休息的王普,心中一动,冲他招了招手。王普看到李牧招手,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李牧找他,指了自己一下,李牧点了下头,王普赶紧起身小跑了过来。 “侯爷,你找我有事?” “这边说话。”李牧拉着王普走得远了些,双目直视王普的眼睛,好半天,一句话也没说。王普被李牧反常的样子吓到了,声音都有些结巴,颤颤巍巍道:“侯爷,您这是、有事么?” “兄弟,你想建功立业么?” …… 一刻钟后,李牧站在木材堆上,看着五百锦衣卫,数十名学子,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 “首先,我们要恭喜王普同学。他是我们学院最年长的学生,过人的勤奋和阅历,让他提前通过了本侯的考验,成为大唐职业技术学院第一个合格毕业的学生。同时,按照约定,本侯也会兑现承诺,授予他官职。即日起,他便是隶属于内务府麾下锦衣卫的一员了。官职正六品,锦衣卫指挥同知。让我们恭喜他,鼓掌!” 锦衣卫率先鼓起掌来,学生们则是一脸懵,旋即羡慕地看向李牧身边的王普,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也都抬起手鼓掌祝贺。 “对于王普的提前毕业,你们心里可能有很多不解,很多疑惑。甚至会怀疑本侯是不是碍于他的出身,而偏帮于他。有这样想法的学生,我不怪你们。人之常情而已,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有这样想法的人,都是猪一样的脑子。我李牧是什么人?除了陛下之外,我用得着给谁面子?王普同学能够提前毕业,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能力,与他的出身毫无关系。你们若是想不通,那就慢慢想,好好地想一想自己与王普之间的差距,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怨天尤人,懂吗?” 学生们齐声应是,李牧的脾气,说翻脸就翻脸,谁敢说个不字。 李牧又把视线放在了锦衣卫的身上,道:“此番锦衣卫集体出动,奔赴真腊国。乃是奉陛下密旨,去做一件大事。这件事,现在还不能公开。密旨在你们指挥使身上贴身保存,等到了真腊国,自会让你们知道。但是,我可以提前透露给你们一点。此番奔赴真腊国,成,则建功立业。败,有性命之危。若是有人心存顾虑,不想去,现在说出来,本侯绝不怪罪,也不会有任何迁怒,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李牧说着,对独孤九示意了一下,独孤九点燃了一根线香。 锦衣卫们互相看了眼,一个小旗站了出来,道:“侯爷,咱们没有什么可考虑的。咱们都是军伍出身,为的就是博一个前程。现在有这个机会,岂有退却之理。指挥使是您的兄弟,您肯定不会坑他,咱们跟着他准没错!”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李牧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么?” “跟指挥使一道建功立业!” “同去同去!” 五百人齐声呼喊起来,声浪直冲云霄。李牧仔细看过去,无一人退却,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军心可用。三日后出发,辰时工部门前集合。此去至少半年才能回来,这三日便给你们放个假,安顿一下家里。” “多谢侯爷!” 李牧对李重义点了下头,李重义会意,领着五百锦衣卫列队返回长安城。 “王兄,你也早点回去,跟家里交代一下吧。侍中那儿,还有你的家人,还是要商量一下,争取他们的同意才好。” 王普笑道:“侯爷不必担心这些,我今年已经三十了。前半生虽然纨绔些,却也不是那等不晓事的少爷。我自己能做决断,无需我兄长操心。至于家里,我的夫人和孩子,都在太原老家,长安城的宅子,只有两房侍妾。打发她们会太原也就是了,你说得没错,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不为自己博一次,太亏了些!此番去真腊,你且放心,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 “好,那便静候佳音。” 王普打了个稽首,也跟随锦衣卫们一道回城去了。李牧长叹了一声,对学生们道;“不用羡慕,等你们成功毕业,早晚也有施展抱负的机会。现在,该干嘛就干嘛去。有没有铁匠组的,帮我把熔炉和铁砧准备好,等会我要用。” 有人应声,自去准备了。李牧偶尔会在山谷冲一下锻造的技能点,所以对李牧打铁这件事,学生们都不觉得奇怪。 众人散去,李牧又对独孤九吩咐道:“你回家一趟,跟你嫂子说,这几日我都待在山谷不回家了,有紧急的事情处理。另外,回来的时候,到工部的堆料场,去把我做了标记的那块陨铁拿来,再运两车铁矿石过来。这三日,我要赶在大个儿临走之前,帮他再打一把斧子和一套铠甲。多一把家伙,多一份胜算,多一层铠甲,多一份安全。” “我明白。”独孤九把马从马车上卸下来,跃上马背回城去了。李牧坐在木材堆上,看着旁边点燃的线香,屈指弹了一下,线香飞到了雪堆里熄灭了。 他的锻造技能,还差一点点就能升级到高级了,只是这段日子在凤求凰住不方便,一直没有升上去罢了。此番李重义奔赴真腊国,为保安全,李牧尽己所能,要把他武装到牙齿。高级铠甲是必须的,还有那把高级图纸【修罗】,也是时候打造出来了。现在的李重义只有【血狱】一把斧子,仅仅是个武器战而已。【修罗】打造好,他就化身双持狂暴战,杀伤力必能再上一个台阶。 第419章 接着忽悠 黄昏,太极殿。 李世民盘腿坐在地上,屁股底下垫着一个蒲团,他的面前,还是那副李泰献给他的地舆图。天色愈见昏黄,高公公瞧着李世民也没个结束的意思,只好蹑手蹑脚出去,吩咐小太监把宫灯提早点上,好让他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朝中虽然放了假,但李世民的事情却一点也没有减少。这几日为了选出那个合适辅佐突利之子贺逻鹘的人,李世民的头发都快熬白了。 忽然,机关响动,李世民抬起头看过去,见袁天罡匆匆走了进来。 李世民把视线重新放回地图上,道:“能让爱卿这么晚过来,有何大事发生?” “陛下!”袁天罡面色严肃,道:“逐鹿侯假传圣旨给真腊王子摩托,言,陛下派金吾卫五百,携带密旨一封,调停扶南与真腊战事。臣通过鸿胪寺内不良人知此消息,不敢擅专,特来禀告陛下。” 李世民听到‘假传圣旨’四个字,指尖颤动了一下,旋即平复下来,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他从哪找的金吾卫?” 袁天罡答道:“非金吾卫,而是锦衣卫。臣探听得知,李牧从鸿胪寺离开之后,便去了郊外山谷。三百锦衣卫,加上之前甄选时淘汰的二百人,正好凑齐五百之数,由他的义弟,李重义带领。李牧诈称,此去真腊国,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如今锦衣卫众人不明真相,个个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借此机会建立一番功勋呢!” “呵,他倒是会说。”李世民轻笑了一下,抬头看向袁天罡,道:“爱卿不必惊慌,李牧非是假传圣旨,而是确实得了朕的密旨。他做的事情,全然都是朕授意的。本是秘密之事,没想到还是被不良人侦测得知。很好,作为朕的耳目,不良人很得力。” “啊?”袁天罡一脸懵逼,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番答复。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判断,李世民这纯粹是胡扯,李牧假传圣旨的事情,他绝对事先不知情,否则不会是这种反应。只是袁天罡怎么也想不通,李世民到底为何要替李牧遮掩。这可是侵犯君权的事情,自古以来,踏过这条红线的人,必死无疑,哪怕是太子,胆敢窥伺君权,也是被废黜的下场,李牧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竟然能让李世民如此维护于他? 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但袁天罡毕竟是一个聪明人,即便想不通,他也不会去戳破,更不会刨根问底。短暂愣神过后,袁天罡恭顺道:“陛下谬赞了,不良人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既无事,臣便告退。” “等一下。” 李世民出声把袁天罡叫住,吩咐道:“你来倒是提醒了朕,李牧的那个兄弟年纪尚幼。朕不能放心,你想个办法,派人混进真腊使团。有任何消息,及时传回,报与朕知。” “遵旨。” 袁天罡应了一声,钻进机关离去。心中暗道,果然是猜着了。李牧就是在假传圣旨,陛下是在为他遮掩。虽然猜不透内情,但从陛下要自己安插眼线这个举动来看,他必是心中存有顾忌了,只是还没有说出来而已。 这件事是否会成为君臣二人嫌隙的开始呢? 袁天罡心思一动,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人。 真腊国位于大唐极南之地更南,此行一定会路过蜀州,穿越十万大山,过乌蛮、白头才能抵达真腊。而蛇灵的总坛,便在十万大山中。 不知那个女人,是否知道这个消息。 要不,我卖个人情给她?这个念头一晃而过,旋即被袁天罡否认掉了。蛇灵的势力太过隐秘,那个女人也太过狠辣,能不招惹,还是少招惹为妙。 …… 工地旁升起了巨大的篝火,照亮周围如白昼一般。李牧没走,学生们也没走。而独孤九从家里回来的时候,白巧巧和李知恩也跟了过来。山谷中人影绰绰,放了假竟比不放假时还热闹三分了。 以前住在山谷,李牧都是在马车里睡。今日白巧巧和李知恩来了,马车的小床睡不下,只好搭一个帐篷来住了。好在闲置的帐篷有很多,李牧装模作样地要去搭帐篷,刚拿起一根横杆,在干活的学生们看见了,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来抢着帮忙。 李牧假惺惺地推辞了两道,实在是推辞不过,才勉为其难地把横杆放下,把搭帐篷的事情交给了长孙冲。 不远处,几个铁匠组的学生在帮他安置熔炉。什么事儿都有代劳的,李牧也就清闲了下来。背着手看着长孙冲等人忙活,待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无聊了,以前这个时候,他总能找茬损长孙冲几句,但是现在,长孙冲做得太好了,他竟然找不到损他的借口。 这种‘世家大少改邪归正’的剧情,是李牧万万没想到的,有点措手不及,怎么都觉得别扭。 长孙冲没搞头了,他只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李牧左瞄右找,发现了一个人,马周。这个家伙很有想法,让李牧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在到了山谷第一天,被李牧整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发表过任何意见了。每天都是跟着跑步,干活,让做什么就坐什么。 由于他的年纪也颇大,学东西也很慢,渐渐泯然众人,没什么出奇的地方,渐渐李牧便忘了这个人,没有多少关注了。 李牧凝眉想了想,忽然开口,道:“你、过来一下。” 马周正在跟同学为帐篷掩土,听到李牧的声音,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来到了他跟前。 “学生见过校长。” “我说过多少次了,见我不必执弟子礼,我没有收你们为徒,只是你们的校长而已。”二人漫步走到河边,李牧瞥了马周一眼,道:“我记得,你叫马周,是中郎将常何家中的账房——” “啊,是、是门客——”马周想要解释一下,忽然见李牧皱起了眉头,赶忙又闭上了嘴巴,权当是默认了。 “你不要太紧张,我又不会吃人。只是有点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李牧看了眼马周,道:“我曾记得,当初刚入山谷的时候,你曾经提过意见。现在已经过了月余,你对山谷内的事情,还有什么想法么?” “学生没有任何想法了。”马周恭敬道:“今日干活的时候,休息间歇,听长孙冲说起了校长‘知行合一’的论述,大开眼界。学生这才明白,学生心里的一切问题,皆因愚昧二字。再不敢对校长的做法,有丝毫的质疑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还是希望学校里的学生,能有自己的想法。”李牧这样说,但也知道从马周口中听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忽然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问道:“马周,若我派你去真腊办事,你可愿意么?” 马周面露犹豫之色,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李牧见他神色有异样,道:“若你有顾虑,但讲无妨,我只是一个想法,并非要你非去不可。” “学生只身一人来长安,寄居在常何将军家中。说起来倒也没什么顾虑,只是……”马周犹豫了一下,道:“学生心有一个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啊,无妨。” “学生以为,侯爷假传圣旨之事,不甚妥当。” 听到这话,李牧顿时骇然,他凝眉看向马周,道:“何人跟你说,我假传圣旨了?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马周急忙躬身,道:“非是有人泄露给学生,完全是学生自己乱猜的。若是学生想错了,还请校长原谅。” “你自己乱想?”李牧皱眉思量了一会儿,问道:“乱想为何会想到我假传圣旨?” “学生是根据大唐与前朝旧例推断的,大唐立国仅十余年,多遵循前朝旧例。而无论是大唐还是前隋,皆无插手真腊、扶南等国战事的先例。再联想到校长的行事风格,学生便大胆猜测,锦衣卫此去真腊。与朝廷无关,与陛下也无关,是校长私下派遣——信口胡诌,若是说错了,请校长恕罪。” 信口胡诌,猜得这么准?是这家伙的洞察力超群,还是老子做事太不小心了呢? 李牧看了看马周,道:“你既然猜测我假传圣旨,为何又愿意去真腊。你难道不知,假传圣旨是死罪,你若掺和进来,也逃不了一死么?” “学生是这样想的。”马周见李牧还能和颜悦色地说话,心情也放松了不少,道:“校长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不会置自己于险地。校长既然这样做了,必然有后手,学生虽猜不出,却也不担心。” “果然是一个人才。”李牧举起大拇指,道:“所料分毫不差,兼具眼光与判断力,一个非常不错的人才。” 马周是有点想多了,李牧哪有什么后手,他只是直觉李世民舍不得杀了他而已。只要拖到稻种拿回来,种出粮食,功劳便会把过失抵消,若要说有后手,这便是后手了。但在马周面前,李牧当然不会把真相说出来,他自己既然脑补了这些,不如就借坡下驴,将计就计了。 李牧拍拍马周的肩膀,道:“你就是我想找到的人才,这次真腊一行,还真得你跟着去不可了。”李牧目光灼灼地看着马周,正色道:“此去真腊国,涉及到一件事关民生社稷的大事。但是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可能不被理解,甚至有性命之忧。如此,你还愿意去做么?马周,我能信任你吗?” 第420章 新变化 “舍身取义,固所愿尔。”面对着李牧殷切的目光,马周肾上腺素飙升,掷地有声道:“承蒙校长信任,马周愿意效死。” “也没有那么严重,事情是这样的……” 李牧从头开始,把前因后果说与马周知道。当然‘土豆’的事情他没提,从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的反应上,他已经知道‘亩产三千斤’是一个近乎玄幻的数字了,马周听到只会加深他的不信任,完全没有必要。而真腊稻种的产量,他也说得低了些,只说是产量更高,没有说一年两茬,这样一来整件事的可信度就显得更高了。 李牧叹了口气,道:“我去跟陛下说,陛下不信我的话。也是你刚说的那个借口,没有旧例,离得太远,不能管,也没管的必要。但我还是觉得,若真有这样的稻种,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性为真,也值得试一试。因此,我才伪造了圣旨,让我的义弟带队,跟随真腊使团回去。调停是假,获取稻种才是真。” 李牧负手而立,微风吹动他的衣摆,愈发显得高深莫测:“我曾说过,我愿做陛下的千里马,百姓的孺子牛。但在陛下与百姓之间选,我更愿意为百姓多做一点事。我虽无圣人之宏愿,却愿意效法先贤。只要是为了百姓,我李牧不惜任何代价。这次我压上了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呵,只盼真腊稻种,真如那真腊王子所说吧,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马周怔怔地看着李牧,眼眶发红。他自问,若他到了李牧的地位。如日中天,圣眷正隆,是否还能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思虑数次,答案都是不能。因为完全没有必要,李牧如此的行径,就像是疯子一样。若真腊稻种是真,他最多也就是功过相抵。但若是假的,他便要搭上性命了。他没有任何这样做的理由,也获得不到任何的利益。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为了百姓而已。 如此高尚的情操,古之圣贤,也就是这样了吧。马周感动不已,诚心诚意道:“校长放心,学生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想出办法,为我大唐取回稻种,让校长在陛下面前有所交代!” “如此甚好。”李牧赞许地点点头,仍不忘画一个饼,道:“待你们取回稻种归来,我必有厚报。” “多谢校长栽培。”马周也不客气,道:“若能在工商局任职——” “到时候再说。”李牧打断马周的话,心里暗想,你倒是不客气。工商局是内务府九局之中最关键的一个部门,岂能随便任命?那得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才能定下人选。现在许诺出去了,到时候没位置怎么办,绝不能轻易答应。 马周悻悻地闭上了嘴巴,给自己鼓劲儿。如此情操高尚之人,必然也一定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这次把事情做好了,来日任命官职的时候,少不了也能有几分情面在。 从这点考量,马周还是很乐观的。 这时传来李重义的喊声,熔炉、铁砧已经准备好了。李牧对马周摆了摆手,让他自便,自己则是来到熔炉旁,检查了一下,没有问题,便把虎皮裘脱了下来,只穿一个短打,活动了一下筋骨,开始往熔炉里丢矿石,准备开始熔炼。 自打搬到了凤求凰,李牧已经很久没打铁了。凤求凰建筑的时候,就是为了当店铺使用,没打算作为常住的地方,因此也没设计专门的工作间。而且锻造实在是太累人了,李牧一直也没着急去冲技能点。这次若不是为了给李重义打造斧子,再拖个半年都是很有可能的。 学生和工匠们都聚拢了过来,都想看李牧是怎么干活的。李重义和独孤九也没拦着,李牧经常会给学生们做演示,他也不怕看。他的手艺,全都来自系统,若没有他的提点,光靠看,基本上是学不会的。若是能学会,这个人的技艺也不会在李牧之下,看去也无妨了。 李牧首先选择打造的东西是马蹄铁,此去真腊国,路途遥远,路上马匹补给困难,准备一副上好的马蹄铁可以尽可能地减少马蹄的损耗。而且李牧打造出的马蹄铁,还有附加的属性,可以进一步地提升利用效率。 叮当的打铁声音响起,李牧拿起锤子,发动技能,整个人瞬间便进入了状态。在系统的加持之下,他的每一锤的落点,都如同经过精密计算过一样,力道,角度,都无可挑剔,严谨如同一部机器。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学生们算不得行家,但在山谷这么多日子,眼力还是培养出一点,看到李牧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再对比自己笨拙的样子,心中便知道差距了。 再想到李牧十七岁的年纪,对比自己二十好几的岁数,心中愈发觉得惭愧不如。 而工匠们,尤其是铁匠,则是个个眼睛放光地盯着李牧的动作看。这种‘已臻化境’般的打铁,唯有在打了一辈子铁的老铁匠身上方能看到,而达到这个境界的老铁匠,因为年纪的关系,很多已经抡不动大锤了,打不了几下就得歇会儿,哪有李牧这样干起来就不停的? 李牧已经进入了状态,外界的一切讯息,他都接收不到了。此时筋骨已经活动开来,身体也热了起来。李牧把上衣脱了,块垒分明的肌肉,随着他打铁的动作颤动,愈发地吸引众人目光,锁定在他的八块腹肌上。 长孙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虽然他这段时间已经瘦了四十多斤,但跟李牧的身材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马蹄铁只是系统的初级造物,对熟练度的提升有限。但好在用量大,五百件马蹄铁打造下来,熟练度还是提升了不少。李牧借着喝水的空档,瞄了眼进度条,只差一点点就能升级了。咬了咬牙,又打造了一百件,准备送给真腊使团,免得他们拖累了进度。 倒数第八个马蹄铁打造完毕,熟练度刚好满格,【锻造】终于升到了高级。李牧只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量涌入身体,随即脑海中浮现出来数条系统提示。 【玩家两种副职升至高级,开启属性面板。】. 【玩家制皮技能升至高级,敏捷+10。】. 【玩家锻造技能升至高级,力量+10。】. 【玩家两种副职升至高级,开启特殊技能:模仿。】. 【模仿:特殊技能,收集十条要素,模仿一项新技能。】. 一下子出来五条系统提示,还是头一次。李牧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正好体力值也告罄,便让李重义收拾摊子,擦了把汗,披上虎皮裘回了自己的帐篷。 围观的工匠和学生早就散去了,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明日他们还要干活。白巧巧和李知恩却还都没睡,她们一直在等着李牧回来,帐篷旁边搭的灶上,还热着饭食,留着给他填肚子。 李牧的体力值见底了,也顾不得吃的是什么,拿过来就往嘴里塞。看着体力值拉升到了八十,才慢下来,喝了一口汤顺气,差点没给他噎死。 白巧巧轻轻拍着李牧的背,心疼道:“明天可不能这么干了,总得先吃点东西。打铁不其他,是个重体力的活儿,总这样,身体吃不消的。” 李牧把嘴里的馒头噎下去,道:“没事,就是时间长没打铁,有点生疏罢了。重义这次远行,皆是因为我。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能陪他一道去,总得为他做点什么,才能心安。吃完了,咱们睡觉吧,明日早起。” “你啊。”白巧巧叹了口气,似乎有想说的话,却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把李牧吃过的残羹撤了下去。 趁着白巧巧出门的空档,李牧凑到李知恩耳边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是不是你又疑神疑鬼了?我说了我在山谷,就肯定是在山谷啊,都让小九告诉你们了,怎么还不信呢?有你这个小醋坛子看着,我能干啥呀。” “主人,你可冤枉死我了。”李知恩嘟嘴道:“这次可是夫人非得要来的,我都劝了,没劝住。” “夫人?”李牧狐疑问道:“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啊,不信你问夫人啊。” “唉、”李牧立刻满脸感动道:“还是夫人惦记我啊,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特意过来陪我。某个做侍妾的,就没有这样的觉悟,竟然还劝我的夫人不要来,当真是可恶至极。” “啊?”李知恩噘起了嘴巴,不依道:“主人偏心,我说要来是吃醋,夫人要来就是惦记,太不公平了,到底怎么做才对嘛!” 李牧吐了下舌头,并不回答。李知恩贴过来腻在他身上,李牧反手搂住她,把头埋在她怀里,轻轻地蹭了一下,不动了。 “主人?” 李知恩以为李牧还会像往日一样,与她温存一会儿,但是李牧没有,他睡着了。他实在太累了,今日打了六百个马蹄铁,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若不是练了内功,他都够呛能坚持下来。 鼾声四起。 第421章 系统更新 李牧的身体陷入睡眠,但是意识仍然活跃着。他在脑海中打开系统,发现“系统界面”有了新的变化。 原来他进入系统的方式大概是这样的,闭上眼睛,“系统界面”在脑海中浮现。整体的感觉,就像是用“手”在按一块触摸屏,面对的是2d的界面。 但现在不同了,界面变成了vr的状态。简单来说,就是“触摸屏”变成了钢铁侠的“贾维斯”,随着他的念头,面前出现不同的数据和立体图像。就像此时,他想看系统提示中的“属性面板”,他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自己,旁边有“李牧”这个游戏人物的各项数据。 等级:20。 属性:力量30,敏捷30,智力220,耐力20,精神20。 所属门派:无。 心法:未命名。 招式:无。 生活技能:制药(初级);锻造(高级);制皮(高级);烹饪(初级);机关术(中级)。 李牧认出了这个属性面板,正是《大唐群侠传》的属性面板。不过这个属性是什么鬼,怎么属性差这么多。力量和敏捷只有30,精神和耐力只有20,而智力却高达220。莫非自己真的是个天才,智商拔群? 这个念头一出,眼前的属性面板忽然放大了。只见在属性栏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生活技能附加:力量+10(高级锻造),敏捷+10(高级制皮)。 任脉贯通:智力+100。 督脉贯通:智力+100。 李牧苦笑不已,敢情去掉附加的属性,自个儿是个正方体。力敏耐智精都是20,这要真是个游戏人物,那就是个废物啊,哪有这么加点的! 我得把点洗了。 李牧咬牙切齿,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也没有找到‘洗点’的按钮。很显然,已经加的点是洗不了了。无奈叹了口气,不过随即他也释然了。反正他也没门派,也没武功,加点垃圾就垃圾吧,对副职没啥大影响。 不过这系统,似乎与《大唐群侠传》的设定略有不同了,李牧心思一动,眼前浮现出了更详细的解释。 力量:增加伤害强度,负重值。 敏捷:增加准确度,暴击率,命中率,攻击速度。 智力:提升内力上限,加快心法修炼速度。 耐力:提升防御属性,影响体力值回复速度。 精神:影响内力回复速度,集中度。 确实与游戏中略有不同,在游戏中“耐力”影响生命上限,而且根据不同的职业门派,各项属性对人物的影响也不同。例如法系职业,“智力”还影响伤害强度,面对带‘毒攻’的技能,精神越高,“毒抗”也就越高,为了击败法系boss,很多公会都会特意安排人洗成全精神加点做“法坦”。 而这里,则没有这些复杂的设定。但也没准儿,因为李牧没有门派,也许是这个关系,没有显示出来也不一定。 再看下面,心法,未命名。 这个应该就是自创的那个内功了。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无敌神功?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系统就冒出一条提示。 【是否确认命名,确认后不可修改。】. 李牧想了想,还是算了。命名之后不可修改,那还是谨慎点好,得想出一个完美的名字才行,否则他日行走江湖,有人问起,总不能说老子的功法叫做hellokitty神功吧,还没打就输了。 命名的事情搁在一旁,李牧又看向了下面的生活技能栏。 生活技能,也就是副职业,这才是重头戏。李牧一一看过去,系统界面一一打开,与原来的系统界面非常相似,若说有什么进步,那就是可以同时打开数个界面,而原来只能打开一个,相比之下方便了很多。但也没啥大用,毕竟同时只能使用一种技能,多一个界面无非就是看着方便而已。 李牧挥了下手,把所有界面都关掉,看向下一条系统提示。 【玩家两种副职升至高级,开启特殊技能:模仿。】. 【模仿:特殊技能,收集十条要素,模仿一项新技能。】. 特殊技能,也就是原来的“问号技能”,一个称呼的改变,没啥接受不了的。看这个技能介绍,倒是有点意思。收集十条要素,模仿一项新技能。 十条要素,指的是什么要素呢?新技能又有何限制?全都没说,看来只能是自己去试了。 李牧忽然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个藏宝图任务,也是收集要素。若这里面的“要素”含义是相同的,那么这个“要素”的含义可就广泛了,可能是一个东西,也可能是一个事例,甚至可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李牧还不能确定,但也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去试验,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把李重义的板甲和斧子搞出来。 除了这两个大的变化,系统界面还有一些小变化。例如多了一个人物经验值进度条,原本的副职熟练度进度条增添了数值提示,初级100满,中级1000满,高级10000满,由于李牧目前的副职最高等级也就是高级,所以还看不到后面需要多少熟练度,不过看这个比率,大师级应该是再多个零,十万满级。 这让李牧有点乐观,如果是十万的话,倒也不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数字,有生之年还是能见到曙光的。 把系统重新熟悉了一遍,李牧把需要的图纸买了。高级图纸,一张一千贯,一共买了六张图纸,六千贯眨眼消失,李牧心疼得脸都抽抽了。 不过为了保护李重义的安全,六千贯也是值得的。 板甲名为【血炼战甲】,是战士系高阶重甲套装,一共五件。头盔,胸甲,护臂,裙甲,护腰。装备两件和四件的时候,分别有一条额外的套装属性。两件套力量+10,四件套耐力+10。属性非常实用,在《大唐群侠传》中,除了各门派的专属高阶套装之外,这是普通玩家能入手的最好套装之一了。 【修罗】的图纸也买了,只不过现在还都看不到属性。图纸的品阶,只决定基础数值的下限,具体是否能爆出极品来,还要看锻造者的技能等级和运气。 这六件装备,李牧不求能个个极品,只要能全部在蓝色品质以上就行,如果能爆出一个金色品质装备,他就满足了。不然对不起这些材料……李牧刚刚扫了一眼,血炼战甲竟然还需要“赤铜”作为材料,铜是什么?铜就是钱啊!这可真是纯纯地祸害钱了。 图纸就花了六千贯,全套下来,还不得一万七八? 还好有鞠智盛送的十一万贯补贴,否则真是大出血了。 做好了准备,李牧从系统中退了出来,往旁边不知是谁的怀中挤了挤,感受着柔软的触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呜————” 牛角号的声音响起,李牧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了眼旁边,妻妾早已醒来,笑了一下,道:“还担心吵醒你们,没想到你们起来这么早。号角声是这里的规矩,叫人起床的。三遍之后就不响了,等会你们再睡会儿。” 白巧巧把李牧的衣服拿过来,伺候他穿衣,道:“店里还等着开门呢,吃了早饭我就得回城了,今儿知恩就不跟着去了,留在这陪你。” 李知恩连连点头,虽然她对做生意颇感兴趣,但还是更乐意陪在李牧身边。 李牧看了眼李知恩殷切的样子,答应了下来。 第三遍号角吹过,晨跑开始了。李牧从帐篷出来,正好看到学生们跑出去。活动了一下筋骨,把李重义叫过来,兄弟二人把熔炉生了火。 白巧巧熬好了粥,为了给二人补充体力,在粥里面放了不少牛肉干。李牧喝了两碗,见牛肉干还有不少,便让厨子拿过去,给学生们的粥里也放一些。 吃过了早饭,李牧让独孤九送白巧巧回城,顺便再带一车铜钱过来。李牧计算过了,一车铜钱熔炼提纯,得到的赤铜,差不多应该是够这一套板甲了。 打造板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说工艺要比藤甲、皮甲等轻型甲胄复杂得多,单就重量一项,便是难上加难。 金属板甲,造价高昂。从造价考量,就有很大的限制。但若是造得薄了,防护力相对皮甲也好不哪儿去,除了金光闪闪装逼一点用处也没有,得不偿失。为了达到更好防护效果,不得不加厚,而一旦加厚,一身下来少不得也得五六十斤。普通人穿上,走不了几步路就会气喘吁吁,骑在马上,马也受不了这么大的重量,两个冲锋下来,马匹就累瘫了。 所以大部分的实战中,骑兵很少穿板甲,就算是穿,也是一个部位。例如胸甲穿板甲,其他部位穿皮甲。或者退而求其次,选择介于皮甲和板甲之间的锁甲。通过放弃一定防护效果,减轻负重的同时,增加灵活度。 李牧原本也是打算给李重义打造一身锁甲的,但是现在来不及了。板甲可以一体成型,而锁甲要一片一片由铁丝或者环套勾连,工艺繁琐,三日之内肯定完不成。 而且李牧的目的,是给李重义更强的防护,在这个初衷之下,板甲才是最优之选。 第422章 打造装备 既要求强度高,又要求重量低,对材料的要求就非常高了。以目前工部所掌握的材料来说,是根本做不到的。但是李牧有系统在身,情况就不一样了。 锻造这个技能,初级时,只有一个附属技能,熔炼。升到中级,又多了一个提炼。现在升到了高级,则又多了一个附属技能——合金。正是这个技能,给了李牧底气。 【合金:一种金属与另一种或几种金属或非金属经过混合熔化,冷却凝固后得到具有特殊金属特性的固态材料。】. 合金有很多种,但既然是为了更高的防护强度,首选当然是合金钢。 合金钢是在普通碳素钢基础上添加适量的一种或多种合金元素而构成的铁碳合金。根据添加元素的不同,并采取适当的加工工艺,可获得高强度、高韧性、耐磨、耐腐蚀、耐低温、耐高温、无磁性等特殊性能。 合金钢在李牧的前世,可以说是随处可见。目之所及所有‘铁’的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合金钢,因为纯铁很软,反而不常见。合金钢的种类繁杂,各种规格型号高达上万种,一些特种钢材,例如运用在军事领域,造航母潜艇的钢材,都是特殊生产的,普通人是接触不到的。 还好有系统在身,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李牧按着系统的需求,用普通铁矿石,陨铁,木炭按照一定比例进行合成,成功制作出了一种高强度合金钢。在同等重量下,这种合金钢的防护强度是普通铁板的五倍。有了它,原本需要五十斤铁的板甲,现在十斤合金钢就能做到一样的防护效果,又薄又轻便。 合金钢的效果,让李牧兴奋不已。但是看了眼材料的消耗清单,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一车铁矿石,两块陨铁,只合成出不到八十斤的合金钢。八十斤的合金钢,勉强能打造出两套板甲。算下来,一套板甲的造价,高达千贯以上。 要是用这种合金钢武装一支骑兵,粗略计算,最少也得一千万贯。 这谁玩得起?就算是李世民,也不过是想要百万贯武装一支骑兵而已。更何况,就算有钱,在当今的条件下,也开采不出来这么多的铁矿石和提供稀有元素的陨石! 所以,合金钢注定稀少。也许打造完李重义这一套板甲,再凑一套都难了。 李牧小心算出每一个部件需要的重量,算完之后,还剩下三十斤左右。想了一下,他决定把李重义现有的【血狱战斧】回炉重练,添加这种稀有合金钢在里面。而且当初他打造【血狱战斧】的时候只是中级锻造,现在他已经是高级锻造了,锻造出的属性肯定要强不少。 一套高级板甲,加上两把高级武器。这样的配置,放在《大唐群侠传》这个游戏中,至少也得是中等帮会的主力战士才能拥有的装备了。 一天的时间就在熔炼合成材料的过程中过去了,黄昏吃饭的时候,李牧算了一下材料拢共的花费,竟然高达三千贯。这还没算在打造铠甲时,准备加入进去的赤铜。若是算上,至少还得多一倍。 在加上买图纸的六千贯—— 李牧的脑仁儿又开始疼了,这样的花钱法,一般人真是够呛顶得住啊。李牧瞅了眼没心没肺在啃羊腿的李重义,心里暗道,傻兄弟,你要是这次去真腊,不给哥哥干出点名堂来,你可真就对不住哥哥这份心……还有搭进去这些钱了! 当夜,又是倒头就睡。次日清早,打铁的声音再度响起。材料昨日已经准备好,这一回就是动真格的了。 李牧打造的第一件装备,是回炉重造的【血狱战斧】,战斧整个融掉去除杂质混入合金钢重新打造,整整一个上午,终于打造完成。 【血狱:紫色品质单手斧。状若虎牙,大开大合,威横霸道,通身遍布红丝,喋血犹如虹吸,故名‘血狱’。】. 【基础力量需求20】. 【耐力+10】. 品质由蓝色升级到紫色,重量从八十一斤减少到六十四斤,增加的属性点,从力量耐力各3点,变成了耐力加10点,算是一个不错的提升。 中午吃过了饭,兄弟俩又开始打造另一把斧子,与【血狱战斧】可以组成套装的【修罗战斧】,到了黄昏时分,【修罗战斧】亦成。 【修罗:紫色品质单手斧。状如蛟剪,纵横开阖,凶煞彪悍。噬魂夺魄,伤人无算,故名“修罗”。】. 【基础力量需求20】. 【力量+10】. 为了左右手平衡,李牧把斧子的重量也控制在了六十四斤。力量加10,对于战士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好属性。更让李牧兴奋的是,随着【修罗】的诞生,两把斧子组成的套装属性,也显示了出来。 【嗜血:血腥气息使战士进入愤怒状态,忘却痛苦,挥舞双斧对敌人进行残忍压制。】. 这个套装效果,简单来说,就是越战越勇。对于一个狂暴战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品属性。 李牧又用余下的合金钢,做了两条铁索。铁索的两端,都带有机括。既可以把两把斧子连在一起,有可以把斧子连到护臂上,无论李重义怎么用,在他冲入敌阵使出“旋风斩”的时候,斧子都不至于飞出去找不回来。 吃饭,睡觉。第三日,李牧和李重义,开始打造【血炼战甲】。 打造护甲,要比打造武器省事多了。一个上午,打造出了头盔和胸甲,到了黄昏的时候,稍微加了点班,护臂,裙甲,护腰也都打造了出来。 不过这次可就没有昨天的运气了,整套护甲全都是蓝色品质,一个紫色装备都没有。 【血炼头盔:基础力量需求10,耐力+5。】. 【血炼护胸:基础力量需求10,力量+5。】. 【血炼护腰:基础力量需求10,耐力+3,力量+2。】. 【血炼裙甲:基础力量需求10,耐力+2,力量+3。】. 【血炼护臂:基础力量需求10,耐力+5。】. 【血炼战甲2/5:力量+10。】. 【血炼战甲4/5:耐力+10。】. 虽然属性让李牧有点失望,不过丝毫不影响造型。而且李重义的体格在那摆着呢,穿上这套由于掺入了赤铜,而隐隐有暗红色流光的霸气战甲,搭配上血狱和修罗两把斧子,宛如杀神现世。胆小一点的,吓都能吓死。 “穿上之后,感觉如何?” 李重义活动了一下,道:“没比皮甲重多少。” 独孤九在旁边听到这话,皱眉道:“大哥,这么轻的甲胄,能防得住箭矢么?” “箭矢?”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刚要说让独孤九拔剑砍,忽然想起他的剑是金色装备,有“削铁如泥”这个特性,赶紧把话憋了回去,改口道:“放心吧,普通箭矢绝对伤不了,连个印子都不会有,不信你去拿把弩来试试。” 独孤九还真实在,转身就去拿了。在李牧的车上,就有一把连弩。这是他为了不时之需准备的,若是有人围攻,独孤九应对不及时,他有一把连弩也能抵挡一阵。 李重义也想知道这轻飘飘的铠甲防护强度如何,见独孤九拿着连弩回来,便让他往自己身上射箭。独孤九却不肯,连弩扣下机括,箭矢就飞出去了。他担心万一甲胄的防护效果不行,会伤到李重义。 李重义再三说没事,独孤九也不肯,无奈只好把胸甲脱下来,挂在树上做实验。 独孤九按下机括,十支短箭急射而出。只听乒乓的脆响,再看甲胄,丝毫没有破损。十支短箭,都被胸甲的表面的弧度划开飞向了别处,甲胄没有半点伤痕。 经过了试验,独孤九终于放下了心。见李重义有这么好的护甲在身上,也为之高兴。忙活了整整三天,也算是圆满了。还剩一点合金钢没有使用,被李牧小心地收了起来。打算日后有空的时候,做个匕首什么的防身用。 明日,就是启程的日子了。这三日来,李牧不断吩咐下去,为李重义此行做准备。工厂的铁匠都暂时停止了打造犁铧,全力制作连弩的弩箭。三日下来已经攒了不少,足够五百锦衣卫使用了。刘神威那儿,李牧也打了招呼。为锦衣卫准备了应急的药包,无论是内伤还是外伤亦或是瘴气毒蛇等等,都能有所应对。王鸥那边,李牧也叫人通知,让她给每一个锦衣卫都准备了三套衣服,留着一路上换洗之用。李应那里也递了话,让他准备大车数辆,去时帮忙运人,回来时用以运输稻种。甚至,他还让白闹儿找了厨子,为锦衣卫准备了干粮…… 事无巨细,只要李牧能想到的,他都为李重义准备了。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毕竟李重义长得再高、再壮,年纪也只有十四岁。脱离了视线,李牧如何能够放得下心。如今能做的,李牧已经都做了。若是再有个什么意外,他也没办法,只能说是天意了。 临别前的最后一夜,兄弟三人默契地都没有回帐篷睡觉。烧鸡,牛肉干,三杯倒,状元红。没几句话,一直默默喝到了天亮。 第423章 东窗事发(恭贺“小宝爱李牧”荣升盟主!) 天色蒙蒙亮,三兄弟丢开一地的酒坛和残羹,洗了把脸,收拾了一下,从山谷赶到长安城。工部衙门前,锦衣卫和河间郡王府的老卒们早已准备就绪,摩托王子和髯多娄,以及他们的随从们,昨日就被王普接到了工匠坊。与前一日回城跟常何将军告别的马周一道,早早在此等候了。 应用之物,都已经备齐,随时都可以出发。 李牧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交到了王普手上,道:“这个锦囊,到了真腊国再打开。视情况,依计而行。” “明白。”王普应了声,把锦囊贴身收好。 李牧又看向马周,道:“一路之上,大事小情,便拜托你了。” “校长放心,学生一定尽心竭力。” 最后,李牧看向了李重义,良久,兄弟二人都没有说话。忽然李牧错开视线,故作轻松道:“该说的,该嘱咐的,昨天晚上都已经说过了,多说就是磨叽了。我也不送你了,走吧。赶早不赶晚,早点走,还能多行几里路。” 李重义沉默,突然跪了下来,虎目含泪。 “唉,这是干嘛,起来。”李牧把李重义扶起来,道:“半年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轻易哭,也不要轻易跪,记住了。” “嗯!”李重义点头,对李牧旁边的独孤九道:“我走之后,大哥的安全就靠你了,一定要保护好大哥,寸步不能离开。” “放心吧。” “大哥,我走了!” 李重义大喊一声,把李牧震得耳朵嗡嗡响。李牧摆了摆手,李重义翻身上马,锦衣卫分做两队,一队开路,一队殿后,大队人马缓缓而行。 摩托王子来到李牧跟前下马,右手放在左胸口,深深鞠躬,道:“摩托感激侯爷帮忙,真腊不会忘记侯爷的恩德,待小王回国之后,定为侯爷准备一份大礼,下次朝贡之时献给侯爷,还望侯爷能够笑纳。” 李牧心情正低落,随便敷衍了两句。摩托王子见李牧有些爱答不理,对髯多娄的那一番分析又信了三分,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等回到真腊国之后,一定要为李牧准备一份更大的大礼,好弥补这次的怠慢。 李牧站在工部衙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大队人马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一下子空了不少。虽然知道李重义还没走远,拍马瞬间就能追上,但追上又有什么意义?这种分别的感觉,让他鼻酸不已。恨不得大哭一场,才能释放出来。 这种感受,让他想起了上次送别李思文。李牧终于发现,他最害怕的事情,原来是孤独。 “唉……” 李牧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连声叹气。独孤九看着他的样子,道:“大哥,要不,咱俩追上去送一程吧。” “送啥呀,能跟着去不?不能跟着去,送多远不也是分别么……”李牧又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小九,你说大个儿这回,能平安回来吧?” 独孤九心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说道:“谁打得过大个儿啊,他一定能安全回来。” “单挑我自然是放心的,就怕有人耍诈害他……万一下毒呢?”李牧抬头看向独孤九,问道:“小九,你说不能有这么坏的人吧?” “……”独孤九摇头,道:“不能,大个儿带着药呢,中毒了也没事。” “听说苗疆有擅用巫蛊的人,万一他被下蛊了呢?” 独孤九实在有点不耐烦了,道:“大哥,要不你还是跟着去吧。你怎么总是杞人忧天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大个儿怎么那么倒霉啊,什么坏事都能发生在他身上?你看那个真腊王子不是也顺利到长安了么,原路返回去,能有什么意外,放心吧。” “唉……” 李牧又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 “但是”的“是”还没说出来,忽然一骑绝尘而来,李牧看着他冲过来,还没等到跟前,又猛地一拐,绝尘而去,直奔城门的方向。 李牧拧起眉头,问道:“九儿,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人有些眼熟?” 独孤九眺望一阵,道:“大哥,我看着也眼熟,好像是李崇义。” “啊?”李牧吓了一跳,赶紧道:“完了,他要是跟着去了,河间郡王还不得撕了我,赶紧追,把他追回来!” 二人上马便要去追,这时又一匹马飞驰而来:“不用追了,让他去吧。” 李牧顺着声音看过去,呆愣道:“郡王?您这是……” 李孝恭来到近前,哼道:“这小子还不知道,看守他的人,是本王授意过故意给他留了空子钻。否则,他岂能逃出去?罢了,儿大不由爷。他既然想去,就让他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毕竟不能跟他一辈子。” 李牧心中暗道,就怕真出了事,你来找我麻烦。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只得含糊应声。反正有这话在,来日就算出了事情,也有借口。 李孝恭忽然瞥了李牧一眼,道:“小子,你可够坏的!” “啊?”李牧装傻道:“郡王何出此言?” “那日你找我的时候,可没说你假传圣旨!你的胆子也忒大了点,这等事情都做得出?” “啊……这、”李牧赶紧道:“郡王,您听我解释,这事儿其实——” “其实什么?李牧,你有何话说?”还没等他编出理由,忽然从工部衙门走出两个人,正是李世民和高公公。李牧看到李世民,整个人都僵硬了,坏了个菜,怪不得李孝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原来是他瞧见李世民了,推卸责任呢! 这老家伙也太不地道了,你在知道内情的情况下,还让亲儿子跟着去了,说明你的想法是跟我一样的啊。凭什么东窗事发,你撇的一干二净,留下我一个人顶缸啊!不行,要背锅,大家一起背锅,都别想跑! “陛下,其实这件事——” “陛下!给臣做主啊!”李孝恭打断李牧的话,悲愤地来到李世民跟前,眼泪说来就来,指着李牧哭诉道:“陛下,臣要状告李牧,他蛊惑我的儿子崇义加入锦衣卫,又派锦衣卫去了真腊国。陛下,真腊国距离长安,何止万里啊!可怜我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啊,陛下……那孩子也不知是被李牧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趁着护卫不注意,偷跑了出来,臣看着都没看住。得知消息追到这里,人影都没看着一个,我的儿啊,现在在哪里啊——” 李牧目瞪口呆,姓李的都是戏精吗?这也演得太假了吧!李牧呆愣愣地看向李世民,道:“陛下,情况不是这样的……” “那还能是什么样?!”李世民安慰了李孝恭两句,转头对李牧大吼:“李牧,你也太混账了!平日里你骄纵一些,朕念在你的功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着你,没想到把你给惯得没边儿了。假传圣旨的事情你都做得出,你想干什么?你想当皇帝?你想造反吗?” “陛、陛下……”李牧赶紧跪下,无可奈何道:“您看臣这样,像是个能当皇帝的料么?臣就是、唔——为了行事方便而已。” “行事方便?那你就假传圣旨!?朕打你——”李世民扬起巴掌,李牧吓得赶紧闭上眼睛,缩着肩膀准备承受,虽然被掌掴很是丢脸,但相比丢了性命,还是划算的。 等了半天,巴掌迟迟没有落下,李牧偷偷睁开一个眼睛,看到李世民已经把手放了下去,但仍是一脸怒气地瞪着他。 不打了? 李牧偷瞄着李世民的神色,脸上渐渐堆笑,自己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地凑到了李世民跟前:“我就知道,陛下舍不得打我。谁让我不只是陛下的臣子,还是陛下的好侄子呢。我可是入了宗籍的人啊,一笔写不出两个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陛下舍不得!” “什么乱七八糟的!朕现在愤怒的很!” “哎呀呀,不生气不生气。”李牧把高公公挤开,殷勤地轻抚李世民的后背,帮他顺气,赔笑道:“陛下,臣所作所为,虽然出格了些,孟浪了些,但究其根本,不还是为了我大唐么?您可知道,为了这次真腊之行,臣搭了多少钱?前后都加起来,至少也得三万贯啊!” 其中一半,是李重义身上那套装备的造价,但这一点,李牧是不会说的。 李世民不疑有他,哼了一声,道:“你花多少钱,跟朕都说不着。朕不让你干,你偏要干,能赖着谁?朕今日来,是想问问你,这假传圣旨的罪名,该怎么算啊!” “杀了臣?” “好,朕就杀——” “……那是万万不可啊!”李牧赶紧打断李世民的话,道:“臣还得给陛下赚钱呢,内务府上上下下大小事务,哪里能缺得了我呀,要不就罚臣一年的俸禄吧,也不少呢,陛下以为如何?” “少跟朕嬉皮笑脸的!”李世民这次是打定主意,要给李牧一个教训了,沉着脸道:“你不要以为,内务府缺了你就不行,朕看你是以此为凭,有恃无恐了!今日朕就撤了你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之职,让你知道知道,偌大的朝廷,少了谁都一样!” 第424章 借坡下驴 见李世民面色肃然,李牧也渐渐收起了嬉皮笑脸,语气诚恳道:“陛下,臣知罪,一切都是臣的过失,臣跟您道歉,以后保准不敢再犯了。陛下您能不能不要撤臣的职,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李牧叹了口气,仍是一脸诚恳,但语气却已经变成了近似自吹自擂的感觉:“眼下内务府正在组建的过程中,大小事宜,都要我来决断,还有东城的工厂,长安城的巷道,学院的建设,哪个地方少的了我呢?没有我坐镇主持这些事情,怎么说呢,就如同两军阵前没了主帅,那是万万不可,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得来这些事情呢?陛下,您不要置气,可得三思啊!” 本来听到前半段,李世民是有所犹豫的。是啊,少了李牧,这些大事谁来主持呢?但听到后半段,李世民的气可就上来了!活了半辈子,他就没见过这么自吹自擂的人。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若真就此算了,不处置他了,以后还有法儿管么? 李世民怒道:“李牧,你太高看自己了!朕有文武百官,哪个比你差?谁来接替,用不着你操心,总之就是不用你了!” 李牧难以置信道:“陛下,真不用我了?” “不用!” 李世民脱口而出,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再看李牧,只见他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李世民心里暗道糟糕,正要开口往回找补一下,李牧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太好了!”李牧一蹦三尺高,叫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陛下,咱可说好了,是您不用我,可不是我懒惰!哈哈哈哈……终于可以放假了!九儿,咱回家了!哦吼!yeah!!!” 李牧转身就跑,蹦到马车上,向李世民挥了挥手:“谢过陛下!咱们年后见!” 李世民呆若木鸡,等李牧的马车走出十多米,才缓过神,急忙喊道:“李牧,朕的话还没说完,你给朕站住!!” “陛下您说啥?哎呀,风大听不清楚啊!”李牧应了一声,旋即催促独孤九:“快快快,赶紧甩几鞭子,别让人追上了,快!” 独孤九也听话,鞭子甩得噼啪响,眨眼消失在了李世民等人的视线里。 “……” 李世民叹了口气,头疼道:“堂兄,你看这小子,他、朕今日本来是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你看他这副样子!朕早晚得被他给气死!” 李孝恭笑呵呵道:“陛下,这便是李牧的特别之处啊,若他是个曲意逢迎的庸才,陛下还会如此高看他么?” “也对。”李世民笑了一下,忽然问道:“堂兄,你倒是舍得,竟放崇义去真腊。这要是有个万一,就算把李牧给剁了,也晚了啊。” 李孝恭瞥了眼李世民的神色,叹了一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要真是命短,也怪不得旁人。陛下,你可还记得,你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披坚执锐,征战沙场了。崇义是我的儿子,总能有点天赋,不至于、不至于——” 说完,李孝恭盯住李世民的神色,手心里有点冒汗。他所处位置非常敏感,作为一个曾经功高盖主的大将军,试图让自己的儿子从军,本身就是一件冒险至极的事情,虽然他甩锅在李牧的身上,但是李世民又不是一个傻子,岂能被他糊弄过去。 李世民似乎察觉到他的心境,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李氏男儿,哪一个不是横刀跃马的大将军?崇义年幼,但朕相信,来日他的功业,一定不弱于堂兄。” 李孝恭差点热泪盈眶!这几句话解了他一直以来的心结,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世民拍了拍李孝恭的肩膀,道:“堂兄,酒色少贪些,来日朕还有倚重堂兄之处,千万不要早早掏空了身体。” 李孝恭红了眼眶,重重点头:“臣遵旨。” 高公公驾了马车过来,李世民与李孝恭分别,打着哈欠上了车。为了给李牧这个下马威,李世民也是起了个大早。昨夜又看了半宿的地图,实际根本没睡多大一会儿觉。没想到还弄巧成拙,落入了李牧的算计,成了他放假的理由。 其实李世民和李牧的心里都清楚,内务府也好,工厂也罢,确实都离不开他。除非李世民狠下心,决定放弃内务府和工厂也不用李牧了,但这可能么?李世民都已经让中书省补圣旨了,假传圣旨的罪名根本不存在。他也没真生气,不过就是心里不顺,想要敲打一下罢了。 没敲打成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以李世民的胸襟气度,不至于放在心上。毕竟是要过年了,李牧这段时间的辛苦,李世民是看在眼中的,让他放假几天,也不是多过分的事情。 李世民对内务府的具体事务还是不够了解,认为过年这几天,没有李牧在,怎么也不至于维持不了。因此也没当多大个事情,没了总管大臣,不还有总管太监么。高公公虽然不懂做生意,但萧规曹随他还不会么?怎么也支撑过正月了。过了正月,李牧也休息够了,叫他回来干活,他还敢不回来? 李世民这样想着,随口对高公公吩咐了一声,便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眼下最着急的事情,还是在年前把突厥的事情解决掉。来年还有来年的事情,不能拖了。 …… 李牧嘴上说回家,其实没回。他跑到天上人间——的旁边,王鸥的宅子,洗了个澡,然后抱着王鸥美美地睡了一觉。傍晚醒来,疲劳尽消,浑身轻松无比。 想到自己已经被撤职,不用再操心内务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用再跟那些满身铜臭斤斤计较的商人打交道,李牧就开心,快活,胃口也好了许多。一边吃着王鸥让回鹘厨子为他秘制的烤鸡腿,一边摸摸抓抓,时不时再亲个嘴儿,这感觉简直不要太美。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顺眼了起来,就连手里的鸡腿,都像是被加了滤镜,看起来也漂亮了许多。此情此景,让李牧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冒出来四个字。 “哈哈哈……”想到这个梗,李牧不禁笑出了声。王鸥见他笑,瞧了一眼,问道:“夫君,想到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什么、”李牧当然不能说自己想到了谢广坤,也没法解释,随口把李世民撤他职的事情说了出来:“鸥,你说我能不高兴么?我本就是懒散的性子,巴不得游手好闲。这下陛下撤了我的官职,我自乐得清闲。终于,我也能有时间陪陪你,陪陪巧巧和知恩。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岂不美哉?” 在李牧睡觉的时候,王鸥已经收到了消息。得知李牧被撤了官职,本来还以为情郎会因此颓靡不振,却不想他的心态竟然如此的好。王鸥看向李牧的目光不禁爱意更浓,心中暗道,唯有如此豁达的男儿,才配得上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王鸥又为李牧倒了一杯酒,道:“夫君这几日为了小叔子的事情辛苦了,妾身陪你喝一杯。” 李牧色眯眯道:“我要你对嘴儿喂我喝——” “又作怪、”王鸥白了李牧一眼,却也依了他,先把酒含在口中,然后嘴对嘴地渡过去给他。李牧饮下这香艳的一杯酒,心情更好,道:“鸥,今日我便不回去了,留下陪你可好?” “不行。”王鸥摇摇头,道:“你接连在山谷忙活了数日,都没有好好陪伴巧巧。若回到城里,就留宿在我这儿,巧巧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怨我。不差这一两日,你能陪我半天,我已经很开心了,坊门快关了,回吧。” 李牧心里其实也在为难,美人在侧,他实是不忍她伤心。因此才说了留下的话,但若真个留下,家里那头还有俩呢,也是不好交代。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多少都有点渣的成分在里面。 “鸥,你怎么这么懂事——” “少油嘴滑舌了。”王鸥拿了干净的手绢,帮李牧擦了嘴,又给他整理好衣裳,把他送到门口。方才李牧睡觉的时候,独孤九闲着无聊,去西市溜达了一圈儿,饭也吃过了。见李牧出来,便把马车赶到门口,等李牧上车好回家。 李牧拉着王鸥的手,依依不舍道:“明天我再来陪你——” 王鸥点点头,踮脚又送上一枚香吻,独孤九见了,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催道:“大哥,还走不走了,日头落山了。” “走走走,催个屁啊!”李牧不耐烦应了声,又抹了把王鸥的小手儿,这才爬上马车,又撩开帘子挥手。独孤九微不可查地哼了声,一甩鞭子,可怜白马无辜,冷不丁地挨了一下子,痛叫了一声,窜了出去。 “臭小子,你想把我颠出去啊!”李牧大吼,独孤九像是没听见似的,鞭子一下急过一下。 王鸥感觉到了独孤九的敌意,却也不放在心上。她对李牧身边的人,都是爱屋及乌而已。她真正在意的,只有李牧的想法。 转身回到院中,王鸥对身边侍女吩咐道:“夫君一手扶持的锦衣卫,如今尽数离开了长安。手底必定缺人使用,吩咐下去,调拨一批底子干净的人过来,免得夫君需要用人时着忙。” “喏。” 第425章 一笔铜臭 清晨三兄弟离开山谷不久,白巧巧和李知恩也收拾了一下回城了。等了一天也不见李牧回家,还派人去工部找过。得知李牧去了天上人间,李知恩便知道李牧肯定是又去跟王鸥幽会了。心里虽然有些吃味,但却也没当着白巧巧的面戳破。算起来王鸥也有数日没见过李牧的面了,半日相聚,她还是能接受的。 时间长了,小丫头的醋劲儿也没那么大了。但这仅限于李牧目前的四位夫人,若是再加一位,那可绝对不行。例如魏璎珞,或者前几天看到的那个舞姬,都是警惕的对象。 李牧见过谁,李知恩分得清楚。因为她能闻得出味道来,李牧试验过很多次,都分毫不差,不得不说是一项本事。这个事儿李牧研究了很久,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只能归结到天赋里面了。 虽然李牧天天嚷嚷着累,要休息,要放假。可是假期真的来了,他忽然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了。吃过了晚饭,闲着无事,李牧抱着胖达从屋里出来。这家伙几日不见,又胖了一圈儿,现在已经没法顶在头上了。 李牧本来打算弄一个项圈,像是遛狗一样牵着胖达。但这家伙死活不愿意戴,只要李牧吧项圈拿起来,它就像是要哭了似的。没辙,只好放弃。不过还好,胖达比较听话,就算没有项圈,李牧喊一声它也能听。甚至很多时候,李牧不发出声音,在心里想一下,它也像是有感应似的,这让李牧多少有些奇怪。难不成这里也有‘宠物系统’?若真是如此,那可有意思了。 在《大唐群侠传》这个游戏中,宠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宠物的来源也非常多,可以在野外抓,可以打boss得,当然也少不了直接在系统商店买宠物蛋孵化。宠物的属性,官方宣称是完全随机。但实际上,氪金确实能够提升高级属性出现的概率。数值就是李牧算出来的,他太知道其中的猫腻了。 宠物有加属性的,例如力量,敏捷、智力等。也有加极品爆率的,也就所谓的‘加幸运’,还有专门练级用的,加经验获取速度,各种各样,什么类型都有,一个极品的宠物,绝对能让游戏体验有一个质的提升。但李牧对胖达却不报什么期望,因为《大唐群侠传》里面,熊猫算是一个中立的物种,不可攻击,不可捕捉,也没有属性。 李牧把胖达抱在怀里,递给它一个窝头。 最近这家伙越来越能吃了,李牧给他准备的特制熊猫窝头,一天要吃二十几个,饭量已经超过了这里的所有人,一个顶三个。这么个吃法,也就是李牧不差钱,换了普通人家根本就养活不起。 “加油吃,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老爹骑着你去打仗。谁要是敢打我,你帮我咬他,记住没?” 胖达似乎听懂了,抬起头看了李牧一眼,嘤嘤嘤地叫了几声,又低头继续吃。李牧苦笑了起来,这叫声就输了啊,要是来日有机会上战场,带这么个嘤嘤怪去,指不定谁帮谁咬了。 眼见着一个窝头快被他吃完了,李牧又丢给它一个,便不管它,见库房里头有亮光,便踱步走了进去。院门是关着的,不用担心它能跑出去。 “小竹?” 让李牧颇感意外,他本以为是李知恩在库房里点数,没想到是小竹。见小竹捧着一个账本,煞有介事的样子,李牧不禁打趣道:“小竹啊,现在这个活儿交给你啦?识字么,就记账?” “侯爷小瞧人。”小竹哼了声,道:“我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么就不识字了。我不但识字,我还学会了四则运算法,厉害吧?” “厉害厉害。”李牧瞄了一眼,果然是用阿拉伯数字记账,看来小竹所言非虚。 库房空间狭小,小竹毕竟是个姑娘家,她自己在这儿点数,李牧也不好多待,正要转身出来,忽然瞧见角落里有一个皮袋,皮袋破了一个口子,可以看到里面装的东西。借着烛光,能看出似乎是画轴,李牧暗道奇怪,哪里来的字画呢? 李牧走过去,把皮袋从杂物堆拽了出来,随口问道:“小竹,你知道这个皮袋是哪儿来的么?” “哪个,我看看?”小竹探头过来瞅了一眼,道:“哦,这个啊。这个我知道,是四夫人带过来的。搬家的时候匆忙,就都堆在那儿了。” “天爱带来的?” 李牧愣了一下,旋即想了起来。张天爱曾提起过,上次她来的时候,带过来一批他爹早年间收集的古董字画,想必说得就是这一堆了。她爹是马匪,这些字画是怎么来的可想而知。不过没关系,管它怎么来的,在谁手里就是谁的,还能跳出个人要回去不成? 李牧跟小竹打了个招呼,抱着皮袋回了房间。来到唐朝,他还是头一次接触到‘古董’,十分好奇唐朝人眼中的古董,到底是什么朝代的。 他打开系着皮袋的绳索,把画轴从里面拿出来。手刚接触到画轴,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条系统提示,把他吓了一跳。 【丧乱帖:王羲之。】. 王羲之的真迹?! 李牧虽然活了两辈子都没有爱好过书法,但是人的名树的影,王羲之的大名他还是挺过的。他最有名的作品叫做《兰亭序》,中学的时候还背过这篇古文。《丧乱帖》李牧没听过,但既然是系统认证,那必定错不了,肯定是王羲之的真迹无疑。 王羲之的真迹啊!这得值多少钱! 李牧的手都在发抖,他把画轴拿出来,铺开在桌子上,借着烛光仔细打量,虽然一点也看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字很漂亮。 书圣不愧是书圣,写得着实是好啊! 李牧感慨一声,正要去拿第二个画轴,忽然脑海中又冒出一条系统提示。 【观摩“丧乱帖”让你对王羲之的书法有所感悟,触发“模仿”,要素收集进度1/10。】. 什么情况,这样就十分之一了?也就是说,再有九张王羲之的真迹,就可以完成要素收集,模仿王羲之的笔迹了? 哇喔!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可是王羲之啊!李牧瞬间脑补出一个画面,李世民再次责备他不勤奋练字的时候,他拿起笔,刷刷点点写出一幅《兰亭序》,李世民得是什么表情!他可知道,李世民最推崇的书法家就是王羲之,还不惊掉他的下巴? 只不过……到哪儿去弄九幅王羲之的字呢? 虽说唐朝距离东晋,不过三百余年。王羲之的真迹,在世间尚有不少存量。可是这些真迹,哪一个不是被人密藏起来。就算是李世民,也没听说他收集到了几幅。一幅两幅或许有可能,十幅,有点想多了。就算明知道谁手里有,人家也不可能拿出来给你看。 李牧把皮袋内剩下的画轴都翻看了一遍,果然再没有王羲之的真迹了,都是他不认识的人。倒是有一幅王献之的《中秋贴》,写得也是不错,但是没用啊,都是1/10,也写不出来。 李牧找了个木箱,把字画收好。躺在摇椅上,琢磨了起来。 说不动心那是假话,写字难看这件事,已经困扰他很久了。练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得日积月累,他又没那个耐性,所以一直就没练。现在有了【模仿】这个技能,让速成变成了可能,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但王羲之的真迹太少,凑齐十条要素,短时间来看几乎不可能。让李世民帮忙找?若没有假传圣旨的事情,倒是可以一试,现在去求他帮忙,岂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这可怎么办啊! 欸? 假传圣旨? 李牧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王羲之的真迹不好找,李世民的真迹有的是啊。不如就模仿一下他得了,再刻一个玉玺的印章,下回再假传圣旨的时候,可就真的天衣无缝了。 说干就干! 李牧翻箱倒柜地把所有圣旨都找了出来,全都摊开放在桌案上,看了半天,发现施行不了。他仔细对比过后,才知道,原来圣旨不全是李世民亲笔写的,他亲笔写的圣旨,只在少数。大多数都是通过中书省下旨,而中书省下旨,写字的是中书舍人,跟李世民的书法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看着3/10的进度条,李牧又犯愁了。上哪儿去找七幅李世民的墨宝呢?难道要他进宫跟李世民说,陛下我仰慕你的书法很久了,你给我写七幅字,让我复制一下你看可好? 不现实啊,皇帝又不是小弟,再说正在气头上,还是别去找晦气了。 李世民也不行,李牧又想到了一个人。在铜钱上面题字的欧阳询,在没凑齐王羲之的真迹之前,模仿一下他的笔迹先用着,至少比自己狗爬式的写法要强得多。李牧打定了主意,决定明日早起去拜访欧阳询。 当世的书法家中,以欧阳询和虞世南为最。二人在书法上面的造诣不相伯仲,但由于欧阳询曾得到李渊的重用,在铸造开元通宝的时候,题了这四个字,李渊在位的时候,欧阳询隐隐要高出虞世南一线。 但也因如此,欧阳询在士林之中,引起了不少的非议。清高之人认为欧阳询的字,因“开元通宝”沾染了很多铜臭气,已经落入了末流,后来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登基,欧阳询因是‘旧皇派’遭到边缘化,虞世南得到李世民的重用,被任命为礼部尚书。此消彼长之下,虞世南又高出欧阳询一头了。 士林风评因此更向虞世南倾斜,搞得欧阳询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书法是不是真的落入了下乘。这些年,他已经刻意地在规避原来的运笔手法,字体也从楷书,逐渐向行楷转变,极力想要摆脱“开元通宝”带来的影响。但写了一辈子的楷书,忽然改成行楷,别说他自己,就是其他人看了,也有些别扭。而他的主要对手虞世南,擅长得正是行楷。 世人对比二人的行楷,皆认为欧阳询要低一等。 因此在李牧说要练字的时候,李世民是打算让虞世南来教他。是李牧自己选了欧阳询,还嚷嚷着要练就练“钱书”,只不过嚷嚷的虽欢,却因各种事情,一直也没能真正地去找欧阳询学习。 欧阳询正经盼了一段时日,久等李牧也不来,以为他不肯学了,也就不了了之了。李牧大清早赶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问清了来意,赶紧迎到书房。 欧阳询让儿子搬来一个大箱子,用贴身带着的钥匙打开,把里面的字帖拿了出来。 “侯爷,这里是老夫生平得意之作,全都在这里了。侯爷尽管阅览,若是哪里不懂,老夫再为侯爷讲解。” “不着急,我先看看。”李牧压根也没存心思苦练,他只是来碰碰运气,若能copy成功更好,若是不能,暂时就维持原状。 李牧拿起字帖,心中暗暗祈祷,一定要成功。因为若是欧阳询这里不成,王羲之那儿也成不了。到时候就算收集了十幅真迹,他也别想模仿出王羲之的笔迹了。 不行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李牧翻看了欧阳询十幅不同的字帖之后,系统提示十条要素收集完毕。李牧大喜,忙要了纸笔,端端正正写了四个大字——开元通宝。 李牧拿出一个铜钱,对比了一下,略有差别,但总体上来说,至少也有个九成相似了。 “老学士,您看我写的这‘开元通宝’,与您写的‘开元通宝’相比,有什么不同么?” “开元通宝”这四个字,曾是他的巅峰,被他视为代表作。但后来随着风评的转变,这四个字又变成了他的心病,提都不想提。他这一箱子得意之作,唯独“开元通宝”的原稿被他毁去了,如今看到李牧写出的“开元通宝”,竟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第426章 大碗宽面(卷终) “仅仅是看了老夫的字帖,未问一句章法,就能写出这样的字,侯爷天资之聪颖,为老夫平生所仅见也。若非老夫亲眼所见是侯爷写出,都要以为是自己写的了。只不过……”欧阳询叹息一声,道:“侯爷,听老夫一句劝,还是不要学老夫的楷书了。老夫的楷书,已然失了灵气,您没听到过士林的风评么、老夫的楷书,铜臭之气太重——” 说着话,老学士的眼眶通红,显然在心里,他是对这个评价不服气的。可是舆论已经成型,他又改变不了,除了一腔抑郁,还能如何? 李牧对此事多少也有所耳闻,闻言搁下了笔,笑道:“老学士所说,本侯不能苟同。我来登门求教,就是因为‘开元通宝’这四个字,若没有这铜臭之气,我还不来呢。” “侯爷此言何意?老夫着实一片好心——” “欸、”李牧摆手打断欧阳询的话,反问道:“老学士过于妄自菲薄了,若您的字不好,本侯会来登门求教么?莫不是老学士以为,本侯没有眼力,分不出好坏么?” “不敢!老朽绝不敢质疑侯爷的眼力。”欧阳询如今不过是一学士而已,爵位也只是一个县男。李牧高居侯爵之位,又是当今陛下眼前的红人,他怎敢得罪,慌忙辩解道:“只是士林风评,唉,人言可畏啊!侯爷来年便要科举,若是因学了我的字体,而耽误了侯爷的大事,老夫怎承担得起呀!” “士林?”李牧哈哈大笑,道:“原来老学士在意的是这个,冒昧问一句,是何人带头贬低老学士的?” “这……”虽说背后非议他人,不是君子所为。但为了这事儿,欧阳询已经窝火好几年了。见李牧对他的楷书如此推崇,更觉遇到知音,便把满肚子苦水一股脑地往外倒出:“先是大儒郑经,随后便是整个山东士族,学子,最闹腾的那几日,老夫便是连弘文馆都待不得了。还是陛下怜悯,把老夫调到了崇文馆著书,才躲避了风头。” 郑经? 好熟悉的名字。 李牧搜索记忆,似乎想起来了,问道:“可是那个被陛下逐出长安的郑经么?” “正是!” 李牧又笑,道:“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竟能一言而定老学士的书法优劣。原来是他,一个欺世盗名之徒!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评论您的书法?不要说他,便是整个山东士族,又算什么狗屁。我根本不放在眼中,老学士的楷书,在本侯的心里,就是当世第一!不然我也不会来请教,至于所谓铜臭之说,更是放狗屁!写在铜钱上就铜臭了?要是真清高,别用钱就是了!一边用着钱,一边喊着铜臭,这等人才是真正臭不可闻!” 欧阳询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追问道:“侯爷真是这样想么?” “当然!”李牧掷地有声道:“今日本侯学了老学士的楷书,便也算是老学士的徒弟了。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拿‘铜臭’二字嚼舌根,给我听着了,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听李牧说要拔人舌头,可把欧阳询吓了一跳。老学士半辈子都在埋头练字,一生也未与人有过争吵,更不要说拔舌头这么残忍的勾当了,光是听了,就已经浑身颤栗,赶忙道:“侯爷千万不要这样说,老朽愧不敢当。侯爷只是看了老朽的字帖,老朽未加一丝指导,岂敢言师?拔舌之事更是休提,嘴巴长在他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老朽的字能入侯爷的眼,已经是知足了!” 主动认师父还被拒绝,让李牧多少有点尴尬。时候也不早了,再待下去到了饭点儿,欧阳询就得安排宴席款待了。李牧不想叨扰,便借故有事,告辞离开。欧阳询一直送到门口,又赠了一幅《千字文》给李牧。这幅《千字文》乃是行书字体,多半也是为了让李牧多看看他的行书,少在他的楷书上纠结,以免惹出了事端,再连累到他。 李牧猜出他的心思,却也没有说出来。毕竟人各有志,欧阳询已经是花甲之年了,图个安稳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么一看,似乎自己的名声不咋地啊,看把老学士吓得,都恨不得划清界限了。 回到凤求凰,日头刚过巳时。今天的生意好,前院忙得不可开交,厨子都被叫过去帮忙搬东西了。李牧回到家,竟然没得饭吃。又不好为这点事跟白巧巧抱怨,只能是等着了。 独孤九建议李牧去他老丈人白闹儿那儿吃,白闹儿的老伴儿王婆馒头蒸得不错,独孤九吃过几次,觉得挺好。但李牧却不想去,虽然现在他对白闹儿的恨意几乎已经没有了,但对白闹儿这个人,他还是不喜欢。能少接触,就少接触,没事儿的时候,几乎从来不会提。白闹儿也有自知之明,自打如愿以偿当上了京东集的市令,他也很少在李牧的面前出现,就算有事,也多是让二狗来传话,不会自己登门。 “唔……自己做!” 李牧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去看白闹儿那张脸,转身进了厨房。独孤九站在门口不进去,拧着眉头道:“大哥,书上说君子远庖厨,你还是出来吧,这不合适。” 李牧已经把面拿出来放在桌案上了,闻言道:“有啥不合适?哪有那么多规矩?我看你就是没饿着,饿着了,你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哎呀——”独孤九见李牧撸胳膊网袖子,这是要真动手自己做了,也顾不得委婉了,道:“大哥,非得让我把话说明了么?我不是不饿,我是——你做出的东西能吃么?” “哎哟哟哟,还能吃吗?”李牧哼了一声,道:“知道你大哥我干啥出身的么?” “啥?”独孤九还真不知道,他对李牧的了解,都是他来长安之后的事情。 “你大哥我当乡勇运粮,被突厥人俘虏。之所以能活下来,靠的就是做饭的手艺。我可是正经在突厥大营当了好几个月的厨子呢,我做得饭食,突厥人吃了都说好!”这可不是吹牛,真的是实情。若非原来的李牧会做饭,突厥人给唐使找厨子的时候,也轮不到他。李牧遇不到唐俭,也就没后面这些故事了。 独孤九还是半信半疑,靠着门框看着李牧和面,嘟哝道:“突厥人跟野兽一样,他们懂得什么好坏啊。大哥,要不你还是别做了,我骑马去买些回来吃,用不了多少时候。” “不准去!”李牧瞪了独孤九一眼,道:“你哪儿都不准去,我做成什么样儿,你都得给我吃了,不吃就不是兄弟!” 独孤九听到这话更加绝望:“大哥……” “哎呀,你放心好了。”李牧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中进入系统,找到【烹饪术】,把【大碗宽面】的配方学了,道:“今天我就让你开开眼界,什么叫做面食界的霸主。大碗宽面,有没有听过?” “呵……”独孤九抿嘴不答,李牧也不在意,自顾地揉面,团成剂子,拿擀面杖擀成片,然后用刀切成宽条。下锅煮,煮好了,放到碗中,倒上提前做好的卤子。看着碗里晶莹的面条,李牧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子成就感,拿起来给独孤九展示,道:“你看这个面它又长又宽,就像这个碗它又大又圆。你吃、我的、面、觉得、很好吃,我给你擀面、也觉得、很开心——” 独孤九看着忽然抽风像是一个傻屌似的李牧,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接过碗,伸手拿了一双筷子,愁眉苦脸像是喝药似的往嘴里扒。 “唔?” 一筷子面条入口,独孤九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惊奇地看向李牧,道:“大哥,好吃啊!” “都跟你说了,现在信了吧?”李牧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差。毕竟是系统出品,也差不了哪儿去。 独孤九又往嘴里扒了两筷子,含混不清道:“大哥,面是挺好吃,但是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磕磕巴巴的,样子有点傻。” “呿、”李牧扬起高傲的下巴,道:“你不懂,这叫hip-hop!” “黑怕?”独孤九懵了,呆道:“什么黑?谁怕?” 李牧没法解释,抬手给了独孤九后脑勺一巴掌:“吃你面吧你!” …… 吃完了大碗宽面,两兄弟打着饱嗝,各自回房间休息了。李牧本来是打算睡个午觉,但怎么也睡不着。总感觉像是有点事儿没做,但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儿似的。一直辗转反侧,琢磨了半天,他把问题归结在了没人搂着。堂堂侯爷,睡觉怀里得搂着个人才行啊,没人搂着怎么能睡着啊! 李牧从床上爬起来,气咻咻地往前院走,打算至少也得把白巧巧和李知恩叫回来一个陪自己睡觉。生意有什么好做的,差那几个钱么?本侯的睡眠若是影响了,是这几个钱儿能弥补回来的? 还没等他到前院儿,身后追上来一个人。李牧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二狗,便停了下来,问道:“气喘吁吁的,有啥事啊?” “禀告侯爷!”二狗气都没喘匀乎,脸上却止不住喜色,道:“侯爷,小的刚从平康坊回来——” 李牧不禁皱眉,道:“你去嫖宿就不必跟我说了吧。” “不是,小的岂敢。”二狗忙解释,道:“小的奉侯爷的命,在平康坊监工。特来禀告侯爷,四海赌坊已经提前完工了,比预计提前了七天呐!” “哦?”李牧眨巴眨巴眼睛,道:“倒是比我预想的快了不少,公孙康这家伙有点门道啊,该不是偷工减料了吧?” “没有没有!”二狗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道:“公孙主事只是把人力优先集中到了四海赌坊,这才提前完工。侯爷不是定下了进度么,四海赌坊是头一个,主要是为了不耽误侯爷的事情。” 李牧蹙眉道:“说得好听,还不是邀功请赏?你去,告诉公孙康。本侯要的是按期完成,不是自作聪明。他提前完成一个,就有另一个耽误的,进度表是干什么用的?让他给老子长点记性,按照进度表完成就行。再整这些没用的,让他自己掂量!” 二狗见李牧语气不对,吓得脸都白了。侯爷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怎么提前完成还是错呢?心中畏惧更甚,不敢再多待,灰溜溜地回平康坊传话去了。 “提前了……”李牧喃喃念叨,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前院,而是来到了库房。独孤九听到声音,也出来帮忙,帮李牧往外搬东西。 都倒腾到了院子里,独孤九问道:“大哥,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怎么还有砂子?”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做琉璃,你怎么这点记性都没有啊。” “啊?”独孤九纳闷地皱起了眉毛,心里暗自嘀咕,说过吗?啥时候说了?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再问,跟着李牧把家伙事儿搭起来,帮他打下手。 李牧要做的是赌坊用的“筹码”。 其实在这个时代,甚至说整个中国的古代,赌坊中都是没有“筹码”这回事的。买定离手,大家都用得是真金白银。也唯有这样,玩得才放心,才爽快! 但李牧却决定使用筹码,而且还是用玻璃做的筹码。他做这个筹码,不止是为了赌坊,更是为了他未来的计划。随着商业越来越兴盛,金钱交易必定越来越频繁,数目也越来越大。而无论是铜钱还是金银,都难以避免重量的问题。 这时候,若是有玻璃筹码用于交易,必定会方便很多。而玻璃的制法,如今只有他因为系统的关系熟练掌握,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仿制问题。 “来,大个儿,帮我把这袋砂子倒进去。” 李牧猫着腰生火,随口吩咐道。 独孤九见李牧叫错了名字,小声提醒道:“大哥,我是小九儿啊。” 李牧怔住,他抬头看了眼独孤九,忽然想起来。上次制作玻璃的时候,在旁边帮忙的是李重义,而他刚刚说话的时候,也是一直把独孤九当成了李重义。 李牧张了张嘴,叹了口气。 “小九,你说大个儿现在能到哪儿了?一天一宿了,得走出几百里了吧?” “应该不止——”话还没说完,忽然后门‘哐当’一声,一个人影窜了进来。 “大哥,我回来了! 第427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 “思文!” “大哥!” “弟!” “哥!” “这是真的么?” “是我呀,大哥!” “我的兄弟啊!” 李牧张开怀抱,李思文狂奔而来—— 眼见俩人要抱上了,独孤九脚下忽然动了一下,一个小石子儿被他的脚跟儿一踮,稳稳当当飞到了李思文的脚下。 “哎呀——” 李思文踩到石子儿,脚下失去平衡,向前扑了过去。李牧见他摔倒,赶忙伸手去扶,突然裂锦之声响起。李牧瞬间感觉到一股凉风,顺着裤管窜了上来,冻得浑身一哆嗦。 李思文趴在地上,扔掉手里的破布,抬头看到李牧的两条大毛腿,结结巴巴道:“大、大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 “你个混账啊!你扯哪儿不好,扯我裤子干啥!这要是让人看见了,我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在了你的手中?” “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小点声喊。” “你都把我裤子扯成裤衩了,还不让我说了?我就不小声,我就喊——” “夫君,晚上吃什么?中午没顾得上你,晚饭我给你包馄饨……”白巧巧从前院过来,看到这样一幕,顿时呆住了。李牧回头看到白巧巧,又看了眼地上趴着的李思文,脑袋瞬间嗡地一声,赶紧跑过去解释:“娘子,不是你想得那样,你误会了!” 白巧巧转身捂住脸,嗔道:“夫君你快找个裤子穿上啊,这是干嘛呀、” “哎呀,我在跟你解释啊。咱们老夫老妻了,你该不会怀疑我这个吧?我、我我……” 李牧语无伦次,绕着白巧巧慌忙辩解。这会儿李知恩带着小竹过来,要去库房拿货,看到李牧光着两条毛腿绕着白巧巧赚钱,吓得赶紧把小竹的眼睛捂住,回头急道:“主人,你就算再急色,也不能在院里啊,这,这像什么样子嘛!” “你给我闭嘴!” “先围上吧。”独孤九脱掉身上的大氅,围在了李牧的腰上。李牧赶紧捂住关键部位,像一只大马猴似的,连跑带颠地跑回屋换裤子去了。 这一幕,刚好被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思文收入眼中。他奇怪地皱起了眉头,仔细打量独孤九,心头泛起了疑惑。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先过来跟白巧巧见礼。对于这个嫂子,他还是非常敬重的。至于李知恩么,他就不怎么太当回事了。在唐朝人的主流意识形态里面,妻与妾的分别,还是非常明显的。仅是打了个招呼,李知恩也晓事,福了一礼,带着小竹去库房了。 李牧换好了裤子,从屋里出来。白巧巧已经去了厨房,李思文来了,当嫂子的自然要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宴款待,她去吩咐厨子了。 李牧来到李思文跟前,兜头就是一巴掌。李思文挨了一下,疼得直咧嘴,揉着后脑勺不满道:“大哥,我好不容易才回来,进了城家都没回直奔你这儿,你怎么还打我呀?你见到我,不高兴、不开心吗?” “不开心!”李牧往门外瞅了眼,道:“这回没带个什么卖身葬母的娘们吧?我可警告你啊,别挑战我的脾气!” 李思文赶紧赔笑,道:“大哥,吃一堑长一智,我再蠢也不至于上两次一样的当吧——”说着,他扯开话题,视线瞄向了独孤九,努了努嘴,问道:“大哥,这位是……?” “哦,忘了你们没见过面。我来给你介绍,这位也是我的兄弟,叫做独孤九。他的父亲,便是独孤氏阀主,独孤修德。”这边介绍完了,他又给独孤九介绍:“他就是李思文,我跟你提起过的。” 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眼,李思文先伸出了手。“握手”这个新礼节,他是跟李牧学的。现在已经在定襄附近推广开来了,他自己也习惯了。 但独孤九却好似不太想跟他握手似的,面对李思文伸过来的手,选择了用抱拳回礼。李思文有些讪讪,却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不习惯握手,略显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李思文是个活泼的性格,既然李牧说独孤九是他的兄弟,他自然也就当兄弟看了,道:“独孤九,小九儿,哈哈,以后咱俩也是兄弟了。不必称呼名字这么生分,叫我二哥就行,我比咱们大哥小半年,你应该没我大吧?” 独孤九抿了抿嘴,看了李牧一眼,道:“还是先称呼名字吧。” “……”接连热脸贴冷屁股,李思文有点挂不住脸了,正要说点什么。独孤九飘然跃上了墙头,回头对李牧道:“大哥,我忽然想起家里有点闲事儿,回家一趟,明日回来,你们许久未见了,好好聊聊。” 说完,人影闪动,几个跳跃间,已然看不见了。 李思文吓傻了,指着独孤九消失的方向,结结巴巴道:“大、大哥,这、这是什么情况!” “轻功咯,高手没见过啊?” “真有轻功啊!”李思文瞠目结舌,心中暗道,还好刚刚没有表现出不满,否则自己现在估计已经挂了吧。 “你不是看见了么,走,咱俩屋里聊去。”李牧转身进屋,李思文赶紧跟上,连珠炮似的提问:“大哥,他为啥戴个面具?院子里这堆东西不管啦?我刚才还去了你原来的宅子呢,那儿怎么变医馆了?大哥大哥,大个子哪儿去了,我听来往的商人提起内务府,内务府是咋回事啊大哥……” …… 独孤九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家,绕过护卫,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凭他的功夫,做到这一点很容易。点燃了蜡烛,有了光亮,下人们才知道少爷回来了,赶紧去通报独孤修德,又通知厨房,为独孤九准备饭食。 下人们忙活够呛,独孤九却没有半点兴致。他今日看到李思文,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或者,从李牧把他认错成李重义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不舒服了。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在李牧的心中,他占据的位置很小。不如李重义也就罢了,毕竟在他认识李牧之前,李重义就跟在李牧的身边,他还勉强能够接受。而且李重义的实力,能够得到他的认可。但李思文是个什么鬼?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半点武功都不会,而且体格也弱,行为举止,嬉皮笑脸的样儿,与长安城中那些纨绔子没半点差别。 这样的一个人,李牧竟也叫他一声兄弟。而且看那股子亲热的劲儿,完全不在李重义之下。这么对比,自己好像就是那个最不如人的了。独孤九的心里怎么平衡得了,他自认是陪伴李牧最多的人,尤其是李重义搬到清河郡王府之后,可以说是除了睡觉之外,二人形影不离,怎就落得个谁也不如的下场呢? 独孤九心里难过的很,因此才借口家里有事,回到家中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他想清静,但偏偏有人不让他清静。独孤修德听说儿子回来了,顿时喜出望外,颠颠地小跑过来,嘘寒问暖来了。独孤九正闹心的时候,本不欲跟独孤修德多说话。但又一想,确实也是许久不回家一次,若再不理会父亲,实属不孝之举了。只好勉打起精神强应付着,独孤修德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不问,他也不说。 父子二人一直聊到了饭食,独孤修德也没走的意思,还叫下人端上了饭菜,看样子是打算持久战了。 独孤修德之所以这么磨叽,是源于近日收到的一个消息。坊间传言,逐鹿侯李牧秘授工匠技艺,竟能做到一日之内,传授数十工匠,个保个学会的程度。 独孤修德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不信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就算是鲁班再世,手把手的教,也必定得有学不会的。人的悟性高低,岂能一样? 但随后得到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信。为了运输货物,他在李应的造车作坊定了二十辆包铁板车。谈这笔订单的时候,随口提起近日热议的关于李牧授艺的事情,李应拍着胸脯告诉他,这件事绝对是真的。他的理由是轴承的供应速度,若非李牧真的教出了一批工匠,轴承的供应速度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而且最近这几天,李牧一直都在山谷忙活,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做轴承,但供应却不间断,不就说明问题了么? 这让独孤修德心热了起来,既然李牧有这样的本事。若能求他为独孤氏教出一批工匠来,再加上独孤氏原来的底蕴,岂不是有希望一跃而同五姓七望比肩? 南北朝时期的皇族,还有再现辉煌的一日?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即便是求到李牧身上,多半也是被拒绝。但因为独孤九的关系,独孤修德还是抱有一线的希望。通过与李牧的来往,独孤修德可以确认,李牧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事关家族百年兴衰,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不能放弃。最多也就是李牧不答应而已,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损失。 独孤修德拐弯抹角地把意思说了,独孤九这才明白老爹磨磨叽叽缠着自己是什么用意。顿时气得脸色都涨红了,道:“爹,你怎么能有这么卑劣的想法?” 独孤修德震惊了,他没想到竟然从自己的儿子口中听到了‘卑劣’二字,登时扬起手来要打。但面对从小都没舍得碰一指头的唯一的儿子,他哪能下得去手,气得牙根痒痒,没好气道:“行,你个混账东西,跟李牧混了几个月,竟然说自己亲爹卑劣了?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卑劣了?我为家族谋算,怎能称之卑劣?” 独孤九正色道:“爹,我跟在大哥身边,他的付出和辛苦,我都看在眼中。我也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嘴脸。我只是没有想到,爹你也和他们一样,自私且自利。听说有很慢好事儿,便凑过来,想要据为己有。儿子斗胆问一声,凭什么?” “大哥发明东西也好,传授技艺也罢。我跟在他身边看得最清楚,他没有一回,是为了一己之私。倒是这些门阀世家的人,接近大哥,无一次不是为了自己。两相对比,高下立判。爹,不要说我不知道此事真假。即便是真,我也不会给大哥添麻烦。他既然选择秘密传授,必有他的考量,若因为我的缘故,搅乱了大哥的计划,才是大不应该。爹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跟你同流合污的!” 独孤修德被噎得哑口无言,实在是想不到话来反驳,指着独孤九骂道:“你个逆子啊!帮你爹的忙,你叫同流合污?我是为了谁啊!不要忘了,你是我儿子!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我现在的所有谋算,你口中的自私自利,还不都是为了你?我总有老的一天,等我死了,这偌大的家业,还不都是你的?你倒是清高,我看你就是傻!” 独孤修德越说越气,心里也是着急,跺脚道:“傻孩子,我知你的心思与寻常男儿不同。但你要清楚,你是男儿身!你再向着李牧,他也不能——” 话还没说完,只见人影闪动,独孤九已经不知了去向。 窗外吹进来的冷风,让独孤修德清醒了一点。他重重叹息一声,叫下人进来收拾了残羹,离开了独孤九的小院儿。 他知道,他说得有点过了。对自己的儿子,不应当说这个话。但这情急之下的话,正是他心头最大的担忧。若真给他言中了,可如何是好啊? 独孤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若有了龙阳之好——独孤氏,可怎么办啊!他日见到列祖列宗,他也没法交代! …… 解答完了李思文的所有疑惑,已经奔着子时去了。李牧已经有些困倦了,但李思文仍神采奕奕。这小子进城之前,躺在拉箱子的板车上睡过一觉了,现在根本一点困倦的意思都没有。 李牧顶不住了呀,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好几天没跟白巧巧好好亲热了。实在是熬不住了,李牧打了个哈欠,道:“思文啊,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休息,有的是时间聊……” “大哥,要是怕吵到嫂子,咱们哥俩到客房,促膝长谈……” “来。”李牧带李思文到了门口,李思文走出去,天真地转过头问:“大哥,你怎么不走?” 李牧抬起腿,猛蹬一脚,李思文咻地一下飞了出去。 关门,睡觉! 第428章 杀人不眨眼 夜已深,营地一片静谧。 李重义没有卸下铠甲,和衣而卧,两柄巨斧通过机括扣在他的护臂上,保证他随时都能进入战斗状态。这让与他同一帐篷休息的王普非常紧张,生怕李重义哪天做梦或者翻身翻大了,给他来一下子,那么大的斧头,一下子小命就没了。 忽然,一阵鸟类展翅的声音响起。 熟睡的李重义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他霍然站起来,把王普吓得一激灵,心中暗道,难道是梦游了不成?一惊一乍,这是要干嘛? “你继续睡,没事。” 李重义说了一声,起身出了帐篷。曲起二指打了个口哨,只见东北方向,嗖、嗖射出两箭。两支箭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命中目标。 “报!” “报!” 一个锦衣卫小旗飞奔而至,手里拿着一只死去的信鸽,单膝跪下,双手呈给李重义。随后,李崇义也飞奔过来,手里同样拿着一只死去的信鸽。 李重义嘴角微微勾起,不是笑,是他动怒的前兆。 “行动!” “诺!” 李崇义应声,摘下腰间牛角号。随着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帐篷中钻出一个个未解甲胄的锦衣卫。像是预先有预演一样,把整个营地围了起来。 两队锦衣卫分别冲进两个帐篷,不多时,两个被捆成粽子的人被拎了出来。 其中一个,赫然是马周。两个锦衣卫压着二人的肩膀,使得他们连头都抬不得,整个人杵在地上,脸上尽是灰土。 骚乱惊动了熟睡的真腊使团,众人皆惊惧不已。真腊王子摩托跟髯多娄两个人,战战兢兢地从帐篷出来,不敢靠近,远远地偷瞄,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哗变,若是哗变,凭自己这边现有的人手,都不够那个铁甲大汉一个人杀的,更不要说他还有五百兵卒了。 李重义没去管它,把一只信鸽丢在马周面前,森然道:“马周,我大哥对你赞许有加,特许你提前毕业。又派你随我去真腊国,这是何等的信任,但你却辜负我大哥,与他人传递消息。马周,你对得起我大哥么?” 马周倒是一个有骨气的,他努力撑起头,看了眼李重义,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无话可说。你想怎么做?” “呵!”李重义残忍一笑,道:“你得死!” 他的眼睛瞬间变红,咆哮道:“背叛我大哥的人,让我大哥失望的人,全都得死!”说着话,他的右手已然探出,拎起马周身旁那个商人模样的人,掐着他的脖子,瞪眼珠问道:“你以为隐藏在真腊使团的帐篷里我便找不到你了么?太小觑我了!” 这人被掐得满脸通红,眼见死亡临近,奋力呼喊道:“别杀我,我是不良……” 咔嚓一声脆响,这人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重义像是丢弃一件垃圾一样,把这人丢在地上。 “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谁,想害我大哥,你就该死!” 众人惊惧不已,说杀就杀,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谁想得到平时在李牧身边低眉顺目的李重义,离开李牧之后,竟变成了一个如此狠辣之人。 尤其是他杀人的时候,通红的双眼,在黑夜中如同择人而噬的饿狼一般。让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生怕他的下一个目标,就轮到自己身上。 “该你了,马周。” 李重义弯下腰,薅着马周的脖领子,把他拎了起来。李重义的大手,覆盖在他的脖子上,还没掐,马周已经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他自问与李重义也认识一个多月了,虽不算熟悉,但平时也说过几句话,但现在看来,在他心中,完全没有一丝情分,或者说,也许有那么一丝情分,但在自己‘背叛’李牧的时候,这一丝情分反而火上浇油了。 “你辜负了我大哥的信任,我不想给你留全尸!” 李重义把马周重重地掼在地上,挥动巨斧便要斩下! “住手!” 关键时刻,王普扑了过来,用尽全力撞在李重义身上,巨斧偏了方向,在马周头上划过,脑后掠过凉风,差点把他吓得尿裤子。 “你松手!”李重义双目赤红地瞪着王普,大有听到一个不字,连他也要一起剁了的感觉。 王普死死地抱着李重义的胳膊,道:“大个子,刚才那个人你杀了也就杀了,毕竟身份不明。但马周,你杀不得!他不仅仅是你大哥看重的人,而且他还是——” 王普踮起脚,在李重义耳边小声嘟哝了一句,李重义再看向马周的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 王普见他仍在犹豫,蹲下把鸽子腿上的纸条摘下来递给他看,急得直跺脚,道:“大个子,你不要糊涂,你把他杀了,是给你大哥添麻烦!你想害了他吗?!” 听到这句话,李重义方才动容。他深呼吸了一下,把斧子收了回来,解下腰间的干粮袋,丢给马周,道:“你走吧!” 马周张口还要说什么,王普急忙拦着,道:“马周,你我有同窗之谊,我才这样救你。你要是再多话,常何将军的面子也难保全你的姓名,真较真起来,你当逐鹿侯在乎吗?” 马周抿了抿嘴,捡起地上的干粮袋,向王普施了一礼,扭头沿着原路往回走。 李重义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挖个坑,埋了,各自回帐篷睡觉。按照行程计划,片刻不得耽搁!” “诺!” 众人轰然应声,一队锦衣卫挖坑埋人,其余各自回帐篷。观望的真腊使团的人,也不敢再逗留,也都各自回了帐篷。 李重义钻进帐篷,解下了臂甲,两把斧子放在身边,平躺下来,闭上了眼睛。王普随后钻进来,偷偷瞄了眼李重义的样子,挪蹭过来,小声道:“大个子,你太冲动了些。你不能这样啊,你这样会坏了你大哥的事。” 李重义并不睁眼,瓮声道:“昨天我就发现这两个人有猫腻,今日捉了个正着。真腊之行,大哥全然是为了百姓,牵扯着身家性命。若是消息泄露出去,传到那些狗御史耳朵里,害了大哥怎么办?” “哎呦喂……”王普急得直拍大腿,道:“大个子,怪不得你大哥担心你,三分五次叮嘱我。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呀,心意是好的,可是这做事啊,不是这样做的。我来问你,你觉得是你聪明,还是你大哥聪明?” 李重义睁开眼睛坐起来,道:“自然是我大哥,我大哥聪明绝顶!” “那不就得了?”王普重重一叹,道:“你可知道,你大哥为何要让马周跟着来?其实本来完全没有必要让他来,让他来,便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常何将军府上的门客,而常何将军……你可知道常何将军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哎呀——”王普叹息一声,耐着性子道:“常何将军虽比不得李靖大将军、李绩大将军等人战功彪炳,但他很早便跟在陛下身边,乃是秦王府旧将。当年陛下起事,正是常何将军把守玄武门作为内应。时至今日,也是他在玄武门把守。你想想,陛下把自身安危都托付在他的身上,对他得是多么的信任。换句话说,他就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啊!” 李重义拧着眉头,道:“所以,大哥让马周跟咱们一起去,便是猜到他会给常何将军传递消息,从而通过常何将军之口,透露给陛下么?” “正是如此!” 王普叹道:“侯爷乃是我平生所见最为聪明之人,他知道山谷中人多眼杂,而且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假传圣旨的事情瞒不住,陛下早晚会知道。所以他留下马周这个人,就是给陛下当眼线,让陛下对这里有所了解,不至于遐想出其他的事情来。哪成想你今日……唉,你呀!” “那我把他找回来!” 李重义说着就要起身,被王普拉住了,道:“现在去找还有何用?马周既知你识破了他,又要杀他,如何敢留下?就算留下,他如何敢继续传递消息?即便你逼他传递消息,他传递的消息,又会怎么写?事情已经做了,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啦。” “那怎么办!”李重义有些慌了,道:“我坏了大哥的事!” “事已至此,咱们也没办法。等马周回到了长安,侯爷见到他,必然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他一定会有办法的。”说着,王普看向李重义,道:“大个子,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不过脾气得收敛些,杀气太重了。” 李重义对王普的劝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喃喃道:“我又给大哥惹事了,唉,我真是没用,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我真是没——” 王普见状,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回到自己的铺盖,钻进了被窝。 …… 瑞雪兆丰年! 清早起床,李牧从屋里出来,便被眼前的雪景震撼了。来到长安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院子里的积雪足有十公分,踩上去险些没了靴子。 “娘子,快看,下雪了!”李牧跳到院子里,冲屋里喊,兴奋的像个孩子似的。 白巧巧披上貂儿,从李牧身后探出头看了眼,嗔怪道:“夫君,咱们在马邑的时候,雪比这大多了,也没见你高兴成这样。” 李牧心里暗道,你见那人也不是我啊。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突厥大营了。正赶上化雪的时候,没赶上下雪的时候。再说,突厥大营也不让打雪仗啊。 李牧抓了把雪,捏了个雪团子,蹲在了李思文的房门口,喊道:“思文,快起来,吃饭了!” 白巧巧见他这副幼稚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屋里梳洗去了。 “大哥,起这么早啊……”李思文听到声音,打着哈欠从客房出来,还没等把眼睛睁开,一个雪团子正好砸在了他的脸上。箍在他脸上的雪融化成水,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顿时就精神了。 “大哥,我跟你拼了!” 李思文弯腰也攥了个雪团子回击,俩人你来我往,在院子里打起了雪仗。这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兄弟俩默契地换了个眼神,一人攥了一个大雪团子,躲在了大门两边。 “吃我一记!” 李牧大喝一声,兄弟俩的雪团子一齐砸了出去。 啪!啪! 预想中的二连击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俩人脸上各多了一个红印子。因为进来的人是独孤九,推开门的瞬间,便察觉到大门两边有人,手里的剑抬起来挡了一下,俩人扔出去的雪团子都被挡了回来,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弱智、” 独孤九酷酷地哼了一声,径直走向厨房,他一夜没吃东西,有点饿了。 “喂,小九,你说谁弱智啊,你就这么说你大哥啊?” “对啊,你就这么说我大哥啊?” 俩人追上去评理,独孤九理都不理,李牧恼羞成怒,猛地窜上去把独孤九扑到,抓起雪往他脖子里塞。独孤九从未被人如此‘轻薄’过,一时有些慌了手脚。虽然他可以轻松把李牧击飞,但毕竟不是别人,他实在下不去手,竟被制住了。 李思文见独孤九被李牧压在身下,忽然好奇心起,心道昨天就没见到这个戴面具的家伙真面目,此时不正是好机会么?我倒要看看你长啥样!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独孤九挣扎,脸朝上的当口,李思文伸手把独孤九的面具摘了下来。 “放开我,凉啊……” 说出‘放’的时候,独孤九还是戴着面具的,到了‘开我’之后,面具已经被李思文摘了下来,没了【变声面具】,音调瞬间便回了他原本的模样,从“少年音”变成了“少女音”,李思文也终于看到了独孤九的模样,惊得呆住了,手里的面具也掉在了地上。 李牧也停止施暴,独孤九抬手在脸上一摸,不见了面具,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他羞恼地把李牧推开,捡起地上的面具戴在脸上,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李思文呆呆地看着独孤九消失的方向,咽了口口水,懵道:“大哥,他到底是男是女啊?” “收起你龌龊的想法,他是男人,男人!” 第429章 筹码货币 经过早晨的一闹,独孤九又没了影子,李牧也没去找他,虽然他自知是过分了些,但毕竟是兄弟,如果他去道歉,显得更加奇怪,还不如什么都不做的好。 李思文也被李牧赶走了,他刚到长安就来了京东集,家门还没进呢。李震是他的亲大哥,如今独自一人留在长安支撑英国公府的门庭,既然是“探亲假”回来,怎么能不去见面。倒是李思文有点不乐意,他自小就因为脾气秉性的关系,跟自己的亲大哥李震有些不和睦,兄弟俩以前也不说几句话。 不过他还是回去了,毕竟多日不见,而且经过一系列的磨练,李思文已经不是从前的李思文,他多少也成熟了一些。 只剩了李牧一个人,还是没法闲下来,他让二狗找来几个帮闲,把院子里的积雪打扫了一下,然后重新架起制造玻璃的家伙事儿,开始鼓捣玻璃。 前世李牧没事儿看历史小说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一段类似于这样的情节。主角要搞经济改革啦,搞经济呢,先从货币入手,通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手段,或耍诈,或逼迫,让所有人都接受纸币或者说银票、交子,总之就是搞出一个货币来,然后通过操纵市场大赚特赚。 李牧当初在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是写小说嘛,作者爱咋写就咋写,完全不用考虑合理化。但是轮到他穿越的时候,李牧发现这条路好像行不通。倒不是人家的方法有问题,而是他自身的问题——他对金融类知识,基本上就是看个新闻的水平,连炒股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如何能做到操纵市场? 他能在大唐逍遥自在,靠的就是系统和远超大唐土著的见识。对于一些事情,他知道未来的结果会是怎样。比如他现在就知道,大唐的军神是李靖,在李世民登基后到李靖去世这段时间里,凡是李靖参与的战争,无往而不利。所以抱住这根粗腿很有必要,就算抱不上,至少也不能得罪。 而在李靖之后,便是李绩的天下。唐高宗李治,就是靠着李绩的辅佐,建立了赫赫武功。同时,也是靠着李绩这根定海神针,在登基的初期,斗败了野心膨胀的长孙无忌等。但也因为长孙氏的失势,埋下了武则天惑乱大唐的伏笔。 这些对历史走向的把握,是李牧能在选边站的时候,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但是对于他和大唐土著一样不了解的事情,比如金融。甚至他都不如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谋国的宰相们了解。若是参与其中,不一定能占据上风、把控局势,很可能会把事情搞砸、或者为他人做了嫁衣。 对于这种没用把握的事情,李牧的选择是敬而远之。但这也不代表什么都不做,例如他现在搞的玻璃筹码。这个东西,因为技术壁垒的关系,当世无人可仿制,因此成为了一种高额货币的优良之选。类似支票,只要能够保证无限兑付,它便就具有了货币的功能。 而且操作起来十分简单。 李牧的计划是这样的,玻璃筹码只在长安城的“四海赌坊”发行。也就是说,想要得到玻璃筹码,只能在长安城的“四海赌坊”用钱兑换,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但是,它可以在其他城的“四海赌坊”得到兑付。 例如,长安城某商人想去洛阳城采购一批货。正常的情况下,他想买一车货,至少要带着半车的钱。带着这么多钱走在路上,若是给贼人得了消息,很可能有被抢的风险。 但有了玻璃筹码后,他可以先在长安城把所有的钱都换成玻璃筹码,筹码有不同的额度。一车铜钱,至多也就三五个玻璃筹码而已,完全可以贴身携带。财不露白,安全性大大提升。 而当他到了洛阳城,购买货物之时,又可以在洛阳城的“四海赌坊”凭玻璃筹码兑换出现钱来。由于玻璃筹码的不可仿制性,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人冒领。 至于丢失,那就只能是活该了。毕竟就算不换成筹码,钱丢了不也是白丢么? 为了彻底杜绝被仿制的可能,李牧这次搞了大手笔,在整体透明的玻璃筹码中,加入了他能在系统中购买到的所有【玻璃染色剂】的颜色,做成极其细的粉状,混入玻璃之中,正常情况下看不见,只有在一定角度对着光源,方可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如满天星一般。 这种工艺,别说在大唐,就是搁在李牧的前世,那也是高端玻璃工厂才能做出来的效果。如果李牧没有系统在身,根本不可能做出来。大唐的工匠,由于时代所限,是根本不可能造出来的。 至于玻璃筹码所代表的额度,李牧是经过一番深思的。 首先,玻璃、也就是琉璃。在大唐是被视为一种宝石的,换句话说,它本身就很值钱。如果额度设置太低,很有可能发生有人拿钱换玻璃拿回家当宝贝的情况发生。因此便注定了,玻璃筹码的额度下限,一定要超过这块玻璃本身的价值。 其次,如果额度设置过低,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一个玻璃筹码等于五百文,那还要玻璃筹码做什么,不如拿一块银子出来了,没省下多少重量和体积。 李牧斟酌过后,设置的最小‘寸圆’筹码的额度是十贯钱。十贯钱,如果都是铜钱,那就是一麻袋的量,搬运已经非常不便了。而如果换成白银,那也是一斤重,远没有一寸方圆的玻璃筹码体积小。一两金子倒是可以与之比肩,但金子毕竟量少,寻常人家,就算有钱,也未必能有金子。正面,有‘钱体’写就的‘十贯’字样,背面则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在这种时候,李牧怎么可能会忘了自己的干儿子。 确定了最小的额度,接下来就好办了。十贯之上就是百贯,百贯被他设定成了前世银行卡大小,筷子厚的长方形。正面,有‘钱体’写就的‘百贯’字样,背面则是“招财进宝”四个大字。千贯被他设定成了前世手机大小,长约四寸余,宽两寸多,厚度比“百贯”稍厚一点,拿在手里差不多就是拿着一部五寸屏幕手机的感觉。正面,依然是‘钱体’写就的‘千贯’字样,背面则是“财运亨通”四个大字。 至于‘万贯’,他暂时没有制造,因为用不上。以目前的消费水平,千贯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是用在生意上,也很少有万贯以上的订单。就算有,达到万贯的买卖,短期之内,必然也嫌少有人敢用玻璃筹码来交易。这么大的生意,大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李牧也不着急,按照目前内务府的发展速度,用不了多久,万贯的玻璃筹码就有用武之地了,早早晚晚的事情。 一整天,李牧共计做了万枚“十贯”,千枚“百贯”,百枚“千贯”,共计三十万额度的筹码。这些虽然不多,但也够开业之用了。有系统加持,做玻璃筹码用不了多少时间。缺了的时候再现做,完全来得及。 李牧吩咐二狗找来木箱,把玻璃筹码码放进去,用大锁头锁上,着人抬去了“四海赌坊”。 筹码准备好了,接下来便是赌具了。 大唐的民间赌具,还处在一个很贫瘠的阶段。最常见的,便是被李牧用麻将淘汰掉的叶子牌。随着麻将的流行,叶子牌已经是江河日下,还占据一部分的市场的原因是麻将的价格太贵了。一套普通的麻将,也要一贯钱上下。普通百姓舍不得买,只能继续玩叶子牌。 但据说已经有用泥刻字烤干制成的麻将了,只是李牧还没亲眼见到过而已。 除了叶子牌,民间也没啥正经的赌具了。很多人赌钱,还都停留在猜石子儿或者猜隔壁孕妇生男生女的阶段。 四海赌坊的开业,必将改变这一切。 入夜,李牧挑灯夜战。当然他不是在读书,而是在画赌具的手稿。作为一个游戏设计师,他的素描功底还是可以的。牌九,骰子,自然必不可少。扑克他也搞了出来,只不过进行了一下“本地化”,把扑克的jqk换成了子、伯、公,大小王换成了皇帝和皇后。玩法也做了限制,一张管一张,没有能大过皇帝和皇后的牌。至于四张牌可以“炸”大王的玩法,李牧干脆没往里面加。 带着为大唐娱乐事业添砖加瓦的激情,李牧忙活了半宿。次日清早,骑马直奔工部,把所有闲着的“技师”级别的木匠都召集了起来,限时三日,每个人做五套出来。 扑克是用劈开的薄竹篾做,眼下的造纸技术,还造不出前世扑克感觉的厚纸板。 众木匠领命而去,李牧又开始无聊了。他从工部衙门出来,李牧无聊地坐在台阶上发呆,实在是想不到事情做。 独孤九自打昨日清晨之后,就再也没露面了。李思文回家,怎么也得一两日。他就算跟李震关系一般,但对于李震的儿子还是很疼爱的,带了不少东西给他。 李重义已经走了三日,李牧站起来,瞭望了一眼南方,心中暗道,下雪了,也不知耽误行程没有。 叹了口气,李牧从台阶上下来,打算回家吃饭了。刚上马,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人走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马周。李牧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催马过去,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出事了?我兄弟何在?” 马周看到马上的李牧,忽然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李牧赶紧下马把他拽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兄弟是死是活?” “校长,你兄弟没事,使团也没事,是我、我……”马周有些难以启齿,但也心知躲不过去,便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马周说完,自觉惭愧,不敢抬头去看李牧,再次跪下,道:“学生辜负校长信任,无地自容,任凭校长处罚,绝无怨言。只望乞命,家中还有老母——” “唉!”李牧叹了口气,把马周扶了起来,道:“你送信给常何将军,我不怪你。毕竟你深受他的恩情,报答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内务府留不得你了。你回常何将军府上去吧,此事到此为止,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马周留下眼泪,给李牧叩了个头,道:“学生无颜面乞求,谢过校长教导之恩。” 李牧笑了笑,翻身上马,从马周身旁掠了过去。 对于马周所做的事情,李牧一点也不意外。他让马周跟着一起去,正是如王普所猜想的一样,想通过常何将军这条渠道,把消息传递给李世民,好让他放心。 但另一个扮做商人模样的人是谁呢? 马周没有隐瞒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都对李牧说了。这让李牧心头疑惑不已,除了马周之外,还有人试图传递消息。他是什么人,为谁传递消息? 可惜此人已经被李重义掐死,所有讯息就此中断,否则李牧一定会想尽办法撬开他的嘴不可。 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敌人是谁。李牧有信心应对一切状况,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不能不让他重视起来。 难道要搞一个自己的谍报组织么? 锦衣卫已经被派去真腊国办事了,再搞一个谍报组织,难道要弄一个东厂出来? 欸? 李牧琢磨了一下,或许也不是不可以。如今长安城中,西城一个工厂,东城一个工厂。西城工厂生产民生物资,东城工厂拟定是做兵工厂使用。按道理来说,都算是保密地方。需要一些护卫,也是理所应当的。 西城工厂,简称西厂。东城工厂,简称东厂。 很合理啊! 李牧的嘴角上扬了起来,作为一个穿越者,就是要搞事情。不搞事情,还叫穿越者么?李牧打定主意,这就回家写一封奏折递上去。正好也借此机会显摆一下刚刚学成的“钱体”书法,吓李世民一下,让他见识一下天才的学习速度。 不就是书法么?不学而已,学,也就是一天的事情! 第430章 欺君之罪? 李世民今儿很高兴,经过三省六部多日的磋商,辅佐突利之子贺逻鹘的人选终于定了下来。此人名为阿史那思摩,与大唐的渊源很深。 长孙无忌等人商议了这么久,最后定下阿史那思摩作为这个辅佐之人,绝对不是一个冒然的决断。阿史那思摩这个人,虽然没做过可汗,但他在东突厥却是一个很得民心的人物。他是突厥汗国的建立者,阿史那土门可汗的曾孙。与始毕、颉利等人平辈,比颉利等人稍长几岁,从小就显示出了不凡,思维敏捷,处事冷静有决断,识大体,知进退。他所带领的部族,一直过着相对平和的日子,很少会与人发生争斗。在突厥内部,他算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启民可汗时期,由于达头可汗,也就是现在西突厥的创立者,叛乱。启民可汗投奔隋朝,借兵于隋文帝复国。在这一段时期,漠北各部便推举阿史那思摩为代可汗。在启民复国之后,他便把可汗的名号还给了启民。启民为了感激他,封他为毕特勒,位置相当于大唐的‘大将军’。 大唐刚刚立国的时候,颉利经常犯边。阿史那思摩作为突厥的使者,经常来到大唐谈判。与李世民相识,二人惺惺相惜。渭水之盟时,颉利派突利和思摩二人来与李世民议和。李世民对其礼遇有加,李渊赞赏他的诚朴,封他为和顺郡王,并赐姓李。 李世民登基之后,削减了不少皇亲的爵位。像李渊晚年生的十几个儿子,他都给削成了公爵。但阿史那思摩的郡王爵位,他却没有动,依然保留,而且每年都会派人送去封赏,给阿史那思摩的部族。 颉利因此事,数次怀疑阿史那思摩与李世民有勾结。多次招他去定襄,言语讥讽数落,但最后都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 今年大唐攻伐东突厥,颉利可汗兵败逃亡,各部族首领纷纷抛弃颉利可汗投降唐朝,或者投奔薛延陀,惟独阿史那思摩一直跟随颉利可汗。直到被唐军俘虏,押解长安之后,李世民因赏识阿史那思摩的忠心,任命他为右武候大将军,依杜如晦计策分封东突厥旧地的时候,封阿史那思摩为化州都督,并改封他为怀化郡王,任命他统领颉利可汗的旧部。 可以说,如果突利可汗不死。他与阿史那思摩二人,便分治了东突厥归顺大唐的所有部族。如今突利暴毙,他的两个兄弟,李世民不能信任,任命官员去辅佐突利之子贺逻鹘,突厥人不能信任。唯有让阿史那思摩来辅佐,才能两头兼顾。但如此行事,阿史那思摩的权柄就大了许多,不得不说是一个隐患。 依照杜如晦的遗策,是打算让突利可汗和阿史那思摩互相辖制。但如今突利已死,他的儿子贺逻鹘年幼,注定是抗衡不了阿史那思摩,等于是他一个人,独占了东突厥归顺大唐的所有部族,若他有异心,过几年又是一个东突厥。 但如今的情况,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而且在李世民听到长孙无忌等人商量出来的人选是阿史那思摩的时候,似乎并不担心他的忠诚问题,直接拍板定了下来。中书省拟旨,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去化州了。阿史那思摩接到圣旨后,即日火速兼程,奔赴贺逻鹘的牙帐,从此之后,突厥部族大小事宜,皆由他决断了。 终于解除了一块心病,李世民的心情非常好。便把长孙无忌等人留下,赐了午膳。君臣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候,高公公拿着一封奏折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来到李世民身边,双手递了上去,道:“陛下,您看看这个。” 李世民喝点小酒,正口嗨得高兴,马上就要用吐沫把高句丽灭国了,忽然被打断,非常不高兴。抬胳膊一挡,道:“朕不看,朕要跟诸位爱卿,商讨征伐高句丽的大事,朕不看。” “陛下……”以往李世民这样说了,高公公定会识趣地退下,但今日不同,这封奏折的主人如今就在外头等着,更主要的是,他刚收了人家一条大金鱼儿。事儿办不成,钱就得退回去。从古至今,太监只有收钱,什么时候退过钱,高公公可不想当那个坏了祖师爷规矩的人。 “嗯?”李世民见高公公不走,心里也很好奇,到底是多重要的奏折,能让他如此为难。蹙眉想了想,用袍子下摆擦了把手,伸手把奏折接了过来。翻看看了一眼,认出来了,欧阳询的字。如此规矩方正的楷书,大唐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奏请设东、西缉事厂?” 李世民看了第一句,心头奇怪不已,暗道欧阳询不是学士么,他不好好的著书练字,怎么忽然上了这么一道奏折,吃错了药了? 长孙无忌等人见李世民皱眉,心中也都好奇,是谁写的奏折,竟然能让陛下的表情如此丰富。先是赞许,随后皱眉,还透露出一丝不解,会是谁呢? 该不会是李牧吧? 长孙无忌不知怎么,脑海中划过了李牧的影子。他这也算是做贼心虚了,昨日常何派人给他送信。他的门客马周为他传递消息的事情,已经露馅了。马周正是长孙无忌授意常何派去报名的,若是给李牧知道了,凭那小子睚眦必报的性格,就算现在不找麻烦,以后也肯定落不得好。还好马周也不知道他与常何之间的关系,也就无从泄露,让他稍稍放心。 但念头一动便止不住,今日一天,也不知想起李牧多少次了,什么事都能联想到他。 “欸?这落款怎么是李牧啊!” 李世民惊呼一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长孙无忌脸色都变了,暗道,果然还是躲不过,这灾星又搞什么鬼! “这倒是奇了。”李世民凑近了奏折仔细端详,他虽然算不得书法家,但一手飞白也是很有火候了,至少不会认错字体。这一封奏折,分明就是欧阳询的楷书无疑。开元通宝上面的字体,还能认错啊? 可是这印鉴和落款又分明是逐鹿侯李牧,难道说,李牧这小子为了怕朕骂他不努力练字,找了欧阳询做代笔不成? 倒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李世民气不打一处来,正好酒劲儿上头,把奏折往桌案上一摔,脸色涨红怒道:“去,把李牧给朕锁拿过来,朕要问问他,是不是把朕当成三岁幼童了,写个奏折竟还找欧阳询代笔,他是没长手么?” 长孙无忌就坐在李世民左手边,闻言忙道:“陛下息怒啊,又怎么了,让您生了这么大的气?” 李世民把奏折往长孙无忌那儿一甩,道:“你看看,这是谁的字?说是李牧写的,你信吗?”说着,他又看向魏征、李靖、房玄龄等人,道:“诸位爱卿都看一看,这像李牧能写出来的字吗?诓骗朕到了如此地步,他还把朕当回事么?朕今日定要好好罚他,朕要打他的廷杖,让他长点记性!高干,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拿人?今天谁也不许替他求情,谁若是求情,一起打!” 长孙无忌扫了眼奏折,他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有一目十行的能耐,陪李世民看奏折练出来的本事。简单一眼,便把奏折的内容都看完了,随手递给旁边的房玄龄,心中却疑惑不解。李牧这厮是要干什么,难道他想触碰军权么?先搞了个五百人的锦衣卫,现在又以怀疑有人窥伺工厂为名,要求设立厂卫,他到底想干什么? 至于字是不是李牧写的,长孙无忌根本就没废脑细胞。这一手楷书,没有几十年的造诣,根本写不出来。要是李牧写的,他能把毛笔给吃了。 以李牧哗众取宠的性格,他去找欧阳询替他写,长孙无忌一点也不意外,根本没有必要费心思去猜。 高公公无奈,小心地瞄着李世民的脸色,道:“陛下,用不着拿人,逐鹿侯就在外头呢。” “呵,真是胆子大啊!”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朕说不想看到他,他偏偏要在朕面前晃悠。朕想看到他的时候,他十天半个月不进宫一趟。这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专门跟朕对着干了。来呀,给朕带进来,按在地上打,就在朕的面前打,脱了裤子打屁股!” 高公公为难道:“陛下,这……” “打打打打!朕要打,你还敢求情?” 高公公只好去做,不一会儿,两个金吾卫拎着李牧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拿着廷杖的禁卫,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开什么玩笑,打逐鹿侯?这谁敢啊,打他还不如给自己来一棍子,晕了就不用干这等玩命的事情了。 李牧被拎到了李世民跟前,瞧着这么多人都在,李牧嘿嘿笑道:“大家伙都在呐,拜个早年。我也没吃饭呢,陛下,添双筷子呗?” 半点没有要挨打的觉悟,可把李世民气疯了。李世民抬手一指,道:“你小子还敢嬉皮笑脸!朕今天要打你!来呀,给朕打!” “打我?”李牧‘大惊失色’,赶忙伸手拦了一下,道:“陛下,为何要打臣啊?臣尽为臣之本分,呕心沥血到凌晨,写就这一篇奏折呈给陛下御览,陛下怎能因多喝了几杯耍酒疯,就要殴打忠良,这是何道理?昏君也不至于如此啊?” “你还敢说朕是昏君!朕、朕……”李世民喝得这点酒,瞬间都冲到了脑瓜顶,气得脸通红,干脆也不用禁卫打廷杖了,直接把鞋脱了下来向李牧掷去,骂道:“李牧,你现在本事了,架子大了,写奏折都让人代笔,当朕是三岁幼儿分不出来么?欺君之罪,打你算轻了!” “陛下,臣没找人代笔啊,臣自己写的!” 李牧满脸无辜,虽然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从所有人的反应看,李牧还是非常满意的。尤其是长孙无忌和魏征,他俩就差把‘你也太不要脸’了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李牧暗爽不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们现在瞧不起我,等会我就吓死你们。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遥不可及的天才! “你写的?”李世民站了起来,瞪着一双因酒气上涌通红的眼睛,来到李牧跟前,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了他批阅奏折的案头,拿起一支狼毫笔,塞到李牧手上,道:“来,你写,你要是能写出来。朕给你道歉,写!” 其他人也都围拢了过来,一副幸灾乐祸看戏的样子。李牧看着手里的笔,脸色逐渐凝重,叹了口气,为难道:“陛下,臣还是不写了吧,非得这样么?” “这是圣旨,你给朕写,写出来,还则罢了,写不出来,今天你就别走了,留在宫里,抄写十遍《论语》,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家!” “那若臣写出来了……又怎么说?” “写出来?”李世民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道:“你写得出来么?行,你若写出来了,你说什么,朕都应你。” 等得就是这句! “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臣只好献丑了。”李牧活动了一下手腕,瞥了眼旁边等着看热闹的长孙无忌,挑了下眉,道:“还得请国舅爷帮个忙?帮我磨个墨。” 突然被点到,长孙无忌有点莫名其妙,道:“你写字就写字,跟我有什么干系?我不管,你自己磨!” “怎么能说是没关系呢,国舅爷。我还带也是你的犬子的恩师啊,我这一手书法,早晚也是要传授给他,求你点事,正应当。在场又没有别人的儿子拜我为师,我不找你找谁啊?” 长孙无忌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不已,“犬子”这个称呼,那是自谦时候用的,这么说话还是头一次听到。但也是实情,确实他的犬子是李牧的徒弟。 李世民听到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味儿了。他的儿子李泰,好像也拜了李牧为师了。他瞅了李牧一眼,心想这小子该不是在说我吧? 不能让他借此拖延时间! 想了想,李世民撸袖子,拿起墨,道:“别废话,朕给你磨墨,今日朕定要看看,你写不写得出来!” 第431章 大天才李牧! “还是臣来磨墨吧。” 见李世民都要亲自动手了,长孙无忌哪还稳得住,赶紧从李世民的手里把墨接了过来,给李牧磨了两下。两下能磨出来多少,李牧不满道:“国舅爷,就这么点啊?” “这还不够你写一个字的?写一个字,就能看得出真假了!” 也是这么回事儿。 李牧摇头叹息一声,提着笔沾了墨汁。悬腕,闭目,却迟迟不动。众人的注意力,都随着他悬腕的姿势吸引了过去,但他半天没动静,都不解是怎么回事儿。李世民第一个不耐烦,道:“李牧,你若是写不出来,就赶紧认怂!” “陛下,休要扰乱书者意境啊。”李牧正要装个逼,李世民却不给他机会,催道:“少废话,赶紧写!” “写了、写了……”李牧装逼不成,睁开眼睛,终于下笔。 先是一点,如鸟之翻然侧下。 然后是一横,如勒马之回缰。 竖为弩,力透纸背。 钩为趯,跳貌,与跃同。 提为策,如策马之用鞭。 撇为掠,如用篦之掠发。 短撇为啄,如鸟之啄物。 捺为磔,磔音窄,裂牲为磔,笔锋开张也。 尺方的宣纸,一个端端正正的“永”字跃然纸上。围观众人皆看呆了,好一手楷书,好一个永字! 李世民的表情僵硬住了,他拧着眉头,凑近纸面,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墨迹未干,确实是刚写出来。他不禁看向李牧,心中暗道,这世上果然有天才之人么?还是这小子藏拙了,这一个“永”字,非三十年以上浸淫绝对写不出,李牧仅用了三天,如何能够做到? 李牧把狼毫笔一扔,洋洋得意:“陛下、诸公,我这个‘永’字,大家觉得如何呀?” 没人说话,虽然都知道好,但刚刚李世民把话说得那么满,现在他显然打赌输了,谁这个时候敢接茬? 李世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起墨又磨了几下,道:“你再写几个字,写几个比划多的字!” 李牧拿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道:“臣就写这‘开元通宝’如何?” “写写写!” 李牧捡起狼毫笔,沾满了墨汁,刷刷点点,在宣纸上写出“开元通宝”四个字。众人下意识地去对比铜钱上的字,发觉竟一般无二。若不是众人皆知铜钱上的字是李渊下旨,命欧阳询题的字,看到李牧写出来,都会当他的笔迹了。 这下由不得李世民不信了,他怔怔地看了看字,又看了看李牧,呆滞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牧嘿嘿笑道:“这有何难?对于大天才李牧来说,习字不过区区小事,我也就用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差不多,也就一盏茶。” “休得狂言!”李世民听到这话,简直觉着好像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一样,怒道:“又信口开河,练字岂是一朝一夕?” “怎么我说实话就是没人信呢——”李牧无奈道:“要不,陛下宣欧阳学士过来,问问他,臣登门学字,到底用了多少时间?” 高公公在旁边适时说道:“陛下,今日崇文馆整理书籍,恰好欧阳学士在。” “叫他过来!”李世民铁青着脸,闷声说道。 高公公转身离去,没多大一会儿,带着欧阳询过来了。欧阳询见到李世民,便要行礼。李世民伸手扶住他,道:“欧阳学士不必多礼,朕找你过来,是想知道。李牧登门学字,用了多少时间,你是如何教他的?” “老臣并没有教过逐鹿侯。” “什么?” 欧阳询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跟李牧“划清界限”了,没有因为李世民的惊讶而吓到,淡定解释道:“逐鹿侯是曾登门学字,但老臣并没有教他。他只是看了老臣多年积累的字帖,约莫……”欧阳询想了想,道:“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吧,他便提笔,写了一个‘开元通宝’,看到这四个字,老臣便知道,于楷书一道,老臣没什么可教给逐鹿侯的了。” 欧阳询叹了口气,道:“老臣近年来,所有精力都放在行楷上。严格来说,老臣如今楷书的笔力,都写不到逐鹿侯这般好了。” “嘶……”李世民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向李牧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诧异。一炷香,只看,没学,不问,提笔就写,而且写得比本主还好,这还是人么?这是真实的么? 欸?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李世民的脑海中,李牧这小子在欧阳询的面前写的是“开元通宝”,刚才写的也是“开元通宝”,他该不会只会写这四个字吧? “李牧,你再写几个字,这次朕来说内容,你就写:‘万邦来朝’,写来朕看!” 暴露内心了不是? 李牧心里腹诽一句,提笔又写了四个字。 欧阳询在旁看着,赞道:“逐鹿侯运笔之妙,已然超过老夫了。” 作为当世书法泰斗之一的欧阳询都说了这样的定语,李世民无法不信了,只得承失败,瞅了李牧一眼,没好气道:“得,算你小子厉害,朕输了。你想要什么,说吧?” “唔——”李牧转了下笔,露出微笑,道:“陛下,臣还是觉得,您得封我做亲王。” 又来! 李世民没好气道:“朕让你当皇帝好不好?亲王,要么是朕的儿子,要么是朕的兄弟,而且还得是嫡出!你沾边么?你虽然入了宗籍,但最多也就能是个郡王!” 李牧赶紧打蛇随棍上,道:“郡王也行,谢陛下隆恩。”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不但李世民呆住了,旁边所有人全都呆住了。还是魏征反应快些,第一个清醒过来,厉声怒斥道:“李牧,封王岂是儿戏?你有何德何能,也配封王?” “你喊什么啊,跟你有关系吗?”李牧看着魏征,嘴炮就忍不住想要启动,反唇相讥,道:“陛下金口玉言,说只要我写出来,什么都应?我说想当亲王,陛下说不行。不行就不行吧,我这人也好说话,也不是不能商量,退而求其次,当个郡王都不行?陛下都没说不答应,你一个御史大夫出来说什么?你是想替陛下做主啊,还是想把吾皇置于背信小人的境地?好你个魏征,你是何居心!” “我……”魏征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推了旁边的长孙无忌一下,道:“倒是说句话啊!” 长孙无忌只是还没从李牧胆大包天的言语中缓过来,被魏征这么一推,清醒了,忙道:“李牧,你休得胡言。为臣者,位列公侯已经是荣耀已极,你竟然妄想封王,难道你要造反吗?” 李牧笑了起来,道:“国舅爷,您说我什么都有可能,唯独这造反——您说就我这样的,谁能信啊!好啦,开个玩笑嘛,那么认真干什么。不让就不让,不强求……那我再退一步,陛下,我那奏折,您许了呗?” 李世民已经被气糊涂了,道:“什么奏折?让朕许什么?” “就是……哦,在这儿。”李牧眼尖,瞧见了众人传阅后,放在李世民桌案旁边的奏折,颠颠跑过去拿了过来,递给李世民,道:“就是这东、西缉事厂的事情,陛下,您可不要以为臣是大惊小怪。您是不知道,这窥伺之人有多少?臣便不点名是谁、哪一方势力了。就事论事,这不是前段时间,我教了一批工匠出来么,有那么一些不要脸的人,就开始琢磨上了,无所不用其极,威逼利诱什么招数都用上了,想把我教出来的工匠挖走,我呸,臭不要脸!” 说到“臭不要脸”,李牧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到了长孙无忌和王珪,二人皆避开视线,但谁都看得出,多多少少有些心虚。 李世民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自然也看出是怎么回事,心里暗自犯起了嘀咕。 李牧这小子虽然可恶,但他却是为自己办事的。现在内务府联合工部搭起的架子,赚钱少不了李牧教出来的这一批工匠,若是真被勋贵和门阀得手了,损失的还是内帑。 “行了,不要废话了,朕答应了。不过也不急于一时,等年后再张罗——” 忽然李世民停顿了下来,眉头一皱,再看向李牧的时候,目光变得不善了起来。 “李牧,朕差点忘了。好像朕已经把你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撤了吧,你现在白身一个,还上的什么奏本?内务府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 李牧被噎得哑口无言,他已经把这茬给忘了。对啊,都被撤职了,还写的什么奏折? 李世民见李牧无言以对,脸上浮现出了笑意,把奏折往李牧怀里一扔,道:“拿着你的奏折滚蛋,朕不想看见你。” 周围众人皆忍俊不禁,看向李牧的眼神,也都有些幸灾乐祸。 李牧见此情景,颓丧地转头往外走,到了门口,刚要迈步出去,忽然回头。 李世民拧着眉头道:“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咱们得讲理啊,刚刚我把提要求的机会用在了请您答应我的奏折上。现在您说,我没资格写这个奏折,那我提要求的机会是不是也得还给我了?” 李世民不知李牧打得什么主意,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点点头,道:“自然还给你,怎么?你相好别的要求了?” “嘿嘿。”李牧转身又回来了,从袖子里抽出一沓请柬来。 “三日之后,小店开业,请陛下与诸公捧场。届时光临,可凭本请柬领取筹码千贯。赢了尽管拿走,输了算我的,就是个开心,就是个玩乐!” 李牧一一把请柬送上,李世民翻开请柬,眉头登时拧得如麻花一样,道:“你这……开了家赌坊啊?” “对对对,陛下您忘了,咱们聊过的。” 李世民回想好一阵,终于从记忆中翻找出来了这一段,确实是有说过。为了补贴李牧,允许他做一点小生意。但当时也没定下来是赌坊啊,可是有言在先,也不好说什么。大唐的律法中,又没有规定不可以赌博。而且李牧的买卖,于情于理,他也是要捧场的。 其他人就更是如此了,在生意方面多少都跟李牧有点瓜葛,虽说他现在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了。但谁还不知道,这不过是陛下跟李牧逗闷子而已,内务府这一摊儿,不用李牧,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早晚还是他。 李世民把请柬合上,道:“好吧,朕给你捧场,只不过,朕得微服出巡。” “去就行,多谢了啊。”李牧拱拱手,转身乐颠颠地去了。众人皆无奈摇头,回到座位,饭菜已经是凉掉了。李世民不是一个骄奢淫逸的皇帝,撤了再上一遍菜,他舍不得。端下去热一遍端上来?好像又有点寒酸,而且喝酒的兴致也没了,也就到此为止,败兴而散了。 众人都退了下去,李世民回到桌案旁,看着李牧写的字,还是难以置信:“高干,你说,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儿呢?袁天罡说他是宿慧之人,坊间有传言说他是天上下凡的谪仙,难道是真的?”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金鱼儿不白给了。高公公也是个人精,又陪伴李世民多年,哪能猜不到陛下这是嫉妒了。眼珠一转,想到了说辞,笑着说道:“陛下,老奴以为,这是好事儿啊。您想,您是天子,自然是要谪仙辅佐,方能成就大业。逐鹿侯有如此能耐,岂不是应了此话?他就是上天派下,辅佐陛下建功立业之人呐。”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一阵,把李牧的字收了起来,道:“就你会说话,好吧,借你吉言,朕是天子,他是谪仙……”忽然,李世民的笑容渐渐敛去,道:“不过,也不能太纵容了他。这小子算准了朕舍不得把他如何,越发的骄纵了。假传圣旨就是一例,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而且,朕还觉得,让他手里有人,太不稳妥了。这厂卫的事,不能再经过他的手,朕得好好想想才行。” 高公公不发一语,这种话题,他可不敢参与。 “去给袁天罡传个话,让他查查李牧说的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什么人,打工厂的主意,查出来不要惊动,报与朕知。” “诺。” 第432章 街头霸王 李牧骑马从宫里出来,没了独孤九在身边,也没人给他驾车了,只好自己骑马。这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天一夜没个影子。李牧虽然有点想他,却也没着急去寻。一来是并不担心独孤九会消失不见,再者,孩子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早晚要自己去想通,这个时候烦他,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沿着朱雀大街行走,到了平康坊,李牧拨马拐了进去。 说是赌坊装修好了,他还没亲自验收过呢,到底这赶工出来的赌坊,符合不符合他的标准,还要亲自看过才能算数。现在天还没黑,还不是平康坊的营业时间,因此街道上也没几个人。李牧骑马过来,就显得比较乍眼了。若是换作其他的公子,少不得得有女子抛个媚眼。但看到他这身标志性的虎皮裘,便都知道来者何人,没有一个人敢凑上前来。 李牧留意到了周围的反应,心中暗道,难不成我是个灾星么?怎么还没人搭理了? 还没等他走到赌坊,收到信儿的二狗颠颠小跑着迎了上来,接过马的缰绳,为李牧牵马。 “侯爷,您怎么来了?这工地上的事情,交给二狗就好,保准不会出任何纰漏。” “我就随便瞅一眼——”李牧瞥了眼二狗,道:“听说,你把你的兄弟三狗叫到工地帮忙了?” 二狗心里咯噔一声,赶忙跪在地上,道:“侯爷,小的没跟侯爷打招呼就擅作主张把我兄弟叫了过来,实在是不应该。只是那几天赶着这头忙,为了赶工……侯爷又在山谷,所以小的就、就——” 二狗越说,声音越小。他心里头明白,自己的这点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就算为了赶工,忙,那也有的是人调遣,非得是你的兄弟么?而且即便是那几天,二狗也曾给李牧送东西,去过山谷数次,但他也没提这件事,显然是有意瞒着,妄图蒙混过关了。 这等粗劣的借口,骗一下庸人还行,拿来哄骗李牧,他自己都觉得过不了关。 李牧似笑非笑,瞅了二狗一眼,道:“二狗啊,你有点不实在了啊。不就是想提携一下自家兄弟么?人之常情,有啥遮遮掩掩的。再说,我还记着你那个兄弟,曾经帮过我的忙。他做狱卒也不是长久之计,能来你跟前做个帮手,也是一件好事。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他在你身旁,你也能躲一个信得过的人。没啥大不了的,起来吧。” 二狗听得眼泪汪汪,道:“正是这个意思,小的不会说,又怕侯爷生气不许,所以才——请侯爷责罚。” “罚什么,起来吧,以后有事直接说,别让我后知后觉。我很不爽这种感觉啊,不能有下回,知道么?” “保准没有下回!”二狗磕了个头,爬了起来,牵着马缰绳,脚下都像是轻了三分似的。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里,都快成心病了。既不能把兄弟赶回家,又不敢跟李牧说,还怕哪一天露馅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今日被李牧戳破,却又没惩罚他,让他的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没走多远,冷清的街道热闹了起来。道路两旁,码放的都是建筑材料。李牧用股份兑换了半个平康坊,这一片儿都在施工中。有一处门口没有堆放建筑材料的,就是已经完工的四海赌坊。二狗牵着马,带李牧来到赌坊门口,便要趴下去,为李牧做下马凳。 “没这样的规矩。”李牧摆摆手,从另一边跳下了马,左右瞅了眼,道:“在旁边专修一个马厩,用来停车,喂马。” 二狗忙记下来,叫过来一个帮闲,把缰绳交给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牧身后。 李牧站在门口打量这座赌坊,从外观上看,与他的设计一般无二。整体两层,一层是大厅,各种赌具齐聚,也不限身份,三教九流皆可进入。二层则有所限制,少于千贯赌本,没有资格上楼。服务的水准也是不同,都是单独的包间,专门的人伺候,这就高了一档了。 两层之外,还有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建筑标准等同于工匠坊的那个“冰窖”,四面都是夯土加石块砌成,中间夹杂细沙,想要挖开绝无可能。这是为了存放金银以及筹码用的,若没有这一手准备,来几个梁上君子,把筹码偷走了,赌坊岂不是要血亏么? 李牧把能想到的,全都想到了。其中不乏他在前世看过的港片中吸取的经验,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远超这个时代的人想象的。但凡事也非绝对,还要走着看,到底能不能防住,等赌场开业了,一试便知了。 “公孙康怎么没过来,不知道本侯来了么?” 二狗忙道:“公孙员外郎去了东城工地,清早的时候,说过了的。侯爷若是找他,我派人去——” “不必,我就随口一问。”李牧摆了摆手,迈步进了赌场。由于赌具都还没做好,赌场内显得有些空旷。不过基本的陈设,都已经准备完毕。各功能区,虽然工匠们在建造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什么,却也都按照李牧的规划,很好地完成了。 楼上楼下看了一遍,没有什么大毛病。看得出虽然是提前了工期,却也是在保证了质量的前提下,整体称得上‘优秀’二字。 回到楼下,李牧让二狗搬了一把椅子坐下,道:“前日我让你培训的人,你培训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二狗见李牧问起,脸上挂上一副得色,道:“全都是按照您的要求,模仿天上人间的服务员培训的。小的敢大胆说一句,咱们培训出来的人,不比天上人间的差。侯爷若不信,我去把人都叫来,让侯爷检查一番。” “呦呵,这么有信心啊?”李牧笑了笑,道:“那就去叫人吧,让本侯见识一下你培训出来的人。” “呃……”二狗脸上的笑容一僵,尴尬地咧咧嘴,道:“小的不敢欺瞒侯爷,其实、其实不是小人亲自培训的,是有人帮忙——” “帮忙?”李牧瞅了二狗一眼,道:“你小子是胆子大了啊,我让你培训,你却偷懒?” “不是的,小的怎敢!”二狗慌忙解释道:“实在是小的不擅长此事,又唯恐耽误了侯爷的事情,所以才找了会干的人做这件事。这人侯爷也见过的,正是金晨银月两位姑娘。” “金晨、银月?” 李牧想起来了,鞠智盛送给他的那份惊喜。那日因为李知恩吃醋,被他匆匆地安顿在了平康坊,随后他事情忙起来,就把这俩人给忘了,没想到还用上了。是了,她们自称是高昌宫廷舞姬,对于礼仪之道应该是不陌生,倒也不奇怪了。 李牧笑了笑,道:“那就把她们俩也叫来,若是培训得好,本侯有赏赐给她们。” “小的先替她们谢过侯爷了。”二狗说了一声,跑出去叫人了。所谓的培训,就在原来的春风楼。培训的服务人员,多是原教坊司的女子,从中挑选出清秀可人的,作为四海赌坊未来的服务人员。 这个念头,是李牧的灵光一闪。既然拉斯维加斯可以有兔女郎,两千年前的大唐第一赌坊,为啥不能有个类似的? 当然碍于时代限制,肯定不可能有兔女郎那么刺激。不过有一个清秀的小美人伺候在旁,肯定能最大程度地刺激赌徒的消费就是了。而且这样一来,也能让这些女子避免欢场卖笑,也算是好事一件。 没多大一会儿,二狗带着一群女子回来了。为首二人,正是金晨和银月。几日不见,不知是否是错觉,李牧发现金晨好像又漂亮了一点儿。但仔细瞧瞧,好像又还是原来的样子。 瞅了好一会儿,李牧终于发现了猫腻所在。原来是衣服的关系,那日见到的金晨,穿着一身高昌的衣裳。高昌的服饰,虽也是汉人服饰的一种,但经过多年与胡人文化的融合,已经不完全是汉人的样式了。其中很多花纹,都是汉人服饰所没有的。而今日的金晨,穿着一身长安城非常流行的襦裙。越发显得她的脖颈颀长,给人一种非常优美的感觉。 “侯爷?” 二狗在旁边瞧了半天了,见李牧打人家金晨进来,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道莫非是侯爷看上她了?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敢问,可实在是时间太长了,都把人家盯得脸红了,再不出声打断,有点说不过去了,这才奓着胆子小声提醒了一下。 李牧缓过神来,也觉得有些羞赧,轻咳了一声,道:“来吧,把你们这几日所学,展示给本侯看一看。” 金晨越众而出,向李牧行了个礼,然后开始指挥众人。或站或立,或行或止,如何说哈打招呼,一一展示给李牧。展示完毕,又规规矩矩站成队列,没有一丝一毫地杂乱。 李牧从头看到尾,不得不承认,若是以天上人间的服务员做比较。这一批服务人员,着实不差什么了。他不由得高看了金晨一眼,此女短短几日,能把这些人调教得这般令行禁止,绝非等闲之辈啊。 正要说上几句话,忽然一个帮闲闯了进来。李牧蹙起眉头,二狗瞧见了,冲过去就是一脚,骂道:“你是干什么吃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侯爷在这里,你也敢造次?还不滚?” “狗爷,我……哎呀!”帮闲急得直拍大腿,叫道:“侯爷,出大事了!思文少爷挨打啦!” “什么?”李牧霍然站起,盯住帮闲问道:“你看准了?是思文么?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的兄弟?” “小人不认识啊!” “走!”李牧二话不说,起身便走。二狗也不顾上金晨等人了,对她们摆摆手,也赶紧跟了上去,大呼小叫,把帮闲们都喊上,担心还不够声势,又叫工地停工,所有工匠一起跟着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在报信的帮闲带领下,来到了平康坊坊门。果然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挡的严实看不着里面,李牧心急火燎,来到跟前也不管前面是谁,抬腿就是一脚,骂道:“老子逐鹿侯李牧,识相的让开!” 人的名树的影,逐鹿侯这三个字,在长安城还是吃得开的。围观的人听到是李牧来了,瞬间让开一条通道,李牧一马当先闯进去,二狗等人紧随其后,手里都拿着家伙,没有家伙的,也都拿着青砖石块,已经做好了干仗的准备。 李牧来到人群中心,这才看清楚,原来不是李思文单方面挨揍,而是他跟人打了起来。对方虽然有五个人,但却只有一个人动手了,没有以多欺少。李思文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对方也没好哪儿去,一个捂眼青,嘴角还挂了彩,像是被人挠了。 俩人已经被分开了,但都没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瞪着对方。 看到这种情况,李牧也不好偏帮。他往俩人中间一站,转了个身,把李思文挡在身后,抬腿就是一脚。对面的少年没想到李牧问也没问就打,猝不及防肚子中招,像是虾米似的弯下了腰,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站着的几个人见李牧动手发难,下意识也要冲上来。但只迈了一步,又都停了下来。显然是认出李牧的身份,不敢动弹。 李牧冷笑一声,道:“我还当是哪路豪杰,敢动我的兄弟?怎么,知道我是谁,不敢动手了?” 五个少年都不出声,心中都腹诽,这不废话么? “大哥,你不用管,等我歇会儿,我跟这小子再比划!嘶……今天我跟他、我——” 李思文兀自还在嘴硬,李牧把虎皮裘脱下来,披在他身上,道:“你消停一会儿,看大哥我替你出气。” “大哥……”李思文以为李牧要仗势欺人,想要阻止,却被李牧打断了。 “闭嘴!” 李牧活动了一下筋骨,道:“谁也不许帮手,今天是私事。不要顾及我的身份,来,你们四个一起上。老子要是仗势欺人,拿身份说事儿,李牧俩字儿倒着写!” 被踢了一脚的少年听到这话,抬起头看向李牧,嘶声道:“当真?” “骗人是小狗!” “这话可是你说的,哥几个,揍他!” 第433章 门当户对 几个少年听到这话,表情不一。开什么玩笑,这可是逐鹿侯啊!而且听说他性情反复无常,动辄喊打喊杀,若是真打了他,不知要惹多大的祸事。 但也有人没想那么多,不以身份压人可是你自己说的,挨揍了也是活该。 当下,五个少年分成了两拨,三个人站住没动,鼻青脸肿的少年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少年,两个人冲了上来。 李牧孤儿院出身,那个地方,可不是乌托邦。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最基本的技能就是打架。若不会打架,就算有人捐助,也轮不到你头上。李牧小时候,先是被欺负,在‘锤炼中’成长了几年,变成了孤儿院的孩子头,他打群架的本事,可是在战火中锻炼出来的。 同等身体素质下,他一打三不成问题,何况穿越之后,他得了李牧这个身体,本来就结实。到了长安之后,顿顿吃肉,还常常健身,人家健身是举铁,他直接打铁。浑身的肌肉练得如同钢板一样,比李重义那等怪物自然是比不了,但对上这几个纨绔少爷,还是不在话下的。 李牧大吼一声来得好,抡起王八拳正面迎击。李思文见李牧上了,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发了声喊,整个身体撞了过去。他的目标是本就受伤的少年,另外一个太高太壮,他根本就打不过。 高壮少年长着一张头脑简单的脸,似乎并没有拿李牧当回事,拳头直奔李牧面门,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李牧也没想到这少年竟然真的一点也不顾及,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微微侧头硬挨,但他的拳头也没晚多少,而且是直接打在了少年的鼻梁上。 砰地一拳,李牧的腮帮子肿了起来,少年两个鼻孔窜血。 看得出,少年也是打架的老手了。如此伤势,根本没在乎,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伸手去抓李牧的脖领子,李牧哪能如他所愿,猫腰捅出一拳,打在了少年的小腹,趁着他吃痛后撤,猛地抬起一脚—— 好一记绝命撩阴腿! “嗷……”少年的惨叫都变调了,厮杀正酣的另一对听到这声叫喊,下意识停了下来,扭头往这边看。只见高壮少年捂着裤裆跳来跳去,整张脸像是猴屁股似的,涨红到青紫。 李牧站在旁边,并没有继续追击,揉了揉被打的腮帮子,吐了口红吐沫,嘴角微微勾起,轻蔑道:“我当是多狠的手子,孩童,太孩童了!” “我跟你拼了!” 李牧的狂傲,激怒了鼻青脸肿的少年,他舍了李思文,直奔李牧而来。他跟李思文打了一场,体力消耗大半,刚刚俩人又掐了一架,已然是强弩之末了,此时还能有胆量冲过来,不由得让李牧高看一眼。 但高看低看,打架是不能分心的。李牧侧身躲过他的奋力一击,顺势抬脚,照着少年尾巴骨踢了一脚,扑通,少年整个趴在了地上,努力撑了一把,最终还是没起来,趴在地上没动静了。 “又是一个孩童啊!”李牧哼了一声,瞅向没敢动手的三人,道:“喂,你们三个,一起上吧?等啥呢?” 三人对视了一眼,扭头就跑。别说李牧打不得,就算打,见这架势,他们也打不过啊。五人之中最能打的就是那个高壮少年,他在李牧手里都没过去一个回合,其他人上去也是白给。还不如赶紧跑了,回去报信,求家里大人过来说和,也许能把二人救出来。 李思文来到李牧跟前,兴奋不已道:“大哥,没想到你打架这么厉害!” “你大哥我的本事多了,这才哪儿到哪儿,跟你说实话,我只用了三成力——”吹牛逼牵动了腮帮子,李牧倒吸了口冷气,强忍着没叫出声,正是装逼的时候,如何能坠了威风? 李思文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他踢了好不容易缓点劲儿,正坐在地上揉蛋的高壮少年一脚,嘚瑟道:“房遗爱,不嚣张啦?你不是号称一个打十个么?怎么在我大哥手里,一招都过不去啊?” 房遗爱瞪圆了眼睛,悲愤道:“谁知道你大哥如此下作!他……他绝非正人君子!” “我呸!”/“我呸!” 兄弟俩齐声呸了一口,李思文呸,完全是因为房遗爱说李牧坏话,下意识地呸,没有言语答对。见李牧也呸,他聪明地后退了一步,示意李牧来说。 李牧来到房遗爱跟前,轻蔑地看着他,道:“败了就是败了,说这种输不起的话?还说我不是正人君子,打架,赢是目的。两军阵前,你也要怪敌人下作?” “你!”房遗爱显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听到这话,气得肺都要炸了,却也无言以对,只能瞪着一双牛眼,以显示自己的不屈。 李牧蹲下来,拍了拍房遗爱的脸,道:“年轻人,输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说说吧,你们为何伏击我兄弟?” “哼!”房遗爱并不回答,扭头望天,李牧笑了一下,踩住房遗爱的手掌,面带微笑,用力碾搓—— “疼!”房遗爱大叫,李牧表情不便,很快房遗爱的手掌便被磨破了皮,浸出了血迹。李思文在旁边看着,有点慌了,轻轻碰了碰李牧的胳膊,小声道:“大哥,他是……” 李牧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把李思文吓得闭上了嘴巴。 “我打架从来不问对方是谁,问了,徒增烦恼。什么话,都得我打完了,让对方服了再说。”李牧丢下这句话,低头看向房遗爱,道:“小老弟,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把话放在这儿,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给我乖一点,不然——”李牧贴近房遗爱耳边,道:“我就把你的腿打折,你猜我敢不敢?” 房遗爱咽了口吐沫,额头冒汗了。他虽然长得高壮,但到底是个少年而已,又长在长安城中,没见过外头的世面。面对李牧这种“东兴乌鸦”的语气,哪里承受得住,他看了眼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少年,眼神松动了,颤声道:“我、我也不太知道,我是跟着秦怀道一起来的,是秦怀道要揍李思文。” “哦?”李牧抬起的脚,房遗爱赶忙把手抽了出去。 李牧来到秦怀道身边,踢了他一脚,道:“喂,别装死啊,起来。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伏击我兄弟!” 秦怀道抬起头,怒视着李牧,道:“他做得好事,你去问他!” “嗯?”李牧扭头看向李思文,李思文似是有些心虚,低头不敢去看李牧的眼睛。 看来是有内情。 李牧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打了我兄弟,我还挨了一下。这件事不能轻易算了,我不管你们是谁家的,事情没了断之前,只能让你们在我的地方做客了。” “二狗!” “在!”二狗赶忙应声,刚刚李牧腮帮子挨那一下的时候,他差点就冲上来了。即便李牧随后三两下就解决了,他也还是吓得不轻,李牧在他跟前挨打了,这个责任,他哪里负担得起。 “把他们捆上,找个车拉着,随我回京东集。” 说着,李牧忽然又想起来金晨,道:“账上支十贯钱,赏给金晨银月,出了力就该有赏钱,本侯赏罚分明!” “是!小的马上就办!” 当下找了车,把秦怀道和房遗爱捆成粽子一般丢在车上。李牧和李思文上马走在前头,一行人出了平康坊,往京东集回了。 围观的路人中,有不良人的眼线,李牧还没走出平康坊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到了钦天监。 袁天罡得到李世民的命令,正着手调查有人窥伺工厂的事情,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汇总此时的消息。忽闻李牧跟人打起来了,还亲自动了手,涉及到此事的人也不是易于之辈,一个是李牧的义弟,英国公李绩的次子李思文,另外两个,一个是尚书左仆射梁国公房玄龄的次子房俊,另一个则是翼国公秦琼之子秦怀道。随便哪一个的爹,都是名动四方的大人物,他们几个,怎么打起来的? 袁天罡立刻下令去查,不一会,另一拨人带回消息。袁天罡得知事情原委,赶紧通过密道入宫,向李世民禀告。 李世民听完袁天罡的汇报,脑袋瞬间大了几圈。他本想,好不容易在年前把突厥安置的问题解决了,终于能够轻松几日,放个假。好个李牧,是真不让人松口气,真不消停啊!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朕听明白了。李思文的兄长李震,收到李绩的家书。李绩让他督促李思文的婚事,李震托人寻门当户对的姑娘家,找上了秦琼之女,秦玉。但此事,李思文却蒙在鼓里不知情。待媒人上门介绍的时候,李思文说秦玉长得丑,不干。这话传到了秦怀道的耳朵里,气不过,就找了几个人要揍李思文一顿。大体,是这么回事?” “正是。”袁天罡接过话,继续道:“逐鹿侯的赌坊将要开业,他到平康坊去视察赌坊。李思文逃婚从家里出来,在京东集没找到李牧,又奔平康坊,在坊门口被秦怀道堵了个正着,俩人大打出手。李牧得知消息,从赌坊出来助拳,不让旁人相帮,亲自下场与秦怀道和房遗爱二人动手,俩人均被他战败,李牧也挨了一拳,据说是打在了腮帮子上,肿得挺高。” “哎呦……”李世民捂着腮帮子,道:“听你这么一说,朕的牙有点疼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堂堂开国县侯,当街与人殴斗,这——” 高公公在侧小声提醒:“陛下,您忘了,李牧也还没过十七。” “……”李世民一怔,李牧做的事情,还有他的爵位和官职,总会让李世民不自觉地忽略他年仅十七这个事实。经高公公这么一提醒,李世民才想起来,顿时气也消了不少。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了,自己的兄弟挨揍了,头脑一热下场动手,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但是,李世民转念一想。情有可原怎么了,朕难道就因为情有可原,就要朕来管他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么? 不管! 李世民下定决心,这次绝对不管了。随他怎么闹去,反正秦琼和房玄龄也不是白给,一文一武,在如今的朝堂上,也是上数的人物,他便不信,李牧能把秦怀道和房遗爱俩人如何。 想到这里,李世民道:“此事朕不管,凡事与此事相关的事情,都不要报给朕了。国家大事朕都操心不过来,哪有工夫理会这些小儿之举,袁爱卿,你把工厂的事情调查好,这些小事,不必浪费精力。” 李世民都这么说了,袁天罡还能说啥,恭敬应了一声,告退了。 机括关闭,李世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道:“高干,昨天你还说,李牧是谪仙,是上天派下来辅佐朕这个天子的。可是朕怎么觉得,他也是给朕添堵来的?上天让他下来,到底是辅佐朕,还是惩罚朕啊,这一天天的,也没个省心的时候啊!” “这……”高公公饶是能说会道,也不知道怎么接了,咧咧嘴,道:“陛下,福兮祸兮,还是分人,天子圣明,则是福,天子不贤,则是祸。陛下是圣明天子,必然是福,一定是福。” “你啊,惯会说好话。”李世民笑着叹了口气,从榻上起来,道:“走,去立政殿,看看治儿去。” “老奴为陛下引路。” …… 京东集,凤求凰,后院。 下人们打扫过了院子,雪都运了出去,倒也算是清爽干净。李牧让人搬了张桌子,临时充当了一个审讯的大堂。 “……这么说,是因为相亲的事情,是吧?” 秦怀道怒道:“是你们李家的媒人先登门,我爹看在英国公的面上,勉强答应。谁成想李思文这厮,不但不感激,反而说我妹子丑,害得我妹子哭了一天,我揍他,难道不该吗?” “该该该……”李牧的气势也弱了,没辙啊,不占理,他转过头,怒视李思文,道:“事实俱在,你小子还有何话说?人家姑娘怎么就丑了?你给我说个道理出来!” 李思文梗着脖子,道:“跟独孤九比,就是丑嘛!我又没说错!” 第434章 一桩婚事 “独孤九?” 秦怀道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却也没敢想是个男人,只道李思文已经有了相好,李家却还来秦府说媒,更觉羞辱,奋力挣扎起来,吼道:“李牧,你可听到了?还要包庇你的兄弟吗?” “是啊、”李牧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我是他大哥,自然要包庇他,怎么样?” “你!” 秦怀道愤愤地盯着李牧,却也是无奈。李牧这是摆明了耍无赖了,跟无赖讲道理,如何讲得通? 李思文高兴了,嘚瑟道:“秦怀道,你能欺负得了我,还能欺负得了我大哥?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今天你栽——”话还没说完,脑袋上挨了李牧一个头槌,疼得龇牙咧嘴:“大哥,你怎么又打我!” “打你算轻的!”李牧没好气道:“刚刚你说什么?秦家小姐没有九儿好看……那能比吗?九儿是男人!跟你我一样的男人!他长得再好看,能给你生孩子?再者,我可警告你,别在九儿面前乱说话。他对这些事情十分敏感,你要是说这种话,给他听见了,凭他的功夫,你自己掂量。” 提到独孤九的功夫,李思文害怕了起来,嚅嗫道:“大哥,我就是打个比方,我、我不喜欢男人——但我也不能娶秦家小姐啊,秦怀道的妹子我见到过,那鼻涕……”李思文比量了一下,胸口的位置,道:“到这儿,看着就恶心,谁能娶她呀?” “李思文!你敢辱我妹子?我跟你拼了!” 房遗爱也叫道:“李思文,你找打!” 李牧过去一人一脚,道:“你俩激动个屁啊?我这不是在调查了么?我兄弟有错,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处置,你俩咋呼什么?败军之将,也敢言勇?” 秦怀道恨恨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护短!” “也不瞎啊!”李牧哼了一声,又转向李思文,道:“你说秦家小姐的鼻涕拖到胸口,有何凭据?你可亲眼瞧见?” 李思文点点头,道:“自然是亲眼所见,要不我能说么?” 李牧瞅向秦怀道:“我说小老弟啊,你这也不地道啊。你家妹子都那样了,我兄弟看不上不是很正常么?咋地,你还强买强卖啊!” 秦怀道双目像要喷火似的,悲愤道:“李思文不当人子!他说得不假,但那是八年前的事情,我妹子那年才七岁!又赶上了冬天,还不能流鼻涕了?” 李牧蹙起眉头,咬牙回头问道:“李思文,你敢戏耍你大哥?” “大哥……”李思文见遮掩不过去了,蹲下抱住李牧的大腿,哀告道:“我的哥啊,求求你了,别逼着我成亲了。我还不想成亲啊。我人品不好,配不上秦家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大哥,我真不想成亲——” “闭上你的臭嘴!”李牧的火气蹭蹭地往上涌,瞪了李思文一眼,把他推到一边。来到秦怀道和房遗爱跟前,把捆着两人手的绳子解开。秦怀道活动了一下手腕,瞅向李牧,冷冷道:“逐鹿侯这是打算道歉了么?” “道歉是不可能的!”李牧一句话怼了回去,道:“就算你俩的爹来了,也要看我心情,说一句最到家的话,你俩还不够格。” 房遗爱惊道:“你知道我俩是谁?” 李牧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心中暗想,我不但知道你俩是谁,我还知道你小子要当驸马,你家那个公主,外头还养个念经的和尚。辩机和尚的故事,他看闲书的时候早就看过无数回了。 但这些事情,李牧是不会说的。他把话题岔开,道:“今天的事情呢,是我兄弟不占理。但是无论如何,你们也不该动手,有事可以谈,动手干什么?多暴力,而且还解决不了问题。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搞得太僵了多不好?你说是吧,亲家哥?” 秦怀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牧是在叫他,登时大怒,道:“谁跟你是亲家,李思文如此辱我妹子,我们秦家就算女儿嫁不出去,也不可能跟他们家结亲!” “这、恐怕你说了不算吧?”李牧冷下脸,道:“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翼国公健在,与我义父英国公李绩定下的婚事,你个小屁孩管得着么?看在你爹和你妹子快嫁给我弟弟的份上,我叫你一声亲家哥,你别给脸不要脸,小心我揍你!” 秦怀道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而且在秦琼的言传身教之下,特别看重信义二字,否则他也不会带了四个人去找李思文,却独自下场单挑了。越是这样的人,面对李牧的无赖,他就越是生气。因为会有一种有劲儿没处使,无从下手的感觉。秦怀道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却又没法动手。一来对李牧的身份,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顾忌,再者——刚刚打过一架了,他也确实是打不过。 “哼,他把我妹子气哭了,我妹子必不肯嫁他!”秦怀道小声嘟哝,如今他也只能靠这种精神胜利法来安慰自己了。 李思文听了却是大喜,道:“那可太好了,秦怀道,你替我跟妹子道声谢,我真不是啥好人,你妹子不嫁给我算对了!” 李牧抬手又是一巴掌拍在李思文的后脑勺上,把他打得嗷嗷直叫,推开一边,看向秦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了年纪,怎么能不成亲?你别听这小子瞎掰,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在长安大街小巷打听打听,谁人不说我李牧人品贵重,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床、啊、上马定乾坤。他是我的义弟,能差到哪儿去?把心放到肚子里,你妹子是没见过我兄弟,若是见了,定爱得不行,这门亲事必成,神仙也拦不住!” 李思文大急,道:“大哥,你怎么也——” “少废话,你的心思我能猜不着?告诉你,别打主意,不可能。你爹给你安排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我就绑着你答应。赶着正月喜庆,成了亲再走!” “大哥!” “没得商量!” 李思文呼哧呼哧地就要往外走,被李牧一把拽住,按在了椅子上,道:“往哪儿走,老实坐着!”李思文不敢忤逆李牧,却也不想配合,抱着肩膀背对着他生闷气。 秦怀道和房遗爱互相对视了一眼,秦怀道拱了下手,道:“李牧,你们兄弟的事情,我们不想掺和。至于这门亲事,即便像你说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我秦怀道,也是不能同意的。李思文几次三番辱我妹子,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 李牧瞧了他一眼,道:“我若给了交代,你又有何话说?” “那也得看是怎么个交代法,我妹子应允不应允。若是我妹子心里这口气出不了,我做大哥的,说不得还得为我妹子出头!” “行、”李牧点点头,道:“那就请你妹子划出道来,我们接着就是。若是能做到,只当这个小插曲没有发生,该成亲成亲,该喜庆喜庆,若是我们做不到,我兄弟二人负荆请罪,全秦家这个面子!” 秦怀道盯住李牧,道:“你也负荆?” “我是他大哥,自然一起!” “好!”秦怀道生怕李牧把话收回去,抬起手来:“击掌为誓!” 李牧跟他拍了一下,秦怀道带着房遗爱头也没回地走了。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显然是要回去跟他妹子想一个难题,来难为一下李牧和李思文了。 关上院门,李牧来到李思文跟前,看了他一眼,道:“像个树桩子似的杵在这儿,也不出声,干嘛呢?跟我置气?” “我哪敢。”李思文把头扭到另一边,道:“你是我大哥,我敢生你的气?” 李牧绕到他面前,笑道:“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心里估计在骂我了吧?” 李思文实在是压不住了,愤然道:“大哥,我以为你懂我,但你为何还和父亲一样逼我?我不想成亲,我就是不行成亲!我不想成亲也是个错吗?” 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李牧没法说这种想法是错的。在他的前世,不结婚,或者结婚很晚的人大有人在。一个人不想结婚,又没有干涉到其他人,绝对不能说是“错”。而且李思文是次子,传宗接代什么的,也说不到他的身上。 李牧想了想,道:“思文啊,大哥瞎猜,你之所以不想成亲,是不是心有所属了?” 李思文一怔,旋即摇头否认道:“没有,我没有心有所属,就是不想成亲!” 李牧充耳不闻,继续道:“可是李有容?” 李思文像是被噎住了似的,张嘴嘎巴了一下,好半天,叹了口气。 这一番举动,已经出卖了他,显然李牧猜对了。 李牧也叹息一声,道:“上次你走的时候,虽然跟我说过,你对李有容没有别的心思,又扯了一堆什么行侠仗义的屁话,你当大哥是个傻子?会信你这一套?定襄流民何止千万,卖身葬母的也不止李有容一人,为何你偏偏救了她?就算你是行侠仗义,你也否认不了,对她的一点心思在!” 李思文仍是垂着头,默不作声。 “作为大哥,我本该支持你。但,情况不一样。就你们俩来说,这件事,我不能支持。” 李思文终于抬起头来,不服气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理由非常多。”李牧压低了一点声音,道:“首先是身份的问题,李有容是隐太子的女儿。隐太子是什么人,不用我赘述了吧?那是陛下的一块心病,躲还来不及,你还要攀上关系?而且你不要忘了,她现在是还珠郡主。你要做驸马,就得撇去所有官职爵位,你在定襄做的一切,都会变成镜花水月,什么都留不下来!” 李思文张嘴要说什么,被李牧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最重要的,你觉得她喜欢你么?” 李思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里是清楚的。无论是从定襄回到长安这一路上,还是到达长安之后发生的事情,他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李有容只是在利用他,或许有那么一丝的感情,但也绝不是男女之情,只是因为良心上过意不去的歉疚而已。 李牧拍拍李思文的肩膀,道:“思文,我是你大哥,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而不管不顾。这世上,什么都容易,唯独感情,最不容易。两个人的姻缘,说不清,道不明。若她心里没你,你就算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卑微,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心。绕来绕去,不过是给自己徒增伤悲罢了。你不是没有选择,何苦难为自己?” 这一番话,绝对是李牧的肺腑之言。前世在他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姓杨,大伙都叫他老杨。以老杨高考的分数,本应该能考上更好的学校。但他为了追一个女孩,填志愿的时候,偷偷把人家的志愿抄了一遍,这才成为李牧的室友。 老杨是标准的单恋,他的暗恋达到什么程度:他喜欢的女孩,不知道他喜欢她。老杨也是能忍,一直也不说,就憋着,一直憋着。 他能憋住,不代表人家女孩也能憋住。女孩长得漂亮,从来不乏追求者。高中的时候,思想比较单纯,整个高中三年,只处了一个对象。高中毕业,俩人分手了,老杨得到机会,写了一封情书,邮错了地址。 到了大学,她又谈了几次恋爱,大二时候稳定下来,对方是一个高富帅。 老杨在任何条件,都不如人家。只好继续憋,偷偷关注女神的恋爱进程,试图去找一个机会,再写一封情书,并发誓一定要亲手交到女神的手上。 等啊等啊,终于,大四,他等到了机会。 女神遭遇男友家暴,被打了个鼻青脸肿,从二人租房的小区跑出来,给老杨打了电话。 老杨像条狗似的去了,送女神去了医院,无微不至地照顾。 养病期间,老杨终于告白。女神估计是被打出脑震荡了,也不知怎么想的,答应了。并且发朋友圈:兜兜转转,原来对的人就在身边。 然而好景不长,在女神出院之后,男友幡然悔悟,只用了一朵玫瑰花,老杨就失恋了。 老杨的惨剧教会李牧一个道理,感情的事儿没法勉强,舔狗永远没有未来。 第435章 缘由 梁国公府与翼国公府相距不远,这也是为何秦怀道和房遗爱关系好的原因,俩人从小玩在一起,关系自然亲近。路口分别,各自回家,即将面对什么,俩人心里都有数。不过二人都不在乎,从小到大,打架的事情没少做,每次打完架回来,都得再挨一顿训斥,早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过能躲,还是尽量躲。秦怀道没有走正门,而是选择了爬墙。爬过院墙,是翼国公府的马厩,踩着马厩的顶棚,再跳下来,再绕过柴房,就是他自己的小院儿了。 这条路线,秦怀道早已经轻车熟路。借着黄昏暮色掩映,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推开房间的门,闪身进去,把门带上,秦怀道长出了一口气。他抬手摸了一下嘴角干涸的血迹,疼得咧了下嘴。 定不能让李牧那厮如愿! 秦怀道眼中射出愤恨的目光。 突然,房间内亮起了光。秦怀道吓得一哆嗦,浑身肌肉紧绷,抓起手边砚台,脱口而出道:“谁!” 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秦怀道看清了屋子里的人,急忙把砚台放下,规规矩矩跪下。 “父亲。” 烛光映衬之下,一个微微佝偻的高大身形,正是与尉迟恭齐名,被誉为“勇力绝人”的大唐猛将,秦怀道的父亲,秦琼、秦叔宝。只不过,此时在秦怀道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不出一丝“勇力绝人”的模样。他就像是一只病虎,没有了锋锐夺人的气势,只有偶然间一闪而过的锋锐目光,仍能看出一点他当年的气势。 “咳……” 一声轻咳,秦怀道脸色微变,他抬起头,想要过去查看,却又不敢动。 秦琼拨了下灯芯,蜡烛越发亮了一点。借着烛光,秦怀道可以看到秦琼的脸,那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尽显疲态。 秦怀道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嘶声道:“父亲……” 秦琼摆了摆手,制止了秦怀道,勉强止住咳嗽,开口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你妹子出头,没做错什么。” 秦怀道低下头,鼻子发酸,嘴唇颤抖着,道:“儿子没用,斗不过李牧那厮,让我秦家丢脸了。父亲,儿子对不起您,对不起秦家!” 秦琼抬起头,笑问道:“李牧说了什么?” “他……他不但不道歉,还说,一定要让李思文娶我妹子。还说,儿子没有资格让他道歉。便是您和房相,也要看他的心情。” 秦琼捋了捋短须,呵呵笑道:“这话倒也不算狂妄。” 秦怀道骇然:“父亲!” “从三品军侯,从三品内务府总管大臣。掌管工部,连通门阀、勋贵、压制士族……一桩桩一件件,连陛下都做不成的事情,短短数月,在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手中完成。怀道,你还敢看轻他?” 秦怀道怔然,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说什么了?”秦琼似是笃定李牧还有话,又问了一句。 “他还说……错肯定是错了,尽管划下道来,他会给秦家一个交代。” “咳……”秦琼边咳边笑,道:“怀道,这次你是歪打正着,为我秦家立了一功了!有这句话,你挨的这顿打也不算白挨。” “父亲?!”秦怀道彻底不明白了,忍不住追问:“这是什么意思?儿子不懂。” “呵……”秦琼叹了一口气,看向秦怀道,问道:“我儿,你觉得为父还能活几年?” “父亲长命百岁!” “幼稚!”秦琼肃然斥责,道:“我戎马一生,历经大小战斗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前后后流的血能都有几斛多,怎么可能长命百岁?如今我春夏盗汗,秋冬发冷,已然是连兵刃都举不起来了?你若不认清这个事实,他日我死后,如何撑得起这个家?” “父亲……”秦怀道哑口无言,默默流泪。 秦琼看着自己的儿子,凄然一笑,继续道:“秦家如今的恩荣,皆在为父一人身上,或者说,皆在玄武门那一日,为父为陛下挡的那一箭上!为父早年奔走诸王,投奔李唐算是晚的,立下的功劳照比他人,也不算多。唯有那一日,那一箭,成就了今日秦家的地位。但若是我死了,陛下在时,念在往日情分,会对秦家,对你照顾一二,但陛下也有归天之日,到了那个时候,又该如何?” “儿子定当尽心竭力!” “呵……”秦琼笑了笑,道:“我儿,知子莫若父。你是个守成之人,若为文臣,或许还能有些建树。武将,你不成。” “父亲,儿子能行!” 秦琼摇了摇头,道:“不谈这个了,你到我身边来,今日咱们父子,好好聊一聊。” 秦怀道赶忙跪爬到秦琼身旁,秦琼又道:“寄托于祖荫是不成的,再大的功业,也庇佑不了三代。太往后的事情,我怕是管不了了。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玉儿这一个女儿,在我活着的时候,能看到你们有个好归宿,我也就安心了。” “与李绩结亲,实乃为父所愿。我也不瞒着你,是我先给李绩去信,谈及婚事。李绩才修书给李震,趁着李思文回长安,促成这门婚事的。” “父亲,您怎么——” “你不要急,听我说。”秦琼打断秦怀道的话,继续道:“如今的朝堂上,与我秦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其实不少。但我考虑,咱们秦家武将出身,文臣那头,处事也好,关系也好,太过于复杂。我也不想你妹子,牵扯这些复杂的事情中去。因此选女婿,只能从武将中挑选。如今朝中的武将,我差不多都共事过,对他们的情况,也都有所了解。合适的人选,说多也不多,说少却也不少。” “我心中属意的人选,本来有三家。” “宿国公程咬金,他有六个儿子,还有四个没有成亲,与你妹子的年齿也差不多。我与程咬金早年结交,他也多次透露过相与咱家结亲的想法,若是我点头,此时必能成。” “陈国公侯君集,他有一个儿子,听说熟读经史,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再就是英国公李绩,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已经成亲,还有次子可选。” 秦怀道不解道:“父亲,儿子实在是不明白。有这么多人可选,为何偏偏选了李思文?儿子非是背后诽谤,李思文的纨绔名声,在这些人中,可是最差的一个!” “确实。”秦琼点头,道:“他之前的名声,确实不算好。我本已经属意陈国公之子,最后选定李思文,主要的原因,在于李牧。” “这又是为何?”秦怀道还是迷糊,问道:“父亲,李牧虽得宠于一时,但宿国公、陈国公,皆是陛下心腹之人,比他李牧又差在哪儿了?” “程咬金与我关系虽好,但他的脾气秉性。我却是看不惯的,忒惫懒了一些。他的六个儿子,除了长子程处默之外,皆有勇无谋的性子,不是良配。” “陈国公之子,也不合适。但问题不出在他身上,而在侯君集身上。侯君集此人,恃宠矜功,粗率无检,目中无人,不知进退。我不放心,恐怕日后你妹子会受牵连。” “而李思文,虽名声不好。但是我派人查过,他身上的毛病,皆小事,无大恶。而且自打遇到李牧之后,他行事皆学于李牧。执掌定襄政事,筑新城,纳流民,开互市,做得有板有眼,堪称贤能。他的父亲李绩,行事谨小慎微,是一个明哲保身之人,在这一点上与侯君集截然相反。我断定,李靖大将军之后,他必是我大唐军方执牛耳者。仅此一项,便足以托付了。” “李牧算是一个变数,也是让我确定想法的原因。李牧深得陛下信任,这种信任,不是君臣之间的信任,也非父子之间的信任,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换了任何一个人,陛下绝不会放任如此大的权柄出去。而换了任何一个人,也绝对做不成这么多事情。李牧这个人的能力,胆子,魄力,皆是我平生仅见。陛下培养他,让他与太子交好,收越王为徒等,越发让我认定,陛下此举深谋远略,他是在为太子培养一个宰辅之臣。” “李牧如今只有十七岁,行事风格随心所欲,脾气也是捉摸不定。我看不透他,唯独能够认清一点,此人极重感情。李思文是他的义弟,他永远不会不管。你妹子若是嫁给了他,她这一生,都有李牧为之周全,再加上李绩在军方的影响,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琼看向秦怀道,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至于李牧说给的交代,为父已经相好了,让他收你为徒。” “父亲!”秦怀道霍然站起,道:“我与李牧那厮同岁,如何能拜他为师?” “为何不能?”秦琼凝眉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怎可以年齿为论?还是说,你有自信超过李牧?” “我……”秦怀道实在是没有脸皮说自己能超过李牧,李牧的才能,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的诗文,便是弘文馆的教授,都抄写背诵。他的《师说》一文,如今俨然成为了衡量是否可以为师的标准。甚至他讲的故事,如今也登在大唐日报上,为长安城的百姓津津乐道。 贞观犁,马蹄铁,四轮马车……一桩桩一件件,足够讲述三天三夜,跟他比?怎么比? 事实上,和长安城大部分的少年一样,秦怀道也佩服李牧佩服的紧,甚至把他视为自己的偶像。但偶像是一回事,拜师就是另一回事了。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谁愿意低人一头呢? 天地君亲师,师父与爹娘辈分等同。昨日还是仇人,今日就叫爸爸? 做不到! 秦怀道猛地摇头,做不到! 他正好开口拒绝,却见秦琼面色肃然,秦怀道试着张口,嚅嗫着,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长孙无忌贵为国舅,从龙之功第一。他的长子长孙冲,你也认得。我秦家的门第,还能高过长孙氏么?长孙无忌都豁出去的脸面,你有什么可推诿的?你若还是秦家子,此事就这么定了,无从更改。你若不认,从此之后,我也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便是!” 这话就非常严重了,秦怀道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慌忙跪在地上,道:“父亲息怒,儿子明日便拜师,起早就去!” “明日辰时,备好束脩,我跟你一同去!” 秦琼说完,起身,佝偻着背走了出去。窗外传来秦琼的咳嗽声,秦怀道叹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 梁国公府。 祠堂,房遗爱跪得笔直,双手举起,平放在胸前。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妇人,手里拿着一把戒尺。看房遗爱手心的红肿模样,显然是已经挨了打了。 房玄龄站在祠堂门口,探头往里面看去,心急如焚。说出去或许都没人信,跺跺脚朝堂震三颤的大唐尚书左仆射,竟然是一个惧内的人。他能管得了天下事,却管不了家事。其妻出身范阳卢氏,乃是大唐第一号善妒之人。“吃醋”这个词,就是源自于她。 相传李世民曾想赐给房玄龄两个侍妾,但房玄龄不敢要,说是要问过夫人。李世民见房玄龄如此可怜,便有心为他出头。他下旨把卢氏召来,当着她的面说了赏赐的事情。没想到卢氏竟然直接拒绝了,李世民觉得颜面大损,着人拿来一杯毒酒,再问卢氏,若她不答应,便赐死她。 没想到,卢氏竟然一饮而尽。还好杯中之物是醋不是酒,这才没有闹出人命来。 自此之后,李世民再不敢提赐侍妾的事情。卢氏善妒的名声,也传遍了天下。 抬出皇帝都搞不定,房玄龄自然更是没辙了。看着妻子处置儿子,作为一家之主的他,只能在外面看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你就不能像你大哥一样,在家里好好读书?整日出去打架?你想做个武夫吗?” 第436章 虎妈猫爸 房遗爱跪得笔直,目视前方,一声不吭,对母亲的责骂,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长久以来的偏见,房遗爱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语言暴力。 卢氏的责骂声不绝于耳,房遗爱却在想别的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似乎在他的印象中,母亲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母亲喜欢的孩子是大哥,房遗直,房遗爱的心里也非常清楚。其实他和大哥只差了两岁,他从小长得就比同龄人壮,外貌上看不出俩人有什么差别。但是偏心这回事,是没办法的,他自已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不着母亲待见。 小时候,家里请了先生。兄弟俩一起上课,房遗爱其实并不笨,一样背书,房遗爱不说比大哥快,但也能背下来。只是他不善于表达,就算背下来了,他也不会像大哥房遗直一样,去父亲母亲面前显摆。八岁那年,有一次大哥在母亲面前背《孝经》,母亲感动得流眼泪,小房遗爱说自己也会背。却遭到了母亲的冷眼斥责,你会背,为什么刚才不背?见你大哥背了,你才背,可见你是个没有孝心,哗众取宠的孩子! 从那之后,房遗爱再也没背过了。就算背下来了,他也装作不会。 十岁以后,进入青春期。房遗爱的个子猛窜了起来,长得膀大腰圆,成为了长安城“官二代”圈子里的头号打手。单打独斗,不下黑手的状态下,就算是程家兄弟,也不是他的对手。卢氏因此更看不上他了,认为房遗爱是彻底没救了,书读不好,还打架斗殴,以后保不齐得成为一个武夫。 武夫? 在范阳卢氏出身的女人眼中,与禽兽无异。武夫能成什么大事?自古以来,哪有武夫坐天下?武夫是能打天下,但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治理天下之人,都是文臣。 卢氏对房遗爱越发的失望,常常出言苛责,甚至讥讽。经常拿长子房遗直举例,衬托房遗爱是多么不足。 或许是爱子心切,想让儿子幡然悔悟。但卢氏的做法,显然错了,至少对于房遗爱来说,是不奏效的。自从卢氏拿房遗直来贬低他开始,房遗爱就再也没看过书。你不是说我是个武夫么?那我就做个武夫好了! 青春期的叛逆,让房遗爱越发走向了母亲卢氏的对立面。但他心底仍然是个孝子,母亲可以看不起他,可以歧视,贬损他,但他绝对不会对母亲有任何微词。 他习惯了不说话,不辩解。你喜欢骂,你骂,我不说话,不出声,你总有骂累了的时候。 今日也是如此,卢氏打了一阵,骂了一阵,终于累了,在侍女的搀扶下回房休息了。让房遗爱跪到次日辰时,她醒了会来检查。 房遗爱没有吭声,跪得更直了。 今天的一顿打,对于秦怀道来说,或许已经达到了体力的极限,但对他来说,却不算什么事儿。再来一遍,他也顶得住。 房玄龄躲在廊下,瞅着妻子走远了,才又悄悄溜回来。 房遗爱听到了脚步声,知道是父亲来了,却没有动弹。他知道,父亲虽然是名满天下的左相,却当不了家。他不指望,也知道指望不上。 “唉……” 房玄龄把祠堂的门关上,叹了口气,也捡了个蒲团,跪在了房遗爱身边。房遗爱看了看父亲,嚅嗫了一下,道:“爹,你也被娘罚跪了?” “……”房玄龄脸都绿了,怒道:“混账,说什么呢?我就算再怕你娘,我也不至于被她罚跪啊?我是你爹!” “哦。”房遗爱不说话了,再次目视前方。这样子好像在说,爹你别解释了,我信了。 房玄龄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但想到孩子刚被母亲暴力一顿,自己再骂,也太过分了些,压下火气,开口道:“你比你大哥晚生了两年,没法承袭我的爵位。读书你又不肯读,日后就算举孝廉,怕是也够呛。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娘说我是个武夫,我觉得娘说得对,我想从军。” “从军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若从军,你娘——” 房遗爱笑了笑,道:“爹,娘本来就看不上我,大哥才是她的好儿子。大哥愿意读书,学问也好。前几日我听人议论,说大哥想要参加春闱,证明自己的能力。娘也支持,还打算送他回老家,让舅公教导他。大哥一定高中,到时候,我什么样,娘也不会顾及了。” “你娘她……唉。”房玄龄又叹了口气,道:“你舅公卢浮宫被陛下逐出长安,他的学问是好的,但是人品,我是不认可的。为人古板刻薄,你娘啊,多少有点他的影子。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娘,你不能对她心有怨恨。” “你是我儿子,我这个当爹的,总得为你出点力。儿子,爹给你出个主意,你愿意听么?” 世人皆言“房谋杜断”,房玄龄的谋算、识人等,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唯独在做决断上,犹豫不决。到了这会儿,也是改不了,仍然把决定权给了房遗爱。 房遗爱看向房玄龄,眼神晃动了一下,这还是房玄龄第一次给他出主意,从前可都是没有的事情。犹豫了一瞬,房遗爱道:“爹,你说。” “从军你还是别去了,读书你也读不了。不如,我写一封书信,明天你带着去见李牧,求他在内务府给你安排一个差事。他有任命六品及以下官员之权,他能给我一个面子,少不得一个六品官做。爹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以后的路,就看你自己了。” “内务府?”房遗爱拧着眉头,道:“爹,我今天刚跟他打完架,他怎么肯帮我?再说,昨天我听人议论,说他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之职,已经被陛下给撤了,他现在是个白身。” 房玄龄笑了,道:“我的儿,你未免太小看李牧了。怎能以小儿之心,去揣度他的心思?李牧虽然与你年齿相当,但他可跟你们不一样。他来到长安几个月,做了多少事情?任何一件,都不是你们能够做到的。钦天监说他是宿慧之人,坊间议论他是天庭贬下凡尘的谪仙,从前我也只当是笑谈。但内务府一出,为父是彻底的服气了……” 服气? 房遗爱震惊,作为大唐左相,房玄龄虽然惧内,但眼界甚高。称之为服气的人,少之又少。房遗爱所知,只有两个半。一个是杜如晦,一个是魏征,还有半个是程咬金,因为他是个无赖之人,据说曾经趁着酒醉,刮掉过房玄龄的胡子。 除了这两个半之外,李牧是第四个,而且他还这么年轻,这怎么可能? 房玄龄继续道:“……至于陛下撤了他的职,这都当不得真。内务府的事情,少了李牧根本不成。眼下这几天没事,是因为赶着过年了,事情少。等过了年,事情多了的时候,陛下就会让李牧回去了。儿啊,你不能小看李牧。他现在执掌内务府与工部,在朝中举足轻重啊。大唐官制,左右仆射,各兼三部。他身兼二部,与你爹我,也只差一丝了。” “嗯。”房遗爱点点头,道:“但是我跟他打架,他未必肯帮我。” “放心吧,他不是小气之人。再说,他还有用得着你爹的地方,我写一封信给他,便是给他一个把柄,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房遗爱只是不肯读书,并不是傻子,听到这话,忙道:“爹,我听闻李牧的人品可不太好,若他日后以此要挟你可怎么办?” “哈哈……”房玄龄大笑:“儿啊,你只在家见你爹事事对你娘顺从,像个窝囊废。你却忘了,你爹可是大唐左相,李牧他想要挟我,也得掂量掂量。再者说,就算他把事情公开了,又如何?陛下面前,你爹还没点情分么?心放在肚子里,爹说没事,就没事!” 房遗爱怔然,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说话这么有底气,这么有自信的房玄龄。忽然之间,像是有一股勇气注入身体一样,房遗爱也自信了起来,重重点头,道:“谢谢爹!” 房玄龄微笑,拍了拍房遗爱的肩膀,道:“好啦,爹去写信,你在这儿跪着吧,明日应付了你娘,来书房拿。” “……” 房遗爱刚鼓起来的勇气,瞬间又有崩塌的迹象。说好的大唐左相,无人敢要挟,咋就不能把你儿子的罚跪免了呢? 这么一想,还是娘厉害呀! …… 昨夜给李思文洗了半宿的脑,把李思文洗的是迷迷糊糊。天亮的时候,实在熬不住,不是睡过去,差不多是昏过去了。 李牧也是一样,兄弟俩倒在一张床上。次日,李牧先醒,检查了一下衣服整齐,长出了口气,溜回房间,挤进被窝里搂着李知恩又睡了个懒觉。 再醒来,是被一阵锣鼓声吵醒的。李牧揉揉眼睛爬起来,带着一肚子的起床气,从房间出来,没好气喊道:“人都死哪儿去了,谁家的锣鼓跑我门口吵闹来了?来人!给我砸了!” 第437章 好妹夫和好师叔 “大哥大哥,不能砸,我我我,是我找来的!” 李思文从人群中挤出来,穿着一身红,满面红光的样子。李牧瞧他这样,皱眉道:“你干嘛呀?发什么神经?” 李思文一脸正经,道:“大哥!我没有发神经,今天早上起来,我回想了一遍你昨晚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就像你说的,你和嫂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作为你的弟弟,怎么能够不效仿呢?既然我爹已经为我定下了这门亲事,你也觉得可行,那我就娶了她!你说得对呀大哥,娶谁不是娶,又不是只能娶一个女人,我娶了她,若是不合心意,我就再娶一个,若是再不合心意呢,我就再娶一个。反正家大业大养得起,怕什么呀?” “我爹给了我数百顷地,定襄那头,我有一座城,虽然现在挺穷,但是早晚会富起来。而且我还效仿大哥,也买了上万亩地,到时候大哥种什么,我就种什么。大哥发财,我也跟着发财!”李思文凑近李牧,压低声音道:“大哥,我发现还是你聪明啊。你说这人有钱了干嘛去呀?还不是得多娶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孩子,要不然这钱不是白挣了么?你说得对,我先把秦家小姐娶了,好不好看先搁在一边,她可是国公的女儿啊,陪嫁一定少不了,哈哈哈……” 李牧冷眼看着李思文表演,忽然嘴角往上一翘,道:“贤弟你说得太对了!事不宜迟,等我一下,我换一身衣裳陪你去提亲!” “啊?!”李思文傻了眼,忙拦着李牧,道:“大哥,其实也没那么着急,我就是演练一下,这个打鼓我不是很喜欢,大哥,你等——” 李思文追到门口,被李牧嘭地一下关上门隔在了外头,彻底懵逼了。 他准备的是一手欲擒故纵之计,本以为这样说,李牧肯定会阻止他,他再借坡下驴,免了这桩婚事,没想到被李牧给借坡下驴了。这下骑虎难下,如何是好? 发愣的工夫,李牧已经换好了一身锦袍出来。他平日都是穿虎皮裘,锦袍做了无数件,罕见穿一回,今日算是为李思文破了例。 “走吧,宜早不宜迟,今天就把婚事定了!” “大哥……”李思文腿一软,便要瘫在地上,抱住李牧的胳膊央求道:“我开玩笑的大哥,我不想成亲。” 李牧撂下脸来,道:“好小子,说成亲的是你,说不成亲也是你,你拿我戏耍不成?我李牧堂堂军侯,怎能受如此大辱?今日你去提亲,你我还是兄弟,你若不去,也成!以后便是陌路人吧!” “大哥——”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沧桑的声音:“请问,这是逐鹿侯的所在么?” 李牧看向门口:“谁找我?” “老夫秦琼。” 李牧僵住了,李思文也僵住了。李牧赶紧瞪李思文一眼,把手抽出来迎到门口,看到秦怀道也在旁边,却也没在乎,像是没看见一样,与秦琼见礼:“不知翼国公来到,小子有失远迎。” 竟是一丝一毫的尴尬也没有,抱着束脩篮子的秦怀道目瞪口呆,人,可以这么无耻的吗?我脸上的肿还没消呢! 秦琼轻咳了一声,微笑还礼,道:“逐鹿侯不必过谦,你我虽未谋面,我却对你关注已久。今日得见,果然是少年英才。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哦哦,失礼失礼,翼国公请。”李牧侧身让开,秦琼看到了李思文,稍愣了一下,旋即微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李牧带着秦琼来到了他的书房,把秦怀道和李思文两个都隔在了外面。 李思文瞧着秦怀道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心情就十分愉快。昨天他跟秦怀道俩杀得难解难分,秦怀道挂了彩,他也着实挨了好几下狠得,今天早上起来还疼呢。 见秦怀道怀里抱着一个篮子,伸手掀开盖在上面的布。秦怀道侧身挡着也没挡住,被李思文看见了里头的东西。 “牛肉干?” 满长安,除了李牧家和程咬金府上,哪里能见到牛肉干?李思文也是不常吃到,趁秦怀道不备,手快拽了一根儿。 “你抢我肉干?”秦怀道大怒,这肉干来之不易。牛是劳力,是不许杀的。但拜师需要肉干,猪肉干,秦琼认为对李牧太过于不敬了,不合时宜,非得牛肉干不可。可是遍寻长安,也买不到牛肉干。最后还是听闻程家几日前死了一头牛,制作了一些肉干,秦琼亲自去要了一些。 程咬金兀自还不肯给,秦琼是好说歹说,把多年的交情都搬出来,才要来这么十根。取意十全十美,被李思文吃了一根,可就坏了这个好意境了。 秦怀道伸手来抢,李思文像个兔子似的灵活躲开,逃出一丈远,确认秦怀道够不着了,掰了块儿肉干丢进嘴里大嚼,道:“那么小气干什么?不就是一条牛肉干么?我大哥库房里有的是,你要是心疼,等会取来还你就是了……唔?这个味儿怎么跟我大哥家库房里的一样啊?你小子是不是偷我大哥的?” “怎么可能是偷他的?他哪里来的牛肉干?这是我爹在程伯父那里要来的!” “那就差不了了。”李思文笑道:“大前天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程府的人来送肉干了,是一头牛没错了。” “懒得跟你说话,你还我,这是有用的!” “有用?”李思文停下了咀嚼,呆呆问道:“用来干嘛?牛肉干不就是用来吃么?” “那也不是给你吃的!”秦怀道几步过来,一把抢回去,虽然被吃了一块儿,但是塞在篮子里,也看不出来。他瞧了李思文一眼,想到此人以后就是自己妹夫了,顿时一阵心塞。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妹子,怎么就托付给了这样一个家伙呢?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像个人样?” “我咋还不像人样了?”李思文气道:“我李思文在这长安城的同龄人中,也是号称第二、哦,不对,第三号帅气公子,怎么就没人样了?” “第二、第三?呵,算你有自知之明,没敢称第一。” “唉……”李思文想起了那天看到的独孤九的侧颜,叹了一声,道:“本来在我心里,这第一俊俏的公子非我大哥莫属,第二就是我了。但自那日我见了他之后,我才恍然,我大哥只能排第二,我只能排第三……不过也没什么,都是自家兄弟,我当个第三挺好的。” “……”秦怀道差点晕过去,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不怪是李牧的兄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耻! 秦怀道把头扭到了另一边,不打算跟李思文说话了。但李思文却不想这么放过他,黏糊到跟前,指了指篮子问道:“喂,你搞这个牛肉干作甚?”还没等秦怀道回答,李思文脸色大变,骇然道:“你该不会是下了泻药,想害我大哥吧?哎呀,我吃了,完了完了完了,你好恶毒啊秦怀道!” 秦怀道忍无可忍:“你放什么屁,我是——”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开了,李牧从里面走出来,见此情景,沉声道:“道儿,你怎么跟你师叔这么说话!还不快给你师叔道歉?” “我……”秦怀道一口气差点没给自己憋死,心里这个委屈呀。他看了眼李牧身旁的秦琼,心中暗道,爹啊爹,你可是把你儿子我坑苦了! 李思文满脸懵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秦怀道已经规规矩矩地向他鞠了一躬:“对不起,师叔。” “啊……起、起来吧、大哥,这是什么回事?” 李牧也忍不住想笑,指了指秦怀道:“方才翼国公于我恳谈了一番,说是这秦怀道顽劣不堪,不思读书上进,反而是整日流连市井之间,打架斗殴。这样下去,秦家早晚败在他手里。翼国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听闻我把与秦怀道齐名的另一个蠢材长孙冲教导成材了,就想着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他拜我为师,学一学人生的大道理。我本不想收他,但被翼国公的诚心所打动,思前想后,罢了罢了,就当是给翼国公一个面子,勉为其难地收他做了徒弟。” “大哥!你太厉害了!”李思文激动不已,这就是我大哥啊!别人顶多是击败对手,我大哥,不但击败对手,还收对手为徒!让他喊师父,人生得意如此,让人好生羡慕!他来到秦怀道面前,正要嘚瑟一下。忽然秦琼的声音响起:“贤侄啊,刚才听你的义兄说起,你欲求娶我的女儿秦玉。连提亲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方才门外的那支锣鼓队伍,可就是提亲所用啊?” “啊?”李思文懵了,不知如何作答。 秦琼笑了一下,对李牧说道:“拜师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你先把束脩收下,等我找钦天监选定吉日,再把怀道的两位师兄请来做个见证,正式行拜师之礼,今日我们先回去了。” “好好好,一切翼国公做主即可。” 秦琼点点头,对秦怀道使了个眼色:“把束脩交到你妹夫手上吧,让他替你师父拎着,咱们今日先回。” 秦怀道一愣,旋即大喜,把篮子塞到李思文手里,拍拍他的肩膀:“劳烦了,好妹夫!我等你来提亲啊!” 第438章 千金娶千金 李牧看着眼前这个鼻青脸肿扛着包袱的少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难道我把他踢成了太监?打算赖上我了? “我爹让我来找你!”房遗爱从怀里拿出书信,递给李牧,道:“他说你看了就明白。” “不要耍花样!”李思文瞪了房遗爱一眼,替李牧把书信接了过来,交到李牧手上,整个动作狗腿至极。 李牧把信拆开,瞅了一眼,抬起头看向房遗爱,道:“你爹让我给你安排个差事,这个面子我得给。但是我不了解你,你自己说说,你会什么?” “我读过几年书,识字。我还自己练过武,长得壮,有力气。” “没了?” 房遗爱摇摇头:“没了。” “唔……”李牧叹了口气,毫不客气道:“跟废物没什么区别,这样吧,正好我缺个跟班,你先当我的跟班,管吃管住没工钱,愿意么?” “愿意。”房遗爱想也没想,直接答应了下来。对他来说,只要能不回家,就是好事。 “不行!”忽然一个声音从房顶传来,是好久不见的独孤九,他抱着剑从房顶飘落,说不出一股潇洒。他看也未看房遗爱一眼,对李牧道:“大哥,你的跟班原来是大个儿,现在是我,他很弱,保护不了你。” “哇哦……”李思文暗自咋舌,不愧是能上房的高手啊,就是底气足,房遗爱可是纨绔圈子里的第一打手,李思文没少挨他的揍,这独孤九竟然当着他的面如此不给面子,不知房遗爱会如何反应呢……李思文瞥过去,完全是一副看戏的心态,恨不得俩人打起来才好。反正独孤九是不会输的,让房遗爱再挨顿揍,再合他的心意不过。 让他期待的事情很快发生了,房遗爱从小就是欺负人的主儿,听到这话如何忍得住,攥起拳头便打了过来。李牧见状,眉头皱了起来,把手里的书信一扔,便要过来接住房遗爱的拳头。 “哼!”独孤九听到耳后风声,头也没回,反手接住房遗爱的拳头,往后一带,在往上一扭,房遗爱的手腕顿时呈现出一副奇怪的形状,显然已经是脱臼了。 饶是他足够硬气,额头上也冒出虚汗了。 独孤九这才回头,冷漠地瞥了房遗爱一眼,道:“服么?” 房遗爱咽了口吐沫,用力点了点头。 独孤九这才曲指在他的手腕弹了一下,扭曲的关节重新恢复正常,竟然没肿,显然刚才那一手是留了力的,不然房遗爱的手腕估计就废了。 “再让我看到你对我兄弟动手,你的手就永远不能再动了。” 李牧丢下这句狠话,随手指了一间客房,道:“滚去休息,晚饭叫你。” 房遗爱揉了揉手腕,提起行礼进了客房。李牧忍不住向独孤九抱怨:“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呀,我差点被杀你知道不知道?” “活该!” “嘿呀?”李牧气道:“这是做兄弟的说的话吗?” “谁让你们俩合伙欺负我?” 李牧顿时哑火,把球扔给李思文:“说你呢,干嘛欺负人家?” “大哥,你看他这个身手,像是我能欺负得了的?” “别狡辩啊,说你欺负了,你就是欺负了……”李牧勾住独孤九的肩膀,道:“没事儿,大哥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等独孤九说话,李牧生硬地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有个事儿刚想起来,你俩谁大?” 李思文赶紧道:“我比大哥小六个月,你呢?” 独孤九沉默了一下,道:“我是腊月生的。” “腊月?”李牧大惊,道:“岂不就是这个月?哪天,你怎么没说过?” “昨天。” “昨天?” 独孤九有些不敢面对李牧的视线,怯声道:“我回家陪我娘亲了。” “哦……”李牧点点头,道:“百善孝为先,知道母亲恩情是好事。不过生日也不能不庆祝,今日什么都不做了,给你过个生日!”李牧转身向厨房走去:“我亲自给你做个蛋糕吃。” “蛋糕是啥?”李思文显得比独孤九更加好奇,同时也忍不住抱怨:“大哥,我过生日的时候,也没见你有所表示啊?怎么他过生日你就给做蛋糕啊?” “你的生日过了么?” “上个月呀。” “上个月你在哪儿?” “我在定襄……不是,大哥你可以飞鸽传书嘛。” 独孤九默默跟在后面,听着二人斗嘴,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 李牧哪里会做蛋糕,再说这大唐也没地方找奶油去。他做的蛋糕,是“鸡蛋羹”,鸡蛋搅合搅合,然后放在锅里蒸。但即便是这样,也是大唐人没见过的。 蛋羹一出,备受好评。这种软软香香的口感,深得女人们的欢迎。独孤九也非常喜欢,抱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吃,舍不得吃掉。 反观李思文和房遗爱二人,像牛嚼牡丹一样,一碗鸡蛋羹,三口就进肚了。自己的吃没了还嘴馋,不住地往其他人的碗里瞥。也就是桌上这几个人,他俩不敢抢,换了别的人,这俩少爷就要露出纨绔的本性,动手抢起来了。 “大哥,在我走之前,一定要教会我啊,这蛋糕太好吃了,再来十碗都吃不够啊。” “行,我教给你娘子,让她给你做。” “我没娘子!” “明天就有了!”李牧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天上人间通知了,明天早上去提亲,中午订婚宴。上元节是个好日子,龙抬头,再合适不过。也不用秦家找钦天监了,我给你算得明明白白,就这么定了。” “大哥……”李思文还要央求,想了想,戛然而止,自暴自弃了,道:“行行行,谁让你是我大哥呢,不就是成亲么,成就是了,不过大哥啊。”李思文眼珠一转,道:“你若是让我成亲,那你也得成亲,不能我一个人成,让我一个人,我可不干。” 李牧往白巧巧那边努努嘴,道:“我不是成亲了么,咋,看不见你嫂子在这儿啊?” “小嫂子不还没成呢么、”李思文嘻嘻笑道:“大哥,你若是想让我成亲,那你就跟小嫂子也成亲,咱俩一天办喜事。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办了。可得说明白啊,不是我不成亲,是你不成亲,所以我才不成亲的。” 李知恩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瞥了一眼李牧,低头扭起了衣角。虽然她跟李思文接触不多,李思文似乎也不把她当回事,但今天,李思文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李牧苦笑道:“你这小子,你成亲,关我什么事……”他看向白巧巧,道:“夫人,别听他瞎说,咱家的事情,还是按照计划进行。” “其实也不差这几天,不过就是提前三个月而已,早办晚办都是办,早办了好,省得知恩整日惦记是回事儿。”白巧巧牵起李知恩的手,道:“若是问我呀,我倒是觉得小叔子说得不错。就上元节吧,你说的,龙抬头的好日子。” “这……”李牧心道,我信口胡诌的,也能算数? 但话已至此,而且也确实是拖了很久了。李牧想了想,终于点头道:“行,就这么说定了,上元节,一起办。” 李思文傻了眼,道:“大哥,真办呐?” “真的呀,我跟你闹呢?” “办办办!”事已至此,李思文也看出来了,肯定是无从更改了,彻底放弃了抵抗,道:“你是我大哥,你让我成亲,那我就成。不过话可说明白了,陛下旨意上说得明白,总计一个月的探亲假,我这时间可是不够了。还有就是,我没钱,买不起衣裳,请不起锣鼓。你让我成亲,你就得管。” “哈哈……”李牧大笑了起来,道:“忘了你早上说的话了?跟我谈钱?你可真是要笑死我,这么跟你说,你哥我啥也没有,穷得就剩下钱了。明天咱们提亲的时候,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财大气粗!” …… 翌日。 一大早,整个京东集就已经热闹了起来。李牧一声令下,白闹儿调度了手底下所有帮闲,一股脑儿地来到京东集帮忙。李牧又去平康坊,叫来了原教坊司的乐师充当鼓乐,这可都是专业的,原本在宫廷演奏的乐师,今日都变身成了锣鼓班子。整个京东集,从头到尾,排成了上百米的长队。 李思文在一群老妈子的摆布之下,穿上了喜庆的红袍,比李牧与白巧巧成亲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牧检查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跃上高头大马,房遗爱和独孤九二人也骑着马跟随在旁,夹着李思文在中间,队伍浩浩荡荡向翼国公府进发。 凌晨时分,早派人传了讯息。翼国公府也做了准备,披红挂彩,大开中门。李思文的亲哥哥,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彩礼等在路口,两伙人合作一处,迎亲的队伍更壮大了。 李牧也是趁机瞄了一眼,他与白巧巧成亲的时候,由于仓促,都从简,也没太在乎,而且俩人都是马邑小地方出来的,对于聘礼的事情也不了解。今天见了李震为李思文准备的聘礼,这才知道,大唐人成亲的聘礼都是些什么东西。 第一车是布匹,绫罗绸缎装满一车。 第二车是器皿,金银、漆器,玉器,满满当当。 第三车就有点意思了,竟然是一车茶叶,这让李牧有点摸不着门道,茶叶算什么聘礼?这就是他对大唐不够了解了,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人都喝的起茶的,或者说此时的茶道,由于过于繁琐,普通百姓也没那个心情煮茶喝,只有贵族,才会喝茶。这一车茶叶的价值,绝不次于前面那一车金银玉器。 第四车东西少,但却是活物,两只大雁。李牧这回是彻底懵了,送大雁是什么鬼啊?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去问李震。听了李震的解释才明白,原来送大雁,才是古礼。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大雁都是春去秋回,被当作守信的象征。收下了大雁,就等于是认了这门亲事,日后若是悔婚,就是没有信义。像是国公这样的门庭,是会被看不起的。 涨了见识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翼国公门口。秦琼和其夫人,以及秦怀道三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只是提亲,自然是见不到正主。双方寒暄一阵,自有人唱出聘礼为何物。 李震准备的这一份聘礼,对于双方的门第而言,属于是标准模板,不高也不低,面子上绝对是过得去。但今日提亲的队伍蔓延百米,就显得略微有些寒酸了。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传入李震耳朵里,面色有点难看了起来。 其实李家也不差钱,且不说跟李牧一起经营酒坊的时候,赚了数万贯现钱。就算是没有酒坊,李绩战功彪炳,李世民赏赐了他很多土地,光是租金一年就好几万贯,卖粮食的钱也有一些,岁入十万贯不在话下。 但他也没想到李牧会弄这么多人,听到百姓的窃窃私语,略微有点下不来台了。 李思文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成亲本就是不情不愿,什么样儿都无所谓。 唱完了聘礼,自然是大堂叙话。秦琼让管家把聘礼收下,请提亲的一行人进宅。 “稍等一下!” 李牧笑呵呵道:“这聘礼啊,还有一样。方才,是义父为我义弟准备的聘礼,但我这个做义兄的,还没表示一下。来呀,将我为义弟准备的聘礼拿过来!” 李牧的这一手,之前谁也没告诉,他是吩咐二狗去做的,就连独孤九和李思文等人都不知道。闻言都向人群后方看过去,只见四条大汉,抬着两个杠子,杠子下面是一个大箱子,看起来颇为沉重,四个人扛着都步履维艰。 扑地一下,大箱子落在地上,竟然把地面压下去一寸。 李牧挥挥手,让众人把杠子和绳子撤去,走过去掀开箱子,顿时一阵金光耀眼。这个大箱子里面,竟然全都是金条,一斤重的“大金鱼儿”,满满一箱子! “黄金万两,贺我兄弟大婚之喜!” 第439章 仁义无双 立政殿。 昨夜李世民歇在杨妃那里,今日午间,他便来到立政殿陪长孙皇后吃午饭。这是必须的事情,若他不来,宫闱之中便会传出奇怪的闲话,诸如帝后离心,皇帝偏爱杨妃等等。无论在哪一种社会环境,谣言永远都说越传越玄乎,几乎没有“止于智者”的可能。 对李世民来说,这都是可以避免的事情。何况本来也都不是实情,他虽然偏爱杨妃一些,但在他的心里,到底还是长孙皇后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陪她吃饭,李世民也是乐意的。 御膳早就端上桌了,没动筷子的原因,是李世民在等长孙皇后喂孩子。他和长孙皇后最小的孩子,晋王李治,如今尚在襁褓之中,就养在立政殿。也许是因为李治是李世民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儿子,又养在身边的缘故,李世民对这个小儿子非常喜欢,仿佛回到了李承乾刚出生时,他初为人父的感觉。 当然李世民是不会哄孩子的,孩子见了他只会哭。 好不容易等喂完了,长孙皇后把李治交给伺候的女官,来到餐桌旁边,同李世民一起吃饭。 “近日身体如何?头痛的毛病,有没有再犯?朕连日忙于政事,来立政殿的次数少了,你不要怪朕。” 长孙皇后为李世民盛了碗汤,放到他的手边,道:“陛下日理万机,忙一些是好事。陛下忙一些,百姓就少吃一点苦。作为陛下的妻子,臣妾与有荣焉,高兴还来不及,岂会怪陛下。” “你这样说,朕的心里更加不好受了,朕……”李世民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高公公匆匆走了过来,李世民瞧着他过来了,眼中晃过一丝不悦的神色,打住了话头。 高公公来到跟前,看出李世民不悦了,但今天这事儿,他不得不说,否则过后李世民知道了,肯定会更生气,到时候他更吃不了兜着走。 “陛下……”高公公也未见长孙皇后在就不说,多年以来,多少大事,都有长孙皇后的参与,李世民早就说过,无论任何事情,都无需避开皇后。 “逐鹿侯刚刚去翼国公府,为他的义弟李思文提亲去了。”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这么点的事情,也值得一说?朕不是说过,这件事任何的消息,朕都不想知道。高干,朕看你是真的老糊涂了!” “陛下容禀。”高公公赶紧道:“提亲的事情自然不敢叨扰陛下,只是逐鹿侯做了另一件事……不得不告知陛下一声,陛下,逐鹿侯他在英国公府准备的聘礼之外,又加了黄金一万两作为聘礼,说是要贺他的兄弟大婚之喜。” “你说多少?”李世民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是说一万两黄金么?” 高公公赶紧点头:“确实是黄金一万两,一斤重一根的金条,整整一千根。逐鹿侯是这么说的:千金聘千金,秦家小姐,当得起。” “混账!” 李世民瞬间怒极,猛地拍了下桌子,汤撒了满地。 “朕让他好生帮朕挣钱,他倒好,钱没看到,整天惹是生非!在朕面前,每一次都是哭穷,这个没回本,那个得投钱的!朕还真以为,他现在捉襟见肘,还曾心里歉疚,觉得愧对于他!怎知,这个混账竟然胆敢骗朕,他不是没钱么?黄金万两哪儿来的?难不成是变出来的?你去把他给朕找来,朕要当面问问他!” “诺。”高公公早就猜到这一出了,转身便要出宫传旨。忽然,长孙皇后开口了,道:“高公公,你且等一等。” 高公公停下脚步,李世民蹙起眉头,道:“皇后可是要为李牧说情?不许,这次朕决不轻饶他!” 长孙皇后笑意盈盈,道:“陛下猜错了,臣妾非是为了逐鹿侯说情,而是想要提醒陛下,莫中了计。” “中计?”李世民糊涂了,道:“朕中什么计?” “陛下,你觉得李牧此举,正常么?” “哈!”李世民气哼哼道:“正常?哪里正常,哪有这样提亲的人?便是晋朝的石崇王恺,也没有这样阔气的?这小子绝对是做给朕看的,他在向朕示威!朕不是撤了他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么?他便挥霍黄金万两,跟朕炫耀他的本事。他这是要告诉朕,没了他,朕就没辙!真是要气死朕了!黄金万两,这可是十万贯啊!十万贯若是拿来造兵刃铠甲,足能造数千套。眼下东城工厂还没着落,他竟然拿去提亲!” 李世民越说越气:“若是他自己提亲,倒也罢了!他拿去给李思文提亲!李绩和秦琼门第相当,李绩为儿子娶妻,聘礼肯定早就准备好了,用得着他出头?若说这小子不是故意的,朕绝对不信!” “陛下消消气。”李世民这头已经急得跳脚了,长孙皇后却还能稳住架子,柔声说道:“陛下,你说得对,李牧是故意的,但却不是给陛下看的。” “不是给朕看的,他还能是给谁看?” “臣妾猜不透,但也能猜着一些。”长孙皇后此时的眼睛里,闪耀着如狐一般的光芒,仿佛已经把事情看透了一样,道:“臣妾为何说李牧不是做给陛下看的,其实原因很简单,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首先,陛下撤了他的职这件事,他和陛下心里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事情,过了年,内务府少不了他。他根本不至于为此做点什么事情来刺激陛下,没有必要,也非常愚蠢,再者说,这样的方式,代价也太大了。李牧又不是一个蠢材,怎能做这门蠢的事情。” “而且话说回来,李牧这小子惫懒的很。陛下若是真撤了他的职,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过来做这样的事情,给自己找麻烦呢?” “唔……”李世民眉头紧锁,缓缓点头。冷静下来一想,长孙皇后所言一点不差,李牧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是不可能拿万两黄金置气的。 “依皇后所言,李牧便是义气了?呵,黄金万两做聘,真是好大的气势!” 长孙皇后又摇了摇头,道:“却也不是。” “不是?那是为何?” “陛下,你刚才也说了。便是晋朝的石崇王恺,也没这么下聘的。而且英国公和翼国公两家门第相当,这聘礼和嫁妆,也应当是相当的。李牧这边拿出万两黄金作聘礼,秦家拿什么还呢?若是拿不出,岂不是令人耻笑?” 李世民拧着眉头,道:“可是能与万两黄金等价的东西,朕也实在是想不出秦叔宝能拿出什么来。” “这便是蹊跷所在了。”长孙皇后敏锐地指出,道:“,这是聘礼,秦家若不收,则婚事不成。收了,又拿不出对等的嫁妆。李牧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明知道秦家拿不出,却还这样做了,其中必有文章。” “他能做什么文章,朕看他就是为了气朕!” “臣妾觉得不是,陛下若不信,不妨等等,很快就有消息了。” “哼!”李世民强压下怒火,拿起勺子喝了口汤,却觉得怎么都不是味道。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小太监,他不敢叨扰李世民,偷偷对高公公使眼色。 高公公走过去,小太监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往外头去了。高公公回到李世民跟前,道:“陛下,皇后娘娘料事如神,果然有新消息传来。翼国公收下了聘礼,但万两黄金却说什么都不肯要。僵持不下之际,逐鹿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说,万两黄金是早就给他的义弟李思文准备好的聘礼,人无信而不立,拿出来了,就不能收回去。既然秦府不肯要,那就捐出去,以小夫妻的名义,捐给了慈幼局,成立了一个“慈幼基金”,专门用来收容流浪孤儿。他还宣布,基金会接受八方捐款监督,保证每一文钱,都会花在孩子身上。” 李世民的表情僵住了,还有这种操作?他看了眼长孙皇后,无奈摇头苦笑,道:“幸亏皇后提醒,朕没找他去,否则还真是中计了。他必侃侃而谈,倒显得朕小气了,唉!这小子,真是不省心啊!” “陛下、”高公公也苦笑,道:“还没说完,也不知是谁传出。坊间已经议论开了,说逐鹿侯为了准备这笔钱,已经是倾其所有了。一大早有人见到,数辆车从京东集去工匠坊的银行换金条,有金银器皿,铜钱碎银等等,兑换了一千根金条。兑换完了,只剩下百贯不到。现在长安城中皆议论,逐鹿侯仁义无双,言出必践,视金钱如粪土,视情义如性命,都在传颂呢。” “啊?”李世民傻眼,苦笑更甚,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这是为什么呀?花了一万两黄金,就为了一个好名声?” 长孙皇后蹙眉想了一下,道:“或许也是目的之一,陛下您忘了,他不是要开赌坊么?” “哦,对!”李世民想起来了,道:“皇后这么一说,朕便明白了,这是他惯用的手段,叫什么来着?他说过,朕忘了……舆、舆论?” 高公公也想起来了,猛点头道:“是这个词儿,就是这个词儿。” “这小子的心眼是怎么长得啊,人言一举两得,朕看他这不止是两得,怕不是还有别的打算,只是还没人猜出来罢了。”李世民吧嗒吧嗒嘴,看着满桌的菜,实在是吃不下去,起身道;“皇后,朕心中好烦恼。你自己吃吧,朕出宫一趟。” 长孙皇后笑道;“陛下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呀,万两黄金,也没浪费,用在收容孤儿上,臣妾觉得正合用。” “朕是气不过!你可知前几日发生何事?” “陛下可说的是李牧假传圣旨一事?” “正是!”李世民怒道:“朕现在想起来还生气,李牧这小子就是朕太过于纵容他了,以至于他现在越发的狂妄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假传圣旨是多大的罪过,他不知道么?他就是有恃无恐,算准了朕舍不得杀他!若不加以制止,长此以往下去,朕威严何在?” “朕撤了他的职,便是想让他反省己过。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不但不改过,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万两黄金,这么大的事情,他连跟朕商量都不商量,自己就决断了,朕岂能轻易放过他?” 长孙皇后肃然,道:“陛下,你错了。” “错?”李世民一愣,道:“皇后是在说朕错了?” “正是!”长孙皇后正色道:“陛下,若是说假传圣旨的罪过,陛下撤了他的职,已经算是惩罚过了。这次的事情,陛下可没有理由再惩罚了。李牧何罪?黄金万两也好,千两也罢,钱是他自己挣得,可不是内务府的钱。既不是内务府的钱,也就没有必要与陛下商量了。不是吗?” 李世民呆住了,他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把李牧的钱下意识地当成了内帑的钱。因为基本上李牧赚的钱,都补贴到了内帑的用度上。但其实,这是错误的想法。因为满朝文武,穷也好,富也罢,没有一个人像李牧这样,用私产补贴朝廷。 虽说大唐如今百废待兴,但究其根本,大唐真的没钱么? 不,大唐有钱!只不过钱不在朝廷手中。 门阀世家自不必说,就拿从龙之功崛起的勋贵们来说,如李绩、程咬金等人,哪个家里的产业岁入没有几万贯?李世民想要打造的“无敌之师”也不过是需要一百万贯的预算而已,大唐这么多勋贵,门阀、世家,若是都拿出两三万贯出来,问题立刻就能解决,但问题是,谁肯呢?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当年李渊建立大唐,无数文臣武将投靠,披坚执锐征战四方,人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一门富贵么?论功行赏,这是必须做的事情。赏过之后再要回来?从古至今的帝王,没有这么干的,也必会引起动荡。 但李牧却从来没有计较过,他赚到的钱,说建工匠坊就建工匠坊了,说修巷道就修巷道了。所以才给李世民留下了这种错觉:内帑的钱是内帑的钱,李牧的钱也是内帑的钱。但这是不对的,李世民心里明白。 第440章 贤后谏言 不过,明白归明白。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已经用惯了李牧的钱,忽然之间不用,李世民总觉得是自己的钱丢了一样。 李世民凝眉寻思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皇后,你这话没错,但他能挣这么多钱,朕就一点力也没出么?若不是有朕支持他,若不是有朕给他撑腰……” “陛下!”长孙皇后打断李世民的话,道:“若是按照陛下的想法,满朝文武,谁没得过陛下的恩典?难不成陛下就以此为凭,抢劫他们的家财么?李牧赚钱,是他的本事。陛下予以他恩泽,他也回报陛下了。不说别的,今年宫中用度,远比去年好,不是李牧的功劳么?陛下可还记得,去年此时,为了节约用度,陛下连赐宴都免了。” 李世民沉默不语,长孙皇后的话,说到了他的心窝里。 过年的时候,皇族众人举行宴会,是例行的事情。去年的时候,为了筹备突厥之战,能省则省。李世民犹豫再三,把宴会全部都停掉了。 或许有人觉得,停了几个宴会,能省下多少钱?实际的情况是,这笔钱着实不少。但关节不出现在李世民的身上,而是在他爹李渊身上。 当年李渊率军攻入长安,建立大唐。立国之初,四方尚未平定之时。李渊便开始沉溺于享乐,把国家大事交给了两个儿子,李建成和李世民,此举也为日后兄弟阋墙埋下了隐患。那么当李建成和李世民为了平定四方反王奔走的时候,李渊在长安城又做了些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造人。 李渊立国之后,娶了无数妃嫔,给李世民生了十几个弟弟,十几个妹妹。虽然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杀了俩,但剩下的,依然有二三十个。 李渊是不在乎这些事情的,在他的心里,真正看重的孩子,只有嫡出的几个。其余的,他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全。有些不得宠的妃子所出的子嗣,甚至起名都不是他起的,都是交给宗正寺的人处置。 他是爹,可以这样做。但李世民不能这么做啊,他当了皇帝,本来就来路不正,若是再苛责兄弟姐妹,更遭人诟病了。所以每逢年节,李世民都要赐宴,把兄弟姐妹召集起来,大家一起吃吃饭。吃完了饭,再赏赐,二三十个兄弟姐妹,全都“赐”一遍,至少也得数万贯钱。 去年为了凑打仗的钱,别说几万贯,便是几千贯,在李世民的眼力都是一笔不菲的数目。无奈之下,只能把赐宴给免了。但这笔钱他也没省下,当时李渊还是夜夜笙歌的状态,听说他把赐宴的钱省了,便让人过来要。李世民省下的钱,也基本都给李渊祸害掉了。 李世民还记得,当时他是真的哭的心都有了。若不是作为帝王,身份所累,他真要大哭一场,才能排尽心中的委屈了。人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出身卓越的李世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在去年的正月,他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 随后,为了弥补这亏空,长孙皇后带头,把自己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熔掉了,凑到了军饷里面。 想起去年吃得苦,再看如今满桌的酒肉。李世民恍然发现,原来李牧竟然这么重要。可以这样说,李牧的到来,极大提升了宫中的生活质量。 现在宫中所有人都能按时发月俸了,妃嫔都用上银镜、香水,宫女们用不起香水,也都用上香皂了,李牧虽说整天哭穷,但宫中的用度却从来没少过。伙食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以前就算他是皇帝,也只能三五日吃一次肉,但是现在,顿顿有肉不说,皇后这里,主要的几个妃嫔处,也都能吃得上肉,生活水平高了一个档次。 这些钱从哪来的? 李世民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若是换了另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这种程度。而且最难得的,是李牧从未以此邀功。好像他就应该这样做似的,即便被攻击,被苛责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拿这说过事儿。 想着想着,李世民竟然觉得心里多了几分愧疚。苦笑一声,道:“皇后说的是,朕错了。朕竟然觊觎起李牧的钱财来了,真是叫人耻笑啊。” 长孙皇后笑道:“陛下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以臣妾的判断。李牧这孩子,虽然时不时荒唐了些,但大事上绝不糊涂。他假传圣旨的事情,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只是在判断上与陛下有分歧,他想按照自己所想去做罢了。臣妾以为,若不涉及原则,对待李牧这样的人才,应该多予以方便才是。即便错了,也不要太过于苛责。陛下需用人才,何为人才呢?必然能做到陛下所不能的人,这样的人,方可称为人才。” “若是李牧所思所想,都在陛下意料之中,那陛下还高看他一眼么?而若他的所思所想,陛下预料不到,也判断不出对错。那么不妨就信任他,不必太过于计较。”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朕的皇后啊,你是不是受了那小子的贿赂,怎地处处为他说话?朕本来一腔怒火,想要收拾他一下,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朕要跟他道歉才是了。” 长孙皇后笑了笑,道:“臣妾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臣妾不劝陛下,对李牧多少优待。只希望陛下在苛责李牧的时候,能想一想,此事若搁在其他人的身上,陛下还会如此决断么?比如,臣妾的兄长,王侍中,魏公等人,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陛下是否还会苛责呢?”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你竟然把李牧与朕的宰辅相提并论?” “陛下,难道你不把李牧当做宰辅之选么?”长孙皇后正色道:“陛下莫忘了,李牧如今贵为侯爵,从三品,与六部尚书,只差一线了!来年春闱,若他真的高中状元,陛下少说也要升他一阶,可就是正三品,实实在在的宰辅之臣了。” 李世民愕然。 这件事并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一直忽略了。在他的心中,李牧的官阶,正四品也好,从三品也罢,多少都带着几分戏谑的成分。他之所以给李牧这个从三品的位置,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方便利用李牧作为棋子,来抗衡魏征所代表的士族,平衡王珪所代表的门阀和长孙无忌所代表的勋贵。 直到刚刚长孙皇后说起,李世民才意识到,他竟然把李牧放在了如此高位上。满朝文武都算上,约有百人。而从三品以上,三十人不到。其中还有一半是挂名的闲职,换言之,李牧如今的地位,竟然已经悄然进入了朝堂的前二十位。 他只有十七岁! 李世民脸色微变,道:“皇后,朕是否把李牧提拔得太高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朕会不会害了他!” “若是其他人,臣妾早就提醒陛下了。但李牧不同,陛下,李牧做了这么久的内务府总管大臣,可有一件事不让陛下省心的?” 李世民顿时来气了,道:“你该说可有一件让朕省心的,三日没事,五日早早,朕什么时候对他省心过!” “不对,陛下又错了。”长孙皇后纠正道:“是因为陛下关注李牧,所以才会知道发生了何事,牵绊思绪。但若陛下不着人关注李牧,陛下一件事也不会知道。” “那朕岂不是成了瞎子?聋子?” “若真出了大事,陛下又岂会不知道呢?只因事情没到有人找陛下控诉的地步,所以陛下才不知啊。陛下难道没有发现,李牧虽然做事冲动,狂妄,但他也知进退,得罪不起的人,他也不去得罪。便如前些日子与河间郡王的事情,他不就弯腰了么?” “倒也是。”想起李牧与李孝恭之间的种种,李世民笑了起来。李孝恭是目前唯一一个,让李牧吃瘪的人,就连贵为国舅的长孙无忌,在长孙冲拜李牧为师之后,他都不怎么当回事了。 “好吧,就当朕不知道此事,不去管了。”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高公公退下。有宫女过来擦拭了桌子上的汤水,为李世民换了新的汤碗,夫妻二人继续吃饭,高公公长舒了口气,捂着心口从立政殿出来,叫过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拔腿就跑,出宫送信去了。 …… 京东集。 提亲的队伍已经回来了,当然不能白跑腿,这边队伍一出发,白闹儿雇的厨子就开始起火,等队伍回来的时候,流水席已经摆好了,蜿蜒几十米,一望看不到头,整个集市都占满了。 不光是提亲队伍中的人可以吃,看热闹的路人,在提亲队伍都坐下之后,寻着空位,也可以吃,说句吉祥话就行。李牧早已经放话了,他兄弟成亲是个大喜事,敞开了吃,所有的消费,他一个人全包。 李牧正喝得满面红光,忽然来了个小太监。李牧让其他人等一会儿,跟小太监到了僻静处。 “……侯爷,义父就交代了这些,没有旁的了。”小太监把高公公交代的话说了一遍,没动弹,一脸期待地看着李牧。他也是高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却因为一直在立政殿伺候,比在太极殿伺候的那些干儿子油水少了许多。不过,他听太极殿的兄弟说过,所有带油水的事情,没有比给逐鹿侯跑腿儿油水更大的了,今天好不容易轮到他一回,激动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李牧也没让他失望,把手缩回袖子里,从系统兑换出一个银元宝,丢给了小太监,道:“回去跟高公公说,人情我已经记下了,我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他什么时候有空出宫,过来找我,我再送给他。” “小的记下了。”小太监接过银元宝,入手没看,沉甸甸的手感,已然知道了是多少,顿时心花怒放。别说捎句话了,就算让他叫爷爷,他也立刻能叫出口。 小太监回宫了,李牧却有点犯愁了。 他刚刚兑换银元宝的时候,瞄了一眼余额,系统中仅有五十多两了。除了在马邑和定襄的时候,现在是他手里钱最少的时候。 坊间的传言是他派人散布的,却不是假话,相反,句句是真。为了凑这黄金万两,李牧基本上是把自己的家底都倒腾干净了。 现在全家,就靠凤求凰的那点流水钱过活了。 昨晚他跟妻妾商量这事儿的时候,李知恩是坚决反对的。即便李思文帮他促成了好事,但是“倾家荡产”为李思文提亲,李子恩还是没那么大方。倒是白巧巧,作为李牧的正妻,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只是说,李牧决定了就好,她没有任何意见。 这让李牧摸不清头脑,没有任何意见,是反对啊,还是同意啊?是真的没有意见,还是赌气说反话呢? “大哥!!” “来了!” 李思文的声音传过来,李牧无暇细想,吼了一声,回到了桌上。 李思文的脸红得像是猴屁股似的,很明显已经喝多了。见李牧过来,举着酒杯扑在李牧身上,眼泪鼻涕一起下,哭道:“大哥啊大哥,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啊!小弟何德何能,当得起大哥这份深情……大哥啊,我刚刚听人说了,你为了给我凑这黄金万两,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呜呜……我的大哥啊,小弟绝不能让大哥没有饭吃!” 李思文说着,把手伸进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钱褡子,塞到李牧手里,道:“大哥,你全拿走!” 说完,又呆滞了一瞬,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瞧我这糊涂,这点如何能够?大哥恩情无以为报,小弟唯有以身相……” “打住!”李牧用手支着李思文的下巴,不让他靠近过来,道:“少自作多情了!我给你凑这份聘礼,只因你是我兄弟。不止是你,小九,大个儿,他俩成亲的时候,大哥我也是一样。” 独孤九听到这话,不禁瞥了过来。他本以为,李牧只是对李思文如此,听到这话,他便安心了。作为独孤阀的唯一继承人,独孤九其实不差这黄金万两,但是若李牧只给李思文而不给他,他的心里还是会觉得难受。 “早就跟你们说过,大哥视金钱如粪土,现在信了吧?来来来,喝酒!” 第441章 解开心结 李思文马上就要成亲了,自然是不能再赖在李牧这里,趁他喝醉,被李震带回了英国公府。此时日暮西垂,流水席也到了尾声,有人醉倒在地上,有人兀自还存着占便宜的心,舍不得下桌,更多的是见有人开始收拾桌子了,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干净布,铺在桌上,把没吃完的酒肉打包带走。 有帮闲要拦着,被李牧阻止了。他不是一个喜欢浪费的人,但是酒宴这回事难免浪费,有人想要打包拿回家,自然是好事。这是隆冬时节,也不用担心会有苍蝇,食物拿回家,也不会吃出病来。 把闲散的事情都交代给了二狗,李牧晃晃悠悠地回了凤求凰。今日京东集满大街都堵上了,凤求凰也没了生意,显得有点冷清。李牧从前门跌跌撞撞而入,险些被门槛子绊倒,忽然一双手扶住了他,李牧抬头一看,竟然是王鸥,不禁笑了,道:“你怎么来了?” “还不让走动走动啊?”王鸥笑了笑,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是知恩派人找我来的。” “啊?”李牧愣住,皱眉道:“她会找你?” “说是你败家,把钱都给了旁人,年都过不去了,得让我知道一下。”王鸥抿嘴乐,又道:“我带了一万贯来,知恩现在对我可好了。” “……”李牧哭笑不得,这个管家婆啊,可真是现实呢。 王鸥扶着李牧到椅子旁坐下,也没有解释什么,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问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王鸥摇摇头,道:“我虽不知郎君打得什么主意,但我知道郎君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知恩毕竟年纪小,想不到深处,有所担忧也是正常。” 顿了一下,王鸥又道:“我只是佩服巧巧妹妹,她竟也表现得如此大度,是我没有想到的。” “巧巧啊、”李牧笑了一下,道:“巧巧不是大度,而是她不在意。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还吃菜团子呢。即便现在有了钱,她也是如以前一样待我。”李牧抬起头,看向王鸥,道:“她跟你们不同,不要这样比。” “我没有比,只是羡慕巧巧。”王鸥拉着李牧的手,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也不知我在郎君心中,能否占了一分?” “不止一分,最少也是两分。”李牧举起两根手指头,笑嘻嘻地说道。他最怕王鸥这样的才女犯文青病了,实在是应付不过来,岔开话题,道:“巧巧和知恩呢?怎不见她们?” “她们去见婆婆了。”王鸥的语气颇为幽怨,道:“巧巧倒是邀请我了,只是我想,婆婆还不知你我的事情,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因此我便没有一起去。你不会怪我吧?” “这怎么能怪你,确实还不到时候。”王鸥不提,李牧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李牧的母亲孙氏,今年三十六岁。虽然李牧已经知道,孙氏不是他、或者说这具身体原来的那个“李牧”的亲娘。但她的这个年纪,在大唐这个时代,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是非常正常的。 而王鸥与李世民同龄,今年三十二岁。由于嫁了人没多久,丈夫就吐血而亡,时至今日,依然是个姑娘家。但年龄这回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她三十二岁,与孙氏只差了四岁,辈分又一样,俩人见过几次面,都是以“姐妹相称”的。 若是忽然之间,王鸥改口叫了婆婆。也不知孙氏能不能接受的了,就算能接受,万一惊吓过大,无意中泄露了出去,让唐俭知道了,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李牧对唐俭,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虽然唐俭行事作风,堪称是君子的典范。但因为他和孙氏的事情,李牧心里一直都有疙瘩。他两世为人,好不容易有了个娘,结果还被人给“抢”走了。虽说后来知道这个娘不是亲娘,但心里的疙瘩是解不开了。 当时他没有从中作梗,完全是因为孙氏。他看得出,孙氏是想嫁给唐俭的。若他真的是孙氏的儿子,他也许就阻止了,但他自己知道,他是个赝品,所以没有这个权力。后来得知,原来的那个李牧也是“赝品”,更让他觉得,当初没有阻止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追寻幸福的权力,而在大唐这个时代,唐俭国公之尊,能迎娶一个民女,这本身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事情。仅此一项,便足以托付终身了。 但这只能说明唐俭是一个君子,不能代表任何其他的事情。也许他还是个愚忠的人呢?他是最早跟随李渊起事的一批人,对李世民再了解不过,说是看着长大也不为过。对李世民年轻时候那点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知道李牧跟王鸥在一起了,难免唐俭不会担忧此时连累到唐家而去向李世民告密。 在李牧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这无异于是自投罗网了。 李牧拧着眉毛,陷入了沉思。王鸥看着他的样子,也能猜到他心里的苦恼,柔声道:“郎君无需烦恼,即便没有名分,只要是能与郎君在一起,妾身也心甘情愿。” 李牧摇摇头,道:“你心甘情愿,我却不行。我来到这世上不容易,这一世不求纵横天下,也不求青史留名,但想要堂堂正正的活着。你是我的夫人,怎能没有名分?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堂堂正正成为我的夫人。” “嗯。”王鸥点点头,依靠在李牧的肩膀上。虽然她对李牧说得这话,不报什么信心。但是李牧能说出这番话,已经足够让她欣慰了。 她从来不怀疑李牧的能力,但是要分对手是谁。李世民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帝。皇帝的意思是,这天下唯我独尊,李牧如何与他抗衡? …… 酒劲上涌,李牧头疼得厉害,便在王鸥的陪伴下,在书房的床榻小憩了一会儿。王鸥帮他按摩着头部的经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酒劲儿已经消了大半,身旁已经不见了王鸥的影子。李牧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桌上有一张字条。王鸥已经回去了,而白巧巧和李知恩也回来了,她留下字条便是告诉一声。 李牧披上衣服,从书房出来。看到库房的灯亮着,有两个人影影影绰绰。李牧打个哈欠走过去,是李知恩和小竹俩人。李牧靠在门口,看着俩人点货。李知恩分明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但却不回头,显然是还在生气。 终于等到货点完了,小竹抱着账本出去了。李知恩才转过身来,瞥了李牧一样,噘着嘴便要从他身边走过去。 俩人的距离一步步靠近,李牧还是靠着门框那副样子,也不说话,也不阻拦。李知恩又瞅了他一眼,见他仍没有反应,不禁十分失望,默默地跟在小竹身后,从李牧旁边走了过去。 他怎么不理我?怎么也不哄我一下?很好哄的,稍微哄一下就行了呀? 李知恩走到廊下,看着李牧从库房走回卧室,心里不安地打起了鼓。越想越觉得害怕,甚至脑补出了一幅画面,今晚李牧不会让她进屋,明天便要赶走她,成亲也不可能了…… 越想越觉害怕,李知恩再也顾不得生气了,小跑着向李牧追了过去。 就在她要迈进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间里传出对话的声音。 “……娘子,如何是好啊?知恩跟我生气,都不跟我说话了。” “还不是你把钱都拿给小叔子了,你呀,也不想想。昨日刚说好,上元节时候一起成亲。可是你把钱都拿给小叔子,知恩这头怎么办?还好今天鸥姐姐送来了一万贯,不然知恩的嫁衣都买不成了。” “啊!”李牧恍然大悟,道:“原来生气的原因是这个!” “不然呢?” “我还以为——罢了,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那可真错怪我了。你们怎知我就没钱啦?明天咱们的四海赌坊就开业了,从明天开始算,一直到上元节,还有一个来月。一个月还赚不来十万贯啊?那我这赌坊白开了!” 白巧巧道:“你知道,知恩不知道啊,生气难道有错么?” “没错没错……” 李知恩隔着窗户,看到里头的影子,李牧是抱住了白巧巧,不禁鼓起了腮帮。只听李牧又道:“……可是娘子你就不生我的气呀?如此说来,还是知恩不懂事。” 白巧巧笑道:“我不生你的气,是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让我受苦。不可能全然只顾着小叔子,不顾家里的。至于你怎样做,我也懒得去想。知恩的脾气跟我不同,也不能说她不懂事。今天娘见着知恩,还夸她呢。” “小丫头就是会讨人喜欢。”李牧笑了笑,往窗外瞥了眼,烛光的映衬下,窗外那个偷听的身影显得那么乍眼。其实这便是李牧跟白巧巧商量好的,不然哪会那么巧,正好赶着李知恩走过来,就能听到俩人的对话。 白巧巧适时问道:“不过夫君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出手这么阔绰。就算是想送小叔子一份大礼,也不用黄金万两这么多吧?” “其实这事儿啊,明眼人都能看得透。”李牧笑着说道:“礼,讲究个礼尚往来。何为礼尚往来呢?得是送礼的人送得起,收礼的人也回得起。这样双方才都会觉得高兴,否则就是负担了。” “黄金万两这么大的礼,我送得起,秦家还得起么?我不是小瞧翼国公,就算翼国公还得起,他也必得卖房卖地。嫁女儿有这么嫁的么?所以,他必然是还不起的。但结亲这件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也不能不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只能是问我解决之法。” “这笔钱,我本就是打算捐给慈幼局的。连年战事,加上黄河水患,流民无数,其中孤儿亦是无数。即便是黄金万两,也是杯水车薪。但是有,总比没有的好。我想做一个抛砖引玉的人,我相信随着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大家也都能有我这样的胸怀,视金钱如粪土,拿出来帮助饥民,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李牧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但是人就是这样,他们喜欢走已经有人走过的路,因为比较平坦,没有荆棘。而第一个趟过荆棘的人,肯定会被刺伤。你夫君我,就是这第一个趟过荆棘的人,也许现在的人都不能理解我,但是我相信,在未来,那些被我帮助过的流民,孤儿,他们会感谢我的。” “夫君……”白巧巧眼睛红红,紧紧抓着李牧的手,道:“我就知道,我的夫君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大丈夫。” “唉!”李牧长叹口气,道:“也就唯有你,我的爱妻,才能如此理解我啊。”他又往窗户瞄了眼,嘟囔道:“要不怎么说,妾啊,就是不如妻——” 李知恩实在是憋不住了,几步闯进屋里,道:“我也没有说不行啊,我也是……和夫人一样的,只是下次捐的时候,能不能跟我们商量一下,就算是捐,也别一次捐那么多,少留点啊,家里还得过日子呢。” 声音越来越小,显得没有底气。 李牧哈哈大笑,张开另一边胳膊,把她也搂在怀中,道:“我又不是傻子,要是真日子过不去了,我还有心情管别人啊?而且此事,也不光是为了捐助孤儿。也是为了给秦家小姐一个交代,毕竟思文的做法,让人家失了脸面。即便无奈之下成亲,日后也肯定有隔阂。但今天的事情后,她也就有了面子,心里的芥蒂也就解开了,毕竟长安城的大家闺秀那么多,千金求娶的,也唯有他一人而已。” 李知恩嘟囔道:“倒是让她出尽了风头。” “你要是想出风头,等上元节的时候,也教你出一次风头如何?” “不要!”李知恩赶紧摇头拒绝,道:“我只是心疼钱,又不是想出风头。安安稳稳过日子最好了,出风头有什么用啊、而且主人跟夫人成亲的时候,也是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到了我这儿出风头,会遭人闲话的,婆婆也是会生气的,我才不要呢。” 第442章 开业在即 “现在倒是忽然懂事起来了。” 李牧笑了笑,伸了下腰,道:“好啦,明日赌坊开业,有无数的事情等着做呢,睡觉了。” “嗯。”两女应了一声,李知恩殷勤地铺了床,白巧巧把李牧明日穿的衣服准备好了,搁在桌上,然后吹了灯。 夜色静谧,李牧许是今日忙活的累了,竟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依偎在白巧巧的怀中,搂着李知恩,安静地睡了一夜。 …… 天刚蒙蒙亮,工匠坊印务监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遍布长安的“卖报人”,早早地等在这里,排队购买报纸。如今的报纸,已经是涨了价格的。从最初的不管多少张,通通一文钱,涨到了现在一张报纸一文钱。也就是说,如果今天的内容多,一份报纸有两张,便要两文,有三张,便要三文。 卖报人用一文一张的价格,购买了报纸。然后再去各坊以双倍的价格贩卖,一文变两文,两文变四文。从利润率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买卖。其他行当,谁能保着赚一倍?因此,卖报人这个职业,已经是越来越抢手了。 抢手的原因在于,看报的人越来越多了。毕竟就算内容最多的时候,大唐日报也不过就三张纸。六文钱对长安城的百姓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负担。就算是在东西两市做苦力,最低等的收入,一天也有六七十文。而有自家店铺的掌柜们,一天至少也都是一千五六百文的收入,买份报纸,实在是不算什么。 对于新鲜事物的求知欲,足以让他们舍得花这份钱。尤其最近,原来的大唐日报总编辑,笔名“唐家七少”的唐观,再度出山,连载由逐鹿侯李牧口述,他收集编纂的《三国演义》和《红楼梦》两个话本,更是让人欲罢不能,报纸的销量,在七日内,已经近乎翻倍了。 印务监的产能再度遭到挑战,现在已然是三班倒,日夜不休的印了。白天印李牧交代下来的《千金方》和《科举密卷》,晚上印报纸,但是依然供给不足。 卖报人们若是来得晚了,根本就抢不到报纸,只能看别人挣钱,而自己挣不到。因此,这几日排队的人,也是越来越早了。 吱呀一声,印务监紧闭的大门开了。或蹲或站的众人听到大门发出的声音,像是听到了一声发令枪一样,齐齐往前挤。刚挤到门口,一根粗木棍从门里探出来,把先跨进去的人打了出来。毕老三的声传出来:“排队来,按号码来,谁再不守规矩,让我瞧见了,明天就甭来了,排到你也不卖你!” 同样的话,每天都喊,但收效甚微。而且毕老三也着实狠不下心,他也是苦出身,都是为了口饭吃,砸谁饭碗是? 不过,多少还是有点用的,随着他的喊,拥挤的人逐渐排好了队。刚刚印刷好,摸起来油墨还有点粘手的报纸被一捆一捆地扛出来。每一捆,是一百份。每个人也只能购买一百份,这是考虑到一个卖报人能卖的量,同时也是为了让更多人都有口饭吃,不然一个人买了五百份,他估计就不卖了,直接转手对缝儿挣钱了。 今日的报纸,一份两张。一百份就是二百文,印务监的要求是,排队的时候,钱就要准备好,若是排到你了,交钱磨叽,那就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常来的卖报人,早已经熟稔了这些套路,一手接报纸,另一手给铜钱。铜钱也没人数,直接过称。称是调好了砝码的,按照标准的开元通宝钱,平了就是够数,不平就不够数。有时候差个一文两文的,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这些铜钱,会有人专门的挑选,不是开元通宝,而是前朝五铢钱的,会挑出来送去银行换成等重的开元通宝钱。而这些不合规矩的钱,会统一熔炼,重铸成开元通宝钱,再流通进市场。一熔一炼,自然是有花费的,但这是个必须的过程。统一的货币,是一个国家的金融基础。 卖报人领了报纸,会从另一个门出去,然后各自回各自的坊,开始售卖。今日报纸是一份两张,自然是加印了,卖报人在卖报的时候,通常都会编个吆喝,类似于“标题党”,这样才好吸引人买报。所以,通常卖报人都是能认几个字,也会提前先把报纸看一遍。 王三儿便是这样一个卖报人,他今年三十多岁。二十年前,长安还叫大业的时候,他家在长安城小有家财,读过几年书。后来隋灭了,他家的店铺也毁于战火。从此家道中落,仗着认字,从“读报人”做到了“卖报人”,每日至少也有百文收入,日子也算是过得去。 他今日排队排得早,第五个拿到报纸。自然是往西市去了,西市人多,背着报兜往西市走的工夫,他抽出一份报纸,快速地扫了起来。 平康里四海赌坊,逐鹿侯的新买卖,酉时开业,酉、戌、亥三个时辰,每个时辰准点撒“钱雨”? 王三儿活了三十多岁,还头一次听说“钱雨”这俩字,天上掉钱么?他摇了摇头,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是一个什么画面。但看这个事儿关于逐鹿侯的,他便不奇怪了。那可是逐鹿侯,他想出来的点子,岂是老百姓能想得到的? 王三儿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心中暗想,等到酉时他也忙活完了,到时候也去溜达溜达,若是真下了“钱雨”,捡点是点。 顺着报纸往下看,《三国演义》版块,《红楼梦》版块,再往下,又是一个关于逐鹿侯的事儿。 初一至初八,逐鹿侯于京东集摆下擂台,召开“武林大会”,邀请八方游侠儿参与。详细规则与奖励,请关注近日大唐日报。 又是一件大事。 再往下,就没什么了,王三儿扫了一眼,显然今天吆喝的主题就是这俩事儿了。 迈步进了西市,王三儿清了下嗓子,吼了起来:“快来看啊,四海赌坊开业,天上掉钱啦!” “快来看啊,逐鹿侯召开武林大会,遍邀八方游侠儿!” 吆喝声响起,道路两边的店铺才开门,掌柜们惺忪着睡眼,从怀里摸出几个铜子儿,递给王三儿。 “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一份儿……” 还没走出二十米,报纸已经卖出十几份了。王三儿快乐地数着钱,心里头暗想,今天又能早完事了。等卖完了报纸,再去东城的工地,还能挣一份工钱。 …… “给我也来一份报纸。” 李牧从马车伸出手去,丢给卖报人一块碎银子,从卖报人手里把报纸抓了过来。 “这位贵人,找不开钱……” 房遗爱扫了卖报人一眼,道:“不认得这辆车啊?逐鹿侯买东西,什么时候让人找过钱?” “啊!”卖报人吓了一跳,瞅房遗爱膀大腰圆的样子,吓得不敢说话,把碎银握在手心,生怕被抢了似的,加快脚步溜走了。 李牧没好气道:“小爱呀,你这不行啊。我怎么就不需要找钱呢?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我的辛勤汗水换来的,我只不过就是没带铜钱而已么?怎么,我在坊间就是这样的名声吗?” 房遗爱涨红着脸,道:“侯爷,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爱,我叫房俊,遗爱是我的表字。” “对呀,叫你表字,以示亲切。” “那也应该叫房遗爱,不是小爱!” “好好好,爱酱。” “爱酱又是什么意思啊!”房遗爱要崩溃了,要不是感觉自己打不过坐在车辕上的独孤九,他真是要动手了。 李牧扫完了报纸,探出头来,嘻嘻笑道:“爱酱就是……” “爱酱的意思是,他说你是女孩。”忽然一个声音插过来,李牧顺着声音看过去,瞧见了一头小毛驴,毛驴背上,坐着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后面,也有一辆车。惠日法师也撩开帘子,十分不好意思地向李牧稽首,斥道:“一休,怎么如此没有礼貌,逐鹿侯在说话,你掺和什么?” “他说这位哥哥是女孩,我只是提醒一下。这位哥哥明显是男人,侯爷是在骂人。” “这叫做开玩笑,你个小秃头懂个屁!”李牧没好气地哼了声,把帘子放了下来。这个小秃头自从那日被他训斥了一顿,就再也没照过面,今天却不知怎么碰见了。 惠日法师的声音传过来,道:“侯爷,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徒儿不懂礼数,您千万不要生气。” “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惠日法师啊,你们是打算在长安住下了么?陛下不见你们,你们就不走啦?” “唉……”惠日法师叹了口气,也是十分尴尬,硬着头皮道:“中原有句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相信大唐皇帝陛下,总有见我们的一天。” “行吧,祝你们好运。”李牧说了一声,便要让独孤九加速,他是懒得做什么国际友人,即便他对一休的观感还不错,但那也只是限于一点前世的记忆罢了。这个一休,绝对不是他前世看过动画片里面的那个一休,差了一千年来年呢。 惠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侯爷,今日我们要去翼国公府上。” “哦?”李牧听到翼国公三个字,把帘子撩起来,问道:“怎么,去道喜呀?” “不是,侯爷误会了。”惠日法师赶紧解释,道:“我是一个医僧,潜心研究医术多年。虽然无法与大唐的名医相提并论,但我也有自己的擅长之处。我听闻翼国公早年征战四方,受过内伤,时常咳血。我正好擅长此道,便想自告奋勇,前去为翼国公治疗。” 李牧笑了起来,道:“你是大夫,可听过孙思邈的名字?” “自然是听过,孙思邈大人,乃是神医。” “连他都治不好的病,你能治好?” 惠日法师肃然道:“侯爷有所不知,在医道一途,没有全知全懂之人。孙神医便是医术最高明,也有他没见过的病症,不懂的药材。我不敢说,我能胜过孙神医。但在治疗内伤方面,我有自己的秘方。有一味苦根药,只生长在倭国,最擅治疗内伤,我想试一试。” “这样啊……”李牧点点头,道:“算你有理,也好,翼国公是我大唐名将,你想给他治疗,是要担待责任的。若是治不好,你的命也没了,不但你的命,整个使团都走不了。但你若治好了,我还你这个人情,你们想见陛下,年后我来安排。” 惠日法师眼中冒光:“侯爷此言当真?” 李牧,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看着办吧。” 说罢,放下帘子,示意独孤九加速。两辆车错开,惠日法师看着一休道:“一休啊,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啊!希望咱们师徒的努力,能不白费。” “嗯!” …… “到了!” 高公公从车上下来,出声提醒。 李世民撩开帘子,对旁边的长孙皇后道:“无垢,这便是李牧那小子新开的买卖了,四海赌坊,朕也是头一次来。“ “咱们下去看。”长孙皇后说道,李世民点点头,从车上下来,伸手接着长孙皇后的手,扶着她下车。 今日俩人都是“微服出巡”,但也是富人的打扮,刚从车上下来,便有一个帮闲带着满面笑容靠近。高公公立刻警惕了起来,离老远拦着,道:“你是何人?靠前意欲何为?” 帮闲一愣,赶紧解释,道:“这位爷请了,小的是四海赌坊的伙计,狗爷交代,在此迎客的。您里边请,马车交给我,我替您安置到后院儿,好草好料伺候着,等您离开时,再替您牵过来,不耽误您的事儿。” “这……”高公公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笑道:“又是那小子搞出的事情,给他给他,有人喂马还不好么?” 高公公这才把马车交给帮闲,心中却奇怪,这狗爷又是何人? 正想着呢,二狗从赌坊走出来,瞧见高公公,吓了一跳,赶紧便要招呼,等他看到高公公旁边的李世民,张开的嘴又闭上了,这位贵客可不是他能招待的,转身就往里头跑。 “侯爷侯爷!大事不好了!” 第443章 散财童子 “呸呸呸!什么大事不好了!今天老子开业,你说大事不好?什么意思!” 二狗赶紧给自己掌嘴了两下,道:“侯爷,小的知错,您赶紧躲躲,陛下来了!” “陛下这么早就来了?”李牧大感意外,皱眉瞪了二狗一眼,道:“陛下是为我贺喜来了,我躲什么?这么没有眼力,让我如何重用你啊?滚远,一个时辰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是……”二狗唯唯诺诺应声,心里却在纳闷,这可是开赌坊啊,侯爷竟不怕陛下知道?果然不愧是侯爷,有的是办法! 李牧迎到门口,就差把“和气生财”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这一刻他仿佛又穿越回了前世,活脱一副面见甲方爸爸的姿态,离着老远,腰就弯了下去,手伸出去老远,一把握住李世民的手,亲切地握住,道:“陛下能来,真是让四海赌坊蓬荜生辉,哎呀,皇后也来了,这可真是给足了小子面子啊,这可如何是好——” “行啦,收起你这副嘴脸,朕看着恶心。”李世民拧起眉头,抬头瞅了眼“四海赌坊”四个大字,与“开元通宝”上面的四个字,如出一辙,心知必是李牧自己写得了,不由哼了一声。好小子,书法大成之后,竟都不找朕题字了。 不说话越过李牧,把他晾在了一边。 李牧愣了一下,也不在意,满脸堆笑地又去跟长孙皇后搭话。瞧见高公公,递过去一个眼神,高公公会意,微微颔首,李牧心中也了然,待会儿有空了,高公公自会来寻他。昨日他的干儿子回宫,替李牧捎了话,高公公也很好奇,李牧为他准备了什么惊喜的礼物。 赌坊的各种设施,旁人可以由培训出来的人员讲解,但李世民必须得是李牧亲自来。李牧带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参观了赌坊的各种设施,二人都很感兴趣。这也在李牧的意料之中,说到底,他们也都是三十刚刚出头的人,在李牧的前世,这个年纪的人,正是喜欢玩的年纪。 走过了牌九、麻将、扑克等区域,来到了一个三尺宽的轮盘前。轮盘旁边站着一个人,见李牧带人走过来,赶紧过来见礼。 李世民对轮盘非常好奇,他走到轮盘前面,仔细瞅了一阵。抬手便要去摸,负责这个轮盘的人见状,下意识要去阻止,被李牧瞪了一眼,规规矩矩站着一边了。 李世民摸了一下轮盘,忽然发现能转动,更觉得有意思,回头问李牧,道:“这个又是什么?” “陛下,这个东西叫做幸运大转盘。玩法非常简单,您看到这轮盘上面的数字没有,从一到三十六,一共分成了三十六份。打乱了顺序写在上面,黑白相间。玩之前,先下注。这里有一根指针,抓着轮盘转一圈,指针会落在一个位置上,压中了这个位置的人就赢了。” “有意思。”李世民笑道:“等一会,朕便来玩玩这个轮盘。” “等等。”长孙皇后忽然出声,她皱眉看了看这个轮盘,道:“李牧,这轮盘无论怎么玩,你都是赢啊,这岂不是坑人么?” 李牧怎么肯认下这个恶名,赶紧道:“皇后可不要污蔑人啊,我这赌坊童叟无欺,怎能说我坑人?” 长孙皇后指着轮盘道:“这上面有三十六个格子,指针只能指向一个格子,换言之,下注的人只有一个赢的可能,而庄家有三十五个赢的可能,赢的机会很小,而输的机会却很大,这还不叫坑人么?” “哎呦……”李牧长出了一口气,他还以为长孙皇后聪明绝顶,看破了轮盘的概率问题,原来只是规则不明,可把他给吓了一跳。 李牧赶紧解释道:“皇后此言差矣,这个幸运大转盘,我可是不赚钱的呀,纯粹就是一个游戏项目,专门给不会赌钱的人,一个参与的途径,您听我说完,就知道我是多么的良心了。” 不听到“良心”这两个字还好,听到这俩字,长孙皇后和李世民心里已然断定,这个幸运大转盘,必然是坑人无疑了。只是他们看不出是怎么坑的,互相看了眼,抿嘴不语,等着听李牧是如何解释。 “您看着轮盘上的黑白二色,黑的一半,白的一半。下注的时候,可以压颜色,比如您压白色,无论怎么转,只要是出了白色,那么您就赢了。压一赔一,您看这公平不公平?黑的一半,白的一半呐!” 这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长孙皇后没有言语。 “您再看这数字,单有双,三十六个数,单双也各占一半,也是压一赔一,公平吧?” “还能压大小,一到十八算小,十九到三十六算大,也是各占一半,压一赔一,公平吧?” “要是您胆大,那可来着了!您刚不是说,压一个数,只有一个可能赢,三十五个可能输么。那好,您压一个数,中了,一赔三十五,输了,您就输一份。您压三十五回,只要赢一次就不赔,万一要是赢两次、三次、四次、那我就赔死了。这还不够良心吗?” “唔……”长孙皇后接不上话,但女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她看着这个轮盘,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李世民在旁边也瞧了半天了,道:“罢了罢了,无垢啊,这小子要是算计人,他是不会让人看出来的,你也别费这个劲了,没什么意思。” 李牧也赶紧道:“是呀是呀,二位长辈又不是来砸我的场子,还是重在参与,玩乐才是啊!” 长孙皇后也笑了,道:“我也就是好奇而已,走吧,看看下一个去。” 李牧长出了口气,赶紧把两人带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了一圈儿,把所有的项目都介绍了一遍。李牧找来一个培训好的侍者,领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去了二楼的包间歇息。还没等他歇一会儿,长孙无忌、王珪等人联袂而来,他又赶紧去接待,忙得脚不沾地。不过这些人,就不用他亲自去讲解了,应付一下,把贺礼收了,交给其他侍者就好。 今日四海赌坊这个门槛,一般的富户都进不来。虽然李牧已经打了好几天的广告,只要有钱就能进门。但是一般有几个钱的人,看到今日登门贺礼的都是些国公,三品,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也就望而却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要有人存在,就一定会有阶级。而且赌坊就这么大,人都一股脑进来,也确实是支应不过来。不过没来的人,贺礼都到了。尤其是与内务府有生意来往的各家主事人,贺礼都是千贯以上。没辙呀,谁敢不送?若是都不送,也就罢了,大不了一起扛就是了。就怕自己不送,有人送了,那可就是大大的糟糕。 谁也不敢赌其他人会怎么做,因此无奈,只好都老实地送了贺礼来。 接待了李承乾、李泰,秦怀道,李思文等人之后,临近酉时,长孙冲带着他的同学们来了,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贺礼。能入“大唐技校”的人,身家都富裕,每个人的贺礼,都在百贯以上,把李牧乐得合不拢嘴。 “侯爷,刚刚数过了,光是贺礼的钱财,不算东西,已经过了十万贯了。”二狗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昨日还惊讶于李牧的大手笔,今日方知,侯爷果然是侯爷,他敢花,也能挣,光是收礼就收了十万贯,放眼整个长安城,还有第二个人么? 想到这儿,二狗也激动了起来。想我二狗本是西市一个跑腿儿,祖上是积了什么德啊,能让我遇到侯爷,这要是不好好给侯爷办事,那还是人么? 自我洗脑,最为致命。李牧看着二狗眼睛都在放光,倒把他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离二狗远了些,道:“才十万贯而已,这不是很正常么?钱呐,身外之物,不要看得那么重。你把我晌午给你的单子拿出来,仔细对照,看哪个送的少了,给我标记出来。” 二狗一愣,道:“侯爷,不是说不要看那么重——” 李牧顿时恼羞成怒:“我就是想知道谁送的少了,我有说要把他们怎么样吗?你的想法怎么这么复杂?我像是那种给我送贺礼送少了,我就会报复他,不给他订单的那种人么?” 李牧的声音“稍微”大了些,附近不少人都听见了。二狗额头冒汗,心中暗想,侯爷,您这副样子,实在是很像那种人啊。 “滚远,看你就烦。” 李牧摆了摆手,二狗赶紧溜了。忽然他发现好像有不少人看过来,赶紧堆起一副笑脸,道:“大家随便玩啊,今天四海赌坊开业,本侯高兴,每人送一百贯筹码,输了算我的,赢了尽管拿走!” 众人一听还有回头钱,都高兴了起来,各种道贺的话一股脑砸过来,李牧哈哈大笑,挥挥手登上了二楼,来到中间的露台,两边巨大的灯笼点起来,把赌坊门前照得亮如白昼。 此时赌坊门前,乌泱泱全是人。他们都是看了报纸,得知今日会有三次“钱雨”,过来凑热闹的。此时正是酉时,第一次“钱雨”的时候,众人看到灯笼点起来,又看到李牧,便知道“钱雨”要来了,所有目光瞬间都聚拢到了李牧身上。 “诸位,我是谁,大伙都知道吧?” “侯爷!”/“逐鹿侯!”/“咱们都认得呀,侯爷什么时候下钱雨啊!” 人多的时候,畏惧感就下降了许多。这些喊话的人,单拎出来一个,都未必敢在李牧面前说话,但夹杂在人群之中,他们就不怕了。 李牧也不介意,举起用竹子自制的“扩音器”,道:“今天四海赌坊开业,大伙都看了报纸吧,我也不绕弯子,这四海赌坊,便是本侯开的产业。时至今日,本侯一共有三个产业,灞上酒坊,京东集的凤求凰,还有就是这个四海赌坊了。未来一定还会有,少不了大家伙的捧场。为了感谢大伙,我也不废话了。给大伙来点实在的,来呀,抬过来!” 李牧喊了一声,有四个大汉,抬上来一个巨大的箱子。随后大汉下去,上来了四个美人。这四个美人,都是原来在教坊司,非常出名的乐伎,人群中有认得她们的,纷纷喊了起来。 李牧把箱子打开,从里头捧了一把,拿起来给众人看。 “这个箱子里,全都是钱!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目测至少也得有个几千贯吧,有碎银,有铜钱,还有金条,看诸位的运气了。今儿的第一场钱雨,便让这四位姐姐来帮忙,要下雨了,打个雷吧?” 咚咚咚的鼓声响了起来,真像是闷雷一般。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一声铜锣响,四个美人各自伸手进箱子里,抓起一把就往下面扔。 众人都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单直接。看到钱砸脑袋上了,才都反应过来,也顾不得看美人了,都开始抢钱了。 掉地上的没捡到,脑袋上又砸了下来。又那倒霉的,砸过来一个元宝,脑袋砸了个大包,还弹飞了,气得哇哇大叫。 李牧也抓钱往地上撒,喊道:“有拿到金条的没啊?发家致富就在此刻,那边那边有个元宝,唉,对对对,快抢啊,别让旁人抢了去呀!” 少不得一阵骚乱。 约莫一刻钟,一大箱钱财都散了出去。李牧哈哈大笑,道:“地上还有不少铜钱,大家慢慢捡啊,今晚还有两回,谢大家捧场了啊!” “谢侯爷赏!”/“侯爷仁义无双!”/“侯爷仗义疏财!” 得了钱的,自然嘴巴像是摸了蜜糖,喊声不绝于耳。 李牧带人从露台撤下,两个灯笼也吹灭了,众人便知道,灯笼再点起来的时候,就是下次发钱的时候了。 有人在数自己抢了多少钱,有人没抢到懊恼地红了眼,更多人是趁着这一个时辰的空档,回去呼朋引伴,很明显人多抢的多,大不了抢了之后平分,都是白得的,总比抢不着干瞪眼强。 卖报人王三儿也在其中,他运气好,一个元宝直接落在他面前的阴沟里,他瞧见了,直接滚了进去压住,得了十两银。蹲在阴沟,摸着这个元宝,王三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么?他用力咬了一下元宝,傻呵呵地笑了,是真的!发财了! 第444章 长篇大论 “败家子啊!” 李世民就在露台旁边的包间,外面人声鼎沸,他如何能听不见?李牧撒钱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简直是痛心疾首。昨日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在目睹了李牧撒钱之后再度心塞。他看着李牧把钱扔下去,仿佛看到了在战场上,大唐士卒把兵刃甲胄送给了敌人。这样的花钱方式,对于一个穷皇帝来说,实在是心里负荷太大了! 李世民猛地灌了一杯酒,没好气地吼道:“高干,去,把李牧那个混小子给朕带过来!” “陛下……”长孙皇后想劝,李世民已经听不进去了,强忍着怒色,道:“皇后,你莫要再劝了,朕今天必须跟他好好说道一下,朕不是想把他的钱据为己有,而是看不得他这样穷凶极奢。在这样下去,这小子非得走歪路不可!” 长孙皇后闻言,也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是说道:“陛下,李牧毕竟还小,又是有大才的人,说话的时候,还是当委婉一些。” “哼,朕与他用不着委婉!” 说着话,李牧已经满面红光地跟着高公公进来了。他瞧见李世民拉长着脸,像是没看出来似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走过去,道:“刚才的场面,陛下觉得如何?可阔气么?” 李世民瞥了李牧一眼,瞧着他这不知死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骂道:“你小子还要跟朕置气到什么时候?你不是嚷嚷着没钱,穷么?昨天十万贯,今天又搞出这一出,你什么意思?气朕?!” 李牧愣住了,表情十分到位,笑容僵在脸上,茫然地看着李世民,像是有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了一样。若不是真的气急了,李世民看他这副样子,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好一副无辜的嘴脸! “陛下,臣是真没钱,不是假没钱。臣没有骗过陛下啊!” “你还敢说?”李世民见李牧狡辩,更加火大,质问道:“昨日给李思文提亲的十万贯哪来的?” “那是臣与江南客商签订了一年的供货合同,一共一万坛三杯倒,打了个八折,收了八万贯。然后臣又拾掇了一下家里的富余,凑了两万贯出来,拿到银行去换了黄金——”李牧非常认真地解释着,其实他这完全是扯淡。这笔黄金,大部分都是鞠智盛送给他的。鞠智盛给了他一千斤黄金,一千斤白银。共计十一万贯,他供出去两万贯,贪墨了九万贯。他是自己凑了点,不过一万贯而已。 这里头的事情,只有他和鞠智盛俩人最清楚。除非鞠智盛站出来告发他,否则李世民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至于酒坊订单的说法,做假账,这个时代谁搞的过他? 忽然“恍然大悟”般,奇怪地看向李世民,道:“陛下问这个干什么?内务府如今可还欠着臣的钱呢,莫不是陛下以为臣贪墨了内务府的钱?陛下怎能如此想我!” 李牧双眼通红,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被大人无耻地污蔑了一样。李世民瞬间接不上话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求救地看向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话道:“李牧啊,陛下也只不过是担心你误入歧途,没有别的意思。” “哦。”李牧像是轻松了不少,笑道:“臣多谢陛下关心,陛下请放心,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绝不会误入歧途的。” 李世民看着李牧这副样子,觉得好像自己的智商被碾压了,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李牧绝对不是他说的这样,只是苦无证据罢了,见李牧这样说,便接过话来,道:“对呀,朕就是担心你误入歧途。你看看刚才的样子,旁人看买卖,讲究的是挣钱,你倒好,没等挣钱,先撒出去了?你这不是败家么?那些钱你撒出去有何用?门口都是百姓,你这赌坊他们又进不来!这些钱岂不是都白白浪费了?你这样做,无非是炫耀财富而已,这难道不是误入歧途么?” “陛下这话,臣可不敢苟同!” 李牧忽然换上一副极其正色的样子,掷地有声地反驳。不顾李世民难看的脸色,李牧继续道:“陛下,臣有几点不敢苟同。陛下若恕臣无罪,臣便说出来。” “哼,要说就说,为何还要朕先恕你无罪?” “陛下不恕罪,臣就不说了。” 李世民虎着脸,道:“你说!” “陛下,这其一。这些钱,是臣的。” 听到这句话,李世民的脸色极其难看了起来。这句话显然是戳中了他的心思,而他又不能说,朕想要你的钱,你的钱就是朕的。作为皇帝,又是李牧的长辈,李世民实在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他还不能表现出生气来,若是表现出来,岂不是等于默认了李牧的说辞?只好面无表情,像是跟自己无关一样,其实心里已经火冒三丈了。 李牧自顾说道:“陛下,臣是这么觉着。陛下若想做一个明君,首先一定要遵守的就是,不能掠夺民财。为何臣这样说?并非是为了臣自己,而是臣读《史记》总结出来的道理。” “又扯到《史记》上去了?”李世民实在是忍不住,没好气道:“《史记》便是你的挡箭牌么?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不必假古人之口!” “陛下,臣真的是从《史记》得出的道理。”李牧嘴硬说道,他可不是傻子,不托司马迁之口,等着小鞋穿么? 李牧瞄着李世民的脸色,先捧上一句,道:“陛下和皇后,都是通读《史记》的人。臣便不举具体的例子了,只说一个现象。三皇五帝开始,一直到春秋,到战国,再秦、汉、三国……从现在往前看,会发现一件事,那便是无论多强大的国家,当他开始灭亡的时候,都是有迹象的。” “所有的迹象,最后归结到一处,那便是‘无道昏君’四个字。商纣,周幽,皆无道也。那么何为无道?臣观之,皆从不能自控开始。” “人有七情六欲,钱财,谁人不爱?美人,谁人不喜?百姓若想得到这些,也许要付出一辈子的努力,而君王想要得到,则是一念之间而。” “但是,这天下的钱财和美人,难道都是君王一个人的么?必然不是。而君王仗着自己的势力,强取豪夺。人不敢言,却敢怒。当怒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一定会爆发出来。因为民心民意不可违,而这些怒,究其根由,都是君王不能自控导致的。” “陛下,百姓想要安居乐业,在臣看来,非常简单。首先,令其果腹,然后,让其有居。衣食住行,四者而已。古之尧舜做的事情,也无非就是尽量让百姓得到这四样而已。但即便是尧舜,他们也无法做到,赠与百姓这些。那么能做到的是什么呢?只能是引导百姓,向这个目标去努力。” “人付出的多少不同,得到的多少也不同。如何量化人的付出多少,这才会有钱财的概念。每一个百姓,只要不是坑蒙拐骗,偷抢得来的钱财,任何渠道赚来的钱财,都应该被保护,都应该被尊重,因为他付出了。而若君王,见某个人钱财很多,便想为一己之私而拿来自己用,那么便是他不能自控的开始。” 李世民满脸涨红,道:“你休要指桑骂槐,朕抢过你的钱么?” “陛下!”李牧正色道:“陛下怎么还不明白臣的意思,臣不止是在说自己。臣是在提醒陛下,臣是个不爱钱财的人,就算陛下把臣的家抄了,臣受陛下的恩德,以此报之,臣也绝无怨言。但陛下会因此停止么?今日臣万贯家财,陛下一句话就得到了。因为臣是臣,而陛下是君,臣不能逆君,陛下因此得逞。若是明日,陛下挥霍光了臣的家财。此时,陛下已经尝过了甜头,还会等着收税么?” “陛下会忍不住去想,李牧是臣,我抢了他的家财,他没有办法。长孙无忌也是臣,他也有万贯家财,我抢他的,他也没办法?太原王氏更富,找王珪要,他也没办法……” “一个没办法,两个没办法,若是千个,万个……门阀,世家,士族,他们都没办法么?” “前隋炀帝亡魂不远,陛下可还记得,当年隋炀帝是如何为了成就一己之功业,让万民陷于水火之中,以至于群雄并起,亡国只在旦夕间?” 李牧越说越激动,李世民也不得不正色起来。他本来没想到这么多,也没想这么深,但经过李牧这样一说,他无法否认,李牧说得是对的。 且不说别的,仅李牧一个人,便在两天之内,连续动摇了他的意志。由此可见,此例不可开,开,则无法止。 “此言大善,朕记住了。” 李牧长出了口气,又道:“臣真的怕陛下不认可臣的话,若陛下不认可,下面的话,臣也没必要说了。” 李世民彻底正经了起来,道:“你且说,朕听着呢。” “陛下,臣以为,只有保障了百姓对自己奋斗得来的财产属于他们自己,百姓们,才有为了好的生活而努力的动力。陛下,臣早就说过,尧舜就是尧舜,无法致君于尧舜。同样,尧舜之民,也无法教百姓做到。只能是百姓自己想去做到,才能成就尧舜之盛世。作为一个成功的郡王,光有‘明’,是绝对不够的。” “臣谏言陛下设立内务府,并且以目前的方式运作,正是想要找一条路出来。” “陛下可知道订单?” 李世民点头,道:“朕最近常常听说。” “陛下,订单,便是臣所使用的一个办法。”这是李牧早就想说的话,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总算是能一吐为快了:“陛下,木头在山里,一文钱不值,只能用来烧柴。但工部现在要做贞观犁,需要木头。于是,臣下了一批订单。有人接了这批订单,他们就会去伐木,伐木需要用人,商人会给工钱,运木需要用人,马夫还能赚一笔,需要用车,还得造车的能赚钱,需要买马,马贩能赚钱。运到长安加工,木匠能赚钱。他们把贞观犁的零件做好了,工部收购了这一批零件,做成了贞观犁,卖给种地的农夫,农夫因此能多种十亩地,头一年,他们为了给犁钱,或许不会挣钱,但是第二年,他们把犁钱还了,还多了土地,他们就会赚钱。” “而陛下会因此多出很多商税,农税等。陛下发现了么?内务府不过是下了一批订单,就有很多人因此得益。他们还会非常高兴,因为他们付出得到了回报,能养家,能糊口。他们的动力,源自于此。” “但若不用这种方式呢?” “陛下可以试想一下,没有内务府,不下订单。陛下征发徭役,规定各道各府,必须得征发足够的青壮进山伐木,然后运到长安,再征发工匠们去做。倒是不用花钱,但陛下真的省下了么?” “徭役哪有不死人的?且把这事放在一边,不给钱的徭役,给钱的一份工,陛下觉得作为百姓,他会一样对待么?” “真这样做了,陛下得到的贞观犁的零件,也必然都是劣质的。如此一来,如何开垦更多的土地?” 李牧说得嘴皮子都发烫了,口干舌燥,自己倒了一杯酒润喉,最后总结道:“总之,臣以为,自私是人的本性和动力。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陛下也改变不了,只能因势利导。毕竟这天下人,无法做到像臣这样,大公无私,视金钱如粪土,重情义如性命……” 又来了! 李世民听了李牧的长篇大论,正要夸奖几句,忽然听到这几句话,瞬间把所有的氛围都破坏了。 这小子怎么就不能多正经一会儿呢? 说他是装的吧,能一以贯之的装,也不能算是装吧。但说他不是装的,明显就是两个人的样子,难不成是脑疾影响,神魂错乱了? 李世民想不通,但他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他伸手指了指门。 李牧闭上了嘴巴,蹲下来,往地上一躺。 “臣滚了!” 一圈,一圈,滚出了门外。 第445章 空空妙手 李牧抱着肩膀滚啊滚的,正投入呢,忽然瞧见旁边多出一双靴子,紧接着抬头,便看到了二狗正一脸错愕地看过来,完全懵逼的一张脸,瞧见李牧看向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被下属看到自己的窘状,换成是一般的人,必然早已是手足无措了。但李牧是一般人么?他看到错愕的二狗,非常镇静地站了起来,扑了扑身上的灰尘,道:“瞧见了差距了吧?本侯叫你滚远的时候,你从来都是用走的。所以你现在还是二狗,但陛下让本侯滚远的时候,本侯就特别实在的真滚,所以我现在可以自称本侯,懂了么?” 二狗愣愣地点头,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 “慢慢学吧,本侯身上的优点,足够你学两辈子也学不完。”李牧拍拍二狗的肩膀,与他擦身而过。二狗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干嘛来了,赶紧追上李牧,道:“侯爷,我兄弟刚刚过来了……”二狗凑到李牧耳边嘀咕了几句,李牧点点头,道:“做得好,去告诉三狗,不必把人带到长安城,直接带去山谷。那些大象啊,珍禽啊,就留在山谷里养着,珊瑚玛瑙什么的,送去天上人间,就说是我送给老爷子的过年礼,金银钱财等——” 李牧想到了李知恩,过了年,上元节就要娶她了,没点私房钱也说不过去,压低了声音道:“送去京东集,交给二夫人。” 二狗一一记下,跑下楼去跟他兄弟商量去了。 二狗的弟弟三狗,被李牧派去长安南边的驿站,等待真腊国的使团去了。李牧可不是个吃亏的人,既然取真腊稻种这件事,李世民不支持,他自己担了干系,擅作主张,假传圣旨把这件事办了。那么一切的收益,他也必须得到。其中自然包括,摩托王子准备送给李世民的大象和珊瑚等物。 珊瑚什么的,李牧没什么兴趣。但是大象,他是非常有兴趣的。过了年,他就要搬去山谷住了。反正地方大,何不开辟出来一个动物园,弥补一下小时候没去过动物园的遗憾呢? 至于会不会被李世民发现,李牧没想那么多。发现了又怎样,李世民总不能因为他截胡了几头大象就发飙吧?那岂不是跟小儿一样了?李牧现在越来越找到了李世民的弱点所在,他是个极好面子的主儿,所以在非原则性的问题上,发挥出不要脸的精神,对他来说是最奏效的。 距离下次撒币还有半个多时辰,李牧从楼梯溜溜达达下来,与半个时辰之前相比,一层的状况明显不同了。 刚来的时候,面对这些新式的玩意儿,大家伙都不知道怎么玩儿。以看为主,不怎么上手。但随着服务人员的讲解,逐渐明白了玩法之后,便都带着新奇和好奇心投入了进去。今日来贺喜的客人,都有李牧答应赠送的筹码,多数人的心思是,既然李牧说了,输的算他的,赢了才能拿走。那不玩白不玩,输了也不是自己的,而赢了,还能捞回一点回头钱。 凡事这样想的人,就已经落入了李牧的算计。他这种营销手段,在他的前世,早已经烂大街了。这就相当于是给了一张体验券,玩着玩着就上瘾了。这也是为何李牧把四海赌坊的门槛设置的这么高的原因,他没想削老百姓的钱,要削就削这些有钱的勋贵门阀的钱。当然,这个目的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也绝对不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主要的宣传点,还是丰富大唐土豪的娱乐生活这一块。 看着每一个赌具前面都拥挤着不少的人,李牧仿佛看到了春天——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韭菜茁壮的生长。农夫李牧喝了三口清凉的山泉,拿起他心爱的镰刀,割啊、割啊…… “好一个丰收的景象啊!” 正在他感慨的时候,忽然眼前的一幕,令他皱起了眉头。不远处,玩骰子的地方,竟然传出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有人在争执。 李牧顿时不高兴了起来,老子今天开业大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在我的地盘闹事? “小爱!阿九!办事了!” 李牧低喝一声,独孤九和房遗爱瞬间明了,独孤九径直走向前头,而房遗爱则往外走,去叫门口维持秩序的帮闲们。若是争执的双方识相,老实,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就只好抱歉了。横着扔出去,杀鸡儆猴,在所难免。 而李牧自己则没有亲自下场,作为尊贵的逐鹿侯和此地的主人,必须得稳住架子。否则阿猫阿狗都要他自己亲自出面打点,这个场子就没法再开了。 李牧面沉似水地装大哥,心里的剧本已经写到等会把人扔出去,当着围观的百姓面前,放一句什么狠话,才能既压住阵脚,又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大唐逐鹿侯,还是要和蔼可亲一点的,否则怎能令百姓喜爱…… “大哥!”独孤九忽然举起手,挥动了两下,让李牧过去。李牧一愣,心中暗道,到底是什么人闹事,竟然独孤九都搞不定?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脑海,李牧暗道糟糕,该不会是他吧…… 李牧赶紧快走两步来到跟前,果然如他所想一样,争执双方中的一方,正是李孝恭。而他的对头也不是外人,正是李牧的好徒儿,李孝恭的侄子,越王李泰。 见李牧来了,李孝恭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李牧,道:“小子,你来评理。赌场无父子,这是规矩吧?虽说我是越王的伯父,但是一码归一码。刚刚他输给我一百贯,竟然要赖账不给!” 李泰面色涨红,道:“大哥,不是这样的。我们玩的是三个骰子,赌大小。我压了大,他压了小,结果打开一看——” 李孝恭抢话道:“一共六点,还不小?” 李泰悲愤道:“你把骰子偷走一个,怎么不说?” 围观的人也纷纷为李泰作证,均表示打开的时候,只有两个骰子,另一个不翼而飞了。 李牧无语地看向李孝恭,他真是没想到,开业第一天,就出现了老千,而且还是李孝恭这个老家伙,皱眉道:“郡王,咱得玩得起呀,偷骰子算什么啊。” “什么叫玩不起啊?一共三个骰子是吧?每一个六点,加起来就是十八点。十以上是大,十以下是小。虽说少了一个骰子,但也能分出大小来,况且说我偷走骰子,谁亲眼看见了?就不能是摇骰子的时候飞出去了?况且,我压的是小,你们这样说我,若我压的是大,越王压的是小,又该怎么说?” 虽说是狡辩,但也不无道理。而且李孝恭也是出了名的长安一霸,不是好惹的人物。李泰虽说是李世民的亲儿子,但真闹起来,多半李泰得道歉。有那识相的,便不说话了,围观着不走。还支持李泰的人,就剩下了几个年轻人,其中便有长孙冲、秦怀道等人。他们年纪相仿,还带点亲戚,都在崇文馆念过书,算是同学,而且年轻一辈和老一辈,天然带着区分,虽然不敢惹,仗义执言几句还是做得到的。 李牧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该来。不来,装看不见,也就过去了。来了可好,现在成他面临选择的时候了。 是帮着李孝恭‘助纣为虐’欺负年轻一系,还是给年轻人们做主,给李孝恭点教训,让他收敛一点? 李牧琢磨了一下,把骰盅拿了起来,打了个响指,旁边的伙计递给他一副新骰子,一共三个。 李牧把骰子放进骰盅,道:“郡王,刚才的情况我没看清,不能妄下断言。不如这样,咱们重玩一把,这回赌两百贯。若你赢了,就你说得对。越王是我的弟子,我让他给你道歉。但若你输了,也不敢让长辈赔礼,只是以后得按照规矩来了,不能在强词夺理,你看如何?” 李孝恭笑道:“本王只为作乐,跟谁玩都是一样。但若想让本王守规矩,却不是谁都可以,你小子也没面子。玩也行,我还压小,而且还是得我来摇。” 众人哗然,见过不要脸的,没这么不要脸吧,这不明摆着是要故技重施么?越发多的人涌过来,所有目光都看向李牧,想看他会怎么处置。 李牧笑了,直接把骰盅递了过去。众人心中暗想,早听说逐鹿侯在河间郡王手底下吃瘪,看来是真的了。他既然能答应,显然是自己要个台阶下,顺理成章地让越王给河间郡王道歉了。 不知怎地,众人心中竟有一种失落感。仿佛是看到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被人一巴掌拍在地上的感觉。 李孝恭纯粹是为了好玩,并没有想太多,接过骰盅便摇了起来。摇了三下,就放下了,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他已经故技重施了,而且这次更进一步,三个骰子偷走了俩,只剩下一个在里面。这就意味着,出现大的可能性为零,最多六点,怎么都是小了。 “我摇的,你来开。” 李孝恭伸了伸手,示意李牧来开。 李牧把袖子撸上去,露出了手腕,伸手握住了骰盅,忽然大喝一声“开”!随着他的声音,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骰盅之上! 一、二、三、四、五、六! 不是六点,而是六个骰子,每个都是六点。 六六三十六,大!短暂地愣神后,爆发出了如山般地吼声! 李孝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摸了摸左边袖子里的两个骰子,没错啊,在啊。再摸了摸右边袖子里的骰子,没错啊,也在啊。但眼前这个……他看向李牧撸上去的袖子,百思不得其解,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郡王,承让了。本来我是想低调一些的,但是郡王实在是咄咄逼人啊。你怎么不想想啊,这些器具都是我发明出来的,谁能在我的眼前使用手段?为何我要开一家赌坊呢?就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对手。江湖人称,赌神,就是我了!” “你们可知道,无敌,是多么的寂寞啊!” 李牧面向众人,道:“我殷切地希望诸位,有朝一日能拥有挑战我的水准,击败我,万两黄金送上。当然,我也没空每天都应付挑战者,这样吧,每年举行一次“挑战赌神大赛”,决出一个挑战者。赢了我,独得万两黄金和赌神的名号,如何?” “好!!” 众人呼喊起来,李牧冲李孝恭眨了眨眼,也没多说什么,把李泰拉出了人群,长孙冲等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到了僻静处,李牧的脸撂了下来,训斥道:“李泰,你让我非常失望。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胖子。当初收你为徒的时候,我是念你有心于学问,不想让你的天赋被埋没,才收下你这个胖子。可是你呢?长孙冲都瘦了,你又胖了!你有下苦功么?” “我……” “别解释!”李牧大手一挥,打断了李泰的话,道:“前几天我看到你给陛下画的那张图了,那也叫地图么?什么玩意儿那是?这就是你做的学问?” 李泰急得脸红脖子粗,道:“大……师父,您说我别的我都认,可是那幅地图,是我的心血之作啊。父皇看了都夸我,说是没见过这么细致的地图,古往今来也是独一份的,您怎么能说它不好呢?” “不服气是吧?”李牧早有心画出一幅他前世的地图出来,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初中的地理课,一直都是满分,还当过两年的课代表,靠的就是一手“徒手粉笔画地图”的本事。他在黑板上画地图,手艺一点也不弱于他当时的地理老师。 “明天你把你的破图拿来,我亲自给你绘制一幅,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地图!” 众学生听到这话,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在这个年代,能绘制地图的人,凤毛麟角。而能绘制出李泰献给李世民的那种疆域图,且还标注那么详细的。确实没有第二个人,所以李泰的自负绝对不是狂妄。 谁也没想到,李牧竟然对李泰的地图嗤之以鼻。众人不禁好奇,他到底能画个什么样的地图出来。 第446章 地圆说 地图不难画,李牧随时随地都能画出来。而且他不止能画普通的地域轮廓图,还能画出来主要的山脉河流图,等高线图等等。因为初中那会儿,他对地理非常感兴趣。 画图不是难事,难点在于怎么把概念准确、不突兀地表达出来。怎么解释,这么精准的地图,是如何绘制出来的。 自打有了绘制地图这个念头之后,李牧就开始收集信息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让唐人接受他画出来的地图,首先他得知道,唐人是如何画出地图的。 通过虞部郎中吕文奉,李牧对古人的地图绘制方法,有了一定的了解。 古人绘制地图,与李牧前世有非常大的区别。李牧前世的时候,科技已经十分发达,绘制地图非常简单,只需要一个高分卫星,即可非常精确地做到。诸如‘北斗’,‘gps’之类的由数十颗卫星组成的系统,甚至能够精确定位一米之内的物体,更不要说地貌特征了。 但古人,没有卫星,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首先,要选定一个坐标系。什么样的坐标系合适,在人的视野中,莫过于山川河流了。于是,有了“山海经”,以山川为坐标,以河流为脉络。由山而始,由海而终,故名《山海经》,《山海经》作为一部先秦时期的百科全书,上面就记载了大量的山川河流以及距离,两座山相隔多少里,都有大致记载。虽然很多人觉得《山海经》掺杂着神话传说不可信,但其中关于地理方面的叙述,碍于当时的人能够达到的视野,还是有一些可信的。 但是,《山海经》这样的地理书籍,毕竟是非常笼统,完全谈不上精确,实用性不高。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对地图的要求也愈发的精确了。这个时候,便诞生了新的绘制方法。 从“坐标系”转变到精确测量,如何精确测量呢?靠双腿自然不行,一来是地域何止千里,走路根本走不起。再者说,每个人的“步”都是不一样的长度,还是达不到精确。因此,自秦始皇统一了度量衡之后,规定出了‘里’的概念。此时便诞生了一个新的测量方法,用马车来测。 地图在古代又叫做“地舆图”,这个“舆”便指的是车。这套设备叫“记里鼓车”。记里鼓车的出现在秦朝,到汉时已经相当完善,它的运行方式非常巧妙,以至于到了唐朝,仍然是绘制地图的主要方法。 准备好一辆马车,在车上放置一面鼓,一面锣,分上下两层,有两个木头人,车上装有指南针,车子每行驶一里路,木头人就会打一下鼓,每走十里路,就会敲一下锣。 绘制地图和测距,只需要拉着“记里鼓车”全国各地跑就行了,记录河道,地域边沿,只需要在记录拐弯的里数就可以绘制出疆域的外围轮廓了。 利用记里鼓车得到的数据,还不是结束。重要的是要画出图来,记录数据谁都能做,但是绘制成图这个步骤,一般人就做不到了。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个对古人来说,相对比较深的知识,比例尺,古人称之为“计里画方”。 计里画方首先是把图纸上画满相等面积的方格,每个方格设定一个尺数,比如一尺等于多少里。这样画出来的图,在一个限定的小范围里,已经是非常精确的了。但它有一个巨大的缺陷,那就是,古人不知地球是个球,因此没有经纬的概念。在一个小的区域,比如说一个城池,甚至春秋战国时候的一个小国的范围,地图能够做到相对精确。但放眼整个疆域,靠中间的地方,尚能保证一定精度,越靠两头,由于地球是个球,曲度的关系,就越偏离。 李泰绘制的地图,就是这个问题。他绘制的是一幅“前无古人”的大唐疆域图,包含了大唐目前所有的疆域。而在他的这张地图之前,是没有这么大范围的地图的。地方上主要使用的地图,是‘府道县’范围的小区域地图。也就是用计里画方和记里鼓车画出来的相对准确的地图。 而李泰,把这些地图归拢在一起,绘制了大唐整个疆域的地图。他的想法不能说错,但却没有考虑经纬,以至于让地图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偏差。 当然在李世民的眼中,由于他没见过李牧前世看到过的精准地图,李泰的地图对他来说已经是叹为观止了。可是在李牧的眼中,李泰的地图,却拙劣的不能再拙劣了,根本就看不下去。 但是如果想让李泰接受他的地图,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得让李泰能够接受“地球是圆的”这个概念。 怎么证明呢?是一个问题! …… “我认为,脚下的大地,是圆的。” 李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受到了来自于所有人投来的满满的质疑。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了当的方法了。因为他根本想不到如何解释地球是圆的这件事,即便在他的前世,在没有卫星的时候,对于地球是圆的还是平的亦或是个弧形平面,也争论了上千年。直到麦哲伦大航海回到原点,世人才接受了地球是个圆的这个事实。 而在大唐这个时期,跨越海峡的航海,都是一件出生入死的事情,环球航海,即便李牧身怀系统也不可能做得到。所以他就是没法证明,但他还必须得说,所以就只能像是所有先行者一样,你觉得我是疯子吧,我就这么想,这么说了! 李泰瞪圆了小眼睛,道:“大……恩师,大地如何能是圆的呢?” “唔、”李牧清了下嗓子,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这么认为。”李牧举了一个有点无赖的例子,道:“若不是圆的,我且问你,滚滚长江向东流,那么长江水为何不竭尽,而千百年一直向东流呢?如果地面不是圆的,那么必然会有流尽的一日,没有流尽,说明肯定是圆的,从西向东流,然后绕了个圈,又回到了源头,这样方可解释,为何一直流不尽。” 李泰的大脑有点跟不上,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碍于时代所限制,他不知道什么是蒸发,什么是凝结,什么叫大气循环,所以无法反驳李牧的观点,虽然保持怀疑,却也明智的没有说话。 长孙冲等人在旁边看着,他们更是挑不出毛病。他们连画地图都不会,压根就是外行,如何能懂是啥意思?不过就是凑热闹,想看看李牧画的地图是什么样儿而已。 李牧知道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也不给李泰多思考的空间,直接把连夜画出来的地图拿了出来。一副大唐疆域图,与李泰的地图名字一样,但他是用兽炭削的碳笔画出来的,有一种素描的感觉,比李泰用细毛笔画的地图,看起来就好精准很多。 这幅地图,是李牧根据他前世看到的地图,加以‘本土化’完成的。其中的地名,和区域划分,都是他参考了现有的大唐区划重新画出来的,与他前世地理课上的有很大的区别。 他前世的地图,主要省份的划分,其实追究历史,是在元朝的时候定下来的。元朝由于是外族政权,为了避免地方上的百姓过于团结,所以强硬地把本来属于同一宗族地域,强硬区分开来,无天险可守,这样哪怕一个地方反叛了,也无法固守,方便维护统治。唐朝的地域划分,与此有着非常大的区别。如果直接拿出来,李泰更看不懂了。 李泰虽然年幼,但在地图的造诣上,当世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大师了。外行看热闹,内行才看门道,李泰看到这张地图的第一眼,便知道李牧的地图,要比他的地图精确很多。虽然他不知道好在哪,但是优劣,还是能分得出的。 李牧又拿出一张图,这是他画得长安城图。采用了比例尺的设定,详细地画出了长安城的108坊占地区域。这张图要比刚刚那一张地图来得早,因为这张图是他决定修葺长安巷道的时候,画的一张施工图,此时拿出来,不过是给李泰见识一下而已。 “觉得如何?可服气啊?” “服服服!”李泰猛点其头,摸着地图,像是抚摸着心爱女子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李牧,道:“恩师,能否把这张图赐予徒儿,我想拿回去好好研究。” “送你也行,但是你要记住一点,以后且记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别搞个什么东西出来,就觉得自己无敌于天下了,画个破地图,给你嘚瑟的。我这么优秀,我显摆过么?男人,低调一点,以后再想炫耀的时候,先想想,我想炫耀的地方,有没有超越我的恩师啊,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就不要炫耀,免得让人耻笑。” 李牧说着瞅了长孙冲一眼,道:“你也是,记住没?以后想要炫耀的时候,多想一想。” 长孙冲赶紧道:“恩师,我早已经没有炫耀的心了,跟随恩师时候越久,便越感觉到自己的不足,哪里还敢炫耀呢?” “明白就好。”李牧指了指地图,对李泰道:“收起来吧,没事就多努力,早点做出一番事业,让我脸上有光。省得外人听说你是我的弟子,我都不敢承认,怕遭人耻笑。” 李泰唯唯诺诺应声,没办法,李牧已经用强有力的事实证明了实力,不服气也得服气。 “还有一个事。”李牧忽然出声,道:“你不能减减肥么?你过了年才十一岁,现在得有二百斤了吧?” “师父……”李泰委屈道:“我、我现在才一百七十斤。” “十一岁一百七十斤,你还嫌少啊?”李牧没好气道:“长孙冲,越王就交给你了,你怎么瘦下来的,你就怎么操练他。上元节的时候,我要看到他瘦到你现在的程度。” 长孙冲太知道自己是怎么瘦下来的了,李泰毕竟是李世民儿子,他哪敢像李牧对他一样去对待李泰,为难道:“恩师,越王这……” “在我这儿,你们就是师兄弟,师兄教导师弟,还有什么不行?李泰,你觉得不行?” 李泰赶紧摇头,道:“我可什么也没说,恩师说啥就是啥。弟子绝无怨言,只想多学本事。” “听到了?”李牧摆了摆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房遗爱送众人到门口,再回来的时候,被独孤九拦住了。房遗爱警惕地看着独孤九,紧张道:“你想干嘛,打架么?” “是,也不是。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走就知道了。” 独孤九懒得废话,抱着剑径直走了出去。房遗爱见他没有骑马,自己便也没骑,冲书房里面喊了声,告知李牧他跟独孤九出去了,才小跑着跟在独孤九身后,他不会轻功,跟不上独孤九的脚程。 二人从凤求凰的后门出来,一直往东走,走到了一处空地,空地的北面,距离马场就不远了。房遗爱还没来过这里,心里头奇怪,却也不敢问,见有不少工匠在这里忙活,像是再搭建一个高台,心里便开始了猜测,这是要干嘛呢? 这也就是他没有看大唐日报的习惯,若是他看了,肯定早就猜到了,这是在搭建擂台。 独孤九指了指擂台,道:“大哥决定要举办一个擂台赛,选出大唐第一游侠儿……” 房遗爱忙道:“我一定要参加,我早就想当一个游侠儿。不过大唐第一游侠儿,我没有什么信心。” 面具下独孤九都要把眼睛翻到天上去了,他实在是想不通,房遗爱是怎么有自信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但在独孤九的眼中,房遗爱也就是三招的货色,天下第一游侠儿?第一百也轮不到他啊! “这与你没什么关系,这是大哥交代给我的事情。我找你过来是想跟你说另一件事,修葺长安巷道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么了?” “巷道修葺完了,需要有人看管维护,大哥的意思,是想让你去找一些纨绔少爷,组成一个队伍,以后专门管这些事情,归在内务府锦衣卫辖下,称‘城管大队’。” 第447章 一份大礼 房遗爱眼中满是狐疑,问道:“为何大哥不跟我直接说,偏要你这个戴面具的家伙来告诉我?” 几天相处下来,房遗爱早对独孤九不满了。这个家伙一直戴着面具,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最烦人的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挡在李牧前头,有时候房遗爱想跟李牧说几句话,都会被他干扰,就像防着丈夫偷腥的女人一样,让房遗爱好不烦恼。 独孤九察觉出了房遗爱的想法,但他根本不在乎。因为,房遗爱太弱了。在独孤九的心里,李牧有着非常特殊的位置,他无法接受一些凡夫俗子成为李牧的兄弟。 现在李牧的三个兄弟,独孤九也只认李重义一个而已,一来二人接触时间长,再者李重义的实力,也得到了独孤九的认可。俩人经常对练交手,独孤九虽然灵动超过李重义百倍,但是他自觉不是李重义的对手。因为他再灵动,也有失手的时候,而李重义的攻击,只许一下,他就必死了。除非是暗杀,否则俩人交手,他无胜算。 而李思文,在独孤九的心里,则是完全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混上“李牧的兄弟”这个身份的。但他与李牧相识于微末,独孤九不想接受也没办法。 不过,在他们三个之后的人。就像是房遗爱这种小纨绔,独孤九根本不放在眼中,也不可能让他们得到“李牧的兄弟”这个名号。 独孤九抱着剑,前踏一步,凝视着房遗爱的眼睛,冷淡道:“大哥,不是随便叫的。你,房遗爱,还没有这个资格。你爹让你来大哥身边,是给你找个前程。一个前程都要靠父母面子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大哥一声大哥?” 房遗爱满脸通红,却抿着嘴,说不出一句话。作为一个“二代”,对待靠父母的这件事,有着两极的想法。一种是高兴,引以为傲。另一种则是房遗爱这样,他不想被父亲的光芒所掩盖,因此十分厌恶别人提起。 独孤九的话,无异于戳中了他的心。 独孤九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虽然隔着面具,房遗爱看不见,但他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于独孤九的轻蔑。 “你的城管大队,暂时隶属于锦衣卫的麾下,锦衣卫指挥使叫做李重义,他去了真腊国办事。我,独孤九,添为锦衣卫镇抚使,你算是我的下属,所以这件事我来做安排。还有什么疑问?” 房遗爱抿了抿嘴,道:“没有了,镇抚使。” “去做吧,大哥的意思是,优先选择背景深厚的,也就是家里位高权重的。然后从这些人中,再选出身手好一些的,暂定三十二人。脾气秉性无所谓,听不听话也无所谓。到了锦衣卫,都能给他改过来。” 最后这句话风轻云淡,房遗爱却感受到了一丝阴寒。 改,如何改?都是长安城的纨绔少爷,花天酒地惯了的,如何改的了?但他想到长孙冲的变化,却无法不信。长孙冲算是长安城纨绔中的佼佼者了,他与秦怀道比长孙冲小了两岁,在长孙冲的面前约等于一个孩童。但长孙冲现在却对李牧毕恭毕敬,明明是一个辈分却口称恩师,由此可见,李牧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而眼前这个戴面具的家伙,能成为他的兄弟,可想而知,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可是李思文那样的,是怎么成为李牧的兄弟的呢?提个亲,还能得到李牧赠与的万两黄金,这又是为何,他有什么能耐? 房遗爱真的想问问,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敢,抱了个拳,转身离开办事去了。 独孤九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擂台,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火焰。 李牧知道,独孤九好与人比武。他的剑法,虽然是自己修炼,但拆招的本事,是他的父亲独孤修德,广邀河朔群雄到家里来,跟他喂招练出来的。 武功这回事,不实战,永远是花架子。李重义虽有天生神力,但他现在的实力,也是在跟独孤九对练交手后,见识到了“快”的高手是什么样的,才能在心里形成一个尺度。 所以,高手过招,永远是习武之人进步的最快方式。即便不下场,看人对战,也是受益匪浅。 李牧举办这个擂台赛,便是专为独孤九量身定制。而独孤九觉得激动的原因,却不是这个,他激动和感动的原因是,李牧做了这些,却没有跟他提前说过,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李牧的心里,他独孤九是有位置的! 但这完全是独孤九自作多情了,李牧举办这个擂台,完全是因为李重义带走了全部的锦衣卫,他手底下无可用之人了。他想选出一些好身手的人,为他办事而已。 本来他还打算,就此设置厂卫,以应对他感觉到的,躲在暗处的李世民的监视。但他后来改变了这个主意,因为他担心李世民会察觉他的意图,试想,皇帝想要监视你,而你却反抗,皇帝心里会如何想? 于是,李牧就变通了一下。他把“厂卫”送给了高公公,因为经过分析,他感觉到李世民手底下的那股监视力量,不是高公公带领的,而是另有其人。 高公公作为李世民的心腹之人,却没有掌握“李世民的眼睛”,高公公的心里会平衡么? 从人性的角度考虑,自然是不可能平衡的。于是,李牧便送了“厂卫”给他,那个不知名的势力做初一,他就扶持高公公做十五,他做右眼,这边就当左眼。如此,便平衡了。 而李牧送了这么大的礼,自然不是白送的。高公公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怎么还这份人情。 事情办到这一步,李牧也觉得颇为有趣。兜兜转转,厂卫还是让太监做了。看来很多事情,真的就是该着如此,不能为人力所改变啊。 厂卫的人手,用不着他操心,高公公的干儿子那么多,身手都不错,平时只能在宫里干干跑腿儿的活儿,出来做厂卫,还不乐死他们? 因此这次擂台赛,就只是为了招募游侠儿,充入锦衣卫而已。 还有一个不能说出来的目的,那便是他想通过五湖四海的游侠儿,打听一下虬髯客的事情。毕竟他这具身体的身世,只有虬髯客知道。 其实身世这回事,李牧个人是不甚在意的。他的灵魂来自前世,穿越而来。前世他是一个孤儿,本就没啥身世,也就无所谓。但他自从知道不是孙氏亲生之后,不知怎地,就一直放不下这件事,从心底出现一种渴望知道身世的想法。 也许,只能用细胞的记忆来解释了。 李牧不想与这种想法抗争,因为他觉得,即便那个已经死去的李牧,也是有权力知道自己的来处的。他是孤儿,明白这种渴望。 所以,即便是不特意为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也想探寻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至于最后能不能知道,那就听天由命,随缘了。 …… 太极宫。 “父皇!!” 李世民正与长孙皇后下棋,旁边的小李治睡得正香。忽然听到这一声震耳欲聋的“父皇”,吓得李世民棋子都掉棋盘上了,小李治惊醒了起来,哇哇大哭,长孙皇后也顾不得棋盘了,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哄。 李世民听出是李泰的声音,怫然不悦,温文尔雅的青雀,如何变得这么无礼了? 这会儿,李泰圆滚滚的身体已经闯进来了,兴奋得满脸通红,手中抓着一个图卷,李世民看他跑这几步,眉头皱更紧了,心中暗道,我这儿子,确实是胖了些,跑几步都这么费劲。 不悦由此也变成了担心,忙道:“你慢点,什么事这么急,别摔了。” 李泰来到跟前,见到李治哭了,赶紧道歉:“父皇,母后,孩儿不知母后和弟弟也在,莽撞了,请父皇母后恕罪。” “无妨。”长孙皇后已经把李治哄得不哭了,对李泰道:“你为何如此慌张啊?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大哥、啊不、是恩师画的地图。”李牧已经与李泰约好,平时二人可称呼兄弟,但在“传道受业”的时候,他必须得叫师父。地图,无疑是“传道受业”的范畴,因此李泰才称呼恩师。 “又是李牧?”李世民才吃了瘪,心气正不顺,把手里的棋子一扔,道:“他又干了什么好事!” “父皇您看!”李泰把地图展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瞬间被吸引了目光,李世民颤声道:“这是……地舆图?” “正是!是恩师画的地舆图,比孩儿画的地舆图何止精确百倍!父皇您看,不止表明了各府道县,还有山川,河流,城池的位置,长度,如此精确的地舆图,唯有恩师才画得出来!” “嘶……”李世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倒吸了一口冷气,领军征战二十余年,李世民的足迹不说走遍了大唐疆域,至少也走了三分之二的地方了,他仔细对照记忆中的山川河流位置,发现竟然与地图上标注的一分不差,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作为一个大将,他太清楚,这份地图的价值了! 第448章 谪仙人 在古代,地图对于一场战斗的输赢,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荆轲刺秦,他拿的敲门砖,便是燕国的地图。在战国时,拥有了一个国家、一个城池的地图,基本上就与占领等同了。 而到了唐朝,由于千年来,尤其是三国时代之后,各地征战不休,分分合合。已然没有了“秦地”,“楚地”之分,地图也从秘而不宣,变成了一个在一部分人手中,尤其是军事门阀手中掌握以及流传的“相对公开的秘密”了。但即便如此,地图还是很少一部分人才有,而且精确程度驳杂不一。 一幅精确的地图,在善战的将领手中,可以发挥出非常巨大的作用。例如,地图上标注了山谷,将领预先得知,便可就此埋伏,设一个“口袋阵”,把敌人全部歼灭。而使用劣质地图的一方,地图上没有这个山谷,中了埋伏兀自不知,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只是一幅精确地图所带来的最浅显的效用,用处还有很多。李世民是行伍出身,在打仗的时候,地图是与他的兵刃一道,须臾不离左右的东西。 李世民看着这张地图,不禁就入了迷。他伸出手来,顺着地图上的线捋过去,发觉无论是精致程度,还是这副地图上的标记,都比他之前所看到的地图,要高上好几个档次。 李泰之前所画的地图,与这幅图相比,简直就是垃圾! “好图!”李世民不禁抚掌大笑,他看向长孙皇后,道:“皇后,天赐朕一个李牧,可抵得百万雄兵!朕真是不知道,还有他不会的事情么?人才、不,他是天才!” 李泰也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道:“对,父皇,大哥就是天才!” 长孙皇后还没说话,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过来:“青雀,难得你还会在父皇面前替我说好话……不过你也算是有眼光啊,说的没错,大哥我就是个天才,哈哈哈……” 李泰回头,看到李承乾得意洋洋的脸,苦笑一声,道:“太子哥哥,我说的不是你,是咱俩的大哥,逐鹿侯李牧。” “呃……”李承乾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无比,强行挽尊大笑一声,道:“无妨无妨,大哥是大天才,我是小天才,他固然厉害,我最近其实也不差。” 李承乾说着话,忽然看到了地图,眼珠子徒然瞪大:“这是从哪来的?世上还有这样的地图?” 李世民笑道:“李牧画的,承乾你来看看,画得如何?” “我的天啊!”李承乾几乎是趴在地图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一遍,惊呼道:“父皇,儿臣真的不知大哥是如何画出来的,这……真是想不出啊。” 李世民一听这话,也问道:“青雀,你没问他是怎么画出来的么?还是他不肯说?” “父皇……”李泰垂下头,道:“不是大哥不肯说,而是……孩儿没听懂。” “没听懂?”李世民惊讶无比,在所有的儿子中,他为何最喜欢李泰?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李泰胖,而是李泰聪明。李泰读书、习字,算学,文章,在所有的儿子中都是最好的。至于痴肥不能习武,对于李世民来说,则不是非常大的问题,因为他经历了隋唐交替,深知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打江山可以在马上,坐江山不能在马上。所以不能习武,不算毛病。 现在李泰竟然说自己没听懂李牧的话,李世民觉得非常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论,会达到听不懂的程度?李泰在地理上的造诣,李世民可是非常清楚的,比之当世大家,也丝毫不弱了! 李泰比量了一个圆形,道:“父皇,大哥说,脚下的大地是圆的,所以地图应该有一定的弧度。我画得地图,就差在这个弧度上,可是孩儿想不通,天圆地方,大地怎么能是圆的呢?” “圆?” 李世民也比量了一下,道:“他说是圆的?” “怎么能是圆的呢……”长孙皇后也纳闷,追问道:“李牧没说,他为什么觉得是圆的?” “举了一个例子,说长江水滚滚东流,千年而不尽。为何能不尽呢?因为大地是圆的,水是绕了个圈又回到了西边,所以永远不尽。可是孩儿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孩儿还没想出道理,也不敢跟大哥辩驳。” “这个说法么……”李世民也是一头雾水,天文地理,他不擅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在蹙眉琢磨的时候,忽然他发现面前的地图好像在动,低头一看,李承乾已经把地图卷上三分之一了,显然是要偷走! 李世民大怒,一巴掌拍在地图上,另一个巴掌打向李承乾后脖颈,骂道:“逆子,敢偷朕的地图?” 李泰在旁边都呆住了,赶紧道:“父皇,这是儿臣的地图啊!” 李世民诧异无比:“你不是要献给朕么?” “儿臣没说过要献给父皇,儿臣就是给您看看——” 李世民像是没听清,道:“你没说过什么?” “献给父皇——” “好儿子!”李世民把地图卷起来收入怀中,拍拍李泰的肩膀,道:“朕就收下你这份心意了,都退下吧,朕乏了!高干,送太子和越王出去。” “……” “……” 兄弟俩面面相觑,一起耷拉着脑袋从太极宫出来。刚出殿门,李承乾忍不住埋怨,道:“青雀,你说你是不是傻了啊。父皇打一辈子的仗,见到这么好的地图,怎么可能不要呢?下回有这种事情,你拿来给我看看,我是真的不会夺人所好的,我看完就还你了。” “呵、”李泰瞥了李承乾一眼,没好气道:“大哥,你说的话我才更不信。你有一次在西市买方天画戟,缺了三十贯钱,我借给你,到现在都过去一年两个月了,你还我了么?” “还有这种事情?”李承乾大吃一惊,打哈哈道:“哎呀,看我这脑子,完全忘记了,哈哈哈……放心,改天还你,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太子哥哥!你别走,改天是哪天啊?” “改天就是改天,我堂堂太子,还能差你的钱啊!”声音越来越远,听说要还钱,李承乾跑得贼快,李泰这个胖子是肯定追不上了。 …… 太极宫内,长孙皇后抱着又睡着的李治,忍不住埋怨,道:“陛下,怎好抢夺孩子的东西啊,你想要地图,让李牧再画一幅就是了。” “你当朕想啊?朕要了青雀的地图,青雀还能去找李牧要一张。但朕要是找李牧要,保不齐这小子又要什么交换呢。朕现在有点怕了他了,算计不过他。还是让朕安稳几天吧,等过了年再说。” “你呀、”长孙皇后笑了笑,抱起李治,道:“稚奴又睡了,臣妾先回立政殿。” “好,朕晚膳时候过去。” 李世民目送长孙皇后出去,对高公公使了个眼色,高公公走到机括旁边,在一个传声装置处小声嘀咕了一句。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候,袁天罡从密道走了出来。 “陛下,有何事召唤微臣?” “你看看这张地图。”李世民把地图展开给袁天罡看,问道:“觉得如何?” 袁天罡目光微凝,仔细看了一遍,道:“陛下,这是臣平生仅见的最精确的地图,何人所绘制?” “李牧。” “哦……”袁天罡恍然,却不见任何惊讶。仿佛一切出人意料的事情,只要是李牧所为,就不奇怪了一样。 “朕方才听到一个奇怪的事情,青雀告诉朕,说是李牧说的,他认为脚下大地,是一个圆。因为他觉得是个圆,所以长江水向东流,永远流不尽,因为会绕一圈再回去……朕是听糊涂了,你是朕的钦天监,深谙天文地理,你觉得李牧说得可有道理?” “这……”袁天罡虽然是一个好道士,号称上算五百年,下算五百年,但他毕竟是一个古人,对于科学范畴的事情,他哪里知晓。想了半天,也是不得其所,忽然他想起一件事,道:“汉之张衡曾著有《张衡浑仪注》,其中曾言,浑天如蛋。天体圆如弹丸,地如蛋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与李牧所言,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既然天体可如蛋,我们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可如此,只是这都是猜想,无从验证啊。” 袁天罡喃喃自语,道:“即便真如李牧所说,脚下大地是个圆……那也必在极高之处才能看到,李牧如何能知道——” 李世民拧着眉头接话道:“若他真的是谪仙,岂不是就解释的通了?” 高公公一听这话,嬉笑打岔道:“陛下,所谓谪仙,不过是市井流言,不足以为信啊。” 袁天罡却道:“陛下,臣是一个道士。臣虽然没见过仙人,但修仙求道的前辈比比皆是,臣也是相信有神仙的。李牧是否是谪仙,不能确定。但他的种种神奇,若是要解释,怕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得通了。” “唔……”李世民沉吟不语,良久,挥了挥手,袁、高二人,皆退下了。偌大太极殿,只有李世民一人呆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449章 利益交换 李牧小子!你出来!” 程咬金一声大喝,声振屋瓦,在凤求凰里头挑选香水的妇人都被吓了一跳,有那脾气不好的,刚要张口骂,看到是程咬金,又都把嘴闭上了,骂人一时爽快,程咬金也不能把她们怎样,但以程咬金睚眦必报的性格,她们家里头的那位可就有苦头吃了。 在李牧泼粪成为长安大魔头之前,长安城公认的大魔王就是程咬金。他的赫赫威名,足以达到小儿止啼的程度。像是秦怀道、房遗爱这些人小时候,谁没被程咬金吓唬过。 其实小孩儿也都不傻,说程咬金怎么凶恶啦,也没有几个人信。但直到他们见到了程咬金——就没有一个不信的了,络腮胡须黑面汉,一口与脸色形成对比的大白牙,咧嘴一笑,好大一张嘴巴,像是能把人吃了似的,谁能不怕? 李牧正在后院儿哄着李知恩玩儿,听到这一声吼,手都跟着哆嗦了一下,无奈地看了李知恩一眼,道:“我的好知恩啊,看来夫君我又有事儿了。” “主人有事就去忙呀,不用陪我的。” “晚上——”李牧挑了下眉,在李知恩的脸蛋儿上嘬了一口,抓起虎皮裘披在身上,从屋里头出来。刚出门口,忽然门口出现一个圆滚滚的不明物体,李牧后退一步,才看清是胖达。胖达抱住李牧的大腿不松开,往他身上爬,目的非常明显,想让爸爸抱抱亲亲举高高。 李牧苦笑道:“好儿子啊,你现在这个堆堆儿,你爹我很难抱动啊……”但无论怎么商量,胖达就是要抱抱,李牧无奈,只好蹲下来把胖达抱起来。还行,内功没百炼,打铁也没白打,还是有膀子力气的,胖达这一百多斤,他勉强还能抱起来但举高高肯定举不动了,李牧就把胖达抗在肩膀上,穿过前堂的时候,惹来不少妇人的笑声,虽然对李牧的奇怪行径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扛着个“貔貅”到处走,谁看着不新鲜? 李牧就是这点好,有一个大心脏,别人什么反应他根本不在乎。 “李牧,你小子快点出来——” 程咬金还在喊,见李牧出来了,才止住。李牧皱眉道:“我说程伯父啊,我不记得欠你钱啊,喊个什么呀?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人耻笑?” “谁敢耻笑老夫?”程咬金哼了一声,一把抓住李牧的手腕,他肩膀上的胖达差点甩掉下来,嘤嘤嘤地冲程咬金叫。 程咬金不耐烦道:“李牧,你说你养个什么不好,养这么个废柴,除了吃我就没见它有啥用。你养条狗也好啊,还能给你看家。” 李牧顿时不悦,道:“程伯父,有事说事,你骂我儿子干什么?胖达虽然是我捡来的,但它现在已经是我的干儿子了,以后就算我死了,它也有一份家产,可不是开玩笑的,你骂它等于是骂我,我不高兴了啊。” “嘿?”程咬金的脾气也上来了,敲了一下李牧的头,道:“你不高兴能怎地,你打得过我?” “哎呀!”李牧转身就往回走,道:“求人还这么大脾气?行,咱俩闹掰了,你那马球赛的事情,我还不管了呢!” “别别别……”程咬金赶紧拉住李牧的胳膊,还把胖达接过来,抗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赔笑道:“李牧啊,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么?你是我的子侄,你的干儿子,就是我的干孙子一样,我扛着它行了吧?让它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行了吧?你快点跟我过去瞅一眼吧,为了这马球赛,我已经投进去几万贯了,这要是哪里整的不好,我程家可就倾家荡产,一蹶不振了!” “呵呵呵……”李牧心道,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一句实话都没有。程家虽然说是大唐立国之后才崛起的勋贵,但因程咬金娶了清河崔氏女,前期得到了清河崔氏的鼎力支持。又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李世民少有的几个可以完全放心的大将之一。程家可谓是横跨了勋贵和门阀两股势力,再加上程咬金只吃不吐的性格,十多年来已经攒下了偌大的家底。 以前李牧还不知道细情,只当程咬金是因为六个儿子的缘故,想多攒一些家业。直到他当上了内务府总管大臣,才发现程家真正的实力。别看程家不是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的主要股东,但程家通过各种关系和渠道,几乎在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势力。而且,程咬金可谓是一个商业奇才。他的眼光非常独到和具有前瞻性,在内务府还没成气候的时候,他就已经判断出内务府的前景,并且做了准备。 李牧目前知道的,至少有三个木匠作坊,两个铁匠铺是程家“控股”开设,专门接内务府的订单。仅仅这些订单,程家一年至少也是十万贯以上的纯利了。 但程咬金从未提过任何一句,由此可见,他的心思,绝不是他表面那么粗犷。 马球赛的事情,是李牧早就答应的,他又没有跟程咬金交恶,自然得管。京东集挨着马场,走路也没几步,但程咬金是个急性子,带了马车过来,先让李牧上了车,然后把胖达也扛了上去,还不断催促车夫快点儿。 李牧撩开帘子跟白巧巧喊了声,白巧巧也知道程咬金的性格,并不会计较。 一路上李牧也听程咬金说了,马场改建过程中主要发生的事情。他自打跟程咬金说了马球赛的事情后,就再也没来过马场,听程咬金说完,还真产生了点兴趣。 “现在已经组织了十六支队伍,基本上都是勋贵,或者门阀世家出资组建的。马球场已经按照你设计的图纸建好了,看台也加了棚,冬天可以挡风,夏天可以遮阳……” 从马车下来,程咬金的嘴巴还是不停,一直在叨咕。絮絮叨叨的李牧也听不清楚,但是总而言之,中心思想就是告诉李牧,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换言之,要是不成,你得负责任。 李牧怎会听不出话外音,又好气又好笑。他心想,这买卖又不是我的,你说给我份子我也没要,我就好心给你出了个主意,难道也要背锅么?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倒不是他觉得他该程咬金的,若是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来往,李牧已经知晓程咬金的性格了。 简单来说,程咬金是一个“不差事儿”的人。他用谁都没想过要占便宜,等到你能用着他的时候,他不会躲,而是会主动站出来。好几次李牧惹事儿,跟长孙无忌、王珪、魏征等人干仗,程咬金都有出来助拳,他本就是一个混不吝的人设,又是秦王府旧人。即便势力不如长孙无忌等人,却也不怕他们,火气起来,指桑骂槐的损几句,长孙无忌等人也没辙。 李牧彼时还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羽翼未丰,很多时候就算是他的继父唐俭,也都是置身事外,而程咬金却能站出来说上几句后,已经是尤为难得了。 李牧也不是一个差事儿的人,所以他也记得,因此程咬金有时候过分一点,或多或少的,他都不怎么计较。 程咬金带李牧在马场逛了一圈,李牧基本上也没挑出什么大毛病来。马球赛,不过是在马场的基础上,开放的一个赛事而已,整体用不着大的调整,而且原本马赛的服务人员和规章制度都已经非常成熟,也不用再从头开始培训。 “没什么问题。”站在看台的最高点,俯瞰整个马场,李牧对旁边的程咬金和闻讯而来的程钱道:“各项准备都已经非常妥帖,其实不用我来看,你们自己已经有能力做得很好,现在没啥需要改变了的,择日开业就是了。” 程钱听到李牧的夸奖,红光满面,道:“都是侯爷的章程仔细,咱们才能做得这么好,若是没有侯爷的指导,咱们哪能——” “行了,吹捧的话就少说点,去做事吧。”李牧瞄了程钱一眼,笑着说道。 他对程钱这个人,非常的欣赏。用前世的话来说,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经理人”,该花钱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吝啬,而该帮东家省钱的时候,也从来不乱花一文钱。 据李牧所知,程钱在被调来马场之前,也是程家独挡一面的大掌柜,而现在开始经营马场之后,他更进一步,俨然已经是程家所有的掌柜之中,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了。而程咬金也没有亏待他,不但送了一座宅邸,在用度方面,百贯以下,都无需告知,他可随意取用。 要知道程钱可是家仆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家仆就是稍微待遇好一些的奴隶。程咬金如此待程钱,已然是非常优渥了。 程钱告退而去,李牧伸了个腰,道:“程伯父,要是没啥别的事情,我就回去了。对了,有个事儿得告诉程伯父一声,上元节我准备纳一房妾室,我这妾室,在家里地位类比夫人,程伯父与我的关系自不必说,可得准备一份厚礼啊。” 程咬金哈哈笑,道:“小子,你用不着诈我,我就怕你不要我的礼。” “哦?”李牧听出来话中有话,警惕了起来,道:“程伯父这是何意?” 程咬金不答,笑眯眯道:“前两天,你帮你兄弟提亲去了,当场拿出黄金万两,端的是财大气粗啊。” “都是市井流言罢了,哪有那么多钱。”李牧连连摆手,语气却十分不谦虚,就差把“老子就是这么有钱”写在脑门上了。 “闹得满城风雨,街口乞儿都知道的事情,你就不必遮掩了。”程咬金盯住李牧,道:“我又听说,你答应秦琼老匹夫,收他的儿子秦怀道为徒,你还卖给房玄龄那个怕老婆的一个面子,帮他办了件事儿?他的次子,现在跟在你的身边,要去内务府供职?” 李牧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打哈哈道:“伯父还真是消息灵通。”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程咬金道:“我有六个儿子,除长子能袭爵之外,还有五个儿子的前程没有着落。我的儿子们,你也都打过照面,什么样,我这个做爹的,也不说了。你开个价吧,老夫得拿出什么,你才能把他们都安置了?” “程伯父你这……”李牧哭笑不得,心道,我又不是安排工作的,咋都找我呢?李牧苦笑道:“伯父啊,你这有点太难为人了,人家豁出老大的面子,也就是安置一个,你张嘴就要五个,我这儿实在是安排不开呀。” “安排不开,我就赖上你,反正早早晚晚你得给安排。”程咬金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道:“我听说你要开擂台比武,招募人手。我若没猜错,你是要充到锦衣卫中吧?我让我儿子报名去,你不答应,擂台上见,若是比武胜出了,你还有何话说?” “伯父你这不是耍赖么?擂台上,刀剑无眼,你家哥几个虽然是有膀子力气,但是和江湖上的高手对垒,也未必都能胜出,这要是伤了,碰了,我可担待不起。” “你要知道担待不起,那你就收了他们。”程咬金活脱一副无赖嘴脸,道:“老夫一生不弱于人,别人有的,我就得有。要么你把他们的儿子都赶走,要么我的儿子你都安排了,否则老夫就算把老脸豁出去,也得赖上你。” “唉……”李牧长叹一声,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吧嗒一下嘴,道:“程伯父,这也就是你,换了任何人,我都不可能给这么大的面子。行,哥五个的事情我答应了,不过得有个条件,你也得应我!” 程咬金见李牧如此痛快,也拍着胸膛道:“啥条件,你说,我无所不允!” “你家老大程处默,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是一个将才啊!我的兄弟李思文,年少孟浪,身边就少这么一个能帮衬的人,若是伯父能应我,我去向陛下求旨意,让处默兄到定襄折冲府做个果毅都尉,伯父觉得如何?” “这……”程咬金听出李牧的意思了,这是一种交换。我帮你安排五个儿子,程家也得跟李家绑在一起! 第450章 结盟 “这……” 程咬金没有像他说得那样“无所不允”,而是沉吟了起来。李牧虽说得云淡风轻,而且表面上看,五个换一个,程家怎么都划算,但实际上,这件事的真实意义,却远超这件事的本身。 程处默是程咬金的长子,未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人。定襄是李思文的封地,李思文的身上,带有抹不掉的两个标签,其一,他是英国公李绩的次子,其二,他是李牧的结拜兄弟。他在定襄的种种施政措施,包括安置流民、开办酒坊等等,都带有非常浓厚的李牧气息。因此,李思文通常会被认为是李牧的一个臂膀,或者说是李牧的一条后路。李牧也不止一次说过,如果在长安混不下去了,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去定襄做个地主。 若是程处默加入了定襄折冲府,那么在外界看来,无异于程家与李牧,甚至加上李绩的三家结盟。这其中的意味,可就深长了。虽然程家与李牧的关系一直不错,与李绩也是邻居,但这都不涉及到结盟的意味。但若程咬金把自己的长子派去了定襄,就算不是结盟,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怎么说都没人信了。 这就是“长子”所代表的意义。 如秦怀道和房遗爱也是一样,房遗爱是房玄龄的次子,未来也不会承袭爵位,所以房遗爱来到李牧这儿,不会被认为是房遗爱与李牧的结盟。但秦怀道就不一样了,此次秦、李两家联姻。联姻,对于两家这样的门第来说,本来就是结盟。古人说“诛九族”,其中就包含姻亲一族,换言之,若是李思文犯了诛九族的大罪,秦家一个也跑不了。这样的结盟,比什么契约都要扎实。 作为李思文未来的大舅子,又拜李牧为师。天地君亲师,这个关系还要更进一步。有了这两层,以后秦怀道无论怎么不情愿,他都是李牧这边的人了,想否认都否认不了。 至于长孙冲,算是一个意外。长孙冲虽然是李牧的开山大弟子,但他却不会被认为是李牧的人。原因也很简单,长孙无忌的实力太过强横。通常被认为谁是某人的人,一个前提是,前者的势力要弱于后者,最多也就是相当。而李牧也好,程咬金也好,李绩也好,单论个体的势力,都与长孙无忌无法相比。 就算李牧眼下管着工部和内务府,已经是朝中不可忽视的一方势力。但与长孙无忌的底蕴相比,仍然欠缺很多。 长孙无忌,从龙之功第一人。他的亲妹妹,乃是皇后。后宫之主,说一不二的角色。任何一个身份,都足以抵得上一个李牧,何况是加在一起呢? 更不要说,长孙氏乃是如今的陇右勋贵话事人。陇右勋贵,掌握着大唐半数的府兵。就算是李世民,也不敢轻易的翻脸。 程家一直以来都属于是闷声发财的类型,程咬金虽然行事高调,看似鲁莽,但他的心思实际上比任何人都细致。他心中清楚,若论从龙之功,他不算拔尖。若论地方势力,他与五姓七望更是没办法比较。所以他选择游走于两者之间,哪一边都不惹,与人方便的同时,也与己方便。而他自身的实力,也能够保证没人敢欺负他。 简而言之,程咬金的策略便是不结盟。因为结盟对他来说,带来的坏处要比好处更多。 但是李牧现在逼他选择,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意思已经传递得非常清楚。我李牧为你程家出的力,差不多也就到这儿了。你若想再进一步,你目前的付出还不够,得拿出更多的诚意来。 李牧已经点明了他想要的诚意是什么,现在难题在程咬金身上,他若还想保持中立。可想而知,在马球赛这件事后,李牧会逐渐与程家疏远,甚至在内务府的订单方面,也不会有往日那么多的照顾。 但若选择结盟,则两家、或者说三家变一家。看似皆大欢喜,却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隐患。这个隐患,便是来自于李世民。 李世民自打登基以来,已经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针对于门阀世家的敌意。因为门阀世家对地方上的影响,已经大大影响到了皇权。而现在的勋贵,实质上不过就是新兴的门阀罢了。五姓七望,山东士族,大部分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李世民现在默许勋贵壮大,其本质,不过是为了培养出一个抗衡门阀的棋子而已。但就根本利益来说,门阀、勋贵、世家,士族,都是皇权的敌人。 李世民真正想要的,只是百姓。就是那种勤勤恳恳生活,没有任何野心,不会揭竿而起,也不会造反的老百姓! 程家一直以来都是闷声发大财,程咬金也知道,自己的六个儿子,若论玩心眼,哪个都不成。所以他没想过要参与到哪一方的势力中,生怕自己死后会找来祸患。他这一世或许看不到那一天,或许李世民这一生也不会那样做。但几代之后呢?待他们这些勋贵,取代了门阀,成为了新的门阀。早早晚晚,今日皇帝对门阀的针对,也会一样降临在程家身上。 与李牧和李绩结盟,只会让这一天提早来到。 这不是程咬金想要看到的结果,可是反过来说,如果不结盟,这一天就不会来了么? 结果是一定的,早晚而已。 短暂地思考过后,程咬金大笑了起来,抬头看向李牧,道:“好!就这么定了!” “伯父属实是睿智之人。” 李牧也笑了起来,这就是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了,不用说得太透,就能明白意思。而且也不用等待太久,因为聪明人的决断力,永远是要比蠢材的决断力来得更强的。 做出了决断,程咬金也轻松不少。他没有再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已经决定结盟,那便有的是时间了,以后再说也是一样。现在主要的事情是马球赛,程咬金可不会放过李牧,道:“贤侄,现在万事俱备,你觉得何日开赛为好?”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自然是大年初一最好,我的擂台赛也在初一,到时候京东集和马场这一片,可是最热闹了。” 程咬金心里也是这个意思,点了点头,道:“贤侄说初一,那就初一吧。我这就吩咐程钱,通知各个马球队,大年初一开赛!” “陛下那头,可别忘了通知。” “自然忘不了,太子也有一支马球队,陛下肯定会赏光的。” 俩人说着话,从看台下来。李牧径直走向马车,程咬金见状,却喊住了他。 李牧奇怪地回头道:“伯父,送我回去呀?” “老夫也要回家。”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呆道:“伯父,顺路啊!你带我来的,不送我回去?” “哼!”程咬金走过来,擀面杖一样的手指头,点着李牧的胸口,道:“老夫越寻思,心里越不痛快。你现在是翅膀硬实了,老夫都得听你的摆布了,但我还是你的长辈,你还得叫我一声伯父。小子,自己走吧!我这马车小,坐不了两个人!” 程咬金说完,拨拉开李牧,自己上了车。李牧哭笑不得地看着马车远去,摇了摇头,只好自己往回走。 走出去几步,忽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他站住了,皱眉想了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叫道:“伯父,我儿子还在你车上呐!” 程咬金哪里听得见了,李牧赶紧把程钱叫过来,让他安排人去追,他也骑马跟着,一路鸡飞狗跳。好不容易追上了,也快到京东集了。李牧气咻咻地把胖达从车上抱下来,不理会程咬金得逞般地大笑,扛在肩头回家了。 …… “……娘子,你说那老匹夫过分不过分,是不是够过分的,我好心帮他,他还心气不顺了,我还不顺呢!”吃饭的时候,李牧跟白巧巧一直嘟囔着发生的事情,白巧巧也不评论,只是默默听着,时不时给李牧夹菜。 李牧捡着可口的吃了,不喜欢吃的,就喂给脚边蹲着的胖达。李牧原本以为,熊猫是个素食主义者。因为他前世看到的熊猫,吃的都是窝头和竹笋一类的东西。但是真正养了熊猫他才知道,原来熊猫是杂食动物。荤素它都吃,可以说是非常好养活了。 “好了好了,不能再给它吃了。”李知恩见李牧给了不少,伸手拦了一下,道:“再给它,它就不吃自己的晚饭了。主人,你不能太惯着它了。” 李牧默默胖达的大脑袋,道:“惯着咋了,家大业大还能吃没了呀?现在就是没地方弄竹笋去,要是有竹笋,我就给我儿子买竹笋了。” 李牧捏了捏胖达的大脸,道:“好儿子,喜欢吃竹笋吧?是吧?” 其实这完全是一句废话,胖达出生不久,就到了李牧手里。那会儿它还没有断奶呢,随后就入冬了,没有竹笋了,也就是说,胖达这只熊猫,还没尝过竹笋是啥味儿呢。 李牧也就是逗它玩儿,不过这家伙好像能听懂似的,讨好一般扭了扭身体,看起来更加可爱了。 第451章 话语权 “夫君,我……”白巧巧忽然开口,却又欲言又止。李牧瞧了她一眼,道:“你我夫妻,有什么事不能说啊?” “也没什么、”白巧巧抿了抿嘴,道:“是关于根生的事,快过年了,思文小叔子都会来了,根生却没回来,爹娘嘴上不说,但我却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惦记。” “哦、”李牧笑了笑,道:“就这点事啊,是我的疏忽。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直接问思文就好了啊。” “哎呀,我……”白巧巧拉着李牧的袖子,撒娇道:“还是你去问吧。” “当嫂子的,有啥放不开呢。”李牧见白巧巧急成这样,只好答应下来。其实这事儿确实是他的疏忽,白根生是白巧巧的弟弟,也是自己的亲小舅子,当姐夫的是该多关心才是。 忽然李牧看到李知恩的神色,问道:“你又怎么了?过年,也想起亲人了?” “没有啊、”李知恩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异样,让李牧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看错了。 “我在想过年还差什么没买齐,打算明天跟小竹一起去买呢,有点出神了。” “哦。”这个理由倒也解释的通,但李牧还是觉得,李知恩是有心事的,说不清楚,就是一种直觉。 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前院过来丫鬟收拾。李牧把胖达抱起来放在腿上,拿过来专门为他蒸的窝头喂给它吃。这家伙就是这么无赖,不管吃饭的时候,给了他多少吃的。那都算是零食,等到了他吃饭的时候,还是一点儿也不少吃,要不怎么能胖的跟个球似的呢。 白巧巧去洗澡了,李知恩也起身去盘点货物,李牧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喂着胖达,显得多少有些寂寞。忽然一阵香风,李牧抬头看到王鸥,把旁边的椅子拉近了一点儿,示意她坐下。 王鸥挨着李牧坐了,胖达闻到了王鸥身上的味道,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一些。 李牧看到胖达的样子,有点吃醋,拍了它的屁股一下,道:“臭小子,这是你妈,她男人是你爹,少打主意啊你!” 王鸥娇笑了起来,推了李牧一把,道:“你啊,没个正经的。” 李牧靠在王鸥的肩膀上,道:“怎么不正经了,把话说在明面上,省得以后说不清。你是我的女人,甭管是人啊,兽啊,都得给老子退避三舍,谁胆敢招惹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王鸥知道李牧的意思,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她看了李牧一眼,故意把话岔开,道:“郎君,听知恩说起,你们两个要在上元节的时候成亲了么?” “嗯。”李牧点点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王鸥说了一遍,道:“没事前跟你商量,你别生气啊。” “我生气什么呢、”王鸥笑道:“知恩排在我前面,你与她早点成亲,我也能提早一点儿……我今天来可不是怪你的,我是想问问,咱们俩,什么时候——” “唔……”李牧沉吟了起来,说实在的,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原本的计划是,在白巧巧有了身孕之后,再考虑其他女人的事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实行,而王鸥的事情,则更加难办。上次见到杨妃的时候,李牧已经了解到,李世民对与王鸥这段‘暗恋’的执著程度。若是他与王鸥的关系现在曝光出来,李牧还真没信心能够没事。 一个为了爱情上头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看到李牧为难,王鸥也能够理解。她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陷入爱情便冲昏头脑不管不顾。时间带给她的,除了年龄和成熟的魅力之外,还有冷静的头脑,和处变不惊的从容。 王鸥轻挽着李牧的胳膊,道:“郎,我本是个苦命的人。我以为我这一生也就这样过了,早晚一天,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直到遇见了你,才让我有了盼头。其实,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只要你能真心待我。就算不成亲,也无妨。” 李牧却摇头,道:“你可无妨,我却不能无妨。我是一个男人,若是连一个名分都给不了自己的女人,还谈什么顶天立地。名分我是一定要给你的,只是,无法否认,现在的我,实力还不足。我不能肯定,我现在做到的事情,在陛下心里,能否抵得过……” “我真的不在乎。”王鸥一双眸子锁定在李牧的脸上,真挚道:“我知你疼我,怜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郎君,你知道么?看着你这么累,我的心疼,已经超过我对名分的渴望了。我宁愿与你闲云野鹤,也不愿你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去为李世民冲锋陷阵。郎,你心里有我,没有名分我们也是一样。你若心里没我,有了名分又能如何呢?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等你与知恩成亲之后,我们……我们便在一起好不好,我不要什么名分,我只想能早点与你在一起。我……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时,王鸥已经是脸红到了耳朵根,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李牧能理解王鸥的着急,因为她已经三十二岁了。在这个时代,三十二岁已经是相当高龄了。若是再不生育,以后想要生育,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不是生不出,是非常危险,这个年代又没有手术的条件,难产就约等于是死。 李牧想了一下,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鸥,这样吧,咱们成亲的日子,就定在我金榜题名之时。到时候,山谷也建好了。咱们盖个小院儿,只有你我,喝一杯合卺酒,天地为证,结为夫妻,你觉得可好?” “嗯!”王鸥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下来,道:“夫君说话一定要算数,就这样办了,我这就去做准备。” 说着便要起身,李牧拉住她的手,道:“你着什么急啊,还有一段日子呢。再说了,你就不担心我考不中啊?” “夫君怎么可能考不中,那些庸才,谁能与夫君相提并论?” 李牧闻言愣了一下,有心说不要这么嚣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许马失前蹄也说不定。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一想,王鸥说得也有道理,自己的这个实力在这摆着呢,也是不允许低调,谁要是能超过自己,除非他也是个穿越的,否则凭借从小学到高中背诵的那些个古文古诗词,外加上百次月考期中期末中考高考的洗礼,谁要是想考过自己,也是费点劲的事情。 想到这儿,李牧顿时豪情万丈:“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这次科举的状元,非我莫属!” “不过……”王鸥忽然换了语气,李牧不禁皱眉,道:“不过什么?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 “自然不是没有信心。”王鸥赶忙解释,道:“只是夫君啊,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筹备科举,一直都是礼部在做。而礼部上下,皆是士族。不拘于山东士族,江浙,河套等望族,皆有人在礼部。你与山东士族结下死仇,他们虽与山东士族不合,却也是同气连枝。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自然也懂。恐怕这次你参加科举,他们会联合起来阻止。” “竟能如此下作?”李牧目瞪口呆,怒道:“我的实力在这摆着,难道他们还能篡改了我的文章不成?” “不是这样的。”王鸥似乎对此特意了解过,道:“夫君,他们不会篡改你的文章。但是会在品评考卷的事情,做一点手脚。考生那么多,陛下毕竟不能全部亲自阅卷。都是由礼部和国子监出人,先阅卷,然后分出三六九等。若是他们在品评的时候,把你的卷子放在二等中,到时候夫君可就没有中状元的可能了。” “当我是吃素的不成?”李牧恨道:“他们要是敢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我会当着百官的面,质问那些评卷的人,我的文章为何不能评一等,若是给不出个说法,我就烧了他们的宅子,打断他们的狗腿!” “夫君、”王鸥看着李牧这样幼稚,无奈道:“品评本来就是没有一个非常严格的标准,个人的喜好不同,品评的角度自然也不同,要是人家统一口径,就说你的文章不好,就算陛下觉得好,也无济于事。毕竟文章的好坏,说到底,还是那些士族们说了算。” “唔……”李牧明白王鸥的意思了,这其实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掌握了话语权的士族,说你的文章好,那就是好,说你的文章不好,那就是不好。这就像他前世的所谓“艺术圈”,有些所谓的画家,在白纸上画个圈儿,都能拍卖出几百万的高价。因为人家是艺术家,画的那个叫做“抽象”,而把油画画得跟照片似的学生,却连个涂料钱都挣不出来,谁让你画那么好了,画得那么好,不如拿照相机拍了,一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好与坏,就看谁的“嘴巴大”,这个嘴巴,就是话语权。 第452章 小年 李牧想了想,道:“那依你之见,觉得怎样做才好?” 王鸥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修好不可能!我就这个脾气,命硬不弯腰!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自有我的办法,这江山毕竟还姓李,不是那些士族能左右得了的,他们在我手里吃一次瘪,就能吃第二次,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大唐已经变天了,不是他们这群老东西说了算了。” 见李牧如此说了,王鸥也不敢说什么,又担心他生气,附身在亲了他一下,道:“好好好,就当我瞎操心了,我先回去了,这几日我都在京东集这边住,有空来找我。” “唔——”李牧含混不清地应了声,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王鸥看得出他没有真正的生气,也不在意,转身走向门口。 刚吃完窝头的胖达见王鸥走了,小眼睛眨巴了一下,扭了扭圆滚的身体,从李牧的腿上“掉”了下去,李牧伸手捞它,没接住,摔得“嘤”了一声,但它非常坚强,打了个滚爬起来,四条小短腿紧着捯饬,向王鸥追了过去。 王鸥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了胖达,笑道:“要跟我走吗?” 胖达抱住王鸥的腿,回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李牧。 “你这白眼狼啊!”李牧苦笑一声,挥了挥手,道:“去吧,反正是对门,跟姨娘玩去吧。” 胖达似乎是听懂了,嘤嘤嘤地叫了好几声,用身体挤着王鸥,像是在催促她赶紧走,怕李牧后悔了似的。 “它吃的东西,叫人过来取吧。”李牧嘱咐一声,王鸥点点头,带着胖达出去了。 这时白巧巧洗澡回来,瞅见胖达和王鸥一起出去了,问道:“夫君,胖达它怎么跟鸥姐姐一起走了啊?” “非得跟着……这家伙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养它呀,跟鸥也没见过几次。好嘛,跟我不亲,跟她亲,混账,逆子!” 李牧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搂住白巧巧,往她的怀里拱着:“干儿子靠不住了,夫人,咱俩还是生一个保险!” 白巧巧面色羞红:“在院子里呢,让人看见了——” “谁敢看?”李牧恶狠狠道:“谁敢看?小梅、小兰,再看我把你们嫁给屠户!” 俩丫鬟嬉笑着跑了,李牧一个公主抱,把白巧巧抱了起来,像是土匪抢压寨夫人似的,急吼吼跑进了屋里。 库房中,李知恩和小竹正在盘货,听到了声音,不禁有点吃味地嘟起了嘴巴,不过想到再有一个月,她便能嫁给李牧了,心中的醋味便减轻了不少。 不过眉宇间仍似有一丝忧愁没有散去,小竹在旁边看得清楚,问道:“二夫人,你有心事?” “没有啊。”李知恩笑了笑,把话题岔开,道:“快点盘货吧,已经很晚了。” 小竹“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着急陪侯爷睡觉了吧?” “呀!”李知恩羞红了脸,大叫道:“没羞没臊的丫头,我看你是想找婆家了才是真的,再多嘴,明天给你找个麻子!” 平日厮混在一起,都知道是什么脾气秉性,小竹一点也不怕,嘻嘻笑道:“侯爷说给找个屠户,你说给找个麻子,还真是一家人呢。” “那是当然了!”李知恩得意地哼了一声,看着小竹去点货了,长出了一口气。 她倚着门框,看着天边升起的一弯月牙,脑海里晃过一幕又一幕。最后定格在一个美丽的中年女子身上,又叹息一声,所有的影像消失不见,她抿了抿嘴,低头看向了账册。 …… 月上柳梢,王鸥也沐浴完毕,准备休息了。胖达在她的床榻不远处,早已经睡得香甜。李牧不知道的是,胖达喜欢王鸥的原因,和王鸥的美貌毫无关系,实际上,是因为一种香料。 蛇灵这个组织,顾名思义,与蛇为伴。蛇虽通灵,但毕竟是野兽,即便是驯化的蛇,也有失控的风险。蛇灵作为一个千年的教派,历代都有惨死蛇腹的教徒。但也摸索出来了很多诀窍,用在驯化的过程中,可以让蛇分清楚敌我,减少暴起伤人的可能。 这种东西,被称为“龙涎香”。蛇在民间称呼为“小龙”,故而得名。制作龙涎香的过程非常复杂,其中中有一位草药,对人来说,无色又无味。但对熊猫来说,确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熊猫闻到这种味道,便会忍不住亲近。闻多了这种味道,则会进入深度睡眠。蛇灵的总坛在十万大山之中,那里也刚好是熊猫的主要栖息地之一。蛇灵的人在制作龙涎香,采集草药的时候,发现了熊猫对这种草的嗜好,便把这种无名草药起名为“貔貅草”。 王鸥与蛇为伍多年,身上自然难免龙涎香的气息。胖达正是闻到了这种气息,才会与王鸥格外的亲近。 王鸥给胖达盖上一个小毯子,确保它不会着凉。掖好了被角,才起身,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郎君大年初一举办擂台赛,没有几天了,我吩咐安排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么?” 侍女恭声道:“回圣女的话,全都按照圣女的要求安排好了。一共二十名好手,全都交代清楚了,适当的时候,会卖个破绽认输。确保不出挑,又能够入选。” “都是底子干净的人?” “是的,都是没在江湖上露过脸的好手。” 王鸥点了点头,摆了下手,侍女下去了,把门也带上了。王鸥吹灭了屋里头的蜡烛,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只有隔着窗户映衬过来的廊檐下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给整个空间带来了一丝亮度。 黑暗中,一条小蛇从房梁上,顺着柱子游走下来。王鸥第一时间发觉了它的存在,伸手弹出一道微不可查的烟雾,隔断在小蛇和胖达中间。 小蛇面对烟雾,畏惧地逃回柱子上,吐出信子,丝丝地冲着王鸥示威。 王鸥冷声道:“我已经在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还想干什么?” 小蛇又吐了几下信子,带着某种特殊的节奏,像是被人控制着一般。王鸥看着小蛇,道:“我知道了。” 小蛇游走回房梁上,不一会儿,没了声息。 王鸥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满是挣扎! …… 天光大亮! 今日乃是小年,过年之前最重要的一个节日。过了小年,才是真正进入了过年的节奏中。 大唐的小年,也是有很多规矩的。主要有三个,桃符,祭灶,吃饺子。 桃符和后世的春联的作用相似,但是也有区别。李牧前世见到的春联是在纸张上面写下对仗的吉祥话,贴在大门的两侧。而桃符是刻在木板上,然后把木板悬挂在大门的两侧。 内容也与春联不同,桃符上面,可以刻字,也可以刻画像。都是同一种内容,是关于两个神仙的,神荼和郁垒。相传远古时候,神荼与郁垒为一对兄弟,兄弟俩都擅长捉鬼,如有恶鬼出来骚扰百性,神荼与郁垒两便其擒伏,并将其捆绑喂老虎。后来人们为了驱凶,在门上画神荼、郁垒,亦有驱鬼避邪之效果,而流传至今。左扇门上叫神荼,右扇门上叫郁垒,中国古代民间称他们为门神。 而到了中唐时代,他们两个的活儿就被秦琼和尉迟恭给抢了。二人取而代之,成为了新的门神。 但在初唐的这个时候,秦琼和尉迟恭的府上,也是挂着二位的画像的。 李牧没想到这个年代是没有春联的,不过没关系,没有可以自己写嘛。要是不写春联,自己模仿的这一手欧阳询的楷书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么? 找不到红纸,但是有红布。李牧让小竹去对面王鸥的铺子抱了两匹红绸子过来,弄来一个长条案,裁开铺好,提笔磨墨,刷刷点点,写下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春联。 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 下联:春满乾坤福满园。 横批:岁岁平安。 写好了,李牧叫来小梅和小竹,让她们把这副春联贴到后门去。 小竹和小梅不知道这是干嘛,支支吾吾不肯去,李牧有些恼了,叫道:“这家里还是我说了算不啊?我让你们去贴,你们贴就好了,磨磨叽叽的!” 小竹胆子大些,道:“侯爷,您不能胡闹呀,大门两边是要挂桃符的,您这个是干嘛呀?” “桃符挂在大门上就好了啊,我这个是贴在门框上的。认字不?你看看这三句,多么的喜庆。本侯发明的,叫做春联。从今年开始,以后每年都要贴,这是新的规矩。你别管别人贴不贴,咱家就我说了算,咱家就贴!” “好吧……”小竹无奈,只好拿着春联同小梅一起去贴了。 李牧看了看效果,满意得不得了,又写了一副,准备贴在店铺前面的大门口去,刚放下笔,就听旁边有人念道:“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富贵吉祥……这是何物啊?” 李牧顺着声音看去,吓了一跳:“陛下?您怎么来了!” 李世民没搭腔,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玩意,你写来做什么?” “这个啊、”李牧笑着解释道:“这个叫做春联,写个吉祥话,图个喜庆罢了,陛下觉得这几句如何?还算工整吧?” “凑合、”李世民点点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李牧有点捉摸不透了,今儿是心情好啊,还算不好啊? 第453章 粮价 李牧说话的时候,稍稍偏了一点头,瞅了眼李世民身后的高公公,高公公微微颔首,李牧这才放心,脸上堆满笑,搁下笔,道:“陛下怎么来得这么早啊,用过早膳了么?若是没用过,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这儿的伙食还是比宫里要好一点的……” “……”李世民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这叫人话么?你家里的伙食比宫里好一点,还让我随便点,怎么着,堂堂皇帝是吃不起饭了? 跟李牧斗嘴从来就没赢过,李世民也学乖了,战术性失聪,根本不接他的茬儿,自顾地说自己的,道:“朕不来行吗?你可是堂堂的逐鹿侯啊,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朕请不动你这神仙,只好亲自来了?朕不来找你,你也是真不进宫啊。” 这又是哪里来的邪风? 李牧又偏头看向高公公,高公公还是颔首。李牧心道,不是找茬,那这是干嘛?阴阳怪气的,是听到什么了这是? 没有头绪,只能是静观其变。 李牧苦笑一声,道:“陛下啊,咱能不能讲点道理。是您不让我进宫的,您忘了么,四海赌坊开业那天,您不是说让我滚远么?我当时就滚了呀。其实今天早上,我就琢磨了。这赶着小年,是吧,作为晚辈,怎么也得去孝敬一下您老人家。可是不敢去啊,怕说哪句话不对了,惹您生气。大过年的给您添堵,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少跟朕溜嘴皮子、”李世民没好气地打断李牧的话,道:“你是不是拿朕的话当幌子,你心里有数。朕今日来不是跟你绕这些没用的,朕问你,那副地图,真的是你画的?” “什么地图?” 李世民把地图从怀里拿出来,铺在桌上,道:“就是这张地图,是你画出来的?” “对呀!”李牧瞅一眼便知是自己给李泰那副,也不意外会落入李世民手中,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陛下,这是我给徒儿教学用的,想让李泰好好研习,好好进步,不要画了一幅让人看不下眼的破图就好大喜功沾沾自喜——怎么到了陛下手中了,哎呀,这不过是随意画的,太拙劣了,恐污染陛下的眼睛,陛下还是还给我,等我细致描绘一番,在送给陛下御览……” 说着李牧便伸出手,要把地图拿回来。李世民一巴掌拍在桌上,道:“朕在问你,这地图是怎么画出来的!” “呃……”李牧抿了下嘴唇,问道:“陛下您觉得脚下的大地是个球么?” “朕不知道,朕又没有飞到天上过……啊!”李世民恍然想起来了,指着李牧道:“对了,你说过,你做的梦!” 李牧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陛下,臣与陛下说过,臣常常做梦。在臣的梦中,有一种钢铁打造的巨大飞禽,人可以钻进飞禽腹中,翱翔于九天之上。这种飞禽,在臣的梦中,被称之为飞机。” “飞鸡?”高公公小声嘟哝:“真是没有见识,叫鸾凤、朱雀都好,叫什么飞鸡啊,听起来好像家禽一般。” 李世民瞥了高公公一眼,高公公赶紧闭上了嘴巴。李世民问道:“你说脚下大地是个球,是因为你在梦中,曾在这飞鸡的腹中,翱翔于九天之上看到了?” 李牧点头。 李世民又道:“可是为何你对青雀说起时,没有提过半句?” 李牧苦笑道:“陛下,臣是青雀的师父。为师者,当重威严。臣说这样光怪陆离的理由,以青雀的聪明才智,他会信吗?他只会以为臣是胡诌而已,若是留给徒弟这样的印象,臣以后还怎么教导他呀。陛下,您也理解理解臣吧!” 这话情真意切,让人不得不信。更主要的是,无意中点出了,李牧承认李泰具有聪明才智。李泰是李世民最为中意的儿子,听了如何能不高兴? “说的也是,你这等无稽之谈,也就是跟朕说说了。”李世民仍旧眉头紧锁,他倒不是怀疑李牧骗他,只是觉得难以置信。他看向李牧,道:“李牧,你现在还经常做这种梦么?孙神医为你诊治的时候,你与他说过没有,他可有什么话留下?” 李牧叹了口气,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颓废的气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人看了都心生怜悯:“臣哪能不说呢,但是孙神医也没遇到过臣这样的病人啊,他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吃了孙神医留下的药后,这个症状倒是缓解了不少。最近一段时间,上次做这样的梦,还是在一个月之前。臣也抓不准做梦的规律,而且近期做梦,也越来越记不住了。梦醒的时候,还能记住一点,若不拿笔记下来,眨眼就忘了。” “忘了——”李世民喃喃自语,高公公在旁边接话道:“陛下,这是正常的,老奴也经常做梦,也记不住。” 李世民叹息一声,他也有一个梦境。却总也忘不了,而且每次想起了,都会更加清晰一点。那个血色的夜晚的记忆,估计是永远忘不掉了,带到棺材的那一天也忘不掉了。 李牧瞅见李世民忽然也颓了,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道:“陛下,您怎么了?” “没事、”李世民岂能跟李牧细说这种事情,岔开话头,道:“朕没吃饭呢,不是伙食好么,让朕见识见识。” “哦。”李牧喊了一声,自有人来伺候,外头天冷,把桌子设置在了屋里。今日小年,按照规矩是要吃饺子的。昨天晚上,厨子们便调配好了馅儿,今天早上现包现煮,倒也不费事。 饺子端上来,便遭到了李世民的耻笑:“朕还当是什么山珍海味,馄饨而已,谁家不吃啊?” “陛下您尝尝。” 李世民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刚咬了一口,眼睛顿时瞪圆,一边吃一边怒道:“李牧,你敢杀牛?这馄饨是牛肉馅的!” 李牧见李世民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也是觉得好笑。作为皇帝,喜欢吃牛肉都吃不到,当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啊? 李牧示意高公公坐,也分了饺子给他,道:“陛下,这您可赖不上我,牛肉是程伯父送给我的。马球赛的事情您听说过么?臣帮他出了点主意,他为了感谢我,就送了牛肉过来。听说是这牛难产——” “放屁!”李世民又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一边吞一边道:“别人家的牛养十年也不见死,就他家的牛,哪个月不死几头?他就是故意宰杀来吃,能唬过谁?” “那臣就不知道了,反正臣没养过牛,臣也没杀过。” 李世民吃的满嘴流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看着桌上有酒,也不用李牧客气,自斟自饮,喝了两杯,身体渐暖。李世民吧嗒吧嗒嘴,道:“你小子可不老实啊,同样是三杯倒,你这里的怎么比宫里要好一些?” “这是臣自己酿的啊,酒坊的伙计,如何能跟我的手艺比。而且这酒也沉淀有些日子了……”李牧看了眼瓶口,道:“这是臣刚来到长安不久酿的,得有半年多了。最近也没酿,陛下要想喝,待会回宫时,剩下多少都带着。” “你倒是大方。”李世民又喝了一杯,喃喃道:“转眼你也来长安半年多了,日子过的还真是快啊。” 感慨了一句,回到正题,李世民道:“朕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些闲杂的事情。一共有两件事,头一件是关于内务府的事情。朕今日接了一本奏折,你的继父唐俭递上来的。说临近过年,长安、洛阳一带,粮价上涨了三成。唐俭派人过问长安城的几大粮商,他们说与内务府有关。因内务府订购了大批的粮食,导致供不应求,因此才涨了价。所以朕来问你,可有此事么?” 李牧点点头,道:“订购了大批粮食的事情是有的,臣跟陛下说起过。臣在定襄置了一万亩的地,还有臣的义弟思文,他主政定襄,收纳了不少流民,需要吃,也需要粮种。因此臣便通过内务府订购了一批粮食,约莫十几万担。不过这点粮食,应该不足以影响长安、洛阳的粮价才是,就算有影响,也达不到三成。此事必定是粮商借机涨价,其心可诛啊。” “可不可诛,朕不管。你认就行,怎么办是你的事情,朕要的是粮价稳定,能吃得起饭。” 李牧一听又要干活,顿时叫苦道:“陛下,这事儿让民部去做就好了啊。这都快过年了,而且臣这……不是已经被您免了职了么、” “哦,对哈,你已经罢官了。”李世民应了声,对高公公道:“记着点,回宫之后传旨,让逐鹿侯李牧‘暂领’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记好了,是暂领。” 高公公忍着笑应下,李牧长叹一声,默然无语,好半天,才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陛下您就一并说了吧,臣抓紧办了,省得过不好年。” “还有一件事,就是你之前说起的厂卫的事情。朕思前想后,还是——” 李牧两眼放光:“陛下您答应了?太好了!” “不!” 第454章 角力 “……能交到你手上!” 这大喘气哟。 李牧吓了一跳,还以为不答应组建,原来是不让自己管着。这倒是无所谓的事情,李牧已经与高公公沟通好了,本就是要让出去的。李牧瞥了高公公一眼,瞧见他笑意盈盈,心中便知晓,此事最终促成,他肯定是出了力的。 看来这太监也有私心啊,本来他是离李世民最近的人,眼看着李世民的眼睛掌握在他人的手里,自然是不爽了。这时候有机会插手进去,当然是一拍即合,合作愉快了。 李世民见李牧不言语,以为他是不高兴了,解释道:“朕这回不让你管着厂卫,非是怀疑你,只是不放心你——” 李牧苦笑连连,道:“陛下,您都不放心臣了,臣该万死。” “死倒不至于、”李世民不理会李牧,继续道:“你说说你做的事情,你能让朕放心得了么?才给了你五百个人,你就假传圣旨了……”见李牧要开口,李世民打断道:“且不论是不是为了社稷是不是为了朕,就单说这件事。假传圣旨还能活下来的,从古至今,也就唯有你李牧一人了。还不是朕舍不得?换了其他人,就算你有才气,也照杀不误了!” 这倒是句实话,李牧没有反驳,低着头听着。 “本来朕是打算,裁撤掉锦衣卫。但是想了又想,你的内务府若没有使唤的人,也着实是不方便。遂,就给你留着。至于厂卫这边,朕也不好再从屯卫调派人了。高干见朕烦恼,便主动请缨,说是宫中的太监有不少习武的,如今诸皇子公主渐渐长大,都在宫外开府了,宫中的使唤人也用不了原来那么多。他们都是残身,遣出宫去,日子也凄惨,就不如挑选好手去做厂卫。” “朕想也是这么回事,而且他们隶属在高干麾下,也算得上是朕的心腹之人,那些打工厂主意的人,多少也得掂量些。这事儿算是从你手里撬行,你的小心眼,朕是知道的。朕担忧你因此与高干结怨,便亲自来与你分说。高干是跟了我二十余年的旧人,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你是朕最看好的俊才,朕是要委以重任的,你们两个人,不管怎样,也不能结下冤仇,否则朕会很难办。” 李世民滔滔不绝地说着,李牧却只是木然不语。李世民见他这个态度,以为没有说通,怒道:“李牧,朕都亲自来跟你说了,难道还不够么?朕在你这儿,连这点面子都没有?” “啊,臣哪敢。”李牧赶紧道:“臣与高公公的关系,不敢欺瞒陛下,那可谓是臭味相投——” 高公公尴尬道:“侯爷,这个词儿,好像有点……” “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李世民拍了下桌子,道:“能不能有点正经的了,说重点!” 李牧赶紧正经起来,道:“虽然这事儿没落到臣的手里,稍微有点不便。但落在高公公手里,而不是国舅或者魏征等人手中,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何况我与高公公,一个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一个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一个管外面的事儿,一个管里面的事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跟别人相比,还是更亲近的。只是臣有一个事儿,得说在前面,还望陛下应允。” “你且说来,朕想想。” “陛下,臣想要明确一下,厂卫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工厂。但工厂做什么,怎么干,跟厂卫可就没有关系了。工厂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工部的安排。这个必须得明确了,臣不是不信任高公公,而是为以后考量。现在定下的规矩,不是一年半年就撤了的,现在不说明白,以后扯不清楚。” “这是自然!”李世民爽快道:“朕觉得你是想多了,高干只是为朕分忧而已,又不是监视你的,但你既然说了,就依你!” 李牧笑呵呵应下,心中却想,陛下啊,你是没见识过一千年以后的厂卫,你要是见识到了,就不会说我想多了。不过这样也好,什么都说在前面,也许出问题的时间会往后推不少。 不过那就是后话了,李牧有信心,他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被厂卫凌驾到头上去。至于他死了之后,那就跟他没关系了,死人还管闲事儿啊,累不累啊! 一大盘牛肉饺子,三分之二都进了李世民的肚子。李牧和高公公一人只吃到俩,就不敢伸筷子了,李世民把盘子拽自己面前了,谁敢从皇帝碗里抢? 李牧也不敢说,也不敢问,眼睁睁看着李世民把饺子一扫而光,拍拍肚子走了。李牧送到门口,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坊门,这才回到院里。 “还有没有饺子啦,我饿呀!” …… 今日魏征府上,与平日里截然相反,来了不少送礼的人。自郑经,卢浮宫等大儒被李世民下旨赶出长安后,长安的山东士族群龙无首,魏征这个原本的“编外人士”,如今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山东士族领袖。大事小情,俨然以他为尊了。 而魏征现在的势力,却已大不如前。以前虽然他只是秘书监,但因常常能在李世民跟前晃悠,发表建议,李世民就算不想听他说话,也不得不听。但现在他升官了,成了御史大夫。官虽然升了,却不能常常见到李世民。沟通的渠道等于是堵死了,而且因为几次与李牧的冲突都没占到便宜,魏征的辩才也遭到了质疑。现在朝野之间公认的雄辩之才,李牧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御史中丞王境泽作为一匹黑马,已然成为第二,至于魏征已然是第三号人物了。 王境泽经过几次与李牧的交手,虽然没有占到便宜,却也算是据理力争,挺住了李牧的报复。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与李牧交手的所有人中,最厉害的一个了。他还是山东士族的女婿,不少山东士族便动了心。打算培养王境泽成为新的代理人,魏征的臭脾气,不但对手受不了,山东士族内部也早就受不了了。 但王境泽却拒绝了,他面对山东士族派来的说客,义正言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绝对不会投靠任何势力,只愿意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御史,做御史该做的事情,对得起陛下赐予的铁笏板。消息传到坊间,铁骨铮铮王境泽的大名再次响亮,说客们自惭形秽,不敢再登门了。 因此,兜兜转转,魏征还是那个唯一的人选。今儿是小年,山东士族的主要人物,都派了代表来见魏征,拜年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商讨一下最近的事情。 粮价上涨的事情,自然是绕不开的话题。 山东一直是产粮的重地,差不多供应着大唐全国四成的粮食。需要指出的是,大唐时期的山东,指的不是一个省份。 春秋战国时代,天下大势总体来说是以中原地带的诸侯国征伐为主线。它们最后演变成了六大诸侯国,齐、楚、燕、韩、赵、魏。此六国大体分布在崤山以东,而战国七雄之一的秦国却单独的存在于崤山以西,独占关中八百里秦川之地。因此,在后来统一六国的秦朝眼中,所谓山东,指的就是崤山以东的六国之地。 当然历史是不断前进的,而山东所指的地域范围也在不断地变化。总体来说它的变化趋势是在不断地缩小和东移。初唐时期,山东的山指的是太行山。山东,便是太行山以东的地区了。范围也从秦汉时期的六国之地,变成了“三国之地”。管辖兖、徐、曹、青、郓、密、齐、济、沂、登、莱、单、濮、潍、淄十五个州,下辖八十一县。 地盘虽然少了很多,但其产粮的占比却依然很高。究其原因,是这些地方,乃是平原地区,与秦川之地相比,更适合种植。而且这里的百姓,是千百年演变中一直都耕种作物为生的,他们的农业水平也要超过其他地区。且这些区域,都有陆路与长安洛阳等地相连,与逆流而上的水路相比,运输也更加方便。相比江南的粮食,同样运到长安,要节省约一半的损耗。 隋末时候,山东群雄并起,靠的就是有人,有粮,支撑得起一个军队来。虽后来山东群雄,覆灭在李氏兄弟手中,但其根本,也就是门阀并未被灭,因此没有损伤根本,时至今日,已然缓过劲儿来了。 眼下内务府风生水起,山东士族分析了各种利弊之后,发现了他们掌握的真正王牌,便是粮食。人可以不穿衣服,不用工具,但唯独不能不吃饭。逐鹿侯再神乎其神,他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山东士族们以荥阳郑氏,范阳卢氏为首,结成了一个联盟,发动了这次粮价上涨。他们的目的,便是要让朝廷屈服在他们所掌控的粮食下,以此达成与内务府谈判的目的。 说白了,就是看着内务府派出的订单眼红了。看着流水一样的钱,进了勋贵们的口袋,他们不甘心,却又不想像王珪等人一样,做一个投降派,所以才合伙组织了这次涨价,意图逼迫李牧就范! 第455章 来者不善 这事儿是瞒着魏征进行的,原因很简单,担心他坏事儿。在与李牧的数次交锋后,山东士族发现,魏征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不但没能占到便宜,反而处处对李牧妥协。甚至为了修路的事情,凑了十万贯给李牧行贿! 虽然这些钱都是郑观音出,他们没拿一文钱。但是魏征这样做了,也让山东士族产生了不满,他们认为魏征锐气已失,因此才打算支持王境泽,没想到王境泽不晓事,竟然不接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是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瞒着魏征,私下就把事儿给办了。 他们本以为,粮价上涨之后,内务府肯定是第一时间有所反应。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李世民突然撤掉了李牧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虽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李世民敲打李牧的手段,过了年肯定能官复原职。但是眼下,李牧确实已经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了,而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实行,粮价已经上涨,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了。 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干也得干,否则还没等对上李牧,内部就要先起内讧了。但若让他们涨价到年后,也不太现实。涨价就意味着销量的减少,甚至很多粮行会抛弃他们,选择其他的供应商。多年建立起来的老主顾,很可能因此而损失。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信字,没有天灾人祸,随意涨价的行为,本就令人不齿。短时间尚可支撑,时间长了,受损最大的还是他们自己。 毕竟粮食这东西,如果不卖出去,就一文不值。多出来的粮食,自己也吃不了,只能留着腐烂发霉而已。 朝堂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昨日唐俭上书皇帝,言及粮价上涨的事情。山东士族便感觉到,事情要糟糕。果不其然,今日一大早,李世民便去了李牧家里,虽然不知道谈了什么,但这俩人商量的事情,能有山东士族的好么? 得知了消息的山东士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拿不出主意来了。其实并不是没有主意,而是大家到了这个时候,各自都有各自的心思,拿不出一个统一的主意来。这就是群龙无首带来的恶果了,无奈只好来找魏征。 魏征已经有段时间没与这些人相见了,今日见人来得这么齐全,便知道又出事了。他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得知唐俭上书的事情,只是没往山东士族身上想。在他的心里,山东士族还不至于这么蠢。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听这些人说完了他们做的事情,魏征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懒得开口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魏征才开口道:“这是哪个聪明人的主意,能让老夫见识一下么?” 山东士族众人也都不是傻子,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魏征距离发火只差二寸了,互相看了眼,范阳卢氏的主事人开口道:“魏公,这是大家伙商量的,不是哪个人的主意。大家伙做这件事,也不是故意瞒着你,这不是看您屡次受李牧那厮的气,想给您报仇,出口恶气么……” “少捡好听的说!”魏征斥道:“老夫用得着你们为我出气?一群蠢材,真不知死字如何写!粮价关乎民生社稷,古往今来都是国家根本,历朝历代无不重视。即便是昏君,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昏头。何况当今陛下,乃是少有的英明圣主。他会意识不到粮价的重要性么?真到了惹怒陛下的时候,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没那么严重吧,粮是咱们的,咱们想卖个高价,还不许了?我把粮囤子封上,不卖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何干?当皇帝就能抢百姓的粮食了?”荥阳郑氏的主事人开口道,郑观音就出身荥阳郑氏,故此荥阳郑氏在李建成做太子的时候,隐隐为山东士族之首。李建成死在李世民的手里,荥阳郑氏便开始落寞,也因此对李世民恨之入骨,荥阳郑氏的人,时常有不敬之语,只是不敢大庭广众地说罢了。 魏征盯住此人,道:“你既然如此想,为何还来找我?” 这人答不上来,魏征也不理会他,哼了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如今的天下之主,就是陛下。这个天下是他的,你、我、所有百姓的性命,由他一言而决。所以,不存在他能不能做到,只是他想不想去做而已。” “若陛下真的下定决心动士族,全部除去或许做不到,但是一家两家,并不费劲。或许你们会觉得,大家同气连枝,陛下也得掂量掂量。呵!话我就不说太明白了,真到了刀斧加身的时候,能说出同气连枝的,能有几个人?” “陛下去找李牧,已经传递出了一个意思,就是告诫你们,好自为之。他让李牧去解决,你们去找李牧,寻个台阶下来也就得了。若是给脸不要脸,下一步,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众人听罢魏征的分析,都面露惊惧之色。当年大唐平定山东时,李世民的狠辣他们都见识过。遇到李建成的兵马,多半是投降,而李世民当时年轻气盛,非打不可。所以遇到李世民的兵马,投降都投降不得,只能是战一场,败了才能投降。 李世民麾下猛将如云,打仗打到了后期,经常是一通鼓还没敲完,战事已经结束了。死伤惨重的自然是山东子弟,不知多少人,惨死在天策府诸将手中。 这也是当年李世民和李建成争锋,山东士族多站在李建成一边的原因。他们觉得李建成是个仁主,而李世民太过于暴虐。 回想起不堪回首的一幕,众人没有不怕的。若真是把李世民惹恼了,调派府兵出动大将……后果他们不敢想象。说到底,这些所谓的门阀,也不过就是老百姓。他们虽然掌握着钱粮,但没有一个英明的雄主,也不可能成了气候,到了关键的时候,就扛不住劲儿了。 “可是……”在座之中,有一位长者。他曾在李渊做皇帝的时候,在礼部做侍郎,李世民登基之后,主动请辞,在山东士族中,算不得核心人物,却因与各方面相交,颇有一些人缘,魏征早年间,十七八岁时候,得到过他的帮助,因此在魏征这儿,他也有几分薄面。 见他开口了,魏征也收起了怒色,道:“您有什么想法,直言不讳即可。” “老朽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按道理说,不该掺和这些事。但是这次的事情,为了拔升粮价,前期已经收购了不少其他地方的粮食。钱已经花了不少,即便现在想要收手,这损失的钱,难道要咱们自己出么?” 魏征听了哭笑不得,心道这确实是老糊涂了。事儿是你们自己挑起来的,出了损失不自己扛谁扛?但毕竟是帮助过自己的人,魏征也不好恶语相向,咬着后槽牙道:“您觉得当如何?” “老朽觉着么……若是逐鹿侯肯出这笔钱,这件事就算了。若他不肯出,少不得就得加在买粮人身上。只要咱们现在收手,不继续抬升粮价。陛下也不见得为难咱们,其他地方运过来粮食,至少也要一个月,未必没有与逐鹿侯角力的本钱。”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不想赔钱的人的共鸣,纷纷称是。 魏征气得笑了,道:“老夫真是不明白,你们是高估自己,还是看低了李牧。你们觉得他是什么人,他会让你们占了便宜?” 不等众人反驳,魏征道:“你们若来问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认赔,赶紧与李牧和解。有什么事情直接跟他说,李牧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若是合理,他也不会意气用事。但如果你们一意孤行,那就随你们去,到时候惹出是非,不要怪我言之不预!” 说罢,魏征起身便要走。众人忙拦着,就在混乱之时,魏征家的哑巴门房急匆匆闯了进来,连比划带嘎巴嘴,显得非常急切。 相处多年,魏征自然明白哑巴门房的意思,皱眉道:“你说什么?李牧来拜访我?” 哑巴门房赶紧点头,魏征看了眼屋里的众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见他。” 有人转了转眼珠,道:“魏公,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李牧来了,你们怎么谈的,不如让咱们听一听。隔壁是柴房,咱们都在柴房等着,你们在这儿谈,岂不是最好?” 魏征自是明白此人的意思,也心知不让他们听见,他们肯定会起疑,便道:“也好,那你们就去柴房等着,我请他过来。” 众人鱼贯而出,躲进了隔壁的柴房。魏征示意哑巴门房把李牧请进来,不多时,李牧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魏公,过年好啊!我来给你拜年啦,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李牧提着一个袋子进屋,搁在魏征面前,魏征低头看了眼,一袋子上好的粟米。 来者不善! 第456章 霸气侧漏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牧笑了,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道:“这不是么,听说最近长安城粮价上涨,知道魏公清如水明如镜,俸禄微薄,还要周济亲戚,担心你吃不起饭,特此来接济接济。” 魏征好歹也是个御史大夫,正三品的大员,听到这等嘲讽,如何受得住,把米袋子往李牧身边一扔,道:“拿走你的东西,老夫不稀罕,饿死也用不着你救济!” “哎哟哟……瞅瞅、瞅瞅这给气的!”李牧把袋子靠着椅子腿儿立好,笑嘻嘻道:“犯不着啊,我也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是心疼你女儿……欸,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啊,我对魏璎珞可没别的意思,她如今在内务府供职,算是我的下属,我关心她不是应该的么?难不成休个假,让她因为粮价上涨吃不起米,饿死在家中?” 魏征听李牧左一个吃不起米,又一个粮价上涨,对他的来意便心知肚明了。但李牧如此阴阳怪气的说话,魏征心里也恼火,故意不接茬,道:“你不是被陛下免了官,内务府的事情,与你何干?” “哈!”李牧翘着二郎腿,道:“老魏,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觉得如今的内务府,少了我李牧玩得转么?五姓七望,数十大族,他们的生意靠谁盘活?没有内务府,没有我李牧,多少订单得白做,多少人的货出不了手,多少人的钱要不回来?他们抵押给银行的田地商铺,全都得没,他们全得倾家荡产!少了我?哈!也是敢想啊!” 面对李牧的狂妄,不论是魏征还是隔壁柴房偷听的众人,皆默不作声。人家狂妄,有狂妄的本钱,事实就是如此,任凭谁再怎么不服,也得承认现实。 李牧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陛下为何撤了我的职?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此间就咱俩,我也不瞒着你了。我就是假传了个圣旨,陛下为了惩戒我,敲打我,就给我免职了,不过你心里也清楚,早晚还得用我,不用我能用谁呢?难道用你们这些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的老朽吗?” 好一个“假传了个圣旨”,好一个“一窍不通的老朽”,一句比一句扎心,魏征顿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肺管子有点疼。他本来是想劝那些山东士族与李牧修好,但见李牧这副样子,忽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了,让他们干去吧,跟自己啥关系啊! 正说话间,得知李牧到来的魏璎珞,端来了两盏茶。她主要是过来看看,俩人打没打起来。因为刚刚山东士族来的时候,魏璎珞是瞧见了的。进屋一看,魏征被气得呼哧呼哧,李牧一副淡然轻松的模样,不知怎地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魏璎珞福了一礼,把茶放下,转身便要出去。 “小璎,来,把这个米拿上,再过几天粮价还得涨,吃不起米的时候,熬个粥喝。” 魏璎珞回过头,小心地看了爹爹一眼,把米袋拎了起来,悄悄退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魏征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怒火,道:“李牧,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咱们也不绕弯子了。山东士族做了这件事,是瞒着我,我不知情,但确实是不对。现在事情到了骑虎难下的阶段,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陛下去找过你,也是想让你平息粮价。而山东士族这边,我也与他们聊过,只要你承担这段时间粮价上涨的……” “停停停!”李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斜眼看向魏征,道:“怎么了,老魏。你是想跟我说,只要我承担他们使用手段推高上去的粮价的差额,他们就会收手,然后我还得领你一个人情?老魏啊,你是老糊涂了?你不认识我啦?” 魏征蹙眉道:“老夫怎地不认识你,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说什么!”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老魏,想让我弯腰,你怕是打错了算盘!这天下人,没有人能让我弯腰,就算是陛下,也得看我的心情!你算什么?我用得着你给我做人情?山东士族又算个屁,也配跟我掰手腕?让我拿钱给他们?他们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傻掉了啊?” 李牧的声音越来越冷,道:“他们以为这样能够威胁我,能威胁到我什么?粮价就算比金子还贵,我李牧吃不起么?但是他们敢把粮价搞那么贵么?他们不敢,除非他们想造反!” “若是我没猜错,他们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了吧?他们担心陛下会恼怒,痛下杀手,想与我和解?呵呵,告诉你,没门,老子不和解!” “你们做初一,我就做十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拿钱出来,我也不会给他们。你们不是能涨价么?我撒钱在大街上,送给老百姓,就像我的赌坊开业那天,我就站在楼上往下撒钱,让老百姓捡了钱去买米。为什么这么干?因为我高兴,我乐意,我开心!我有钱没地方花,我就是不给你!” 魏征听得冷汗淋漓,他看到李牧的目光,那是一个属于疯子的目光,他竟不敢直视! “你这么做了,钱不还是被他们挣走了么?为何不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不谈!”李牧掷地有声道:“钱,可以被你们赚走。但分怎么拿走,你们这么拿走,不合规矩。不合规矩,我反过来再搞你们,也顺理成章,心安理得。你们从我手里拿走多少,必须双倍给我吐出来。” 隔壁柴房此时都要炸了,李牧这厮也太狂妄!不少人义愤填膺,但却无一个人敢站出来,与李牧当面对质。 魏征也被他的气势所夺,但他毕竟见过大风大浪,还能稳住架子,道:“你就是一定要往大了搞了?你有没有想过,陛下既然让你处理,便是想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这样做,陛下那边也交代不了!” “不知好歹的是你们!”李牧邪笑道:“你们不自量力!我真是不明白,是哪个天才想出这么蠢的办法跟我作对。我掌控内务府与工部,大唐最好的技术技艺,且不说别的,贞观犁。这个东西的重要性,自不必说。卖给谁,卖多少,我说了算。你们涨粮价,我就不卖给你们。你们随便涨,挺过今年,明年山东以外的地方,通过贞观犁开垦出的万亩良田,遍地都是。粮食要多少有多少,你们的粮食就烂在地里!” “还有内务府,内务府连同各行各业。回头我就下令,内务府所有订单,把山东士族的买卖排除在外。与山东士族做买卖的人,一个订单也别想拿到。到时候你们山东士族,自产自销,自己跟自己玩儿,我看你们能挺住多久!” 见魏征冷汗淋漓,李牧冷笑一声道:“老魏,我还有很多手段,你们跟我玩,根本不可能有胜算。因为规矩是我定的,我是定规矩的人,那么能赢我?除非你们跳出这个规矩,那你们才能有一丝获胜的可能!” 魏征喃喃道:“跳出,怎么跳出?” “造反呐!”李牧哈哈大笑:“你们要是能造反成功,那一切的规矩就你们定了!”忽然他又变脸,盯着魏征道:“但若你们不敢造反,那就乖乖的听话。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说什么,你们听什么。或许我心情好,能给你们点边角余料。但如果你们想玩,那咱们就玩,我倒要看看,山东士族,传承千年,能不能出来一个脑子够用的对手!” “老魏啊,说实在的,我一直在为自己的优秀很困扰。我已经无敌啦,我很寂寞呀!你,还有隔壁偷听的那些牛马,你们这些杂碎,酒囊饭袋!干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行么?非得在我擅长的领域挑战我,你们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说罢,也不管魏征什么表情,李牧转身走向门口,声音悠悠传到魏征和偷听的山东士族耳边:“我限你们三日内,平息粮价,然后每个人拿出五百贯,捐献给慈幼局的孤儿们,让他们过个好年。谁也跑不了,三日之后,要是有一个没做到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要长安城,再无一个做买卖的山东商贾,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试一试!” 丢下这句话,人已经走了出去。 魏征脸色已经青了,一股火上来,差点没背过气去。山东士族见李牧走远,一股脑都涌进来,个个义愤填膺。 “李牧这厮狂妄,咱们跟他斗,我偏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魏公,你刚才怎么不说话,你应当与他……” 众人吵吵嚷嚷,都在埋怨魏征。 “都给我闭嘴!” 魏征实在是受不住夹板气了,大喝一声,盖过所有人的声音,道:“你们现在都出来了,刚才李牧在时指着鼻子骂你们,怎不见一个站出来的人?你们的胆色呢,你们的气魄呢?” “你们若是觉得,能扛得住他的报复,还与我说什么?回去准备,继续抬升粮价啊!”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做声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魏征长叹口气,道:“他已经把道划出来了,想怎么做,你们自己决断吧。我老了,不是李牧的对手。以后一些大事,不必找我,随便你们找谁!” “魏公你……” 魏征抓起茶盏丢在地上:“送客!” …… 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各方势力都收到了消息,有人觉得李牧霸道,有人觉得山东士族窝囊,看法各不相同,唯有一件事相同,那便是都开始重新审视内务府的重要性了。 内务府这三个字,太具有迷惑性了。最开始诞生之初,都以为是一个专为宫廷服务的这么一个衙门口。但是现在看来,这哪是一个“内务府”,这简直就是一个“财神爷”,旁的不说,就说这个订单。它把订单给谁,谁就赚钱。干活的人太省心了,你需要做的只是按照内务府的要求,做出来他想要东西就行了。 不愁卖,不用费脑子,甚至人家给出订单的时候,还先给一部分定金。先拿钱再干活,这等好事以前什么时候出现过? 说到哪儿就是哪儿,从来不拖欠钱款!这样的主顾,谁不放心啊!而私下里商人们,还得担心对方说了算不算。在内务府,没有这个问题,只要是盖上内务府的大印,钱就等于到手了。因为内务府是不可能食言的,而商人也没人敢骗内务府。 那可是逐鹿侯李牧的衙门,谁敢骗他,嫌死得不够快么? 如今出了山东士族这档子事,普通商人就更加畏惧了。李牧反复无常的性情,再度被提,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有那喜欢传话的婆子,把李牧传得三分不象人七分倒象鬼,说他前一刻冲人笑,下一刻就杀人,喜怒无常变幻莫测。 还说他看见美人能留三分薄面,若遇上长得丑的,嫌污了眼睛,直接便砍杀了剁成肉酱喂狗。 而对于这些传言,陷入舆论漩涡的李牧,没有回应过一句。作为一个大哥,他哪有这个工夫。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这个做大哥的去做。 比方说,陪着小弟看看他的未婚妻长啥样。 李牧从魏征家里出来,还没到家,路上碰见了李思文。李思文拖住李牧,想让他帮忙办个事儿。上次订婚的时候,他没瞧见秦家小姐的模样,心里总是没底。他对秦家小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见过的那一面,一个小胖丫,鼻涕老长。 想到自己娶这么个玩意儿,李思文心里就发堵。定了亲,闹了那么大的声势,肯定是要娶的,这个命是得认,但是先看一眼,心里好有个准备。 于是李思文便来找李牧,想跟他一起去秦家,想办法看看秦家小姐长啥样。 这件事有点难办,秦家可不是小门小户。那是国公的府邸,两家都是有身份的,做事得按照规矩来。订了婚到成亲这段时间,按规矩是不能见面的。而且今天是小年,登门咋登门?就说我想见见你那没出阁的姑娘?真当秦琼拿不动铜锏了? “这事儿……”李牧抿嘴想了半天,终于拍板道:“好办,咱们翻墙过去,看一眼就跑!” 第457章 夜探秦府 月黑风高。 李牧带着李思文,跟在独孤九的屁股后,三兄弟穿着夜行衣,绕过了巡逻的武侯,潜到了翼国公府附近。 李牧的心情有点激动,他小的时候刚来到孤儿院的时候,那会儿孤儿院还没电视机,老院长每天的消遣就是听广播。每日中午十二点,当地的交通广播准时播放《三侠五义》,而且是播放完了一遍,从头再重新播放一遍,当时李牧就猜测,估计电台可能是买不起别的磁带了。 单老的《三侠五义》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他童年的bgm之一。 那个话本里头的人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干点啥都得是趁着月黑风高去干。好像平时天气好的时候,永远都是在家睡觉不出屋似的。 而今日,穿越回古代十个月后的今日,终于也要干一把夜探秦府的勾当了。 出发的时候,李牧还挺激动的。跟着独孤九身后,绕过三伙巡夜的武侯时,感觉非常的刺激。有一种玩《使命召唤》的感觉,但当他到了翼国公府外墙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李牧仰头看了眼这丈二的围墙,瞅了瞅旁边的李思文,道:“兄弟啊,咱回家吧。” “大哥,都到了!” “到了有屁用,你能上去啊?这墙一丈二,四米多高,你爬的上去?反正我是爬不上——”还没说完话,只觉得耳边“嗖”的一声,独孤九已经站到了墙头上。李牧后半句话顿时憋了回去,招了下手,独孤九扔下来一条绳子,李牧和李思文两个抓着绳子爬了上去。 三兄弟蹲在墙头上,又犯了难。上来不容易,下去就容易了?这可是离地四米的围墙,这要是掉下去,跟跳楼有啥区别? 无奈又只好如法炮制,怎么上来的,怎么顺下去。 李思文头一个下去,李牧紧跟,随后独孤九收了绳子再跳下去。 李牧和李思文两个废柴,没进人家院子的时候,都激动得不能自已,进来之后,都开始紧张了。四周黑漆漆,好像哪里都是埋伏似的,李思文紧紧地抓着李牧的衣摆,好像生怕把他丢下似的。 李牧压低了声音,道:“思文,你打听出来,秦家小姐住在哪个院子了么?是南头还是北头,东头还是西头?” 李思文瑟瑟发抖道:“大哥,我哪知道,我也是头一次来啊!” “……”李牧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正蠢材!啥也不知道,就夜探,万一这个院子是秦琼住,惊动了他,撒手锏飞出来,天灵盖都得干碎了。 “你这个废物啊你!”李牧骂了声,对独孤九道:“小九,去探探消息。” 独孤九便要起身,李思文又一把抓住他,对李牧道:“大哥,我觉得咱们三个还是一起走,万一小九走了,咱们被发现了,咱俩逃都逃不掉啊!” “逃不掉怎么了?逃不掉就逃不掉呗,就说想看看他家闺女,反正想看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挨揍也是你挨揍。”李牧一脸轻松地摊摊手,道:“你是秦家女婿,放心吧,老丈人不至于那么心狠,他总不能让闺女守寡吧?” 李思文都快哭了:“大哥,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我都要吓尿了我……” “那点出息!”李牧瞪李思文一眼,道:“行,咱们一起行动。”他爬上旁边假山,向院里张望了一下,道:“一般情况,女眷都住在后宅。而宅院,以东为尊。也就是说,秦琼应该住在东边,小姐应该再西边,咱们这儿是西南,小绕一圈,先看看那边的小院儿!” 李牧打定主意,李思文和独孤九俩也没什么意见。李思文完全是因为脑子不够用,而独孤九则是无所谓,反正就算被发现了,以他的身手,想走谁也拦不住,秦琼亲自下场,也休想拦得住他。 三人猫着腰,沿着院墙往北移动。好在秦府内部,没有什么守卫。没有大的响动,也不会惊动人。一路无话,来到了李牧所见的小院儿,这个围墙比较矮,李牧先爬上去,独孤九再跳上去,俩人回头伸手拉李思文,很轻松就爬了上去。 小院儿很肃静,一个厢房,里头亮着蜡烛,窗边一个剪影婀娜,看得出是一个女子。李牧指了指,道:“瞧见没,你大哥我这个分析,这个判断啊,准不准就完事儿了。你媳妇儿在那儿呢,去看吧,为兄在此为你掠阵!” “大哥,我不敢!” “怕个球!”李牧皱眉道:“要看的是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带到这儿了,你还不敢看了?你下不下去?你不下去,我踹你下去了啊!” “我、我……” “我踹了啊!” “我下,我下还不行么!”李思文见李牧抬脚了,带着哭腔往下爬,好不容易脚落了地,却又像是扎根了似的,一步也动弹不得。 “我喊了啊!”李牧把手放在嘴边,作势要喊,李思文无奈,只好弓着腰往窗户旁边挪蹭。 李牧见李思文快要接近了,从怀里摸出一个石子儿。独孤九见状,小声问道:“大哥,你要干什么?” “打草惊蛇!” 话音落下,石子儿也丢了出去。越过李思文,砸破了窗户纸,丢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女孩,正是秦玉。作为秦琼的女儿,秦玉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娇气,反而是一个将门虎女。从小研习武艺,师从李靖之妻红拂女。虽然声名不显,但其武艺却尽得红拂女真传。 习武之人六识敏感,听到石子的破空声,秦玉已然判断出出手的方位,第一时间躲避并且吹灭了蜡烛,抄起惯用的一柄匕首,从窗户鱼跃而出。 而李思文此时,恰好来到窗边。看到提着匕首的秦玉,二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李思文咽了口吐沫,下意识回头去看墙头上的李牧和独孤九,哪里还有人影? 大哥,你可坑死我了! 李思文叫了声苦,忽然脖子上一凉,匕首已经加颈。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翼国公府?” “我我、我叫李思文!” 李思文也不傻,先报名字保住小命要紧,不然即便不死,挨顿打也犯不上。 “你是谁?”秦玉拿着匕首的手一哆嗦,差点掉在地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于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来说,称得上是大起大落也不为过。 最开始的时候,父亲秦琼告诉她,为她安排了一门婚事。女孩家早晚都有这一天,秦玉也过了及笄之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因为师父红拂女的影响,她也想自己找一个如李靖一样的大豪杰作为自己的夫婿,但是她知道秦家的状况,也明白自己的婚事,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 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接受了现实。但当秦琼告诉她,结亲的对象是李思文时。秦玉的心里还是涌起了波澜,就如同李思文对秦玉的印象是个拖着鼻涕的胖妞一样,秦玉对李思文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在她的印象中,李思文就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稍有不同的是,他更窝囊几分。就连她哥秦怀道,与人打架都是有输有赢,而李思文……在她的印象中,在她哥的描述中,好像就没赢过。 长安城的纨绔子,谁没打过李思文,就好像没有牌面一样。谁要是让李思文给打了,那就是个废物。 有一段时间没听到秦怀道说起李思文的事情,秦玉还很好奇,后来才知道,李思文竟然做了随军的录事主薄。这让秦玉对李思文的印象,稍微好了一点。至少一个敢从军去征战的人,不失为一个热血男儿。 但秦玉还是没想过,她会跟李思文结亲。为了更了解这个人,秦玉还让丫鬟找来以前的报纸,重新看了一遍《那年定襄月正圆》,李牧最开始为了宣传自己的时候,写的他跟李思文守城的小说。其中有大篇幅对李思文的吹捧,搁在李牧前世,是个人都能看出假来,但是在大唐这个社会氛围,基本上秦玉是没有分辨能力的。 看了这许多吹捧之后,秦玉对李思文的印象,逐渐变为了欣赏。在她的眼中,她的这个未婚夫,也许不是李靖那样的大英雄豪杰,但是有节气,有胆魄,有仁义之心,也不失为一个小英雄,此时在她心里,其实是愿意嫁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竟然传来消息,李思文不愿意娶! 对于一个待嫁的姑娘来说,这是一个多大的打击。秦玉为此哭了一场,恰好被秦怀道看见,才有了后来秦怀道带人去打李思文的事情。 再后来,传说中的逐鹿侯李牧介入了此事。‘逼迫’李思文答应了婚事,而此时秦玉的心里则是不愿意嫁了。她作为秦琼的女儿,自有几分遗传自秦琼的傲骨。既然你不愿意娶我,那这婚事不成也罢!只是,看到秦琼对此事的期待,她不忍违逆父亲,一直没有开这个口。 婚事定下的当日,秦玉躲在丫鬟后头,偷偷瞄了一眼未来的夫婿。她看到了意气风发的李牧,和霜打茄子一样的李思文,心中更加肯定这个念头,他是真的不想娶我。 至于什么黄金万两,虽说面子方面算是给足了。但是秦玉心里,对这些事情不是很在意的。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是否要去见李思文一面。当面问问他,对这门亲事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他亲口说不愿意,她也不想勉强。没想到她还没做出决断,李思文竟然夜探翼国公府来找她了! 他是怎么进来的?不是说,不会功夫么? 秦玉上下打量李思文,李思文被她看得发毛,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指了指匕首,道:“能把这个收起来么?我晕刀。” 秦玉把匕首收回鞘,道:“这是匕首,不是刀。” “我晕匕首。” 秦玉蹙眉看着李思文,问道:“你不是血战三天两夜,从上万的突厥人的攻势下守住了定襄城么?血雨腥风都见过了,还怕匕首么?” “我……”李思文傻掉了,什么血战三天两夜,什么上万突厥人,哪有的事儿啊?他记得很清楚,守是守了,但是顶在前头的是李牧,而到了晚上,他就被敲晕了,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城外了…… 一定是大哥! 李思文明白了,这是李牧为他贴金了。 与李牧厮混久了,李思文也多少沾染了一点李牧的习气,至少他能想象出,在这样的情况下,李牧差不多会有的反应。 “唉!”李思文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是一个斯文人。打打杀杀的事情不适合我,不是被逼到没办法的境地,我绝不愿意刀兵相见。但是被人欺负到头上,我也绝不怯懦。你说的事情是有的,但我不愿意挂在嘴上,好像多大功劳似的,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说着话的时候,李思文偷瞄着秦玉,黑暗中有点看不清楚脸,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秦玉不是个胖妞,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秦玉打量了李思文一下,忽然笑了,道:“与敌人鏖战守城都是小事,那你还做过什么大事么?” “呃……” 我做过什么大事?李思文被问蒙了,他在定襄待了快一年,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他到目前为止的施政方针,还是李牧给他做县丞的时候定下的那一套。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就是多了个酒坊。 但是这么回答,就好像很逊的样子。 李思文想了想,道:“在我心里,接纳流民,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要比获得功劳重要的多。我大哥曾经跟我说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如果能不打仗,少死人,却能够达到目的,才是最好的大将。我想,如果能给百姓一口饭吃,就算他们是胡人,突厥人,他们也不会在想着跟大唐作对。现在,这些应该算是我心里的大事,也是我正在做的事情。” 李思文一边说,一边移动,秦玉也下意识跟着他转圈,终于,转到了月色能照在她脸上的角度,李思文终于看清了秦玉的脸,眼睛顿时直了,傻笑道:“你可真好看……” 秦玉顿时呆住,羞臊成了一个大红脸。 第458章 起舞弄清影 此时另一边的墙头上,李牧和独孤九看得真切。 李牧松开手,从墙上下来,扑了扑身上的灰土,道:“行啦,咱走吧,别在这儿碍事了。” 独孤九不懂情爱,却重义气,他虽然讨厌李思文,但来的时候是三个人,走的时候是俩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独孤九又瞅了眼与秦玉相谈甚欢的李思文,迟疑了一下,问道:“大哥,咱们就这样走了?” “人家是夫妻,两口子,头一回见面,自然是有无数的话要聊,你说咱俩在这儿干嘛?” 独孤九还是没有开窍,道:“大哥,我见那秦玉似乎有些身手,李思文不是她的对手……” 李牧也懒得解释,自顾地往前走。独孤九见他这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毕竟这里是秦府,而李牧也不会功夫,要是遇到守卫,出了什么闪失,那可是不得了。 在这种抉择面前,李思文也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原路返回,从外墙下来,兄弟俩重新回到了大街上。此时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时不时几声犬吠。独孤九安静地跟在李牧身后,他的轻功精深,走在路上几乎没有脚步声。这种感觉其实有点吓人,旁人明明有个人,却没有脚步声,像是有一只鬼飘在身后似的。 “出来的时候跟你嫂子说了,今晚不回去。此时距离天光还有好几个时辰,咱俩去赌坊看看,在那儿休息吧。” 翼国公府所在的崇义坊,就在平康坊的东边,只需要过一条路,就能到平康坊。而从这儿回京东集,则要穿过四个坊。路途遥远不说,被武侯发现的可能性也大。虽李牧的身份,不惧武侯盘查,但若传到李世民的耳朵里,少不得也得听几句唠叨,何况他不想让李世民知道,关于李思文的事情。 独孤九没有作声,一般做决断的事情,他都没什么意见。而且他跟着李牧,也不用担心他去沾花惹草。 一路无话,来到平康坊。 与入夜之后便关闭坊门,静悄悄毫无声息的其他坊不同,平康坊是长安城108坊中唯一一个通宵达旦的坊。过了坊门,便是灯笼高挂的各家酒肆、商铺、当然更多的是青楼园子。 赌坊原来有一两家,都不成气候。唐时的玩法和器具还是少,多是猜枚和叶子牌这种粗浅的玩意。私下里玩的多,真正当买卖的少,最主要的是赌这回事,在常人眼中都是对半的,输赢各占一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赢得多,所以不敢坐庄开买卖。 就算敢,来玩的客人也会担心,万一我赢了,你不兑付怎么办?客人几乎没有拉帮结伙来的,面对店家总有些难以支撑的感觉,这样一来,赌坊自然就不怎么兴盛了。 但李牧开的四海赌坊,则完全没有这些弊病。首先他这里的玩法和器械,都是从前没有的,新奇性和可玩性都很高,不至于觉得无聊。而信任问题,则更没有人会担忧。一个往大街上撒钱的人,他会差你那十贯百贯的不兑付么? 虽说李牧在外的名声褒贬不一,但是唯独在钱的方面,他的诚信一直是响当当的。最开始他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觉得是一个笑谈,但是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标志之一,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就连他的对手,虽然想不通,但也绝不会怀疑他做什么事情是为了钱而做的。 四海赌坊现已成为平康坊的地标之一,来玩的客人络绎不绝,每日流水数万贯,而且还在飞速的增长中。目前的盈利率,李牧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他弄了十几个账房,采取的是交叉记账法,记账的账房只负责一个部分,准确多少他们也不知道,只有把所有账本摆在一处,才能看出来到底赚了多少。 目前还在上升期,每日纯收入万贯以上一点也不吃力。 这让李牧觉得,长安城的韭菜还是茁壮啊。而且是没人割过的韭菜,还有一定的潜力可挖。 李牧来到长安城之后,一个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大唐百姓的文化娱乐活动太过于缺乏了。他曾在西市采购的时候,看到有人围了一个场地,两个昆仑奴摔跤都能吸引百八十人围观,可见大唐的百姓平时是真的没啥娱乐。 人的喜好,归结起来也不过就是四个字,吃喝玩乐。能与吃喝并称,可见玩乐对于人的重要性。这是一种刚需,所以李牧把自己的生意版图,放在大唐还没有人系统经营的“玩乐”之上,这就如同杀入了一片蓝海,广阔的市场没有任何竞争者,钱来得又快又容易,简直就是美滋滋。 李牧和独孤九打门口走过,瞥了一眼,见客人不少,二狗忙前忙后的支应着,他也就没进去,而是来到了对面,还没开业的丽春院。 经营丽春院的主要目的,是收容教坊司无处可去的人。李牧并没有想做“荤”口的生意,所以他把半个平康坊买下之后,已经与原来在这里的女子们谈过一次了,还有想从事原来工作的人,可以领一笔遣散费,然后去平康坊别的园子讨生活。这样的处理方式,在这个时代,可谓是仁至义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李牧的不是。 有这样想法的人,都已经领钱走了。现在还剩下的,要么是人老色衰,要么是不想再过原来的生活,打算重新开始的一些人。李牧给她们开出的条件是,无论在任何的情况下,都会保证她们的吃穿。然后视每个人的情况,再给一份工钱。在这样条件的基础上,还有一个额外的福利,那便是日后如果遇到了情投意合的郎君,丽春院会给一份嫁妆,好让从丽春院出去的姑娘,在婆家不受人歧视。 如此人性化的待遇,让选择留下的人,心里头多了一份保障。对李牧的其他安排,也都尽己所能的配合。 但是,情况却不是那么乐观。 试想,若是长得漂亮,或者说原来在教坊司就有相好的人,谁能选择留下呢?能留下的,要么是人老珠黄,要么是长得一般,真正又漂亮又年轻还有才艺的人,整个丽春院满打满算,可能也就是金晨银月两姐妹了。 简单来说,丽春院约等于是原教坊司的下岗员工再就业基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李牧贴钱在保障她们的生活。除了一部分前段时间挑出来,被选去四海赌坊当服务员之外,剩下的大部分人,都还在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忧着。 谁也不相信会有人一直养着他们,就算李牧有的是钱,也不可能的,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她们都觉得,也许李牧是最近忙,没想起来她们,等想起来那一天,也就是遣散她们的时候了。 按照李牧的做事风格,或许会给一笔遣散费。就像之前选择离开的那些人一样,但她们毕竟与那些人不同。那些人拿了钱离开之后,或是去了别的园子,或是投奔了相好的,都有安身立命处。而她们这些留下的人,自身的条件本来就不好,没有投奔处,即便给了些钱,也不过是坐吃山空,早晚有一天还是会花光的。 到时候,结局还不是一样么? 临近过年,其他人都其乐融融之时,丽春院的人则截然相反,每日唉声叹气,夜晚人静的时候,时常有人哭出声来,黑夜之中,隐忍压抑的哭声,仿佛鬼泣一般,不明之人听了,都能吓得尿了裤子。 李牧和独孤九不好从正门进来,绕了个圈,趁着没人注意,从后门翻墙进来了。他们俩刚落地,金晨和银月便发觉了,银月抓住枕头下的弯刀,来到了金晨身旁,把她护在了身后。 银月的耳朵动了动,小声道:“圣……姐姐,一个人,翻墙而来。” 她来到窗边,小心地推开了条缝,看到李牧和独孤九,顿时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竟然是两个人,也就是说,其中有一个人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脚步声,这是多高的轻功! “是逐鹿侯李牧和他的那个兄弟。”银月回头看了金晨一眼,道:“姐姐,那个人好轻功!” “嘘。”金晨示意银月把弯刀放下,招手让她回来。银月回到床上,金晨小声道:“装作不知,不能打草惊蛇。” 这时,楼下响起了李牧的拍门声。有人去开了门,看到是李牧,赶紧行礼:“侯爷万福——” “行了,不用行礼了。那个……我们兄弟俩,是因为那个,反正就是有原因,也不跟你们细说了,今晚要休息在这里,腾出一个空房间,有没有吃的,给弄点,本侯饿了。” 李牧提出的要求,自然没有不允之理,楼下一阵喧闹,腾房的腾房,做饭的做饭。有人蹬蹬跑上来敲金晨的房门,金晨和银月对视了一眼,披上衣服去开了门。 “姐姐!”来人见到金晨,竟然毫不犹豫地跪下了。金晨吓了一跳,赶忙陪着跪下,伸手去搀扶这个跪下的女孩,道:“妹妹这是做什么,你我姐妹相称,你为何跪我啊?” 女孩泪流满面,道:“姐姐,侯爷来了。虽不知道侯爷为何深夜来此,但姐妹们都觉着,这是一个好机会。若是能伺候好侯爷,咱们姐妹还能有一丝生路,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咱们姐妹可就没……” 说着女孩的眼泪流了出来,紧紧抓着金晨的手,道:“姐姐,咱们现在满园子,就属你的姿色最好。姐姐,咱们不是坑你,若是你能和侯爷……对你也是一件好事,你也有个好归宿,姐妹们也开心,只求姐姐为妹妹们说句话,求求你了,好姐姐!” 银月不禁怒道:“你们好狠的心啊,你们就不问圣……姐姐愿意不愿意么?” 女孩抬起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银月,呆道:“那可是逐鹿侯啊!” 银月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反驳,被金晨拦下,道:“侯爷不是沉溺女色之人,而且我……也不算多么漂亮,比之侯爷的妻妾,不足万一,侯爷未必看得上我。不过为了姐妹们,我尽己所能就是了。” 女孩破涕为笑,道:“多谢姐姐!妹妹去为侯爷烫酒去,咱们都商量好了,一定帮姐姐达成所愿。” 金晨心道,怎么就是我达成所愿了,不是你们安排的么?不过她也没较真,反正与李牧接近,也是她的计划,正好顺水推舟。 目送女孩离开,金晨看向银月,道:“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啊?你忘了咱们俩来长安的目的了么?” 银月抿嘴不出声,眼眶微红,道:“圣女,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牺牲太大了。” “这是我的宿命,都是为了族人,什么算得上牺牲啊?”金晨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来,帮我梳妆吧。” 银月忍着泪,点了点头,点起蜡烛,端来水,为金晨梳洗打扮。 此时楼下,李牧已经有点后悔来此了。他看这些女人忙忙活活的,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唐僧进了女儿国,这些女人眼睛里怎么冒绿光啊! 但来了也不好就这么走了,何况他还有独孤九这个保镖,见势不妙,大不了就逃走,也没什么可怕的。 虽然李牧很少来这里,但他也算是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从来不曾缺过丽春院的用度。今天是小年,他还特意嘱咐,给丽春院送了两只羊来。女人们吃得少,或者说不敢多吃,两只羊只吃了半只。这里都是女人,会做饭的人抬多了。李牧来了,也不必省了,大家一起动手,不一会儿就整治出了好几个下酒菜。 李牧是真饿了,酒菜上来,也没多想,直接上手抓起一条羊肋,沾了点不知道什么做成的酱汁,直接啃了起来。独孤九也是一样,在吃东西的时候,是独孤九唯一不让着李牧的时候。因为他与李重义在一起厮混的时候,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若是不抢着吃,稍不留神,就只剩下骨头了。 兄弟俩正吃得开心,手上,衣服上,嘴角全都是油渍。忽然一声琴声响,一个女子伴随着琴声,轻盈地腾转而来,李牧曾在西市见过,这是胡人的“胡旋舞”,只不过眼前这个女子的舞技比他看到的那次,明显要高上不知几筹了。 第459章 隐情 “停停停、”李牧摆了摆手,乐声顿止,金晨也尴尬地停了下来。手脚局促。 她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惹了李牧不高兴。 李牧看向一脸慌张的女子们,眉头微皱,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太奢靡了。本侯的名声你们没有打听过么?清如水来明如镜,清正廉洁说的就是我,我这边正吃饭呢,你们在旁边又唱又跳,搞得我像一个贪欲享乐之人,这不是污蔑我的名声么?” 众人听到这话,刷刷跪了一地,金晨抬头看向李牧,楚楚可怜道:“侯爷,我们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了取悦……” “我用不着啊!”李牧板着脸,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截然不同,这一点,我的兄弟可以为我作证,他与我形影不离,何时见过我沾花惹草?你们的算盘打错了!”说着,他瞥向还在啃肘子的独孤九,道:“说句话,是不是啊?” 独孤九吃饭的时候摘下了面具,不方便说话,但又不好不给李牧面子,敷衍地点了点头。李牧立刻道:“看见了吧,我有证人。本侯是个正经人,你们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众女登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男人还有不偷腥的?她们不信!但是见到李牧如此正经,不由又开始怀疑,或许侯爷就是那个例外?若真是如此,做他的夫人真是太幸福了。可是,为何听说他还有三个侍妾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众女懵懂的时候,李牧的眼睛却在瞄向金晨的腰肢。啧啧,这个腰细的哟,不愧是西域的舞姬,这股子风情就是长安城没有的。 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啊,就算不真个干什么,看看舞蹈养养眼还不好么?只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独孤九,这小子的心理问题很严重,而且嘴巴极其地不严,指不定回家就顺嘴说漏了,到时候巧巧那边倒是没什么,毕竟老夫老妻彼此有信任在,但是知恩那个丫头可是不得了,她要是知道了还不闹翻天? 男人哪有不怕麻烦的啊,想想还是算了,其实心里头的苦,旁人哪能知晓呢? 不过李牧也不是傻瓜,他看得出来,今日这些女子的不同之处,她们必定是有话想说,所以才有如此的殷勤。 李牧抬了抬手,示意众女子起身,道:“本侯行事,一直都是直来直去。这样不但节省时间,也少了很多乱七八糟没用的心思。我看你们今日的架势,像是有事想说,那便派出个能把事情说清楚的代表来。看在你们深夜给我做饭吃的份上,能办的,我就掂量着帮你们办了。” 众女听到这话,登时大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推举了金晨,让她做代表,把事情说了一遍。 李牧听罢之后,才明白,原来是担忧自己的未来,才如此惶惶。 “哎呀、这事儿怪我。”李牧抹了下嘴巴,道:“我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来得及与你们说以后的安排。不过也就这几天了,因为时间上要来不及。既然今儿赶上了,我就跟你们说说,也好让你们安心。” “你们看那些有相好的、还想做原来营生的,我都已经打发走了。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咱们丽春院,做的本就不是青楼的营生。咱们是一家戏院。” “戏院?” 众人听到这个词,非常的茫然。因为在唐朝,连戏班子都没有,更别说戏院了。在唐朝这个时期,就连“念”故事的读报人,也是李牧搞了大唐日报之后才有,这是一个娱乐生活极度贫乏的时代! 其实不止是唐朝,往后的几个朝代,依然也是如此。唐诗宋词元杂曲,历史的发展是有一定脉络的。在唐朝,能吟诗的人,就是明星。而到了宋朝,宋词的诞生,才进一步推动了娱乐业。一些不得志的才子,写些唱词,给艺伎们唱。再继续演变,到了元朝,才有了更长,故事性更强的元杂曲,再往后到了明清,才有的戏班子,戏园子。 李牧在唐朝搞出来戏园子,绝对是提前了千年的创举。所以他根本就不担心会不会火的问题,在这个娱乐生活匮乏的年代,只需要分出角色来,弄几个人在台上念词都能蒙混过关,因为没有过,新鲜呀!更何况,他也没想搞的这么寒酸,毕竟上大学的时候,他还混过话剧社,演过隔壁戏剧学院毕业大戏《雷雨》的“雷雨”。 做导演,也是他前世的梦想之一。虽说动机多少有些不纯,但谁还不能有个幻想了。 他也没指望这些女子能明了他的意思,这事儿也不用她们搞得太明白,只需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行了。在一片空白没有比较的市场,做了就是好,排出来的戏,好看赖看都是看,谁也说不出不好来。 来到唐朝,李牧最大的快乐就是这个,因为他做的都是以前没有的事情,不用被比较这件事,就很开心。 李牧简单介绍了一下什么叫做“戏”,以及他接下来的规划,总算是让这些女子放下了心。众人退下,但金晨却没走。李牧瞧她一眼,金晨拿起酒壶,道:“我为侯爷把盏。” 李牧瞧了眼独孤九,独孤九低头只顾着吃,他便点点头,道:“行吧,你也坐,饿不饿,要不要添一副筷子来。” 金晨忙道:“小女子吃过饭了,在旁边伺候侯爷。” 李牧点点头,不再理会他,伸手又拿了一根羊肋,毫无形象地吃了起来。 他没有注意到,但独孤九的余光却一直在瞄着金晨。他看得出,金晨看着李牧的目光,绝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她绝对是另有所图。 不过他也没打算管,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管,男女之间的事情,已经超过他能理解的范围了。相比金晨,他倒是对不远处望着这边的银月颇感兴趣。他看得出银月是有功夫的,即便现在,她站在一丈外,她给人的感觉也是蓄势待发的样子。独孤九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出手对付金晨,银月一定会第一时间扑过来。 一个舞姬,竟然有一个高手做保镖,这件事情本来就非常奇怪。由此也更加坚定了独孤九觉得金晨有问题的想法。 而此时在金晨的心中,则是另一番无奈了。 她确实是带有目的性来到长安,想要与李牧接近。但是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找到过机会。今日她本已经做好觉悟,哪怕付出自己,她也要与李牧拉近关系,但她没有想到,李牧竟然是如此一个“正人君子”,倒让她感觉无处下手了。 而且李牧的行事风格,也让她捉摸不透。今天她听说了李牧是如何对付山东士族的,可谓是杀伐果决,雷厉风行,毫不留情。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待身边的人,或是像丽春院的这些可怜的女子,他却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气息。甚至他还会说“谢谢”,耐着性子给予解释和答复。 金晨毫不怀疑,如果今日来问的人是山东士族或者其他官员一类的人,李牧的态度绝对不会这样好。 他是真的毫无畏惧,还是脾气古怪,因为接触得少,金晨也无从判断。她擅长的占卜术,对李牧竟不奏效,什么东西也看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甚至让金晨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 无从下手,留下得也就是苦笑了吧。 伺候着李牧和独孤九吃完了饭,又打来了水供他们洗漱完了。金晨和银月才回到楼上,此时夜已过半,姐妹俩的困意都过去了,谁也睡不着,压低着嗓子聊天。 银月比金晨要小两岁,而且自幼习武,对人情世故的事情懂得不多。她对金晨的感情,有些类似于独孤九对李牧的感情。在知道金晨的计划之后,心里一直都不舒服,今天金晨的计划失败了,没有跟李牧发生什么,多少让她心里舒服不少。 但金晨就有点郁闷了,来到长安这么久,一点进展也没有,她身负隐族未来的命运而来,却毫无建树,不禁觉得自己很没用,同时又为隐族的命运而担忧。 隐族的根源,可追溯到秦汉以前。秦国横扫六合,不少被秦所灭,却又不愿归附秦的部族,集体向东或向北的荒芜之地迁移,隐族便是其中之一。 族中代代相传的传说中,隐族是楚国境内的两个部族,这两个部族原本是‘姊妹’之族,按照后世历史的分类来说,就是“母系社会”遗留,以女子为主导的部族形势。 战国时期,历史的进程已经来到了父系社会时代。母系社会的部族,本来就不能为当时社会所容,再加上秦朝的严刑峻法,更加没有了生存的空间,于是她们便开始了辗转的迁徙之路。她们先从楚国迁徙到了现今吐谷浑境内白兰部的领地,繁衍生息了约二百年,随后西汉灭亡,流民涌过来,她们被赶走,母系部族的战斗力太弱小,她们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从此之后,再无百年安稳,每到中原王朝变迁之时,她们都被迫向西迁徙,最后迁入了大沙漠,才又安稳下来。 第460章 家中事 金晨此番入长安,是因西突厥厉兵秣马,而骆驼谷在西突厥东征的必经之路上。一旦大军东进,骆驼谷便如螳臂当车,必灭无疑。 对于隐族来说,历史已经证明了,以他们的武力来说,对抗不了蛮族。所以为今之计,只能是在灾祸来临之前,向前辈们一样,把族人迁徙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如今不是战国时期,那时候荒芜的地方很多,有地方可以迁徙,现在哪里还有无主之地了?躲到沙漠中都不得消停,还有地方可去么? 天地虽大,却无有容身之所。无奈,只好择一势力而投靠。但因隐族独特的母系社会结构,为各方势力所不能容,迟迟无法行动。在这个时候,高昌国的一位王子,也就是鞠智盛的弟弟,通过来往沙漠的商贩,得知了隐族的一些事情,便通过这位商贩联络隐族。 双方约定,若隐族能派出杀手,帮他除掉他的大哥鞠智盛,便在高昌国给隐族一块地盘,让隐族依附在高昌。虽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但也好过在沙漠等死。隐族上下商量之后,便答应了此事。 没有想到的是,当金晨带着杀手还未追上高昌使团的时候,高昌国便被乌斯满给抄了老巢,与隐族联手的那位王子,也惨死在了兵祸之下。金晨得知消息,不甘心回沙漠,便在定襄落了脚。 在定襄,她得知了很多大唐的消息,其中就有关于李牧的种种神奇。 李牧在定襄,是一个传说。不少曾与李牧一起守卫定襄城的流民,如今都已经成为定襄城的中坚力量,在他们口中说起的李牧,除了不能腾云驾雾之外,跟神仙也没啥区别了。 听得多了,金晨便想,与其投靠高昌国,不如投靠大唐。而这位神奇的逐鹿侯,便是最好的引荐人之一。 于是金晨和银月便动身前往长安,在半路上遇到了回程的高昌使团。银月为了履行隐族与已死的高昌王子之间的约定,深夜去刺杀鞠智盛。被金晨所阻拦,也因此事,二人与鞠智盛结识了。 面对这件事,鞠智盛显得非常冷静。因为对他来说,来自兄弟的刺杀,他早已经习惯了。而且此时刺杀他的兄弟已经死了,他就更加不在乎了。 得知金晨想要去长安寻找李牧,鞠智盛显得非常热情。他主动介绍了很多关于李牧的事情,并透露给金晨,李牧最大的弱点,便是“好色”。 这是他通过李牧和张天爱的事情,总结出来的道理。李牧明知道张天爱是马匪之女,动机不纯,却仍然选择跟她在一起,不是“好色”还能是什么? 金晨的姿色,半点不弱于张天爱。因此鞠智盛便断定,若是金晨有意去勾引李牧,李牧绝对控制不住。若是有金晨为他探听消息,吹吹枕边风,日后他与李牧的合作,也会事半功倍。 于是,鞠智盛开诚布公地与金晨谈判。他愿意拿出同他那个已经死掉的兄弟一样的条件,即,在高昌境内给隐族划拨一块地盘,让他们从沙漠搬出来,以换取金晨在李牧身边为他传递消息。而且他也会为金晨提供一个身份,让她可以更好地接近李牧的身边。这个身份便是他送给李牧的舞姬,金晨和银月,替代了原本打算送给李牧的舞姬和乐伎。 对于鞠智盛来说,这对他百利而无一害。隐族的战斗力虽然不行,但是当炮灰还是够资格的。他把隐族安置在高昌的西侧,若是西突厥打来,隐族还能抵挡一阵,当个屏障和预警。其心,不可谓不歹毒。 金晨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她无法不答应,因为西突厥随时都可能东进。隐族在沙漠一日,就危险一日。虽说早死晚死都是死,但是能晚死,谁愿意早死? 合作达成,金晨和银月就这样来到长安。 她俩虽然在隐族内部,地位尊荣。但实际上,她们也是没出过门的宅女。长安城的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新鲜的。而且由于听了鞠智盛对于李牧的主观判断,认为李牧是个好色之人,误以为接近李牧很简单。但实际接近之后发现,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李牧这个人,太过于复杂,她们根本捉摸不透,也无从下手。 想要跟李牧说隐族的事情,更是寻不到一点机会。就算有机会说了,她也不能确定,李牧会不会帮这个忙。对于未来,全都是担忧。 想到随时都可能覆灭在西突厥铁蹄下的族人,金晨和银月哪还能睡得着了。聊着聊着没了话,就这样睁着眼睛发呆,一直到了天亮。 …… 李牧和独孤九是起了个大早,在姑娘们醒来之前,俩人就悄悄地溜走了。他们从丽春院出来的时候,正是平康坊安静下来的时候,夜里玩乐了一夜,这会儿也都该休息了。随后的整个上午,平康坊都是安静的。得过了中午之后,前一天的客人才走。收拾打扫一下,迎来今天的新一拨儿客人。 而这个时候的长安城,正开始苏醒。 李牧和独孤九晃荡到了西市,吃了个汤饼。然后雇了一辆牛车,李牧躺在上面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家了。 一天就这样开始。 过了小年,每一天就都算在“年”的范围了。唐朝的时候,虽然没有李牧前世那些贺新年的花样,但大户人家,却很流行“披红挂彩”,就是搞一些花花绿绿的绸缎,装点在大门两旁,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种炫富的行为。 王鸥就是开绸缎铺的,什么颜色的绸缎都有。不等李知恩开口,她已经着人送来了。这让李知恩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最近随着她与李牧的婚期定下来,再加上王鸥的殷勤对待,她对王鸥的敌意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大了。 但若说达到与白巧巧这样和睦,还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在李知恩的心中,王鸥永远逃不掉“老牛吃嫩草”这个标签。而且她是先进门的二姨太,王鸥在她后面,作为一个“姐姐”,怎能“低声下气”呢? 这就是小孩儿的想法了,对王鸥来说,想得则完全不一样。俩人的年纪差了一倍还多,对王鸥来说,如果她当年与崔家长子正常成亲,孩子都有李知恩这个年纪了,怎么会跟她一般见识呢。 她的转变,完全就是哄孩子一样的。为了不让李牧为难,而曲意逢迎着,效果显著。但若说她有多么低声下气,其实也没有。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李牧对于这些事,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后宅的事情,他偏帮谁合适?也就帮着巧巧,别人说不出什么来。但巧巧偏偏还是那个最让他省心的,根本也不用他帮什么。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身份,他根本就没法偏向。 还是糊涂点好,反正有他在,最多也就是几句抱怨,打是打不起来的。 家里的事情,李知恩在忙活,而临近过年,少不得要去看看母亲孙氏有没有缺少的东西,这方面自然是身为儿媳的白巧巧去支应着。 李牧到家的时候,白巧巧就出门了。说是上次与孙氏见面,孙氏念叨了一句东市的枣糕,白巧巧记在心里,要买了送过去。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简直是太省心了,李牧彻底闲着没事儿干了,便溜到了对门,陪王鸥和胖达待了一会儿。等白巧巧回来了,他才又溜回来吃饭。 “根生的事儿,我问思文了。他们也回来,不过要晚几天。他们押着定襄城这半年的盈余回来,打算在长安城采购一些东西回去。根生现在是队正了,军令如山,令行禁止,不好随便。” “队正?”白巧巧不懂行伍的事情,问道:“夫君,这队正是多大的官,根生不过是个孩子,如何能担当重任,可别是小叔子特别照顾吧?” “队正啊、”李牧想了想,道:“说是官儿,也不是官儿。军队里头,十人算作一伙,有伙长。五伙算作一队,有正副队正两人。根生现在是队正,手底下管着五十个士卒。算是官儿,但却没有品级,也还是大头兵一个。” “要说照顾么……根生是我的小舅子,思文是我义弟,你就算告诉他别照顾,他该照顾也还是会照顾的。不过他应该也知道我的意思,没有照顾太多,多半也就是不让根生去危险的地方,不会特别提拔他,所以根生的队正之职,应当是他自己挣来的。” 白巧巧听到这话,颇为欣慰,道:“我这个弟弟啊,从小憨直,如今也算是有出息了。父亲若是知道,肯定也会非常欣慰。” 李牧想起与白闹儿的过往,也忍不住笑了,道:“是啊,你爹也不容易。待会儿从账上支一千贯,送到丈人那儿,让他置办年货吧。” “不用这么多。”白巧巧忙不迭道:“父亲那儿什么都不缺,给他钱也没用处。再说,意思一下也就是了,十贯钱就好,用不了一千贯这么多。” 白巧巧虽然惦记家人,但却从不会把“李家”的钱倒腾去“白家”,这也是李牧心疼白巧巧的原因之一,她实在是太懂事了。 第461章 有客到! 人真的是复杂的动物,理性和感性交织,以至于非常多的事情,不能完全用理性去考量。 就拿白闹儿和白巧巧这对父女来说,在白巧巧成长的过程中,白闹儿可以说没有尽到一点做父亲的责任,在他续弦之后,女儿对于他的作用,就是养大了嫁出去,给儿子凑一份彩礼钱。 白巧巧对这样的父亲,自然是失望的。所以在李牧提出带她离开马邑的时候,白巧巧答应了,因为她对这样的家庭,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但在感性的部分,白巧巧又放不下父女亲情。也因此,让她觉得很对不住李牧。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李牧挣回来的。而且从前白闹儿对李牧的态度如何,她再清楚不过。李牧如今能对白闹儿这么好,白巧巧心里依旧是百倍的知足了。 而对李牧来说,白闹儿的重要性,完全是取决于白巧巧,对他来说,这个人可有可无,但他是白巧巧的父亲,这件事是事实,无法改变。因为白巧巧是他的夫人,所以他照顾白闹儿,这就是全部的理由。 这其中,其实有一个误会。 误会的根结在于,白巧巧以为李牧是“忍辱负重”和“不计前嫌”的,但对李牧来说,他的灵魂是穿越而来,从前白闹儿对李牧有多坏,这件事只存在于原来的李牧残存的记忆中,他没有感同身受。 若他不是穿越来的李牧,或许不一定为了白巧巧而原谅李牧。这一点从原来的李牧残存的记忆中对白巧巧的观感,能够窥见一二。 原来的李牧对白巧巧,可谓是冷淡至极。即便白巧巧常常过来照顾孙氏,尽己所能的接济李家。李牧也从未对她假以辞色,甚至还因为白闹儿的关系,对她也连带产生了恨意,只是没有那么明显而已。 同样,李牧的感受也一样的复杂。若原来的李牧对白巧巧有情愫,他或许就未必能与白巧巧走在一起了。虽然身体是一个,但是灵魂毕竟不同。若原来的李牧与白巧巧感情甚笃,他穿越过来直接接盘,就算白巧巧长得再美,心理上也难免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一个两辈子光棍的人,对于爱情这玩意儿,还是有所期待的。 如今身边的四个女人,真正走进李牧的内心的人,还是只有白巧巧一个。感情这回事,是最骗不了人的。互相的了解,决定了感情的厚度。白巧巧与李知恩、王鸥、张天爱相比,她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不足,但她对李牧来说,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爱的基础是坦诚,她足够坦诚,李牧对她自然也没有戒备之心。 但剩下的三个,都各自有各自的秘密或者目的。李牧出于尊重,从来不会开口问,但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也被这些秘密和目的隔开了。 李牧对白巧巧,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不满意的地方。非得说有一点儿,那就是白巧巧太没有主意了,耳根子太软,做什么事情,似乎都难以决断,犹犹豫豫,顾虑甚多。就像这过年的事情,白巧巧能想到给孙氏准备这个准备那个,但却因为担心“忍辱负重”的李牧会生气,而对白闹儿那儿,几乎没有任何的表示。 现在家里的大事小情,几乎都是李知恩在管。李知恩对白闹儿的观感,自然是不好的。她能够做到,不去难为白闹儿,但主动为白闹儿做点什么,她可没那么大的度量。 所以李牧才自己开口,说要给白闹儿一千贯钱置办年货。 对他来说,一千贯不算什么钱。而对现在的白闹儿来说,一千贯也不算大数目了。做了京东集的市令之后,白闹儿也算是见过了世面。他虽然没有太多的财产,但也从不缺钱。金钱的诱惑对他来说,已经开始下降了。 李牧给他拿去一千贯,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这表示作为女婿,李牧心里还是承认这个老丈人的。这对白闹儿来说,比给他一万贯还来得高兴。 见了世面之后,白闹儿才意识到,李牧如今的势力有多大。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可谓是勋贵遍地走,官吏多如狗。七品的市令,在长安城没有任何的牌面。随便碰到一个官儿,都得自称是下官。 但白闹儿,虽然只是七品的市令。却无人敢在他面前摆谱,逐鹿侯的老丈人这个名头,就足以让他类比公卿了。 旁的不说,宿国公程咬金见到他的时候,也都是叫一声老弟。与国公称兄道弟,这是多大的面子? 李牧好说歹说,总算让白巧巧答应下来,明日给白闹儿送一千贯置办年货。就这,还把白巧巧感动得红了眼眶,不住地念叨“我爹从前对你那么不好,你现在还这么孝顺他……”,诸如此类的话,倒把李牧弄得不好意思了。 李牧见状,凑到白巧巧耳边嘟哝,大意就是说,昨天晚上他没在家,有些该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能不能下午的时候补上。没有任何意外,遭到了拒绝。 也不是白巧巧心狠,若是在以前的逐鹿侯府住的时候,他这样说了,又是这么感动的情况,也就八九不离十了。但是现今住在凤求凰,店铺前后院隔得太近了,白巧巧怎么拉的下脸儿来? 旁边倒是有个拉的下脸儿的,李牧瞧瞧她,如同白巧巧拒绝他一样,狠心地摇头拒绝了。 一下子把妻妾都惹恼了,李牧也老实了。吃过了饭,俩人都去前院铺子里头忙了,李牧百无聊赖,正打算再去王鸥那儿待会儿,李思文来了。 硕大的黑眼圈,把李思文的眼睛都快糊上了。李牧瞧见他这个造型,想起了他刚刚与白巧巧在一起的时候脆弱的自己,啧了一声,道:“贤弟啊,你也太贪了点。” “大哥!”李思文定定地看着李牧,忽然悲从中来,泫然欲泣道:“那娘们会武功!” “是啊,我们看见了,这不是就把你扔下,我们跑了么、”李牧恬不知耻地说着,嘿嘿笑道:“别娘们娘们的,不好听,那是你夫人。” “大哥,你们太不讲义气了。你知道她长成啥样么?” “怎么?”李牧心里一惊,昨夜黑灯瞎火,他只看到秦玉的一个轮廓,没看见秦玉长啥样。再说,兄弟媳妇儿,当大伯子的也不好多看,见俩人搭上了话,他就把独孤九给领走了。 难道说,真的是个丑八怪? “她……”李思文停顿了一下,再也演不下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大哥,她真是太漂亮了。怎么说呢,我觉得比嫂子漂亮!” “那不可能!”李牧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摆了摆手,道:“任凭她长得如花似玉,也不可能比我的夫人漂亮!” 李思文不服道:“各有千秋总行吧?” “不行!”李牧瞪着眼睛道:“我的夫人美貌无双,天下第一,你再说我就揍你!” 李思文气得鼓鼓的,还是识相地没还嘴。李牧揽住他的肩膀,回头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小老弟,好好学着吧,在家里你就得耳听八方,刚刚你嫂子去库房拿东西,我要不这么说,晚上我还能进被窝么?” 李思文恍然大悟,道:“大哥,这么说你也觉得我娘子比你娘子漂亮了?” “放屁!”李牧敲了李思文的脑壳一下,道:“且不说我没见过你娘子,就算我见了,那也是我娘子漂亮,我要是觉得你娘子漂亮,那还有你什么事儿了?” “那怎么没我的事儿,我娘子、我……”李思文忽然明白了,嫌弃地瞥了李牧一眼,道:“大哥你好恶心啊,脑袋里很肮脏啊你!” “教你做人的道理罢了,学着点吧!”李牧哈哈一笑,走到独孤九的房门口,敲了敲,道:“别在屋里偷听了,出来,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去找房遗爱,怎么个事儿啊,交代他招人,招没招到,给句话啊!” 独孤九戴上面具出来,道:“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说没问题。” “还是去看看,上元节前就得用到这伙人了,他要是不成,我还得琢磨别人,事儿不能耽误。” 独孤九点点头,道:“我去准备马车。” 李牧拉住了他,三人去马厩牵了三匹马,骑上直奔梁国公府。 …… 房氏祠堂。 卢氏手里拿着戒尺,看着跪在地上的房遗爱,脸上怒气未消:“你这个逆子,我道你几日不在家去了哪里,原来是去投奔了仇人!你的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娘亲?说!是谁让你去的!” 房玄龄站在祠堂门口,往里头偷瞄,听到卢氏的骂声,吓得腿肚子都有点转筋了。 聪明过人的房玄龄,如何听不出卢氏话语中的深意?她这是在逼房遗爱把他招供出来,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矛头指向自己。 而她的最终目的,则是想让自己为山东大儒上书,好让被李世民赶出长安的卢浮宫、郑经等人回来。 这等事,房玄龄如何能做? 山东大儒卢浮宫和郑经等人,从前在长安开馆授徒,掌控着读书人的话语权。朝堂的政令,还没等下达到地方去,只要是不符合士族的利益,就会遭到这些读书人的批评。言辞之激烈,仿佛这天下是他们的一样。 而面对这些人,朝廷一直都没有很好的办法。因为他们不是造反,也没有武力,对朝廷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最主要的是,千年以来,一直有士大夫参与朝政的传统。明君的主要一点就是,能够虚心纳谏,若是制裁他们,那就是因言获罪。这要是记载在史书上,那就是大大的昏君了。 李世民被“明君”这俩字掣肘着,对于这些人,他往往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但一物降一物,李世民拿这些山东大儒没办法,山东大儒也拿李牧没辙,被李牧一通乱拳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稀里糊涂就被撵出了长安。等他们回过神来,木已成舟了。就算他们放下自尊,委婉地写了好几个奏折,向李世民道歉,想要回到长安来。也被李世民束之高阁,像是没看见似的,压根就没搭理。 这个时候,想要回到长安,就得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在李世民面前说和此事。而这样的人,在如今的朝堂上,着实是不好找。 魏征能说得上话,但是魏征说,还不如不说,被赶出去就是他引起的。他说只能是徒增厌恶,一点帮助都没有。 除了魏征之外,朝堂中能说得上话的,还称得上是山东士族的人,几乎就没有了。而找上房玄龄,还要多亏了他这个“善解人意”的妻子。 卢氏,没有错,范阳卢氏出身。她的父亲,也就是房遗爱的姥爷,房玄龄的老丈人,正是大儒卢浮宫的一奶同胞兄弟。 虽说老人家已经不在了,但是亲没断,卢氏还要称卢浮宫一声叔父,而房遗爱则得叫叔公了。 为了让房玄龄就范,卢浮宫亲自写了一封信,送到了卢氏这里。想让她游说房玄龄,让他写这封奏折。 卢氏虽然惦记娘家,但她也不是糊涂之辈。她知道房玄龄对于李世民的作用,同时也知道,房家的一切,都来自于李世民对房玄龄的倚仗。而这份倚仗,源自房玄龄是李世民的心腹。 心腹之人,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若是房玄龄写了这封奏折,对于君臣之间的信任,绝对是莫大的打击。 直说,房玄龄必然是不肯的。所以,就只能迂回,找个借口了。 房玄龄也猜到了卢氏可能的做法,所以这几天他一直都非常规矩,没给卢氏可乘之机。但是千算万算,他没算到房遗爱今日竟然回家取换洗的衣裳。你说你都离家了,还回来取什么衣裳啊,不是给你带了钱么,自己买新的就是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回来干嘛! 没有任何意外,房遗爱被逮了个正着,还是那个祠堂,还是那个戒尺,一切都是熟悉的配方和熟悉的味道。 “列祖列宗保佑,我的好儿子啊,你可千万别把得爹招出来啊!” 就在房玄龄求神拜佛的时候,忽然管家呼哧带喘地跑过来:“公爷,逐鹿侯求见,这是拜帖,人在门外头!” 房玄龄心中一动:“现在在哪儿?” “门外候着。” “混账!怎可如此怠慢?快大开中门,我要亲自去迎接!” 第462章 真真假假 房玄龄故意把声音放大,以便祠堂里的卢氏听到。眼角的余光瞥见卢氏动了,他才加快脚步,带着管家匆匆离开。 卢氏来到门口,瞧着房玄龄步履匆匆,抬手叫过院子里正在打扫的下人,问道:“刚刚公爷说什么?谁来了?” 国公府上下,谁不知道是卢氏当家。下人不敢不答,道:“管家来报,说是逐鹿侯来访。公爷说不能怠慢了,要大开中门迎接。” “什么?!”卢氏登时勃然大怒,道:“什么人都值当他大开中门去迎?真是越来越不尊品了!来呀,取我的诰命服来!我倒要看看,这个李牧是个什么怪物!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日我便要为范阳卢氏报了大辱!” 房遗爱听到这话,也顾不得还在罚跪了,起身跑过来拦着,道:“娘,使不得啊!这个李牧不是一般人物,您这样会吃亏的!” “让你起来了么?”卢氏扬起手里的戒尺,房遗爱只好跪下,但还是说道:“娘,在府里,爹让着您,我们敬着您,您怎么着都行。但是在外头,可不是什么都能随着您的心啊,李牧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能斗倒叔公,必然是有本事的,您……” “休要说这些废话,你是想说你娘是个女流之辈,不顶用吗?真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他李牧再厉害,能比得过皇帝?你给我跪在祖宗面前悔过,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卢氏曾因李世民要赏赐侍妾给房玄龄的事情,与李世民发生过正面冲突。李世民拿来醋当毒酒让她喝,她仰头便喝了下去,李世民吓得也不敢再管。卢氏以为是自己赢过了皇帝,其实这是妇人之见,李世民身为皇帝,怎么会惧怕一个妇人。他是看出房玄龄对卢氏的情意,不忍逼死自己重臣的妻子留下恶名而已。 卢氏目光短浅,以此为凭,炫耀自己的厉害,李世民也有过几分耳闻,但他也没说什么,权当是看在房玄龄的面子了。 卢氏在丫鬟的伺候下,换好了诰命服饰,提着一股气,气势汹汹便来到了前院大堂。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而入,听到里头的谈话声,卢氏微微蹙眉,在门口站住了,没有进去。 “……房相,寒暄也寒暄过了,为了节省时间,我就开诚布公了。这次我来叨扰,除了拜年之外呢,还有一件事要跟房相说起。近日,房相想必也听说了,最近粮价上涨的事情。房相身为宰辅,自然是明白,民以食为天,粮价关乎社稷。若是天灾人祸,也就罢了,去岁没有大灾,粮价却徒然上涨,这件事的背后,必有人捣鬼!” 房玄龄点头,道:“此事确实不正常。” “陛下震怒啊!”李牧站了起来,怒气冲冲:“房相,你说怎么会有人枉顾法度至此呢?牧虽年幼,但这基本的道理,也还是明白的,百姓不可欺,黎民不可辱啊!” 房玄龄瞅着李牧,心中暗道,什么叫人才,这就是人才啊!若不是提前知道,这是演给妻子看的一场戏,房玄龄都要以为李牧说的是真心话了。 李牧已经入戏了,哪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按着心里的剧本,道:“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了我,我自然是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派出锦衣卫,调查了此事。事情并不难查,半天的时间,脉络已经清楚了。此事背后捣鬼者,乃是以范阳卢氏和荥阳郑氏为首的山东士族。他们不甘心陛下对他们的惩罚,妄图操控粮价,威胁陛下,威胁朝廷。如此胆大包天,与造反何异?” 卢氏躲在门外,听到“造反”两个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山东士族对李世民的不满人尽皆知,但要说达到了造反的程度,却也是没有的。原因么,很简单,不敢。 当年山东士族,为了自己的私利,支持地方豪强试图拥兵自立。一时间诞生了多少的豪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尽数被消灭了?而且消灭他们的还不是战无不胜的天策上将李世民,只是不以武力见长,手中也没有多少良将的李建成。 换成李世民亲自去,以李世民当时的作战风格,山东士族现在能否存在都是两说。 所以时至今日,山东士族对李世民的反对,永远都控制在嘴上,而不会真个行动。因为他们心里头清楚,没有一个如当年李世民一般众人归心的人带领,山东士族再强大,也不过就是一盘散沙而已。 李世民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也没把山东士族真正当回事儿,只是觉得烦人罢了。 但如果李世民真的认为山东士族会造反,那事情可就大了。李世民是皇帝,初唐又是将星济济的年代,刚又大胜了突厥,士气正旺。可谓是雄兵百万,猛将千员。反观山东士族,有粮无兵,几百个守护庄子的乡勇,在大唐铁骑面前有当得上什么用处。他们就像一群面对饿狼的肥羊,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事关范阳本家,卢氏如何能不紧张。有心推门进去,却又担心她进去了,李牧会碍于她在旁边而不继续说,只好继续等在门口,等着听李牧接下来说什么。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汇报给了陛下。陛下听了之后,非常的生气。当即便要下令,把涉事的粮贩共计三十余人,全都抓起来斩首,以儆效尤!” 房玄龄在旁看的是叹为观止。作为大唐的宰相,若是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一次性斩首三十余人,他不可能不知道的。这件事肯定是没有的,但绝就绝在这儿了,李牧能把没有的事情,说得跟真的一样,真是太绝了! 忽然,房玄龄看到李牧递过来的眼神,急忙收起看戏的神态,叹了口气,道:“这些粮贩虽然有罪,但一次斩杀这么多人,也实在是有点……陛下曾立志做一个明君,此举对陛下的声名怕是有损啊!” “是呀,是呀!”李牧跺脚道:“我也是这样想,房相与我,所见略同啊!” 房玄龄差点没憋过气去,饱读诗书如他,怎么会没读过《三国志》,英雄所见略同,语出《三国志·蜀书·庞统传》,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这是一句英雄惜英雄的话,话是没什么毛病,但被李牧说出来,总有一种把俩人拉到了同一水平的感觉。 房玄龄听得是十分的不舒服,但此时有求于李牧,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赔笑含混过去。 “……我当时就跟陛下说了。陛下,您糊涂啊!为了荥阳郑氏,范阳卢氏这一群牛马,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何苦来哉呢?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那都是一些什么玩意,那就是乡野村夫,泼皮无赖,尤其是那个什么狗屁大儒,圣人的经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都是些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陛下您跟这些人,犯得着较真么?这就如同对牛弹琴,恁地丢了身份!” 这一顿好骂,不但门外的卢氏听不下去,就连房玄龄也有点听不下去了。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那是五姓七望之一,千年的门阀。早在三朝之前,人家就有响当当的名号。祖上随便提起一个来,都是当代的名士。 怎么到了李牧的嘴里,就成了牛马、村夫、无赖了呢? 房玄龄担心夫人爆炸,赶紧往回找补,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既称大儒,必定是有本事的,不可妄言,不可妄言啊。” “妄言?”李牧冷笑一声,道:“圣人教他们忠君,他们忠么?圣人教他们爱民,他们爱么?他们若是爱民,也不会哄抬粮价,让百姓买不起米了!我骂他们怎么了,我骂他们,他们还得谢我,要不是我拦着,此时他们已经人头落地了!” 房玄龄可算是见识李牧这张利嘴了,担心引出更多的话来,只好附和:“对,你说得对,他们得谢谢你。” “我乃君子也,岂能跟他们混为一谈,他们的谢,我可不受。”李牧一脸傲娇,道:“经过我的劝说,陛下答应不斩他们。限时三日,让他们把粮价降回去,并承担一切损失。同时每个人罚五百贯,用来救济孤儿流民。” 说道这里,李牧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陛下之胸襟如四海,真是我等学习的楷模啊!房相,你我身为人臣,能在这样的陛下领导之下,真是……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房玄龄已经懒得说什么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李牧忽然来了个大喘气,吓得房玄龄心里一哆嗦,暗道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么,这一惊一乍的,谁受得了啊! “陛下爱民如子,对这些不懂事的商贩,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罚过酒算了。但是朝堂中的蛀虫,却不能这么轻易算了。身为朝中大臣,却心不在朝堂,而在于私利,这样的人,必须得找出来,除掉!” 李牧余光扫了眼门口,继续道:“陛下的意思是诛杀吃里扒外的奸臣,杀鸡儆猴,让某一些人,涨涨记性!这也是我今日来找房相的目的,这件事情,与房相多少有点关系。” 房玄龄听到李牧这样说,真有些糊涂弄不清楚真假了,心里头不禁加了小心,道:“与我,能有什么干系啊?” “卢照龄此人,与房相有亲吧?” 房玄龄有点蒙住,喃喃道:“老夫不记得有亲呐……” 这时,卢氏实在是忍不住,走进了大堂,道:“公爷,您糊涂了,有亲。虽来往不多,但卢照龄与我同是范阳卢氏出身,算起来是我的堂弟。” 房玄龄其实是装出来的,朝中的官员,他哪个不知道。见卢氏忍不住出来了,他偷偷对李牧使了个眼色,介绍道:“李牧啊,这位是我的夫人。夫人呐,这位便是如今大唐第一俊才,逐鹿侯李牧。看看,是不是一表人才?” 卢氏恨李牧入骨,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由于担忧范阳卢氏的安危,只得挤出一丝笑容,道:“逐鹿侯能被陛下委以重任,如何能不是人才?老妪我听说逐鹿侯来了,特意换了诰命衣裳来见,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牧拱手见礼,笑盈盈道:“小子见过诰命夫人,夫人这身衣裳可真是漂亮,是几品诰命来着?” “夫封从一品国公,自是从一品诰命。” “哦!”李牧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沾了房相的光,我道怎么比我夫人的衣裳漂亮呢,原来如此。我不比房相,只是区区从三品军侯而已,所以我的夫人啊,也只是从三品的诰命,说起来,也是对不住我的夫人啊。” 卢氏的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她岂能听不出,李牧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他是在说,卢氏的一切荣耀,都来自于房玄龄,没了房玄龄,她什么也不是,就算是从一品的诰命,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房玄龄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夫人原地爆炸撒泼。但让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卢氏的脸色从难看到更难看,再然后竟然渐渐平复了下来。 “方才在门口,听到逐鹿侯谈及范阳卢氏,范阳卢氏是我的娘家,因此颇有几分担忧,还望侯爷不吝赐教,陛下对我这堂弟,是如何处置法?” “杀!” 李牧笑眯眯地说出这个字,更让卢氏胆寒。她从李牧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满不在乎,仿佛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如同杀鸡一样简单。 卢氏不甘心道:“只杀他一个?” “陛下仁慈,自然是只诛首恶了。”李牧笑道:“谁让他是民部侍郎呢?居其位而不谋其政,能管而不管,坐视粮价上涨,这样尸位素餐之人,死有余辜不是么?难道您觉着,他不当死么?” 没等卢氏说话,李牧又道:“他要是不当死啊,那死的人可就多喽。我相信卢侍郎是个轻生重义之人,若他知道死了他一个,可保数十人,想必他也是愿意甘心赴死的吧?” “您说呢?” 第463章 远来的商队 看着李牧笑嘻嘻的模样,卢氏觉得很憋闷。这是她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她是范阳卢氏的嫡长房出身,从小过得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因是女儿身,家中长辈对她也没有什么要求和苛待。家里的下人见到她更是规规矩矩,生怕惹怒了她遭到横祸。嫁给了房玄龄之后,房玄龄对她礼遇有加,不止是因为爱意,更重要的是开罪不起她背后的家族。 即便现在范阳卢氏的影响力渐弱,但在李世民还没登基之前,李建成做太子的时候,房玄龄作为李建成的眼中钉,得以保全的根本原因就是他是范阳卢氏的女婿! 房玄龄不是薄情寡恩之人,他记着这份恩情,所以对卢氏百般忍让。房遗爱和房遗直俩兄弟就更不必说了,他们见到卢氏大气都不敢喘。加上因“吃醋”一事斗过了李世民,卢氏的膨胀便无可抑制了。 吃瘪,还是头一次。且还是在年纪这么小的人面前吃瘪,更让卢氏挂不住脸。 就在她怒火中烧,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时候,李牧突然笑了。 “干嘛这么严肃啊!开个小玩笑啦!”李牧呵呵笑道:“刚才说的事情,那是轮到别人身上。换成了别人,杀了也就杀了。但是卢侍郎不一样啊,谁让他有个好堂姐,他的好堂姐还嫁了一个好宰相——陛下身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人臣之楷模,房相呢!” 卢氏摸不着头脑,看向李牧,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还不明白?”李牧来到房玄龄身旁,道:“房相料事如神,他得知此事,都没有调查,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也预料到了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所以房相便派房遗爱来找我,说要在我的身边某个差事。” “随后事情发生,又借房遗爱之口,告知卢照龄与您的关系。我以房相为楷模,见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如何能不给房相一个面子呢?但是陛下震怒,我又能如何?我是好说歹说,总算是求得陛下网开一面。以我的官声作保,留下了卢侍郎的小命儿。陛下是好不生气啊!他问我,此次若不杀一儆百,若山东士族再犯又当如何?我对陛下说,可设一衙司,专门负责巡查,这个衙司隶属在锦衣卫的麾下,号城管大队,由您的儿子房遗爱来担任六品队正。” 房玄龄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心中纳闷,我要是真有这么厉害,我就是孔明在世了,这也说得太玄乎了。忽然瞥见卢氏看过来,赶紧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错开了视线。 “说着话,今天就是约定的三天的最后一天了。我与房遗爱说好,三日之内,必须把这个城管大队给建立起来,若是做不到,陛下若不问起,也就罢了,若问起啊,我也没办法,只能是大开杀戒了。” 李牧说着又叹息,皱眉道:“要不老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我这不是当着您的面说您儿子不是,可是他也太不把皇命当回事了。三天马上就过去了,我连他的人都找不见。唉,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才来府上叨扰。尊夫人,房遗爱在家么?若是不在啊,您知道在哪么?他能不能办,给我句话,要实在是不行啊,我还赶着回陛下那儿回报,赶紧出动禁军,抓人杀头吧!” 卢氏被李牧这一通连消带打下来,大脑基本上已经是浆糊了,她呆呆地看向房玄龄,问道:“公爷,此事确实么?你怎么没跟我说起过?” 李牧赶忙给房玄龄递眼色,房玄龄也是老奸巨猾之辈,会意颔首,轻咳一声,道:“夫人呐,你的性子,我还不知么?怕你着急上火,怕你睡不着觉,这才跟儿子商量,防患于未然,尽可能保全你的娘家人。谁知你……唉,我倒是没什么,只是遗爱他,颇受了些委屈啊!” 卢氏也觉得过意不去,喃喃道:“这孩子也是,怎么不吭声呢。” 房玄龄适时道:“那孩子孝顺,怎敢忤逆你啊!” 李牧在旁边听着,早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但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懵道:“二位所言何意?房遗爱现在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告诉我啊,陛下那边还等我的话呢?明日若城管大队不能巡查,卢侍郎的小命可就悬了,人命关天,可不能怠慢呐!” 卢氏赶忙道:“逐鹿侯勿怪,老妪见识浅薄,还以为——唉,罢了,休提,我这就去叫遗爱出来。只是堂弟的性命,还请侯爷维护啊!” “这……”李牧为难道:“不敢欺瞒您,卢侍郎已为陛下所恶,就算躲过了这次,往后也是不好说。若想要稳妥,小子拙见,还是辞官还乡得好,否则——”李牧话没有说尽,又笑了,道:“我只是一个建议,您也不必太当真,毕竟我与山东士族关系不算好,若是一番好意被当成了另有目的,我可是有点冤了。我做我的事情,您想您的主意,只是隐患我已经明说了,他日若出了事情,勿谓言之不预也。” 卢氏抿了抿嘴,颇觉得有几分无力感,叹了口气,道:“老身明白了,多谢逐鹿侯。” “您客气了,还请快些把房遗爱叫出来,事情紧急,可怠慢不得啊。” 卢氏颔首,转身走出大堂回了后宅。房玄龄跟了几步,在门口目送卢氏走远,回头看向李牧,半天没言语。李牧悠哉喝茶,见房玄龄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放下茶盏,道:“房相何故这样看我?” “你小子……刚才你说的事情,到底是真还是假,陛下真动怒了么?” 李牧笑道:“自然都是假的啊,不是你让我编瞎话骗你夫人么?刚说的话就忘了呀?” “真的全是假话?” 李牧眯起了眼睛,道:“我这个人呐,胡言乱语惯了。真真假假也就那么回事儿,您要相信我的人品,还是真话时候多,假话时候少。” 房玄龄抿嘴不语,忽然也笑了,道:“老了啊,老了!后生可畏吾衰矣!” 说罢,俩人齐声大笑,笑过之后,一齐喝茶,颇有几分默契的样子。 …… 从梁国公府出来,房遗爱背了一个包袱,里头是换洗的新衣裳。走出坊门口,房遗爱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多谢了。” 李牧回头瞅了眼,道:“谢什么?” “我娘她……对不住了。” 李牧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妇道人家,想法多一点,也是正常的。你见过我老丈人么?他以前——哎呀,罢了罢了,不嚼舌根了。总之这回我把你救出来了,你就好好去做事情。我还没问你啊,人你招得怎么样了?可别一个人没招到,我可丢不起人。” “人都找的差不多了,平日里我的那些玩伴——”房遗爱瞅了眼李思文,声音低了一点,道:“李思文也都认得,都是熟人。” 李思文一愣,旋即明白,大怒道:“大哥,我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了。他们都是我的仇人,我在长安时,他们都揍我!” 没等李牧说话,独孤九接过了话去,冷冷道:“挨揍了还这么大声,我要是你,我就不提,没脸!” “我干嘛不提啊!”李思文理直气壮道:“当时我一个人,跟他们一群人打,我能不挨揍吗?我当时要是有我大哥,大哥再带着大个儿,还有你,咱们四个一起上,挨揍的就是他们了!” 独孤九翻了个大白眼,道:“我可不跟你们这些小孩动手!” “嗨呀,你说谁是小孩,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房遗爱赶紧拉着李思文,道:“小点声,你打不过他,心里没数么?” “我、我我……”李思文嘴巴嚅嗫了几下,还是识相地闭上了,确实打不过,嘴巴再硬也不是对手。 “好啦,吵什么啊。”李牧翻身上马,道:“那个,小爱呀,你去把人都叫上,让他们都来京东集,我要洗洗脑、啊那个……传达一下精神,顺便请大家吃个饭,往后加入了锦衣卫,大家可就是袍泽了,以前的过节就算了吧,以后谁要是再胡闹,可就是军法从事了,懂吗?” 房遗爱点点头,道:“我明白。” “走了!” 李牧喊一声,三人调拨马头,先一步回京东集去了。而房遗爱,则背着包袱,到各家通知去了。 …… 李牧带着李思文和独孤九回到京东集,离着老远,就觉得有些奇怪。京东集现在虽然比原来人气旺了一点,但相比东西两市,人还是相对来说很少。但是今儿是怎么了?大车小辆的都把坊门堵住了,哪里来的商队? “欸?” 凑近了一点,李思文忽然奇怪出声,又凑近了一点,李思文忽然笑了起来,加快了速度凑了上去。 李牧和独孤九赶紧跟着,李牧喊道:“怎么个事儿?你认识这些人啊?” “大哥,这是定襄的商队!全都是我的人!你快来,给你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第464章 发横财 “王大哥!” 进了坊门,李牧一眼就看到了正要往外走的王虎,从马上下来,笑着打了声招呼。王虎赶紧还礼,他打量李牧的气度,已与他临走之时,大不相同了。他随李思文走的时候,李牧才来长安城不久,虽然已经是侯爵,但其思维与地位,还没有完全的匹配,没有身居高位者的从容与气质。 王虎与之来往,还当他是在定襄做县丞时的李牧,还未意识到尊卑。 但此时的李牧,已经习惯了侯爵的身份。且他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或通过商贾之口,或见于李思文与他的信件,都传到了定襄。王虎自然是知道,李牧在长安城,如今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十七岁的从三品,古往今来,也就只有十二岁拜相的甘罗可与之比拟了吧。此时李牧的气度,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王虎只是李绩的亲兵,如何敢当这一声“王大哥?” “侯爷折煞我也,叫我王虎即可,不敢当一声大哥。” 李牧笑道:“王大哥怎么还疏远了,无论我身居何位,咱们都是在定襄城同生共死过的兄弟,怎么就当不得了,以后切莫提这样的话了。” 王虎见李牧不似作伪,只好应下这一声,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慨。 他是见过李牧落魄的样子的,当初在定襄城,李牧做县丞,带着一群流民修葺城墙,每天早出晚归,定襄毗邻沙漠草原,风沙极大,每日都弄得灰头土脸。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短短十个月不到,竟然已经是从三品的高位了。 “王大哥,你们这是刚到?怎么不歇歇脚,你随我来,今日我请客,咱们不醉无归!” “不不不。”王虎缓过神来,连连摆手,道:“酒今日就不喝了,我尚有老母在堂,这许多日子不在身边伺候,已经是大不孝了。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先陪伴母亲,还望侯爷能体谅则个。” “哦,既是孝心,我不便阻拦,反正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走,以后再聚也是一样。”说着,李牧把手里的缰绳递给王虎,道:“走路太慢,骑马去吧。” 王虎归心似箭,也没有客气,道了声谢,翻身上马走了。 李牧目送一段,回过头,忽然面前出现一个全身披挂的小将,好一个英姿飒爽。李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道:“来者何人?” “姐夫,是我啊,我是根生!” “根生?”李牧上下打量了一下,蹙眉道:“你是根生?怎么长这么高了,还壮了,哎哟哟,都长胡子啦!”李牧摸了下自己一根毛都没有的下巴,多少有点没底气,含混不清道:“挺好,没少胳膊没缺腿儿。见过父母没呐?见过你姐姐没呐?” “见过啦!专门在这儿等你的!”白根生的性格,比走的时候,要开朗得多了。不像从前那般憨傻,多了几分机灵。忽然他看到了李牧身后戴着面具的独孤九,微微蹙眉,道:“姐夫,这是……” “这是我的义弟,你没见过他。他叫独孤九,也是你的哥哥。” “哦。”白根生笑了笑,抱拳道:“白起见过哥哥。” 独孤九下意识回礼,被李牧挡了一下。李牧皱眉看着白根生,道:“小子,怎么走了几个月,名儿都改了?你不是白根生么,怎么改叫白起了?你知道谁是白起么?这个名儿是随便叫的?” “姐夫,白根生这名字太像村夫了。我如今已经是队正了,我们将军说了,我的未来不可限量。早晚有一日,我也能成大将军。你不要小瞧人,我这几个月可是看了不少书,我当然知道白起是谁,我就是要做这样的大将军。以后不要叫我根生,我改名叫白起了,我爹都同意了的。再说,我姐不是都改名了么,凭什么她能改名,我就不能改名,我就要改!” “哎呦喂!”李牧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白根生的后脑勺,骂道:“真是出息了啊,敢跟你姐夫顶嘴了?还拿你姐说事儿,你跟你姐能比吗?你姐嫁了个好夫君,她的好夫君我御赐从三品军侯,为她挣下从三品的诰命,这才改了名字。但就算是改了,在家里不还叫巧巧呢么?你小子一个没品没级的队正,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儿,还摆上谱了!你来跟我说说,哪个将军看出你未来不可限量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瞎子竟能混上将军了!” “是我呀!”李思文颠颠跑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珠光宝气的皇冠,笑嘻嘻道:“大哥,我可不就是根生口中的将军么?你忘了,定襄是我的领地,我就是折冲都尉将军啊。我也没说错,他的姐夫是李牧,那自然不可限量啊,哈哈……”见李牧面色有变,李思文赶紧打岔,把话题转移到了皇冠上面,道:“大哥你看这个冠冕如何?不错吧?你猜猜,我是从哪儿搞来的?” 李牧结果皇冠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路,不过看上面的宝石个头都不小,料想价值肯定不菲,道:“猜不出,哪儿来的?” “大哥,说了你可别羡慕我。”李思文忍不住嘴角上扬,嘚瑟道:“我虽没你本事,但我有一样还行,我的运气好呀。我不是另盖新城了么,盖新城是不是得挖地基?挖地基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我挖出来一个墓穴!这个皇冠,就是我从墓穴挖出来的,你看这宝石,能值不少钱吧?” 李牧听到这话,手一哆嗦,皇冠掉在了地上,哭笑不得道:“你、你小子可真是……刨坟掘墓啊你?缺不缺德?”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李思文赶忙辩解,道:“谁让它在我新城底下了,我还没嫌晦气呢!”他弯腰把皇冠捡起来,擦掉上头的尘土,道:“我猜这肯定是从前某个突厥的首领,在咱们中原抢走的东西,陪葬在了他的墓穴里。过了不知多少年,落到了我李思文的手上,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我把这些财宝挖出来,换成粮食再运回定襄,养活那些流民百姓,难道不比在地底下埋着好么?” 这话李牧还真没办法否定,李思文同志的觉悟还是很高的。只是苦了这个墓主人,死了不知多少年,还让人刨出来了,攒了一辈子的财宝被洗劫一空,而且这劫匪还没有一丝的愧疚,说起来多少有点可怜。 李牧蹭了蹭鼻子,问道:“你给人家埋上没有啊,挖了人家的墓,再不给埋了,可有点不仗义了。” “埋了埋了,我能差事儿么、”李思文一本正经道:“流民里头有个人以前是突厥人的法师,我叫他处理,他按照突厥人的习俗,火葬了。” “……”李牧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抿了抿嘴,问道:“然后呢?” “一半撒向天空,一半撒向河流了呀。” 得嘞,不但是刨坟掘墓,还顺带手挫骨扬灰了。 李牧瞬间有点头疼,这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兄弟么?怎能没人性至此啊!李牧叹息一声,勾住李思文的肩膀,问道:“挖出来多少财宝,快带我去看看。” 独孤九听到这话,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听刚才说话的意思,他还以为李牧得训斥李思文几句,谁想到竟然是这样!他现在有点明白,为啥李牧把李思文当最好的兄弟了,敢情俩人就是一丘之貉!李思文这厮虽然没心没肺,但他胆大包天的时候,活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李牧,区别就在于,李牧是心里有底才去干,而李思文是上了头就干,根本不考虑有底没底。但俩人无耻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的。 白根生跟在后头,听到独孤九的叹气声,嘿嘿笑了,道:“哥哥,习惯就好,我们将军在定襄的时候,比现在还不要脸,在这里他已经收敛很多了。” 独孤九呆道:“为何?” “因为我姐夫是最不要脸的啊,他都是跟我姐夫学的。” “……”独孤九已经彻底无语,不想说话了。 来到凤求凰的后院儿,李牧算是开了眼界了。打开一箱子,金银财宝,再打开一箱子,玉石器具。他随手拿起一个玉碗,晶莹剔透,竟然找不到刀斧的痕迹,宛如天然一般。这等水准的玉器,搁在他前世,随便也是几个亿的价格啊! 怪不得现在市面上都没这么好的东西了,敢情都让前人埋在墓里头了。 李牧啧啧称奇,道:“挖的好啊,贤弟啊,让此等宝物重见天日,你的功劳大大地啊!” “小事小事。”李思文谦虚道:“我也只是尽了绵薄之力罢了,不过我已经组织了一个挖掘队,找了有经验的牧民做向导,在定襄附近大肆寻找,一旦找到了无人认领的墓,就给它挖开看看。我是这么想的,建设定襄需要钱呐,如今这年头,找谁要钱谁能给啊,还得是自力更生。这些宝贝埋在地下太可惜了,是该给它们找个识货的主人了。大哥,你觉得能卖上钱么?” “能能能,太能了。过几天,咱们就搞个拍卖会……”李牧随手打开另一个箱子,里头竟然是一箱画轴。 “这是什么?”李牧拿起一个打开,吓到结巴:“兰、兰兰兰亭序?” 第465章 亟需教育 这是挖了谁的墓啊! 李牧把东西拿出来,看得是胆战心惊。这些财宝,金银玉器暂且不论,这些字画是哪儿来的?按李思文所说,这都是在定襄新城所在的位置挖掘出来的,定襄新城就在定襄旧城的旁边,那个位置相对中原,已经是很西北的地方了,这里如何能埋着这么多来自于中原的字画呢? 李牧细细琢磨,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从唐朝往前头数,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自东汉灭亡之后,中原开始进入战乱。后三国归晋,先有西晋,但是西晋没有坚持多久,由于内附的部族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摩擦不断,终于爆发了战争,西晋灭亡。西晋皇族司马睿南渡,在江南建立了东晋,王羲之就生活在这个年代。 而此时的长江以北,则诞生了许多国家,史称“十六国”,十六国后被“前秦”统一,前秦挥军南下,与东晋决战于长江,这就是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 淝水之战,东晋虽取得胜利,却也是惨胜,为日后国灭埋下隐患。而前秦则因此解体,由北魏取而代之、后又有东魏和西魏、北齐和北周五个朝代,南朝则是“宋齐梁陈”,直到隋代北周,一统南北。 而在隋代北周的这个时期,也是突厥汗国最强盛的时期。囊括了“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北至北海五六千里”的广大区域,其领土面积,已经超越了隋朝。隋文帝杨坚是一个有远见的君主,他意识到突厥汗国再继续壮大下去,早晚有一日会挥军南下,届时隋朝不一定是突厥铁骑的对手。 开皇二年,突厥沙略可汗命阿波可汗南侵,但被隋军击败。隋文帝借机使出各种分化的手段,终于使得突厥汗国分裂,成为东西突厥。而西突厥的首领,是为达头可汗。 达头可汗又与东突厥都蓝可汗联盟,反对与隋朝结盟的染干可汗。染干可汗兵败逃亡隋朝,被隋朝立为启民可汗,达头又自称步迦可汗,进军东突厥,妄图成为突厥共主。启民可汗得到隋朝的支持,反攻达头可汗,双方激战正酣,启民可汗派遣使者到达头可汗麾下的原东突厥部族游说,说服他们临战倒戈。达头可汗控制不住,兵败如山倒,随后逃亡吐谷浑方向,死在路上。 相传,达头可汗四方征战,攒下了不菲的财宝。但他的财宝随着他的去世,成为了一个谜团,无人知晓在何处。而定襄所在的位置,正是从中原逃亡吐谷浑的必经之路。再联想到李思文挖掘墓穴的位置,难不成达头可汗没走到吐谷浑,死在了半路,也就是现在定襄的位置,他的财宝也都随着他陪葬了,就是眼前的这些? 若是真的,达头可汗也是够倒霉了。 真真假假,李牧也分不清。他也没想搞清楚,因为就算搞清楚了,也没啥用处,如今墓都已经挖了,若说得罪人,那也得罪得死死的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也没用了。 简单清点了一下,金银玉器十七箱,书画卷轴六箱。数量上,没有颉利的财宝多,但是价值上,却要高过颉利的财宝。不算字画,也有三十万贯上下。 这是因为这些箱子里,大多是金银这些贵金属。而颉利的财宝中,有不少的铜钱。铜钱堆儿大,但是不值钱,金银则相反。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李牧的猜想,试想一下,达头可汗是战败而逃,自然是捡着值钱的带,难道要弄几十辆车把铜钱都带上么? “大哥,你帮我收购一批粮食,我得带回去给流民吃。剩下的都给你了,我知道你用钱,要不是我运气好,我还帮不上你呢,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拿去用吧!” 听到这话,李牧一点也不意外,独孤九倒是挺意外,不由多看了李思文几眼。他是独孤阀的继承人,虽然对钱财的事情不甚关心,但是眼界还是有的。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大概值多少钱,完全没想到李思文竟然这么大方。粮食的价格,如今已经被李牧打下去了,他虽然不知道定襄有多少人要吃饭,但满打满算,十万贯收粮也是足够了。 剩下的至少也有二十万贯,说送就送了?这家伙就这么大度,这么不计较么? 李牧笑了笑,道:“我也没打算跟你客气啊,你都送我家里来了,我还能让它出去啊?小老弟啊,你有点想多了。” 李思文苦笑道:“大哥,你好歹也感谢我一句啊,这好多钱呢!” “唔——”李牧想了想,点头道:“谢啦。” “欸!”李思文咧嘴笑了起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耐,只让李牧帮着帮那,他一点也帮不上李牧什么。二十万贯换来李牧的一句“谢啦”,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李思文是觉得挺值的。 更主要的是他心里有底,李牧的性格,是不可能占他便宜的。这些钱也就是寄放在他这里,等到定襄那边有用的时候,李牧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是兄弟之间的默契,没有必要说得那么细致。叫来人把箱子都抬进了库房,李思文也带着白根生出去安排商队的人住宿和休息了,李牧大手一挥,又从账上支出五百贯,摆下了流水席款待商队的小伙子们。他们能把这些金银财宝完整无损地护送到长安,功劳不小,值得这一顿酒肉。 除了招待这些商队的人,李牧也额外留出来三桌,准备招待城管大队的人。但是左等人不来,又等人也不来,李牧的脾气上来了,对独孤九嘀咕了几句,独孤九飞身上马,直奔程咬金的禁卫营。 过了约有两刻钟,独孤九回来了,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一员玄甲小将,正是程咬金的长子程处默,他的身后,则是一队禁军,都是全身的披挂,杀气腾腾。 正准备吃饭的商队护卫们见到了这些禁军,吓得都不敢拿筷子了。还是李思文出面安抚,才确认了这些人不是来找他们的麻烦,但也都是大气不敢出,吃东西都不敢发声,小心翼翼。 又等了一刻钟,坊门口终于出现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的影子。走在最前面的是房遗爱,他不住地回头催促,但是很显然,没几个人听他的话。 李牧面沉似水,看着人都进了坊门,对程处默点了点头。 “列阵!” 程处默高喊一声,禁卫拔出兵刃,冰冷的刀刃,散发着幽兰的寒光,周遭的空气立马下降了好几度。 “擒敌!” 一声令下,程处默一马当先,冲向了两眼发懵的纨绔们。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人马已到近前。杀当然是不能杀的,禁卫们都用的是刀背,一下一个,精准地打在纨绔们的后脑勺上,瞬间倒地。 有几个是将门之后,耳濡目染学了几手,下意识地反抗。但他们哪是禁卫的对手,三两下便败北,被生擒捆成了粽子。 房遗爱是程处默亲自动手,过了不到五招,被程处默拎着后脖领子提了起来,奋力挣扎也挣不脱。程咬金和房玄龄都是秦王府一系的人,两家的孩子自然也是认得的。虽说是一个辈分的,但程处默的年纪,要比房遗爱大上不少。房遗爱的年纪,大体上与程家老二程处亮差不多。见到程处默,房遗爱要喊一声哥哥。 突然遭到袭击,房遗爱哪能不懵,看到程处默的脸,赶紧喊道:“哥哥,哥哥,快些放我下来,我是房遗爱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为何要揍我们啊!” 程处默这几日,因得知要去定襄给李思文做手下的事情,心气正不爽呢,听到他的喊声,没好气道:“我奉左领军大将军之命,听候逐鹿侯调遣,逐鹿侯命我等擒尔等,尔等束手就擒就是,废话越多,吃的苦头越多。” 说罢便不再理会,提着房遗爱来到了李牧面前,而此时其他纨绔,也都在禁卫的看押下,被带了过来。 房遗爱的眼泪含在眼圈儿,悲愤地看着李牧,道:“侯爷,这是为何,为何要打我们?” 没等李牧说话,人群中有一人喊道:“我知道了,你是李思文的大哥,我等都揍过李思文,你便是为他报仇,找禁卫揍我们!” 有人带头了,自然有人附和:“噫!还道是什么英雄豪杰,原来也是仗势欺人之辈,寻仇自己来啊?借他人之手算什么本事?不服单对单,谁怕谁是孙子!” 李思文走过来,刚好听到这句,登时撸胳膊网袖子,叫道:“杜荷,你莫叫嚣,来来来,你出来,今天看我不把你打得你娘都不认识你!” 那叫“杜荷”的小子也不是善茬,听到李思文的叫喊,也没二话,直接便顶着脑袋上的大紫包站了出来,撸起胳膊就要跟李思文干仗。李思文自知不是对手,往后一跳,把白根生推倒了前面,叫道:“我如今贵为子爵,折冲府将军,跟你这没身份的小卒打太失身份了,我让我麾下小卒与你对战,方合乎情理,你打得过他,在跟我打也不迟。” 杜荷看了眼白根生的个头,心里头有些发憷,不接这个茬,讥讽道:“就知道躲在人后的懦夫,就算成了子爵,也是丢人现眼,跟你大哥一个样!” 此言一出,李思文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他把白根生拉到了身后,盯着杜荷的眼睛,道:“杜荷,你说我怎么都行,念在是从小一起长大,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说我大哥,我可跟你没完,来来来,出手吧,不就是打架么,今天老子奉陪到底了!” 说着抡起拳头就要往前冲,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前面,李思文赶紧收回拳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戴着面具的独孤九。 杜荷看到独孤九,恼火道:“你是干什么的,我们打架关你屁事!” “他大哥也是我大哥,你当着我的面骂我大哥,不关我事?” 独孤九冷笑一声,看着面前的纨绔们,道:“你们也别观望了,今天我要教育你们一句话,祸从口出,这小子出言不逊,我就要揍你们,来,别耽误时间,一起上吧!” 杜荷大叫道:“这小子更狂妄,我们有十几人,还能怕了你么,大家伙一起上,不能让他小瞧了……” 房遗爱赶紧拦着:“千万别啊,你们不是对手!” 都是血气旺盛的年轻人,他一个人如何能拦得住?十几个少年人发了声喊,禁卫们也没拦着,一起冲向了独孤九。 李思文咧着嘴闭上了眼睛,他不是为了独孤九担心,而是担心这些发小儿,干嘛不好,为啥要找死啊?你们怕是不知道什么是绝望吧! “嗷……疼死我啦!” “啊……折了折了,大哥饶命!” “救命啊——” 一阵惨叫过后,地上倒了一片,再看独孤九,甚至胳膊都没动,让了两只手,光是用脚踹,就把一群纨绔少爷给踹倒了。 独孤九看向最后一个站着的房遗爱,房遗爱叹了口气,蹲了下去,眼巴巴地看着李牧,道:“侯爷,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揍我们啊?不是你让我们来这儿的么……” 李牧冷着一张脸,道:“我让你去叫人,我问你,现在过了多久了?” 房遗爱仰头看了眼天色,支支吾吾道:“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房遗爱的声音小了不少:“一个时辰多点……” “多多少?” “半个、大半个、” “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房遗爱不敢吭声,李牧又来到杜荷的面前,伸手抓住他的发髻,把他拎起来,低头看着他的脸,道:“杜荷,我要没记错的话,你是莱公之子。你可还记得,你父亲的后事,是谁料理的?” 杜荷也不言语了。 李牧把他扔下,深吸了口气,道:“你们这群渣滓,辱没了你们父辈的名声,简直是不可救药。我本来对你们就没有什么期待,但心里总想着,至少也能是个人吧。但现在看来,你们连牛马都算不上,牛马尚能耕地,你们只能造粪!” 李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在你们父辈的面上,我,逐鹿侯李牧,有必要教育教育你们了!” 第466章 纨绔克星 就在众纨绔胆战心惊,不知自己将遭到何种待遇的时候,李牧忽然龇牙笑了,道:“教育,是明天的事情,今天找你们来是吃饭喝酒,都别客气啦,那边是你们的位置,入座入座,不醉不归!” 见李牧这热络的样子,众纨绔彻底的蒙了,这是什么路数?刚刚还仿佛狂风骤雨,转眼就雨过天晴了?坊间传闻逐鹿侯喜怒无常,看来所言非虚了。 “不吃?” 李牧见众人不动弹,脸有撂了下来,冷声道:“你们不吃,我就得找人喂你们吃了?你们是想自己吃,还是我找人喂?” 众纨绔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禁军,咽了口吐沫,都道自己吃。 李牧哈哈大笑起来,道:“吃好喝好,我不喜欢有人浪费,哪张桌剩了,哪张桌的人就把桌子给我吃了!思文,你看着他们。” 李思文顿时乐了,摩拳擦掌,笑嘻嘻来到众纨绔身边,道:“哥几个,来呀,别愣着了,入座啊!” 众纨绔有气不敢发,一个个面无表情坐下了,这会儿传来李牧的喊声:“半个时辰吃不完,我就扒开你们的嘴灌进去!” 仿佛催命符一般,众纨绔听了哪里还敢怠慢,都忙不迭地吃了起来,有那胆子小的,顾不得拿筷子,直接用手抓起来吃,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李思文在旁边看着,多少有些可怜他们了。一群不知好歹之人,谁都敢惹?一下子多年以来的憋闷全都不见了,开心地哼起了小调儿。 李牧无奈摇了摇头,勾勾手,把程处默等人叫道了一边,吩咐了一通,各自办事去了。 半个时辰后,众纨绔吃完了桌上的酒肉,都打起了饱嗝儿。程处默来到众人跟前,冷着一张脸,道:“都吃完了?吃完了过来吧!” 房遗爱是召集这些纨绔的人,刚刚吃饭的时候就没少挨埋怨,见程处默又要带他们走,赶紧凑过来问道:“哥哥,侯爷叫咱们干啥去?” “搭帐篷,睡觉!” “我要回家!”杜荷插话道:“我爹去世之后,我娘每天都要看着我睡着才返回自己房间休息,这是孝道,你们也要干涉么?” 程处默回头瞧了眼,嗤笑一声,道:“杜荷,这话你跟我说不着。有能耐你找那位去说、”程处默往李牧所站的位置指了一下,道:“你可别忘了,你爹的后事都是他打理的,你们杜家可欠着他的人情呢。你娘要是知道你冒犯了他,还不得家法处置你?” “哼!”杜荷不出声了,程处默说得没错。杜家家规森严,若是知道他冒犯了李牧,少说也得是三十鞭。三十鞭下去,皮开肉绽,没个三两月将养是不可能好的。 沿着路往东走,过了凤求凰,又过了擂台,到了一处挨着城墙的空地。这里已经被禁卫清理了出来,搭帐篷所需要的东西,也都堆在旁边。 程处默来到一处空地,道:“时候不早了,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如何搭帐篷,都用心点学。走你们是走不了了,今天开始,你们就要在这儿生活了,帐篷搭不好,就得睡墙根,学不学你们看着办。” 有人叫道:“我不学,我偏不信李牧敢冻死咱们!” 程处默瞧过去一眼,也不劝,低头捡起杆子,开始搭起了帐篷。一时间纨绔们分成了两拨儿,有的抱着膀子卖单儿,有的则认真地学。搭帐篷不是多难的事情,不一会儿就有学会的了,三两个凑在一起开始干活了。而那些倔强的少年,见没人管了,互相看了眼,转身想要溜走。 还没等走出十步,忽然一支箭矢自城墙上射下来,扎在他们面前一步远的地方。众纨绔骇然回头,只见城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队禁军,个个拈弓搭箭,看箭头的方向,竟然是瞄准着他们! 程处默的声音传过来:“忘了跟你们说了,把你们安置在这儿,就是方便城墙上的禁军‘照顾’你们,距离城墙一箭之地是你们的活动范围,若是没有提前报告而出了这个范围,出了任何事情,都得自己担着。” “我要找我爹!” 有人大喊,随即连成一片。 程处默笑了起来,道:“你想找你爹是找不着了,得等你爹找你了。不过你也得掂量掂量,你爹是谁。你爹要是不如我爹,估计你爹来了也没戏,还是老老实实的,让你干嘛就干嘛,废话多了,累的是自己。” 叫喊的人听到程处默这样说,都在心里掂量自己的爹是不是够斤两。掂量的结果是,可能未必够。要知道程处默的爹,那可是长安城的混世魔王程咬金啊。当今朝堂之上,有几个人敢称自己在程咬金之上? 这么一想,打算溜走的纨绔,也都相继认命了。回到人群中,拿起搭帐篷的材料,看着别人怎么干,也开始干了起来。 京东集这头,酒足饭饱,李思文带着商队的人走了,他早就在西市为商队的人包下了院子居住,这便带去安置了。至于白根生,自然是与白闹儿和王婆团聚。白闹儿找了不少帮闲帮忙打扫街道,李牧和独孤九见没啥事儿了,也就从后门回了家。 独孤九到家换了身衣裳又走了,他最近晚上都不在凤求凰住。李牧知道,却也没问,他知道独孤九干什么去了,擂台赛马上就要开始了,独孤九这些日子都在与江湖人打交道。 李牧进屋,发现只有李知恩一人在,便问白巧巧干嘛去了。得知是去了白闹儿那里,也不意外。白根生毕竟离家好几个月才回来,当姐姐的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而且离得这么近,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夫君……”李知恩凑过来,帮李牧把虎皮裘脱了,小手儿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的腹肌上头乱摸,李牧按住她的手,道:“小丫头,又干嘛?你不叫我主人,叫我夫君,我心里就没底,总觉得你又要有什么新花样了。” “先适应一下嘛、”李知恩不满地嘟起了嘴巴,哼道:“还说都是夫人呢,其实还不是分了尊卑高下。我叫主人就听得惯了,叫夫君就不成,哪有这么偏心的呀。” 李牧倒在床上,把靴子蹬掉,道:“这可不是偏心,这叫做规矩。我可以待你们如夫人一样,但是夫人就是夫人,侍妾就是侍妾。不要说我只是个小小侯爵,就算是陛下,不也只有一个皇后么?这事儿没法比的,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李知恩也爬到床上,趴在李牧旁边,往他身边挤了挤,撒娇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啊,你这么煞有介事的干什么?人家做不了夫人,羡慕还不行啊?” 李牧转过身,抬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道:“不该想的事情就不要想,想多了就容易产生不该有的想法。你又精又灵的,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哦……”李知恩嘟了嘟嘴,挤进李牧的怀里,噘着嘴巴不吭声了。 李牧轻轻揽着她的腰,岔开话题问道:“成亲的事情筹备得怎么样了?不用想着省钱,咱们现在日子过得去……说实在的,成个亲,就算使劲的花,又能花几个钱,再说我李牧成亲,长安有头有脸的,谁不得随点礼啊,怎么都找补回来了。不用省啊,捡贵的来!” “不要。”李知恩嘟着嘴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做一件好看的衣裳成亲时候穿,然后在院子里摆几桌酒,把亲戚朋友请来吃顿饭,也就行了。不用要什么排场,我不喜欢。” “啊?”李牧扭过头去看李知恩,道:“该不是生气了吧?怎么说起赌气的话来了?你不是很期待成亲么,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哎呦……”李知恩爬到李牧身上,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是很期待啊,但是……你和夫人成亲的时候,都是一切从简的。我是二夫人啊,要是我大操大办,外人会怎么看啊?夫人心里也会不舒服吧,所以我想了又想,还是简单些。”忽然李知恩笑了起来,在李牧脸上啄了一下,道:“其实能嫁给主人就很好了,多大排场,本来就是不重要的事情。不过,我有个请求,想跟主人商量一下。” “嗯,说啊。” “主人,咱俩成亲,能不能穿我们高句丽的衣裳啊。我小时候见过成亲时候穿的衣裳,可好看了,我也想穿一回。” “哦……”李牧没怎么想,点了点头,道:“行啊,明天你去对面,让鸥找裁缝给你做。” “我才不用她帮忙呢。”李知恩一个大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哼道:“我们高句丽的女儿家,都是自己做嫁衣的,我明天买了布匹自己缝,等到上元节成亲的时候也缝完了,用不着别人帮忙。” “呵……”李牧笑了一声,道:“好吧,也随你,大不了上元节的时候,咱俩裹着一匹布拜堂好了。” “少看不起人、”李知恩哼了一声,道:“我一定能做好!” “有这份斗志就很好了。”李牧把李知恩搂在怀中,轻轻闭上了眼睛,嘟哝道:“往后少吃点醋,就比什么都强了。” “嗯、”李知恩应了声,靠在李牧的肩膀上。忽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李知恩赶紧起身,瞅了李牧一眼,下床迎到门口:”夫人回来了啊?我去找小竹去库房点数。” 白巧巧应了声,进屋看到李牧在床上躺着,来到李牧跟前,李牧伸手拉了白巧巧一把,白巧巧跌在床上,嗔怪地横了李牧一眼。 “夫人呐,根生不是活蹦乱跳的么?又不是明天就走了,你还不放心啊?这都这么晚了,不知道早点回家关心一下你的小宝贝么?你看看我这脸红成什么样了,你都不知道关心我——” “你不是喝酒了么?”白巧巧伸手在李牧的额头摸了一下,道:“一点都不烫,让你少喝点也不听,喝多了还怨我。” “就怨你。”李牧嘿嘿笑道:“谁让你是我娘子呢?娘子啊,今天夫君乏了,咱们早点歇息呀?”说着李牧便伸出手去解白巧巧的衣裳,白巧巧羞红了脸,拍掉李牧的手,道:“没个正经,我想与你说个事儿。” “嗯……也不耽误啊、”李牧手下没停,白巧巧红着脸白了他一眼,却也没阻止他。 李牧把脱下来的衣裳丢到角落,拽过被子盖住俩人,侧着身体看着白巧巧,道:“说啊,什么事儿?” “夫君,过了年,根生也十六了。” “哦,咋了?” “爹刚刚跟我提……”白巧巧抿了下嘴,小声道;“说是打算给根生找个媳妇儿,他不敢跟你说,想让我跟你说一声……看能不能,能不能给根生找个……” 李牧听出来意思了,眉头皱了起来,道:“找个啥?大家闺秀?” 白巧巧听出李牧语气不对,赶忙道:“爹的意思也不是非得大家闺秀不可,就,就家世好一点的就行。” “好是多好?”李牧的声音冷了下来,道:“我这个老丈人啊,看来是又要犯毛病了。我跟他说的话,他可能是全都忘了。明天我找他问问,看他想找个什么家世的。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么?还挑起家世来了!” “夫君。”白巧巧见李牧生气了,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撒娇道:“夫君不要生气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也不能说爹错了。你看他的女儿不就找了个好夫君么?当然也想儿子能娶个好媳妇了,我这不是问你的想法么,也没说非得让你管啊。”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不跟你犟。要说我老丈人的闺女,确实是找了个好夫君。”李牧嘿嘿笑了起来,白巧巧很少撒娇,但每次撒娇,李牧都顶不住,本来有点生气,也化于无形了。 李牧想了想,道:“要问我的意见啊,我的意见就只有一个,这事儿还是看根生自己。得看他喜欢什么样的,作为姐夫,我只能说,该支持的时候,我会支持他,不让他被别人瞧不起。至于说家世对这种事情,你告诉你爹,也别羡慕。就像我义弟李思文,那可不是看我的面子,人家是国公对国公,门当户对。咱们这个家世,自己还没数么?比谁都比不上,可别挑了,留点脸吧。” 第467章 造化 “我也是这样想。” 白巧巧依偎在李牧的怀里,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我爹他的样子你也知道,他总想着攀高枝儿。” “不用管他,明天我去找他说。” 白巧巧想了想,点点头,但又不放心,又道:“你说话的时候注意着点,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我爹呀。” “知道。” 李牧应了一声,打起了哈欠。本来十分有兴致的夜晚,因为提起白闹儿的事儿,一点兴致也无了。白巧巧也看出来李牧没兴致了,心中歉然,但老夫老妻之间,也没必要抱歉来抱歉去的,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李牧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白巧巧已经去前院忙活事儿去了,只有李知恩还在。她坐在桌边盘账,桌上有个托盘,上面盖着盖儿,起到保温的作用,是给李牧留的早餐。 见李牧醒了,李知恩把账本合上,过了伺候他穿衣。 被人伺候穿衣这件事,是最近李牧才发现的自己身上的臭毛病。而且是那种,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习惯了,什么时候习惯的,却不自知。从这一点上,便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多么腐朽的坏习惯。 一个人,穿衣吃饭都要人伺候,岂不是成了废物吗? 不过,话也分怎么说,有时候当个废物也挺好。 李牧伸着手站着,任凭李知恩来回前后地帮他把衣服都穿好,又接过漱口水漱了口,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在了桌子前头。 李知恩帮他把盖子打开,里头是一大碗馄饨,一碟牛肉。从馄饨的模样上,可以很轻易地看出来,这是白巧巧早起包的。李牧看着碗里大小均匀的馄饨,不禁哑然失笑。这是他和白巧巧之间的默契,若是白巧巧哪里惹他生气了,第二天早上就会包一碗馄饨,不说是道歉吧,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白巧巧性格乖巧,她自己从来也没惹李牧生气过。所谓的“气”,也都是因为她的家人。其实都是小事儿,李牧从未放在心上过。活了两辈子,李牧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是百分百完美的,总得有点瑕疵。白巧巧这个人,已经足够完美了,这么完美的一个媳妇儿,凭什么就落到你李牧的头上呢?总得有点什么勾着,于是白闹儿就出现了。 一个完美的媳妇儿,加上一个极品的老丈人,这样的搭配,才合乎情理。要是媳妇儿也好,老丈人也好,那还不上天了啊? 不过好在,自个儿有本事,老丈人再极品,也逃不出五指山去。 李牧啼哩吐噜吃完了,在李知恩的叫声中在她脸上啃了一口,哈哈大笑着跑了出去。先到了白闹儿的杂货铺,也没废话,直截了当地把事儿说了一遍,也没给脸色,也没大呼小叫,却把白闹儿吓得够呛。李牧都多久没特意来他的杂货铺了,突然来说这么个事儿,白闹儿自然就多想了一些,心里头不禁打鼓,李牧到底是生气到了什么程度。现在他和他的老伴儿,还有他的儿子白根生,都是仰仗着李牧的威望过日子,容不得他不小心。 李牧也没管他怎么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了,转身就去了城墙边儿,那里还有一堆纨绔等着他去整治,那有空跟白闹儿磨叽。 送李牧走了,白闹儿心里还是不放心,嘱咐老伴儿一声,收拾了一下,便去凤求凰找白巧巧去了,若是不探听个清楚明白,他的觉都够呛能睡着。 …… 城墙根儿,众纨绔已经要哭了。准确地说,是已经有哭的人了。房遗爱找来的这些人,出身都不低。身份若是低了,也跟房遗爱厮混不着。身份是不低,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尴尬处,那便是,他们都是各家的次子,或者说是三子、四子,就是没一个长子。 因为长子是要袭爵的,就像房家的情况一样。身为长子,担负家族兴衰,那有空像次子或者三子、四子那样厮闹? 秦怀道打李思文算是个例外,一来是为了亲妹子,再者,也是跟秦琼身体不好有关,对秦怀道疏于管教了。其他的人家,就拿最不靠谱的程咬金来说,他也是把长子安排在了禁卫中才能放心。 而这些纨绔们,也清楚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若是老爹功劳高,像是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也许以后能做个驸马。这是最好的情况,也是最坏的情况,好是好在衣食无忧,毕竟娶公主,家里头得拿出来不菲的彩礼,而宫里头也陪嫁不少东西,且结了婚之后,还有皇产,田地等等,钱的方面不用愁了。但是坏的地方也是很明显,娶了公主就不能纳妾,这也是其次,主要是这帽子好像就得带点颜色了。不说唐朝,往前找,隋、北周、北魏等等,哪个朝代的公主,私生活好像都不怎么检点,像是一种风尚般,没几个面首都不好意思出门似的。 比作驸马次一等的,可能会去外地做刺史,或者地方官。这就更惨了,地方官啊,那可是门阀世家的地盘。到了地方上,不作为,对不起皇恩浩荡,作为吧,门阀世家处处掣肘,也不可能让你有作为。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受夹板气。 最不济的,老爹死了之后,大哥给分点田地,不求大富大贵,也能混个温饱,做个悠哉的富家翁。但此时,可就没势力了。老爹能庇护着,大哥可不一定,更有倒霉的,大哥心狠些,也许田地都不给你分。 面对这样已知的未来,有几个还能提得起斗志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过一天开心一点,谁管以后如何? 别看面儿上都像个人似的,其实都是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早上被薅起来,绕着京东集跑了三圈,现在能站起来的都没几个了。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喊骂,现在已经连喊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有那堆在地上的,连喝水都懒得去舀,抓起城墙根的雪,也不顾脏不脏了,直接塞进嘴里头。 就在这个时候,李牧笑眯眯地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众纨绔都觉得面熟,又有点不敢认,等走到跟前了,才有人认出来,震惊道:“是、是长孙哥哥!” 长孙冲不动声色,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牧身后,见李牧点头了,他才走到前面,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竹简。 众纨绔不明所以,有跟长孙冲关系好的,忍不住大叫:“哥哥快些救我们,李牧这厮要杀人!” “哥哥,你怎么瘦了?你到底是不是长孙哥哥?” 长孙冲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冷声道:“休得乱攀交情,现在我是你们的教习,负责传授你们典章。我手里拿的,是我昨夜,根据恩师的教诲,编纂出来的长安城管理执法条例。从今天开始,你们每日上午练体能,下午学习这条例,大年初一之前,务求倒背如流,谁要是背不下来,后果自负!” “大年初一?那不就是三天之后么!这么长的竹简,谁背的下来啊!” “不如打死我们!” “对,直接打死我们算了!” 李牧突然笑了,只见他抬起手,众纨绔顺着他的手抬头,看到城墙上的禁军竟然在拉弓。 “我呢,不能杀了你们。但是,我会让你们吃点苦头。三日之后,谁要是背错了一个字,我就让禁军在你们身上肉厚的地方开个洞,一个字,一个洞,保准你们还死不了。”李牧笑得愈发的和善,又问了一遍:“现在还有谁背不下来呀?可以提前试一下哟。” 所有人立刻闭上了嘴巴。 李牧哼了声,又把程处默叫了过来,道:“处默兄,这边的事情,我就交给你和长孙冲来负责。要求,昨天我已与你们说过了,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三天的时间,我要看到结果,怎么整治是你们的事情,只要不出人命,所有的事情,我一力承担!” 二人点头应承,李牧笑着对众纨绔挥了挥手,道:“希望三天之后看到你们的成长——哦,对了,谁要是实在受不了,可以大喊三声逐鹿侯是我爷爷,只要你喊,我就放你走。然后我就去你家,找你爹认个亲,哈哈哈……” 李牧嚣张大笑,众纨绔悲愤不已。有人看向长孙冲,难以置信道:“长孙哥哥,凭你的身份与地位,你怎么会对他如此俯首帖耳,你可是长孙家的……” 长孙冲摆手制止了这人继续说下去,道:“身份有何用?重要的是本事!恩师虽然言语间损了一点,但他却是真正教本事,你们学了,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是你们的造化!现在你们不明白,往后你们就懂了。恩师的智慧,岂是尔等能揣度的?” 说着,长孙冲的声音冷了下来,道:“我不管你们跟我的关系远近,也不管你们现在对恩师的观感如何,但是我长孙冲把话放在这儿,不要让我再听到谁说我恩师的坏话,否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席地而坐,马上会有人来送饭,一刻钟吃饭,然后开始学习条例!” 第468章 年根儿 这些纨绔少爷,李牧本来是打算自己来整治的,但他忽然想到一个事儿,临近过年了,作为晚辈,他好像是得走走亲戚,拜拜年。 李牧在长安没啥亲戚,认了个干爹,也被李世民打发去了并州,山高路远的,拜年也就是写封信了。信,李牧提早就写了,李思文的亲事定下来的时候,李牧就写了信告知李绩这件事,同时顺带就拜了个年。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大年初一前后,这封信能送到并州大营去,时间正好。 除了干爹之外,李牧还有老娘孙氏,虽已经知道孙氏不是“自己”的亲娘,但李牧也早已打定主意,要把孙氏当成亲娘来侍奉,不为别的,权当是为了感谢李牧留给自己的这副身体,否则心里过意不去。更何况孙氏待他,也是极好,李牧两世为人,所有的母爱都源自于这个女人,奉养她是自己应尽的义务。 至于唐俭么……捎带脚也拜个年吧,他不顾门第续弦娶了孙氏,也算是个爷们。但李牧通常是不会叫他义父的,也没啥缘由,就是因为这个婚事,李牧的前世思想作祟,总觉得唐俭是老牛吃嫩草,瞅着他就烦,但其实人家也没怎么他。反而因为他总惹事儿,唐俭这个老好人,不得不好几次站出来为他说话。 除了跟前这些,远在定襄以西,还有一个老丈人和没过门的媳妇儿,也不能忘却了,李牧找到一个胡人商队,让他们顺带帮忙捎了一车东西和信过去。如今在长安城做买卖的,谁不认识逐鹿侯。都指望能在内务府吃肉的时候,在旁边捡点儿肉沫,所以见是李牧的事情,为了送这一车东西和信,几个胡人商队差点没打起来。最后还是李牧安排,让三个商队并在一处,才算解决了这件事。 家人之外,李牧还有几家亲也必须得去。首先是太上皇李渊,这是必须得去的,不论什么宗亲,就单说李渊对他的维护,李牧就不能不去拜年,若是不去,也太没良心了。然后就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那儿,这是李牧必须得去的,虽然李牧很不想去,但他要是不去,早晚是个事儿,李世民胸襟豁达,几乎从来不挑别人毛病,唯独对李牧,那是鸡蛋里挑骨头,没得挑硬挑,总得挑出点毛病来,李牧深知这一点,所以谨小慎微,事事都得做在前头。 答对了李世民,李孝恭那儿也不能不去,原因很简单,惹不起。 慈幼局那儿也得去一趟,郑观音虽然是大家闺秀出身,具有一定的能力,但是她再厉害,也只是女流之辈,而且在宫里幽禁了好多年,对宫外的事情都不了解,做起事来,还不能得心应手。李牧几次为慈幼局坑了不少的钱,但钱只是一方面,事情还是得人来办,李牧得时不时去过问,才能放心。 剩下的就是一些朝堂上的同僚了,工部尚书李大亮那里是要去的。虽说现在工部的实际掌控者是李牧,李大亮只是个应名的工部尚书,但是若没有李大亮的配合,李牧这个工部“编外”的人想要这么顺利地掌控工部,就算有李世民的默许,怕也是痴心妄想。李牧不是个装傻充愣的选手,所以他不但要去给李大亮拜年,还要准备一份不轻的礼物,毕竟李大亮是个清廉的老头,在朝堂上贫穷的程度直追魏征,家里也没啥余财。而李牧呢,穷得就剩钱了,他也没在乎过,花哪儿都是花,给李大亮花点也是应该的。 对待钱财这个事儿,其实李牧自己也觉着奇怪。说实在话,前世的李牧,不能算是个抠门的人,但也绝不是个傻大方。他是孤儿出身,一直到大学毕业工作之前,手里都没有过什么钱。直到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他手里才有一点积蓄。这个时期的他,基本上就是能省则省,因为没有安全感。随后老院长去世,他就更加没有安全感了,对钱也更加在意了。 后来混进了“用心创造快乐”的游戏公司,收入增长了数倍。同龄人中,算得上是不缺钱了。但是这点钱又不够买房子,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 这个时期李牧对待钱财的想法变得大方得多,他每个月都会存一点“养老金”,大概占月工资的百分之二十左右,剩下的全都可以花掉。而他由于之前养成的习惯,作为一个简单的直男,节省惯了,也没啥花钱的地方。所以这段时期,他的工资基本上都花在了他当时的女朋友身上。后来女朋友分手,就应了那句话,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穿越过来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算在定襄的时候,没什么钱的时候,他也没有把钱看得太重。最近李牧还真想过这件事儿,想来想去,他觉着可能是与系统有关。系统的出现,尤其是金钱兑换功能,总是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好像是在玩游戏。 作为《大唐群侠传》的数据平衡设计师,这个金钱兑换系统,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代码,都是他敲出来的。游戏内测,公测的阶段,他也是拥有最高修改权限的“gm”,所以对于这种能在系统中兑换的钱,他很容易下意识地当成是游戏币。 做测试的时候,为了验证数据,游戏币都是成百上千万的调,真的是没有实感啊。就像他现在赚钱一样,由于有系统的加持,超时代的思维和超时代的东西,让赚钱变得很容易。这就像是在调后台的数据一样,太容易了,很难在意。 李大亮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家,按道理他也应该去拜访。比如说程咬金、房玄龄、侯君集等。但李牧决定统统不去了,因为这些人都是跟他有利益关联的人,有利益关联,那就用利益说话吧,得认清对方想要的是啥,这是李牧前世伺候甲方爸爸学到的道理。 上午去两家,下午去两家,赶上谁家就蹭个饭。即便这样,也到了第三天的晌午,才把所有既定的行程跑完。这会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李牧把最后压轴的一家,特意选定了李世民,就是打算见了他之后,就回家好好过年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大唐也有“联欢晚会”,大年三十晚上,皇帝大宴群臣。也就是说,今天拜了年,明天还得见个面,而且大年三十都不能在家陪老婆! 再细打听一下,李牧更加憋闷。敢情今年这“联欢晚会”还跟他脱不了干系。原本这两年由于国库内帑皆空,这“联欢晚会”已经取消了,谁想今年天上掉下来个李牧,内帑不缺钱了。既然不缺钱了,因为缺钱才砍掉的“联欢晚会”自然就恢复了。 “哎呀……”李牧耷拉着脑袋回到凤求凰,趴在书桌上唉声叹息,像是牙疼似的。白巧巧瞧他脸色不好,跟了进来,问过了缘由,不禁笑道:“夫君,既然是朝廷旧例,遵循就是了。不能一起守岁,不是还有大年初一么,我给你多做好吃的,等你回来就是了。” “你知道什么呀、”李牧赖赖唧唧道:“大年初一事儿才多呢,我得安排那些混账巡街,还有擂台赛,马球赛,还有平康坊的戏院……哎呀,娘子啊,我想想就头疼。” 李牧一边说着,一边往白巧巧的怀里钻。白巧巧早猜到他的举动了,轻轻搂着李牧的头,柔声道:“那有什么办法啊,我的夫君太厉害了。唔、夫君,我能帮你什么呢?” 李牧把手伸进白巧巧的‘貂儿’里头乱摸,道;“你啊,能帮我生个儿子,就是帮了我大忙了。”李牧仰起头看着白巧巧,道:“娘子,今晚咱们努努力,争取过了年,咱们生一对儿双胞胎,咋样?” 白巧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气道:“都怪我不争气,嫁给你半年多了,肚子也还没动静,看来我是没有这个命了,等过了年,知恩嫁了你,你多疼她。你们有了孩子,我也当自己的亲生……” 说着,眼泪含在眼眶里了。李牧见了,哭笑不得。他的思想,还是前世的思维占比更大一些。白巧巧今年二十岁,过了年也才二十一。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搁在前世大学还没毕业呢,着急生什么孩子啊?还为了这事儿哭?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也能理解白巧巧的压力,一面来源于婆婆,一面又是家里添丁进口。李知恩提前成亲这事儿,虽说白巧巧一口应承,但她心里怎么可能是百分之百的高兴,压力自然就伴随而来了。 李牧站起来把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娘子啊,你也不用想太多。知恩还小,生什么孩子。我李牧的第一个孩子,必定是你给我生的,谁也抢不走——我看,还是这段时间各种事情忙的,把咱俩的事儿给耽误了。你放心,等过了年,我把手头的事情交代处理一下,山谷那边也建好了。把这儿的生意交给知恩,咱俩去山谷住……” “那如何能行?” “你听我说完嘛。”李牧继续道:“这不是要到春闱了么?虽然我胜券在握,但至少也得温习一下对吧?你看我现在这样子,什么都做不好,身边得有个人伺候,少不得麻烦我的娘子你啦?” “唔……”看得出,这几句话白巧巧是受用的。但性格使然,白巧巧还是抿了抿嘴,偷偷瞥向李牧,瞄着他的神情,问道:“你与知恩上元节成亲,正是新婚燕尔,还是我照看生意,让她伴你左右吧。” “不不不、”李牧赶紧摆手,道:“这样安排,有一个大问题啊。知恩不会做饭,我可是要准备春闱的,她做的饭……再给我毒死了,大唐岂不是少了个状元么?” 白巧巧扑哧一笑,嗔道:“瞧你说得,知恩虽然不会做饭,但也不至于毒死啊。就会哄我,背着我就不这样说了。” 李牧也没否认,笑嘻嘻道:“那你高兴不高兴啊?喜不喜欢我哄你呀?” “嗯。”白巧巧点点头,依偎在李牧的怀里,道:“夫君说什么我都爱听,就算明知你哄我,我也欢喜呢。” “娘子你不要再说了!” “嗯?”白巧巧抬头,见李牧一脸严肃,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一头雾水。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违背圣人的教诲,拉上帘子与你共赴——” “哎呀!”白巧巧推开李牧的下巴,红着脸跑了出去:“前院还有事儿呢,等会吃饭的时候叫你。” “老夫老妻了,还脸皮这么薄啊!”李牧扯着脖子喊:“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原因啊!” 白巧巧不理,李牧自讨了个没趣。堆在椅子上待了会儿,忽然觉得十分无聊,起身溜达到了库房。 他干活的所有工具,如今都堆在库房的一个角落。斧子锤子凿子锯子,有的已经落了灰。李牧端来一盆水,找来干净的麻布,把工具们都擦了一遍,顺手做了几个工具箱,把它们都整齐地摆了进去。 “等过了年,用不了多少日子,咱们就能搬到山谷里了。我会盖一个大大的作坊,给你搞一面墙,把你们都挂起来。到时候就不用在箱子里头憋着了。” 李牧自言自语地嘀咕,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王鸥。 李牧张开胳膊,王鸥看了他一眼,温柔地投进他的怀中。李牧伏在王鸥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赞道:“香!” 王鸥红着脸,任由他轻薄,好半天才开口,道:“郎,明天,你是不是要入宫赴宴啊?” “是啊!”李牧叹气道:“本想陪你们守岁,谁知还得入宫,真真是可恼也。陛下也是的,大过年的也不让消停,烦死我了!” 王鸥听出了点话外音,忍不住问道:“郎,你是说,原本想陪我们守岁……你的意思,我也一起过年么?” “啊?”李牧呆道:“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过年?你要陪谁过啊?” “没有没有!”王鸥急忙解释道:“我本以为,我得自己过……我每年都是自己过年,自出嫁后,就是自己一个人。” 李牧笑了起来,揽住王鸥的肩,道:“以后就不是了,咱们有一家人,不会扔下你的。” 第469章 透露消息 “嗯……” 王鸥嘴上应声,眉宇之间,却有一丝遮掩不掉的愁绪。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看着李牧把他的工具们归置好了,陪他从仓库出来。又在书房陪李牧待了会儿,赶在晚饭之前走了。虽说现在和李知恩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但王鸥还是很少会留下一起吃饭,不是不可以,而是觉得不合适。李牧也从未强求过,他对于女人们的事情,一直都是不多嘴的,大家怎么舒服怎么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能高兴了一个,委屈了一个,那样不是他的风格。 次日一大早,李牧就起来了。因为昨日晚间商议,既然不能在家吃年夜饭,那不如就把这顿饭提前,挪到中午来吃。李牧作为一家之主,自然要操办起来。圣人云,君子远庖厨。白巧巧不让李牧进厨房做菜,无奈李牧只好把买菜这个活揽过来。他起了个大早,就是打算去到西市,抢最早的一拨儿。若是过俩时辰去,买的东西就是人家挑剩下的了。 当然李牧也可以派人过去知会一声,就说逐鹿侯府要,保准得送到家门口。但那就失去了“年味儿”了,没意思,李牧还是打算自己亲自去。 但是事与愿违,李牧刚让独孤九把马牵出来,小竹打前院过来,说是有客人拜访,人数还不少,为首的一人,便是王珪。后头还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自称是侯君集,其他人小竹没记住,但看着打扮,都不像是一般的人。 李牧心道,一般人也不敢进咱门口啊。他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对独孤九道:“得,小九啊,你找个人去西市知会一声,至于买什么……也不用挑了,全要,有什么要什么,多了吃不下的,咱送出去就是了。办完了这事儿,你也回家过年吧。” 独孤九立刻摇头:“大哥,往年我每年都在家过年,今年我好不容易离开家了,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过。” 李牧哭笑不得道:“你在这儿干嘛呀,我都不在。” “你不在家,我也可以陪嫂子们啊,我可以保护她们。” “放屁!用你陪?告诉你,这就是不让你留下的原因,不但是你,谁也不行。下午等我出门之后,这个院子里一个男人不准有,都离远点!” 独孤九还要说话,李牧不耐烦道:“让你回家你就回家,身为人家儿子,过年都不在家,说得过去么?就一天的事儿,明天擂台赛的时候,不就又见着了么?”说着,李牧蹙眉盯住独孤九,道:“我说,你小子现在怎么这样粘人啊,你这样很危险啊小老弟,你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没没没没没……有!”独孤九摆着手反驳,结巴道:“我、我就是担心嫂子们的安全,没、没有别的意思。行,我回家,回家就是了!” 独孤九不敢再逗留,骑马去西市采买去了。李牧无奈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虎皮裘脱了,换了身正常的衣裳,来到前院与来访的客人们见面。 …… 今儿大年三十,凤求凰自然是不营业,李牧便在前院与众人相见。李牧来到前院儿一看,这人数着实是不少,粗略扫过去,足有二十余人。除了王珪和侯君集这俩大佬之外,各门阀在长安的负责人,内务府的几个大合作伙伴的掌柜,还有几个山东士族的代表,就是前几天哄抬粮价的那几个,也都舔着脸来了。 李牧先请王珪和侯君集到后院书房稍待,又回到了前院,见椅子不够坐,就让人搬来了条凳。也不用他来安排,这一堆人自己就分清楚了,地位高的坐椅子,地位低的坐条凳。李牧也没让人上茶,见大家都坐下了,李牧笑眯眯地开口,道:“大年三十,大伙儿真是辛苦,这是来……拜年吗?” 众人赶忙道:“侯爷过年好啊!” “侯爷大富大贵,财源滚滚……” “侯爷八方来财……” 李牧抬手虚压了一下,道:“各位与我打交道这么久,应当是明白本侯的性格。我这个人啊,喜欢来点实在的,大家伙既然是来拜年的,就这么空手来了?” “有有有!”众人之中,一个掌柜的站了起来,正是程府的程钱。程钱现在长安的商人圈子里,俨然已经是个领袖了,每当需要有人站出来与李牧进行沟通的时候,程钱就会充当这个代表。 只见程钱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交给李牧,堆起笑脸道:“半年来承蒙侯爷照应,大恩大德,我等铭刻在心,这是一点薄礼,礼单在此,望侯爷不嫌弃寒酸,给侯爷拜年了。” 李牧接过了礼单,鼻孔憋出来一个哼,把礼单随手递给了身后的小竹,道:“交给二夫人,让她来处置。” 小竹应了声往后走,众掌柜都是人精,听话听音儿,都是行家。众人对视了一眼,程钱堆笑道:“侯爷,刚听您说二夫人……侯爷这是要纳妾么?”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夫人的丫鬟,与我这么……啊,大家都懂的。”李牧露出一个男人都明白的笑意,咧咧嘴,道:“我这人啊,天生的重感情。总得给一个名分,这是私事嘛,也就没想当人说,也是低调的办,没打算大排宴宴,也就是家里人一起热闹热闹,赶着上元节那天,呵呵,你们别多心,不用你们破费。” 不用破费你说得那么清楚干嘛?! 众掌柜齐刷刷脸色一僵,随即又都堆起笑脸来,都道,人不来叨扰,礼金一定到。李牧连道不用,众掌柜也连道必须,一时间还僵持住了。 “唉!”李牧重重一叹,道:“真是犟不过你们啊,你们这不是陷我于不义么?好吧,大家都是朋友,我若严词拒绝,也寒了朋友的交情,罢了罢了,你们非得要表示,那我就收下,反正日后你们家里办事儿,我也能还回去,只当是在我这儿放着了。不过话可说得明白,礼金可不能超过一千贯啊,要是超过一千贯,该有御史弹劾我受贿了。” 众掌柜脸色又是一僵,谁要随你一千贯的礼金啊!我们都是打算意思意思而已,一千贯,你怎么不去抢啊! 众人不禁埋怨地看向程钱,心里暗道,都怪你撺掇,要是没这事儿,也就躲过去了,连着今天再加上上元节的随礼,一千五百贯又飞走了,这不是祸害人么! “要是有人心疼啊,那就只当没说,我这个人啊,从来都是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 众掌柜听到这话,都赶紧收敛表情,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样子。 在李牧的想法里,事情到此应该是完事儿了。拜年也拜过了,送礼也送过了,上元节成亲的事儿也都知道了,还不走干嘛?但对于掌柜们来说,却是极为不甘心。花了这么多的钱,总得捞着一点好处吧,否则不就跟那些没来的一样了么? 尴尬地沉默持续着,好半天,还是程钱开口,搓着手,一脸尴尬道:“侯爷,那个……大伙今天来,还有个小小的事儿……” “哦,说吧。” “关于内务府……”程钱有点难组织语言,因为现如今明面上,李牧已经不是内务府的人了,他若直接问内务府的安排,担心李牧拿这话搪塞,因此话到了嘴边,忽然改口道:“侯爷,大家伙都习惯了侯爷在内务府执掌,可最近坊间传闻,侯爷不在内务府了,大伙担心来个外行,所以斗胆、斗胆问一下……” “哎呦。”李牧微微蹙起眉头,道:“原来是这事儿,哎!可真是叫我伤心呐!” 程钱懵道:“侯爷,可是小人说错了话?侯爷千万莫动怒,小人赔不是了。” “哪里的话、”李牧摆了摆手,不答反问,道:“我只是在想啊,咱们之间,到底是有交情,还是因我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你们巴结我,所以才像是有交情。若我真的不管内务府了,你们也不会来给我拜年了吧?” “哪能!大家伙是佩服侯爷,敬重侯爷,与其他不相干!” “侯爷误会了,大家伙就是担心没了侯爷,内务府运转不下去,大家伙的饭碗可就砸了呀!” 众人赌咒发誓,一个比一个狠,李牧赶紧摆手制止,笑道:“开个小玩笑么,内务府不会有什么变化,你们也说了,少了我李牧,内务府玩不转。不过,你们也要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内务府虽说是因我李牧而起,但我也不能做一辈子的总管大臣。” “前段时间,我招收了一批人的事情,你们也清楚。甚至在座之中,就有子侄,如今仍在其中。关于这事儿,我可以跟大家透露一点,年后,内务府的九局一卫,都会逐渐地成型。而这一批学生,也都会陆续地毕业,加入到九局一卫中。换言之,以后与你们打交道的人,很可能就不是我了。我会逐渐培养他们,担负起重任。权力的分散,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所以不用担心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订单按时完成,钱,是少不了的!” 众掌柜安心了不少,但还是有人好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奓着胆子问道:“侯爷,那您做什么去啊?” 李牧瞅了眼说话的人,笑道:“我自然是准备科举啊,你们忘了,我还要考状元,让魏征拜我为师呢!”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意料。如今有了大唐日报,每天都有新鲜的头条,李牧跟魏征打赌的事情,过了那么久,早已经被人淡忘了。众掌柜也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谁能想到日理万机的李牧,日进斗金的李牧,会把这个赌局这么当回事。 众人虽然不能理解,却也不敢问,都随声附和,李牧必然能够高中云云。 李牧笑呵呵的应和,也打开了话匣子,道:“大家伙的意思,我也明白。今儿凑了份子来给我拜年,若是没有点消息透露给各位,倒是叫你们的钱白花了。也罢,我便在此透露两个消息给你们。消息给了你们,谁能赚钱,谁赚不到钱,那就是看个人的本事了。” 众人顿时喜出望外,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这头一个么,简单直接。我的义弟李思文,如今做了定襄折冲府的折冲将军,同时他也因公获封定襄子爵,封地也在定襄。他呢,与我一样,经营酒坊的生意,同时与西域诸国做买卖,也收容了不少的流民。养流民嘛,就需要粮食,年后他回定襄之前,约莫二十天吧,要带一批粮食走。为了不抬高长安城的粮价,这一批的粮食价格,可以稍高一点。但必须是大宗的交易,小打小闹的不行。初步我俩是这么商量的,五万贯一个订单,一共三个订单,这里面的赚头,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谁要是把这三个订单做成了,基本上一年的利就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喊道:“侯爷,这三个订单我们郑家接了,价格好商量,就按照现在的均价就行!” “侯爷,若是这三个订单给我们卢家,我们愿意再便宜点,好商量!” 李牧扫了二人一眼,道:“此时就不商量了,时间还早,而且也不是我的事情,还要等我的义弟来定,我只是告诉你们,有这么个事儿,至于怎么争取订单,各显其能吧。” 李牧又说起第二个事情,道:“这另一件事,与各位似乎都有那么点关系。”说着,李牧压低了声音,道:“此事绝密啊,我说与你们知道,你们可不许外传,外传了,出事我可概不负责。” “我们的嘴都可严了,保准不外泄,到底是什么事情,侯爷您说呀!” “这事儿啊——”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慢悠悠道:“是关于地的!” “地?” 在座诸位,谁家在地方上没有个上万亩的良田,就算他们自己没有,他们背后的本家也有。而像五姓七望这样的大宗族,把所有的地加起来,何止是上万亩,十万亩也是有的。而且,田地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谁能不重视? “对,田地!” 第470章 设计师的思维 对田地下手,是李牧一直以来都在琢磨的事情。为此,他还查阅了不少的古籍。对有记载一来的田地制度,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中国最早的田地制度,是“井田制”。井田制的开创者,是神话中治水的大禹。 远古时代,气候湿热,百川横溢,大大小小的河流山溪相互冲击流淌,在山原大地上搅成遍地汪洋。舜帝命令大禹担负起治水的使命,以当时秦人部落首领大费为禹的辅佐。大禹历经十三年,不负众望,洪水被制服了。洪水消退后,冲击出大片平原土地,一望无际,平平展展。 争夺肥美的土地和水源滋生了争斗,人们厮杀拼打,乱的不可收拾。面对混乱,大禹发明了井田制。 所谓“井田”,是在广袤平坦的肥沃平原上,将土地划分成无数个“井”字形的大方块,每八家一“井”,中间一块是公田,由八家合力耕种,收获物上缴国家。八家唯一的水井,在公田中央位置。人们每天清晨前来打水,顺便就在井边交换剩余的物品。八家田地的周围,是灌溉的水渠和道路。十井一里,十里一社,这个度量衡,放在几千年后的时代,仍有所沿用。 人们在平展展的田野里组成了互不侵犯的相望里社。那时人口不多,大大小小的冲积平原划出的方方正正的井田,足够当时的人口居住耕耘了。 但随着人口的发展,“井田制”变得不再适用。随着原始社会的消亡,进入到了封建社会。君权占据了顶峰,土地就成了君主手中的一项重要资源和争夺目标。为了得到土地,各国厮杀不止。为了赢得战争,各诸侯国的君主,发起了土地私有制的转变,即:奖励军功。 而后秦朝一统天下,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当初把土地用作奖励军功,是为了赢得战争。现在战争结束了,秦一统天下。土地全都是秦的了,土地的争夺也就告一段落。对于君主来说,土地也不是最重要的资源了,那么,什么变成最重要的资源了呢? 答案是人口,因为土地,得人来种。尤其是秦统一天下之后,发现因为战乱而死了很多男丁,导致无数良田没有人耕种,进而意识到,人丁才是最重要的生产力。 自秦之后的几个朝代,无一不对人丁进行了越发严格的管控。他们把田地税赋上面的压力,分担到了人的身上,开始征收”人头税”,从税地,变成了税人。这样的好处在于,对百姓控制的力度加大,但同时也导致了弊端。有土地的人,越发的拥有财力和权势,他们可以依仗这部分的资源,聚拢没有土地的流民,进而形成了门阀。而没有土地的流民,则很难再出头,成为形式意义上的奴隶。所以陈胜吴广在造反的时候,才会喊出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汉朝灭亡,也根源于此。土地私有后,各大门阀对于土地的控制力超过了国家,导致国家空虚,豪强并起,进入混乱的时代。但混乱的时代,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它一定程度打破了旧有的藩篱,让底层的百姓,有了上升的通道。 在汉朝灭亡之后,中国几乎没有过长时间的统一。三国两晋南北朝,三百多年之间,历经了十余个朝代。国祚没有超过百年者,这个时期的国家,虽然意识到了土地私有制带来的弊端,但由于君主的权力,极大地受到了门阀的牵制,因此田地制度的改革,一直没能成行。这也是门阀势力最为耀眼的时代,也是五姓七望形成的时代,最为怀念的时代。这个时期的门阀,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拥有了“废立”的能力。其根本的原因,还是他们手中掌握的土地。 而到了隋朝再度一统天下,隋文帝立刻着手做的两件事,便是改革土地制度和抑制门阀势力。他想出的办法,是综合了南北朝时期的政策,而形成的“三位一体”式办法。 均田制,租庸调制,府兵制。 首先是均田制。田地国有,丁男二十岁以上,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八十亩为口分田。死後还田。这样的举措是为了避免瞒报人口现象的发生,如果百姓想得到田地,就要申报,否则没有。这样可以确保户籍制度得到完善,国家会依据授田纪录而向人民征收租庸调,不论贫富,一律缴纳定额的租庸调。这样百姓的压力也不会很大,再就是,户籍制度的完善,也会有助于府兵和徭役的完成,因此称之为“三位一体”。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办法。但是其隐患也颇大,因为历史已经证明。这个办法施行到了中唐时期,就已经不奏效了。原因是,人口的增长,超过了土地的存量,导致百姓无地可分,却仍然要按人头交租庸调,必然会滋生矛盾。 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地方上的门阀和大族,为了达到兼并土地的目的,以各种方法,或巧取豪夺,或招募流民入籍等等,剥削普通百姓。导致本来应该是普通百姓的田地,大量流入到了地方豪族手中。而朝廷对于地方管控的力度非常小,均田制因此而破坏。 均田制破坏,三位一体顿时瓦解。分不到田地,百姓自然不愿意申报人口,承担赋税,瞒报现象屡禁不止。户籍制度崩坏,府兵和徭役也无法完成。这也是为何到了晚唐的时候,府兵制度瓦解,朝廷对于军队的管控失效,进入了“节度使”时代的根本原因。节度使在这个时期,已经成为了新的军阀势力,他们掌握土地,能给老百姓一口饭吃,自然就控制了军队。 眼下是初唐,人口由于隋末大乱,骤减了数千万人。在户籍的人口,只有三百多万户,一千二百余万人。这点人口,以大唐目前的土地存量来说,那是怎么都够用的。对土地的兼并,朝廷上下都不怎么在意,而且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这个时期门阀兼并土地,对国家来说是有好处的,因为耕种的土地越多,粮食就越多。 但李牧既然是穿越而来,带着后世历史课本中学到的知识,知道了隐患和弊端,他就不能坐视不理。而且由于他的到来,内务府的形成,开启了大唐的工业化进程。这就像一个蝴蝶煽动了翅膀,会导致很多不可控制的变化。只要他还想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他就必须调控好各方面的制度,来配合他正在进行的事情。 所以,土地制度,必须改革。 改革这俩字,本身已经表明了难度。而在一个现在实行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制度上再改革,则是难上加难,因为你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也是一直以来,困扰着李牧的事情。 这个时候,身为游戏设计师的经历极大地帮助到了他。 作为一个游戏设计师,其实是两头堵的憋气工作。作为一个游戏设计师,要面对两类人。首先是玩家,作为玩家,自然是要求游戏好玩,而且最好少花钱,甚至是不要花钱,免费玩,这就相当于是百姓。但是开发游戏得花钱,运营游戏得花钱,服务器得花钱,宣发,维护,全都得花钱,所以说免费是不可能免费的,羊毛还得出在羊身上。这些,就相当于是朝廷,军队,对外战争等费用,不是皇帝昏庸不昏庸的事情,是必须的开支。 而作为游戏设计师呢,上头还有老板爸爸。人家老板开公司是干嘛呀,难道是为了“游戏使你快乐”,当然不是。老板爸爸是要赚钱的,他是要盈利的。就算钱赚到了一定的程度变成了数字,他还得吹牛逼。跟各方的大佬比,就算把各方的大佬,都压在了脚下,他成了“天可汗”,他还要跟前人比,跟后人比,名垂青史,万古牛逼。 这就是李牧现在的老板爸爸,李世民同志的目标。他作为公司第二顺位继承人,把第一顺位继承人给干掉了,他必须得证明自己的牛逼才行。 这种夹板气,李牧是受过的呀。在《大唐群侠传》内测的时候,他负责的数据平衡组。经常是上午被玩家骂,孙子!老子都首充了六块,怎么不暴橙装!下午被老板骂,孙子,充六块你都给他暴绿装,饭碗不想要了! 结果就是到了晚上加班,一方面修改首充的爆率,一方面搞一些gm号在服务器里刷屏,哇哈哈,这游戏爆率真高啊,我充了六块钱就得了一件橙装…… 也是很艰难啊。 这样的经历,赋予了李牧这个前数据平衡大师别样的思维。题目虽然难,但是解题办法还是有的,而且现有的土地存量这么大,辗转腾挪的空间也大,这就像是游戏内测,就算有一点微词,到时候也可以重置服务器来挽回,都还好说。 李牧没有从李世民开始入手,因为最近李世民可以说是非常不讲理了。今天他也是心血来潮,决定挑几个“幸运玩家”,先发几个“邀请码”,试一下水,看看反应如何! 第471章 牧有一计 “侯爷,这地……到底怎么了?” “哎呀……”李牧长叹了一声,道:“我也猜呀,话可说在前头,关于土地的事情,一切以朝廷的公告为准,我这儿都是听话听音儿的瞎琢磨。” 众人明白李牧是不想担责任,都纷纷道:“侯爷放心,咱们也都是闲聊天。” “对对对,闲聊天,不作数,不作数的啊!”李牧附和一声,笑道:“说起这事儿,跟前几天粮价上涨也有点关系。” 他扫了眼山东商人那边,道:“陛下暴怒呀,虽说,这事儿在我的劝导下,没酿成什么血光之灾,糊弄过去了。但这件事儿,却好像是给陛下提了个醒似的。后来陛下又找了我几次,询问了我很多的事情。其中有一回,陛下问我,流民有几何,流民之中,是否有劳力,能不能耕种土地,若使用贞观犁,没有耕牛,能不能种,等等一些与土地、耕种相关的事情。” “我一一作答,但却不禁产生很多联想啊。大家想想看,陛下为何在这个关头问起此事呢?我胡乱猜呀,陛下大概是给山东士族气着了。大家想想,现如今大唐的土地政策,其实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儿。说是均田制,但实际上呢?各门阀,各家族,尤其是人口稠密的山东,谁家里的地不多呢?” 李牧痛心疾首道:“你们手里的地呀,都多啦!若是按规矩来,你们能有手里的十分之一的地,那就算多的啦!” “陛下仁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也不说什么。但是你们看看山东士族干的这些事儿,他们做了什么?人神共愤呐!他们种着不属于他们的地得到了粮食,跑来我大唐的国都哄抬物价啦!要以此为凭,跟内务府谈判啦!要以此为要挟,想搞一搞我李某人啦!想给陛下一点难看啦!想跟陛下谈判,让他们那些滚出长安的狗屁大儒回来啦!” “我的天……”李牧无语问苍天,道:“何其愚蠢呐,朋友们!” “你们当陛下是什么人?昏君吗?陛下英明神武,杀伐果决,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他……”李牧一个大喘气,道:“今年是不是灭了突厥了?” 他是这么说,众人听在耳朵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李牧这个大喘气,妙之毫巅,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分明是他想说的是另一件事,话到嘴边临时改成这样的。那么让他没说出来的事情是什么呢?远的不说,说进的,又不是灭突厥的事情,那就只能是那件不能提的事情了。 玄武门! 众人这才恍然李牧是什么意思,当今陛下杀伐果决,顺者昌,逆者亡,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为了当上皇帝,他连亲兄弟都干死了!一个亲兄弟都能杀的人,会在意区区商贾,区区门阀吗? 众人不寒而栗,那两个坐在角落的山东商人,更是已经僵住了,仿佛刀斧加身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说,蠢,无药可救啊!这些人也不想想,这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敢造反吗?不敢,你造反能成吗?如今大唐带甲百万,肯定成不了啊。既然成不了,那就得老老实实的,你跟陛下玩心机,你跟陛下玩手段,你能占到便宜吗?” “陛下因此事而生气,自然就要出这口气。这气怎么出?当然是在土地上出。根据我被陛下叫过去这几次听到的一些话音儿,我判断,陛下可能是要对土地下手了。” “至于手段么,也无外乎是几种。先查地,大唐是均田制,每个人多少地那是有数的。多出来,怎么算?自然是收回嘛!还有就是,流民开荒,增加土地。别的我是不知道啊,反正若陛下真要这么做,有贞观犁在,肯定是能成的。到了明年,土地倍增,粮食也倍增。不缺粮了,自然也就没人能哄抬得了粮价了。” “瞧见没,这就是天子一怒啊!何其可怕?陛下是没有杀了那些捣乱的商人,但用这个办法,直接就把他们给逼死了……唉,真是可怜啊。” 说着,李牧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说这些呀,也算不得准儿,毕竟这是民部的事情,我道听途说,瞎猜一番,各位也别往心里头去,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谢各位的礼啊,改日必还。” 众人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哪还有心情关心什么必还不必还的了,一个个浑浑噩噩起身与李牧告别,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尤其是那两个山东商人,他们就是靠贩卖粮食吃饭的,如今听说李世民要清查土地,这还得了?在山东地界,根本就不用查,没有一家的地是不多的,李世民要是拿这件事开导,可谓是一开一个准儿! 虽说,他们也明白。这事儿牵扯根本,若李世民真的这样做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山东各族,说不定真的会扯旗造反。但事儿也得分两头,李牧已经把话撂下了。 造反,能成么? 肯定是成不了啊! 隋末大乱的时候,山东豪杰并起,在那个年代,要人有人,要钱粮有钱粮,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让李唐一统江山了。而如今,李唐百万雄兵,刚灭突厥,士气正盛,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 即便是扯旗造反,那也只是给李唐添点麻烦而已。一旦失败,山东士族将遭到灭顶之灾! 想想也是可怜,你跟人家玩命,最多也就是让人家多一块淤青,而这块淤青,却要拿自己命来换!哪个多哪个少,不是傻子,都分得清。 从凤求凰出来,冷风一吹,浑身透心凉。 …… 李牧回到后院也没法歇着,书房还有俩大佬没答对呢。刚到书房门口,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听书房里的声音,好像不是俩人,李牧站在门口没动,把小兰叫了过来,小声道:“端茶水进去,看看有几个人?” 还没等小兰回应,李世民的声音传了出来:“别费事了,进来吧,朕与辅机,太子和青雀一道来的。” 李牧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叹了口气,大声道:“陛下,我当然知道是您来了,这不是给您沏茶嘛。小兰啊,快去,拿我亲手炒制的最好的上等的茶叶来!” “茶还有,你进来吧,朕有话问你。” 李牧没辙了,只得进去。本来也没多大的书房,挤进来这么多人,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李牧瞧了眼李世民,满脸堆笑,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呀,小子何德何能,岂敢让陛下来给我拜年——” “谁来给你拜年了。”李世民哭笑不得,道:“朕是出宫去青雀府上看看他缺不缺什么,赶上青雀要来拜见你这个恩师,朕就一起过来了。路上碰见了承乾,他来找你要地图,这么一道来的。” 李牧看了眼长孙无忌,道:“那国舅……” 长孙无忌接过话道:“我在陛下之前来的,从后门过来的。” 李牧顿时恍然,暗自佩服长孙无忌,看看人家为啥能是从龙第一人,心里头有算计啊。打前门过来多跌份儿啊,好像堂堂国舅,给一个晚辈拜年,有求于人似的,从后门来就不一样了,没人看见,也没有人说闲话,果然是高明。 李牧心里头腹诽,嘴上也不能说,笑道:“国舅不要千万不要怪罪我啊,把长孙冲拉了壮丁,大过年的也不能让他在家里陪伴。不过也不耽误,下午就放他回去了。” “这说到哪儿去了,有事弟子服其劳,他是你的徒弟,都是他应尽的义务。” 李牧看向李泰,道:“是瘦了点,不过还要继续努力,还是太胖了。你得像长孙冲学习,你看看他现在,已经从一个废物的纨绔子弟,转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的教习了。为师不敢言功,却也足以自豪,拯救了一个迷途少年……” “行了!”李世民打断了李牧的自吹自擂,看了眼侯君集,轻咳一声,道:“朕来得晚,不知怎么回事儿。叔玠和君集在此,是找你有事儿啊?什么事儿,说与朕听一听。” 李牧察言观色,感觉有点不对劲了。瞅这眉来眼去的情况,今日侯君集来此,似乎是李世民授意的?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李牧不由警惕了三分,表面仍装傻充楞,道:“陛下,臣也不知道啊,臣还奇怪呢,王侍中与大将军都是小子的长辈,该我去给二位拜年,怎能劳动二位来我这儿,真是折煞了。” 王珪心道,你还拿我当过长辈呢?你要是拿我当长辈,你也不能给我一个眼炮,让我半个月不能见人啊。今天我要是不来,你能来给我拜年算怪了!不找我的事儿,我就烧香拜佛了。 他找李牧的事情,不能当着李世民的面说。王珪笑呵呵地接过话茬,道:“陛下,我来是想问问,我幼弟有无消息传回。人老啦,到了年节,就想亲人。我幼弟与我差了四十岁,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如何能不惦记,让陛下见笑了。” 李世民是知道王普去了真腊国的事情的,闻言道:“人之常情,叔玠无需如此。”顿了一下,李世民把话递到了侯君集嘴边,问道:“君集,你来是干什么,朕很好奇啊!” 第472章 天机不可泄露 干什么。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要从李牧出给李世民出了个损招,让六部搞“预算”开始说起。 在李牧出这个损主意之前,大唐对于财政的规划,六部之间的优先级是非常明显的,大体上是这样,兵部、民部、礼部、吏部、刑部、工部。到了工部这儿,基本上也没啥了,不耽误发俸禄,就已经算是最大的仁慈了。这样的划分是有讲究的,大体上还是处于“军事优先”,然后民生社稷优先,礼部掌管外交,不能失了天朝上国的脸面,没钱也得撑起来。吏部掌管升迁考评,谁也不敢跟着抢。至于刑部和工部,其实本来差不多,但是工部的根基没人家硬,排在最后也是在所难免了。 而在李牧来到长安之后,六部的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工部从一个朝廷搭钱的部门,一跃而成了金娃娃。现在工部辖下的工厂,生产的是贞观犁和轴承这种独一份的东西,赚钱的速度跟弯腰捡钱的速度差不了多少,地位自然要上升。而兵部则截然相反,灭突厥的大战已经打完了,周边虽有宵小之国在觊觎大唐,但都是疥癣之患,大唐不主动动它们,基本上他们是不敢对大唐动手的。所以,短时间内,不会有大仗。 没有大仗,对兵部的投入自然就要少。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做预算的时候,六部的其他五部不可能不提。但实际上,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兵部的主要开销,是士卒的兵饷。战事虽然没有,但是兵不能不养着吧?即便少了军功奖励的部分,但大头仍然还在。所以削减了兵部的预算,实际上是不可行的。 若是李靖还在做兵部尚书,肯定会据理力争,说得条条是道。但现在的兵部尚书换成了侯君集,侯君集是一个什么人,这是一个早年不学无术,还夸夸其谈,号称自己勇武的莽夫。他能说明白什么道理?在看他的对手们,都是文官出身,玩的就是嘴皮子,怎么可能让他占了便宜。 最终的结果就是,兵部的预算,比往年少了四成。这四成分别加到了礼部。刑部,民部,吏部的上头。而工部,由于捧着一个金娃娃,加是不可能加了,勉强保住了原本的垫底预算,已经是看在李牧的面上,各部没敢下刀的结果了。 预算之争,基本上就是这样落下了帷幕。兵部吃了大亏,工部保本,其余四部血赚。除了兵部之外,其他人都挺高兴,大家其乐融融,只有侯君集一个苦逼。 侯君集因此憋气又窝火,这倒也是其次。若是预算够用,即便少了些,也不是不能对付。但问题是,少了四成的预算,是真的不够啊。兵部内部算了一下,就算是减少预算,也至少得往年的八成,才能养活府兵,若是减少四成,就意味着得缩小府兵的规模。 其实对于侯君集来说,缩小府兵的规模,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反正江山也不是他的,少点兵而已,也出不了大乱子。但问题是李世民不干啊,他还想休养生息几年,清扫四邻,做到前隋两帝都没能做到的不世之功,平高句丽呢。 现在的大唐府兵,都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兵,若是把他们解散了,到时候临时招募,全都是新兵蛋子,如何作战? 因此,缩减是绝不可能缩减的,这关乎到根本,容不得商量。 压力又回到了侯君集这里,他傻掉了。这也太难为人了,作为一个莽夫,他只会花钱和贪污,根本就不会赚钱啊,让他想办法搞钱,那就只能是硬抢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憋了半个月的侯君集,眼看着就过了年,到正式实行预算的时候了。实在是再也熬不住,找到了李世民。仗着做李世民护卫队长的资历,耍起了无赖,跪在李世民面前,放赖似的一躺,也不委婉了,直接了当地表示,这点钱他玩不转,实在不行,兵部尚书不当了。 若是换个人在李世民面前这副嘴脸,少不得也得是申斥蹲几天大牢了。但侯君集毕竟不同,他虽然是个莽夫,但也是跟随李世民征战沙场,守护在李世民身边最后一道屏障,是那种“为大哥挡刀”的小弟,乃是心腹之人,自然不同。李世民虽狠辣,但对自己身边的人,他还是有几分情义的,况且他也是行伍出身,深知军队里头的事儿,侯君集说得一点也不差,削减了四成预算,肯定是不可能够的。 但如今预算已经做完了,若是更改,牵扯太大。其他四部也绝对不会答应,必然又是闹闹吵吵,年都过不好。 李世民琢磨了半晌,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工部。 工部现在挣钱呐,李牧这小子挣的钱,虽然账目细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李世民总是觉得,哪里必然有些问题,只是他看不出来。他的直觉告诉他,李牧肯定是有钱,工厂肯定赚钱,而且比他知道的赚的多的多。 莫不如,兵部的缺口,就让工部来承担? 念头一旦产生,就遏制不住了。李世民于是对侯君集面授机宜,君臣二人约好,侯君集先打头阵,随后李世民就到,二人一唱一和,挖坑让李牧跳,让他稀里糊涂地就把这事儿应承下来。 有李世民在场,若李牧应承了,那就是板上钉钉。若他答应了却做不到,那就是欺君的罪过,可是要杀头的。 想得是很好,进行的却没有那么顺利。二人都没想到,赶着大年三十这一天,李牧家里会来这么多人。侯君集碰上了王珪,俩人来到凤求凰,又遇到了一堆掌柜。到了书房,又碰见了长孙无忌。李世民带着李泰过来,半路碰上了李承乾。 凡事只要是人多,就会变得不好办。侯君集又是个莽夫,本来肚子里就没有墨水。他只记得跟李世民商量好的话,不懂得变通。见情况与想象不同,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一直憋着没吭声,听到李世民把话递了过来,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情急之下开口,还紧张了,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已经准备好的词儿全都忘了,张了几下嘴,到了嘴边就成了:“我是找逐鹿侯要钱!”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世民是被侯君集的蠢给惊呆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啊,都对好了词儿都不会说么? 王珪则是佩服地惊呆了,世人都被李牧“抢劫”,终于有个抢到李牧身上的了。只是他觉得侯君集未免自大了些,李牧现在可不是刚来长安时候的毛头小子了,他掌管内务府和工部,俨然已经是一方不可忽视的势力了,你侯君集虽然是老资格,但要欺负他的头上,也是未必能成。 只有长孙无忌神秘地笑着,作为对李世民最了解的人,他从刚才二人的对视之间,已经悟出了不少东西。 李牧则是有点哭笑不得,这么直白的“抢劫”,他都有点觉得,若是他不答应,好像都算是欺负人了。 李牧无语地笑了,直接看向李世民,把事情挑明了,道:“陛下,您也不用绕弯子,让大将军如此为难了。到底是怎么个事儿,您直说就得了。” 李世民瞪了侯君集一眼,多少也是有点挂不住脸了。但事已至此,说了是挂不住,不说更加挂不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道:“是这么回事……” 当下把事情说了一遍,硬着头皮地强词夺理,道:“总之,朕以为,预算的事情是你提议,你也有几分责任。现在问题摆在这里了,不让你承担多了,一成如何?你让工部承担一成,另一成……从内帑出,这样算公平吧?” 李牧没着急回答,小心翼翼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这一成……大概是多少钱?” 李世民听口音儿像是有门儿,忙道:“二十万贯。”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陛下,这事儿啊,臣是觉得多少有点欺负人了。” 李世民听李牧又有点不想答应的意思,恼羞成怒,道:“朕如何欺负人?朕不是说,从内帑也出一成么?!” 众人见二人针锋相对起来,都面面相觑地不敢出声。 面对这样状态的李世民,李牧也是有点没招儿,咧咧嘴,道:“陛下,咱别急眼,从头说啊。您看,说起预算这事儿的时候,陛下您可是答应过的,绝不会向外吐露一个字,说这事儿是臣出的主意。臣可是清楚明白地说了,臣得罪不起人,您看您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给说出来了,您说臣以后再朝堂还怎么混啊,看来过了年,我得辞官了。” 一番话把李世民说得是面红耳赤,古人对信义是尤为看重的。答应过的事情,轻易不可能反悔。被李牧这么一提醒,李世民想起来了,他确实是答应过李牧不外泄消息。刚刚他的举动,显然是违反了承诺。李牧说这番话,他无法辩驳。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这么轻轻放下,当皇帝还有面子么?如今也只能是一意孤行了,李世民豁出去面皮了,道:“你休提这些没用的事情,朕是说了,算朕不对。但就算朕不说,你觉得满朝文武,想不出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这么缺德的主意,除了你之外也没人想得出来,你想瞒着也瞒不住!辞官你更是别做那个梦,好几大摊子,都是因你而起,你撂挑子了,朕上哪儿找人顶上?只要你有口气在,你就得给朕干活,不干不行!” 这就有点胡搅蛮缠了,李牧依稀在李世民的身上,竟能看出程咬金的做派了,差点笑出声,好不容易忍住,李牧又道:“陛下,公道自在人心,臣不多说了。再说回这事儿,我昨日去拜访李尚书,得知了预算的事情,工部与往年一样,还是在最末。工部的预算,不及其他各部的一半,对比兵部,更是不足五分之一。在这样的情况下,您还打算让工部承担兵部的一成……工部如今也新招了不少的人,我们是本着不给朝廷添负担的心态,才没有提出增加预算。是本着苦了自己,造福他人的初心,才……” “又开始哭穷了是不是?”李世民已经完全不顾什么脸面了,已经如此了,脸皮早已经踩在脚下了,不如就做得彻底一点,道:“工厂的事情,朕搞不清楚,但是朕看你的做派,一点也不像缺钱,你少哭穷,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工部出一成,怎么弄朕不管!” “陛下!”李牧义正言辞,掷地有声,道:“臣必须得重申一遍,如今工部和内务府的大方,那是因为臣在用家财支撑。臣昨日算账,已经被夫人埋怨了。臣来到长安半年,大大小小加在一起,赚了七十余万贯,平均下来,每个月才十万贯,就这点钱,花在自家身上都没有三成,全都花在公事上了,夫人说我是败家子,臣也觉得自己是败家子,本来就赚的少,还花的多,臣的日子都没法过了啊……” 一番哭诉,没有得到半点的同情。 一个来到长安半年的无名小卒,赚了七十万贯!半年的时间,七十万贯!就算是抢钱,也没这么快的啊!就这还哭穷,让不让人活了? 李世民更是一阵心塞,他想到了自己的内帑。他自打登基以来,内帑就没超过三十万贯过。而李牧一个毛头小子,半年就赚了七十万贯,这还不算他帮内帑赚的钱……他的钱都从哪来的呀! 这不是很奇怪么?他没来长安之前,大家也都是这么生活,他的钱从哪儿来,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李世民实在是忍不住,抛出了这个问题。众人也都把目光锁定在李牧的身上,这可是个价值千金的问题啊,谁要是学会了,岂不是也能半年赚七十万贯,到了那时,大家还争夺个屁啊,什么都够了! “这个么……” 李牧嘿嘿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天机不可外泄,还是不说了吧。” 众人差点被这大喘气闪了腰,李世民也怒了,道:“不行,朕让你说,你必须得说!不说不行!” 第473章 太子出宫 李牧笑眯眯道:“那臣要是说了,这钱能不能不出?” “这……”李世民刚要恼怒,突然,侯君集来了聪明劲儿了,赶忙抓着李世民的袖子,道:“陛下,有、有门啊!” 李世民也反应了过来,道:“朕若不让你说了,这钱你担着?” 李牧并没有痛快回答,而是道:“臣不敢说担着,但总归不让陛下失望就是。只要大将军愿意配合,不要说是一成、两成、就算按原来的数,也是没有问题,而且这钱还不用从工部挪用,六部都不容易,不能欺负人啊。” 李世民眉头紧锁,道:“李牧,不挪用工部,不用内帑出钱,你还敢夸口四成……你莫不是诓骗朕么?” 李牧笑了起来,道:“陛下,在赚钱这方面,臣还需要夸口么?天下有人可与我相提并论呼?谁若是不服,让他站出来,不管是什么行当,三月之内我要是不把他给干倒闭了,逐鹿侯府万贯家财拱手相送如何?” “狂妄!”李世民忍不住骂道,却也是无可奈何。李牧说的话,尽管不能全信,但在赚钱这方面,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这番话至少八分的可信度是有的。若让他不择手段起来,三个月搞垮一个商贾,甚至是门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他人听在耳朵里,就算有不舒服,也不会为了这口舌之争,与李牧交恶。他们都是家大业大,牵扯多的大户人家,相比之下,李牧就是个光脚不怕穿鞋的,实在是没法比较。 李世民想了想,道:“好吧,朕信你一回,钱什么时候给?” “下半年,而且臣得重申一下前提,是在大将军的配合下,臣才能答应。若是大将军不愿意配合,那么这钱是要打折扣的!” 侯君集忙道:“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我一定配合!” 李世民却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道;“不成,你只说配合,却没说什么事儿,若是打家劫舍,犯法的勾当,难道也要配合么?你先把干什么说清楚!” 李牧眼珠乱转,还是没给一句痛快话,只道:“具体的还没想好,但保证不打家劫舍,保证不犯法,兴许只是出力。陛下,臣的条件已经很简单了,若这都不答应,那还是算了吧。反正年后臣也没什么时间,科举在即,臣还得复习呢。” “复习?”李世民愣了一下,想起了李牧与魏征打赌的事情,哭笑不得,道:“你还没忘那件事呢?犯得着赌气么李牧,不过是一时口舌之争罢了。你考科举,有什么用?就算你考中了状元,最多也就是授官六品,你瞧得上么?” “这不是一个瞧得上瞧不上的问题。”李牧肃然道:“在臣看来,这是一个信义的问题。臣与魏征打赌,必要要赴约,否则怎能称一言九鼎?且,臣近日被山东士族的苍蝇聒噪,貌似很多所谓大儒,在背地里诟病臣的才学!认为臣是旁门左道,不算圣人门徒。只会做诗,而不动策论。对于这样的人,臣也必须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天才的意思就是天上的人才,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高不可攀的。臣要做一篇让他们俯首帖耳的策论,让他们再不敢提起策论这两个字,方能堵住他们的狗嘴!” 见李牧这么说,李世民也不得不正经起来,他看了李牧一眼,问道:“这么说,你是有信心了?” 李牧道:“臣必中双榜状元!” 李世民哭笑不得道:“李牧啊李牧,你自信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常人苦学十余年,登科及第尚不得,你识字不过十个月,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双榜状元,你是怎么想的?那么容易么?” “就算是常科状元,你能得,但是制科可是朕出题,你猜得到朕出什么题么?狂妄,狂妄了!” “是否狂妄,到时便知。”李牧不想争辩,道:“还有一事,正好谈及科举,臣想跟陛下说一下。今年科举,臣想特招一批明算人才。希望陛下能下恩旨,在及第的进士数目之外,额外单独明算一科,扩招八十人,特供内务府使用。” “八十人?”李世民皱眉道:“进士及第者,也没有这么多,你要八十人,这是做什么?” “来年内务府大展拳脚之时,涉及账目的事情太多,八十人尚不足,但是合格的人才有限,也只能是先对付了。陛下,明算科对内务府非常重要,可以说是决定了内务府的发展速度,请陛下千万重视。” “嗯,朕会好好琢磨的。” 正事儿说完了,也到了中午,李牧自然不能让李世民等走,招呼厨房做菜,要款待众人。李世民在李牧这儿,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上次吃牛肉饺子吃的美了,这次点了名要。刚好厨房有昨日程府因发情而殴斗而死的公牛两头,全都送了过来,牛肉管够。李牧便让厨房按李世民的口味做,又换了新茶等着菜上来,他则失陪一会儿,来到城墙边儿上,给正在受煎熬的纨绔们放假,顺便把长孙冲带了回来。 在李牧身边越久,长孙冲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对比长孙冲前后的变化,李牧都有点心疼他了。不过这样也好,原来的长孙冲,少爷脾气太重。正巧李牧也是个个性强的人,俩人肯定是合不来的,现在的长孙冲就很好,没有什么脾气,或者说有脾气,但忍着没表现出来,不管怎么说,相处还算是愉快了。 大桌放在院里,按宾主落座。李牧把他自己酿造的酒拿了出来,拍开坛口的封泥,酒香便弥漫了出来。侯君集紧着鼻子闻了一下,赞道:“人都说灞上酒坊的烈酒天下第一,我看跟逐鹿侯自己酿的没法比。灞上酒坊的酒,好是好,却缺了几分味道。逐鹿侯的酒,喝了之后,好像力气也涨了几分,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哪里哪里,都是一样的酒曲。”李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侯君集倒是一个识货的人。灞上酒坊的酒,不是系统出产,没有buff,而他自己酿造的酒,随着他的【酿酒术】技能提升,加的临时属性也越来越多了。只要是不醉的不省人事,感觉到力量提升,还是很明显的。 李世民也是行伍之人,喜欢烈酒,一杯“三杯倒”进肚,浑身暖了起来,附和侯君集的话,道:“确实像是有劲儿,他瞅了眼李牧,道:“你小子也不要太懒了,有空的时候,也酿一些,给大家伙分一分。” 李牧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凭什么我就得分一分啊?酿酒不要时间,不要精力,不要粮食不要钱啊?老子的时间很宝贵好不好? 心里头腹诽,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李牧也抿了口酒,道:“手头上没事儿的时候,我还真是想过着晴耕夜读的生活,但是可惜啊,事情是越来越多了……所以我才努力地培养弟子,想让他们能够分担一些,无奈这些弟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正在吃牛肉饺子的长孙冲和李泰听到李牧这么说,赶紧把筷子放下,站起来躬身道:“让恩师失望,弟子知错了。” 李世民心疼儿子,拉着李泰的手让他坐下,李泰却不肯。李世民责备地看向李牧,道:“朕的儿子,朕都舍不得骂一句,你倒好,夹枪带棒的,什么意思?” 李牧叹了口气,道:“行啦,坐吧,你俩也尽力了。记住为师的话,脑子笨就要用心学,总有开窍的一天。” 二人应声,又瞧了李牧一眼,这才坐下。 李承乾在旁边吭哧地偷笑,心中暗道,还好自己是太子,没有拜师,否则今日被贬损的就是自己了。但他没想到,偷笑的声音稍微大了点,让旁边的李世民给听见了。李世民本就偏爱李泰,见李承乾竟然偷笑弟弟,顿时不悦了,又不好直接说,看向李牧,道:“最近听说你搞了一个什么城管大队?还让房相的次子房遗爱招募了不少纨绔子,是做什么的?” 李牧一点也不意外李世民知道此事,也没问,直接道:“陛下,民间有句谚语,叫‘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纠纠’,臣发现长安城这些纨绔少爷们,平时太闲了,就想给他们找点事情做,算是废物利用一下,多少也让他们对得起父辈的荣耀。否则两三代后,我大唐开疆拓土的这一代英杰们,都是一些废物子孙,大唐还何谈万年基业了,百年都够呛。” 李世民笑道:“你倒是想得远、”他看了眼李承乾,道:“太子每日也很闲,莫不如带他一个?” “咳咳咳……”长孙无忌正在饮酒,听到这话,差点呛死自己,赶紧收拾一下,起身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太子乃是储君,怎可与纨绔子为伍,若是教坏了太子,大唐的未来怎么办,陛下三思啊!” “舅舅差了!”李承乾激动得脸都红了,急道:“本宫就是缺少历练啊!如今父皇给了机会,本宫岂能推脱?”说罢看向李世民,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带领城管大队,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 “陛下、”李牧看着这熊孩子的样子,便是一阵苦笑,道:“您还是三思一下吧,太子该做的是太子的事情,城管大队是一个跟市井之辈打交道的衙门口,不适合太子历练。” “怎么就不适合啊!大哥!”李承乾抓住李牧的手,眼泪含在眼眶里,道:“大哥,适合,没有比这更适合了。父皇也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才是社稷的根本。我是太子,若不能贴近百姓,未来何以为君呐?你说是吧,大哥!” “这……”李牧被李承乾眼睛里的渴求给噎住了,看向李世民,希望他能阻止一下,但李世民明摆着要给李承乾一个惩戒,怎么可能通融,看着这个好赖话都听不出的傻儿子,李世民也是一股子憋闷,道:“就让太子去历练一番,不过,不能让他带领,得让他隐姓埋名,不能让人知道他是太子。” 李牧傻了,道:“陛下,这如何能瞒住啊?城管大队里面没有一个平头百姓,他们……应该都认得太子吧?” “不不不,不认得!”李承乾赶紧道:“本宫不经常出宫,他们哪里认得?我也听说过这个城管大队里头的人了,多是各家的次子、三子,他们都是在弘文馆念书。他们的长兄,才是在崇文馆陪读,所以大哥不必担心,他们不认得我,他们的长兄才认得我,不会露馅儿的!” “是这么回事儿?” 李承乾用力点头,道:“若是有人认出我,大不了我就回东宫行吧?大哥,我求你了,让我历练一番吧!” “哎呀……”李牧眉头紧锁,吓唬道:“可吃辛苦啊!” “辛苦吃得,吃得!”李承乾把胸口拍得砰砰响,道:“我们习武之人,哪一日不吃辛苦,大哥放心,我习武十年,就等今天了!” 李牧听得只想笑,过了年李承乾也才十三岁,怎么就习武十年了。不过,李世民都已经定了,他也不想枉做坏人,道:“行吧,明日初一放假,初二便让长孙冲带你去,你就装作是长孙家的远亲,改个名字,锻炼一阵吧。话说在前头,身份若是露馅儿了,就终止,乖乖回到东宫去。” “行行行!我一定小心!”事情定下来了,李承乾乐得又蹦又跳,来的初衷也忘了,什么地图不地图的,哪有出宫开心,想到不用再蹲在宫中当个金丝雀,李承乾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恨不得初二乍眼就到。 吃喝了一阵,李世民带着李承乾和李泰走了,晚上宫里头还有宴会,少了皇帝和太子可不成,侯君集也要去接管护卫工作,今日长安城的官员都要去宫里,朱雀大街要封锁起来,调度方面自然是兵部负责。李牧又送长孙无忌和王珪,长孙无忌从袖子里拿出一对玉佩,送给李牧权当了谢师礼。而王珪则赠了一个锦盒,打开里头是四对剔透的玉镯,没有多说什么,但意思不言而喻了。 第474章 群臣排座次 这些玉器虽好,但李牧也没有想佩戴的意思。一来,他对佩戴饰品没什么兴趣,而且他经常会干活,佩戴玉器之类的东西,还得担心会不会碰坏了,没有必要浪费那个精力。至于玉镯,那就更不能戴了。四个夫人,四个玉镯,若是给夫人们分了,王鸥的身份岂不是瞬间暴露?老狐狸其心可诛,不能遂了他的心愿。 不过这事儿,倒是提醒了李牧,好像应该给自己的夫人们备上一套首饰了。毕竟他不喜欢佩戴,也不能去要求夫人们不喜欢啊。女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虽然可以给钱让她们去买,但买来的,怎么也没有亲手制作的能表达心意。况且自己也不是没这个手艺,无非就是花点时间罢了。 这样想着,李牧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的小本本上,打算一旦有空,就把这事儿给完成了。 撤去了残席,李牧去把王鸥接过来,嘱咐李知恩一定不能吵架,又嘱咐白巧巧,若是他回来得太晚了,就张罗家里人吃饭,不必等他,啰啰嗦嗦了一大堆,看着日头偏西,时间不赶趟了,才不情不愿地上马,去宫里头赴宴。 今日是皇帝请文武百官,安保做得自然十分到位,整条朱雀大街都戒严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则不可能有人在这个时候行刺。李牧也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全,他有宫中骑马的优待,也不用走路,骑着高头大马晃晃悠悠地进了宫里。 忽然身后一阵车马疾驰的声音,李牧不禁回头去看。他本来以为自己骑马就够嚣张的了,没想到还有敢在宫禁疾驰之人,就算是长孙无忌,也没这个胆子吧? 回头一瞧,李牧笑了。原来是陇西李氏嘉诚公的车架,这就不奇怪了,凭这位的地位,甭说是疾驰,就是把宫门拆了,李世民也只能是跳脚,而不敢说一个字。 马车疾驰到了李牧跟前慢了下来,李渊撩开帘子,道:“小子,来,与我一起乘车。” 李牧只好下马来,钻进了马车中,马匹自有跟前的小太监牵走喂食,无需他来操心。 “太上皇过年……好啊。”李牧钻进马车,正笑容满面地要拜年,忽然看见李渊旁边还坐着一个李有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李渊瞧见他的表情变化,不悦道:“小子,你这是什么表情?今日宴会,我孙女不能参加么?他可是我大唐的长公主,你敢小觑她?” “不敢不敢,多日不见,还珠郡主之美貌更胜一层楼,刚刚我忽然瞧见,差点晃瞎了小子的狗眼,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因此才震惊了一下,岂敢小觑呀!” 李有容听到这话,虽明知李牧是故意捧杀,却也不禁心情愉悦,皱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李渊却听得畅怀,看了两个年轻人一眼,故意道:“小子,既然你觉得我孙儿美貌,那不如这样,我来做主,让世民赐婚,你娶了她如何?” “不行不行不行、”李牧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小子早已经娶妻,侍妾还有三个,妥妥的一个花心大渣男,实在是配不上郡主。以郡主的身份,该嫁一个番邦的酋长才是,如此才配得上郡主的身份!” 李有容登时怒了,斥道:“谁稀罕你么?我要嫁也嫁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跟你有什么相干,也用不着你来安排!” 李渊也道:“你小子不愿就不愿,嘴也太损了,我孙女岂能嫁给异族?那些蛮人,配得上我孙女么?” “小子知错,知错了。” 李牧嘻嘻地笑,李渊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不一会儿,到了太极殿前,有台阶,怎么也不能直接驾车上去,李承乾早已恭候多时,见车停了,赶紧凑上来,高呼恭请皇爷爷。 李牧从车上跳下来,李承乾愣了一下,小声叫了声大哥,然后又高呼一声,恭请皇爷爷。 这回变成了李有容从车上下来,李承乾的表情刚要僵住,忽然看到她把李渊也扶了下来,李承乾赶忙凑过去,挽住李渊另一边胳膊:“皇爷爷慢些,小心脚下。” “我还没老到走不了路的程度。”李渊刚才在车上还笑容满面,下了车就一脸肃容了,板着脸扫了一眼,沉声道:“为何是你在这里迎我,你爹呢?” “父皇他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当上了皇帝,就是不一样,大年三十也有事!”李渊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也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没生气,自顾地走在了前头。李有容亦步亦趋地跟着,李承乾瞧了李牧一眼,无奈地苦笑了起来。他犹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皇爷爷很喜欢他来着,等到他爹做了皇帝,情况就变了,一直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跟上啊,还愣着?” 李承乾赶紧跟上去,李牧也正想上台阶,忽然袖子被人拉住了。李牧回头一看,是刚刚在驾车的小陈公公,不由愣道:“小陈公公是有事儿?” “有事有事。”小陈公公满脸讨好,搓了搓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李牧一瞧,竟是他四海赌坊里头,最大面额的玻璃筹码,这一个,拿到四海赌坊,便能兑换出一千贯钱来。 “侯爷,您请……” 李牧没接,笑道:“小陈公公,你我也算是熟人,我又不缺钱,这一套就免了吧?你可是有事求我?大可直言不讳,我若能帮忙,看在交情的份上也帮了,我若不能帮,这千八百贯的,也没什么用。” “哎呀……也是。”小陈公公干笑一声,把玻璃筹码收了回去,抿了下嘴,期期艾艾开口,道:“不敢耽误侯爷时间,咱就直说了。前几日我来宫里头给干爹拜年,听我那些干兄弟们说,年后要成立厂卫,是从宫里头的太监挑人。侯爷,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以前还珠郡主没来的时候,我在天上人间还能说了算,但郡主来了之后……我就成了摆设,成了个跑腿儿的,滋味着实挺难受的,我听说了这事儿,就想跟侯爷央求央求,看能不能给我在厂卫某个差事,我的功夫是跟义父学的,不敢夸口,但在我那些干兄弟堆儿里头,咱也最少是前三呐。” 看不出这小陈公公也练过葵花宝典! 李牧痛快地点头,道:“我还寻思多大的事儿,行,我答应了。不过,太上皇那儿,你得自己去说,我可不管,你若是说通了太上皇放人,就去找你义父,我会打好招呼的。” 小陈公公登时乐了,就要给李牧跪下,李牧把他扶起来,笑道:“你我是熟人,用不着这么客套。我再给你个小建议,东厂和西厂之间,你选西厂,原因我就不说了,坑不了你。” “谢侯爷提点,我记住了!” 李牧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大殿。 …… 这次宴席,是李世民登基以来的首次。刚好内帑有钱了,适当浪费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太极殿就这么大,肯定是坐不下全部的官员,所以同时开放了两个偏殿。五品以下的六部官员,只能在偏殿就餐,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在太极殿落座。 李牧身为从三品军侯及从三品的内务府总管大臣,自然是有资格进入正殿的。他瞅么了一眼,没见到有人安排座位,便在角落的一根大柱子后头,找了个最不现眼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的打算是,先点个卯,等到酒宴进行到了一半,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时候,他就趁机溜了。来到大唐的第一个年,他还是想跟家人一起。 刚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呢。高公公出来了,李牧躲在大柱子后面瞄着,只见高公公手里拿着一个名册,看样子是来点卯了。 “陛下口谕,今年按以下名单安排座次,排名有分先后,诸位臣工依次落座,不得喧哗!” 大殿里头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瞅向了高公公,心中都奇怪,往年没这个规矩啊,今年这是怎么回事儿? 高公公清了下嗓子,开口念道:“右首第一座,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左手第一座,尚书右仆射李靖。右首第二座,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左首第二座,御史大夫魏征,右首第三座,侍中王珪,左首第三座兵部尚书侯君集……” 众人听到这个安排,心中了然了。这是皇帝心中重臣的排名,被点到名的,自是欣然落座,而其他人则是隐隐期待,都想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排名几何。 另外,从这个排名之中,也能显出一些东西来。例如,今年立下灭国之功的大将军李靖,在皇帝的心中,竟还是落后长孙无忌半分。虽说二人各排在左右的首位,但按照规矩,右首为尊。这样看来,还是长孙无忌要高上一分。 还有一个比较令人惊讶的安排就是魏征了,作为一个作死的小能手,魏征这一年可没少作死,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魏征竟然还能混到左首第二座的位置,仍然凸显出了,魏征在李世民心里头的重要性。 其他人的座次,就没有多大的争议了。 第475章 座次的门道 像王珪,作为五姓七望之首的家族,坐在右首第三座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侯君集虽然资历略显不足,但他是李世民的心腹,又刚升任兵部尚书,圣眷之隆,百官全算上也是前五的位置,排在这个座次也说不出什么。 百官一边听高公公念出一个个名字,同时也在心中评价,这个安排是否合适。 念到十个名字的时候,百官还都觉得挺合理。 念到二十个名字的时候,百官就多有窃窃私语了。 等念到三十个名字的时候,窃窃私语之声已经很大了。所有人都在讨论一个人,逐鹿侯李牧。无论是按照圣眷,还是如今朝廷上的权势,逐鹿侯李牧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姓名。就算排不上前十,至少也是在前二十之内。即便因其年龄小,刻意往后安排,那也不该在三十名开外,这样太有失公允了。 有瞄到李牧进来的人,都不禁向他看过去。因为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以李牧的脾气,这个时候早就应该是跳脚了。 但李牧没有,他趴在桌上,像是没听见似的,竟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因为他根本就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他跟李世民的关系,根本用不着座次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来证明。满朝文武,有哪个人有牌面,在宫里的宴会之前,让李世民去府上拜访一趟的? 李牧现在只盼着,能早点把这个过场给走完,这样他就能早点回家陪妻妾过年了。 “……以上臣工,可在太极殿落座,没有点到名字的,请跟随宫人去偏殿落座。” “???”李牧抬起头,满脑袋问号,这是什么情况。太极殿不让我待了?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李牧霍然站了起来,顿时,上百道目光刷刷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众人都在等着看戏,今天可是大年三十,要是李牧闹起来,明天可有谈资了。 陛下会不会把他关进大牢过年啊?大过年的吃牢饭,想起来就可乐! 李牧也想到了这些,在大牢里吃牢饭过年,他其实是不在乎的……只是明天大年初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赌这个气没意思。 想到这些,李牧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跟着宫女去偏殿。 高公公眼尖,瞧见了李牧,赶紧喊道:“逐鹿侯且慢,你的位置在主座,陛下特意嘱咐,让你跟河间郡王一桌,挨着太子。” 百官听到这话,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所谓主座,就是李世民身边的几个位置。所谓左首和右首,就是根据这主座来的。通常在这样的场合,若李渊出席,会把李渊安排在主位,也就是c位。李世民居右稍偏一点,以示孝敬。李承乾作为太子,陪伴在左侧。李孝恭作为皇亲的代表,会安排在太子的下首,而李世民的右侧,通常是他最喜欢的儿子越王李泰。但由于李孝恭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故此太子下首的位置经常是空着,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会由江夏郡王李道宗顶上。 换句话说,能坐在主座的人,非皇室至亲而不行。跟李牧有什么干系?他的那个宗籍的身份,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他凭什么就主座了? 难道是…… 百官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安排座次的时候,前三十没有李牧的名字。还道他失了圣眷,原来是圣眷已经到了座次搁不下他的程度了。想想也有道理,座次上的人,每一个都是资历与功劳并重之人,安排在那个位置上,谁也挑不出大毛病。李牧一个年轻人,夹在其中也不好看。 但若以皇亲安排在主座,则好看了许多。即便诟病,谁也不敢谈论皇亲,自然也就遮掩过去了。 李牧摸了摸鼻子,垂头丧气地按照高公公的指示,在主座的最左侧坐了下来,心里却在想,这算是完了,在李世民的眼皮子底下,早退是不可能了。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所有人都落座了。高公公再度出现,此时他已经又换了身衣裳,显得更加喜庆了。挥了一下手里的拂尘,尖声道:“恭迎太上皇,恭迎陛下,恭迎太子殿下——” 群臣起身见礼,李渊虚压了一下,自顾地坐了,看到李牧在旁边,这才满意地露出了几分笑容。 李世民红光满面,道:“诸位爱卿,免礼,平身。今日大年夜,朕很高兴,要与诸位爱卿痛饮。过去的一年,诸位爱卿都辛苦了,朕敬诸位爱卿一杯!” “臣等辛苦,不及陛下万一!” 李牧含混地附和着,心中暗道,这明显是排练过的么?啥时候排练的,自己怎么一丁点不知道呢? 一饮而尽,菜肴开始陆续上来。李牧瞧了眼身边的空位,趁着李承乾那头得空,小声道:“河间郡王怎么没来?” 李承乾端起酒杯假装饮酒,也压低了声音道:“派人去府上请,没找到人,后来在平康坊找到了,已经不省人事了。” 像是李孝恭的作风。 李牧撇了撇嘴,没在言语了。看了眼对面正拿起羊腿准备啃的李泰,眉毛一竖,李泰立刻吓得把羊腿放下了。 “怎么不见皇后,还是另有安排?” “立政殿还有一席,招待女眷。大哥,你的母亲也在受邀之列。” 李牧微微凝眉,道:“小道消息大厅得倒是挺细啊,那我问你,为何没邀请我夫人啊?” “母后说要厉行节俭,所以只邀请了一品诰命夫人与皇亲,不过三十余人。其他都是送了些礼品,略表心意,都包好了,明天送到府上,肯定少不了嫂夫人那份。” “唉,看来,官还是小了啊……”李牧叹气连连,李承乾以为他真的是伤心了,还要替他的母后辩解几句,不料俩人的小动作被李世民发现了,李世民不悦地皱起眉,道:“你们两兄弟在聊什么呢?这样的场合,怎么一点也没规矩?” 李承乾还小,没有城府,被问了顿时就慌了,唯恐牵扯到他初二的大事情,一个劲儿地冲着李牧挤眉弄眼,想让他快点想个借口出来。李牧倒是没什么紧张的,闻言接过话,道:“陛下,臣与太子,正在聊关于土地的事情。” “土地?”/“?” 李世民觉得新奇,李承乾就剩一脸懵逼了,把他的脑子抠出来,从头找到尾,也不可能找到“土地”二字,他关心的是打仗,跟土地有什么相干? 李牧清了下嗓子,解释道:“是这样,太子一直对臣说,他的月例不够使用。又不敢向皇后提,所以就想问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赚一些钱,填补东宫用度。臣想到这是培养太子德行的一个好机会,就给太子建议,可以开垦一些荒地,耕种得粮,贩卖获利。” 李世民不悦道:“李牧,你安敢把太子置于商贾之辈耶?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你让他去种地,成何体统?!” “陛下这话可就差了。”李牧一本正经地胡扯,道:“臣最近准备科举,日夜研习《论语》,感慨颇多。臣观孔夫子的言行,发现孔夫子的论述中,对于读书人的要求,非但不是谋取功名,反而是希望读书人淡泊明志。然而,淡泊明志,却需先养身。那么如何养身呢?孔夫子也给出了答案,‘耕读传家’四个字而已。” “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如此,便可以既学做人,又立德行,培养出高尚的情操。” “且,圣明的天子,需要对百姓之苦有切身的体会,若太子不去耕种土地,他便一辈子也不会理解‘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臣作的那一首“悯农”,他也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含义了。” 李世民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剩苦笑,道:“朕听到一言半语,你们分明说得不是这事儿,倒又被你无理辩三分了。罢了罢了,今日大年三十,朕不与你计较,若是有下次,定不饶你。不过,话既然说了,就得负责任。太子,春耕之时,你去找李牧,朕也不要多,你能开垦出五亩地,秋收的时候,能让朕吃上一碗你亲手种出的粟米,便算你有孝心了。” 李承乾一听跟自己做城管的事情无干,只是种地,顿时放心了,拍着胸脯保证下来。李世民笑意盈盈,忽然话锋一转,把话题岔开了,道:“李牧,等会酒宴过后,朕要与你介绍一个人认识。” 李牧一听,顿时头大,道:“陛下,臣认识的人已经够多了,不想认识行不行啊?臣还想早点回家呢,来到长安的第一个年,臣想陪家人一起过、” 李世民撂下脸来,不悦道:“朕想介绍给你认识,你说不想认识就不想认识了?怎么,陪朕过年你委屈了,朕看你是狂妄了!” “朕觉得你才是狂妄了!” 突然李渊开口,吓得李世民一个激灵,忙道:“父皇,儿臣哪里惹着您了?” “哼!朕看你的嘴脸,心里头就不舒坦!明明是你求着李牧小子办事情,还总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嘴脸来。就算你是皇帝,也得有点人味儿吧?让不让人活了?有事快点说,说完了,让李牧小子回家过年!” 第476章 莫名其妙的问题 李世民顿时面色有点窘迫,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大唐的皇帝了,被自己的亲爹这么损一通,多少有些下不来台。好在主座距离下方还有一段距离,李渊又没有大吵大嚷,没有其他人听见。 李世民心中多少对老爹是有一些愧疚的,想了想还是算了,按捺住了脾气,把李牧叫到了一旁。 脱离了李渊的视线,李牧心里头就有点没有底了。他陪着小心,跟着李世民来到了一处清冷的大殿。 说这大殿清冷,是相对于太极殿的热闹来说的。实则,这里也不是冷宫。推开殿门进去,可以看到有一伙儿突厥人,正在此喝酒吃肉,虽不及太极殿热闹,倒也是自得其乐。 听到开门的声音,众人停下了手里的吃喝,都把视线投过来。其中一个腌臜大汉见到李世民,赶紧起身,恭敬行礼,道:“阿史那思摩,参见大唐皇帝陛下。” “郡王免礼。”李世民把阿史那思摩扶起来,为他做介绍,道:“这位便是朕的子侄,逐鹿侯李牧。你不是想见他么,朕为你带来了。”说罢,又为李牧介绍:“这位便是朕跟你提过的,早年来访长安,被父皇封为和顺郡王的阿史那思摩将军。”顿了一下,李世民又道:“也是如今突厥的摄政王。” “久仰久仰……”李牧笑着见礼,但他敏锐地注意到,在李世民说出阿史那思摩是如今突厥的摄政王的时候,在阿史那思摩身后的几个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隐约之间,有几分愤恨的意味。由此李牧便知,这几个人虽说是一道来的,却不是一伙儿的,看来这里面有故事。 阿史那思摩听完了李世民的介绍,惊呆了,上上下下打量李牧,赞叹道:“皇帝陛下,若非您介绍,我实在是难以相信,声名远播的逐鹿侯,竟然是这般年纪……令人钦佩,逐鹿侯乃是天之骄子也!”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都是仰仗陛下的英明教导。”李牧客气了一句,道:“怎么将军来此,不去正殿就坐,反而是在这偏殿……” 阿史那思摩忙道:“这不能怪陛下招待不周,实在是我等秘密前来,该过几日,才能公开露面,无奈何,只能在这里过年了。”说着,阿史那思摩又道:“其实,突厥的节令,与中原略有不同,对突厥人来说,过不过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也是朕招待不周,来,朕敬你一杯。” “岂敢……”阿史那思摩说着,赶忙拿起酒杯,跟李世民喝了一杯。其他人则不敢凑过来,显然是身份与地位,相差了太多。 “李牧,朕今日介绍怀化郡王与你认识,缘由,想必你也猜得差不多了。朕安置突厥部落于河套,但突厥部落受创严重,牛羊,五谷,皆不够用度。死伤无算,朕心怜之。往后,突厥部族,也是朕的子民,朕得为他们考虑生计。赚钱之道,朕不如你,所以就想介绍怀化郡王与你认识,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是极是极,久闻逐鹿侯是大唐的财神,末将承蒙陛下不弃,授予摄政之职,自然鞠躬尽瘁,无奈末将是一个粗人,养牛养马会些,其他的实在是没辙,求到侯爷处,还请不吝指教,末将一定尽心竭力去做。” 李牧听到这儿,心中了然了。这大概是上次李世民与他谈及杜如晦遗策之时,他提出建议,可以内迁一部分突厥人当工人,李世民应当是采纳了他的意见,但又不太会说,所以把这个差事推到了他的身上。 此事是因李牧而起,所以这事儿他也得担着。李牧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但这件事兹事体大,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明白的事情,李牧想了想,道:“此事既然是陛下所托,那我也绝对没有推脱的道理。自当尽己所能,与内务府,开辟出一个特别的通道,专门与突厥部落贸易,但这件事涉及的范畴太大,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明白的,不知将军何时离开长安,我看着安排一下时间,保准不让将军失望就是。” 阿史那思摩与李世民对视了一眼,道:“三日后,我会公开亮相,去拜访太上皇。随即便可与侯爷正式见面,离开的时间,暂定上元节后,不知侯爷可否抽出时间来?” “如此说,还有半月,时间充裕,将军可放心处置其他事务,三日之后,你拜访太上皇时,我们在天上人间相见。” “好,就这样说定。” 李牧点点头,也提了一杯酒,与阿史那思摩对饮,随后同李世民一起离开。 除了这座大殿,李牧跟在李世民后头,回到太极宫。路上,李世民补充了一下李牧之前不知道的事情:“阿史那思摩是黄昏时分来了,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就是突利的几个兄弟。他们此行,是想与朕谈判来了。突利的几个兄弟,本来想去见颉利,被阿史那思摩发现,追赶劫到了朕这里。看来突厥部落中,对颉利仍心存幻想,此事真是让朕寝食难安。” 李牧纳闷道:“陛下为何如此?您不是说过,突利与颉利叔侄不合,突利的部族,又怎么会对颉利心存幻想?” “突厥人的想法,与我们大不一样。突厥人,狡诈者狡诈,性直者性直。突利虽然与颉利不合,但突利的几个兄弟,却不一定与他是同样的想法。且突利已经死了,而且死因不明。不少突厥人仍然认为,突利的死与我们有关。突利虽与颉利不合,再怎么说也是一族,而我们,则与他们是不解的仇恨,若换成是朕,朕也会相信颉利,而不会相信大唐。” 李牧皱眉道:“但臣观刚才陛下举止,似乎对阿史那思摩非常信任,这又是为何?” 李世民笑道:“阿史那思摩这个人,朕与他打过交道。他就是朕所说的性直之人,言出必践。若他不从,无论如何劝说,他都不会听从,但他若是应下,也必然没有改变的道理。朕封他为突厥摄政,他既然已经应下这个差事,就不会反悔。朕活半生,识人还是很准的,这一点你无需担心。” 李牧见李世民如此有信心,也不便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既然陛下如此说,那臣尽力而为。待这几日,处置了手头的事情,便着手处理突厥人的事情。还请陛下把收集到的关于突厥部族现有的消息,送一份到臣那里,臣好细细研究,制定方案。” 李世民颔首,想了一下,又道:“关于对突厥的政策,朕心中已有章程。朕会抄送给你一份,无需你操心。朕想让你想办法的,是怎么养活人口的问题,你只需要把这件事解决了就行了。” “臣明白。” 说着话,俩人已经到了太极殿。李世民抬手止住李牧,道:“你不是吵着嚷着回家么?回去吧,也不要再假惺惺的跟朕回去应付了,朕知道你明日还有事,马球赛朕会去看的,你那个擂台,若有时间,朕也会去看,不过朕有一点要警告你,凡事不可过度,这几日可有不少人跟朕抱怨,说你绑架了他们的孩子,朕可都替你压下来了。” “哼,他们还有脸背后告我,当我稀罕他们的废物儿子么?谁若是心疼,不用背后说我,直接来跟我知会一声领走就是了,只是话得先说明白,来日谁要是求着想回来,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就你的话多,行了,回去吧。” “臣告退。” 李牧反身走下台阶,忽然,李世民叫住了他。李牧回身看向李世民,道:“陛下还有事么?” “李牧,此处无人,朕问你一句,你要诚实回答。” 李牧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太子孟浪不贤,若有朝一日朕去了,你会力保太子么?” 李牧想了想,道:“臣会保陛下遗诏之人。” 李世民笑了起来,道:“你怎知那人不是太子呢?” “臣相信陛下一定会有最英明的决策。” 李世民长吁了一口气,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道:“放心吧,那人必是太子。去吧,朕去饮酒了。” 李牧眉头紧皱,心里暗道,既然是这样,你废话一遍有意思么? 不过转念又一想,一个人一个样儿,李世民的心里想什么,他怎么能猜的着呢? 但是有一件事,李牧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那就是,他如今太显眼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李世民事事都想着自己,想跟自己商量,这不是一个好事儿。 很容易引起其他人,比如说某个姓长孙的人的妒忌。而且,古往今来,功高盖主之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藏拙已经来不及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培养出几个人才来,分散手里头的权力,让朝野放心,让李世民也放心。而自己也可以借此偷偷懒,祖国大地旅旅游,弥补一下前世没出过省的遗憾。 “小陈公公,借马车一用,送我回家!” 第477章 大年初一 “大家过去的一年都辛苦了,来来来,说一声侯爷好帅,就有红包拿,先到先得啊!” 李牧站在椅子上,手里摇晃着一沓红包,满面红光。昨夜深夜归来,虽没能享齐人之福,但共处一室,和衣而卧,也总算是距离梦想更近了一步,重要的是没吵架,这就让李牧非常开心了。 一大早,他就准备了一堆红包,发给逐鹿侯府的下人们。其实在唐朝这个时期,是没有红包的。红包的由来,要在千年之后,明末清初才有。但李牧作为一个穿越者,还管这些?他想要就能有,反正花得又不是别人的钱。 在一起生活久了,家里的厨子花匠马夫也都知道李牧的脾气,总的来说,侯爷是个很好的人,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误,他一般情况下不发火。相比在其他府邸伺候,要好得多了。 而家里的几个大丫鬟,像是小竹小梅她们几个,由于经常在内宅,与李牧见面的次数更多,更加了解,畏惧感就更小了,不但不怕,偶尔还会揶揄两句,但李牧生气的时候,她们还是噤若寒蝉的。 发完了一堆红包,家里迎来了不少客人。以长孙冲为首,大唐技校的一群学生们,都来拜访李牧。李牧本来还想招待招待,但一瞧人数太多,索性也免了,吃了几个饺子,跟白巧巧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扑向了京东集。 因为有大唐日报的预热,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今天京东集有热闹,一大早坊门刚开,就呼啦啦挤进来一群人。平日里舍不得花钱的百姓,在这个过年的气氛烘托下,也都敞亮了一回。路边的小摊生意都火爆了起来,一个个应接不暇,赚的盆满钵满。 李牧今天是带足了钱的,他搞了两个钱褡子,一个挂在长孙冲的脖子上,另一个挂在唐观的脖子上,俩人跟在李牧身边,像极了哼哈二将,李牧瞧上什么了,他们就自动去付钱,而且李牧还买的不是一份,跟在他身边的,就连凑热闹的小孩儿,他也给买一份,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见到可爱的小孩子,他还往人家襁褓里头塞碎银子,小孩儿是哭了,但抱着孩子的父母却乐了。 李牧真是爱死了这个气氛!其乐融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脸。这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不是像他在孤儿院的时候,赶上逢年过节,好心人们来送温暖,被抱着拍照时候那种挤出来的笑。 “马球赛要开始了!想下注的赶紧啊!” 远处传来喊声,李牧带着人呼啦啦地围过去。唐观很好地扮演了狗腿子的角色,大咧咧地问道:“今儿是谁对谁啊?赔率多少?” “诶,这位小爷,今儿是头一场,开幕战。是兴道坊对战平康坊,据说,平康坊的金主是河间郡王,还要亲自下场呢。” 唐观脸色都绿了,道:“你哪儿听到的消息,河间郡王会亲自下场,谁信呐!” “小的可不敢扯谎,您瞧里头,那个带着紫色臂章的,可不就是河间郡王么?” 李牧抬头瞅了眼,还真是河间郡王李孝恭。怪不得他昨天没去宫里赴宴,敢情是在准备今天的比赛。这老家伙也是够忙的了,一边吃喝嫖赌,一边还投身体育事业,一般的体力可挨不住。 李牧耷拉一下眼皮,道:“兴道坊队的金主是谁啊?说出来参考一下。” “是咱们东家,宿国公。” “宿国公……该不会也亲自下场吧?” “没有,东家说年纪大了,不方便下场,让六个儿子代替。六位公子都下场了,您瞧,西边热身呢。” 李牧一眼看过去,可不么,六个黝黑的小伙子,色最浅的那个,正是程处默。 这个对局就没啥意思了,李牧摇了摇头,道:“得啦,我不看了。你们谁爱看,谁看啊,我去擂台那边晃悠晃悠。” 长孙冲似乎很感兴趣,但见李牧要走,又有点犹豫。李牧瞧见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跟着我,自己喜欢干嘛就干嘛,大过年的,热闹。” 长孙冲点点头,看着李牧走远了,才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两个元宝,拍在了平康坊队一头,叫道:“我压二十两银,平康坊胜。” “给您凭据,一赔三,您拿好了,切莫丢了。” “我要压兴道坊胜!” “我要压……” 又是一阵喧哗。 与马场门口的热闹相比,擂台这边,就显得冷清了一些。也不怪冷清,看看这边儿的人就知道原因是什么了。 瞧瞧这擂台旁边的人,哪有一个好人模样。不是这人脸上有道疤,就是那人满脸横肉,好像满天下的江洋大盗都集中了过来似的,离着老远,就给人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感觉。李牧跟唐观来到跟前,瞧见擂台上正有人在打斗,双方你来我往,上下翻飞,看得出都有一身好功夫,而独孤九则站在擂台边上,抱着剑审视二人,看样子是随时准备出手阻拦,免得出了人命。 “大哥,我在这儿呢!”不远处传来李思文的声音,李牧带着唐观过去,瞧见他旁边还有一个少女,不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再看到少女旁边一副吃了苍蝇模样的秦怀道,更是确认了这少女的身份,秦家大小姐,秦玉。 “大哥,这是我媳妇儿。” 秦玉羞涩站起来,福了一个礼,小声叫了一声大哥。李牧哈哈大笑,把手伸进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红包塞到秦玉手上,道:“这个给你,权当改口钱了。” 秦玉没见过红包,不知如何处置。李思文却不管那个,把红包枪在手中,打开一看是几片金叶子,笑逐颜开,道:“娘子你看,不是铜也不是银,是金子呐!果然是我大哥,出手不凡,不像你大哥,今天我去接你,险些挨了打!” 秦怀道满脸黑线,伸手拍掉李思文的手,道:“别动手动脚的,你们可还没成亲呢!得亏是我跟着,若我没跟着,指不定你这厮做出什么事来!” 李思文跟在李牧身边最久,这嘴皮子多少也练出来一些,闻言道:“你妹子的功夫你不知道么?她若不愿意,我能怎么着?大舅子,我看你就是枉做坏人,我们夫妻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也要来掺和,再过半月你妹子可就嫁给我了,到时候你还能跟着我们去定襄啊?” 秦怀道登时涨红了脸,怒道:“你也知道再过半月你们就成亲了?成亲之前见面,于理不合!你小子还有脸皮说,我跟你拼——” 李思文往李牧身后一躲,嘚瑟道:“拼什么啊?我说得不是实话么?” 李牧也跟着附和:“好徒儿,别让我弟妹见笑了。” 秦玉看看李思文,再看看秦怀道,扑哧一下笑了。秦怀道更加郁闷,抱着肩膀扭头到另一边,不言语了。 李牧挨着李思文坐了,指了指台上,道:“怎么样,有没有好手啊?” 李思文也是主政一方的人物,半年来在定襄,他也曾带队去剿匪,打打杀杀都是见过的。虽说他自己没什么武功,眼光却是练出来了。如今娇妻在旁,岂能不显摆一番。于是开始点评起来刚刚比过的几对人物来,竟也说得头头是道。 伴随着李思文的解说,这一场也告一段落了。几十招过后,其中一方已经明显落于下风,就在他要使用暗器的时候,独孤九拔剑拦在二人中间,制止了他的行为,并且判定了没有使用暗器的一方获胜。 二人从擂台上下来,又换了一对继续比试。李牧问旁边的李思文,道:“擂台上使用暗器的人多么?” “也不算太多,但也有不少。”李思文鄙夷道:“男子汉大丈夫,打得过就打得过,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使用暗器算什么好汉,这样的人,判输也不为过。” “哦?”李牧好奇问道:“那若是不判输,二人搏命,谁能获胜?” “这……”李思文凝眉想了想,不太情愿道:“若是搏命,双方武功相当,自然是使用暗器之人出其不意,胜面更大一些。” 李牧笑了,道:“这么说是人才了、”见李思文还要说话,李牧摆了摆手,道:“我并没有说他们的做法对,但是思文啊,你得记着,江湖上做事,首先得能活下来,太过于正派,死了有什么用?锦衣卫要的不止是光明正大,背地里也有一些腌臜的事情,需要人去做,这样的人未必就不适合。” 李思文有些懵懂,但也没有反驳,他已经习惯了听李牧的话了。 又看了一会儿,李牧把独孤九叫了下来,附耳嘱咐了一番,便带着唐观离开了。今日是大年初一,他还要去给孙氏拜年,正好跟唐观一道去。而白巧巧那边,上午回娘家看了眼,中午也是要去莒国公府,去给婆婆拜年的。 昨日已经说好,今日午饭在莒国公府吃,随后便回来。李知恩也是要一起去的,毕竟上元节她就要嫁给李牧了,得跟婆婆搞好关系才行。 第478章 天下门派出我辈 今日是大年初一,对于唐家来说,也是一个大日子,唐家一共有七个儿子,唐观最小,还在家中,其他的六个儿子,都在各地做官,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回来省亲。 其中有几个,是见过孙氏的,知道唐俭续弦娶了一位夫人,但也有是没见过孙氏的。而且过年的时候人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会登门,李牧担心孙氏会被人看轻,所以他才又来一趟,就是为了给孙氏装场面。好歹他现在也是朝堂上的一个人物,就算有人心里腹诽,也绝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他为了孙氏,撞破大理寺墙,怒而杀人的事情,现在还在坊间流传呢,谁不要命了敢惹他。 还好,唐家没有那么不识相的人,李牧面无表情地陪着吃了顿饭,大多都是捧着他的,没有听见刺耳的话,席间也没有几个人找他说话,大概是因为地位相差太多,不知道说什么好吧。 李牧也乐的清闲,看着孙氏红光满面,他也替她高兴。 这其实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妇人,家人因边境的连年征战,都已经惨死了。嫁了一个军汉,也死在了战事之中,唯一的儿子,还是捡来的,无依无靠,不敢坦白。 如今嫁给了唐俭,还好这个老家伙,算是一个正人君子,而且李牧如今青云直上,如日中天,也算有所指望,苦熬了三十多年,终于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了。 自打知道孙氏不是自己的“亲妈”,李牧对孙氏的感情经过了很复杂的变化。其中很多的原因,也并非是因为孙氏,而是源自于他自己的悲观,他很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然而两世为人,这个小小的愿望都做不到,所以他现在非常看重自己的家庭,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孩,再重蹈覆辙。 从莒国公府离开,白巧巧和李知恩见李牧的脸色不太好,都有些不敢说话。李牧靠在白巧巧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一直回到了家里。 等到他从马车上下来,便又恢复了平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张罗着叫王鸥过来一起吃火锅。但白巧巧和李知恩却知道,自家的夫君,心里头有苦,只是他不想说罢了。 …… 过年,李牧给自己放了三天假。初一到初三,但他也没闲着,马球赛的事儿,擂台的事儿,他一直在处理,慈幼局那边,他也在初二送去了新年大礼包,吃的,用的,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一份儿。但他没有露面,只是让二狗去了一趟,因为他不想像前世他遇到的好心人一样,送个书包拍三十张照片,拍完了上车就走了。虽然说这也是慈善,但对孩子的心里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体验。 程家经营马场,已经有了一些心得。马球赛是在马场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规则已经定了,其他的经营方面,没有什么大闪失。李牧能做的也就是在细节上提醒一下,实际上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 倒是擂台赛这边,李牧看了一场就发现了很多问题。 在独孤九的脑袋里,擂台赛最大的作用,就是给他找一个对手。其次的作用,才是为锦衣卫招人。他不会去想找个擂台赛有没有人看,只要能决出一个胜者跟他比试,他就很高兴了。但李牧已经养成了惯性的思维,如果他做一件事,没有人关注,他就会很难受。若这件事还不赚钱,那就难受加难受,因此,情况必须得改。 于是初二一大早,李牧就带着唐观来到擂台这边。他先询问了一下这次参赛的武林人士的门庭,得知了一个让他非常惊奇的事情。在李牧询问出身何门何派的时候,很多人都是一脸懵逼,搞得李牧也是一脸懵逼,细细询问才知道,原来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门派这一说。这一点,跟他参与《大唐群侠传》的时候,收集到的资料大有出入。 这让李牧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拉上独孤九研究了一番之后,才彻底搞清楚这个事儿。 原来在初唐的时候,习武之人,与其说是按门派分,还不如说是按“思想”分。这与武功的诞生有直接的关系,武功的本质,是人对自身潜力的开发。而人对自身的了解,是懵懂无知的。这个开发的过程,需要一定的想象力。就如同内功的运行,谁也不知道从哪个穴道开始到哪个学到终止是利益最大化的,只能去试,而怎么试验,是思想决定的。 中国的历史沿革,思想迸发的时期,是“百花争鸣”的时代。这个时期的“门派”,如,儒家,法家,道家,兵家等等,都有各自的武人,他们的功夫,都是根据自己所坚信的思想试验出来的,这也是最开始的门派的雏形。 而随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各家没落。这样的门派也消失于历史的长河,随着魏晋之时,佛教传入中土。中国的大地上,基本形成了以“儒释道”三者为思想为雏形的门派区分。 但是这个区分,只在思想上。大意就是,你的功夫,是根据哪一种思想想象出来的。 例如,孙思邈给李牧的《太玄经》,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道家武功。 而起源于北魏,兴盛于隋末的少林寺镇寺之宝,达摩祖师留下的《洗髓经》、《易筋经》,则是典型的以佛家思想创立的武功。 这些功夫,虽然创立时候的思想不同,但究其根本,都是开发人体潜能的办法,殊途同归,都是一样的效果。 这个时期武功的传授,开宗立派者少。大多数还是父传子,或者像孙思邈给李牧《太玄经》这样,寻一个有缘人。而为何这样做,一来是敝履自珍,其二也是因为,这些武功都是创立者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可能适合他自己,却不一定广泛适用,教别人也教不会。所以现在江湖上的各路高手,基本上师出同门的还是少。 少林寺如今的名头也不响亮,因为少林的武功广泛性有了,但是因为太广泛,威力就很一般。练了之后,也不比军中的校尉高多少。真正少林的高端武功,则掌握在“少林三十六房”手里,这三十六房,每一房有自己的一门绝技,是不会轻易传授的。各房之间,纷争也是不断,与后世李牧看的电视剧里头的少林寺,还有很大的区别。 因此,江湖上门派很少,大家都是野路子,所以在李牧问出身何门何派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发懵。 这样不行啊! 李牧搞清楚了问题所在,有点犯愁。他犹记得,他十几岁沉迷武侠小说的时候,其中最吸引他的一个点就是两个高手过招之前,先各报家门。 “在下西门吹雪,剑长三尺三分——”听起来是多么的帅气啊。 必须得有所改变了。 初二傍晚,结束当日比试之后,李牧把独孤九和唐观,还有次日要比试的高手们,叫到了一旁。 “你叫啥名,家乡何处?” “在下岳平,祖籍蜀州。” “附近可有什么名山大川?” “有、有一座青城山。” “很好,你记住,你就是青城派的了,明天上场的时候,别忘了自报家门。” 岳平懵了,道:“侯爷,青城山上啥也没有,只能打柴,这不是扯谎么?” “这是为了炒作,说了你也不懂,你就这么说就行了。另外,你习武到现在,做没做过点值得称道的事情啊?” 岳平想了想,道:“为了抢水源的事情,曾与邻村发生争斗,在下仗着学了几年功夫,以一挡六,胜了他们。” 李牧点点头,对旁边的唐观道:“写上,青城派岳平,因恶匪占据水源,为相邻打抱不平,一人一剑,独闯匪寨。力战匪徒三十余,大胜而归。” 唐观刷刷地写在纸上,把岳平给臊得满脸通红,连声道:“侯爷万万不可啊,在下没有那样的功夫。在下以一敌六,也是仗着手里头有兵刃,对手没有兵刃的优势,若是单打独斗,能敌两人就算多了,独闯匪寨实在是不敢当,也做不到啊!” “用得着你做到么?老子是为了卖票!别废话,拿去背熟了,别谁一旦问起露馅了,下一个!” “你怎么没头发?” “回侯爷的话,俺从小就不长头发。” “不长头发啊……行,你是少林的了,记住你是少林俗家弟子,你的师父曾帮助大唐义军打败王世充。” “可是俺不认识哪个是王世充啊?” “用不着你认识!” 李牧手把手地教给唐观套路,唐观不愧是李牧的第一抢手,没多大一会儿,就掌握了此中诀窍。 有念过几天书的,被他取名为夺命书生。有使大刀的,被他取名神刀无敌。光听名字,这里的高手都是以一当百的,厉不厉害不知道噱头是足足的了。 李牧见独孤九在旁边不出声,以为他不高兴了,凑过来问道:“怎么,对大哥的安排不满意了?” 独孤九摇了摇头,道:“大哥,我在想,我应该算是哪个门派的。我有很多位老师,我也不知道我应该算是哪个门派的了。” 李牧笑道:“这是为了找噱头,为了卖门票而已,什么门派不门派的,你要是喜欢,自己建个门派,就叫独孤九剑如何?” 第479章 一言不合 独孤九摇了摇头,非常认真道:“我打算给我的功法叫独孤九剑,门派叫这个很奇怪……大哥,要不你创立一个门派,我加入你的门派好了。” “我?”李牧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又不会武功。” “你不是在练内功了么?又不一定多厉害才可以创建门派。” “说的也是……”李牧想了想,道:“那好吧,我也创建一个门派……欸,有了,太上皇赐我表字逍遥,我的山谷也叫逍遥谷,我就在那里开宗立派,叫逍遥派吧。” “逍遥派、”独孤九念叨了一下,道:“好,就逍遥派了。” 二人并不知道,此事随口一言,对日后江湖上的格局,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数百年后,逍遥派有一位弟子,号称无崖子,无崖子又有一位逆徒,号称星宿老仙,为祸江湖,这便都是后话了。 在李牧的启发,唐观的努力下,几十名参赛高手的生平都编写好了。李牧叫人拿去印务监,要求快马加鞭,印制一千份小册子,明日随着大唐日报的发售,一并散发出去。力求造一波声势,让所有的参赛高手扬名。 折腾了这几件事,三日的假期须臾而过。到了初三的晚上,李牧按着约定,来到天上人间赴宴。 李牧来的时候,阿史那思摩一行已经到了。除了他们,还有颉利可汗和他的儿子叠罗支,也被叫来作陪。昔日不可一世的大汗,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陪客,其中心酸自不必言表。以至于他一直在闷头喝酒,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倒是他的儿子叠罗支显得比较活跃,看到李牧来了,上赶着来敬一杯酒。李牧都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直到他来在眼前,才想起来他跟他的舅舅阿尼罗贩马的事情,微微一点头,跟他喝了一杯。 李渊今日显得很高兴,大年三十那天,他没见到阿史那思摩,并不知道他来长安的事情。今日阿史那思摩自西门进入长安,第一站就来拜访他,这让李渊觉得很有面子。谁不喜欢念旧之人呢,阿史那思摩是他亲口封的和顺郡王,如今皇帝已经换成了李世民,阿史那思摩却能先来探望他,足以见得在此人心中,他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李牧自然也不会戳破,哄得老爷子乐呵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也不能当着老爷子的面提。 让李牧较为意外的是,李有容竟也在座。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在座的突厥人,除了阿史那思摩和颉利可汗之外,还有死去的突利可汗的两个兄弟,阿史那欲骨和阿史那结社率,李有容和突利是甥舅关系,与这二人论起来自然也是甥舅关系了。李渊让李有容出面,自然想的是让他们认亲。 但李牧瞅着这个架势,这俩突厥人神色倨傲,似乎也没把李有容看在眼中,丝毫没给面子啊。 李渊自然也看出来了,心中不忿。在他看来,不管突利那头的关系是怎样的,但李有容现在已经是大唐的郡主了,这俩个蛮夷就必须得敬重着,如此倨傲,难不成是不把他这个太上皇放在眼中? 人老,脾气就像小孩儿。不会考虑那么多,非常的反叛。你不是不愿意认我的孙女么?那好,我还非得让你认不可了。酒过三巡之后,李渊抬眼瞅了瞅阿史那结社率兄弟来,开口道:“我身边这个女娃,乃是我的长孙女。她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父母惨死,身边也没个亲人,还好有我这个皇爷爷能管管她。我听闻,她的母亲,也是阿史那族人,与突利乃是一母同胞,你二位是突利的胞兄弟,怎么,不想认下这门亲么?” 到底是做皇帝出身,说话就是这么直接。直接丢过去一个非黑即白的选择题,要么你们认下这门亲,要么你们就得罪我,二选一,看你怎么选! “回太上皇的话,女子在突厥部落,与牛羊无异。没人会在乎,只有男儿,才是部落的顶梁。什么一母同胞,我等不记得有此事。” 阿史那结社率和阿史那欲谷两兄弟,便是李世民所说的狡诈那类的突厥人。他们此次来长安的目的,是想与颉利取得联系,谋求大事。但见到颉利之后,看到颉利颓唐的模样,这份念头也就淡了。转变为,如何与大唐讨价还价,为自己的部族争取更好的待遇。既然是谈判,姿态必须得摆的高一点。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如今的大唐皇帝乃是李世民,而李渊只不过是一个被逼退位的太上皇,没有牙的老虎,根本无需惧怕。 他们自恃在突厥部族中的地位,觉得李世民不会为了李渊而迁怒于他们,因此才如此的大胆。甚至他们认为,李世民都已经造了他老爹的反,与李渊产生冲突,能更和李世民的心意,对谈判也更加有力。 李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你的意思,我的孙女,与牛羊无异?” 阿史那结社率无半点惧色,道:“这句话,我没有说,是您刚刚说的。” “你大胆!” 阿史那欲谷站了起来,充当和事老的模样,端着酒杯凑近过来,大咧咧道:“太上皇为何生气啊,您若想要女子,我们兄弟送您一些就是了,都是上好姿容的中原女子,我们都舍不得碰……” 李渊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气得嘴唇发抖了起来。眼见着阿史那欲谷来到跟前,竟然一时呆住,没有任何反应。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阿史那思摩,他虽然喝了不少的酒,但是还没有醉,见阿史那欲谷冒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赶忙站起来拦着,但他没有想到,坐在他身旁的李牧,竟然后发先至,手里抄着一个酒壶,直接砸在了阿史那欲谷的脑门上。 “我操你大爷!” 酒壶砸在阿史那欲谷的脑门上,顿时四裂八瓣,碎开的茬子扎在脑门上的肉里,顿时鲜血横流。 “你怎么打人!” “打你是轻的,你对太上皇不敬,我要砍了你!”李牧霍然站起,伸手便要去拿摆放在架子上的仪刀,阿史那思摩见状,赶紧去抱住李牧,连声道:“侯爷,此子无礼,我代他道歉,请饶他一命吧,他的部族有五万人,这……” “哈哈,倒是提醒了我。李牧,容不得你嚣张,你今日打了我,我这就回到我的部族,尽起全族之力——” “我呸!”李牧一口浓痰吐在了阿史那欲谷的脸上,骂道:“败军之将,也敢言勇?五万饿的半死不活的老弱病残,也敢提与我大唐铁甲交战?我看你是想身死族灭!好好好,今天就从你开始,不用你来攻,我先把你砍了,然后上书请陛下传檄,让我义父点起并州之兵,先把你的部族给屠灭,让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知道,如今这天下姓什么!” 李牧一边叫喊,一边奋力挣扎,阿史那思摩如何肯放,使出浑身气力不让李牧拔刀。李牧也火大了,一口咬住阿史那思摩的胳膊,顿时满口鲜血,阿史那思摩发出一声惨叫,松开了胳膊,李牧拔出仪刀,向阿史那欲谷砍去。 阿史那结社率早已躲到了一边,阿史那欲谷虽然是他的兄弟,但俩人之间也不是没有竞争的。突利死后,他的部族被二人吞并不少,若是阿史那欲谷再死,阿史那结社率的部族将会再次壮大。 阿史那思摩也没有想到,李牧竟然是这么一个冲动的人。眼见着拦不住了,只好用突厥语大喊,让阿史那欲谷快逃。 李牧一刀没砍中,阿史那欲谷也反应了过来,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摔了个七晕八素。还没等他站起来,李牧的仪刀已经丢了下来,戳中了他的肩窝。 “来人,把这个匪类给老子拿下,我今天要砍了他的脑袋——” 李牧趴在窗口大喊大叫,自有护卫去抓人。阿史那思摩顾不得被咬的疼痛,扑过来抱住李牧,苦苦哀求:“侯爷,权当是我求您了,千万别杀啊,若杀了他,部族动荡,苦的是万千百姓……侯爷,您行行好吧,先把他收押起来,请陛下来定夺吧,侯爷!”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李渊还没反应过来,李牧已经拔刀了,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哪里跟得上这个速度。直到这会儿,才听出点意味来,原来阿史那思摩一行此来,还有别的目的。李渊不是一个不分轻重的人,虽心中憋闷,但李牧已经给他出了气,若真杀了人,恐怕会惹祸。 李渊想了想,也道:“李牧,就听怀化郡王的,先收押了吧。让李世民那个逆子处置,我倒要看看,那个逆子会给我一个什么交代!”说罢,李渊起身,甩袖离席。 李牧怒色不减,瞪向阿史那思摩,道:“将军,我听陛下谈及你的德行,尽是赞美之语,今日一见,似乎并不如闻名。突厥蛮夷,不堪教化,我看这帮扶之事还是算了,饿死一批这等不知礼数之人,或许活下来的,就能懂一点事了。” 第480章 意气何在(恭贺“顽主小王”荣升白银大盟!) “父皇,儿子知错了,您能不能把门开开,见儿子一面。” “父皇,您多少说句话,儿子担心呐。” “父皇,儿子知道那贼子冒犯了您。可是……父皇啊,您教导过儿子,凡事以大局为重,杀了他容易,可涉及到五万余突厥百姓,朕总不能都杀了吧,父皇,求您理解理解儿子的苦衷——” 李世民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但是无论怎么说,李渊就是不开门,里头时不时还传出砸东西的声音,显然老头儿还没消气呢。 李世民这头跪在门口给李渊赔不是,阿史那思摩跪在李世民旁边给他赔不是。李牧则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在旁边站着,站久了,有点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李世民正烦躁着,听到这个哈欠声,立刻目光聚拢了过去,李牧的哈欠打了一半,表情僵在脸上,嘎巴嘎巴嘴儿,把嘴巴给闭上了。 李世民把阿史那思摩打发走,转过头看向李牧。 “你跪下!” 李牧想都没想,扑通就跪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着李世民有气没地方撒的时候跟他找别扭,那不是找死呢么? 李世民也跪着,转过身来看着李牧,俩人的姿势,倒像是在拜天地似的。 李世民气得咬牙切齿,瞪着李牧道:“朕让你解决问题,是让你给朕添乱吗?怎么这么不知道压事儿?若是能杀,朕会留着他?现在的情况就是不能杀,杀了他,五万多突厥百姓何去何从?杀了他,人心惶惶,怀化郡王还怎么统管突厥部落?边境人心不定,战事何时能够结束?李牧啊,朕对你期望甚高,可你怎么就是不长进啊!怎么又犯毛病,动不动你就要拔刀,动不动你就要杀人!你是一个莽夫吗?” 李牧丝毫不见半点悔意,扬起下巴,倒像是做了多牛逼的事情一样,道:“陛下,您的这番说辞,臣不敢苟同。臣以为,万事万物,当遵循道理。若为了求取暂时的利益,而枉顾根本的道理,这件事即便是做成了,也不能够长久。臣不会武功,也不喜好杀人,但分什么事情。上次臣拔刀,是因那个狗御史言语之间,辱及臣的母亲。臣无法不拔刀,否则不当人子!” “这次突厥蛮夷冒犯太上皇,也是一样。太上皇待我如亲人,我对太上皇自然敬重,此为孝道也。另外,臣是陛下的臣子,太上皇是陛下的父亲。眼见太上皇遭到冒犯,作为陛下臣子的我,若不站出来,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若臣能忍下,臣就是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狗贼,还有和面目生于世上,臣也绝不能够让陛下背负不孝的恶名,所以臣才——” “行啦!”李世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打断李牧的话,道:“你不用拐着弯骂朕,道理朕都明白,但是现在问题摆在眼前,突利已经死了,若再杀了阿史那欲谷和阿史那结社率,突利的死明明跟咱们没关系也成有关系了。数十万突厥部族就会失去希望,对大唐再无信任,到时候鱼死网破,朕虽不惧,可是本能够避免的杀戮,为何非得要让它发生呢?李牧,你的心里还有没有一点仁慈啊!” 李牧挠了挠头,没有吭气。李世民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突厥人上马是兵,下马是民。壮年的妇人,都能拉弓射箭。虽说现在突厥新败,但败的主要是颉利这一支,实际的死伤也就几万之数,大部分的突厥人都还活着,只是牛羊被大唐掠夺了变穷了而已。若他们鱼死网破起来,还真是个麻烦。 李世民叹了口气,又苦苦哀求了起来。李渊丢了个茶壶出来,砸在门上摔得粉碎。 “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看我这个老不死的不顺眼,你为了博名声,不好下手,就找人气死我!李世民,不用这么麻烦,你去那把刀,戳死我这个老不死的,再戳死我的孙女,省得我们碍你眼了!” “父皇啊,羞煞孩儿也,孩儿怎能对您如此啊……” 李世民瞪眼看向李牧,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能说两句啊,你就在旁边看着啊?朕这跪到什么时候是头儿啊?让不让人笑话!” 李牧清了下嗓子,喊道:“太上皇,我是李牧啊。陛下刚说了,保准给您出这口恶气。不过现在形势所迫,实在是不能杀了他们。但是可以阉了他们,您觉得怎么样?” 李世民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恁个混球,朕啥时候说要阉了他们?要是阉了他们,还不如杀了他们,还用得着这般折辱?” “陛下,杀也杀不得,阉也阉不得,一点表示都没有,您还想让太上皇消气?您就这么做儿子啊?我要是太上皇,我也不消气!” “你放肆!”李世民抬手给了李牧后脑勺一下,骂道:“你敢自比太上皇?” 李牧揉着被打的地方,叫屈道:“陛下,您这不是找茬么,臣就事论事。” “不行,不能阉,你再想别的办法!” 李牧还没来得及答话,忽然门开了。李渊从门里出来,李世民赶紧趁机道:“父皇,您可是消气了?” “没消!” “父皇……” “你也用不着求我,我也明白你的难处。”李渊冷着一张脸,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世民呐,你自打当了皇帝之后,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你的意气去哪儿了?” 李渊叹了口气,把李世民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犹记得,当年颉利大军三十万,兵临城下,长安城危在旦夕之时。我与你的兄长、满朝文武,都在讨论迁都洛阳。唯有你,力陈己见,坚持守城,与突厥一战。那时的秦王,何等意气风发?可是如今的你,坐拥四海,反而畏首畏尾,真是让我失望啊!” 李渊说着,看向了李牧,又道:“倒是这小子,多少有点你当年的影子……”李渊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我也不与你做小儿之争了。你也别在我这儿跪着了,去吧,随你怎样处置,也无需报给我知道,去吧,我要休息了。” 李渊说罢,又返回屋里,关上了门。 李世民带呆愣愣地站着,门都关上了,他还是这副样子。李牧偷瞄了一眼,小声道:“陛下,太上皇要休息了,咱们是不是……走啊?” 李世民长吁了口气,转过身来,李牧看得清楚,他的眼眶竟然微红。 陛下这是性情了呀! “李牧,你觉得朕是否为‘明君’这二字所累,畏首畏尾了?” “这个么……”李牧谨慎道:“不太好说。” “朕要你说!” “有、有点吧!” “若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李牧不知道如何作答,其实他的脑袋里也没个章程,只是当时瞅着阿史那兄弟俩太气人了,一时热血冲头没控制住,酒壶就砸出去了。后面的事情,大致也就是,反正都干了,不如就干到底。脑袋一热的时候,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此事李世民问计,李牧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臣是觉得,好像没有必要怕突厥人。是咱们把他们给灭了,主动权应该掌握在陛下您的手里。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啊,瞧瞧他们那个架势,倒像是跟咱讨价还价来了,谁给他们的勇气?” 李世民微微颔首,道:“你说得也有理……唉,朕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无奈找不到好的人选啊,想要忠心,又想要手段,没有这样的人!朕只能择选其一,阿史那思摩忠心方面没有问题。但他性直,没有野心,也担不起重任。朕对他的了解比你深得多,你不要看他一副威武的样子,他不能服众。朕欲留下阿史那兄弟两个,就是想要他们支持他。如今却闹成这个样子,朕着实头疼啊。” 李牧想了想,道:“陛下,您所顾忌的,无非是他们二人的部族。臣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陛下不妨考量一下。” “什么建议?” “陛下,臣听闻,战国时期,国与国之间会派质子。若是一方违背信义,则斩之。因此臣便想到了——” 李世民微微蹙眉,道:“你是说把他们二人留下做人质?” 李牧点头,道:“陛下您想,现阿史那思摩统领着颉利的残部,为何没有人反?还不是因为有颉利在,他们知道他们若反了,颉利必死。颉利为了求生,也不会让他们去反。把阿史那兄弟二人留在长安,如同颉利一样。起到的效果,也必然是一样的。若他们的部族反了,先斩杀他们祭旗,群龙无首之下,就算反了,又能成多大的气候呢?” 李世民深思一会儿,缓缓点头,道:“此计并非不可行,只是,恐有损我大唐天朝上国的名声吧。” “这有何难、”李牧笑道:“换个说法而已,先把他们丢在大牢,臣找几个熟手的狱卒,给他们上一套活儿,让他们写下一封仰慕敬重陛下,请求入朝宿卫的奏折,陛下再应允下来,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李世民听到这话,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看向李牧露出微笑,道:“这事儿你自去处置,朕可不知情。” 李牧也微笑起来:“臣明白了。” 第481章 大猪蹄子 来到大唐日子就了,李牧越发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人类这种生物,其实是越进化越复杂,越复杂就越坏。 这一点,回顾历史就可以清楚地认识到,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时间去注意到而已。 很明显,越近代的人物,勾心斗角的手段就越高阶。而越古代的人物,思想往往就没有那么复杂。 李牧前世看惯了明清的小说电视剧,四部《铁齿铜牙纪晓岚》更是看了几十遍。穿越唐朝之后,他发现里头和珅用的阴谋诡计,放在初唐这个阶段,基本上可以秒杀全场。 这并不是说,长孙无忌等人,就没有谋略。只是,他们还没有相对应厉害的对手,锻炼不出来那么复杂的思维。 这就像,在一个很少有人说谎的时代,一个人说出一句话,会很大概率被认定是真话。而在一个处处是谎言的社会,一个人说出一句话,听到他的话的人,不会第一时间选择去相信,而是会反应一下,这个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汉时期的人,可以为了一句诺言,十年不改。也可以为了一句诺言,跨越千里杀人。但是到了近代,基本上也就是放个屁的效果,真有这么信义之人,也会被当成是傻子。 就如同李牧刚刚出的这个主意,这多简单的一件事儿,如果放在明清时期,哪个皇帝会因为这事儿苦恼。明朝有厂卫,清朝有粘杆处,皇帝的念头刚出来,就有人知道怎么做了。有罪下面的人顶着,皇帝个个都是明君。 李牧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把历史进程提前了一千来年。给李世民做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示范,往后他再有什么想干却碍于名声的事情,估计自己还是跑不了。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是为了正确的事情,有点特别手段也无可厚非,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 李牧离开天上人间,直接来到了平康坊,让二狗把他那个曾经当过狱卒的兄弟三狗叫过来。用人,还是得用熟悉的人。三狗曾经帮李牧整治过鞠智盛,对他的手艺,李牧还是很放心的。 面授机宜过后,三狗拍着胸脯保证下来,明日午间此事必定办妥,随后便回家拾掇家伙,赶去大理寺监牢赴会去了。此时夜已深,李牧也疲乏了。没有折腾回家,而是像上次一样,在丽春院歇下了。 如上次一样,李牧来了,金晨便来陪伴。但李牧没有给她任何机会,简单闲扯几句,便打发她走,倒在床上闷头就睡。 李牧并不是柳下惠,美色他也爱。但他现在有点爱不过来,家里头还有三个没头没尾,金晨这个身份不明的,他可没那份闲心。而且还要考虑到家里的那个醋坛子,这要是给李知恩知道了,回家还有好么? 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金晨已经端了早餐过来。特别熬制的肉粥,配上鸡蛋小菜,别有一番韵味。就这顿早餐来说,手艺着实是不错。李牧不由多看了金晨一眼,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一般的美人,竟然还会做饭,而且还做得不错,多少有那么一点贤妻良母的意思。 李牧看金晨的时候,金晨也在看他。二人四目相对,李牧总感觉金晨的大眼睛像是在诉说什么一样,吸引他的目光。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足够引起男人好奇心的女人。但李牧还是选择不去读这本书,这人世间的事儿啊,太多了,他又不是神仙,哪里管得过来,先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才是正经。 不过还有句话叫做“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虽然不想负责任,但是看看总没关系吧。或许是“习舞之人”的关系吧,金晨的身材和气质还是很拔尖的,就算是个花瓶,也是一个漂亮的花瓶,吃饭的时候旁边有这么个花瓶,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人骚自有天诛,臭男人的高兴总是不能够持久。就在这含情脉脉,气愤旖旎的好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侯爷?” 李牧收起笑容,板着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是二狗,不悦道:“什么事?没看本侯在吃饭么?怎么越发没有规矩了!” “不敢打搅侯爷……”二狗赶紧赔不是,小声道:“二夫人来了,昨夜不见侯爷回去,去天上人间又没寻到人,就追过来了。小人没敢说侯爷在此,只说侯爷在大理寺,趁着二夫人走了,才偷溜过来给侯爷报信,侯爷还是赶紧回去吧,万一给二夫人逮住,这……” “逮住又咋了?本侯行的正,怕什么来?”李牧紧皱眉头,盯着二狗,道:“你该不会以为本侯是来跟金晨姑娘幽会的吧?” “呃……小人不敢。”虽是这样说,但二狗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他本就长得贼眉鼠眼,此时的嘴脸就好像在说“侯爷,大家都是男人,都懂的”,李牧登时便恼火了,拍桌子道:“你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本侯的话你也怀疑吗?不信你问金晨姑娘,本侯昨夜可有做过什么?” 二狗下意识看向金晨,金晨见状,瞬间红了脸,咬着下唇,捏着衣角,扭捏起来了。 “我的天!” 李牧直接就无语了,苦笑不已。金晨瞧着李牧的神情,担心他真的生气,赶忙道:“侯爷是正人君子,没有对奴家做过任何事情,没有……” 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反而更说不清了。李牧气得一个头俩大,一口把碗里的粥喝完,霍然起身,愤愤然走了。二狗赶紧在后头跟着,连声的赔不是,却只能让李牧更加的烦躁。 刚从丽春院后门出来,斜刺里一股杀气袭来。李牧感应到这股杀气,身体顿时僵住,没敢回头。他对二狗使了个眼色,二狗用余光往后一撇,看到了拐角的侯府马车,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不是去大理寺了么,怎么在这儿啊? “侯爷,咋办啊!” “你这个蠢材!” 李牧骂了一声,僵硬地转过身,堆起满脸的笑,向马车迎了过去:“是我的亲亲小宝贝来了么?可想死我了,我的亲亲小……” 走近了一看,不是李知恩,而是独孤九,李牧差点没闪了腰,没好气道:“老弟,人吓人能吓死人,咱能不能别这么玩啊!” 李牧的几声亲亲小宝贝,叫的独孤九脸颊发烧早已经红透了脸,好在有面具,没有给人看见。 独孤九故作镇定,道:“刚刚嫂子去擂台找我,说你去了天上人间一夜没回。我刚在天上人间问过,见你不在那儿,便猜到你在这儿。快上车吧,嫂子着急了。” 李牧爬上马车,清了下嗓子,道:“那个……我就睡了一觉,什么也没干。二狗可以证明。” 二狗为了将功折罪,忙道:“小人可以证明,侯爷就跟金晨姑娘一起吃了个早饭,别的啥也没干!” “与我有何相干。”独孤九轻哼一声,扬了一下马鞭,二狗赶紧躲远,点头哈腰地送目送二人远去。 …… “骗人!” 李牧回到家,刚哄过白巧巧,李知恩便回来了,李牧只好再解释一遍,没想到还是没糊弄过去。这让李牧非常惊奇,为了防李知恩的鼻子,他已经洗了个澡了,哪里还能露出马脚啊? “我又哪儿骗你啦?” “我问过大理寺的人了,昨天你根本没去!” 原来纰漏在这儿,这还好些。李牧叹了口气,道:“是,我没去大理寺。我承认好吧?可是你知道我去哪了么?” “你去哪儿了?” “我——”编瞎话也得有底稿啊,李牧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去处,只好抿了抿嘴,摇头道:“我不能说。” “你果然是在骗我。”说着话,竟然要掉眼泪了。 李牧赶紧抱在怀里哄,道:“不是我不肯说,而是陛下不让我说。知恩呐,你就不能信任我一点么?再有十几天,咱们就要成亲了,你说你总这样,以后日子怎么过呀?” “我这不是不放心么。” “有什么不放心的啊、”李牧拉了李知恩的手,劝道:“你看看巧巧她们,哪个像你这样吃起醋来没完没了的。换句话说了,就算我外头养了一个,你又能如何啊?你的主人我呀,不是那个藏着掖着的人,如果有,我不会瞒着你们。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在这方面我还是很诚实的。” “真的啊?” “当然了。” “好吧……”李知恩哼了声,道:“下次你再去丽春院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啊。” “行,带着你——”李牧忽然噎住了,骇然看向李知恩,哭笑不得地干笑了起来。 李知恩笑得像个狐狸,紧了下鼻子,道:“我的好主人,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呀?” “我就真的只是因为太晚了,借宿了一宿。真的就什么也没发生,我好宝贝,你能不能相信我的话啊,我不跟你说,就是怕这个,你还……哎呀,我真是服了。” 李牧无力地倒在床上,李知恩凑了过来,趴在李牧的怀里,托腮看着他,道:“谁说我生气了,我当然知道我的主人不会乱来的,我只是在生气,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在你心里我有那么无理取闹啊?” 第482章 三狗的野望 “你先答应我不告诉夫人。” “昂、”李知恩点点头,道:“我不会跟夫人说的,你说呀?” 李牧捧起李知恩的小脸儿,道:“你呀,也不能说是无理取闹,你就是闹。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也就是夫人进门早,又对你好,你不好意思吃她的醋。其他人啊,在你心里头是谁也容不下,你这小心眼儿,怎么就这么小呢?” “哪有啊……”李知恩不依了,捶打李牧的胸口,李牧握住她的小手儿,道:“知恩,说起来你这个性子,我是不喜欢的,但也不知怎么,跟你就是生不起气来。不过你也不能恃宠而骄啊,你的主人我啊,每日这么多烦心的事情,可不想再跟你这儿烦心了。” “知道啦、”李知恩抱着李牧的一条胳膊,靠在他的肩头,忽然又趴起来,看向李牧的眼睛,道:“主人,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啊?” “嗯?” 李知恩抿了抿嘴,道:“等咱俩成亲了,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啊?” 李牧拧起眉头,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现在不也有自己的房间么,是你一直赖在这屋不肯去睡啊?” “哎呦,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李知恩鼓着嘴道:“我的意思是……等咱俩成亲了,多少有些不方便了么、” 李牧听懂她的意思了,笑道:“好好好,那就单独安排一个房间。不过也不能冷落了夫人……知恩啊,咱们三个一起睡都习惯了,其实也没必要分开的。” “又不正经了。”李知恩白他一眼,哼道:“主人在想什么,我知道。我又没说不行,只是总得有自己的房间啊,不然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啊?” “孩子?”李牧哭笑不得,道:“你现在就在想孩子的事儿了啊?” 李知恩面色煞白,眼眶顿时含在了眼圈儿里头,道:“主人,你不打算跟我生孩子吗?” “有打算有打算,你看你急什么。”李牧赶紧哄着,道:“我这不是想跟你商量么,其实也没必要这么早就生孩子。你看你才多大,再有几个月才及笄呢。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生孩子呀?到时候孩子出来了,谁照顾谁啊,对吧?而且生孩子太早,还容易难产,对身体也不好,我可不许你冒险,所以说,还是晚几年才好。” 李知恩嘟着嘴,道:“那晚几年嘛,若是太晚了,你该不喜欢我的孩子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只要是我的孩子,我岂有不喜欢之理。至于晚几年么……怎么也得你十八之后吧,你看咱们皇后,十三嫁给陛下,也是十八才生了太子么,很合理呀。” “可是皇后是正宫,我不是呀。”李知恩噘着嘴巴,不高兴道:“本来人家就是做小,要是再没个孩子羁绊者,过几年人老色衰了,你就把我忘到脑后了。” “哎呦——”李牧无语苦笑,道:“知恩啊,咱们讲点理。你看我现在有四个夫人,就属你最小是吧?要是人老色衰,也是她们先衰,最后才是你,你怕个什么呀。” “谁知道以后有几个狐狸精啊,万一还有比我小的呢?” “呵呵……”李牧叹气道:“我若不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你当我会找一个像你这么小的丫头啊?把心放在肚子里,就算以后还有狐狸精,那也肯定是比你年纪大的,比你再小的不可能,我哄孩子呐?” “果然如此!” 李牧一头雾水,道:“什么果然?你在说什么啊?” 李知恩吃吃笑了起来,道:“前几天跟夫人聊天还说呢,主人,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比你大的女人啊。是不是呀?” 李牧臊了个大红脸,否认道:“哪有的事儿,我要是只喜欢比我大的女人,我会要你么?你真的没有必要想太多,我只是觉得,太早生育对身体不好,没有别的意思。” 李牧轻轻搂着李知恩,道:“喜欢一个人是说不清楚的,就像你这个丫头。你说我是怎么瞧上你的?那天拍卖的奴隶那么多,我怎么就买了你了?小竹她们跟你年龄相仿,我怎么就没看上她们,独独喜欢了你了?是吧,这就是解释不清楚的事儿。你也别总疑神疑鬼的,若你在我心里没有位置,我会这么迁就你,哄着你啊?” 李牧捏了下李知恩的屁股,道:“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妖精,就是找打了。” “主人,我在你心里真的有一个位置么?” “当然了!” “那……”李知恩忽然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若是有一日,我不见了呢?” “不见了?”李牧想了想,道:“那心里头就空一块呗,不过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你能跑哪儿去啊?就算你跑了,我也会把你找着,抓回来给我生儿育女啊,你还能飞到天上啊?” 李知恩笑了起来,往李牧怀里挤了挤,呢喃道:“要是我有一天真的不见了,主人你可要记得这话,一定要把我抓回来……” “又犯傻了、” 李牧打了个哈欠,抱着李知恩紧了些,嘟哝道:“闹一阵也累了,陪我睡个回笼觉吧。” “可是前院儿……” “不管,能挣几个钱——” 李牧把靴子蹬掉,拉过被子盖上肚子,嗅着李知恩身上香喷喷的味道闭目进了梦乡。而李知恩却没有睡,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过了晌午吃完了饭,三狗拿着一份阿史那兄弟亲手写就,签字画押的“奏请入朝留宿卫疏”赶过来邀功请赏了。李牧把奏折打开一看,三狗的事儿办得利索,这一封奏疏,乃是突厥文和汉文双语写成,绝对抵赖不得。李牧虽然不认识突厥文字,但谅他们也不敢再这上头做手脚,何况这东西在公开之前,礼部还有专门负责的人来查验,绝对不会出任何的纰漏。 “好一封言辞恳切的奏疏啊!啧啧啧,真是催人泪下,本侯看了,都想要答应他们了。”李牧把奏疏放在一边,瞧了三狗一眼,道:“事情办的不错,三狗啊,想要什么赏赐,不妨直说。你也多少能从你二哥口中了解我一点,我不喜欢人藏着掖着,你也不用来谦虚那一套。想要什么直接说,不说可没了。” “小人懂得!”三狗紧张得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跟二狗是亲兄弟,二狗怎么可能不跟他细说。三狗把差事办成,来的路上早已经想好了要什么了。 三狗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道:“侯爷,小的想当干回老本行,想当个牢头!” “牢头?”李牧挑了下眉,点点头,道:“成,回头我去找万年县令,让他给你安排。” “侯爷!不是这个牢头!”三狗急忙道:“侯爷,您误会小人的意思了,小人是说,想当侯爷的牢头。” 李牧笑了,道:“我又不私开邢狱,你在我这儿当什么牢头。吃醉了酒,说胡话啦?” “侯爷,请容小人细禀。”三狗在万年县当了多年的牢头,这牢狱之间的事儿,耳濡目染也是门清。今天这件事,李牧一提,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件事,绝对不光彩。但要办的光彩,手段自然是要用的,而且还不能露出一点风声。也是赶着当口了,三狗忽然福灵心至,发现了自身的价值。 “侯爷,小人做了一辈子的狱卒,帮不上侯爷什么。唯有这刑讯一道,还算有点本事。若侯爷不弃,往后类似今天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小人处理。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往外透露一点消息,要是在小人这儿出了茬子,侯爷要杀要剐,小人都认。小人一家老小的命,早就卖给侯爷了!” “哦?”李牧抬了一下眼皮,颇感意外,他没有想到,二狗的兄弟三狗竟然还要这份口才和心思。他说的意思,李牧很清楚,无非就是从今天的事儿联想到,未来可能有很多逼供的事情,他想把这个活儿揽下来。 可问题是,李牧还没想做一个酷吏啊。这逼供的事情,偶尔为之,也不能算成是常态。若真的设置一个私刑的监牢,估计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李世民了。 这事儿,眼吧前儿的情况是不能做的。 李牧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但这种事情,并不常有,也没有牢头给你做。不过你既然有这份才能,总也磨灭不掉,以后若是有类似的事情,本侯还是第一个想到你。牢头么,暂时你是做不成啦,你还是先跟着你哥哥厮混吧——哦,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你哥哥让你去接真腊使团,我的那些犀牛大象,你给安置了么?” “安置了,早就安置妥妥了。按照侯爷的吩咐,都在山谷养着了。小的每日都去看一遍,保证不会出纰漏。” “那就好。”李牧想了想,道:“得,你也别回你哥哥那儿了,你就先替我养大象。这次的事情,先领一百贯去,大象养好了,还有赏。” “一百……”三狗吓傻了,他哪儿见过这么多钱啊,立刻什么都忘了,跪在地上就要磕头。李牧把他拎起来,让李知恩给拿了钱,打发走了。 第483章 导个戏! 看着三狗走了,李知恩才问道:“主人,我刚刚听着说什么犀牛大象,那是什么东西啊?” “你没见过犀牛和大象么?”话出口李牧便决定自己蠢了,这个年代又没有网络没有动物园,李知恩是高句丽人,而犀牛大象都在南头,她能见过在有鬼了。 李知恩懵懵地摇头,李牧笑了起来,道:“好,改天有空带你去看。你别吓着就行,犀牛头上有根角,力大无比,能把人戳穿,脾气不太好。大象有根长鼻子,力气也很大。但大象的脾气很温顺,也很聪明,到时你可以骑一下大象。” “长鼻子?那是什么样子?”李知恩的脑海里,一丁点大象的痕迹都没有,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它是什么样子,经李牧这么一说,已经是期待感满满了,恨不得明天马上就来到。她看了李牧一眼,奇怪道:“主人,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你见过大象吗?” 李牧心道,问我见过大象吗?我不但见过,我还长了一个跟大象鼻子一样的小象鼻子,你不是见过么,还问?但这么没正经的话,实在也是说不出口,李牧嘿嘿一笑,道:“我哪儿见过,听那个真腊王子说的。想来他也不敢骗我,是真是假,改天一见便知。” “真的?”李知恩看到李牧古怪的笑,越发的狐疑,但又猜不出个眉目来。李牧把话岔开,她也就没追问,稀里糊涂糊弄过去了。 独孤九一直忙于擂台赛的事情,李牧没了车夫,只好放弃乘车改骑马了。这样虽然没有那么舒服,但效率却变快了不少,去了一趟宫里,把阿史那兄弟写的“请愿书”交给了李世民,一来一回,也才一个时辰而已。 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李牧从后院回来,瞅了前院儿一眼,白巧巧和四个丫鬟在点货,李知恩在算账,李牧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了。 擂台开始,李思文和独孤九这俩跟班儿就都没影了。长孙冲忙着训练那群纨绔,唐观蹲在家里写小说,供大唐日报连载。好像每个人都有正事儿做,就唯独自己,闲的蛋疼。 李牧倒在摇椅上琢磨,自己也得干点啥了。 本来他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安排,是处理突厥人的事情。但发生了这点变故,提前解决了,好像有无事可做了。李牧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一个忘在脑后的事儿。 丽春院的戏还没排。 正好趁着这几天有空,把这件事搞一搞。 排个什么戏呢? 第一个戏,尤其对于唐人来说,这是个新的表演形式,必须得一炮而红才行。李牧看过的电影和电视剧虽然很多,但要找出来一个能一炮而红的,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他不是专业干这个的。 排个红楼梦选段? 也不是不行,但现在红楼梦连载得已经差不多了,排个选段,新鲜感有点不足,而且情情爱爱的事儿,也没有太大的张力。戏剧嘛,篇幅限制,得在有限的时间里,体现出巨大的冲突,让观众代入进去才行。 什么剧能有这等威力,能调动大部分人的情感呢? “唔……” 李牧起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窦娥冤! …… “嘿,听说了么?逐鹿侯买了半个平康坊,竟然不是为了开窑子,说是什么戏园子?这是个什么去处啊,窑姐儿从良了?” “你这是哪儿得的消息,什么窑姐儿,让逐鹿侯听着看不撕了你的嘴巴。知道么,丽春院里头的姑娘,那都是原来在教坊司——宫里头的人,都是冰清玉洁的大姑娘,父辈犯了法,才因罪进了教坊司,以前没准儿是大家闺秀呢。” “兄台知道这么多,莫非是知道戏园子是何物了?” “这上哪儿知道去,逐鹿侯行事,要是能让你猜着,你不就是逐鹿侯了?” 几日间,长安城多是这样的议论。消息也不知道从哪儿起的头儿,但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了。有那好奇心重的,甚至特意跑来平康坊,想要探听一下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却没有一人能够进得了丽春院,就被门口凶神恶煞的闲汉给赶走了。 只能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咿咿呀呀的,也听不清楚。 唯有少数几人,才有资格进到里头去。 唐观就是其中一个,作为大唐日报的头一号笔杆子,听说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唐观怎么可能坐得住。他带着纸笔,本打算一边瞅瞅是怎么个事儿,一遍继续赶稿写三国演义和红楼梦,结果没到半天,就把赶稿的事儿给忘了,一门心思投入到了排戏之中。 不但帮着忙活,他还非得演个角儿。窦娥冤里头有几个主要人物,窦娥、蔡婆、张驴儿,前两个是女的,张驴儿是男的,却不是什么好人。唐观选来选去,演了蔡婆的儿子,虽然没几个台词,但好歹也算个好人,能过个戏瘾。每到了拍戏的时候,他就躺在床板上头装肺痨,主要的表演就是上气不接下气,连声咳嗽,要死的样儿,但即便这样,他也乐此不疲。 窦娥冤这戏,主要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 窦娥的父亲窦天章是一位穷书生,上京赶考缺少盘缠,便把年仅七岁的窦娥卖给邻居蔡婆家做童养媳。窦娥十七岁与蔡氏之子成婚,可成婚没两年,丈夫就生病死了,只剩下了窦娥和她婆婆两人相依为命。 马上就到科举了,跟科举沾边儿的事儿,就能引人注意。用李牧前世的话来说,这就等同于是蹭了个热度。 小寡妇长得还挺俊,自然招蜂引蝶。有个流氓叫张驴儿,他还有个爹叫张老儿,张老儿死了老伴儿,张驴儿是个光棍,爷俩看上了蔡家婆媳,欺负她们无依无靠,就一起赖在蔡家。张驴儿逼迫蔡婆嫁给张老儿,蔡婆软弱怕事,只好答应了。张驴儿又胁迫窦娥跟他成亲,蔡婆也劝窦娥嫁,但窦娥死活不同意,还把张驴儿痛骂了一顿。 这个形象一下子就立体了起来,死了丈夫已经够惨了,婆媳相依为命又惨了几分,被泼皮逼迫到了家门,已经是惨中之惨,就在这时候,婆婆还反戈一击,窦娥一下子就惨绝人寰了。 对于从来没看过戏剧的唐人来说,戏演到这儿,可想而知众人得是多么的同仇敌忾。这么一来,情绪不就调动起来了么? 但演戏么,戏只是一部分,关键是演员得好。窦娥已经有了人选,必然是金晨无疑。可这流氓张驴儿,不要脸的张老儿,欺软怕硬,反过来欺辱儿媳的蔡婆,都得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才行,否则这个戏也演不出精髓来。 “老丈人,你把心放宽,戏呀,它就是个戏。请您来演戏,还不是因为你是我老丈人么?换了旁人,跪着求我,我能让他演么?这是多好的一个事儿啊,这戏一出,必轰动全城!到时候人们就得问啊,演张老儿那个是谁呀?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是你,这是多大的宣传啊。到了那个时候,京东集还愁什么,全都得是人,你那个杂货铺,东西都得卖光了,全是钱呐,我的老丈人!” 白闹儿一脸的为难,叹气道:“我、我我是没啥,可是我那婆子,她字儿都不认得一个,如何能演好啊?” “把心态放平,本色出演就行。蔡婆这个角色,跟我这个后丈母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蔡婆对窦娥刻薄,我那后丈母娘对我娘子不也是刻薄么?你要说她忘了是怎么刻薄的,那我可真不高兴了。老丈人,我不高兴起来,可是很可怕的哟。” “欸……”白闹儿算是明白了,不演肯定是不行了,只好认命,跟自家婆子接下了这俩角色。李牧特意找来俩识字的,一句一句教他们台词,转头又看向了二狗。 “嘿嘿,二狗啊,我听说你曾经说过,跟我老丈人情同父子,这话可有啊?” “呃……”二狗咧咧嘴,心里暗骂,酒后胡言,又是哪个王八羔子传到了侯爷耳朵里,他不敢否认,也明白李牧的意思,不敢拒绝,忙道:“侯爷怎么安排怎么是,您让我演流氓,那我就是流氓了。” “你本来也是闲汉,不过看你这样,以前混得也不咋地,你去市井好好学一学,怎么无赖怎么来,怎么欠揍怎么来,懂吧?” “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侯爷放心,小人一定演的要多欠揍就多欠揍!” 唐观在一边儿听半天了,问道:“大哥,主要角色是有了,可这还差俩呢。这个齐州知府郑大卢,还有这个窦天章,你心里头有人选了么?” 原本是楚州知府,被李牧改成了齐州知府,因为齐州在山东地界,李牧就是要暗示山东士族,为了这,他还把知府的名字改成了郑大卢,就是为了恶心山东士族一把。 “窦天章可以让我家门房赵有财来演,他以前给人干过师爷,肚子里有点墨水,看起来倒像是一个读书人。至于这个知府么,反正也没几句台词,随便找个乐师凑合一下,像那么回事儿就行。” “好,那我去选人!” 唐观乐颠颠去了,李牧无语笑了,给他当个副导演,还挺认真负责的。 “都打起精神啊,半个时辰后,再试一遍!” 第484章 众矢之的 李牧是一个很容易心血来潮的人,而且想到什么事情不能等,非得立马去做不可。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容易投入的人,只要他进入了状态,废寝忘食即是常态。 为了排这出《窦娥冤》,李牧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头一天家里的妻妾还能稳住架,第二天白天,白巧巧就来“送饭”了,到了晚上,则是李知恩过来侍寝。俩人像是达成了默契似的,昼夜倒班儿,绝不让李牧轮空,给别人可乘之机。 李牧当然知道妻妾的心思,但是他无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本来也没想跟金晨发生点什么。做事儿不能半途而废,在排这出戏之前,他本以为有个两三天也就差不多了。因为他在上大学的时候,话剧社排《雷雨》选段,也才三天的时间。但真做起来,李牧才知道,这事儿远没想象的那么简单。戏剧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事务。而他的前世,学生们就算没演过戏,但也都看过电视剧,脑海中能有联想,而现在,他得一点一点的教。 而且为了把戏表现得完美,还得做很多道具、服装、布景等等。即便李牧手里头有钱又有人,但问题是花钱也找不到熟手啊,就连做个道具布景,李牧都得自己把图纸画出来,有些细节的地方,他甚至得亲自上手才行,进度因此就更慢了。 “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赶着上元节演出……” 李牧躺在做道具的时候,顺手做的一个折叠导演椅上头,有些犯愁地想着。李知恩也坐着个马扎,在他旁边,瞧他愁眉不展,轻声问道:“主人,你在愁什么啊?” 李牧顺嘴胡扯道:“我在想,当初怎么就答应,要跟思文一天成亲了。这成何体统啊,我俩一天成亲,时间也排不开呀。总不能一个上午成亲,一个下午成亲吧、” “那就让他等等。” 李牧转过头来,笑道:“瞧瞧你这个当嫂子的,思文虽是我弟弟,但他的出身可不低啊。而且对方也是国公,两个国公结亲家,我让人家换日子就换日子啊?再说了,昨天我收到义父的信,他已经跟陛下陈情。陛下允他回来操办思文的婚事,再有个三天就到长安了,此事绝不可能更改的。” “那……”李知恩嘟哝道:“总不能为了他的事情,耽误咱们的事情吧。主人,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重要啊?” “你怎么能不重要呢、”李牧笑了笑,道:“要不咱们提前一天?” “我不要。”李知恩不高兴道:“上元节的日子多好记啊,也喜庆呀,我就想在上元节成亲。” 李牧想了想,道:“那行,依你。不过你到底想没想好怎么弄啊,你一边说想要我明媒正娶,一边又说不能太热闹,不要超过夫人,那到底是怎么办呢?咱们是大排筵席,还是就找家人一起吃个饭,你说吧,怎么来?” “唔……”李知恩其实想过很多,但是很多事情都有点自相矛盾。她当然知道,以李牧目前的权势,他若再成亲,必然是轰动整个长安城。而她虽然叫二夫人,其实名分也就是个侍妾。若是声势太大,会遭到诟病,坊间会觉得她恃宠而骄,欺压正室。在这个时代,这“罪名”可不轻。 可是若平平无奇地找来家人吃个饭,多少又有些不甘心。毕竟对她来说,这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成亲,谁不想留下点特别的回忆呢。 所以,虽然想了很多,但最后都被否决了。为婚事做的准备,截止目前,也就是做了一套婚服,一套红锻的铺盖而已。 “主人、”李知恩蔫蔫儿地抬头看向李牧,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要不,还是你来定吧。” “我定啊?”李牧皱眉道:“原来你说要自己准备,我也就没想。忽然让我定,这……”李牧没有着急给出答案,想了一会儿,忽然脑海中冒出一个灵感来,道:“行吧,我来定,你就准备好当天穿的衣裳首饰,漂漂亮亮的等着就行了。” “主人你最好了。”李知恩抱住李牧的胳膊,甜腻腻地摇晃了起来。李牧无奈苦笑,跟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谈恋爱,就这点不好,需要考虑事情太多了。反观如果此时旁边的人是王鸥,这些事情她早就定妥了。这就是御姐和萝莉的区别啊,一个省心,一个怎么也省不下心。 …… 今日初八,年后第一天上朝的日子。 李世民把阿史那兄弟的“请愿书”拿了出来,让高公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诵读了一遍。随即宣布应允二人的请求,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封了二人中郎将,打发到了程咬金的麾下。 这样的安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但无论朝中的哪个势力,都没有一个站出来戳破。为了一个突厥人,惹得皇帝不快,这种傻事没人会做。在对外的事情上,大唐君臣还是非常有默契的。 一件忧心的事情得到了解决,让李世民的心情大好。趁着朝堂氛围不错,李世民乘胜追击,把另一件事——如何援助突厥部族的事情提了出来。 他本想,这事儿虽然是个花钱的事情。但六部看在他这个皇帝的面上,总能给出一点建设性的意见。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今年的朝廷分配制度,变成了预算制。六部都紧着自个儿,谈事情可以,谈钱没门儿。见李世民提钱,六部没一个敢接茬的,生怕李世民下一句话就是要钱。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李世民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怒道:“若不是朕的眼睛没瞎,朕还以为这朝堂上只剩下朕一个出气儿的人了呢!你们怎么都哑巴了?说话呀!朕问你们,如今突厥部族生活艰难,百姓衣不果腹,怎么办!竟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给朕出个主意?” 李世民把视线挪到了魏征身上,道:“魏征,你平时不是话最多的一个么,怎么又没话了?说说呀,怎么办!” 魏征被点了名,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回陛下,臣乃是御史大夫。这朝廷财政之事,不在臣的分内。按理来说,这是民部的事,臣不擅长此道,不敢胡言乱语。” 李世民怒极反笑,道:“好,你说民部是吧,来,唐俭,你来说,怎么办,朕的御史大夫说了,这是民部的事情!” 唐俭高举笏板站出来,道:“陛下,这确实是民部的事情,臣不敢推诿。但有一节,臣得说在前头。往年,这是民部的事情,因为民部掌管税收。但今年,预算已经先拟定了。民部的钱可丁可卯,没有余量了。若陛下问臣,臣只有一个主意,削减各部预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行!” “绝对不行,今年有两场科举,礼部的经费已然是不够了,削减是万万不可!” “陛下,吏部也是捉襟见肘啊!” “刑部也没有余钱!” “工部的预算已经是最少了!” “兵部没钱!” 这一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六部尚书像是到了菜市场,都嚷嚷了起来。李世民的头瞬间就胀大了两圈儿,他有点后悔答应李牧的提议了,早知道施行预算制,会引起这番景象,说啥也不能同意啊。 欸?预算制、李牧? 李世民挑了下眼眉,终于找到了根儿。对呀,事情因谁而起,谁就得负责啊! 找他! 李世民张开嘴,刚要说话,忽然又闭上了。 不行,不能再找了。李牧已经答应,承担兵部的缺额,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若再找他,实在是张不开嘴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但他刚刚张那一下嘴,已经给有心人注意到了。 长孙无忌就是这么一个有心人,他与李世民一起长大,又辅佐李世民登上帝位,可谓是李世民放个屁,他闻着味都能知道吃了什么。李世民只是张了下嘴,他看着口型,就知道他要说谁了。 长孙无忌转了下眼珠,出班启奏,道:“陛下,若论赚钱的本事,臣以为,满朝文武都不及逐鹿侯一人。陛下何不宣逐鹿侯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李世民有些为难,他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人缘来了,若是人缘好的,有人帮忙遮掩一番,也就过去了。但不幸的是,李牧平时得罪人太多了,多少人巴不得他有点麻烦好幸灾乐祸,同时也是为了甩锅,见李世民犹豫,立刻站出来不少人,六部都有。 “国舅说得在理呀,人皆言,逐鹿侯是财神下凡,专能化腐朽为神奇,此事他一定有办法!” “谁人不知逐鹿侯日进斗金,若逐鹿侯肯帮忙,此事必可解。” “陛下,逐鹿侯为义弟提亲都花费黄金万两。若这笔钱用在救济百姓之上,不知可以救活多少人。请陛下制止逐鹿侯的穷奢极欲,让他回归正途吧!” 若只有几个人说,李世民或许不会动摇。但满朝文武大部分都这么说,李世民的脸皮也就厚了起来,当即传旨,宣逐鹿侯李牧觐见。 第485章 薅没毛了! “孩儿啊,不要说我了。他爷儿两个都在门首等候,事以至此,不若连你也招了女婿罢!” “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不要女婿。” “哪个是要女婿的?争奈他爷儿两个自家捱过门来,教我如何是好?” “我们今日招过门去也。“帽儿光光,今日做个新郎;袖儿窄窄,今日做个娇客。”好女婿,好女婿,爷俩同日做新郎,不枉了,不枉了。” “兀那厮,靠后!” “咔!” 李牧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把剧本摔在地上,迈步上了舞台,对白闹儿和二狗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要猥琐,猥琐不会吗?你们能不能想象一下,一个是死了婆子的鳏夫,一个是饥渴了三十年没沾女人边儿的老光棍,眼瞧着就得了媳妇儿了,不激动吗?不开心吗?不猴急吗?为什么就没有那种感觉出来,这得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欸,对对对,眼睛发亮,嘴角奸笑,表情淫邪,对对对对,有点感觉了!” “还有你!”李牧转头看向金晨,唬着脸道:“你扮演的是一个小寡妇,亡夫尸骨未寒,婆婆却已经动了春心,还要拉你下水,这种时候,你的心情应该是羞愤!难以理解,不能接受!当你在面对张驴儿的时候,你应该表现出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你给我站住,你给我滚开,你没有任何机会——” “侯爷!” “干嘛?”李牧头也不回,烦躁道:“没看本侯讲戏呐?催命啊?要死啊!欸?高公公?” 李牧回头瞧见高公公,登时换上了一副笑脸,道:“原来是高公公,不好意思,我还当是哪个没张眼睛的。怎么着,公公今儿得空,也来平康坊寻花问柳啊?” 高公公苦笑不止,道:“侯爷,您这张嘴可是真损。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情况,咱家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平康坊这里的去处可不适合咱家。咱家是来找你的,陛下和诸公在两仪殿等着呢,快随我入宫吧。” “哦——”李牧恍然,从舞台上跳下来,道:“今儿是年后头一天上朝,可这跟我有啥关系啊。陛下莫不是忘了,我已经被他一撸到底,无官无职了呀。” “侯爷,事情紧急,您就别耍嘴皮子了。陛下不是都恢复您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职务了么,是您忘了。” “哪有的事儿,我记得清楚,是临时恢复处置粮价一事,粮价的事情已经解决,临时也就没了,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搞一搞副业。您也看着了,我这儿忙着呢,分身乏术。朝廷上的事儿,有诸公替陛下分忧,用不着我,公公请回,我这还排戏呢。” 高公公见李牧又耍起了滚刀肉,无奈叹了口气,道:“侯爷,您要是这样,咱家只能得罪了。陛下口谕,李牧若是不肯来,就把他绑来,无奈何,只能是冒犯了。” 说罢,高公公闪电般出手,钳制住李牧的肩窝,让他登时动弹不得。孤独九不在身边,无人可以抵挡高公公的手段,李牧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被高公公按住了穴道,丢在步撵上,四个小太监扛起来就跑了。 剩下舞台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不知作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躺在地上装死人的唐观跳了起来,把地上的剧本捡起来,拍了拍手,肃然道:“导演被陛下叫去办事了,咱们的戏可不能停,由我这个副导演来顶替,咱们继续啊。各就各位,鼓乐准备,走!” …… 李牧斜靠在步撵上,耷拉着脑袋,嘴歪眼斜。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被点穴,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蹲久了腿麻,或者跟同学打闹撞在了桌腿儿上碰到了麻筋儿,但要比那更加严重,浑身动弹不得。 但是意识是清楚的,感觉实在是操蛋。 直到看到了两仪殿的门口,高公公才又在他后背按了两下,歉然道:“侯爷勿怪,实在是陛下的吩咐咱家不敢违背,陛下和诸公等半天了,侯爷快些进去吧。” “老子就不!” 李牧也是个有脾气的人,跳起来指着高公公的鼻子大骂道:“你个老杂毛趁着老子兄弟不在,说点我就点我,你当我是什么?滚开,老子要回家!” 李牧推开高公公,迈步就下台阶要走。高公公见李牧是真的怒了,也有些慌了。他跟李牧的关系虽然走得近,但不代表他在李牧跟前就有多大的面子,这次在李牧不愿意的情况下,把他给绑了来,着实是做得不对。可一边是李世民,一边是李牧,他又没得选,只能听从李世民的吩咐,可把老太监给急没招了。 这时,两仪殿殿门大开,李世民从里头走出来,看到李牧气呼呼地下台阶要走,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出声叫住他:“小子,是朕找你,跟高干有什么关系,你有气冲朕来!” 李牧回头看向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又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还是没敢发作,挤出一丝笑,颠颠跑上台阶,道:“臣开个小玩笑,高公公跟我是好朋友,我怎么会跟他生气呢,陛下召见我,我恨不得插翅飞过来,又怎么会有气呢,臣没气,一点都没有。” “那就给朕滚进来,都等着你呢!” 李世民转身往里头走,李牧耷拉着脑袋跟着,高公公陪着笑脸凑进来,还没等说话,李牧猛地盯过去,吓得他立刻把嘴闭上了。 进了两仪殿,李牧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散了朝了。大部分的官员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三省六部的重臣还在,显然这是个闭门会议。 李牧用脚指头都能猜着要讨论的事情是什么,他找了个角落站定,余光瞄着其他人,心里头打定主意,你们不说话,老子也不说,反正又不是我的事儿,大不了咱们就干靠,看谁能靠过谁来。 他完全没想到,这事儿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在他来之前,这群人已经商量过了,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六部没钱,内务府有钱,这事儿六部管不了,内务府不管也得管,谁让李牧有的是钱。 李牧不吱声也躲不过去,李世民回到龙椅上坐好,立刻开口道:“李牧,找你来是为了突厥部族的事情,朕已经按照你的建议,让阿史那兄弟入朝宿卫了。为此可能引起的变化,朕也和诸位爱卿讨论过,做了防备。为此,六部都出力不少。但是,这事儿还没完呐,朕可是听了你的建议,软禁了阿史那兄弟,但他们的部族因此群龙无首——这个责任是不是得你来担啊?朕也不讹你,你给想个主意,看看怎么能养活这些人吧!” 这是长孙无忌给李世民出的招儿,先给李牧扣个大帽子,再把事情赖到他的身上,这样他想推脱也推脱不掉了。 这么浅显的阴谋,能唬得住谁呀。 李牧闻言,看了看李世民,又看了看三省六部的各位大佬,很干脆地往地上一躺,双眼无神地看着殿梁柱子。 李世民惊呆了,众人都惊呆了。这可是两仪殿啊,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情。 “李牧,你别跟朕来这一套?怎么着,还想讹诈朕不成么?赶紧起来!” “臣不起、”李牧不但不起,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叫道:“臣现在心里头憋闷,站不起来了,只能躺着。” “你有什么可憋闷的,谁把你怎么了?” “君臣合伙欺负人呐,还有天理了么?臣年幼势微,不能反抗,只能是认怂了。陛下与诸公赢了,臣输了,臣怂了,臣被你们打趴下了,起不来了。没这么欺负人的呀,哎呀老天爷啊,躲都躲不开啊,这都要上手抢了——陛下啊,您也别麻烦了,快点派人去抄家吧,臣的家当都不要了,全给你们了,爱怎么分怎么分吧,臣只求陛下,能给一条活路,放臣会定襄种地吧,长安太可怕了,臣要回乡下,臣要回乡下啊!” 李牧这么一吵嚷,在场众人多少都有点挂不住脸了。虽然李牧的话难听了点儿,但似乎也没有说错。眼前的状况,可不就是君臣联手欺负小孩儿么? 李世民也十分尴尬,他从龙椅上下来,来到李牧跟前蹲下看着他,道:“李牧啊,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起来嘛。朕哪里欺负你了,朕这是对你委以重任。你看你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朝中大事朕全都找你商量,如此殊荣谁人能比啊?这是朕对你的看重,哪里是欺负啊!” 李牧扑棱一下坐起来,看着李世民的眼睛,道:“陛下,咱说话可得凭良心啊!您是每逢大事都找我,但是哪有一次是好事儿啊?陛下,臣做官也有半年了,好像一次都没领过陛下的赏,反而每次陛下都是缺钱了找臣!陛下,您这几次找臣商量的事儿,要么就是使唤臣,要么就是找臣要钱!臣家里也没黄金矿啊,您一次又一次找臣要钱,这不就是抢嘛!” “哎呀老天爷啊,我攒点钱容易嘛!陛下您就算薅羊毛,也不能可着臣这一头羊薅啊。您都把快臣薅没毛了,求您看看您旁边这些人吧,谁没个十万贯的家财……老魏除外,您找他们要一回,在他们脑袋上也薅一薅吧!” 第486章 大唐保险 这话可炸了锅了,除了魏征之外,众人纷纷指责。 “逐鹿侯,老夫可没得罪过你啊,你怎能牵扯到老夫身上?” “老夫为官清廉,家中可没十万贯家财。族中的产业,与我是不相干的!” “侯爷,谈的是突厥部族的事情,怎么还扯到家财上头了。你言重了,陛下可没说要抢你的家财,就是想让你想过办法而已。” 李牧仰头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又叫众人摸不着头脑了。 李世民无奈叹气,道:“李牧啊,朕知道总找你要钱,有些过分了。可是你也得体谅朕的苦衷啊,突厥那边数十万人,大唐才有多少人?若逼急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在场诸爱卿,虽家中颇有余财,但也都是族中的财产,论及个人,也没有那么多。朕绝非想要抢夺你的财产,就是想让你帮忙想个主意。你到底是有主意还是没主意,不要闹了!” 李牧止住笑声,道:“臣有主意,也没主意。” “那到底是有主意还是没主意啊!” “臣的主意,得看陛下和诸公怎么想了。陛下和诸公若是只想占便宜,那这事儿臣就没主意。” 众人一听,得嘞,算盘打不成了。李牧这小子奸猾似鬼,看样子他是要把大家都拉下水不可了。 李世民瞧了眼自己的爱卿们,心里也琢磨李牧的那番话,确实,薅羊毛也不好在一头羊身上薅,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还是都沾点儿吧。当即把心一横,道:“好,你说主意吧,朕与诸位爱卿,尽力配合就是。” “还有个条件!” 李世民恼道:“你有完没完,适可而止,又什么条件?” “这个主意出完了,春闱结束之前,任何事情臣都不管了。臣还有一个师徒局,得专心致志地备考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下意识地看向魏征。魏征老脸通红,把头转到了另一边,一副不关自己事情的样子。李世民忍着笑,点头道:“好,朕也答应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李牧盘腿坐起,道:“陛下,臣想问,大军与突厥交战,臣看过统计,杀死的突厥士族也就只有数万,为何之前一向富足的突厥部族,一下子就衰落了这么多,还请陛下解惑。” 李世民蹲久了也累了,李牧不肯起,他也只好坐在地上,道:“你有所不知,突厥人的等级森严。所谓富足,指的是突厥贵族的富足,老百姓与奴隶无异。女子可以当做礼品赠与,老人和女婴,在部族危难的时候,甚至会遗弃。大唐与突厥交战,击溃了他们的军队,杀了几万人,虽看起来不多,但至少十年之内,他们是缓不过气来的。” “这不是很好么?” 李世民摇头,道:“李牧,总揽局势,不能只看一处。在河套之北,有薛延陀。大唐立国之初,为了抗衡突厥,曾与薛延陀联手,援助其兵器牛羊。但大唐与突厥交战之时,薛延陀却没有施以援手,反而作壁上观。在我们击溃了突厥之后,薛延陀趁机吸纳了突厥的散兵游勇,壮大自己。现在俨然是一个心腹之患了,朕传召薛延陀的首领夷男,夷男却托病不来。朕便知是养虎为患了。” “如今,帮扶突厥部族,已经不紧紧是怜悯其民。而是要让突厥人为我大唐的屏藩,为大唐的休养生息换取时间。待过几年后,朕必一扫薛延陀,让夷男知道,不忠于朕的代价!”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道:“臣心中有数了,也有主意了。” “你说!” “臣的主意就是,通商互市!” 李世民一怔,旋即露出浓浓的失望。不等他开口说话,长孙无忌先开腔了,道:“李牧,这就是你想出的主意?你知不知道,互市对我大唐来说,弊大于利。若是开放了互市,会让突厥部族迅速强大起来,到时候——” 长孙无忌还没说完,自己便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毛病。 刚刚李世民刚说过,帮扶突厥人的目的,就是让突厥人成为大唐的屏藩,抵挡薛延陀部众。那么,让突厥部族强大起来,便成了应有之义。互市,便是一个最有效的手段,因此不能说李牧的主意不妥。 但多年形成的固有思维,还是让长孙无忌心中不安,停顿了一下,又道:“陛下,薛延陀虽有野心,但其势未成,至少一两年内,不敢有什么动作。可突厥新败,其族从贵族到平民,无不对大唐心存恨意,若开放了互市,让突厥部族缓过气来,恐怕边境立刻就要大乱啊。” 李牧接过话道:“国舅莫急,我既然提出这个办法,自然有解决隐患的手段。” “首先是开放互市,但是有限的开放。突厥人需要粮食、布匹、茶、丝绸等,大唐也需要他们的皮革、马匹、牛羊。先让突厥那边制定一个所需之物的清单出来,再由内务府牵头,负责双方的订单。帮扶也是用订单的形势,所有订单由大唐这边先预付定金,例如某地商人需要一百张皮革,这些皮革价值一百贯,那么就让这个商人先付定金三十贯,内务府会拿这三十贯,采买突厥部族清单之上所需之物先送过去,待秋后牛羊膘肥宰杀后,运来一百张皮革,再由商人支付七十贯完结这笔订单,得到的钱继续采买突厥部族所需之物。所有的贸易,必须通过内务府来完成,私下的交易,一经发现,交易双方立即处斩,不得姑息。” “这样做的好处是,大唐可以用国内的剩余物资,换取急需的物资,例如马匹牛羊。而所有交易通过内务府,也可以做到限制违禁物资出境,如此即可避免国舅的担忧。” 李世民想了想,蹙眉道:“可是你怎么能确保,会有人愿意提前付定金,万一你的算盘落空了呢?” 众人皆点头,李牧笑道:“陛下,在做买卖的事情上,臣还一次都没落空过。不过既然陛下与诸公不解,臣也愿意解惑。臣问陛下一件事,如今长安街上,但凡家有余财者,都穿着皮袄皮靴,这些皮革皮毛,从哪里来的?” “这……”若李牧不提,李世民还想不起来,但他这么一提,李世民也琢磨了起来,是啊,哪儿来的?大唐境内可没有这么多牛羊可供宰杀啊! “都是走私来的!”李牧给出了答案,道:“所谓胡商、客商、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皮革,追究其源头,还不是胡人、回鹘、突厥这些游牧民族么?也就是说,就算不开互市,也制止不了走私。因为这是根本需要,若没有这些皮革皮毛,长安城的富户穿什么?如此,陛下不如就开了互市,但加以管控。” “若施行得彻底,私下交易者皆斩。那么就逼迫了这些做这些行当的商人,必须得从内务府下订单。若他们不下订单,还有货。锦衣卫就要去查他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瞒是瞒不住的。所以陛下一点也不用担心没有人下订单,他们不愿意也得愿意。臣给他们划出道了,他们就得走,不走就饿死。” 这话说得霸气,李世民竟也无语了。看看旁边的爱卿们,个个面色古怪,说不出话来。李牧这话虽然说的是商贾,但何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有名有姓的商贾,背后就是他们这些人。 王珪在旁边听了半天了,忍不住道:“侯爷,还有一事,望请解惑。若是下了订单,但到了约定的时间没有货。这里头的损失,谁来承担?难道是内务府么?” “王侍中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李牧不知怎地,忽然来了精神头,站起来拉住王珪的手,大力摇晃,道:“人皆言王侍中老奸巨猾,果然是如此啊。你想到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重点,这也是我今年为陛下之内帑创收的又一大利器!” 李牧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宣纸,展开递给李世民,道:“恭请陛下御览,这是臣的最新策划,继大唐矿业、大唐盐业、大唐建业之后的第四个金点子,大唐保险!” “保险?这是何物?” 李世民仔细看去,字个个都认得,但是连起来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李世民看向李牧,道:“朕看不懂,你直接说吧。”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李牧兴致勃勃地解释道:“就拿刚才那个商人来说,他要买一百贯的皮革,交了三十贯的定金。像王侍中所言,他肯定不放心啊。三十贯可不是一笔小钱,万一到时候没货,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时便是大唐保险挺身而出的时候了,在下订单的时候,只需要花费订单额度的百分之一来购买一份契约保险,若到了约定的时候,契约无法如期履行,购买契约险的一方将会得到订单金额的一半金额的赔付。” “也就是说,这位商人,只需要花费一贯钱,他就可以高枕无忧。若到时候没有皮革给他,大唐保险会赔付他五十贯,他不但没有任何损失,还能多赚十九贯!坐在家里就挣钱,天上掉馅饼!” 第487章 皆大欢喜 保险的概念,确实是超出唐人的思维犯愁了。三省六部的大佬,包括李世民在内,没有一个能听懂的。他们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怎么也想不明白,用一贯钱买了一个保险,若出了意外,赔付五十贯。定金才三十贯,多出的十九贯哪儿来的? 啊,有银行。李牧有银行,他可以把钱存进银行再借贷出去,以此盈利!好一个奸诈之徒!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这钱没法存进银行啊,这钱是用来给突厥部族买物资的,已经花掉了呀。剩下的一贯钱,就算存进银行,也翻不了十九倍。若真能有这么大的利润,谁还做买卖干什么,直接买保险躺家里睡觉得了! 而且李牧的态度也让人觉得奇怪,刚才还一副没精打采被逼无奈的样子,提到这个保险,忽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了起来。这让李世民不得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被逼的太紧,脑疾犯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李世民不禁有些自责了起来,看向李牧的目光也越发的惭愧。 “陛下,臣的主意怎么样,您倒是说话啊!” 李世民叹了口气,不敢去看李牧的目光,道:“李牧,是朕错了,不该把这么大的压力放在你的身上。好了,这事儿你不要想了,赶紧回家休息,朕会派人通知刘神威,让他去给你瞧病——” “啊?”李牧满脑袋问号,无语道:“陛下该不会以为臣失心疯了吧?这一份策划,乃是臣年前就准备好了的,倾注了臣所有巧思和心血,陛下怎能认为臣疯了呢,这可太伤人心了!” 李世民道:“李牧,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三十贯定金,一贯钱买了个保险,什么都不用干,赔付五十贯。本金用来买物资,还花掉了。也就是说,一贯钱最后变成了五十贯,朕能不能问问你,这四十九贯从哪出?” 长孙无忌等人也是有此疑惑,纷纷投来目光。 李牧恍然,原来是问题出在这里。他嘿嘿笑了起来,道:“这就是臣吃饭的本事了,本来呢,是不好跟外人说的,但陛下和诸公也不算是外人,说了也无妨。陛下您想想啊,假设一个人一个订单交一贯钱,一百个人就是一百贯,若所有订单都完成了,那我不就白赚了一百贯么?” 长孙无忌忍不住道:“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若一百个订单有两个出问题,你赚的一百贯就没了。若是三个出问题,你就赔本了!” “说得一点都没错。”李牧肃然道:“但我要反问国舅,你怎知一百个订单会有几个出问题呢?你觉得可能是三个、甚至三十个、但我觉得在内务府的运作下,出问题的可能性,不会超过两个,甚至一个都没有,那这笔钱是不是我赚了?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这就像是一个赌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个人重一百多斤,九十九斤都长胆儿上了,我就敢干,赔了我活该,不行啊?” 李世民心道,你这是胆大么?你这是坑人!你刚才说得明白,你可是拿朕的内帑去背书,若是赔了,赔的是朕的钱!李世民心急如焚,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不住地给其他人使眼色,指望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把这个事情挑破。 李牧已经跟长孙无忌刚起来了,其他人谁能愿意趟这浑水。患难之时方见人品,这种时候,还得是魏征。 一直没吭气的魏征收到李世民递过来的眼神,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李牧,你说国舅不知会有几个订单出问题,同样你也不知道。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而你却拿内帑来赌,若是赔了,赔的是陛下的钱。私以为,此事不妥。” 李牧等得就是这句话,心中窃喜,面上却涨红了脸,怒道:“老魏,你是说我在坑陛下么?我李牧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大唐保险必日进斗金,我粗算了一下,若是执行得到位,一年纯利几十万贯不在话下。这是我呕心沥血为陛下想出的金点子,是可以早日圆陛下内帑百万盈余的金点子,我为陛下贡献了全部的智慧,岂容你这个外行人指手画脚?你懂个甚!” 魏征已经被李牧怼习惯了,充耳不闻,自顾道:“老夫没有说你的初衷错,老夫只是在指出风险。若如你所想,自然是好,但若不如你所想,岂不是糟糕?凡事都有意外,你也没法保证意外不会发生。若是让老夫来选,老夫宁愿选择稳妥的办法,哪怕慢一些,也不愿冒险一搏,如今大唐休养生息不是没有时间,还没急到需要赌的份上。” “老魏,你就是人老胆儿也小了,不试试,你怎知就不能成功?我李牧不是白给,我说能成就一定能成!” 李牧当然有信心,在他的前世,随便打开一个app,都能看到推送各种保险的广告。什么人身险,意外险,疾病险,投入九块八都敢保你一万块,投入二百敢保你二十万,百倍的保额,为何保险公司敢有这么大的底气?还不是因为保险这个行业,实在是太暴利了! 有好事者专门算过,某保险业巨头,它的过去十年财报,盈利率达到了百分之一百零九。说到这有人会奇怪了,百分之一百都不可能,毕竟还要给员工发工资提成,还要赔付出险,多出的百分之九从哪儿来?答案很简单,保险公司聚拢了庞大资金后,买地皮,投资房地产,杀入股市收购优质公司股份,兜兜转转下来,就多出来百分之九啦。 个人是不可能算得过保险公司的百万年薪精算师团队的,任何一个险种,它的费差率和利差率,永远都控制在保险公司手里,保险公司永远稳赚不赔。 李牧没有精算师,但他这个游戏数据平衡设计师,在大唐就是最好的精算师。内务府若掌控了所有订单贸易,他就有信心让订单的完成率高过百分之九十八,甚至一个出问题的都没有。操作起来也非常简单,若这个订单出问题的可能性很大,就把它拆分了,或者干脆就不做,不就完事了么? 遵守规则的人,永远也玩不过制定规则的人,这是一条根本性的规则。 李牧现在就是仗着他超过唐人千年的见识,降维打击欺负人,偏偏满朝君臣还看不破,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要太爽。他把事情故意不说得详细,显得风险很大,很不靠谱,这样李世民必然会担忧,只要有个人提出来,他就借坡下驴,保险业顺理成章落入他的手中,成为他的金娃娃,这才是他演这么一大出戏的目的。 现在,戏已经差不多火候,就看李世民如何选择了。若是他面对风险,仍选择内帑来背书,李牧也没办法,只能是认了。但李牧觉着,以李世民的性格,他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还是会下意识地避开风险,因为他实在是太想要万人骑兵了,他还是会很不要脸地,把这个锅丢给自己。 事实证明,李世民从不让人失望。 “好了,不要吵了,成何体统!”李世民截断俩人的争吵,道:“李牧,朕以为魏公的话不无道理。大唐不是没有时间,朕也不是没有时间,等得起。保险这个东西,朕不了解,听你说了也不懂。既然你觉得会赚钱,那不如你自己来做,你一年赚的钱,不比内帑少,也能承担得起。朕的内帑,另有他用。” 要不怎么说是当皇帝的人呢,瞧瞧人家这话说的,你说赚钱你自己做,我的钱有别的用处。顺手就挖了个坑,李牧你不是说保证赚钱么,保证赚钱你就没理由不做,你要是不做,那就是撒谎了,欺君之罪你得担着! 李牧心中窃喜,表情却是一僵,仿佛没有想到李世民会出这一招似的,呆愣当场。 瞧着李牧这副样子,更加坚定了君臣心里的想法,保险这个玩意,李牧心里也没底。他就是被逼无奈纯忽悠,想蒙混过关。没想到被英明正义的君臣联手戳破,已经彻底没辙了! 李世民也觉得终于是赢了李牧一把,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中快意自不必说,若不是顾及皇帝的威严,此时必定已经放声大笑了。 李牧也想放声大笑,但是这出戏还没演完,他不能笑,还得哭,哭还不能明显,他极力地调整面部肌群,强行把笑改成哭,这样就导致他的表情变成了哭笑不得,他的嘴唇颤抖,哆嗦了好半天,期期艾艾地憋出一句话:“陛下,这是臣呕心沥血为陛下想出的金点子,怎好自己用啊,若是来日赚了钱,臣会不好意思的。” “朕岂是见钱眼开之人!”李世民来了痛快劲儿,叫道:“高干去取笔墨来,朕今日白纸黑字立契,三省六部做见证,他日这个什么保险真的赚了如李牧所说那么多钱,朕也分文不取!” 对喽,就得是这么来! 李牧眼眶微红,陛下,您太仗义了! 看到李牧眼眶微红,众人也都暗爽不已:李牧,让你嘚瑟,你活该呀! 第488章 来点新鲜 李世民担心生变故,当下写了契,还用了皇帝的玉玺。这种行径多少有些没溜儿,但此刻开怀畅意,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写完之后,李世民端详这契上面的字体,忽然觉得自己的书法都有所精进了,看来古人云,字乃意之形,诚然不欺也,心情果然是能够影响书法好坏的。 “李牧,拿去!这样可放心了?朕再不能反悔了。” “呵呵。”李牧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把契接过来,随手折了两下塞进怀里,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臣这回算是栽了。” 李世民立刻接话道:“你不是说稳赚不赔么?朕把便宜让给你,你怎么算栽呢?难道你在欺骗朕?” 李牧又叹息一声,道:“臣算计着不赔,是因为臣会努力去做好。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国家的事情,理应朝廷或者陛下来承担风险,哪怕这个风险只有一点点,臣觉得这是规矩。但今日,陛下与诸公,在臣已经尽力保证会努力去做的情况下,仍然不愿意承担哪怕一丝的风险,而选择把这些风险强加给臣——臣无话可说,只能是跪谢吾皇隆恩了。” 李牧跪下磕了个头,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陛下,臣疲惫,请告退。”说罢,李牧转身便走。 “你给朕站住!” 李牧充耳不闻,自顾走出了两仪殿外。李世民看着李牧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方才因‘赢了’李牧而感觉到的喜悦,瞬间被冲散殆尽,站在他身旁的众人,也都尴尬异常。这事儿闹的,虽然是遂了心愿,让李牧担起来了,可是结果怎么这么别扭呢?搞得好像是大唐朝野无人,君臣合伙欺负一个孩子似的。 若从本心论,虽然大家是这么做的,但确实没这么想过。或许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在里头,但真没有欺负李牧的意思。只是平日里看他飞扬跋扈惯了,想要挫挫他的锐气罢了。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看李牧满身颓废气地离开,众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细想一下,李牧这小子除了嘴不好,好占个尖儿之外,也没什么可说道的地方。不管是跟他对付还是不对付的人,只要是正事儿找到他,基本上也都给办了。就算他最讨厌的山东士族,他也没有拒之门外,最多也就是贬损几句罢了。 这么一想,今日君臣的所作所为,好像真的是有点过分了。 …… 须臾过了五日,到了正月十三。 这五日,李牧吃过早饭就去平康坊排戏,午后回到家开始处理突厥互市的事情,到了黄昏,必有一份整理好的奏折送入宫中供李世民御览。但他自己是不去宫里的,像是赌气一样。 他故意把奏折写的很详细,细致到李世民想找个茬询问,都没什么可问的。同时大唐保险也挂牌成立,由于是李牧自己的资产来背书,所以也没挂在内务府的名下,在工匠坊的银行对面清出一个院落,就算是挂牌成立了。由于还没正式展开业务,里头也没什么人。李牧叫魏璎珞跟珍珠搬过去住应当一下,年后第三天,魏璎珞就自觉上班了,李牧不在工部的时候,多亏了她这个秘书出力,才让内务府协调顺畅。 不少商人已经摸清了门道,内务府虽说是李牧说了算,但他不常在内务府理事,实际上的关键人物,还是这个所谓的秘书。奇葩的是,这人竟是李牧的死对头,魏征的女儿。多少让人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牧也不是没有过疑虑,但就目前为止,魏璎珞做得还是很不错的。公是公、私是私,她从未混淆过。李牧也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没有多费心思了。 上元节,也就是李牧前世的元宵节,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在大唐也是一个很大的节令。大唐施行宵禁,在长安城,除了平康坊特殊,可以通宵达旦之外,其他的一百零七坊都是要宵禁的。唯有上元节前后三天,是国家的法定节日,可以彻夜灯火通明。 一年就只有这三天狂欢,百姓自然是都想凑个热闹。这也是长安城的富人们炫富的一个最好机会。灯轮、灯树、灯楼等,各种新型花灯设计得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各家各府不仅在花灯的制作上推陈出新,灯下的歌舞百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秀女头戴花冠,身穿霞帔,其昂贵者,光是服装就要花费百贯。 虽说各坊都会准备花灯,但平康坊最为大唐娱乐业的旗舰,永远是最惹人注目的。其他各坊,都是坊内的大户,才会准备巨型花灯,灯树,歌舞等也是凤毛麟角。但在平康坊,每一家青楼门口,都有灯楼,都有舞台,都有歌舞。而且在上元节当日,还要选出花魁。而拥有花魁的青楼东家,则默认成为平康坊这一年的坊正,代表平康坊与官府打交道。 不要小看这个小小的坊正,在平康坊的地界,坊正的官职虽小,油水却是不小。平平常常,不显山不漏水,一年几千贯是有的,再加上花魁的加持。谁要是赢了这一场,这一年就算是饱了。 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逐鹿侯李牧买下了半个平康坊。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出了花魁的青楼,也绝不敢跟他去争。所以今年在操办上元节庆典之前,各东家都来丽春院探听风声。没辙呀,半个平康坊都是人家的,这边不点头,这花魁比赛也没意义了。 李牧早知道这个规矩,他也没想更改这个规矩,因为他有信心必胜。他让二狗与这些青楼东家见了面,约定今年如往常一样,大家各凭本事。众东家得了李牧的承诺,这才各回各家开始准备。 李牧这头窦娥冤也排得差不多了,但在上元节这么喜庆的节日,演这么悲伤的戏,总归还是不太好。所以李牧临时改了主意,把窦娥冤的首演推迟到了上元节后,而在上元节这几天,他准备了新的杀手锏,来应对这场花魁比赛。 李牧在上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门课,叫做中国文学史,讲的是文学载体的进化过程。 最早的时候,叫做“风雅颂”,也就是《诗经》。风,土风歌谣,雅,王朝贵族的乐曲,颂,宗庙祭祀,歌颂神灵的致辞。 而到了秦汉时期,则是“乐府诗”的天下。乐府是秦朝时设置的管理音乐的官署,汉代沿用其名。乐府诗以叙事为主,配以音乐,可歌舞。 在汉末到隋朝一统这段时期,由于连年征战,胡汉相争等因素,导致乐府的乐谱大量失传,直接导致乐府诗的没落。有的是有曲没词,有的是有词没曲儿,完整保留下来的极少。因此歌舞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就只有音乐,而没有唱词了。唱词的部分,变成了一种保留下来的格式,诗人以此格式创作,逐渐形成了“唐诗”。 细研究这其中的演变可以发现,文学的进化,是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如《诗经》时代,一首枕长的诗歌,往往叙述的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此时的诗文,主要是“四字”,例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而乐府诗,大多数是“五言”,多出一个字,让叙事能力大大提升。如: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到了唐朝,先是继承了乐府的五言,随后演变出更为复杂的七言绝句。这个过程,是字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的。 唐朝之后是宋朝,宋词又重新找回了乐府诗的灵魂,不拘泥于五言或者七言。用文字来配曲调,所以形成了“宋词”的标志性长短句。 再往后元朝,不满足于“长短句”的格式化叙事,加入了布景,表演,唱念做打等等元素,形成了杂曲。明清时,文人骚客在杂曲的故事性基础上,发展出来小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朝着字数更多,叙事能力更强,更加复杂的方向走的。 现在是初唐,诗文更多是五言乐府格式,七言绝句多是“高阶诗人”炫技的手段。李牧能背诵唐诗三百首,但无论是无言还是七言,在上元节这个场合,都不太适合。这就像大年三十的春晚,突然主持人报幕,下面一个节目是诗朗诵,不是不行,而是会很尬。 在这种庆典的场合,最合适的,还是歌舞。 舞,很简单,丽春院都是教坊司出身,歌舞是她们的老本行,拿来就用,随便排练一下就行。歌,也是如此,虽然乐府诗完整留存的不多,但教坊司出身还是多少会一些的。 但这些,其他青楼多少也都会。大家都一样的,显然不能出彩。 所以李牧准备的杀手锏,就是让历史的进程再跨一步。 大家都玩乐府的时候,我给你来个宋词。这不就新颖了么? 李牧会背的宋词没有唐诗多,但也有几十首。其中有一首,多少还与上元节搭一点边儿。正月十五月儿圆,这首宋词,刚好也是说月亮的。 第489章 再赐诰命 太极殿。 李世民看着手里的奏折,眼神有些凝滞,显然是走神了。长孙无忌在他的左侧替他看奏折,大年要过去了,一切也都回归了常态。 “陛下。” 长孙无忌轻唤了一声,李世民从愣神的状态缓过来,把手里的奏折放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何事?” “陛下可是为李牧的事情而烦闷?” 李世民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如此。”他把手里的奏折递给长孙无忌,道:“你看这奏折,四平八稳得挑不出一丝错处,若不看名字,你能猜出是李牧所写么?” 长孙无忌看了一遍,摇头道:“从前李牧的字不堪入目时,一眼就能认出来,但现在他的字师从欧阳询,朝中效仿欧阳询的字的人不知凡几,实在是看不出了。” “朕不是与你说他的字,朕是说他的性子。”李世民烦恼道:“朕这几日就在想,李牧这个孩子,能有常人意想不到的想法,与他的性子是有直接关系的。而他到了朕的身边,朕一再约束他,让他不能自在由心。就说这字吧,他以前的字难看,朕常说他,现在他把字写好了。再说这奏折,以前他的奏折,哪有什么章法,就像平时说话聊天一样,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朕读起来仿佛他在朕面前,活灵活现。而现在的奏折,章法有度,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有,与朝中文武的奏折如出一辙,朕读起来味同嚼蜡……” 长孙无忌打断道:“陛下,这不是好事么?” “这是好事么?”李世民反问了一句,苦笑道:“辅机,朕觉得未必是好事。李牧非寻常人,朕以寻常人之法约束他,只会让他与朕离心离德。上次的事情,朕反思良久。李牧说得没错,朕确实是过分了些。只因他能赚钱,又不在乎钱,朕就把本来该朕和朝廷承担的压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把他的钱财,视为朕的钱财。殊不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李牧如今这样。” “朕不但不记他的好,反而愈加过分……朕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朕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啊!” 李世民连声叹息,怅然若失。他并不知道,长孙无忌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了。 李牧!李牧! 此子到底有何魔力,竟然能让李世民反思己过?要知道,李世民可是皇帝,李牧仅仅是臣!君臣之间,永远都是君对臣错,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纲常!这是道理!这就是规矩! 而李世民竟会因为李牧的态度而反思自己,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李牧在李世民的心中,已经远超过一个臣子的地位了。这份恩荣,即便是他自己,从龙之功第一人,身为国舅的长孙无忌,都是无法相比的! 此子,已经成长到了这么可怕的程度了么? 长孙无忌心中的骇然无以言表,只好默不作声。李世民看他这副样子,以为他有所顾忌,笑道:“辅机,有话就说,你我之间,还需顾虑么?” “啊、”长孙无忌有些失神,但李世民问起,又不得不答,匆忙想了一下,道:“陛下,这事儿臣不好说。在臣的心里,君臣之纲常大过私人的情感,在臣看来,李牧无论有任何的不满,他是臣,也不能对君抱怨,这违背礼制。” 李世民苦笑道:“话是如此,但辅机啊,你还没看透啊。” “臣没看透什么?” “李牧这个孩子,他不同于一般人。寻常人争名求利,欲一展抱负。朕或奖、或赏,能给与他们需要的东西。但李牧呢,若不是朕逼着他,他那惫懒的性子,他会想当官么?凭他的本事,若去从商,谁是他的对手?或许就真如他所说,回定襄种地去了。如今是朕需要他,而他对朕没有所求,他愿意为朕分忧,也并非为了功名利禄,而是念着情分罢了。” “而朕的所作所为,则伤了这份情分。若彻底伤了他的心,以他的性子,恐怕就不会为朕出力了。” 长孙无忌皱眉道:“陛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征召他,他还敢不从么?” 李世民摇头,道:“古往今来,哪个皇帝是靠逼迫得来的忠心?朕可以把他拘在朝堂,但他不出力,朕还能怎样?”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也烦躁啊,朕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上天赐给朕一个大才,却又有一个让人烦躁的脾气,朕堂堂天子,还得顺着他,真是够憋气的了。” 长孙无忌听了半天,终于有点品过味儿了,道:“陛下要怎么做?” “朕听说他上元节要纳一房妾室,但今天都十三了,也未见他通知朕,想来是还在赌气了。罢了,朕也不能去给他赔不是,就赐他的妾室一个五品诰命,权当是贺礼了。” 长孙无忌大惊失色,忙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诰命只能赐封官员之正妻与生母,此乃礼制。陛下此举,恐引起朝野非议,对陛下名声也有损!”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朕何尝没有想过,但既然李牧非常人,朕也需行非常事。若朝野非议,朕就要问问他们,谁人有李牧之才,朕也一样对待,若没有,那就没什么好争议的。” 长孙无忌还要说什么,被李世民打断:“朕意已决,诰命文书已经送过去了,断无更改之理。” 长孙无忌一听,诰命文书都已经送出去了,那还争个屁了,徒做坏人,叹口气,不再言语了。 …… “……歹谙内则,作配名门。训典娴明,允协珩璜之度;礼仪纯备,克彰苹藻之风。兹以覃恩,赐封五品诰命夫人。” 高公公把诰命文书递给一脸懵的李知恩,笑眯眯道:“贺喜二夫人了,咱家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侧室也封诰命的呢,足见陛下对逐鹿侯的恩荣啦。” “多谢公公。”白巧巧见李知恩懵了,接过话来,道:“公公受累了,请大堂稍坐,喝口茶。” “那就恭敬不如——” “从命”俩字还没出口,忽然一个冷淡的声音插话道:“娘子,高公公忙得很,恐怕是没工夫喝茶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是李牧回家了。耷拉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他钱似的。 高公公看到李牧,赶紧赔笑道:“侯爷还生着气呐?” “哪敢啊,怕你点我。”李牧哼了一声,道:“高公公,你若不提此事,我也要提一提。我自问对高公公不薄,无论是钱上,还是面上,还是事儿上,都对得起公公你,但公公你的行径,着实是让人寒心呐。仗着身怀武功,欺负我这不会武功的,让我嘴歪眼斜招摇过市,丢了我多大的面子?是能随便揭过的事情么?” 高公公苦笑一声,道:“侯爷,您说我能如何呢?一头是陛下,一头是您,我怎么也得听陛下的吧?您要是气不过,得,那您也点我,让我嘴歪眼斜招摇过市,你看如何?” “我又不会功夫。” “那你说咋办?” “咋办……”李牧抬了下眼眉,道:“要不这样,你答应我一件事,让我心里痛快痛快。” 高公公只求李牧能把这篇儿翻过去,赶忙道:“侯爷请说,只要能做到,无所不从。” 李牧一脸严肃,逼近高公公,道:“当真?” “嗯!” “好!那我就说了!”李牧深吸一口气,道:“让小陈公公去西厂做厂公!” “啊?”高公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李牧这么严肃地说起,得是一件极难办的事情,万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小陈公公是他的干儿子,关系可要比李牧近多了,而且就在前几日,小陈公公去宫里头探望他,已经婉转地把这件事说了,他也应允了,换言之,这根本不算个事儿。 这是什么路数!高公公有点懵了。 “吓傻了吧?”李牧看着高公公呆愣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道:“真以为我生气了?哈,我李牧岂是小气之人,你我交情不浅,我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就跟你闹掰了么?只是小陈公公这件事,跟我提过,我答应了。我知道你干儿子多,但唯独小陈公公,与我关系好,这个面子你可得卖给我啊!” 高公公长出一口气,道:“哎呦我的侯爷,你可是吓死咱家了。咱家这几天还寻思,侯爷大人大量,怎能跟我这个没卵子的计较。唉,得罪之处,还望侯爷海涵。这事儿都不是个事儿,侯爷一句话,就这么定了,便宜那个小杂种了。” “爽快爽快!”李牧招了下手,吩咐道:“小竹啊,去给公公拿几瓶香水来。” “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无妨,公公用得着。”李牧接过小竹拿来的香水,塞到高公公手里头,道:“回去替我跟陛下谢恩,就说我说的,陛下待李牧恩重,李牧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以报之。之前是李牧的不是,请陛下也不要放在心上。这回纳妾,也不大操大办,故此才没有请客,不过礼还是收的,陛下要有所赐,多少都不嫌多。公公也别忘了,咱们是好朋友嘛。日后等你成亲的时候,我再随回去,不会占你便宜的。” 高公公嘴角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没爆发,苦着脸点了点头。啥也别说了,破财消灾吧! 第490章 再次搬家 送走了高公公,李牧和白巧巧回到屋内,李知恩拿着自己的诰命文书和衣裳回她自己的屋里美去了,难得没有跟来。 “夫君今日回来的早、”白巧巧帮李牧把虎皮裘拖了下去,为他披上一件在家穿的对襟:“都忙完了么?” “差不多了。”李牧张开胳膊,把白巧巧搂进怀里,白巧巧害羞得推了她一下,道:“大白天的,干嘛呀。” “娘子,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李牧捧起白巧巧的脸儿,道:“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公孙康来报,山谷那头第一期完工了。咱们终于有新家了,明天就搬过去住吧。” 白巧巧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我的傻夫君,你莫不是忘了,后天你就要娶知恩进门了。刚我还在想,得与你说说了。你看你这些日子,都忙着朝里的事情,要么就是在平康坊排戏。你跟知恩的婚事,你就一点也不管啦?知恩嘴上不说,心里头肯定也不高兴了,几日都没笑容。还好今日陛下赐了诰命,才见她又欢喜起来,你也太不知道疼人了。” “哎呀……”李牧在白巧巧怀里拱了拱,道:“原本我的打算,是与思文一起办。但知恩跟我说,不想大操大办,原因是咱俩成亲的时候,都没有大操大办,她是侍妾,不能逾越了正妻。”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若不大操大办。你看咱家现在的情况,与咱俩成亲的时候,大不一样了。若不隆重些,又显得对知恩不重视。那丫头你也知道,就好争个长短。她是不跟你比,但咱家又不只有你俩,后头不还有俩呢么?这次若不让她满意,那俩可就难了——” 白巧巧吃吃笑道:“所以你就头疼了?那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呀。还有两天,时间来得及。你俩不用惦记我,我又不介意这些。知恩那儿我跟她去说,还是跟思文小叔子一起办了吧,隆重又省事儿。昨天我还见到他,据说是把天上人间包场了,场面很大呢。” “这事儿我知道,思文跟我商量了。我也拜见过义父了,义父也都同意。不过我又想了想,一起办还是不太合适。虽说我与思文情同兄弟,但我这是第二回,他是头一回。他可以不介意,弟妹那头,还有秦府,人家未必不介意。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是不能太没溜儿了。我跟知恩的事儿,已经另想好了主意,明天我就着手去办。放心吧,保准让她满意就是了。” 白巧巧不禁担心:“就一天的时间,你有信心?” 李牧捧起她的小脸儿亲了一口,道:“我就怕做得太好,你再吃醋了。” “哎呦、”白巧巧捶了他一下,道:“我跟知恩吃什么醋啊,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 李牧苦笑道:“你就是太温顺了些,娘子啊,你偶尔也吃点醋,管着我点,不然我万一精神上稍一疏忽,再给你找几个姐妹,也未可知啊。” 白巧巧被李牧逗乐了,道:“夫君,寻常女子,你看得上么?你若看上了,我管得住么?只要咱们家和和美美的,我就知足了,可没那份闲心去管你。” “哎呦……”李牧气馁地趴在桌子上,嘟哝道:“娘子,你说知恩要是也能这么想该多好啊?” “对呀,就是有知恩替我管着,我才省心了呀。” “原来你俩早就合谋好了!”李牧忽然爬起来,去捉白巧巧的手,白巧巧闪身躲开,道:“我去给你包馄饨,你找知恩闹吧。这几天冷落了人家,还不去赔不是么?” “我堂堂逐鹿侯,还要给侍妾赔不是?怎么可能?太小瞧我了吧!” 白巧巧抿着嘴笑了一下,把李牧的脑袋扭转了六十度,刚好可以看到窗上映出的影子,李知恩又在窗外偷听呢。 李牧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吓得李知恩赶紧蹲下。但哪里逃得了,被李牧捉了个正着。只见李知恩已经换上了诰命服饰,俏丽的面庞多了一丝庄重的味道,显得成熟了几分,有一种穿越到了未来的感觉,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李牧还没看过这样的李知恩,一时看得呆了。李知恩见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顿觉有些害羞,抿着嘴唇低头扭动着衣角,声若蚊蝇:“夫君,好看吗?” “好看。”李牧伸手就要去搂,但他忘了是隔着窗,而且他还是用手撑着窗的。把手伸过去,窗没了撑,直接落下,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脸上。 “夫君!”/“夫君!” 白巧巧和李知恩双双惊呼,跑过去扶他,只见李牧整个鼻子都被拍红了,两个鼻孔一齐淌血,叫人发噱。白巧巧拿了干净的白布帮他擦了血,嗔道:“就那么猴急啊,早晚都是你的人。” 李知恩红着脸不说话,心里却美滋滋的,她刚刚偷听了很久,得知李牧不是不重视她,而是另有准备,心里头就放心了。加上这身诰命衣裳,心里头就更美了。大唐立国至今,以侍妾的身份得到诰命的人,唯有她一人而已。凭这身衣裳,她日后就要比再晚进门的王鸥和张天爱高上几分,地位无可撼动了。 李牧止了鼻血,一手拉着一个,道:“明儿啥也不干,咱搬家!” 白巧巧担心店面,道:“咱们都搬走,店怎么办呀?” “让小竹她们接手吧。娘子,以后咱家的生意会越做越大,你也不能一直就看着一家店面,适时交给别人做,也是无可避免的。小竹她们跟了你和知恩这么久,人品和能力上,都可以放心,你呢,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其他的事情,什么店铺啊,那都是小事儿!” 白巧巧满脸羞红,推了他一把,道:“又不正经了,后天知恩就嫁你了,你让她给你生吧。” 李知恩也红透了脸,一双眸子锁定在李牧身上,虽没说话,却连连点头。 李牧哈哈大笑,道:“等我把手头的事儿处理完了,你俩谁也跑不了!” …… 吃过了晚饭,李牧把下人们召集起来,宣布了他的决定。 逐鹿侯府的下人,一共是二十名。这二十名里面,有丫鬟、厨子、护卫、马夫、花匠、账房、门房。其中账房钱大海,目前在负责灞上酒坊的业务。家里头还剩下十九个人,一直也就是这十九个人,李牧没开革一个,也没增加过。 门房赵有财,李牧给找了个新的去处,在平康坊当了演员。眼前召集起来的,就是剩下的十八个人。 这些人,李牧一个也没打算带去山谷。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再被监视着。 之前他就已经感觉到,李世民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因为很多外人不知道,只有府里人知道的事情,李世民却能够知道。毫无疑问,这是府内出了内鬼。但当时,李牧觉得无妨。因为他感觉得到,这个内鬼并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李世民的。就像他和王鸥的事情,府里人都清楚,但李世民却不知道。由此可以说明,这个内鬼对自己没有恶意。 而李牧也想通过这个内鬼,达到向李世民坦诚的目的,消除他心里头的猜忌。 但是现在,这种想法改变了。 最近一系列的事情,让李牧逐渐意识到帝王的无情和贪婪。就算他是一个穿越者,身怀系统,他也没有跟帝王将心比心的资格。 既然这条路不可行,那么只能换一条路了。凡事,还是不能那么实在,还得是有点戒心才好。 扫除身边的眼线,就是第一步。 对于这个跟自己一起生活半年多的内鬼,李牧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也不想去找出他的身份。所以借着搬到山谷的机会,把这些人都安排一个好去处,用一种软处理的方式,并不打草惊蛇,显然是更好的办法。 凤求凰交给了四个大丫鬟,小竹被公推成了“经理”,作为“凤求凰”的主要负责人。其他人也都留了下来,唯有花匠,这里用不着,被李牧指派到了工部干活儿,待春回大地,春暖花开的时候,作为工部的门面,衙门口的小广场,还是需要一点绿化的。 得知李牧不准备带人到山谷去,众人都很舍不得。但李牧毕竟是侯爷,他做了决定,也没有下人们议论的余地。平时嘻嘻哈哈,只是李牧不摆架子出来而已。到了正事儿,侯爷就是侯爷,下人就是下人,这是规矩。 李牧又去通知了王鸥,并告知了白闹儿,让他准备车辆,再找一些闲汉早点过来帮忙搬家,并没有通知其他人。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白闹儿就带着闲汉和车辆过来了。由于仓库里的东西,都是在逐鹿侯府搬过来的时候,就装好一直没动,也不用怎么拾掇整理,直接搬上车就好了。人多干活儿快,没到一个时辰,就都装上了车,此时刚到坊门开的时辰,车队静悄悄没有惊动任何人,从长安城的南门出了城,直奔逍遥谷而去。 李牧刚走不久,凤求凰对门的铺子后门也出来一辆车,打东门出城,绕了个大圈儿,也奔山谷的方向去了。 第491章 寻常百姓家 李牧本来想悄悄的走,但漏算了一个事儿,在逍遥谷的西山,还有一群正在盖自己学舍的大唐技校的学生,他们也是大年初三开始,就自动集结回来继续干活了。李牧刚到谷口,就有人发现了他们,于是一群学生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都聚拢了过来帮忙搬东西。 有人帮忙自然是好事,李牧也乐得清闲。趁着有工夫,他骑着马在山谷溜达了一圈儿,看了一下工程的进度。 李牧和公孙康商议的时候,把山谷的建设分成了三个工期。第一个工期已经完工,盖了他现在住的房子。第二个工期是盖好“城镇中心”,也就是他办公的地方,配以衙门,金库等。第三期则是防御工事,谷口得堵上,谷内还得加上暗堡,周围山峰的隘口处也得修葺起来,防止谷中的机密被人窥探。至于第四期,则不能假于人手,他要建设一条密道,万一有那么一天得跑路了,需神不知鬼不觉才行。 四个工期合计是一年的时间,每一个工期三个月。如今第一个工期算是基本完事儿,呈现在李牧眼前的,是他亲自设计的,一个标准的农家四合院。 咋看上去,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建筑,实际上它就是很普通。李牧对于住的地方,从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他不喜欢雕梁画栋,干净、规整即可。所以他设计的农家小院儿,就是他最普通的房子。唯一的亮点,在窗户上。这个四合院的所有窗户,都是琉璃、也就是玻璃做的,而且为了保温,还是加厚的双层玻璃。 仅这一个玻璃,在外人的眼里,造价就直线上升了。琉璃可是宝石,寻常人有一块儿,都能传家了。而逐鹿侯盖房子,竟然用大块的琉璃做窗户,这得是什么手笔? 虽看上去是普通的农家院,但这实际上就是一座金山呐。公孙康计算过,若把这四合院的琉璃都扣下来去卖,换回的铜钱能把这个四合院堆满了。他实在是想不出,李牧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琉璃,但他也不敢问,在安装窗户的时候,他都是亲眼盯着木匠们干活,生怕弄碎了一块儿,李牧会把他的皮给剥了。 在四合院的后头,建造了一个猪圈。公孙康同样不知李牧此举为何,但他还是听话地做了。他是宫廷大匠作,不懂猪圈如何建,为此还特意在工匠坊找了一个出身乡里的老瓦匠,才算是把这个猪圈给盖好了。 除了这些之外,在施工的各个方面,公孙康也是力求尽善尽美。虽说设计图没啥可发挥的空间,但是细节上可以琢磨。盖这个房子的每一块砖,都是精挑细选,勾缝必须得“满又匀”,一点儿也不能出差错。铺院子的每一块石头,都是大小相当。而且还必须是河卵石,不能是山石,因为山石有棱角,容易硌得慌。用石板也不可以,石板太规矩了,不够自然,融入环境中显得生硬—— 这些都是李牧没有要求的,但公孙康为了在李牧面前有个好的表现,全部都想到了。否则也不能一个四合院建了这么久,比天上人间的工期都要长了。 效果自然是令人满意的,李牧里里外外参观了一番,也没有挑出任何毛病,说了声好,乐得公孙康差点蹦起来。 从四合院出来,可以看到河对岸第二期的工程已经在打地基了,而再往西一点,则是学生们的正在建的学舍。 专业与不专业的差距,在这两个在建的工地上可以一目了然。学生们建的学舍,虽然他们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差强人意,一打眼就能看出很多毛病来。但李牧没打算指出,而是让他们自己去琢磨,琢磨不明白的,就近就有工部的工匠们,他们也都可以去问,但也只能是问,帮忙是不可能的,因为李牧早已经定下规矩,大唐技校的学舍,必须是学生自己来建,一代学生建不好,那就下一代学生继续,总而言之这个工程,是不会有工匠直接插手的。 想到这些人来这里时候的模样,现在这个情况,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他们能睡到有顶棚的屋子里,而不是像年前那么苦逼地住帐篷了。 绕了一圈儿再回来,东西已经卸得差不多了。李牧把白闹儿和公孙康打发走,连同帮忙的学生们,全都撵走了。十个八个的,他还能管饭,这好几十号人,他拿什么管?都撵走落得清静。 折腾这一场,也快中午了,李牧往躺椅上一躺,嚷嚷着饿了。白巧巧只好把带来的菜、米、肉干都找出来,打了水刷锅煮饭,李知恩不会煮饭,只能帮着烧火,但是柴禾又没有,无奈何李牧也不能躺着当大爷了,拎了把斧子去林子里找枯树,准备砍了当柴烧。 刚出门,看到一个肉球滚滚而来,李牧吓了一跳,刚想躲开,这肉球凑近了,这才认出来,是他的宝贝儿子胖达。胖达跑了这一阵,已经气喘吁吁了,眼瞅着李牧就在眼前了,深吸了口气,又来了一股冲锋,撞在李牧的肚子上把他扑倒了。 “哎呦我的儿啊!”李牧哀嚎一声,叫苦不迭。这小子是吃了化肥吧,长得怎么这么快啊,这才十来天不见,像是吹气球似的,竟然胖了一圈儿。压在身上像是压了一袋米,少说也得有六七十斤了。 “大胖小子!”李牧抓住胖达的两个小耳朵,亲昵地蹭了蹭它的鼻子,道:“看来你鸥妈妈把你照顾的不错啊,好小子,再过俩月,你爹就抱不动你了。” 王鸥的车吱呀呀来到跟前停下,王鸥从车上下来,看到胖达把李牧扑倒了,生气道:“又调皮了,还不赶快起来?” 胖达回头瞅了眼王鸥,见她的表情严肃,低声嘤嘤了两声,从李牧身上下来回到王鸥脚边,讨好般蹭了两下。 李牧惊呆了,道:“鸥,你有两下子啊,这皮小子让你管得这么老实,它好像能听懂你说什么!” “哪有的事,就是在一起待着时间长了,熟悉了吧。”王鸥过来把李牧拉起来,看到地上的斧子,问道:“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去?” 李牧把斧子捡起来,道:“砍柴呀,洗米做饭……”忽然他想起了王鸥的出身,道:“鸥,你是大家闺秀,怕是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吧?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砍个柴?等会儿回来了,你也可以看看巧巧是怎么做饭的,巧巧的手艺可不比厨子差。” 王鸥闻言笑道:“旁人都是争名逐利,想要锦衣玉食,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说着,王鸥叹了口气,道:“谁让我相中了你,只能是夫唱妇随了。” 他回头对车上的丫鬟吩咐道:“把我的东西送到院里去,问夫人安置在何处,收拾好了,你们便回城吧。” 丫鬟忍不住道:“小姐,您一个人……” “怎么是一个人,我的夫君在这儿!”王鸥有些怒色,道:“若再乱说话,小心我罚你了。” 丫鬟赶紧闭上嘴,看了李牧一眼,怯怯的模样。 李牧摆了摆手,马车这才向四合院里头进。王鸥过来挽住李牧的胳膊,像是做错了多大事情似的,歉然道:“下人疏于管教,让夫君见笑了。” “哪有的事情,这算什么事儿啊、”李牧踢了一脚又要过来蹭王鸥腿的胖达,随口道:“你也不要对下人太严格了,她们也是惦记你——欸?这个丫鬟好像又换了吧,是上次我看到的那个么?” “啊?”王鸥吓了一跳,这个丫鬟当然不是上次的那个。王鸥从来不会让一个丫鬟在身边太久,免得她们知道太多的事情。通常都是半月就换,她没想到李牧会注意到,而且因为心虚的关系,她也怕李牧是察觉了什么。 但偷偷地看了李牧一眼,似乎只是随口问的,便含糊道:“都是店里支应的伙计,随我出门就跟了来,我原来倒是有个娘家跟来的体己的丫鬟,前两年嫁了人了。” “哦。”李牧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混过去了。 王鸥长出了口气,把话题岔开,问起了他和李知恩的婚事。李牧也没什么隐瞒的,俩人一边聊着,一边进了树林,林子里枯枝枯木都有,李牧选了一棵不粗不细的砍了,放倒在地上开始修理枝杈。 在定襄住的时候,李牧曾砍过一回树用来做家具,这些活儿他都得心应手。树杈树枝比较好烧,放到灶台里头做引火的烧柴最好。而且打捆也是一个技术活儿,会打捆的,能一次性背很多柴禾还不累,而不会打捆的,背的少还硌得慌。 打柴这个活儿,完全是超出了王鸥的理解之外。她是太原王氏出身的大小姐,别说打柴了,柴禾她都没见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四散的枯枝帮忙捡过来。但由于衣裳的缘故,显得也是非常笨拙。就像穿晚礼服扫大街似的,怎么都显得别扭。 第492章 犀象 李牧看着王鸥笨拙的动作,忽然笑了起来。王鸥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被李牧笑话了,囧得脸颊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牧走过来结果她手里的树枝,道:“不用放在心上,你本来就无需做这些事情,不会也是正常的,你愿意为我去做,足以证明你对我的爱了。” “可是巧巧妹妹都做得好——” “那是因为我们出身贫贱啊,没人伺候,只能自己做了。知恩不也不会么,这又不是什么事儿。”李牧忽然眉头微皱,他忽然想到,是啊,李知恩不会做饭,不会劈柴,全身都细皮嫩肉的,没见到一点儿出力干活儿的样子,可见李知恩原本生活的环境,应该也是很优渥的。 但她却从来一个字都没提起过,这可真是怪哉了。后天就成亲了,如今却还不知道新娘子的身世,似乎多少有些荒唐。李牧有心去问,但又怕勾起李知恩的伤心事,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李牧把树枝截断,用麻绳打了捆,背在了身后。他虽不是力大无穷,背这点儿柴禾也是手到擒来,不费劲儿的。王鸥想帮忙,却也帮不上什么,只好挽着他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 回到家里头,白巧巧已经把米淘好了,菜也都切了出来,李牧把柴禾放下,李知恩赶紧过来,烧火是她的活儿,她也只会这个,若是再给别人抢了先,就会显得她很没用了。 李牧也没闲着,洗了手帮王鸥做饭,顺便也练一下【烹饪术】的熟练度,这个技能他学得很早,在定襄的时候就学了,但一直也没什么机会练,搬到山谷这边,李牧打算多多下厨,把这个技能给练起来。 李牧和白巧巧在做饭,李知恩在添柴,王鸥也不好闲着,但她确实是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插不上手,立在旁边显得很尴尬。李牧瞧出她尴尬了,便让她去把碗洗了,先摆放在桌上。这个活儿不用学,王鸥虽然没做过,却也能做,生平第一次拿了碗去洗了。 蒸了馒头,煮了汤,炖了牛肉,午餐就算完成了。不算丰盛,却也够吃。白巧巧和王鸥的食量都不大,只有李知恩能跟李牧有一拼,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又活蹦乱跳的,吃多少都不长赘肉。寻常的时候,她的饭量都是白巧巧的两倍,有肉的时候吃得更多,这还不算平时的蜜饯儿零嘴儿,牛肉干管够。 自大年夜一起过之后,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比之前多了许多。李知恩自从得了上元节完婚的许诺之后,或许是因为没威胁了,对王鸥也不再那么敌视。至少坐在一桌,不会冷嘲热讽了。 其实一直都是她在挑衅,王鸥从来也没跟她一般见识过。年龄差了一半还多,王鸥怎么可能跟她争,那显得多没样儿。而且王鸥心里也明白,李牧的所有女人,都比他的年龄大,李知恩是唯一一个比他年龄小的,自然要受宠,她的年龄最大,本就不占优势,再不大度一些,时间长了必然会令人生厌的。 聪明的女人永远是扬长避短,所以王鸥面对李知恩的挑衅,从来都是不接招。但她也不是退让,自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抓住了胖达这个意外惊喜,什么都没耽误。 吃完了饭,王鸥又抢过了洗碗的活儿,一点也没嫌残羹剩饭脏。李牧帮她一起,有情郎陪在身旁,就更不觉得累了。 昨天李牧决定搬家的时候,已经跟妻妾商量过今天的日程了。上午搬家,中午吃过饭后,收拾东西,等到黄昏日落时分,再回到城里去看花灯,半夜再回来,反正今夜也不宵禁,时间上也是很充裕,若是玩得太晚了,就再回凤求凰或者王鸥在天上人间旁边的那个宅子住,怎么方便怎么来。 至于山谷的家,也不是每天都非住在这里不可。像王鸥有自己的生意,让她整日在山谷里头当村妇,李牧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今日是搬家,王鸥过来住几天,等上元节过后,忙起来了,她还是在城里住,要不天上人间旁边的那个宅院不就白买了么。 山谷的这个四合院儿,有正房五间,中间是堂屋,东侧两间,是白巧巧和李知恩的房间,西侧两间则是张天爱和王鸥的房间。东厢房夏季西晒,冬季直接受到西北冷风吹袭,并不太适合居住,家里头也没那么多人,索性里头也没隔断,直接当了仓库使用。西厢房则被设计成了工作室,如今里头也是空的,李牧还没有布置。 工作量还是很庞大的,所幸也不着急,可以慢慢的来。李牧让三女各自去收拾自己的房间,而他则开始鼓捣自己的工作室。 首先还是得把铁匠的家伙给架上,打铁炉,铁砧,烟囱,各式大小的铁匠锤,都按照用时方便,或挂在墙上,或放在旁边的架子上,然后是木匠的家伙,锛凿斧锯,刨子,锉刀,都一一摆放整齐。 然后是做皮货的工具…… 酿酒的设备…… 还好厢房够大,否则这一堆东西还真摆不下。这些东西都不轻,三女也都帮不上忙,李牧一个人忙活,饶是他体格不错,弄下来也是满身大汗了。 李牧好久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儿了,倒在地上直觉得浑身酸麻,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一下。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李牧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门框从工作室出来,却发现院子里竟然没人。 “到哪儿去了?”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大象的嘶鸣。李牧这才想起来,就在他打柴的林子里头,还有一个“动物园”呢。大象和犀牛一直养在那里,他说要带李知恩过来看,但这几日一直忙,竟然把这事儿给忘到脑后了。 李牧从院子出来,寻声找过去,果然再圈养动物的栅栏外头找到了三女。胖达也在,刚刚大象的嘶鸣,正是它的杰作。这小东西可能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体格与大象的差距,又或者是觉着隔着栅栏大象打不着它,正趴在栅栏上冲大象龇牙呢。 “夫君,你来啦。” 李知恩瞧见李牧,冲他摆手,李牧也好奇大唐的大象与他前世看到的大象有啥区别,但仔细看看好像也没啥区别。就是这个大象显得很白,可能是特殊的品种,毕竟是进贡来的大象。 至于更里头的犀牛,则没有那么友好了,作为一种习性独居的生物,这么多凑在一起让它们显得有些烦躁不安。李牧赶紧敲了胖达的脑袋一下,让它消停下来。这要是给犀牛惹毛了,十六头犀牛一起冲出来,这木头栅栏就跟纸糊的一样,连阻拦一下的作用都起不到。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我都把这茬给忘了,要不是听到大象的叫声,我都想不起来。” 白巧巧接过话道:“刚收拾完了屋子,闲着也没事儿。鸥姐姐就说出来走走,胖达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就带我们过来了。”白巧巧又往猪圈方向指了指,道:“我们也看过猪仔了。” “没见着三狗么?我安排他在这里照应来着。” “见着了,他刚刚还在,刚走,说是到了喂料的时候,去做准备了。”李知恩看着像小山一样的大象,啧啧称奇,忽然看向李牧,问道:“夫君,大象和犀牛都这么大,它们吃什么呀?” “它们……应该是吃草吧。”李牧依稀记得,他很小的时候,看过的几集动物世界里头有讲,陆地上庞大的动物,基本都是食草动物。大象和犀牛毫无疑问够庞大,只是犀牛这个角长得看起来不像食草动物罢了。 王鸥想得多一点,她知道这些犀牛和大象是怎么来的,有些担忧道:“夫君,这本是真腊国进贡的大象,你截留养在这里,真的没关系么?” “有什么关系啊?真腊进贡是为了求大唐调停他们与林邑国的争端。陛下不想管这事儿,是我在管。为此我还派出了我最好的兄弟,带上了锦衣卫仅有的五百精兵,我这可是出了血本的。谁办事儿,东西给谁,天经地义非常合理。就这,我还嫌亏了呢。等这次的事儿办成了,我还得给那个摩托王子写信,再多要几十头大象才行。” “还要啊?”白巧巧也担心了起来,道:“夫君,我看这些大象都很能吃的样子,这已经够多了吧,再养得吃多少东西啊?” “吃得多,力气也大呀。”李牧指着大象道:“你看这些大象啊,不要看它们个头大,好像多凶恶似的。其实它们是很聪明的动物,就像我们的马一样,稍加训练就能够为人所用。你想想啊,牛和马才有多大的力气,这大象又得是多大的力气,旁的不说,就让他们在路上踩,修路都能快几倍,这可是好东西啊,多少也不嫌多。” “原来还有这样的作用——”李知恩想了想,道:“那犀牛呢?它们那么长的角,向马槊的尖儿似的,能打仗么?” “应该是可以吧,不过犀牛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听话,估计是不成,要真是指望它们打仗,估计也就是一次冲锋,跑了就找不回来了。” 第493章 飞花令 “大哥,我们来了!” 声音由远及近,正是李思文和独孤九二人,李牧苦笑不已,独孤九找来也就罢了,李思文怎么也跟来了。明天就成亲了,今日指不定有多少事情——哦,李牧明白了,这小子肯定是躲出来了。 “哇!”李思文瞧见大象,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惊道:“天呐,真有这么大啊!大哥,你能不能送我两只,我回定襄的时候带去——” “想都别想,我另有用处。”李牧直接了断他的念头,问道:“你俩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问呀!不是长着一张嘴么?”李思文奇怪地看着李牧,像是没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个回答还真没啥毛病,李牧苦笑一声,道:“就是想清静两天,才不跟你们说,唉……罢了,走吧,一起回城。” “回、回去?”李思文呆道:“我们才刚来,回去干嘛呀,明天才成亲,今晚正应不醉不归才是啊!”停顿了一下,李思文又问道:“对了,大哥我还有个事要问你。你明天到底成亲不成亲了?你想咋办,得给透露透露啊,要不还是咱俩一起得了,人多热闹,我家的宅子也大,你在东头,我在西头,谁也不耽误啊,人多还热闹——”李思文看向红着脸的李知恩,道:“是不是啊,小嫂子!” “我、我我听夫君的。” “大哥?” “少操点心,我自由安排,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喽。我问你,今日不是女方来“铺房”么,你不在家等着,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铺房,是魏晋之遗风,成亲前的一天,女方派一名资深的妇女到男方家“铺房”,展示女方陪送的嫁妆。这是非常有必要的,但也不是没有例外。这例外,指的是“五姓女”。郑、卢、王、崔、李,五姓七望的女子,自恃门第高贵,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他们嫁女儿,只要不是五姓七望内,都属于是“下嫁”。唐朝的士人,以能娶这五姓女为荣耀。自然不用展示什么嫁妆,但如果不是五姓女,那么结婚时就必须要注意了,为了嫁过去后过得舒服些,不受婆家的气,就必须在“铺房”时显示一下娘家的实力,不叫人小瞧了。 “哎呀,可别说了!”李思文大叫道:“大哥,我是逃出来的呀!你可不知道那婆子多吓人,她、她让我……“李思文涨红了脸,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来。 李牧见他这样,愈发好奇,道:“怎么了?” “哎呀!”李思文看了眼李牧身后的女眷,涨红着脸把他拉到了一边,凑到他耳畔小声道:“她让我掏出来……还安排了几个丫鬟说是要试试,光天化日之下,我怎么试?我不跑等什么呢!” 李牧听得哈哈大笑,他刚刚就奇怪,其实按照两家的门第,都是国公,门当户对,其实根本也不涉及到媳妇儿过了门会受气。铺房这个环节可有可无,但秦家既然做了,就肯定不止是为了铺房而已,果不其然让李牧给猜着了,人家是为了自家的闺女着想,想要看看这个女婿合格不合格! 这倒是一个新鲜事儿,李牧还是头一次遇到。其实对于成亲的规矩,李牧到现在也不是很了解。他跟白巧巧成亲的时候,还是刚来到长安,两眼一抹黑的时候,而且他和白巧巧都没什么门第,规矩也没有那么多。现在想来也是好事儿,若是规矩太多了,他未必受得了。 “大哥,你小点声,给我留点面子!”李思文低声叫道,李牧强把笑憋了回去,看向独孤九,道:“擂台赛怎么样了,决出第一了么?” “决出了,被我击败了,我是第一。” 擂台赛本来预计是八天的流程,初一到初八为止,但后续来了不少的人,独孤九也都给加了进去,车轮战一直打到了今天。没想到好不容易决出一个“第一”,还被独孤九给干倒了,这么一来,好像斗了半个月,就是为了给独孤九找个陪练似的。 李牧哭笑不得,道:“这样不太好吧,会惹人非议的。” 独孤九傲然道:“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没有任何非议,谁若是不服,可以挑战我,随时恭候!” 李思文呿了一声,道:“你就是仗着大个儿没在夸口,大个儿要是在,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那个大斧子,打你也就是一下!” “他打不着。” “我说他要是打着你了,也就是一下!” “他打不着!” 李思文恼道:“我说假设他打着你了,就碰你一下,都能碰死你!” “他打不着我!我俩打过!” 李思文气得直翻白眼:“懒得跟你说——大哥,你们要回城干嘛呀?看花灯啊?没啥好看的,咱们还是烤烤肉,喝点酒吧,我晌午都没吃饭,都饿了!” 李牧故意道:“平康坊今晚有花魁预选,丽春院的金晨姑娘也有参加,我琢磨去看一眼,既然你想喝酒,那就不去了吧,咱们生火烤肉!” “啊!”李思文一拍脑门,道:“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不行不行!大哥,烤肉什么时候都能吃,选花魁一年可只有一次,我倒是没什么,主要是不能耽误大哥的生意!咱们快走,再晚些来不及了!”说着就拉李牧往回走,众人只好跟上。 独孤九冷冷道:“色欲熏心!” “屁!我就看看,我也没想怎么!大家都是男人,装什么装啊,难道你不喜欢女人,你喜欢男人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独孤九习武之人,六识敏感,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在李思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至少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背上,此处一共就六个人,除去他和李思文,就是李牧和他的三个女人,也就是说,这四个人中,至少有两个人察觉了他的异样。 独孤九没有勇气回头看,到底是哪两个人,他怕其中有一个是李牧,那样他就再也无法面对李牧了。 “谁喜欢男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独孤九瞬间就后悔了。 撒谎容易,可这谎怎么圆呐!根本就没这么个人,若是李牧问起来,他往谁身上安呢? 果然,听到这话,李牧立刻问道:“哪家的小姐,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让我兄弟看上?” “大哥,我……只是单相思,你别问了,我、我不想说。”独孤九有些生硬地终结了话题,越过李思文,抱着剑走在了最前头。 李思文落后一步,与李牧并肩,小声道:“大哥,你也猜不着啊?” 李牧摇摇头,道:“谁还没点自己的小秘密了,不过能让阿九看上的女子,必然也是出类拔萃——但他这么难开口,恐怕不是小门小户,唔……”李牧想了一下,忽然有了点眉目,道:“莫不是五姓女?这小子知道我与五姓七望不太对付,所以不当我面说?” “欸!”李思文大点其头,道:“对对对,肯定是这么回事儿。不但是五姓女,而且还是郑、卢、崔这三家的一个!”李思文越想越觉得对路,喊道:“阿九,你放宽心啊,大哥不是小气的人,就算你看上了对头的女儿,把她娶过来,也是咱们赢啊!” 独孤九的声音冷冷地飘过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再瞎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李思文立刻就蔫儿了,嘟哝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么……这么生气,难道是被我说对了?哦,我知道了!”李思文看向李牧,道:“大哥,不是对头这个原因,你我都想错了。他相中的可是五姓女,五姓女啊,门第高呀!独孤阀虽在陇右实力不小,但肯定也还入不了五姓门阀的眼,嫡长房的女儿,不愿意嫁给他!所以他才烦恼,对吧?” “是么?”李牧回头看了眼王鸥,笑道:“五姓嫡长房的女儿,眼眶那么高呀?” “那当然了!咱们陛下厉害不厉害,当年那不也是——”李思文正要满嘴跑火车,忽然余光瞥见王鸥,赶紧把嘴闭上了。作为李牧的兄弟,王鸥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晓,只是他在李牧跟前说话十次有九次不过脑子,而且还是个话痨,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还好这回及时刹住了车。 李牧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记,道:“下次再在你嫂子面前不敬,我就揍你。” 李思文赶紧赔笑,转身对王鸥道:“嫂子莫怪,知错了,知错了……”说着又对白巧巧道:“嫂子,莫怪啊!” 前一句是对王鸥道歉,后一句则是对叫王鸥嫂子这事儿对白巧巧道歉,其实在李思文的心里头,他的嫂子就只有一个,就是白巧巧。毕竟是定襄旧识,他也是亲眼见证了李牧和白巧巧的感情。 而像李知恩和王鸥这些人,他其实是不认的。但毕竟是李牧的女人,不叫嫂子也没啥别的能叫,因此才有这一出。 王鸥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她也不会跟李思文去计较,因为她早已调查清楚了李思文跟李牧的关系。李思文对于李牧,既是兄弟,也是恩人。若无李思文的帮衬,李牧兴许都回不到家中,就算回到家中,他也没机会来长安崭露头角,后头的事儿也就全没了。 若是没有李思文这层关系,李绩也不会认下李牧这个干儿子。李牧即便得了玉玺,这份功劳也不一定是他的。 当然李牧也给予了李氏父子足够的回报,但若无因,哪有果,情义还得记在心里头的。王鸥知道李牧的为人,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她是不可能与李思文起冲突的。 白巧巧则反应有些迟钝,她甚至都没明白李思文对她说莫怪的意思,但她也没有追问,因为李牧在旁边,若是重要的事情,李牧会提的,他没提就说明不是重要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 搬家的时候,李牧把他重金打造的“房车”也带来了,四个人坐绰绰有余。李牧打量着这辆车的车厢,心里有了盘算。 …… 平康坊的花魁选举,始于前隋炀帝。隋炀帝是一个暴君,历史上的名声不好,但他并非是一无是处,相反他是一个很聪明,很有想法,很会玩儿的人。 选花魁的规则,据说就是他亲自定下来的。 整个花魁选拔过程,一共分为三天。正好就是上元节放假开放宵禁的第三天,这样可以保证更多的人都能参与。而选拔的规则也非常简单,正月十四,黄昏之前,平康坊是不准外人进入的。一整天都是准备时间,到了黄昏时分,坊门开放,每一个进坊的人,都会领到一张“飞花令”,也就是一张选票。坊内各家青楼门口,都会有舞台表演节目,看得好了,就把这张“飞花令”扔进舞台旁边的箱子里,取前六位,进入第二天的比试。 第一天比的是歌舞,每一家都差不多,分高低主要是看花魁是否漂亮,比的是“色”。而第二天的比试,则显功夫得多,比的是绝活儿,看家本事,也就是“艺”。规矩还是一样,得票最高者为最终的花魁。 而第三日,则是出了花魁这家青楼独享尊荣。平康坊内搭得所有台,都得撤下去,只剩出了花魁这家一个,全长安城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处,这家青楼想不火都难。 第一天的比试,李牧一点儿也不担心,凭金晨的美貌和她的舞技,除非全长安城的男人眼睛都瞎了,否则根本不用担心进不了前六。紧张是一点儿都不紧张,他过来主要是为了看一下对手的实力。若是准备得不够,他就现场再抄几首宋词出来,让金晨找几个乐师赶紧谱曲,明日一并表演。若是对手实力一般,那就省事儿了,直接准备第三日的窦娥冤卖票就行了。 领了“飞花令”进了坊门,李牧提鼻子嗅了一下,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怎么好像有路边摊的样子。他来了平康坊不止一百回了,从没见过有路边摊,毕竟这里开的是青楼,又不是西市,门口摆个路边摊,香味飘散,影响里头吟诗作对。但是今日却不然,好像每一家门口都有,而且还不用花钱的样子。 李思文作为曾经的纨绔大少,对这些倒是门儿清,道:“大哥,这是为了拉票,吃人嘴短!” 第494章 自作多情李世民 李牧还真没想到,这个年头就有贿选的了,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对,道:“这么说,我搬来一箱银锭,放在门口发,岂不是就稳赢了?” 李思文摇头道:“不不不,谁若是那样做了,会遭人诟病的,就算是得了花魁,也不会被承认。” 李牧不解道:“这也是奇了,给钱就算贿赂,给食物就不算,谁定的规矩啊?” “谁定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平康坊的时候,就有这个规矩了。其实也不能算是贿赂吧,就一点吃食。大哥你想啊,若咱们住在城南,要赶着此时来到平康坊,又没有马匹,得一个时辰之前就出发,刚好错过吃饭的时候,备下这些吃食,也是情理之中,而且这事儿是有一家做了,其他就不能不做,若是不做,岂不就吃了亏么?拢共也没几个钱,开青楼的哪个不是家大业大,谁差这十几贯钱?” “说的也是。”李牧点点头,忽然又想到,自家的园子是头一年开张,也不知道二狗有没有经验,若是在这方面吃了亏,可真是哑巴吃黄连了。 往前走不远,就到了丽春院的门口。离着老远李牧就看着小摊儿了,二狗穿得跟个龟公似的,正在门口张罗着。看着李牧一行人,赶忙迎上来,道:“侯爷,您来啦,台子都搭完了,咱家都是最好的,啥也不比旁家差,您放心吧,今年的花魁一准儿是咱们!” “要尊重对手,咱们是头一年,人家都干一辈子了,保不住有杀手锏。”李牧瞅了眼二狗准备的东西,皱眉道:“怎么汤饼都弄出来了,这是什么玩意?” 二狗忙道:“这就是您每次去西市都吃的那家汤饼,小的包了他们店三天,给请到这儿来了!侯爷,这还是仗着您的名声才请来的,人家不愿意来呀!” “哦、”李牧恍然,道:“敢情这里头的小摊儿,都是东西两市的买卖家儿。” 二狗猛点头,道:“对对对,侯爷猜得准。” “以前也都这样么?” “是啊,小人打听了,前朝就这样。” 李牧招了招手,道:“你现在就叫人去,挑上好的蜜饯儿,买个百八十斤。再找几个面善的小姑娘,看到小孩儿就送蜜饯儿,先白给一个,再要就让他们拿飞花令来换。” 二狗瞪圆了眼珠子,呆愣道:“可是侯爷,小孩儿没有飞花令啊,只有大人有!” “蠢材!”李牧敲了二狗脑袋一下,骂道:“哪个小孩儿能自己来?还不都是跟着父母来的?往日平康坊鲜有带孩子来的,但上元节不同,有看灯来的,有看表演来的,刚我就看到好几家子了。你要是领孩子来,孩子要吃蜜饯你给不给?飞花令人人都有,不花钱换蜜饯,你换不换?” “哦哦哦——”二狗恍然大悟,赶忙去安排了。李牧无奈摇了摇头,大唐的人怎么就这么心眼实呢,实在得让他用这些招数的时候,心里都有点内疚了。 “大哥,我去赌坊了啊!”李思文喊了声,拽着独孤九往赌坊跑了,李牧则带着妻妾进了丽春院。 外头热闹,屋里也热闹。再过半个时辰,表演就开始了。今天的主题是歌舞,金晨是主角儿,但也不能只有主角儿一场。通常都是三场,前头来个暖场,乐舞,群舞没主角儿。中间是主角儿的独舞,最后是一个乐府的鼓吹曲辞,有的表演汉代遗留下的乐府曲辞,例如《战城南》、《十五从军行》等,还有表演比较近代,魏晋时期利用乐府旧曲填了新词的曲辞,例如《孔雀东南飞》,《木兰辞》等。 一个群舞,一个独舞,一个歌舞!力求全方位展示出园子的实力。 除了金晨之外,今晚参加演出的还有十六个姑娘。全都在梳妆打扮,李牧等人进来,她们都没有发觉。 金晨身边的那个侍女银月,最先发现李牧,赶紧放下手里的琵琶行礼,李牧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惊动他人,带着白巧巧等人上了楼。 二楼中间的房间,打开窗户,刚好对着舞台,高度也是最合适的。李牧领着妻妾坐下,金晨和银月一起上楼来。见到李牧的妻妾,银月显得有些紧张,但金晨却一点儿也不紧张,微笑着给众人行了个福礼。 “银月啊,麻烦你一趟,让下边儿端点小吃过来,每样都来点儿。”李牧把手伸进怀里,从系统中兑换了一把碎银,放到银月手里,足有六七两重,道:“别白麻烦人家,看着给,剩下的自己留着买胭脂。” “谢过侯爷。” 银月虽心里对李牧有点敌意甚至戒备,但毕竟也是个小姑娘,平时又没有多少零用,得了钱心里头也是欢喜的,乐颠颠地下楼去了。 李牧看向仍站着的金晨,道:“坐吧,不必拘束,没有外人。” 金晨看了下白巧巧的脸色,见她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才欠身坐了下来。屁股只挨着一半,身体也坐得笔直,一个微小的细节便分出了尊卑。白巧巧心里头没有这些事情,并没有察觉,但王鸥和李知恩却都是明白的,对金晨的观感顿时好了不少,相继报以微笑。 李牧也并没有察觉出来,问道:“等会儿就要表演了,你对自己可有信心?” 金晨微笑道:“信心自是有的,只是心里头想着不能辜负了侯爷期望,想要做得更好,叫人赶不上,追不上。无奈何,心有余却力有不逮。舞,我自问没有对手,但是歌……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李牧微微蹙眉,道:“可是我让你谱曲的小调儿出了问题,曲子没谱成么?” “谱成了。”金晨忙道:“曲子是银月谱的,侯爷的这首词,也好谱曲儿,词共双调九十五字,前段九句四平韵,后段十句四平韵。刚好合上了《水调歌》,不费什么力气就成了。” “水、水调歌啊?”李牧有点呆住,他这回抄的这首宋词,正是后世是个人都能背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他故意没提词牌名,只说这首词叫《明月几时有》,没想到还是牵扯上了“水调”二字。 王鸥听到李牧又有新词出世,接过话道:“水调歌,乃是前隋炀帝所作。炀帝凿汴河,临幸江都时自制,声韵悲切,当时引为名曲。现在也很多人传唱,夫君作词的时候,没有想着这个曲儿么?” 李牧心中暗道,老子上辈子是为了中考才背的宋词,哪儿有什么曲儿啊。但此时逼到这个份儿上了,为了自己的老脸,也不能承认自己的无知,应着头皮瞎编道:“这个词嘛,是这么个事儿。我这段时间不是排戏么,经常往返平康坊,路过一个园子,里头总有这个曲儿传出来,我当时就觉着,她们唱的不好,词不好,所以我就琢磨着自己写个新词,配上这个曲刚好合适。” “原来这个曲子叫水调歌啊,还是前隋炀帝所做。真是没想到,前隋炀帝名声不好,却是个大才子呢!” 王鸥笑道:“人的好坏,也分什么事情。炀帝虽然当了皇帝后,风评不佳,但他在当皇帝之前,却是一个挑不出错处的好皇子,诗书礼乐,无一不通,若非如此,他也不能顶替他的哥哥成为太子,单说这个人么,却是个有才之人,只是不适合做皇帝。” “哦——” 李牧的这个“哦”还没哦完,有人接话道:“牡丹夫人所言不差,朕的这位岳父,确是大才子无疑,但他也确实不适合做皇帝。他控制不了自己的野心,心里头一直想着成就古今未有之伟业,却力有不逮,害了天下,苦了百姓,朕引以为戒,必不会如他一样。” “陛下!” 李牧吓得脸都白了,赶忙站起来行礼。还好刚刚王鸥没叫夫君,否则这会儿脑袋估计都搬家了吧。 众人也都起身给李世民行礼,李世民嘴里说着免礼,眼睛却只盯着王鸥一个,情不自禁地走过来,伸手便要去扶。 王鸥见李世民的手伸了过来,心中不悦,退后了两步。李世民的手僵在半空,好不尴尬。李牧赶紧伸出手去握住李世民的手,大力摇晃:“陛下您怎么来了,真是巧啊,今天宫里头也放假呀?” 李世民把李牧的手甩开,哼道:“朕一年到头就不能休息两日么?偏你们过得上元节,朕就过不得了?” 李牧向后头看了眼,道:“陛下就一个人来呀,皇后……” “后头呢。”李世民听到“皇后”二字,顿时表情就僵住了,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王鸥,小声道:“朕听说牡丹夫人在此,过来打个招呼,皇后怎能入此等烟花之地。” “陛下!”李牧肃然道:“臣这里可不是烟花之地,是正经的戏园子。卖票唱戏,跟青楼不搭边的。” “戏?”李世民依稀想起了,袁天罡曾报过消息,说李牧最近一直在丽春院排戏,叫什么“窦娥冤”的。但具体是什么,由于保密做的很森严,不良人也没打探出来。 听李牧提起来,李世民不禁有些感兴趣了,道:“什么戏,什么小调儿,都拿来给朕看看,让朕来品鉴品鉴,朕虽不是什么才子,但是眼力还是有几分的。” 李牧自然不敢不答应,便叫金晨取来。金晨回房把剧本和李牧写的《明月几时有》原稿拿了过来,随后便下楼去做准备了。李世民把剧本打开,虽然格式他没有见过,但是字都是认得的,粗略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道:“这个齐州刺史怎么如此荒唐,这必是前朝的人物!” “嘿!”李牧泼冷水道:“陛下,臣这个戏啊,是根据本朝的事儿改编的。您没看着那个刺史叫郑大卢么?” “哦、”李世民恍然,瞅了李牧一眼,道:“你小子可是真够损的,谁若是得罪了你呀,没完没了的,明面上针锋相对还不算,背地里你还贬损人家,朕都有点可怜他们了。” “陛下,说话可得凭良心啊。臣与他们原本可无冤无仇,结仇还不是为了陛下?再说了,臣也没背地里下手啊,臣写个戏骂他们,也没堵上他们的嘴不让他们骂我,有能耐他们也排戏骂我呀,没这个能耐赖我咯?” “得得得,朕说不过你。”李世民把剧本放在一边,又拿起了《明月几时有》的原稿,只看了一眼,便认真了起来。 水调歌这个曲儿,流传度很广,就像李牧前世的流行歌,谁都能哼哼两句。李世民也不例外,他的杨妃是隋炀帝的女儿,做女儿的思念爹爹,常唱这个小曲儿。 看到这个词,李世民便下意识在脑海中哼哼起来。越哼,越觉精妙,不觉念出了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句,是王鸥与李世民一起念出来的。李世民在看的时候,王鸥在旁边也瞄着,心里也随着一起念,到了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念出了声。 李世民听到耳边王鸥的声音,抬头去看她,小心脏猛然跳了几下。 她与我一起念词,而且还是这样的内容,莫不成,她心里头也想的是与我共婵娟吗? 王鸥见李世民看过来,立刻把头扭向了一旁。心中厌烦的紧,刚刚她说了对隋炀帝的评价,没说对李世民的评价。但其实李世民在她的心里,与隋炀帝刚好是完全相反。隋炀帝是一个大才子,但是不会做皇帝。李世民是会做皇帝,但是,他有且仅有这一个优点。 除了做皇帝还算合格之外,李世民在王鸥的眼里是一无是处。 不会吟诗,也不浪漫,飞白倒是写的还行,但对王鸥这样的才女来说,李世民那笔字儿也就是个普通,根本谈不到个好。最主要的是,李世民的性格王鸥很不喜欢,大男子主义以自己为中心,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岂有半点快活可言? 第495章 祸水东引 王鸥本不欲搭理李世民,却又担心李牧会因此吃醋,小心地偷瞄了他一眼,对李世民道:“陛下误会了,只因逐鹿侯的词太好,才忍不住念出声,还望陛下自重。” 让李世民“自重”,这句话,满天下估计也就王鸥敢说出口了。偏偏李世民还不敢说什么,让他自重,他就自重,生怕有半点冒犯。 在王鸥这儿吃了亏,李世民当然得在别的地方找一下平衡。李世民瞄了李牧一眼,故意难为他,道:“李牧,你听见了没,牡丹夫人说你的词做得好,朕认识牡丹夫人多少年了,还从没听见她如此夸赞一个人呢,不如你再作一首应景的来,也叫朕看看,你这个自称大唐第一才子的大才子,到底是不是徒有其名?” 若是换了个人,还真给难住了。 古人作诗文,讲究的是“妙手偶得之”。往往佳作,都是情景和意境到了,才能诞生。李牧前世学的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那也是在茫茫的诗海,茫茫的词海中挑选出来的。试想一下,唐宋加起来上千年,得多少诗词,佳作仅有六百余,比例其实是非常低的。 就算是李白杜甫,也未必能按照命题作文,迅速地作出一首绝佳好诗词来,李世民这纯粹就是在难为人了。很明显,他是在吃李牧的飞醋,谁让刚才王鸥说李牧好来着? 李牧自然也明白李世民的意思,心里想,老家伙够坏的。我这儿刚出个风头,你就想着打压我了?嘿,偏不让你如意。我虽然不是李白杜甫,但我有一点比李白杜甫更强——老子穿越者,背过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你在这方面找茬,可真是找错了地方了! 李牧微微一笑,道:“陛下可是还要水调歌?” 李世民点头,道:“牡丹夫人说你水调歌填词填得好,那自然还得是水调歌了。” “还是赏月么?” “对!” “拿纸笔来!” 李牧喊了一声,有人送来了纸笔。王鸥挽起袖子,非常自然地帮李牧磨墨。李世民见了,心里头更是吃味,却又没法说。在他看来,王鸥是李牧的长辈,而且王鸥本就是才女,爱好这些东西。一个长辈,为晚辈磨个墨,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事儿。他若阻拦,显得小气。 但是心中这股子醋意却是散不掉,李世民打定了主意,若李牧写的不好、或者没有特别好,他都要狠狠地点评一番,打一打李牧的嚣张气焰。 存了这个念头,李世民瞪圆了眼睛去看李牧落笔,心里暗自期待,最好李牧第一个字就写错了,让他出一个大糗。 “江山自雄丽,风露与高寒。寄声月姊,借我玉鉴此中看。” “幽壑鱼龙悲啸,倒影星辰摇动,海气夜漫漫。涌起白银阙,危驻紫金山。” “表独立,飞霞佩,切云冠。漱冰濯雪,眇视万里一毫端。” “回首三山何处,闻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还。挥手从此去,翳凤更骖鸾。” 写出来第一句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李世民正要点评一番,随即李牧没有停顿,就把第二句写了出来。第二句一出,李世民顿时庆幸刚刚没说话,要是说了出糗的就是自己了。 这一首《水调歌头·金山观月》是南宋词人张孝祥的代表作,张孝祥此人虽没有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人有名,但其人,却也是不俗,状元及第,更难得一身正气,由于上书为岳飞辩冤,为权相秦桧所忌,诬陷其父张祁有反谋,并将其父下狱。秦桧死后,才得平反,是“豪放派”词人的代表之一。 整首词的水平,放在宋词三百首中,虽不能算是顶尖,但起码也是中游。至少以李世民的水平,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 但王鸥却很明显地可以感受得到,李牧“仓促”之间写就的这一首词,其水准要大大落后于上一首《水调歌头》。对一个文人来说,哪有不视作品为生命的?李牧之文采,如天上的明月,却为了她而与李世民斗气,写了一首水准大降的作品——想到这儿,王鸥的心就像被人攥了一把一样,疼的要掉眼泪。 李知恩就在王鸥的身边,看她眼眶红了,担心出事儿,赶紧握了她的手,岔开话题道:“哎呀,表演好像开始了,夫君,咱们别在屋里闷着了,陪陛下去外头看看表演吧。” “对对对!”李世民正在囧处,听到李知恩的话,赶紧借坡下驴,道:“今日主要是赏灯,皇后也该到了,咱们一起去迎一下。”说完负手走在前面,李牧笑着摇摇头,把毛笔撂下,伸手拉过王鸥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王鸥看着李牧,眼眸中满是深情。 “咳!”李知恩咳嗽了一声,道:“郎情妾意回家去,叫陛下看见了,吃不了兜着走!” 李牧只好松开手,王鸥也红了脸,挽住了白巧巧的胳膊,俩人先一步下楼了。李牧抓过李知恩的小手儿,道:“这样满意啦?” “本来就该这样么……人家明天就嫁给你了。”李知恩靠在李牧的胳膊上,撒娇道:“夫君,你不是说有惊喜给我么?都这时候了,惊喜在哪儿呢呀?” “把心放在肚子里,明天我保准让你成为全长安城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羡慕的女子。” 李知恩哼道:“有这么厉害呀?我不信!” “好呀,真是长大了,夫君的话都不信了——那这惊喜没了,咱们吃顿饭,磕仨头就算成亲了如何?” “不要、”李知恩踮脚亲了李牧一口:“夫君对我最好了,舍不得我失望的。” “那可没准儿、” “夫君——” 打打闹闹下了楼,在街上遇见了陪同皇后一起来的李承乾、李泰兄弟俩。此时平康坊的花魁选拔赛已经算是正式开始了,各家门口的舞台旁边,都多多少少聚拢了一些人。但可以明显地看出,丽春院门口的人数是最多,把舞台都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人。 若是细瞅,则会发现一些奇怪之处。围拢过来的人群中,有不少小孩子,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把蜜饯儿。李世民瞧出了这个门道,点指了李牧一下,却也没说什么。 皇后在侧,李世民也规矩了很多,不敢多看王鸥,却又忍不住想看。即便如此地小心翼翼,还是给长孙皇后发现了。长孙皇后心中虽不悦,但也知道这事儿赖不着王鸥,而且还有这么多晚辈在旁边,实在不好说什么。便夹在李世民与王鸥当中,阻隔李世民的视线,让他看不着,拉着王鸥聊些女儿家的话题,让他插不进话,几次过后,李世民自己就败下阵来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在后边的李承乾和李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没了影子,不用猜这俩小子肯定也是去赌坊了。李世民被排挤出来,与李牧落在一处,俩人彼此看了一眼,都觉索然无味,颇有点相看两厌的意思。 闲着也是无聊,李世民看了看李牧,道:“朕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呃……”李牧呆愣地看着李世民,道:“陛下,您指的是什么?臣不记得陛下给臣送过礼物啊,好像除了臣封侯的时候,陛下什么赏赐也没给过臣,就封侯那次,前后给了十一贯钱,那钱臣装在了一个檀木盒子里头,一个字儿都没花,打算供起来流芳百世,万一后世子孙有个马高镫短之时,还能买个黄牛犁地……”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李世民打断李牧,没好气道:“别跟朕打马虎眼,朕没给你的侍妾赐诰命啊?五品诰命,你当是胡闹呢?你听说谁家的妾室有诰命了?整个大唐,也就是你李牧!朕对你还不够好?” 李牧刚要张嘴,李世民又道:“朕听高干说了,你还要礼金!朕哪有钱给你呀?你差朕这点钱呐?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个义弟把达头的墓挖了,少说也得二三十万贯的金银吧?朕找你要过一文了么?” 李牧不敢接茬了,他怕再说下去,李世民会要分账。这个钱他可做不了主,那都是李思文的钱,看来还是少说话为妙。 “朕已经改变了。” 李世民长叹了口气,道:“朕这些日子,也在反思自己。着实是对你有所不公,但李牧啊,朕也得为自己说一句话。朕待你也不薄。” “朕是对你过分了些,如在钱财的方面,朕占了你的便宜,朕也不否认。但你想想,朕同时也给予你很多方便吧?旁的不说,你也是朝臣,但你却不上朝,朕有要求过你么?” “你虽是朕的臣子,但你像个臣子的样儿么?朕若以要求臣子的规矩来要求你,你能做得到么?朕与你呀,不同于君臣,朕是真的把你当成子侄来看待,朕的这份情谊,你也要记在心里头。” 李牧有些吃不准李世民的意思了,含糊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半晌,补了一句话,道:“陛下,臣在意的不是钱财,希望陛下也能懂臣。” 李世民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此事揭过吧,不提了。往后内务府的事情,你就全权负责,朕对你有信心,也不会再横加干涉,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三年之内,朕能有万人骑兵么?” “呃……”李牧想了一下,谨慎回答道:“若无天灾人祸,臣认为没有问题。” “那就行了。” 李世民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李牧也不敢问,但他可以瞎猜。 若不算蝴蝶效应,按照史实来说。大唐在打完了突厥之后,应当是有个几年的平稳期。随后冒出来的主要敌人,头一个是吐谷浑,然后是吐蕃,再然后是薛延陀,在贞观的中后期,才轮到高句丽出场。 李世民期待的万人骑兵,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一家准备的。不过这种事情,总不是一朝一夕的。以现在大唐的国力来说,就算有一百万贯可以随意支配,也养不起一万全副武装的骑兵。 为啥? 造不出那些铠甲,买不到那么多马匹,有钱,也打造不出一万马槊来! 所以说,一个国家的军备,是与国家的国力成正比的。当国力没有提升起来的时候,想有万人的骑兵精锐,有钱也没有用,都只是空想罢了。 李世民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压住心里的急切,决定放手让李牧去做,等一个结果的。 继续往前走,眼瞅着要走到平康坊的东坊门了。李世民停止了思索,眉头舒展开,笑了笑问道:“李牧,朕问你个事情,你凭直觉告诉朕答案,不得隐瞒。” “好。” “你觉得刚刚牡丹夫人跟朕一起念的那句‘共婵娟’——她心里真的对朕一点意思都没有么?” 李牧真的要骂人了,什么东西这是,当着面调戏人家媳妇儿啊? 李牧板着脸道:“陛下,臣觉得陛下可能是有点想多了。牡丹夫人都已经说得很明白,那是因为臣的那首词太好了,跟陛下没有一点关系。” “不不不!”李世民摇头道:“朕刚刚分析了,女儿家都害羞,就算她心里想着朕,碍于身份面子,她也不好意思呀。你要说是因为词,那为何你的第二首词出来,她就不念了?朕以为,还是这‘共婵娟’三个字,触动了她的心吧。李牧,你觉得朕如果下旨,把牡丹夫人纳入宫中……” “不行!绝对不行!” “如何”二字还未出口,李牧已经大喊出声,引来李世民和旁边的人侧目。李牧赶紧把声音压低,拉着李世民快走了几步,到了个僻静处,道:“陛下,您糊涂啦?您是什么身份!牡丹夫人是什么身份!您想把她纳入宫中,您是怎么想的?” “朕——”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也就是想想了。” “想想都不行!” “嗯?”李世民皱眉道:“朕想都不行?为啥?” “那个——”李牧清了下嗓子,道:“臣的意思是,陛下应该严于律己,就是说,这么想,它、它有违明君的声望!” “陛下,您可别忘了,您还有皇后,而牡丹夫人,那是清河崔氏的嫡长房孙媳妇儿。即便是陛下您,也不能强迫人家把孀居的孙媳妇儿嫁给你吧,对吧?那可是五姓七望啊!” 第496章 露出马脚 这话说到李世民的心坎儿上了,咬牙切齿:“可恶的门阀,朕早晚有一天要让他们好看!” “呃……”李牧舔了下嘴唇,强忍着没笑出声,悠悠道:“陛下,若您有心整治门阀,臣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李世民认得李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到他这样说话,本能地觉得有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又憋着坏主意的吧?” “臣哪敢!”李牧赶紧否认,又是一记马屁送上,道:“陛下英明神武,远迈古人,臣的一点小勾当,岂能瞒过陛下的眼睛?” 李世民笑道:“你这个臭小子,现在越发的像个佞臣了,还吹捧起朕来了。你省一点心思吧,若是旁人吹嘘朕,朕或许还会信几分,你小子嘴里头没有一句实话,朕不信。你的建议是什么,说来朕听听。” 李牧见李世民动了心,顿时来了精神,道:“陛下,臣把话说在前头了,臣的这个主意,可完全是为了陛下考量,这回可万万不能再把臣说出去了。以前小打小闹的,臣也不怕,但是这回,动了门阀的根基,说不准得找臣玩命了。” 李世民老脸一红,道:“朕都说了已经反思过了,你放心吧,绝对不会再把你说出来了。” “臣的主意是这样……” 李牧凑到李世民耳边窃窃私语,李世民越听心里头越惊,听罢之后,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骇然地看向李牧,道:“这有点太狠了吧?若是被识破了,他们会造反!” “哎呀,陛下!”李牧急道:“您想想,等到他们识破那天,他们还有造反的本钱了么?” 李世民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点头,旋即大笑了起来。 李牧也跟着大笑了起来,二人笑得像两个大傻子似的,引来路人的频频侧目。长孙皇后回头瞧了眼,见王鸥的目光也投了过去,脉脉含情,心中不禁有些吃味。这女人,难道对陛下还有心思么? 但仔细一分辨,长孙皇后便发现,王鸥目光的焦点,其实不在李世民的身上,而是在李牧的身上。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又同样是女人,可怕的直觉登时让她明白了些什么。 长孙皇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王鸥与李牧?这如何可能?!二人相差了十五岁,王鸥成亲那年,李牧才刚刚出生! 但王鸥的目光却也是骗不得人的,这不是长辈看晚辈的目光,这就是妻子看丈夫的目光,带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驯服与崇拜。 长孙皇后目光流转,忽然冷不丁问道:“鸥姐姐,你觉得李牧如何?” 王鸥没有察觉到长孙皇后已经看出了端倪,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微笑道:“李牧这孩子,文才和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他做不好的。就说这书法吧,他只拜访了欧阳老先生一次,就尽得正楷精髓,写出的字便如那浸**法数十年的大家一样,笔力雄浑。还有他的诗文,以我的眼光来看,咱们大唐应当也没有出其右者了。皇后还不知道吧,方才李牧又有新作,乃是托炀帝水调歌而作的新词,我与你念念……” 果然是深陷其中了啊! 看着王鸥提起来李牧就夸个没完,越说眼光越亮,仿佛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人多好,长孙皇后的心里便有数了。心中也是颇多的感慨,遥想当年,王鸥可是同辈人中最负名望的才女,多少五姓七望的青年俊杰,都被其风采所迷。得知她嫁给清河崔氏的病秧子之后,多少少年为之心碎。这样一个神仙样儿的人,竟喜欢了一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孩子,人世间的感情,还真是让人难琢磨。 长孙皇后是个开明的人,她并不觉得这份感情可耻,反而是满心的祝福。她知道一个女人孀居十七年是多么的不容易,若王鸥能有个好归宿,她心里也高兴,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李牧。 如果是旁人,也好办。但是李牧,却难办了。没有人比长孙皇后更知道李世民心里对王鸥的念想,那是一份包含了歉疚与遗憾的初恋之情。正因是这么复杂的情感,所以李世民至今保持着克制,没有动用他无上的权力去逼迫王鸥。 可若王鸥最后跟了李牧,李世民会立刻感觉到羞辱!他绝对无法忍受,他一直倾心爱慕,奉为神女的人,最终没有选择他,而选择了他的子侄。到那时,君臣的关系绝对会破裂。 李牧不比寻常之人,李牧之才,也是长孙皇后平生所觐见。很多时候,长孙皇后甚至不禁深思。若李牧早生二十年,在那个群雄并起的时代,肯定会有一番作为。在他身上发生的神奇真的是太多了,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不但敢去做,而且都能做的成。 一个无根浮萍的少年,来到长安十个月,做到了可与从龙功臣平起平坐的地位。白手起家,赚了近百万贯,遍翻史书,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若是因为一个女人,疏远了这样一个大才。长孙皇后觉得是不划算的,但感情的事情,是最不能用理性来判断的事情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没有信心李世民能控制住自己。而且,即便李世民克制了自己,李牧心里又会怎么想?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全心地效忠么? 恐怕是未知了。 想到这儿,长孙皇后便叹了口气。 王鸥仍在夸李牧,忽然听到叹气声,以为是长孙皇后对李牧不满,不禁看向她,微显不悦。 长孙皇后晃过神来,见王鸥这样,便笑道:“鸥姐姐说得都对,李牧确是大才。我刚刚只是在想,我儿不如李牧多矣,因此才叹气。” 王鸥听了长孙皇后的解释,眉头才舒展开,道:“太子毕竟年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陛下不是已经让李牧教导太子了么,相信在李牧的教导之下,太子必会有长进的。” 长孙皇后点头附和,算是把这个茬岔过去了。 这时李世民和李牧也走了过来,长孙皇后便问:“你们二人聊什么,站在那里这么久?” “聊了些朝堂上的事情。”事关门阀,李世民怎能在王鸥面前随便说,转开话题道:“这平康坊也走到头了,皇后,时候也差不多了,去父皇那儿坐会儿,咱们差不多回宫了。明天还要在承天门与民同乐,也得回去做些准备。” 李牧还不知道这个事情,问道:“陛下,明天承天门还有活动啊?” 李世民蹙眉道:“这你也不知?每年上元节,朕与皇后都要在承天门与百姓见面,并出灯谜三道,最先猜中者有赏。” “啊,灯谜!”李牧总算是想起来这个传统习俗了,激动不已。李世民见他这副样子,立刻说道:“赏赐没多少钱,你不准猜!” 李牧顿时叫屈:“陛下又不讲理了!” “跟你就不讲理了!朕与民同乐,你掺和什么?想猜灯谜,自己玩去!”说罢,李世民看了眼王鸥,投去脉脉含情的一撇,带着皇后上了马车,高公公坐到车辕上,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李知恩,略显肉疼道:“贺喜二夫人了,明日咱家要陪着陛下,恐不能登门喝一杯喜酒,贺礼就先送了罢!” 李牧从李知恩手里接过锦盒,打开一瞧,笑着合上了,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高公公啊,咱们是朋友,交往的是情分,你拿这等俗物侮辱我们的友情,我要生气了啊!” “哎呦、”高公公叹了口气,道:“侯爷莫打趣了,咱家这辈子都没出过这么大的血,现在还心疼得不得了,千万可别说了。” 李世民听不下去了,也撩开帘子,道:“李牧,你适可而止吧!高干不容易,你也不差他这点钱,这是做什么!” 李牧嘿嘿笑道:“陛下,臣不是琢磨着,高公公留着钱也没用处,他……您懂的、” “越发的不像话了!”李世民把帘子放下,道:“高干,走了,休要搭理这个无理之人。” 高公公甩了下鞭子,马车离开了坊门。李牧把锦盒还给李知恩,白巧巧瞄了盒子里的东西一眼,瞧见是一套精美的首饰。一支金钗,两对耳环,一副手镯,还有一根金链。都镶了宝石,看得出是宫廷大匠的作品。 李牧赚了钱后,白巧巧也在东市买过些首饰,大概的价钱还是知道的。这一套首饰,最少也得上千贯。高公公说出了大血,也是没撒谎。 李牧来回来去给他钱,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他这一回就给拿了回来,指不定还搭了点儿,肯定肉疼。李牧瞧见白巧巧的目光,道:“夫人喜欢?若是喜欢,我追上去再找他要一套!” 白巧巧赶紧摇头,道:“夫君莫胡闹了,咱们又不是没钱,我若喜欢,拿了金子找工匠做就是了。可别为难高公公了,他对咱家挺好的。” “你啊,就是太心善了。” 李牧伸了个腰,仰头看了眼天上皎洁的月亮,道:“时候不早了,咱也回去睡觉,明天我还得起早呐!” 白巧巧奇怪道:“起什么早?明天不是跟知恩成亲么?” “是啊,就是准备成亲!” 第497章 喜从天降 翌日,李牧果然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他就起床了。夜里是王鸥陪着他睡的,李知恩是新娘子,成亲头一天,怎好同床共枕。而白巧巧则是怜惜王鸥与李牧见面少,又想着陪李知恩与她说说话,便主动把李牧“让”了出来。 李牧的性格她清楚,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等白巧巧和李知恩醒来的时候,李牧已经干了一个多时辰了。王鸥一直披着大氅在旁边陪着,见白巧巧过来,忙站起来想把屁股下的小凳让给她。 白巧巧把王鸥按在小凳上,道:“姐姐不必太过拘束,咱们家不分尊卑的,你与我都是夫君的女人,不用处处都让着我。” “不是让着,这是应当的。若非巧巧你度量宽容,我们也到不了他身边。” 白巧巧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其实,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白巧巧虽然心地善良,却也不傻。只是她明白,很多事情她控制不了,若是约束李牧,他会不快活。她对李牧的爱,早已经胜过自己的感受,因此才选择了默许。 但这也不是需要谁来感谢的事情,因为她的一切做法,都不是因为后来的这些女子,所以这种感谢,她不愿意接受。 白巧巧岔开话题,问道:“夫君这是在做什么呢?他把马车拆了?” 王鸥迷糊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都已经忙活了一个时辰了。他把车辕锯掉了,车轮也拆了……看不出。知恩呢?” 白巧巧笑道:“今天就要成亲了,小丫头激动着呢,昨天拉着我聊了半宿,早上起不来了。” “唉……”王鸥幽幽叹了口气,头靠在白巧巧的腰间,伤感道:“巧巧,我真的好羡慕你们,能名正言顺的与他在一起。我、怕是这辈子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嗯?”白巧巧疑惑道:“夫君不是答应了,待他金榜题名时,就娶你过门么?你对他没有信心么?” 王鸥摇摇头,道:“我自是知道夫君是状元之才,必然能够高中。我也不是担心他会不履行承诺,我知道他一定能会做到。只是——”王鸥抬头看向白巧巧,眼眸中已经含了泪:“我是太原王氏女,又曾嫁了清河崔氏的嫡长孙。陛下对我也……” 王鸥又叹了一声,道:“他若执意娶我,就是一并得罪了三家。我是一个败柳残花,何德何能,让他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啊?” “唔……”白巧巧抿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原本没想到这么多,只当这件事是李牧多一个女人,就是年纪大了些。但王鸥毕竟还是个姑娘,又有才情,又有生意,白巧巧也不觉得李牧吃亏了。可听王鸥这么一说,她恍然意识到,李牧若娶了王鸥,就是惹了大祸。这么一来,就不得不多想想了。 王鸥说到了伤心处,泫然欲泣,道:“我只盼着,能把自己托付给他,若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白巧巧明白了王鸥的意思,她是在告诉自己,不会逼着李牧明媒正娶她,只求委身给李牧,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 这得是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的决定啊。 白巧巧不禁动容,道:“姐姐,这样苦了你啊!” 王鸥摇摇头,道:“我心甘情愿,哪有什么苦不苦的。巧巧,我与你说了心事,你可要帮我。我怕他性子执拗,不肯听我的。” 既是为了李牧着想,白巧巧又怎会不答应,道:“姐姐放心吧,等知恩的事情过了,我寻个机会跟他说。” “谢谢妹妹。” 王鸥起身便要行礼,白巧巧赶紧扶住了她,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你也是为了夫君好,也是真心爱了他,我怎么会不帮你,以后千万可别这么多礼了。” “还是要的,这是规矩——呀!” 俩人正说着话,李牧走了过来。他已经把车厢处理好了,四角都做了挂钩,只需要绑上绳索,就能悬挂起来。忙活了一个早上,肚子也饿了,便想找点东西吃,瞧见白巧巧和王鸥两个在说话,便凑过来“嗷”了一声,吓得俩人尖叫了起来。 白巧巧嗔道:“夫君,你怎么又这般幼稚啊,吓死我了,我这心砰砰的跳——”白巧巧捂着胸口,忽然面色一变,弯腰干呕了起来。王鸥赶紧帮忙拍着后背,李牧傻眼了,懵道:“娘子,我是幼稚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恶心吧?你怎么还吐了呀!” “我不是……呕、我……”白巧巧连着呕了好几下,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王鸥见李牧还在旁边傻站着,跺脚道:“还愣着?还不去找大夫!” “哦哦哦,对!”李牧拔腿就往外跑,跑出去两步又跑回来,把白巧巧拦腰抱了起来送到了屋里头,嘱咐王鸥照顾着,然后到马厩牵了马冲了出去。 跑到半路,刚好遇到莒国公府的马车。今日李牧成亲,旁人不来,亲娘孙氏肯定是要到的,也是起了个大早,唐俭和唐观也一并跟来了。 唐观坐在车辕上,看到李牧骑马狂奔,不知发生了何事,站起来大喊:“兄长,你做什么去啊?不是成亲吗?你要逃婚啊?!” 逃婚? 车里头的孙氏听到这话,登时也坐不住了,撩开帘子喊道:“混账小子,你敢逃婚?” “哎呀,娘啊,不是逃婚,巧巧病了,我请大夫!你们先过去啊,我马上就回!” 李牧喊了一嗓子,停也没停,直接冲了过去。 孙氏听到白巧巧病了,顿时变了脸色。她与巧巧的感情深厚,尤其是李牧失踪的时候,若没有巧巧照顾,她早已经病死了。唯一有一点不满的,就是巧巧的肚子不争气,已经嫁给了李牧半年,一直没有动静。但抛开这件事,巧巧在她心里头,就是一个完美的儿媳,又懂事,又疼人,可不是李知恩、张天爱这些侍妾可以比拟的。 听说她病了,孙氏心急如焚,赶紧招呼马夫,道:“快着些,没听到我儿媳妇病了么?” 唐俭赶紧安慰,道:“夫人不必心急,李牧去请大夫了……” “你懂什么!”孙氏听到唐俭的话,一肚子火气顿时找到了发泄口:“我没与你说过么?李牧没讯息那几个月,我生了病,是巧巧照顾的我,一勺一勺喂我吃粥,人得有良心啊,巧巧不但是我的儿媳妇,她还是我的恩人,你怎能让我不心急,你这个死老头子!” “哎呀,你怎么还骂起我来了。”唐俭见孙氏急眼了,赶紧认怂,道:“行行行,夫人说得都对。马夫,赶紧快着些,别让夫人等着急了。”国公都发话了,马夫还能说什么,马鞭紧着甩,差点没把车辕坐着的唐观颠飞出去。 老夫少妻就是这点没辙,惹不起!何况人家还有那么‘硬’的儿子,真惹急眼了,李牧若是犯起混,他可招架不住。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呐,三个月前,不就是一个御史嘴欠,弹劾李牧的时候,刮着了孙氏两句,都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还被李牧砸开墙砍了脑袋。从这件事之后,唐俭对孙氏就越发的小心了,一点儿都不敢惹。 李牧也是运气,他往城里头赶,还没走到城门,就碰见了骑着毛驴往这边来的刘神威。今天李牧成亲,刘神威也是赶来贺喜的,正好迎面碰见了。 李牧也是急了,一把薅住刘神威的脖领子,把他从驴上薅到了马背上,拍马就走,刘神威一个大夫,哪儿受过这样的刺激,紧紧地抓着李牧的衣裳,叫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您慢着点,先说说,哎呀,颠死我了,哎呀……” “我娘子有病了,等你救命!”李牧红着眼睛喊道:“我告诉你姓刘的,你要是治不好我娘子的病,今天我就弄死你!” 刘神威有苦说不出,心想您这也太霸道了吧。治不好你就弄死我,皇帝也没你这么不讲理啊! 马跑得飞快,张嘴就呛风,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刘神威还是喊道:“侯爷,尊夫人什么症状啊?” “我跟她开玩笑,吓了她一下。然后她就开始呕吐,呕吐不停!我的模样你也看到了,不说人见人爱也差不多了吧?我娘子看到我,从来都是眼里亮晶晶的,怎么可能会呕吐呢?肯定是病了,都怪昨晚的汤饼,肯定是吃坏了肚子,要是我娘子有事,看我不砸了那个铺子!” 刘神威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听李牧说一半,他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他见过白巧巧,在他看来,白巧巧是一个很健康的人,而且二十岁的年纪,暴病的可能非常小。但若联想到恶心,呕吐,那么一种可能性就非常大了——八九不离十,肯定是有了身孕了。 “侯爷不要担心,夫人可能是有喜了!” “你说啥?”这声喊的有点小,李牧没听清楚。 刘神威扯着脖子喊:“侯爷,您的夫人可能是有喜了!” “真的?” 李牧猛地拉住缰绳,回过头抓住刘神威的肩膀:“大夫,我娘子真的有喜了?” 刘神威差点没被摇晃吐了,忙道:“八九不离十,还得摸个脉。” “好!咱们去摸脉,要是你把我儿子摸没了,我就弄死你!!” 第498章 又撒币了! “让让,大夫来了!” 李牧喊了一声,门口堵着的人都让开,李牧拽着已经被颠得六神无主的刘神威进到屋里头,看到床上躺着的白巧巧,脸上抑制不住地喜悦。 白巧巧却是一点喜色也无,刚刚孙氏到来的时候,看到白巧巧的样子,也猜到她可能是有身孕了。但白巧巧心里头没底,“肚子不争气”这个标签,她已经背负了半年有余,对自己是一点信心也没有,生怕是空欢喜一场。 李知恩在旁,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今日本是她的大日子,按道理说,她应当是绝对的主角,享有李牧全部的爱。但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若白巧巧真的有孕了,搞不好成亲都要往后推。 她与白巧巧情同姐妹,这不假,但涉及到的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失落也实属难免。 而且一旦证实白巧巧有了身孕,也宣告她想为李牧生下长子女的计划失败。白巧巧是李牧的正妻,无论她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嫡长,这是没有争议的事情。 两相叠加,心里头的失落就更大了。但同时,她也为白巧巧高兴。矛盾的两个念头在脑海互相冲击着,因此心烦意乱。 李牧已经被“要当爸爸了”这个念头冲昏了头,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事,搬了把椅子把刘神威按在上面,急吼吼道:“来,摸脉!” 刘神威听话地伸手去拿白巧巧的手腕,李牧忽然又拍掉了他的手,怒道:“你干什么?上手了?!” 刘神威无辜又无语地看向李牧,叹了口气,道:“侯爷,是您让我摸脉的啊!” “那你也不能摸我娘子的手啊!你师父不是会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的?啊,悬丝诊脉么,你悬一个!” 谁也没想到李牧在这会儿竟然还吃飞醋,孙氏心里头着急,拍了李牧后脑勺一下,骂道:“这时候还犯浑!悬丝诊脉能准么?赶紧摸脉,我还等我的金孙呢!” 老太太发话了,李牧也不敢违拗,但他还是看不得别人碰白巧巧的手腕,弯腰把袍子的下摆扯下来一块儿,垫在了白巧巧的手腕上。 刘神威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难不成自己有毒吗?但李牧这人是没道理可讲的,也讲不清楚,他也只好认了,隔着一层布,为白巧巧号起了脉来。” “唔……”刘神威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李牧盯着他的表情,想看出点什么来,却什么也看不出,心里头愈发的着急。 “嗯?”刘神威眉毛微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变故,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李牧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觉困难了起来。 “啊!” 李牧实在忍不住了,一把薅住刘神威的脖领子,叫道:“我让你嗯啊个没完,号个脉这么费劲吗?你到底会是不会,你要是不会,我找个明白人来!” “有喜!有喜!”刘神威赶紧大喊一声,保住自己的小命。这一声喊果然有效,李牧立刻松开了他,瞪圆了眼睛问道:“你再说一遍,有喜?” “有!!”刘神威喘了口气,连声说道:“我虽学艺不精,但号脉还是不会错的,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喜脉无疑。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尊夫人是有喜了,脉象上看,约莫有一个半月了。” “真的呀!”李牧松开刘神威,扭过头看向白巧巧:“娘子,听到了吗?一个半月了,再有八个半月,孩子就出来了!” 白巧巧已然是喜极而泣,泪珠滚滚滴落。因为肚子不争气,半年多来,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就连孙氏,也不少次有意无意地提过好几回,说什么李家得开枝散叶。她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什么意思! 现在终于有了孩子,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终于可以抬起头,扬眉吐气了! “等等!” 李牧忽然回头看向刘神威,正色道:“刘大夫,你莫不是诓我吧?既然你已经摸出了喜脉,为何还是那副表情?难道脉象有异?”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是啊,有孕只是开始,孩子生下来才是功成,刚刚刘神威的表情,确实不能让人安心! 刘神威见众人如此紧张,笑道:“侯爷不必担心,我刚刚只是想判断尊夫人腹中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只是我学艺不精,还判断不出。” 李牧奇道:“脉象还能分别出男女?” 刘神威笃定道:“当然可以!若我恩师在此,肯定能够从脉象判断出来。只是以我的能力,或许得再过一两个月才能知晓。”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到了刘神威的解释,李牧也没什么担心的了。他并不在意巧巧第一胎生男还是女,只要是个孩子,只要是巧巧给他生的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健健康康,他心里头就满足了。至于儿子,他前世穿越之前,国家就已经开始鼓励生二胎了。唐朝又没有计划生育,巧巧又不是不想生,以后有的是机会,还急在一时么? 李牧抱住巧巧亲了一口,把巧巧羞得躲进了被子。李牧高兴,喜悦无法自持。把西山在干活的学生们都叫了过来,让他们都回到城里去,采买的采买,通知的通知,找厨子的找厨子,今日双喜临门,必要大排宴宴! 李牧又把三狗叫来,让他回城去找他哥二狗,先拿赌坊的钱,不够去银行取。核心思想只有一个:高兴!在朱雀大街上发红包,只要说一句吉祥话,就给一百文的红包,就是撒币,就是开心! 李知恩看到李牧高兴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头微酸,根本不敢提今日还有成亲的事情,见众人都围着白巧巧,她羡慕地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消息传得飞快,二狗用车拉了钱,在朱雀大街发出第一个红包的时候,基本上全长安城都知道逐鹿侯李牧的夫人怀孕了。 同时他们也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财大气粗! 说句吉祥话,就有一百文的赏钱。上元节啊,街道上全都是人,而且还有那心眼歪的,明明已经领了一个红包了,转个圈儿回来又领。二狗认出了,他也不在意,李牧有话,只要是说句吉祥话,就给红包! 侯爷的意志,必须得到执行。反正侯爷有的是钱,撒币就完事儿了!二狗坐在铜钱堆上,旁边六个帮闲,不停地报红包往外给,整条朱雀大街,都是欢乐的海洋。 正在准备婚礼的李思文听说了这事儿,就要去给李牧道喜,还是李绩把他抓住,他才没做出“逃婚”的荒唐事。作为李牧的义父,李绩自然也为他高兴,无奈李思文这边还要准备成亲,不能赶过去,就让李思文的哥哥,他的长子李震做代表,带上了重礼送了过去。 另一边,天上人间也收到了消息。李渊非常高兴,把他珍藏了多年的一柄玉如意叫人送了过去。他本也是想去的,但今日承天门上,他还要跟李世民一同亮相,只好改在了明日。 李世民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顿时觉得十分肉疼,李牧这小子怎么有点事就撒币啊,钱留着干点什么事儿不好,总比送人有用一点吧?但那都是李牧自己的钱,他也没法管,气得腮帮子肿了起来,牙也跟着疼。倒是长孙皇后,为此早有准备。她想到白巧巧怀孕是早晚的事,所以早早让宫里的巧匠打造了一把金锁。此时刚好送过去,表达心意。” 不止是这些人,所有与李牧有关系的人,都闻风而动。尤其是今日准备送礼的人,原本是为了李牧成亲而随礼,现在又得知了这个消息,没法装作不知道。 双喜临门,礼份子自然也得是双份。不少都走了半路了,又回去拿钱,一个个唉声叹气。好像李牧的喜事儿,就是他们的倒霉事儿一样,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 众人喧闹了一阵,都退了出去,好让白巧巧安心休息。只剩下李牧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 李牧此刻的感觉,就好像是飘在云端,整个人都像是升仙了一样。眼中所见都像是加了滤镜,看什么都无比的顺眼。 两世为人呐,总算是有后了!虽然还不知是丫头还是小子,也才一个半月,估计还只是个胚胎,但这种感觉着实是不一样! 这是一种足以让人落泪的感觉! 我,李牧,有后了! 这种感觉无法言说,李牧只觉得自己的心情迟迟无法平复! 他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两世为人,他都是孤儿,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即便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也像是一个无根的浮萍一样,没有着落。 但是现在,他感觉到了责任。 这是一个叫做“父亲”的责任,从此刻开始,他便有了一种义务。他要保护他的孩子,让这个孩子健康的成长。他要努力去奋斗,挣下一片家业传下去。他不能让这个孩子,再吃他吃过的苦! 想到这些,李牧一下子绷不住了,投进了白巧巧的怀里,抱着她大哭了起来。 白巧巧看到李牧这副样子,顿时有点懵了。她心里头想,哭的人应当是我吧?怎么夫君还哭了呢?可是李牧哭得这么伤心,她反而没有想哭的念头了,反过来搂着李牧,柔声安慰:“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我怀孕了,你不高兴么?” 李牧抬起头,泪眼婆娑:“我太高兴了!我高兴!” 白巧巧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却也心有触动,落下了眼泪:“夫君,我每日每夜,都盼着这一天。我就怕、我真的不能生育,不能给你生下一儿半女,对不起你,对不起李家。夫君,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头难受,我也想哭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李牧一边哭着,一边笑,抬手抹了下,眼泪又流出来,自己也哭笑不得:“我是高兴的,你别哭,你哭会动了胎气,影响咱儿子。” 白巧巧嗔道:“你怎知一定是儿子,就不能是女儿?” “影响女儿也不行啊!” 白巧巧忽然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道:“夫君,万一我生的真是女儿怎么办?娘会生气吧?” 李牧赶紧摇头,道:“男女都行啊,娘生什么气,她就是担心你不能生,你现在能生了,她还担心什么。就算是个闺女,下一个肯定是小子了,下一个不是,还有下一个,咱们生七个八个,总得有个小子吧?” “瞧你说的,哪有七个八个——”白巧巧红着脸,横了李牧一眼,却又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喃喃道:“我一定能给你生个儿子,肚子里这个不是,我就一直生。” 李牧听得哭笑不得,他怕白巧巧钻牛角尖,把话题岔开,道:“你先不要想这些了,先把肚子里这个照顾好。从今日开始,你什么都不要做了,安心养胎。家里外头都不用你操心,外头有我,家里头有知恩,你安心养胎才是正经。” “啊!”白巧巧忽然惊叫了一声。 李牧顿时紧张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知恩!”白巧巧急道:“夫君,你忘了,今日是你跟知恩大喜的日子!” “哎呦!”李牧长出了口气,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就这事儿啊?我的贤妻哟,现在还能顾得上这个啊?我得先把你照顾好了,知恩她也会理解的,也不急在一时。” “不!”白巧巧摇头道:“夫君,你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思。知恩是会理解,但她心里头也必然不舒服。你想想,她一直盼着能早点嫁你,好不容易事情要成了,却又横生枝节,心里头能好受么?咱们是一家人,我可不想知恩心里有了疙瘩。我刚怀孕,又不是明天就生了,其实用不着什么照顾。你还是赶紧去看看知恩,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现在就想陪着你!” “不行!”白巧巧正色道:“夫君,你这是让我在姐妹面前难堪。我是你的正妻,知恩是你的侍妾,除了知恩,还有鸥姐姐和天爱姐姐,咱们都是一家人。若你只顾着我的事情,而忽略了她们。我以后该如何自处啊?” 见李牧不说话,白巧巧又道:“夫君,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第499章 乘风归去? 李牧“争辩”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又陪了白巧巧一会儿,才从屋里出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其中有些地位高的,他也需要答对一下。 时间须臾而过,到了黄昏的时分。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今日是上元节,晚上有很多活动。大街小巷猜灯谜,承天门皇帝与民同乐,平康坊选花魁,而且没有宵禁,可以通宵达旦,谁也不愿错过这场热闹。 小院儿安静了下来,李牧的一众学生们,自觉地帮忙收拾。孙氏和唐俭也赶了回去,他们不得不走。今日上元节,李世民也有招待。唐俭是六部尚书之一,自然在受邀之列。后宫长孙皇后也宴请一品诰命夫人,孙氏同样在受邀之列。这都是面上的事情,推诿不得,因此只好过了今日,明天再过来。 一直到这会儿,李牧都没去跟李知恩见一面。李知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趴在窗户旁边往外头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了。心里头越来越难受,也越来越失望。 她不禁想,李牧曾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难道都是假话么?不是说了,不当侍妾看,一样当夫人看么?怎么夫人怀了孕,就把人家撂一边了? “不就是个孩子么,我也能生啊——”李知恩嘟嘟哝哝的,看了眼床上摆着的嫁衣,鼻子一酸,险些落了泪。 她一天都没出屋,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人问过她一句饿不饿。所有人都打她窗前走过,去了白巧巧的房间,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今天明明是她的大日子,可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她! 李知恩一边拼命的告诉自己,白巧巧怀孕了,她应当懂事一些。可是心里头的埋怨却抑制不住,一直一直地冒出来。她现在就仿佛一个拼命抵抗,不想让自己黑化的二次元人物,但是命运之神的威严却是抗拒不了的,心里头的负能量逐渐累积,眼神也跟着怨恨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下门。 李知恩抽了下鼻子,把眼泪擦干,没好气道:“谁呀?我睡了!” “是我。”门外传来了白巧巧的声音,李知恩赶紧从床上下来,来到门口开门,见是白巧巧和王鸥二人,登时闹了个大红脸,道:“夫人,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我……” 她脸红是因为,她自己也觉着,自己不够大方。自刘神威给白巧巧号脉,确认了她有身孕的事实后。李知恩就悄悄躲了出来,一直没露面,实在显得有点小气了。 “夫人——”李知恩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脸红得发紫了。 白巧巧拉过她的手,笑道:“心里头难受了?” “没、”李知恩嘴上说着,但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到底还是年纪小,就算在怎么聪明,心里头明白,也受不住。 王鸥像是为了化解尴尬一样,把话接了过去,道:“不提这些了,今天是上元节,赏花灯的日子。夫君刚刚还说,咱们来不及去城里头看花灯,他自己准备了。知恩,咱们去看看夫君的花灯准备得如何了?” “我不去。”李知恩心里头正跟李牧闹别扭呢,如何肯去。但是挨不过王鸥一再的软语商量,只好披上了衣服跟了出来。白巧巧和王鸥打了个眼色,王鸥落后半步,把床上的嫁衣叠好拿了起来。李知恩一心都在想等会见到李牧,怎么样撒娇,怎么样埋怨,竟一点也没发觉。 从小院儿出来,三女来到门口。正瞧见不远处升起了一个大火堆,李牧在火堆旁边忙活着什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不清楚,影影绰绰好像有东西似的。 “夫君,知恩来了,你的惊喜在哪啊?也给我和鸥姐姐开开眼啊?” “惊、惊喜?”李知恩有点懵,看向白巧巧,又看向李牧,忽然想到了什么,心跳速度蹭蹭加快了起来。 李牧手里头拿着一个火把,道:“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嫁了呀?我看这样子,也不理我了,像是正在气头上,估计不肯嫁了吧。” “没有!”李知恩急道:“我肯的,我……” 这一声出口,她才意识到,李牧是在逗她,顿时羞红了脸,往白巧巧怀里头躲。 王鸥笑道:“夫君,可别让她着急了,刚刚你没看见,都哭一场了。” “是嘛!”李牧笑了声,举着火把走过来,道:“都哭一场啦?既然今天心情这么糟,那还是明天再说吧。” “不行!”李知恩也顾不得羞了,从白巧巧怀里抬起头来,抓住李牧的袖子不撒手,道:“就要今天,主人,你娶了吧,求你了。” 李牧看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忍再逗她了,把火把交到她手里,道:“那就开始吧,拿着这个火把,去点那个绳头。” 李知恩不明所以:“干嘛?” “点就是了。” “哦。”李知恩拿着火把,走过去把绳头点燃了。哗啦一下,火焰升腾。原来这绳头是浸了油的,沾火就着。 一条火线,顺着绳子一直往上延伸,周围也越来越亮。李知恩这才发现,原来那影影绰绰的东西是一个架子,架子上头蒙着一块巨大的、拼接起来的皮革。皮革被涂成了黑色,在黑夜里看不清楚。 火绳燃烧上去,进了架子里头的大铁盆里面。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腾地一下,更大的火焰升了起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烤得那块皮革飘了起来。 皮革被鼓成了一个球形,脱离了架子,这才瞧见架子里头是什么,竟是李牧早晨拆的马车的车厢! 车厢里头点着灯笼,看上去倒像是一盏花灯似的。 就这? 三女的表情都差不多,心里头都在想,这就是惊喜么?那确实是挺惊的,因为李牧还从来没干过这么不惊喜的事情呢,反过来说也算是一种惊喜了。 李牧把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微微一笑,道:“知恩,你胆子大么?” “嗯?”李知恩看向他,呆了一下,道:“在主人身边,胆子就大。” “好!”李牧从王鸥手里接过嫁衣,拉了李知恩的手,道:“我带你飞!” “啊?” 李知恩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李牧拉进了车厢里。进来里头,李知恩才看见,原来这车厢已经被李牧改造过了,车厢的顶,有好几个复杂的机括,而在车厢顶上头,就是刚刚油绳燃尽点燃的大铁盆。 而在车厢里头的床上,还有好几箱上好的兽炭。 这是干什么?李知恩一点也看不懂。 倒是王鸥看出一点眉目,眼睛瞬间瞪大,喃喃道:“孔明灯?” 白巧巧在旁边,听到这话,奇怪道:“鸥姐姐你说什么,什么是孔明灯?” “孔明灯是——”王鸥正待解释,忽然白巧巧叫道:“呀,真飞起来了!怎么办,夫君会不会摔下来啊!” 王鸥抬头看过去,只见这个巨大的“孔明灯”已经飞了起来。由于皮革不透光,还涂黑了,离着远一些就看不清楚了,能看见的只有车厢,里头灯笼的光映衬出来,就像是凭空飞在天上似的。 王鸥也担心李牧的安危,喊道:“夫君!你们怎么下来呀?” “啊?” 李牧一愣,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糟糕,只想着怎么飞起来,忘了怎么下去了! 李牧看了眼满脸兴奋的李知恩,撩开帘子喊道:“放心吧,有办法!你们先回去睡,照顾好巧巧!!” 越飘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微不可闻了。但王鸥却放下了心,在他看来,这才是李牧,种种的神奇,令人匪夷所思,他却都能做得到。 王鸥扶着白巧巧回院子,接着刚才的话茬,解释道:“这孔明灯啊,相传是三国的时候,蜀国丞相诸葛亮……” “诸葛亮我知道,夫君的《三国演义》里头有他,是一个人吗?” “嗯,是一个……” …… 十五的月亮,可真圆呐! 李牧看着车厢外头的月亮,咽了口吐沫。他不知道,他和李知恩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不过看着李知恩现在高兴的样,李牧也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实情。 太蠢了! 要是这么死了,简直就是穿越者之耻! “主人,你怎么不高兴啊?”李知恩瞧见李牧的脸色很差,不禁问道。 “啊?”李牧抓着李知恩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道:“知恩,我爱你!我没有不高兴,你看我的心跳的,我、我是紧张。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飞,没有什么经验,有点害怕!” “还真是跳的很快呢。”李知恩笑了下,咬了下嘴唇,牵着李牧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道:“主人,我的心也跳的很快。” 李牧捏了一把,咧嘴傻笑了一下,心里头也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有邪念,也真是色胆包天了。 李知恩靠近李牧怀里,依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主人,你为我准备的惊喜,我好喜欢。要不是坐在这里头,我这辈子也不敢想,有一天能飞到天上。这不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么?” 说着,她抬头看向李牧,道:“主人,在我心里头,你就是神仙下凡。” 李牧干笑一声,道:“也、也没那么厉害。” 正说着话,突然车厢顿了一下,李知恩吓得尖叫了起来。李牧赶紧把被罩扯下来,并拢四角,交到李知恩手里,道:“一会儿要是掉下去了,你千万抓紧别松手! 李知恩吓得小脸煞白,李牧抬头看了眼脑袋上头的大铁盆,胳肢窝夹了一箱木炭,爬到了车厢顶上去。 他也怕! 此处距离地面不高,只有三十米左右,但毫无疑问的是,掉下去必死! 他努力保持着平衡,检查了每一个绳结,没有发现松动的迹象,长出了口气。看了眼脑袋上的大铁盆,抓起一块兽炭,在手里头颠了颠,使出初中练就的“篮下投篮”技巧,丢出一个抛物线,准确地把兽炭丢进了大铁盆。 桄榔一声,火又旺了一点。李牧心里头稍安,跳回了车厢里。 李知恩赶紧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道:“主人,没、没事吧?” “没事儿!” 为了让李知恩不害怕,有事儿他也得说没事儿。李牧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道:“一点小问题,无伤大雅。知恩,你记着,有点晃动是正常的,别害怕就行。” “嗯!”李知恩点了点头,问道:“那被罩还要抓着么?” “唔、”李牧想了想,把被罩扯成布条,随后编成绳子,把他和李知恩系在了一起。然后又编了一根绳子,把他的脚和车厢绑在了一起。 这样虽然不能确保安全,但可以保证与这个车厢共存亡,至少不会掉下去。 只要不掉下去,热气球还是很安全的,最多也就是飘走了,燃料没了也就下来了,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忧。 “主人,咱们要飞哪儿去啊?” 李牧心想,我哪儿知道,气流又不听我的。 但他这么说,李知恩肯定还会害怕。李牧撩开帘子,看了眼外头的景色。忽然发现,今天的气流还挺疼人,飞着飞着,竟然来到了长安城。 李牧努了努嘴,道:“瞧,这不是到城里了?” 李知恩奓着胆子探头出去看,果然瞧见了脚底下的长安城。 此时俩人已经升到了四十米左右,也不算太高,看着城墙尚可,但看人已经很小了,声音也听不着什么了。 凉风习习,李牧怕李知恩冻着,解开虎皮裘,把李知恩裹了进去。 俩人都不知道,他们给地面上的人,造成了多大的恐慌。 天上飞着一辆车?一辆没有马,就自己能走的车? 这是什么情况? 腾云驾雾,仙人指路? 第一个发现的人惊叫了起来,随即所有人都发现了。花灯也不看了,灯谜也不猜了,都仰着头看着天上的车厢。 李世民正在承天门与民同乐,放出了第一道灯谜。只听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心中暗想,难道是今年的灯谜太难了,吓着了么? “陛下!”高公公忽然叫了声,瞪圆了眼睛,指着前面:“您看!那是不是逐鹿侯的马车啊!” 李世民顺着高公公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是懵了。 “这小子,乘、乘风归去了??” 第500章 神仙眷侣 热气球的结构很特殊,即使出现突然熄火的现象,也不会急速下降,而是非常缓慢地降落到地面,比降落伞的正常下降速度还慢。只要乘坐者不慌张,不作死,自然降落只是时间问题,是不会有危险的。 虽然没有弄泄压阀显得非常的蠢,但既然上来了,又没有生命危险,李牧也不着急下去。毕竟这种经历得来不易,而且看李知恩的样子,除了刚刚车厢晃动的时候,显得有点害怕之外,全称都是非常开心的。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开心了,李牧也跟着开心。俩人裹在一件裘皮里头,耳鬓厮磨地说着悄悄话,若非在半空,实在是不方面,怕是早已干柴烈火地烧起来了。 就在李牧噘着嘴想要亲李知恩一下的时候,忽然一声大喝从脚底下传过来:“李牧!你往哪去?!” “陛下?” 李牧吓了一跳,赶紧把李知恩松开,下意识地左右去看。他现在距离地面三十多米,能看到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半空,随即又拉开帘子低头去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了! 李牧探出头来,承天门外的百姓全都炸了窝了。刚刚李世民的喊声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在叫李牧,李牧是逐鹿侯,全长安城哪有不知道的,众人心里头还嘀咕,逐鹿侯今儿不是喜得麟儿么?陛下是糊涂了,怎么可能是他? 那可是天上飞的马车,必然是神仙的座驾,逐鹿侯只是凡人而已! 但李牧这一探头,百姓们的想法顿时变了。虽然看不清楚脸,但陛下叫了李牧的名字,车厢里的神仙就探头,岂不是说明了,这人就是逐鹿侯么? 逐鹿侯能飞? 联想到前段时间传出来的,李牧是谪仙转世的说法。百姓们顿时信以为真,甚至有跪拜祈福的,场面一度混乱。 李世民心中懊恼,他搞这个承天门的活动,为的就是树立威望,简单来说就是个面子工程,体现亲民,出风头用的。李牧这一手天外飞仙,把所有人的眼球都赚走了,哪里还有他的风头了? 但同时他又吃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毕竟他也没见过有人能飞到天上去的,心里难免疑惑,难道李牧真的是仙人不成? 若李牧真的是仙人,他这是要走了么? 不对啊,他刚刚得了孩子,就算他是仙人,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走吧?难道把孤儿寡母仍在凡间不管了? 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因此李世民才有了这一声喊。 没想到还真把李牧喊出来了! 李牧瞧见下面的情景,心里暗道糟糕。 他怎会不知李世民的性格,今日若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抢了他的风头,他早晚得找补回来。 怎么办呢? 李牧眼珠一转,大声喊道:“陛下!能听见我说话吗??” 眼瞅着车厢慢慢飘过去了,李世民扯着脖子喊道:“听得见!你怎么飞上去的?下来呀!” “陛下!我上的来,下不去啦!您能不能派一队禁军跟着我啊,我怕我飞丢啦!” “你怎么上去的?” “我……”李牧停顿了一下,道;“我不能说,这是我的最新发明!您先找人跟着我啊,明天我下来之后,我再进宫跟您说……” 声音越来越小,李牧已经飘走了。 不少百姓要追着热气球跑,但被巨大的宫墙所阻挡,跟不过去,又是一阵吵嚷。 李世民苦笑一声,招了下手,一个全身披挂的中年将军走了过来。 “常何,派一队人跟着。等李牧从天上下来,直接接他进宫。” “诺。” 常何领命而去,李世民瞅了眼承天门下的混乱,又叹了口气,对高公公道:“把三道灯谜都挂出去,谁猜着了,就把赏赐给了吧,朕乏了,回宫歇息了。” 高公公应了声,心中却知道,李世民这是因为被抢了风头,留下也没了面子,还不如就回宫早歇着了。 想想这事儿也是有趣,李牧这个家伙,总能在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他到底是怎么飞上去的呢?三十多米高,又没借力出,轻功肯定是达不到了,莫非他真是神仙? 高公公也想不明白,瞧见李世民已经走远了,赶紧把事情吩咐下去,颠颠小跑着跟了上去。 …… 平康坊。 花魁选举已经进入了尾声的阶段,各家种子选手,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能在平康坊混成头牌的,都不是易于之辈。各家的票数一直都十分焦灼,最多与最少,相差不过几十票,谁都有可能得到最终的胜利。 由于丽春院在昨日的比拼中,活得了最多的飞花令,因此今日丽春院来压轴,金晨是所有头牌之中,最后一个表演的。 这其实非常不利。 每个人手里的飞花令都只有一张,先表演的,即便不好,但只要能打动观众,都能收获一批飞花令。而到了后面,即便前边投票的人后悔了,他的飞花令也没了。 只有少部分的人,约莫百八十人,参加过好几回的花魁选举了,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会把飞花令留到最后。 这些人,俨然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吟诵一遍,仿佛还在回味金晨刚刚的表演,赞叹道:“多好的词句啊,能写出这么大气的辞藻,必是一个大气之人啊!子谦兄,听闻这首词是逐鹿侯李牧填的,唉!看来你我不如他多矣,今年的科举,我只能添为榜眼,你只能屈居探花了!” “呵!”被称为“子谦”兄的另一个书生轻笑一声,道:“怀闻兄,你未免也太过于吹捧那厮了吧?你莫不是忘了,那日你我入城时,他乘车打咱俩旁边过,甩出来的泥点子溅你我一脸的事情了?这首词,乍一听虽然不错,但细品之下,确是落了下成!你没听他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说得好像他能飞似的!你还真当他是谪仙了?” “狗屁不通,狗屁不通!这样的人,怎能高中状元?你觉得他的词好,看来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依我看呐,今年的状元,我就收入囊——” “中”字儿还没出口,子谦兄忽然像是中风了似的,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怀闻兄纳闷,这小子吹牛逼吹到一半,怎么没言语了,难道是漏气了?忍不住问道:“子谦兄,你怎地了?” “你、你看那是——?”子谦兄抬手指向天上:“是那天溅你我一身泥点子的那辆马车么?” “呀!正是,怎么飞到天上去了,难道那首词!” 怀闻兄反应过来,忽然大叫了起来:“诸位兄台快看天上,那是逐鹿侯的马车,他真是谪仙,他乘风归去了!” 李牧的马车是长安城的独一份,不但有四个轮子,而且还宽得能放一张床,基本上全都认得。被怀闻兄这么一喊,所有人都认出来了,纷纷惊呼出声! 真的是神仙!怪不得他厉害得不像人!怪不得他能作出那样的诗,原来他是神仙! “子谦兄,看来是你错了!”怀闻兄得意洋洋,把手里的飞花令投进了丽春院的箱子。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这还犹豫啥呀,眼见为实了! 剩下的百八十票,差不多都进了丽春院的箱子里头。让本来就处于前三位的金晨,一跃升到了第一位,没有任何悬念地夺得了今年的花魁之位! 飞在天上的李牧,现在对此还毫不知情。他正在研究,怎么能让热气球拐弯。因为他想飞去英国公府,看看李思文那边怎么样了。 算时间,这会儿也该“送入洞房”了。 忽然李牧想起个事儿,他拉了李知恩的手,笑嘻嘻道:“知恩呐,我跟你说个事儿。” “怎、怎么了?”李知恩心里头也琢磨洞房的事情呢,她在想,在天上可怎么洞房啊?正想的入迷,忽然李牧说话,吓了她一跳。 “你还记得我跟夫人成亲的时候不?” “记得呀。”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天李牧喝多了,把她按在墙上好一顿亲。 “那天我亲你的事儿,其实我记着呢,我装傻没说。” “我就知道!”李知恩哼了声,道:“明天我告诉夫人去!” 李牧笑了,他把李知恩搂在怀里,轻轻晃悠一下,道:“傻丫头,你当夫人不知道啊?咱家的夫人啊,是真正的大智若愚,还有度量。我的心思,你的心思,她其实都知道。她是因为爱我,怜你,所以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也不是有心计、”说到这儿,李牧停顿了一下,又笑:“我也说不好,有时候吧,我觉得她是先知先觉,但有时候吧,又像是后知后觉,但我总觉得,好像我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似的。” 李牧看向李知恩,道:“你知道被人一眼看穿的那种感觉么?就算怎么解释,怎么遮掩,都是徒劳的那种感觉?” “我……”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有意。 距离成亲的日子越近,李知恩心里头就越烦。她烦躁不止是因为李牧一直没有表示,也是因为她自己,有不少事情,她还没有对李牧坦诚。 她并非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不知道怎么解释。而且她最怕的是,李牧知道了她的事情,会对她有异样的看法。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接近他是带着目的来的?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想嫁给他,是为了利用他? 诸如此类的问题,困扰着李知恩,让她越来越烦躁。有时候她想,不如就干脆说了吧,求一个痛快,无论李牧怎么决定,她都认了。 但这个念头刚出来,她便立刻后悔。只要想到李牧可能暴怒,赶她走,她就觉得自己受不了,甚至活不下去。 有时候她也想,不如就忘了吧。把身世忘却,只当自己真是个被当成新罗婢贩卖过来的小丫头,快快乐乐地陪着李牧,其实也挺好的。 但她心里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终有一天,责任会落到她身上,她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因为她的血管里,留的是王族的血。 “主人,我——” 李知恩看着李牧的眼睛,忽然开了口,她忍不住了,她不想再欺瞒爱人,她要顺从自己的心,把一切都说出来。但是话到嘴边,又像是什么堵在喉咙口似的,很难说出来。 李牧微微一笑,道:“你想好了么?” 李知恩没有回答,她的反应,已经给了李牧答案。 怎么可能想好?若是想好了,也就没有愁事儿了。 “若是没想好,那就不说。反正无论你是谁,过了今天,你都是我的女人。我既然娶了你,是福是祸,我都得担着!” 李牧紧紧抱住李知恩,贴着她的耳边,道:“谁让我没逃得了你这只小狐狸的迷惑呢?” “主人!” 李知恩大哭出声,她实在有千般的委屈无法诉说。内心的茫然与愧疚叠加在一起,泪水便止不住了。 “好了,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还不把嫁衣穿上让我瞧瞧?” 听到李牧提起了嫁衣,李知恩难掩羞涩,她瞧了李牧一眼,咬着嘴唇小声道:“夫君,你能先转过去么?” “转过去干嘛呀?”李牧坏坏地笑了一下,勾着李知恩的下巴,道:“我得好好看看才行,看看我的小娘子,到底长大了没呢?” 李知恩羞赧道:“你不是早就看过了——” “那时只能看不能吃,现在可以吃了,自然得好好的、细细的看一遍。” 李知恩顿时明白了李牧的意思,心不禁怦怦跳了起来。此时还在半空,难道他要在这天上—— 这能行吗? 似乎看出了李知恩的疑惑,李牧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咱们轻些,应该没事儿。这可是在天上啊,独一无二的机会,谁也比不过你啦。” 李知恩抿着嘴唇,终于还是没忍住这“独一无二”的诱惑,重重点了点头。她抬起头瞧了李牧一眼,把手放在腰间,解开了束带…… 第501章 天兵设想 李世民一夜没合眼,辗转反侧。承天门看到的那一幕,着实震撼了他的心灵,也刷新了他的三观。 人真的可以飞? 可以飞的人,岂不就是仙人? 震惊的同时,更令他恐惧。他是一个卓越的将领,考虑事情的角度与常人不同。李世民看到天上飞的车厢,几乎是同时,脑海浮现出一个画面。 若是有弓箭手在那个车厢里,朝地面射箭,地面的人,怎么抵挡? 若是两军阵前,有这么个东西在空中,岂不是排兵布阵都被地方所洞察?若是再带上一点火油,直接丢在敌军的粮草上头…… 这东西太吓人了!若是敌军拥有,对大唐将是一个噩梦! 李牧怎么会发明这个东西,他发明这个东西的初衷是什么?种种的疑惑,充满了李世民的内心,让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时间须臾而过,天边亮起了鱼肚白。李世民起身,唤了声高公公,高公公应了声,鬼魅般地出现在李世民的榻前。 李世民揉了揉发胀的鼻梁,问道:“还没有消息么?” 高公公自是知道李世民问的是谁,轻声答道:“还没回话。” 李世民有些不耐烦,正要说话,高公公忽然瞧见殿门外人影闪动,忙告罪一声,来到了门口。 一个小太监凑到高公公耳边低语了两句,高公公摆了摆手,关上殿门,回到李世民榻前,道:“陛下,逐鹿侯到宫门口了。” “快宣!” “陛下,还没到宫门开的时辰——” 李世民怒道:“朕说快宣!听不懂话?天都亮了,还差一个半个时辰么?脑袋长来是干什么的,半点不懂变通?!” “诺。” 高公公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刚到门口,李世民叫住了他,道:“他乘的那个马车也带来,朕要看。” 高公公应下来,叫了宫人伺候李世民穿衣,自己则往宫门去了。规矩是不能变的,不到时辰,宫门不能开。但李世民着急,只好想变通之法,得用到吊篮,把李牧吊进来才行。 高公公的动作还是很快的,李世民这边穿好衣服,端来早膳还没吃两口。高公公就带着李牧过来了。 李世民正在喝粥,瞧见高公公带着李牧进来,一口粥噗地一下就喷了出来。只见李牧灰头土脸,身上的衣裳,也被火燎得到处是窟窿,若不是高公公领来,李世民都要把他当成西市干苦力活的昆仑奴了。 “李牧,你这是怎么搞得?让雷劈了?” 李牧翻了个白眼,没出声。抹了把脸,直掉灰。 李世民起身来到李牧跟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让雷给劈傻了呀?到底怎么回事儿,说呀!” 李牧还是不肯出声,李世民只好看向高公公,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高公公忍着笑,道:“回禀陛下,方才与常何将军见面。常何将军是这么说的,他们跟随马车一路向东,到了龙首原。忽然,车厢不动了,旋即起了火,他们赶紧过去,看见车厢挂在了树上,便倾力相救。逐鹿侯编了根绳子,把他的夫人先放了下来,随后车厢突然起火,逐鹿侯就、就被烧成这样了。” 李牧瞥了高公公一眼,终于开口:“高公公,你要是笑出声,咱俩就绝交了。” 高公公赶紧闭上嘴巴,李世民却不管这个,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吩咐高公公去给李牧准备洗澡水,又让人搬了把椅子在桌边,盛了碗粥给他。他猜到李牧直接入宫,肯定没时间吃早饭,传膳的时候就多准备了一个人的。 李牧抬起袖子,翻开里衬,捡着干净的地方擦了嘴,一张黑脸,只擦出来嘴巴附近一块儿,看起来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一碗粥一口干掉,李牧看了眼桌上的东西,舔了舔嘴唇,道:“陛下,您也太节俭了,没有肉就算了,连个蛋都没有啊!” 李世民抬了抬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肉和蛋,给逐鹿侯端来。” 小太监领命而去,李牧却蹙起了眉头,他瞧了李世民一眼,警惕道:“陛下,您为什么忽然对臣这么好了?臣不吃也行。” “不吃你还说?” “臣就习惯性的抱怨一句,臣在家里每顿都吃。”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你是在跟朕炫富吗?” “臣只是诉说实情,没办法,家里就是这个条件。”李牧悠悠叹息一声,道:“以前臣也想啊,得攒钱。后来一想,攒钱啥用,指不定哪天就没了,还不如该花的花,该祸害的祸害,还能吃着、用着点儿……” “你用不着指桑骂槐,朕知道你什么意思。”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话,没好气道:“朕都已经说了,朕会改,你还没完啦?难道要朕跟你道歉,你才满意么?” “臣不敢。”李牧赶紧打住,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差不多就行了,真把李世民惹急了,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唉!” 李牧重重叹了口气,想起这事儿,他就闹心。说起来也是倒霉到家了,昨夜,就在李知恩换了嫁衣。俩人拜天拜地互相对拜完事儿,正要进入主题的时候,突然咣当一声,车厢撞树上了! 李牧赶紧探头出来看,这才发现,原来俩人拜天地的工夫,热气球已经飞出了长安城,来到了龙首原的地界。 龙首原又叫龙首山,传说上古时期有黑龙自樊川蜿蜒北行到渭河饮水,行迹化为龙首原,因西端从渭河边突兀而起,势如龙首而得名。从秦汉以来,此地多次被选为宫殿基址。秦兴乐宫、汉未央宫倚龙首原北坡建造。隋时,建长安城于龙首原南。龙首原也就成了隋唐都城与秦汉都城的分界。 此地地势要比长安城高很多,也正是这个缘故,距离地面三十多米的热气球,在飞到了龙首山的时候撞到了树上。 树枝插破了皮革,热气球漏了气,挂在了树杈上。 这种情况下,李牧就算心再大,也没法进行了。好在这棵树很结实,热气球悬挂的绳子也结实,不用担心一下子掉下去。等到了禁卫的到来,之前撤了被罩编的绳子发挥出了用处,李牧把绳子绑在李知恩的腰上,先把她顺了下去。但轮到他下去的时候,李牧心里却是一动。 昨夜,他抢了李世民的风头。而且热气球这个东西被他看见了,势必会产生很多的联想。 李牧不怕李世民联想,因为他把这个东西搞出来,就是为了用的,早晚也瞒不住,且也没想瞒。他唯一担心的是,李世民会因此怀疑他的忠心。对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来自空中的力量,绝对是压倒性的。不止是李世民,换了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不担忧。 所以,他要把这件事变得滑稽、荒唐。以此来冲淡李世民对他的顾虑,他要让李世民认为,热气球的诞生,是无心栽柳,而不是刻意为之。 所以,他把装着木炭的大铁盆搞翻了。 里头还有火,掉在木质的车厢里头,后果可想而知。火焰腾空而起,轰地一下就着了。 李牧本来想着,等火焰着起来,他早就下去了。没想到火焰会爆得这么快,一下子措手不及,才闹个灰头土脸。 要不是有意识地捂住了自己俊俏的脸庞,估计这会儿都毁容了。 可怜那身虎皮裘了,毛儿全被烧没了。火蔓延到了树上,把树也给烧了,扑灭的时候,就只剩下装炭的大铁盆还在了,其余的,就只剩下一地的焦土了。 李牧把编好的半真半假的故事对李世民说完,李世民不禁又大笑了一场。他倒是没有什么怀疑,因为李牧说的故事,完全是根据他的人设量身打造。为了讨好女人,造个热气球这种事情,他也确实干得出来。 笑过之后,李世民收敛了表情,严肃道:“李牧,你造这个‘热气球’,就只是为了成亲用么?”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施展出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的无辜大法,懵道:“陛下,臣没明白您啥意思。” 李世民循循善诱:“你想想,若是两军阵前?” 李牧仍然一脸的茫然,李世民急道:“怎么还不明白啊!若是两军阵前,我方弓箭手在天上,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吗?” 李牧笑出声,道:“陛下,是您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如何立于不败之地啊?这玩意儿就能飞三四十米,咱们的箭能射到敌人,敌人的箭就射不到咱们啦?况且咱们再天上,躲都躲不了,敌人骑着马人家还能躲,要是这么打仗,好像是敌人立于不败之地了吧?” “呃……” 李世民被噎了个结实,他细琢磨了一下,好像李牧说的有道理。可是出于一个将军的直觉,他还是认为热气球不会这么没用。 皱眉想了想,李世民又道:“不能再飞得高点么?弓弩的射程不过百米,超过百米,杀伤力骤降。往天上射,最多也就六七十米,只要能飞到六七十米,还是咱们稳赢。” 李牧蹙起眉头扮深思状,喃喃道:“陛下,臣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飞那么高。陛下若有兴趣,臣可以再做一个热气球,咱们试一下就知道行不行了。” “做!” 李世民眼睛里头冒着光:“朕也想试试飞上天是什么感觉!” 第502章 李绩的担忧 李牧从宫里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李世民对热气球的热情非比寻常,非得让李牧把原理给他讲一讲。李牧只好讲了,从孔明灯讲起,然后是热胀冷缩,再到热气球的基本结构,材料等等,讲得口干舌燥。 李世民算是个好学生,听得时候认真,请教的时候也非常谦逊,唯独就是笨了点儿。但这也不怪他,李牧虽然已经很努力的想把一些物理学的原理讲得通俗易懂,但李世民毕竟没有过任何物理学的基础,脑海中没有想象力来配合,理解的自然要慢些。 好在热气球这东西,本来也不复杂。李牧连比划带解释,算是给李世民科普成了。 离开皇宫,李牧没有着急回去,而是直奔英国公府。昨天他没搞定热气球,没从英国公府上头飞过,也没看到李思文成亲的场景。作为他的大哥,李牧心里头是有点过意不去的。今天自然要登门,喝一杯喜酒。 但没想到的是,李牧来到英国公府,却扑了个空。门房告诉他,一家人起了个大早,赶去城外山谷了。 这事儿闹的,李牧只好拨马奔城外。赶了个日头,终于看见了自家小院儿的大门。 门前这条路两旁,马车已经停不下了。影影绰绰全都是人,李牧远远就瞧见,流水席又摆了起来,很显然这是昨天去了李思文那儿,没亲自赶来的大小官员上门送礼了。 李思文正在替他待客,瞧见李牧回来了,把手里的酒壶一扔,拔腿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大哥,你从天上下来啦?怎么上去的,带我也飞一圈啊!” 独孤九紧随其后,也是目光灼灼,虽没有言语,但是意思也已经非常明显了。 李牧从马上下来,道:“不就是飞么,小事一桩。改日等有空了,我再做一个热气球,带你们都飞一圈就是了。” “别改日啊!”李思文急道:“等会吃了饭就飞吧?车厢在哪呢?怎么没带回来啊?” “烧了!”李牧往院里走,一边走,一边把“热气球一号”的遭遇对几人说了。李思文顿时惋惜不已,喃喃道:“我后日就要回定襄了,看来是飞不成了。” 李牧停下脚步,蹙眉道:“后日就走?这么急?陛下让你走的?我去跟他说去,也太不近人情了!” 李思文摇摇头,道:“大哥,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我自己想走了。” “我离开定襄也有一个月了,那座城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带着人建起来的,虽说附近没有强敌,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但还是心里头惦记。我昨日与岳父商量过了,小玉陪我一起走。明日我陪她回门,再采买一些东西,后天早晨走。” 李思文笑了一下,少了几分嬉皮笑脸,多了不少忧愁,眼眶微红:“大哥,这次走了,下次再见面,就得一年后了——” “没那么久。”李牧摆了摆手,道:“等我春闱之后,我就要去张家集接你嫂子,到时候必定路过定襄。最多也就半年而已。至于这个热气球,现在的技术还不成熟,等我研究好了,做一套差人给你送去!” 李思文顿时乐了,傻笑道:“那太好了,我做梦都想飞。” 李牧无奈摇了摇头,对唐人这种追求“飞上天”的执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可能这就是人类原始的渴望吧,若没有这种原始的渴望,一千多年后也不会诞生飞机这种东西。 李牧带着小弟们,敬了一圈的酒,然后才回到小院儿,进了白巧巧的房间。李知恩也在这儿,看到李牧,脸蛋儿登时红透了,像一只熟透的苹果似的,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昨夜俩人衣裳都脱了一半了,热气球撞树上了,想起来都羞得脸颊发烧。 没见着王鸥,李牧也能理解。刚刚他敬酒的时候还看到王珪了,王鸥不在,估计也是怕被人瞧见。 李思文的妻子秦玉正与白巧巧说话,李牧瞧见枕头旁边搁着一个金锁,知道必是秦玉的心意,不禁十分高兴,看来这个弟妹是选对了,模样俊俏,家世显赫,更难得心思细腻,懂得人情。与李思文来说,是一个绝佳的互补。何况,她还有一身的功夫。 闲聊了一会儿,李牧又带着李思文出来。刚刚敬酒的时候,没有看见李绩和秦琼。问过帮忙的学生才知道,原来俩人得知山谷有犀牛,结伴去看犀牛了。 李牧带着李思文找过来,李绩看到李牧便问昨晚的事情,李牧把前因后果说了。李绩长出一口气的同时,仍是愁眉不展。 此处没有外人,李绩也无需谨慎,担忧道:“李牧,你还是太不小心了。我回到长安,听说了你做的一些事情,心里头就不安稳。这也是我的过失,我这个做义父的,不在长安,很多事情不能及时劝导你。这几日便想跟你细说,但因思文成亲的事情,一直耽搁了,现在得空,我得好好跟你谈谈。” 李牧也正有事请要跟李绩说,便引着众人来到了东边山坡上的“东坡亭”,这是他在选址的时候,一时兴起的恶趣味,吩咐公孙康建的亭子。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公孙康对他的话从来都是不打折扣地执行,这东山坡的“东坡亭”是与小院儿一起建好的。 四人在亭子里头坐下,李绩打开了话匣子:“李牧,咱们一件事一件事的说。这段时间你做的头一件错事,便是跟河间郡王扯上了关系。河间郡王的事情,我是嘱咐过你的。这是一个不能碰的人,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让陛下与太上皇心里都觉得歉疚的人。” 这样的话,换在前天,李绩都不会当着秦琼的面说。但昨日之后,俩人已经结成了亲家。这便是牢不可破的盟约,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因此没有什么顾忌。 “……你须知,升米恩,斗米仇。若臣子立下的功劳,皇帝能够赏赐得起,自然是无需担忧什么。但河间郡王的功劳,皇帝是赏赐不起的,古往今来,功高盖主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 秦琼微微点头,显然也是认同李绩的话。李思文则一脸懵逼,这种话题,他根本就听不懂。 第503章 釜底抽薪 “义父的担忧,我心里明白。” 李绩这样谨慎的人,能如此开诚布公地跟他谈论这种话题,李牧心里已经非常感动了,同时他能也听出来李绩话语中的意思,他是借着李孝恭的事情,来警告李牧,不要太过于出风头了。因为李世民的性格,有一部分便是争强好胜。他要做的是千古一帝,为后世帝王楷模。这样的人,不会允许有臣子掩盖他的光芒。 而李牧,靠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本事,做任何事情,都无往而不利。他的一举一动,吸引着人们的眼球,他干什么都是最出风头的那一个。 李绩是在担心,若是有一天,李世民感觉到了来自李牧的威胁,那么他的好日子估计也就到头了。 “……但我这样想,陛下想当明君,就要有明君的度量。我做的事情,不为私利,若因出风头这点事儿,陛下就针对我,他也成不了明君。至于河间郡王的事情,义父,我是这样想。河间郡王待我好,我也待他好。若我因为他的身份而顾忌、疏远他,那我李牧这个人,也不算君子了。” “圣人言,君子坦荡荡。我与人交,不想考虑这人的身份地位,也不想考虑这人有无钱财。意气相投,便是朋友。或许义父所虑是对的,但我不想那么累。” 李牧长叹一声,道:“义父,你是知道我的。孑然一身来到长安,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垂爱。就算有一天,我全部都失去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只愿身边的人还在,这便是我最大的满足了。” “思文有句话说得对,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当建功立业。”他看向李绩,认真道:“思文有他想走的路,我也有我想走的路。我想尽己所能,让大唐变得更好,也不负我来这世间一遭。我会尽力去做,但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听天由命了。若是真有义父担忧的那天,大不了我就辞官归隐,回定襄种地去。我想着,陛下的心也是肉长的,不会恁地绝情,到时我放弃一切,他还能不让我走么?” 李绩心里头苦笑,他还是觉得李牧太过于天真了。 人心是肉长的,这话不假。但帝王的心,真的是肉长的么?帝王之绝情,不是常人所能及,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李世民若是不绝情,他能干的出弑兄杀弟的事情来? 当年玄武门的事情,李绩虽然没有参与,但他作为当时屯卫的大将,手里握着重兵,这件事几乎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论武力,李建成和李元吉俩人捆在一起,也不是李世民的对手。论谋略,他俩更是白给,这还没算上秦王府的一众谋士。可以这样说,当李世民躲过那杯毒酒之后,李建成和李元吉就再无一点机会。而李世民决定下手的那一刻,事情就已经出了结果。 他有百步穿杨之能,若他不想杀李建成,李建成不会死。若他不想杀李元吉,已经负伤的李元吉也不会死。他完全可以效仿前朝,幽禁兄弟,但他没有,而是选择来个干脆,以绝后患。 这样的人,心是肉做的? 李绩可不这么认为。 虽说事出有因,李建成和李元吉也是想置李世民于死地,李世民动了杀心,也无可厚非。但人之善恶,往往就在一年之内。善大于恶,以德报怨,恶大于善,以直报怨。不能说李世民错了,但也可以看得出,他并非一个善念之人,而且他的度量,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大。 李绩今日的提醒,还有一个愿意,那便是他知道了王鸥的事情。 王鸥和李世民的事情,李绩也有所耳闻。李世民对王鸥有多爱慕,李绩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染指。 李牧之于李世民,是子侄,是臣子,他送李世民这顶绿帽子,得是多大的度量,才能接受? 李绩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李世民有朝一日得知细情之后,会是怎样的龙颜大怒!届时,李牧的千般好,也抵不过这一个坏,盛怒之下,抄家问斩都是没准的事情。即便李世民冷静下来,后悔了,又有什么用?坟头的草都两尺高了,世间哪里还有李牧这个人? 女人啊,祸水! 李绩没法挑明说这件事,所以借李孝恭的事情,想要点李牧两句。李牧果然听懂了,但他的回应,却让李绩心都凉了。 这小子糊涂啊!为了一个女人,竟什么都豁出去了。哪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自古以来的宠臣,不是位极人臣,就是身死族灭,哪有折中的结果! 还太年轻了! 李绩叹了口气,剩下的话也都没再说了。李牧适时把话题岔开,聊到了扶助突厥的事情上。 “义父,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并州?”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和思摩将军一起走,这就要看你了。”李绩笑道:“他说找不到你的人影,还托我的人情,想让我跟你说说,早点抽出时间来,把他的事办了。” “这不能着急。”李牧认真了起来,道:“义父,秦将军,关于突厥人的事情,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 “你说。” 李牧肃然道:“义父,秦将军,你们都与突厥人正面作战过。你觉得,若以战力论,突厥人强大么?” “这……”李绩和秦琼对视了一眼,秦琼先开口道:“我们已经战胜了突厥人,这不已经给了答案了么?” 李牧摇摇头,道:“秦将军,我曾作为运粮的乡勇被突厥骑兵俘虏过。对于突厥人的战斗力,我是有直面的感受的。当时俘虏我的突厥人,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突厥牧民青壮罢了。在突厥部落中,只要是一个成年健康的男子,马术和箭术都非常好。而我们的骑兵,需要训练很多年,才能达到他们的程度。” 李绩接过话,道:“李牧说得没错,突厥人、胡人、回鹘等部,他们是马上的民族。天生便精于骑射,但这并非是绝对的天赋,最主要的原因,在我看来,是因为咱们的马少。突厥人生下来,无论贫贱,都有马骑。而在中原,马是富庶的人家才有,寻常百姓买不起马。” “程咬金的大儿子程处默就是一个例子,他的马术和箭术,丝毫不弱于同龄的突厥青壮。由此可以说明,我大唐男儿,在天赋上并不落后,只是缺少基础的条件而已。” 李牧点点头,道:“那么义父觉得,我们能战胜突厥,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呢?” 李绩微微蹙眉,想了一会儿,道:“打仗若想取胜,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去年的仗,天时来说,突厥遭遇暴雪,天气寒冷,牛羊冻死无数,乃是突厥部族最虚弱的时候,这便是天时。而地利,则在于颉利把行宫选在了定襄。定襄距马邑不过几十里,为迅速袭击提供了便利。说到人和么,这要归功于颉利这几年贪恋享受,穷凶极奢,不但抢夺大唐边城,还压榨本族百姓,导致怨声载道……” 李绩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李牧却摆手打断了他:“义父,你说得都对,但我看待这件事的角度,却有些不同。” “我们大唐缺少马匹,骑兵少,两军对战时,骑兵的作用要大过步卒,明显对我大唐不利。但为何大唐最后还是赢了?我觉得还是赢在了步卒上面。” “我在突厥大营的时候,一心想要逃跑,为此我观察了很久。我发现突厥骑兵在马上虽然厉害,但他们下了马,战力便会大打折扣。他们的步卒,远不是大唐步卒的对手。这一点在打仗的时候,也表现的非常明显。我们的陌刀队,只要抵抗过了敌军的箭矢,便丝毫不惧他们的骑兵。陌刀阵势排开,或斩人,或斩马,都是无往不利。” “突厥人还要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便是他们缺少铁器。突厥骑兵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精准无比的箭术,但他们的箭,质量却没有咱们的好。咱们的箭,箭头是铁,还有倒刺,可以造成更大的杀伤,而突厥人的箭,多是骨刺狼牙,距离稍远便无法破甲。” 李牧看向李思文,道:“我与思文刚刚认识的时候,思文在军中担任录事参军,我看过他写的战损册子,发现了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那便是,突厥人对我们造成的杀伤,很多都是在我们齐射了几轮过后,他们捡了我们的弓箭,再回过头来攻击我们的时候,由我们的铁箭头,刺破了我们的皮甲才造成了致命的杀伤。” “再说回我刚刚说的陌刀的事情,义父,秦将军,联系这两件事,我发现了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战争,第一个打的是人!咱们大唐的骑兵不够,步卒来凑,虽然不占优势,但有好的兵法,好的将领,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们依然能赢得战争。第二个,则是比物资。我们的将士在外作战,后方顷全国之力供给粮草。而突厥人死了牛羊,他们便没有了着落,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心思打仗?” “他们的铁器少,我们的铁器多,我们就占优势。陌刀如今在军中,也是稀罕的东西,若是我们有足够的铁,打造无数把陌刀,每个人都有一把,再打仗的时候是不是就更轻松了?” “陛下和朝中的一些人,一直在担忧,若是内务府帮助突厥部族,让他们富裕起来,他们会不会反过来背叛大唐。陛下更是给我出难题,他既想让突厥成为大唐的屏障,抵挡崛起的薛延陀,又不想突厥成气候,威胁大唐的安全。”李牧叹了口气,道:“这是两件自相矛盾的事情,当时陛下问我有什么主意,我只说自己会尽力,没敢给出肯定的答案。但是过了这么久,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首先,若想抑制突厥对大唐的威胁,我们要拿走他们的战争资源。皮革,铁器,马匹,都是非常重要的战争资源。马匹的事情,我早就已经有所安排。西市有一个马贩,叫做阿尼罗。几个月前他来投靠我,答应愿意为我从突厥部落贩马。这个人有些背景,他是颉利之子叠罗支的娘舅。颉利虽然已经是阶下之囚了,但他毕竟身负突厥黄金血脉,在突厥部族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叠罗支是颉利唯一活着的儿子,也算是黄金血脉,有他出面,远比我派一个汉人过去好得多。” “我会支持叠罗支和阿尼罗,建立起一个庞大的马帮。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这就需要义父的配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必要的时候,还要帮着他们,瞒过思摩将军。” 李绩蹙着眉头,思虑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此事,你与陛下商量过了么?” 李牧笑道:“义父太过于谨慎了,此事对我大唐百利而无一害。我走私过来的马匹,也是为了陛下的万人骑兵,陛下岂有不准的道理。” 李绩微微颔首,道:“你有分寸就行。” 李牧继续说道:“关于皮革,我已安排下去了。我会找很多商人,让他们以个人的名义,拍下突厥部族的皮革预售订单。但实际上,这些订单是由内务府经营突厥部族的生意所得的利润来支付。这些皮革,其中的大部分,会被制成皮甲,而这些皮甲也会优先下放给边镇的将士。” 李绩听懂了李牧的意思,他是想用跟突厥部族做生意赚的钱,来为大唐边军做装备。而皮革就那么多,他把皮革从突厥人手里买走之后,突厥人自己就没有了,此消彼长之下,防御上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 “这第三点,关于铁器。”李牧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了几个主要地点。在河套以北,前隋时期,突厥王庭牙帐所在的区域,李牧画了一个圈儿。 李绩认了出来,道:“李牧,你把这里画出来,是什么意思?这里是突厥的牙帐所在!” “这里有铁矿!” 第504章 毕业考核 “铁矿?” 李绩深深皱眉,道:“李牧,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与突厥人打交道多年,还从未听过突厥王庭附近有铁矿,这怎么可能?若突厥人有铁矿,他们也不会缺铁器了。” “义父不知也是正常,这个消息目前还只是我的推测,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李牧画出的这个位置,在他的前世,被称为“白云鄂博”。白云鄂博,又名为“白云博格都“,意为“富饶的神山“,是北方游牧民族世代繁衍生息的圣地,不止突厥、在其后的契丹,鞑靼等,都是在这里设置王庭牙帐。 李牧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是在初中的地理课上,在讲述中国矿区分布的时候,特意点出了白云鄂博矿区。白云鄂博矿区主要分布的是铁-氟-稀土综合矿床,含有丰富的铁、萤石和稀土。尤其是稀土,白云鄂博矿区的稀土存量超过一亿吨,独占全球五分之一,在国际享有稀土之都的美誉。 所谓“稀土”,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土”,而是是化学周期表中镧系元素和钪、钇共十七种金属元素的总称。稀土被称之为“工业的的黄金”,由于其具有优良的光电磁等物理特性,能与其他材料组成性能各异、品种繁多的新型材料,其最显著的功能就是大幅度提高其他产品的质量和性能。例如造航母的特种钢,航天飞机的钛合金板材等,都离不开稀土。 它还是一种天然的催化剂,在石油和冶金工业中,也少不了稀土的作用。 稀土的氧化物,是制作不同等级超导陶瓷、压电陶瓷、导电陶瓷、介电陶瓷及敏感陶瓷的必备原料。可以这样理解,稀土就像是人体的维生素,虽然用的不多,但是没有绝对不行。 在大唐这个时代,稀土的作用几乎为零,李牧几乎用不着。甚至在李牧的前世,在稀土被广泛应用之前,白云鄂博矿区也是主要作为铁矿来开发的。李牧也在看中了铁矿的价值,才打这里的主意。 白云鄂博矿区的铁矿有一个特点,这里的铁矿石大部分可以露天开采。这是李牧选择这里的决定性原因,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大型设备,钻井和地下开采根本不具备条件,唯有能露天开采的矿,才是真正能利用上的矿。 至于矿藏枯竭的问题,李牧根本就没有担心过。如今大唐满打满算,才一千多万人。这个人数,在他的前世,也就是一个直辖市的人口。这么点人,就算每一户都配齐了刀枪剑戟,也根本用不掉多少。诸多限制在这儿摆着呢,又不是他前世,触目可及的地方全是铁制品。 但这些话,却不是能对李绩说的,因为没法解释,所以李牧为此编了个故事。 “义父,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那就是突厥人,明明缺少铁器,而我大唐也明令禁止,不许出口铁器给突厥,但为何突厥人还是有铁器使用?即便是走私,我计算过,也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数量。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突厥人还有自己的铁器来源。” “我又追溯突厥人的历史,在一本北魏年间的野史中,找到了一处记载。书中记载突厥汗国的诞生,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突厥部,曾为柔然部附庸,为柔然部提供铁器。” “这段记载,让我摸不着头脑。突厥人从哪里来的铁器提供给柔然部?为此,我又做了一番调查。” “正是这次调查,让我大吃一惊。” 李牧一本正经道:“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便是铁矿。突厥人的冶铁技术不好,却能够为柔然部提供铁器,也是因为这座铁矿。因为这座铁矿的矿石,含铁量高,也就是行话中的“铁精”,是“软铁”,无需多么高深的冶铁技术就能提炼出来。土门可汗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座铁矿,他才能够带领突厥部,在柔然部的压榨下迅速崛起,并取而代之!” “土门可汗本想把这个秘密,世世代代传下去,让子子孙孙都享用不尽。但天不遂人愿,他暴病而死,这个秘密没有传下来。”讲到这里,李牧停顿了一下,道:“义父可曾听过一个传说?关于突厥王庭的传说?” 李绩蹙眉想了想,缓缓点头,道:“倒是有所耳闻,相传突厥王庭牙帐所在,乃是一个风水宝地,也是突厥龙兴之地。土门可汗曾有话传下来,牙帐所在,即为突厥正统。正是这个原因,东西突厥分裂后,一般都视东突厥为正统。西突厥壮大之后,心心念念东征,也是为了夺回王庭牙帐——”李绩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为了铁矿?” 他们未必知道铁矿的事情,至少我可以确定,颉利是不知道的。若颉利知道,这十几年他不可能没有动作。去年的大战,突厥人也不会吃没有铁器的亏了。所以,我还是坚信我的推断,土门可汗应当是没有把这个秘密传下来,或者言语不详,只透露了地点,却没有透露出这个秘密是铁矿!” 李绩已经听明白了,也清楚此事的干系有多大。若李牧推断得正确,在突厥王庭牙帐所在,真的有一个可以露天开采的“铁精”矿,那么对于大唐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处。为了这个好处,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你跟陛下说过这件事么?” 李牧摇头,道:“这只是我的推断而已,没有确定的事情,我怎么能向陛下禀告。我与义父提起此事,便是想让义父回去的时候,带上我的虞部司,让他们实地踏查一番,若我推断是真,再禀报陛下不迟。” 李绩赞许点头,道:“这件事你做得倒是极有分寸,正该如此,若让陛下空欢喜一场,他又该记你的不是了。” 李牧笑了起来:“义父总是这样谨慎。” “不谨慎又能如何——”李绩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眼看着天色不早,正事也谈完了,便张罗着回城。李牧忽然想起,今日是《窦娥冤》的首演日,便邀众人捧场。 李绩对歌舞之事,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秦琼也是一样,二人都推辞了。只有李思文愿意捧场,便没有跟二老一起回城,打算再待会儿,吃了晚饭后,跟李牧一起回去。 瞅着天黑还有点时间,李牧也没闲着,让长孙冲拿来了大唐技校的第一期学员名册,看过一遍之后,把学生们都叫到了西山的山坡上。 经过了李牧的几轮摧残之后,大唐技校的第一期学员,只剩下了七十二人。这七十二个人,能力赞且不论,现在都已经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了。无论是砌墙抹灰,还是开槽吊线,全都是有模有样,虽不能跟几十年的老木匠老瓦匠相比,但在系统标准的评定下,也都有初级技能的水准了。 李牧在长孙冲搬来的椅子坐下,翻了翻手里的名册,抬头看了眼众人忐忑的目光,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没有一个学生敢接话,他们都已经学乖了,不上套了。 “没劲!” 李牧嘟囔一声,把名册放到了一边,道:“这几天你们大家都表现的很不错,知道校长家里有事,没有看热闹,都主动地过来帮忙,本校长感觉非常的欣慰。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们尊重我,我也尊重你们。所以今天把大家聚集在此处,聚集在这大唐技校的匾额之下,是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恭喜,你们之中,有七成的人,可以毕业了!” 众人听到可以“毕业”这句话,又有点愣神。他们是明白毕业的意思的,因为李牧曾经给他们解释过。他们发愣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苦难会突然结束。他们已经习惯了每天睁开眼睛就干活的日子,就这么戛然而止,反而让他们非常不适应。 看着还未完工的院墙,不少人的脑袋里竟然第一个念头是:我们毕业了,这墙谁砌啊! 一时间,所有人呆立,没有人说话。 “看来你们之中有些人,有点恋恋不舍啊!”李牧猜到了众人的反应,他在高中毕业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甚至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他还习惯性的拿出一套卷子机械式地做题,做了一半才想起来高考已经结束了。这种情况,在心理学有个专业的名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一种长时间受虐导致的精神病。 李牧眯起了眼睛,笑道:“不舍没关系,我刚刚说了,你们中有七成可以毕业,还有三成垃圾是毕不了业的,你们要留级重修,这些没用完工的墙,也是你们这些没能毕业的垃圾来修,懂了吧?” 学生们这才明白,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毕业,十个里边只有七个可以毕业,还有三个倒霉蛋还要继续做苦力!意识到这个结果,顿时所有学生的眼睛里都冒火了。每个人的想法都出奇的一致,我要毕业,我绝不能留级,我不能在待在这里砌墙搬砖了! 李牧根本不管学生们怎么想,继续说他心血来潮想出的馊主意:“既然要选出人才和垃圾,那么就得有一套品评的标准。本校长慧眼如炬,当然能猜得到你们的想法,你们心里头肯定在想,校长肯定又要一言而决了,肯定又要任人唯亲了。甚至那几个山东士族、门阀背景的家伙,肯定在想,完了,我肯定没戏了。”李牧瞅了眼魏征送来的那俩学生,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道:“我猜着了吧,诸位?” “学生不敢!” 众学生齐刷刷地躬身,在这个时候,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能说啊。 “没关系,这些偏见,今日本校长都要打破。本校长要让你们明白,出了这个校门,你们再也遇不到如此公平的机会了。” 李牧摆了下手,李思文手里拿着一匹红绸,和唐观一起把红绸展开。李牧拿起笔,在红绸上面写下了十个个部门,正是内务府辖下的“九局一卫”。 “广储局、皇产局、会计局、营造局、专利局、印务局、工商局、慈幼局、奉宸局、锦衣卫。”李牧念了一遍,看向学生们,道:“内务府的九局一卫,想必不用我来解释,你们都知道是干什么的。现在,我给你们一个公平的机会,全都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首先,我需要你们投票选出你们心中最服气的一个同窗。这个服气,可以是多方面的,例如能力,才干,吃苦耐劳,乐于助人,只要你觉得他是你心中最好的同窗,你就可以匿名投他一票,除了你自己之外,你可以选择任何人。” “这个投票选出的前十位,将直接可以获得一次直接选择想去衙门的机会。举个例子,例如选出得票最多的人是长孙冲,那么他就可以自己选择想去哪儿,想去哪,就去哪,他想去会计局也可以,印务局也可以,只要是内务府的九局一卫,他就可以去,这是你们赋予他的权力。” 竟有这等事! 学生们都措手不及,有人欣喜,也有人觉得不公平。一个商贾之子,实在是忍不住,举手道:“校长,学生崔广福斗胆,有话要说。” 李牧颔首,道:“请讲。” “学生以为不公平!”崔广福有些激动道:“虽说校长刚刚严明,投票是选最服气的那个,但我们的出身有高低,即便是校长说了这样选,却也必然会有人碍于权势,即便不服气这个人,也会选择投给他,这样的投票不能代表真正的想法!” 李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么你觉得怎样才能代表真正的想法呢?” 不等崔广福回答,李牧又道:“投票是匿名的,谁也不知道谁选了谁。投票的人,根本无需考虑什么权势,面子,他有跟随自己内心的机会,但他若不想这么做,那也是他的选择。他可以用我赋予它的投票权,去进行一次贿赂,去谄媚,这也是一种选择,也非常公平。因为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像你说的,出身有高低,出身高,或许会占一些便宜,你觉得不公平,但这世上哪有完全的公平?” 第505章 各有归处 “有人出生就是公侯,有人出生衣不果腹!可以选吗?不可以!我,逐鹿侯李牧,一年之前还在突厥大营当厨子,一年半之前,还在马邑做运粮的乡勇,那时的我在各位公子的眼中,恐怕都不如一头牛马,但是今时今日,我站在这里,诸位有何感想?” “你们每个人都有投票的权力,这就叫做公平。每个人能得到多少票,那是个人的本事。投胎投得好,也是本事。机会有十个,不会每个都是出身好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想法,我相信大多数的学生,跟随我数月,都能学到我的一点脾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大唐技校,看的是本事,看的是人行不行事儿,爹行人不行,就不算垃圾了么?!” 崔广福羞愧不已,一躬到底:“学生知错了,愿自请留级,求校长恩准。” 李牧摆摆手,道:“这却也不必,我知道你,是一个挺用功的人,以你的实力,应当是足以毕业的。且回到队列,听我把话说完。” 崔广福回到人群中站好,李牧继续说道:“刚刚崔广福同学提出来,说是票选可能有偏颇,我也给出了大家答案,偏颇肯定会有,但这也是实力的一种。没有背景的人,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出类拔萃。若你自知没有背景,还不愿意努力,那么你的失败就是理所当然的,也怨不得谁。” “通过这样选出的人,要么是能力超群,要么是背景超群,都不算是普通。那么普通之人,怎么毕业呢?放心,本校长已经为你们思虑周全。” “大家的课,都是一起上的。教你们的老师,也都是一样。你们的实力是什么程度,没有比你们的老师更了解的人了。所以,除了选出的十人之外,你们还要接受老师的打分。所有教过你们的人,包括你们的木匠老师,瓦匠老师等等,都会参与到打分,他们给你们的分数,将会决定你们的命运!” 李牧看向众学生,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我看到你们中有些人的表情……哈,有些心虚了吧?平日里对老师不够尊重?吆五喝六?尤其是对木匠老师,瓦匠老师这等出苦力的人,按捺不住自己公子哥的做派,轻慢了?” “这样的人,我只能送你两个字——活该。” “本校长的《师说》一文,你们都会背诵,其中有一句话“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你们都知道尊师重道,为何做不到身体力行?就因他们是木匠、是瓦匠,你们就看不起他们,不把他们当做自己的老师一样尊重,他们也同样不必尊重你们,给你们低分,也得受着!” “今日先选出十人,今日晚间,你们的老师会给你们逐一打分,明日晌午之前,分数统计出来。择选其中分数排名靠前的四十人可以毕业。剩下的,则是本期留级学生。” “可以毕业的四十人,你们也有自选去处的权力。但这个权力,并非是无限制的。十个衙门,所需的分数不同。例如:专利局,作为内务府的核心衙门,它需要的分数可能就高一些,只有你的分数超过分数线,你才可以自由选择。” “当然,内务府的每一个衙门,都十分重要。我不建议大家一定要选分数高的衙门,还是要看自己的能力,掂量自己能不能做到,若你做不到,进了衙门,也可能被撵出来,真若是到了那步田地,可就贻笑大方了。” “留级的学生,需要再交一期的学费,也不多收你们的,还是三百贯。若交不起,那也没关系,收拾铺盖滚蛋,给好人腾地方。” 李牧扫视众人,道:“我说得可明白?有疑问举手!” 众学生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人站出来。这时长孙冲上前一步,开口道:“恩师,学生有话要说。” “说。” “学生自请退出今日的投票。” 李牧微微蹙眉,道:“这是为何?” 长孙冲朗声道:“方才崔广福同学提及的情况,最典型的例子,应当就是学生了。学生的父亲是当朝国舅,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这是所有同学都知道的事情。或碍于家父威严,或碍于情面,很有可能会有不少同学投学生一票。即便,学生很有自信,能够排在同期前十,但也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学生自是无所谓,但不能让恩师遭人诟病,因此,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学生宁愿退出今日投票,学生有信心,老师们会给学生一个公平的分数,凭借这分数,学生也可以十衙任选。” 此言一出,崔广福的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他的父亲只是商贾,自然是惹不起长孙家。而长孙冲的话,很明显是不高兴了。这可如何是好?得罪了吏部尚书,就算当了官,能有好日子过么? 李牧看了眼长孙冲,又看了眼崔广福,道:“你们二人,各自说的话,都有道理。但,规矩是我来定,不是你们来定。长孙冲,你不在意风言风语,难道你觉得我会在意么?不要说是你们几个学生,朝廷百官对我的风言风语多了去了,我李牧什么时候在乎过?魏征如何?王珪如何?我自有我自己的一番道理。你身为我的学生,打着维护我的旗号,质疑我的规矩,简直可恶,罚你抄写师说十遍,好好学一学如何尊师重道!” 长孙冲看了李牧一眼,一句辩解也没有,躬身道:“学生知错。” “好了,没有任何人有异议了,还是按照我的规矩来。每个人写一张纸条,写好了交到我的手里,我会先看一眼,看看你们是不是不要脸的写了自己,没有写自己的票,全都是有效的票。咱们把票汇总之后,当场点数出结果,让你们都心服口服!” 唐观充当李牧的小帮手,给众学生分了纸笔。一张宣纸裁开,每个人一小块,就够写名字的了。李牧一张一张接过票,查看了一眼,收好。不到一刻钟,七十二张票就全部写好了。 有李牧的监督,自然没人敢写自己。李牧把票都汇总之后,混合了一下,让人看不出那张票是出自谁手,然后让李思文唱票,唐观计数,很快选出了票数最多的十个人。 出乎李牧的意料,长孙冲竟然只排在第二位,得了十票。而在他前面,还有一个人,得了十二票。恰是魏征推荐的两人之一,名字叫做许继。 这个人,李牧没有怎么注意到过。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便问:“你叫许继,出身何地?” “高阳许氏。” “我记得你是魏公推荐而来,你与魏公,有何渊源?” “魏公与学生的叔父有旧,是看在叔父的面上,才推荐学生。” “你的叔父是?” “曾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现为著作郎,兼修隋史,许敬宗。” “哦——”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了,《武媚娘传奇》里头,这个老东西可是坏得很,而且还非常没有节操。而他与魏征的渊源,李牧也是略知一二,是在调查魏征的老底的时候,偶然得知的。 当年宇文化及发动政变,杀死了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许敬宗跪地求饶免得一死,逃到了瓦岗寨,做了李密的文书,跟魏征是一个办公室的同僚,怪不得魏征会推荐他,原来是有交情在。 许敬宗这厮在贞观一朝声名不显,但到了高宗李治的时代,由于能够揣摩上意,支持废王立武着实是官运亨通,做到了中书令的位置,连长孙无忌等人都被他给斗了下去。 当然许敬宗的好坏,跟李牧的关系是不大的。毕竟现在李治还是个两岁的奶娃,武则天也不知道在哪儿,一个坐冷板凳修国史的著作郎,也根本不用在乎他。看着许继忐忑地望向自己,李牧知道他担心什么,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出身,会影响到他的前途,毕竟就算定了规矩,李牧也是可以随意变的。 李牧笑了起来,道:“同学们能公推你为第一,你必是个有本事的。我尊重学生们的选择,你是第一名,你自己选,想进哪个衙门?” 许继大喜,道:“学生想进工商局!” 李牧长出一口气,他最怕的是许继选择专利局,选工商局,虽然有点不放心,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李牧点点头,道:“好,那就工商局。工商局从上到下,有局长,对应六品,处长,对应七品,科长对应八品,主事对应九品。我授你七品处长,明日下午去吏部报道,后日到工部衙门,会安排你日后办公的地方。” “多谢校长!”许继大喜过望,便要跪下,李牧把他扶起来,道:“今天你毕了业,就不能叫校长了。以后同朝为官,我希望你能效忠陛下,勤恳做事,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你心里应当清楚,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让我失望的后果,还挺严重的,你未必承受的了。” “学生谨记。” 李牧摆了摆手,第二名便是长孙冲,长孙冲看到李牧,一脸羞愧的神色,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他自问无论在努力的程度上,还是学生们心中的威望上,他都做到了极致,但这匿名投票,他却只得了十票,确实是有点没有面子。 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挺好了,你的票数稍低些,估计也和我总叫你办事有关,跟同学们疏远了。没关系,恩师不怪你。选吧,你想去哪个衙门?” 长孙冲看了眼许继,欲言又止。李牧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们这前十名,都是大唐技校的拔尖人才,放在同一衙门,我有点舍不得。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若你也想进工商局,也可以,但你得居于许继之下,毕竟他是第一名,而你是第二名。” 长孙冲抿嘴想了想,道:“学生想问恩师的建议。” “我的建议么……”李牧本想说随便选,但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一件事,清了下嗓子,道:“前几日我与陛下见面,听闻了一点风声,似乎陛下最近要整顿皇产,什么田地、果园、菏泽等等,都要明确一下,为师看来,这皇产局是大有可为,你若愿意,可来皇产局。” 长孙冲没有半点迟疑,道:“学生听恩师的,去皇产局。” “好,那你就来皇产局做处长吧。同许继一样,明日去吏部,后日工部报道。” 有了前两个打样儿,后头也明白路数了。十个衙门,对应十个人,若选了前头没选过的,则能当七品处长。若选了跟前头一样的,因为名次靠后,官儿也只能是小了。 这就有些难办了,九局一卫,十个衙门口。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必然是有好有坏。 像是工商局和慈幼局,能比么?大家来内务府是干嘛来了,谁能甘心去慈幼局哄孩子? 前头的人还有的选,不能去工商局,还能去皇产局、奉宸局,都是好去处,但是到了七八名,就没得选了。第八名去了工商局做了八品科长,第九名去了奉宸局做了八品科长,第十名实在是不甘心做八品科长,咬着牙选了慈幼局。 让李牧颇感意外的是,专利局竟然没人选!他本以为,这会是最抢手的一个衙门呢。但是转念一想,他也明白了缘由,没人选专利局,应当是跟目前的大环境有关。专利局开始到现在已经不短时间了,里头的专利,除了毕门庭的印刷术,就是李牧的各种专利,还有一些是工部的工匠们,为了响应李牧的号召,或者是为了混一点小钱钱而申请的专利,各门阀、商贾等一个都没有参与的。 或许他们是觉得这个专利局注定是要遇冷的,担心坐了冷板凳,所以兴致聊聊,宁愿去工商局做科长,慈幼局哄孩子,也不愿意做这里的处长。 一群痴儿啊!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借此机会,安排一个放心的人。 而且,慈幼局就不好么? 看来是时候给孩子们再上一课了! 第506章 心在滴血 选出的前十名,都欢天喜地回家报喜去了,明日他们去吏部处理完相关的手续之后,就正式成为官身了。而且最低是八品,起点已经十分高了。 尤其对于一些商贾出身的学生来说,他们本是一辈子与做官无缘的。现在忽然成了官,顿觉这几个月的辛苦,全部都值得。满打满算,他们也不过是花了几百贯钱,干了几个月的苦力而已,若付出这些,就能做官,全天下估计没有人会不愿意。 七十二人,现在已经有十个“上岸”了,而更多的人,则还是惴惴不安,等待明日老师们给的分数。所有人都在回忆,是否有哪里对老师们不敬的,心中后悔,却也晚了,想要去找老师们道个歉,也见不到面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晚饭起伙了,也没几个人有心情吃。 李牧自是不管这些,他不但有心情吃饭,还有心情看戏——今日是窦娥冤的首演,他排了那么久的“话剧”,今日是检验成果的日子,当然要在场。 从西山回来,三狗已经备好了车,李牧陪妻妾坐车,李思文、唐观等人都骑马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长安城。 今日是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街道上的人好像比昨日还多了些。到了明日恢复宵禁,想在日落时分进城就不可能了,就算李牧是逐鹿侯也不行。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李牧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撩开帘子问外头的三狗:“昨儿我让你哥发钱,你哥发出去多少?怎么没回个话?” “呃……”三狗咽了口吐沫,咧嘴赔笑道:“侯爷,咱也不清楚啊,还是见到我哥,让他跟你说吧。” 李牧心里咯噔一声,看三狗这个表情,应给是没少撒。而二狗没说,也必定是这个缘由,钱撒的太多,他没法交代了。 哎呦…… 李牧忽然有点牙疼了,习惯性地倒进了白巧巧的怀里。 李知恩伸手拉住李牧的袖子,李牧瞧向她,李知恩脸红红,道:“主人,夫人怀孕了,你别压着她了,你、你来我怀里,我有话跟你说。” 白巧巧猜着李知恩想说什么了,推了李牧一把,顺着话音儿道:“是啊,别压着了,去知恩那儿。” 李牧倒过来,往李知恩怀里挤了挤,仰头看着她,道:“这样?” “主人。”李知恩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咱俩还没圆房呢。” “啊,这……”李牧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他昨天色迷心窍,想在热气球上头行不轨之事,后来热气球坠落了,没能成行。冷静下来,他又惋惜,又觉得庆幸。 色欲熏心的时候,头脑一热,啥都忘了,冷静下来才想起,李知恩还不到十五,这要是搁在他前世,妥妥三年起步。就算在大唐,没有这一条法律,他心里也有负罪感。总觉得自己二十九的人了,这样做了像个禽兽似的。 他有心想要拒绝,但这话着实说不出口了。已经成了亲,拜了堂,喜酒也喝了,娶进了家门,就算旁人不说什么,这妮子心里也得胡思乱想。 看来是躲不过了。 李牧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只好无奈接受了现实。 李牧凑到李知恩的耳边,小声说了句话,李知恩立刻红了脸,小声道;“那……夫人要一个人睡了,不好吧?” 白巧巧听见了这话,故意道:“要是惦记我呀,我就睡旁边?” “啊?”李知恩没想到客气一下,却弄巧成拙了,又不知该如何找补,眼巴巴地看着李牧,忽见白巧巧绷不住笑了起来,才知道她在开玩笑,羞得躲到李牧身后,不敢露脸了。 李牧把二女搂在怀里,道:“等会预见鸥,让她跟咱们一道回去,与巧巧做个伴儿。过了今儿,明天咱们就还像以前一样。也没什么好害臊的。” 白巧巧横了他一眼,道:“怕是你早就想着坏主意了吧?我可不跟你胡闹,明天起呀,我得开始养胎了。”白巧巧摸了下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腹,眼中满是母性的光芒,喃喃道:“也不知是个丫头还是个小子,也不知道是长得像我,还是长得像你……” 听白巧巧提起了长相,李牧忽然想起了孙思邈曾对他说起过的“神魂相符”的理论,问道:“二位娘子,你们看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李知恩看了李牧一眼,道:“夫君好像变白了?” 白巧巧也仔细看了看李牧,伸手摸了下他的脸,不确定道:“感觉是有点变化,但许是每天都在一块儿,有点变化也看不出,要不夫君自个儿瞅瞅?” 李牧摸了摸脸,笑道:“这又没带着镜子。” “待会儿到了丽春院,找金晨姐姐借用一下就是了。” “好吧。”李牧应下来,他也想看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儿了。 活了两辈子,李牧都不是一个很注意自己样貌的人。不是不看重,而是生活中没有意识地去在意。他经常会在某个时候,通常是在刮胡子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愣住的原因,是他觉得镜子里的人陌生。 甚至盯住镜子里的人久了,还会产生一个错觉:我是长这样么? 一个德华彦祖朝伟城武的综合体? “大哥,到了!” 李思文的声音传过来,把李牧从幻想中拉回来。李牧笑了笑,从马车上下来,先接过白巧巧的手,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是李知恩,全都是抱下来的,惹来路人纷纷侧目。 路人瞧见是李牧,乌泱泱都围了过来,有人奓着胆子喊:“侯爷,昨天天上飞的是您吗?您怎么飞的呀?” 李牧哈哈一笑,道:“本侯乃是谪仙下凡,偶尔飞一下不是正常么?改日有兴致,也带你们飞一飞!” “侯爷可说准了,咱们等着了!” “好说好说,今日《窦娥冤》首演,免费不要钱,大家瞧戏,瞧戏啊!” 众人轰然应声,李牧挥了挥手,带着妻妾进了丽春院。由于金晨得了花魁,按照规矩,今日整个平康里的青楼都关了门,只有丽春院一家独享所有客人。加上《窦娥冤》已经在大唐日报宣传了好几日,吊足了胃口,因此今日来平康坊的客人,都是为了看戏来的。 与前两日不同,今日的丽春院上上下下全都忙活着,没有一个闲人。前两日,主要是金晨和那几个会歌舞的,而今日,为了演这一出戏,所有的角儿都要有人上妆伺候,全都调度起来,还有些忙不过来呢。 李牧自然不会挑理,看着众人忙活,他也觉得很高兴。他喜欢这种一群人投入到一件事上,尽力而为的感觉,无论成功失败,他都觉得是一个不错的经历。 白巧巧去寻白闹儿了,李思文和唐观自然又是去赌坊,李牧让他俩把二狗叫过来,他还惦记昨天发多少钱。虽然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但是不知道数,心还是吊着难受。李知恩借来一块镜子,李牧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仔细瞧了瞧,还真有变化。 他刚刚穿越到这具身体的时候,曾对着草原的水泡子看过这张脸。以实为实的说,唐朝的这个李牧,和李牧原本的模样,确实有些相像之处,但是区别也不小。 唐朝的李牧,由于一直生活在贫困的环境,有点营养不良,有点“大头人”的感觉。身上没有多少肌肉,干干巴巴。而且由于总在外头干活,晒得黝黑。而李牧本人,虽然小时候也营养不良,但他在工作之后,营养也都补回来了,体型比较匀称。作为一个常年加班的程序员,他见到太阳的时间非常少,脸色有点苍白。 现在的这张脸和这具身体,相比刚穿越的时候,有了非常大的变化。首先是体型的变化,在生活条件好了之后,营养不良而形成的大头人没有了,而且因为打铁,还练出了一身的肌肉块,前世李牧羡慕的八块腹肌,穿越之后终于做到了。大唐没有电脑,他也少了不少辐射,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和富有光泽,妥妥的一枚彭于晏型男子。 脸也有变化,现在的这张脸,李牧非常熟悉。这张脸,正是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填志愿交的那一张一寸免冠照片上的脸。稚气未脱,棱角未平,看所有父母双全的同学,都心里不舒服,认为所有比他有钱的人的钱都不是好道儿来的,对世界充满了恶意的那个愤青的阶段,就是这样一张脸。 李牧咧嘴笑了一下,镜子里的脸也跟着笑了一下,果然没有了那种别扭的感觉。看来这就是孙思邈说的,神魂相符了吧? “好一个帅气的美男子啊!” “是是是,侯爷貌比潘安也是不在话下啊!” 李牧情不自禁地称赞了一声,话音未落,便有一记马屁跟上,李牧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道:“二狗,你拍马屁的功夫真是长进不少,说说吧,昨天派出去多少钱?” 二狗知道躲不过,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双手递给李牧,硬着头皮道:“侯爷,从银行取钱的记录都在这儿了,小的以姓名起誓,绝对没有贪墨一文钱。” “谅你也不敢。”李牧嘟哝一声,把册子打开,忽然表情凝固,一页一页翻完,把册子丢回给二狗,拍桌子骂道:“两万贯还多!?” 二狗把册子接住,苦着脸道:“侯爷,小人真的是一文钱也没贪墨啊!” 李牧气得都说不出话了,道:“行,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发出去二十万份的?我是不是说的,一份一百文?” “侯爷,您是说了。”二狗跟李牧时候久了,也多少能摸到他的一点秉性,虽然紧张,却不甚害怕,解释道:“您还说了呢,不拘多少,定要让全长安城的百姓,都与您分享喜悦。小的也是这么做的呀,为了让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分享到侯爷的喜悦,小的在长安城设了五十四个点,每两个坊的交界就有一个,所有路过的人都领了侯爷的赏……也有些贪心不足的,反复领了多次,就这么……发出去二十多万份,请侯爷治罪。” 二狗说完,跪了下来,不管怎么解释,一天花了两万多贯,这么大的赏,还是难免失察。 “败家啊!” 李牧长叹一声,抬了抬手,道:“行了,也不能怪你,话是我自己说的——就让百姓们沾沾喜吧,老子财大气粗,不就是两万贯么,无所谓了!” 李牧本来还真是挺肉疼的,两万贯不是小钱,若是投入到修葺长安巷道的工程里,至少能修葺二十坊。凤求凰那么大气的店铺,里里外外也不过三万贯。 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万贯分到每个百姓手里,就算是他们重复领取了,一个人也领不到一贯钱。大概也就是约莫白得一天工钱而已,其实也没有很多。 在花钱买名声的阶段,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李牧猛地一拍桌子,道:“去,再拉一车铜钱过来。今天窦娥冤首演,不能让大伙白捧场,传我的话,结束的时候,本侯还要撒币,直接从这二楼往下扔,谁捡着就归谁。” 看着李牧咬牙切齿的样子,二狗哪里还敢动,眼巴巴地看着李知恩。李知恩叹了口气,挽住李牧的胳膊轻轻晃了晃,道:“夫君,不要置气啦,两万贯也用不了多久就赚回来了,权当是让大家高兴高兴。” “我没置气。”李牧道:“我看上去很像是置气么?没有!我是真的想撒币,这钱都不白花,以后你们就明白了。”李牧踢二狗一脚,道:“赶紧起来,去取钱,少废话!” “那……”二狗爬起来,小心翼翼道:“取多少?” 李牧瞅了眼二狗手里的那个册子,道:“凑个三万贯吧,三天假,每天一万贯,一千金,一掷千金,还是比较符合本侯的身份的!” 二狗领命而去,李牧埋头在李知恩的怀里,呜咽了起来。 “这群百姓太贪心了,他们竟然重复领赏……本侯不能让他们如愿,就当是寄放的,五日之内,我要他们都吐出来!” 第507章 劝退 “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自家姓卢,人道我一手好医,都叫做赛卢医……” 舞台上正演到了赛卢医出场,要勒死蔡婆,正巧张驴儿父子遇上,将她救了下来。 街道上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儿,毕竟这是古往今来第一场戏,以前谁也没见过故事性这么强的表演。虽然乐府也有一定的故事性,但五个字能说明白什么,哪有这分了角色,每个人都有台词口白的戏有趣儿。 即便在李牧的眼里,这场“话剧”已经寒酸得不能再寒酸了。但在百姓们看来,却是开了眼,个个都聚精会神地看,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错过一句台词。 二楼之上,李世民也早到了。其实骨子里,李世民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今儿窦娥冤首演,他怎么可能不来?不但他来了,长孙皇后也来了,李渊也带着李有容来了,在旁边的屋子里头。李孝恭也在,但他没在楼上,而是在街上,他选了个离舞台最近的地儿,瞪着一双牛眼盯着金晨,像是要把人给吃了似的。 李牧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临时又让三狗去采买了一些干果蜜饯招待。他也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趟,都打了招呼。今天能来的,都是捧场的,不能怠慢了。 李牧刚从李渊那儿回来,正巧到了这个剧情。李世民见了他,伸手点指他,道:“你小子也忒小心眼了些,谁要是惹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没完没了啊你。朕看了这台词本,怎么坏人都是山东人士,这要勒死蔡婆的姓卢,那个作恶的刺史也姓卢,你是故意恶心人吧?” 李牧怎能承认,赶紧摆手,道;“陛下不要污蔑臣的清白啊,臣可是没这么想过。创作嘛,福灵心至,就是写到这个人物的时候,忽然脑袋里头灵光一闪,就觉得他就得姓卢,念起来顺口啊。要不姓李,陇西李氏,陛下您答应么?” 李世民被噎了个结实,狠狠瞪了他一眼。王鸥就在旁边,小混账这不是让我出糗么? 李牧看懂了李世民的眼神儿,却也没搭理,心里暗道,王鸥是我的老婆,不让你出糗,难道我自己出糗?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是送你一句“sorry”了。 不过,也不好得罪深了。李牧见李世民面色尴尬,又把话给往回拉了点儿,道:“陛下,其实您是没理解臣的良苦用心啊。” “呿、”李世民撇撇嘴,道:“这有什么良苦用心,你不过就是泄愤罢了。” “没有的事儿。”李牧正色道:“陛下,您可还记得臣说过的关于“舆论”的事情么?“ 李世民回忆了一下,道:“大唐日报那会儿?跟这戏有什么关系么?” “一样都是舆论嘛。”李牧指了指窗外,百姓正义愤填膺,因为剧情刚好到了张驴儿父子到了蔡婆家,要强娶她们娘俩儿。方才还为张驴儿叫好的百姓们,此时纷纷开骂,声音甚至盖过了舞台上的声音,要不是有人拦着,都得有人冲上舞台去打白闹儿了。 李牧笑吟吟道:“陛下有何感想?同样的观众,一刻钟不到的时间,态度大不一样。” 李世民想了想,道:“他们是因为剧情——”忽然李世民顿住,眉头蹙起,道:“你故意把坏人的姓用了卢氏,地点设在齐州,是想让百姓看过这部戏后,产生联想,认为姓卢的不是好人,山东的官坏,进而让他们的名声受损,是这个意思么?” 李牧点头道:“正是此意!陛下曾说过,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薄弱,是因为百姓只知门阀,而不知朝廷。臣虽然无力迅速扭转百姓们的想法,但可以潜移默化,通过连载的小说,表演的戏剧,甚至传唱的话本等等,让百姓们接收讯息。百姓们大部分都没有读过书,甚至不识字,但他们能听得懂故事,明白人情道理。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朝廷才是他们的依靠,陛下才是他们的希望,而这些门阀,无论他们姓什么,他们都是自私自利之人——臣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创作的人多起来,演戏的人躲起来,说书的人多起来,早晚会达到目的的。” 李世民想了想,缓缓点头,认可了李牧的道理,却又轻笑,道:“你小子的话,朕现在只能信三分,这话许是你刚刚想起来糊弄朕的,不过没关系,本就是看个热闹,有用更好,没用也没什么,只要坏人不姓李,朕就不管你。” 李牧笑道:“臣怎敢让坏人姓李啊,臣不也是入了宗籍么,坏人姓李,等于是自己骂自己,臣可不傻。” “就你精明。” 李世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李牧,他越来越感觉到难以控制了。这小子的想法,他料不到,但他的想法,这小子往往能够未卜先知。 这让李世民觉得可怕,但他至今仍然放心李牧,因为他感觉不到李牧有野心。 作为一个野心家,作为一个踏血登上皇位的帝王,李世民对于人的野心非常敏感。他能感觉到臣子的野心有多大,像长孙无忌,侯君集,房玄龄,魏征,这些名臣的野心,他都了如指掌。正因了如指掌,所以才非常放心,因他有自信可以驾驭。 而李牧,似乎做什么只是随心而行。没有一个统一的目的,也不见他在乎什么事儿,这就让人犯难了。他做的好,你不知道怎么赏,他做的不好,你也不知道罚什么他会疼。像是一块滚刀肉,让人好不烦恼。 “朕听闻,你那个学院要毕业了?” “大唐技校。”李牧重复了一遍名头,道:“陛下消息灵通,是要毕业了。今天毕业了十个人,个顶个都是人才啊。明日到吏部办了手续,后天就走马上任了,以后有他们协助,臣就能轻松一些,备战科举了。” “朕听说了,你的考试别开生面,让人互选——朕有个疑问,这样选出来的,一定是最有能力的么?” 李牧摇摇头,道:“不一定,但却是最能服众的。” “陛下,内务府的性质,与其他衙门有所不同。它不是一个专业的衙门口,像工部,若一个人不会营造,让他去做主事他也干不了。但内务府么,基本上每一个衙门口,只要能在大唐技校毕业的学生,他都能够胜任。那么,能否服众,则是他未来能走多远的决定因素了。内务府的主要骨干,臣不打算用外人,所以臣让他们自己选,他们自己选出来的,他们心里头也服气。”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朕也学到了。”李世民呵呵笑道,忽然他又问:“李牧,你真打算考科举啊?其实你现在的名望,考不考科举,也无人质疑你,没有这个必要吧?” “陛下,君子无信而不立啊,臣一定要考。”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也不瞒你,这几日礼部一直有人上奏,有说你参加科举不妥的,有说要改变科举规矩的,朕看得出来,背后有山东士族的影子。科举啊,从前朝到今日,都是有一定之规,牵一发而动全身,改起来太麻烦。你若参加科举,他们必然会倾尽全力阻拦,朕不担心你的才学,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若大意失荆州,对你的名声也有损,也涨他们的士气。” “而且你放言,必得常科和制科双状元,这话也太大了些。圣人典籍浩如烟海,他们又沆瀣一气,若是非得难为你,你也未必能招架。朕还有一个担心,是怕他们为了阻止你,而向外界透露题目,朕是打算选拔几个可用之人的,李牧,你可懂朕的意思?” 李牧沉吟不语,他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如今礼部几乎为山东士族所把持,大小官吏都与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李牧自己把话说得太大了,放言豪取双状元。若让他成了,山东士子将会颜面无存。所以他们一定会极力阻止李牧,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向其他学子透露题目,这是他们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李世民都阻止不得,他们不在乎中状元的是谁,只要不是李牧,他们就赢了。 而李世民迫切想要提拔一批年轻人才,巩固朝廷的根基,因此想劝李牧不要参加科举,让科举如常进行。 李牧自然是可以放弃,因为他此时的地位和声望,远超状元能够带来的一切。武德年间的状元孙伏伽,如今不过是大理寺少卿,才四品而已。李牧现从三品内务府总管大臣,掌管内帑与皇产,执掌工部,已然与六部尚书平起平坐了。 多这状元,少这状元,其实没多大差别。 但李牧心中还是拗不过这口气,凭什么自己就得退一步呢?来到长安之后,与门阀世家的较量中,他就没有退过,凭什么这次就得退呢? 不退! 李牧梗起脖子,道:“陛下,臣不退!臣要挫挫他们的锐气,杀杀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无用的!让他们放马过来,臣接着就是了!” 第508章 豪言壮语(改) 李世民叹气:“朕是为了你好,是怕你受了挫折,但你既然不听,也随你,朕不管就是了,随你们折腾吧。” 说罢,便不再提这件事,把注意力放在了戏上面。 在李世民看来,李牧是没有机会得双状元的。因为考状元这件事,不仅仅取决于实力,很大一部分还是运气。即便李牧的运气好,但在所有的出题人,监考人,都与他作对的前提下,他想得状元,难! 王鸥挨着李牧坐,看着李牧梗着下巴的样,她就心疼。趁着李世民看戏的空档,偷偷在桌下牵了李牧的手,李牧瞧了她一眼,惹来佳人脸颊微红。 他俩哪知道,这个小动作,瞒过了李世民,却没有瞒过长孙皇后。长孙皇后瞧着俩人这甜蜜痴缠的劲儿,心里暗道,果然什么样的女子,都逃不过情劫这一遭,王鸥年轻时是眼界多高的一个人儿,多少翩翩公子她都不放在眼内,却唯独像是着了魔似的,爱极了李牧这个混小子。 这感情的事儿啊,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窦娥冤是一个大戏,一晚上演不完,所以分了三天,今儿是头一天,演到了张驴儿误杀了自己的父亲,恼羞成怒,把所有过错都归在了窦娥的身上,自己做了苦主,把他告到了齐州衙门。刺史郑大卢接了官司,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百姓们正看得入迷,见竟然不演了,都吵嚷了起来。二狗扮演张驴儿,正在台上,好说歹说就是不行,平息不了众怒,又因他演的人物太过于可恨,惹得那气性大的观众,把鞋都丢到了台上。好在二狗跑得快,不然他都得让鞋给埋上。 二楼,李世民也是一脸埋怨。他也是头一次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想知道后头是什么剧情。没想到正紧关节要的时候,不演了,好不高兴。 “陛下,这都快子时了,再演就亮天了。好饭不怕晚,您想看,明天晚上再来呗。” “朕怎能常常出没这等烟花之地?你把朕当什么人了?朕这两日来,那是与民同乐!” “呵……”李牧笑了声,把一肚子吐槽都憋回了肚子里,赔笑道:“陛下,这儿也不是烟花之地啊,咱们丽春院是戏园子,就是演戏给大伙看的,不是那等藏污纳垢之所。忙活一天了,来这里喝喝茶,吃点干果,看一场戏,正是消遣呐。陛下日理万机,理当有歇息的时候,如此劳逸结合,才是长久之计。”说着李牧看向长孙皇后,道:“臣想,皇后必能理解陛下,陪陛下一起来看。不如就这么着,您二位办个套票吧,打八折。” “哈,你还想收朕的票钱呐? “陛下,咱不能玩赖啊,您是明君,怎能赖人票钱呢,这要是记在史书之上,得多叫后人笑话?” 李世民还要说话,被长孙皇后拉住了,长孙皇后瞧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李牧说得有理,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得糊口,陛下怎好作市井无赖的模样,看戏得买票——”说着话,只见他目光流转,看向了李牧,道:“李牧,你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内帑归你管吧?你就从内帑支取套票的钱,记在账上就是了。” 李牧被噎了个结实,虽说他管得是内帑,长孙皇后也说得没错,但这种记账的操作,总感觉还是花自己的钱似的,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李世民嘿嘿直乐,心里暗道,还是得皇后,若是没有皇后在身边,朕总吃李牧小子的亏。 “好,就按皇后的意思办,你记账就是了。夜深了,朕明日还要早朝,就回宫了。”李世民看向王鸥,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失态,礼貌微笑:“牡丹夫人,朕先走了。” “恭送陛下。”王鸥淡淡地说了一声,一丝表情也无,看向长孙皇后的时候,才露出意思笑脸,道:“恭送皇后。” “姐姐也早些休息。” 李牧送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到楼下,外头还在吵吵嚷嚷。李牧有些恼了,跳到台上,拿起扩音喇叭,吼道:“尔等刁民,吵嚷个屁?你们只顾着一次看完痛快,不管演员累不累啊?这可都是活人,都是肉嗓子!给你们演一场,直接就哑了,后半个月干瞪眼呐?” “再说了,我们这戏园子,就白给你们看呐?今儿是首场,白看也就白看了,本侯还感谢你们捧场,等会还要撒币!你们还贪心不足,想要一次看完,哪有这种好事!都给本侯老实点,惹急了本侯,这戏不演了,让你们一辈子看不着结局!” 这一招太狠了,这戏这么好看,谁不想知道个结局?直接不演了可还行? 有道是横的怕更横的,李牧站了出来,登时全都哑火了。没人敢在吵嚷,可是这戏得看呐,有人喊道:“侯爷,咱们还想看,明个还演么?” “明天辰时卖票,黄昏开演,不在外头,在里头!买了票才能进场,数量有限!想场场不落的,你们就买套票,舍不得钱,就打别人嘴里听吧!” 李牧说完,挥了挥手,几个帮闲抬着一筐铜钱上台来,与此同时丽春院的二楼也开了窗,呼啦啦的一起往下扔钱。大伙本来还有问题要问,看着逐鹿侯又撒币了,也顾不得问,都趴在地上捡钱。 李牧喊道:“别踩着脑袋啊……那汉子,你要不要脸,松手,给那孩子!你松不松?我揍你啦!” 那汉子不听话,李牧真从台上跳下去跟人家厮打了起来。李世民瞧着李牧这副样子,唯有苦笑,放下了帘子,对长孙皇后道:“皇后,你瞧,就这样还说要豪取双状元呢,朕这贞观朝,头一个状元要是这副模样,朕哪还有脸面啊!” 长孙皇后笑道:“臣妾倒不觉得有什么丢脸面的,古往今来,凡是大才,必有奇异之处,只要不犯大错,陛下当包容才是。” 李世民无奈道:“你呀,最近越发的向着李牧说话了。也不知这小子怎个讨好你了。” “他效忠陛下,为陛下分忧,就是对臣妾的讨好了。” 李世民没话可说了,撩开帘子,又看向了丽春院门口。王鸥站在那儿,气质超然,如同仙子一般,微风吹动她的裙摆,飘然若仙。李世民只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目光,眼神竟有些痴了。 “陛下看什么呢?” “啊?”李世民赶紧把帘子放下,尴尬地笑了一声,道:“皇后,朕——” “陛下、”长孙皇后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当自重。” “朕……”李世民点点头,挤出一个笑:“朕明白。” …… 从长安城回到山谷,已经子时过半了。烧了水,沐浴过后,已是丑时。白巧巧和王鸥早已歇下,唯有旁边李知恩的房间,还亮着红烛,也不知这妮子是什么时候做的准备。 李牧推门进来,李知恩听到了声音,吓得激灵了一下,盖头下的俏脸红到了脖子根,心跳徒然加快了数倍,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李牧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李知恩一杯,自己拿了一杯,李知恩羞得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一双美眸只盯住手里的酒杯,像是酒里头有什么好看的玩意儿似的。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李牧盯住李知恩的面庞,遥想半年多以前,刚把她从西市买回来的时候,那副惹人怜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孩子。再看看今天,身穿着大红的嫁衣,如此娇俏可人,不禁在心里头感叹,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才半年的光景,眼看着就成了大姑娘了。 二人喝了一个交杯,李牧道:“知恩,昨夜在天上拜天地,撞到树上没拜完,咱俩重新来过吧?” 李知恩抬起头,看了看李牧,见他神色认真,便也正色起来,用力点了点头,把酒杯搁在了一旁。 李牧故意打趣,道:“夫人呐,为夫我今日喝醉了酒,记性不好,这拜堂是怎么拜来着?还得夫人提醒一二。” 李知恩哪能猜不到李牧是故意的,横了他一眼,却也没辙,启齿幽怨道:“夫君怎会不知,一拜天地!” “哦哦哦、”李牧连着应了三声,道:“拜、来拜!” 俩人拜了一下,李知恩又道:“二拜高堂。” “娘在长安城,在北边儿,你的故乡在高句丽,也在北边儿,这拜高堂,咱俩就朝北边拜吧。” “嗯!”李知恩应了声,二人向北一拜。 李牧含着笑,又问:“第三拜是拜什么?” 李知恩不敢抬头了,羞怯道:“拜过了天地和高堂,自然是、夫妻对拜了。” 李牧拉过李知恩的手,道:“那还等什么,拜呀!” 二人转过身来,对拜了一遭。再起身的时候,李知恩的脸颊布满了红晕。她已经猜到李牧的路数了。 果不其然,李牧瞧着李知恩,笑吟吟问道:“拜堂这就算完事儿了,然后做什么呀,我的夫人?” 李知恩再也拗不住了,抬手捶了李牧一下,嗔道:“你心知肚明,还要取笑我?” …… 翌日,太阳高挂! 李牧从李知恩的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李知恩早就起来了,作为后入门的妾,她要给正室夫人敬茶,还要去给老夫人敬茶,有一阵忙活的呢。 “有人吗?我饿啦!” 李牧扯着脖子喊了声,厨房的门儿开了,竟是王鸥在里头,瞧见李牧的样子,忍着笑道:“夫君,醒啦?” 李牧打了个哈欠,来到跟前看了看,没见到白巧巧和李知恩,便问:“她们俩呢?怎么只留下你一个人熬粥啊?” “她们回城去给老夫人请安去了,知恩成了新妇,当然要告知老夫人一声,这是规矩。见你睡得香,就没喊你起来。”说着,王鸥有些脸红,指着火上的砂锅,道:“粥是巧巧洗了米煮的,我只会添柴。” “难为你了。”李牧笑了笑,在王鸥脸上亲了口,接过她手里的柴禾,道:“只吃粥有点清淡了,我来做饭,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第509章 毕业证 “会一点儿,也不算特别会,对付能吃吧。” 李牧从仓库找到一块牛肉,程家数日前送来的,放在冰砖上头冷冻,保鲜的同时,又不用担心变质。 李牧切了一些肉片下来,找到珍藏起来的“安息茴香”,撒了一点儿在上头,然后放到锅里翻炒。这个菜在他前世,叫做“孜然肉片”,是他最喜欢吃的菜之一,做法简单又好吃,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王鸥把粥盛出来,看着李牧忙活,忽然见他额头上有几颗汗珠,挽着袖子帮他擦了。 李牧瞧她一眼,王鸥报之以微笑,李牧也笑了。他很享受与王鸥在一起时候的“省心”,但又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李牧拿了个盘子,把菜盛出来。虽然只有一盘菜,但也够俩人吃了,原本只有粥跟鸡蛋来着。 “尝尝,怎么样?” 李牧夹了一片肉放到王鸥的碗里,殷切地看着她,等待着表扬。 王鸥看着碗里的肉,却有点犯难。她的口味很素淡,虽然也不是素食主义者,但确实几乎不怎么吃肉,牛肉更是不知道多久没吃了。可是情郎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做出来的,不吃吧,怕他伤心,看了李牧一眼,还是夹起来放进了嘴里。 “好吃不?” “嗯嗯!”王鸥用力点头,李牧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他和王鸥在一起这么久了,其实是知道她的口味的,他是故意做这个菜,想让王鸥吃点肉。若是换了李知恩,他就要做素菜了,这妮子随身带着一个小包,里头满满的蜜饯和肉干,嘴里都不带闲着的。昨晚李牧搂着的时候,很明显可以感觉到丰腴了不少。 “鸥,喜欢这种生活么?” “嗯?”王鸥好不容易把肉片咽下去,抬头看向李牧,美眸之中有一丝不解:“夫君指的是什么?”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喜欢么?” 王鸥点点头,笑道:“喜欢呀,和夫君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喜欢。” 李牧无奈道:“你呀,不要总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哄么。我是你的夫君,又不是你儿子——心里怎样想的,就怎样说,你我夫妻,有什么不好说的?” “唔、”王鸥听李牧这样说了,想了想,道:“其实我最喜欢夫君作诗的样子,旁人作诗,都要想题目,韵脚,然后想尽办法的应景、点题。而夫君作诗呢,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刀砍浮躁的痕迹,洋溢着一股发自内心的自信,把旁人都比了下去。那种意气风发,昂扬肆意的神态,是最让我着迷的了。” “啊、这样、” 李牧的表情有点僵,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儿。他哪会什么诗文,每一句都是抄来的,王鸥说喜欢他作诗的样子,这哪是喜欢他呀,这是喜欢李白呀。 李牧摸了摸鼻子,道:“那,若我不会作诗——你还喜欢我么?” “不会作诗么?”王鸥想了想,道:“也会喜欢吧,但可能不会喜欢得这么快,像是着了魔似的。”说着,她自己笑了起来,脸颊飞起一团红晕。 也不知是不是安慰。 李牧心里叹了声,忽然拿起王鸥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王鸥不知他要干嘛,疑惑地看着她。 李牧握着王鸥的手,道:“等我金榜题名的时候,咱们就洞房花烛。” “那万一若是考不中呢?” “没有这种可能。”顿了一下,李牧又道:“没有也洞房,谁管得着?” 王鸥知道李牧的意思,眼眸中忧愁一闪而过,笑着点了点头,又给他盛了一碗粥。 …… 西山,大唐技校门前。 六十几个顶着黑眼圈的学生,聚集在这里,在学生会长长孙无忌的带领下,排好了整齐的队列。昨天晚上,他们都没有睡好,准确地说,是没有人睡。 怎么可能睡得着。 大家一起苦熬可数个月,现在到了出结果的时候。票选出的前十名,已经得到了官职。最低的一个,都是八品。 官分九品,八品貌似很低。但要知道,这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商贾出身,商贾不能参加科举,不能举孝廉,原本是不能做官的。 《管子·小匡》中,把天下民众,分为四种,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卑贱的。即便再有钱,也得不到尊重。 而内务府则给了一个珍贵的机会,在这里,商人之子也可以做官。 官,不管是几品,都是官。官与民,是天上地下的两个阶层。再厉害的士也是百姓,再小的官,也排在士的前头! 就算是科举,头名状元,也不过就是六品。昨天票选出的前十名,最低的也等同于中了进士了! 相比十年寒窗苦,这是怎样一条捷径啊! 不少人都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没有更加努力,尤其是得票距离前十名相差不多的几位,更是肠子都悔青了,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得到八品官了,就差那么一两票,失之交臂,不得不面对更加忐忑的仲裁。 “各位,准备好了吗?”李牧笑了笑,挥动手里头的册子,道:“这是昨天晚上,连夜统计出来的,你们的分数!在看分数之前,我先给大家讲一下,今天授官的规则。” “满分是一百分,分为五个档次。满分可授六品局长,九十分以上,可授七品处长。八十分以上,可授八品科长,七十分以上,可授九品主事,六十分以上,没品,可以在内务府做吏。当然了,满分几乎不可能,只是给你们个奔头。” “前面说的是分数,下面则是各衙门口的‘分数线’了。这里要跟你们说明白,举个例子,若你够了八品科长的分数,但你不够你想要去的衙门口的分数线,那么你也不能去。每个衙门口招人都是有数的,先报先得,以登记为准。只能选分数够的衙门口,听明白了么?” 众学生也不是小孩了,自然都能听得懂,大声应诺。李牧对长孙冲示意了一下,长孙冲展开早就准备好的分数线告示,贴在了大唐技校刚砌好不久的院墙上。李牧又把册子交给昨日排名第一的许继,让他来宣读。 许继受宠若惊,向李牧行了个弟子礼,双手接过册子,大声宣读了起来。 “薛志,八十七分,唐礼,八十六分……” 李牧也没闲着,拿出来一摞“奖状”,这是他吩咐印务局雕版特别印刷的,用的正是八零九零后每个人都见过的那种奖状的图案,还特别做了木框,带有一块玻璃,刚好可以把奖状装裱起来。 木框、奖状,都不值钱,但这块一尺宽的玻璃,却是有价无市。若以香水瓶的价值来论这块玻璃的价钱,少说也得十贯以上。 李牧在奖状上面,写下了毕业生的名字。头一个,便是昨天毕业的第一名许继,然后是第二名长孙冲。刚好这时候长孙冲贴完了告示,回来看到李牧在奖状上写他的名字,忍不住问道;“恩师,这是什么?” “这是大唐技校的毕业证,也是属于你们的一份荣誉。”李牧指着奖状上的字,道:“学生长孙冲于贞观四年冬月至贞观五年正月,在本校学习,完成全部课业,成绩优异,准予毕业。校长,李牧。” “昨日票选出来的,都是成绩优异。而今日得分毕业的,都是成绩合格,是有区别的。” 李牧把自己刻的“大唐技校”印章拿了出来,盖在了奖状上面,又拿过一份木框和玻璃,把奖状夹在里头装裱了起来。 “这就完成了,来,我写,你帮我装裱。” “嗯。”长孙冲应了声,接过许继的那张奖状,放进木框,然后扣上玻璃,搁在一旁。李牧写好一张,他就接过来一张,流水线作业了起来。 昨天毕业的学生们,也都在现场,这边装裱好了一个,就拿走一个。而今天毕业的学生们,则没这份闲心,他们还得看自己的分数能报什么衙门,够不够分数线。听了分数之后,他们就直奔告示去了。 “校长,您是不是弄错了?” 分数排在第一,得到了八十七分的薛志,看了告示之后,呼哧带喘地跑了回来:“校长,为何专利局和慈幼局的分数线那么高啊?不应该是工商局的分数线……” 李牧蹙起眉道:“这位同学,你是在质疑本校长么?那个告示,是本校长亲自写的,上面的分数线,也是本校长亲自定的,专利局和慈幼局的分数线高,说明这个衙门口重要,你想报,你就报,不想报,就报别的,跑来聒噪什么?” 薛志深施一礼,道:“校长,学生心中疑惑不解,慈幼局的分数线排在第二位,要八十一分才能报名,这哄孩子的衙门口,要这么高的分数做什么,学生不明白呀!” “不明白?” 薛志摇头:“学生不懂。” 李牧看向陆续跑过来的学生,道:“你们都不明白?” 众学生齐刷刷地道:“学生不明白。” “悟性太差!”李牧叹气道:“就你们这个脑子啊,真是要把本校长给气死,谁告诉你们,慈幼局是哄孩子的?得,看你们也没这个悟性了,直接跟你们说了吧,马上,慈幼局就要有一个大买卖,这个大买卖需要人去做,要说这个买卖有多大……” 李牧顿了一下,道:“这么说吧,十万贯也是它,一百万贯也是它,要是做好了,最少也得占内务府的三成进项。这么重要的衙门,我能不提高点分数么?” 原来如此! 众学子虽然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生意。但李牧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怀疑,呼啦啦又扭头往回跑。刚刚他们都看见了,慈幼局一共就三个名额,若是跑得慢了,哪儿还有了? “没有前途!” 李牧摇摇头,叹了口气,提笔沾了点墨汁,继续写下一个毕业证。 折腾了得有一个时辰,总算是所有毕业的学生,都有了着落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抢到了心仪的名额,忧愁的是犹豫不定,被人抢了先。但不管怎样,登了记就是定数,改是改不了了。 李牧从魏璎珞手里接过登记册翻看了一遍,又还给她,对学生们道:“恭喜成功毕业的五十位同学,明日起,你们就是内务府的第一批官吏了,希望你们能勤恳任职,不负陛下的重托。另外,没有毕业的二十二位同学,你们可以休假半天,若你们还想继续学习,明日就要带新一期的学费过来。若你们不想继续学习了,也可以。” “本校长是个有良心的人,昨夜反复思量,决定返还你们的学费,不想继续学习的人,后天去工匠坊银行取钱,一文钱都不会少你们的,但你们领了钱之后,不能在任何场合,提及大唐技校,咱们钱货两讫,各不相干。” “学生死也要死在大唐技校!” 众学生呼喊了起来,李牧抬手虚压,道:“知耻而后勇,是好事。但是勇,不是喊出来的,在大唐技校,每一个学生,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也仅有一次机会。若是下一期,你们还毕不了业,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卷铺盖滚蛋,大唐技校,不要废物,不养闲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去吏部的去吏部,晚上毕了业的同学,可以回到这里,本校长为你们准备了一顿散伙饭,烤肉!来不来都行,不用太勉强。” 李牧说完了,转身离开,身后顿时响起了各自奇怪的嚎叫声。 苦熬了数个月,终于得了结果,不管是好是坏,都需要一场释放。 李牧把长孙冲叫到了一边,问道:“这几日我总看不见小九,你看到他了么?” “见到了,他在训练房遗爱他们。” 李牧皱起眉头:“我记着这件事没交给他办啊,怎么,程处默撂挑子了?” 长孙冲一愣,道:“不是恩师吩咐的么?我们都以为是恩师吩咐的。” 第510章 事与愿违 “可能是我说过,忘了吧,忙去吧。” 李牧挥挥手,长孙冲告退离开。李牧蹙眉寻思了一会儿,找来一匹马,直奔长安城。 这几日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独孤九什么时候不见的人,李牧都想不起来。他依稀记得,好像正月十五那天见过,但好像没说几句话,随后就再也没见人影了。 而次日,是他跟李知恩成亲的日子。实在是让人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这让李牧多少有点犯愁了。 独孤九这家伙很奇怪,有时候李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虽然像女孩,但是行事风格,却一点儿也不像女人。办事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性格中有非常刚硬的一面。 但在李牧身边出现貌美的女子的时候,他又会表现得像是吃醋一样。这让李牧感觉很奇怪,摸不着头脑。 李牧曾想过,独孤九会不会是因为声音,导致性格有一点扭曲,而把自己当成是女人,喜欢的是男人。但是观察下来,李牧发现不是这样,独孤九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只是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罢了。 这与他的生长环境应该是有关系的,由于独特的嗓音,导致他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又因家里逼婚,导致他的反叛,对女人排斥。而对于生命中出现的,真正可以被称为朋友的两个人,自己和李重义,他表现得非常在意,非常珍惜。只是他分不清各种感情的界限,所以混乱了自己,也让他人糊涂了。 李牧是这样认为的。 这种事情,没法说。尤其是两个男人之间,谈论这种话题会显得非常奇怪。所以李牧一直都在避免和独孤九谈及,而是选择了用引导的方式,让他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因此他才举办了江湖游侠擂台赛,让独孤九在喜欢的事情上付出精力,省得胡思乱想。 可是当独孤九真的这样做了,李牧又感觉身边好像空了一个位置,开始怀念起来了。 想到独孤九,李牧又想起了李重义。算算日子,大个儿走了也快俩月了,两个月间,除了马周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次消息之外,音信皆无。 说不担心,那一定是假话。 对李重义,李牧有着一种特别的责任感。因为这小子在世上没有亲人了,只有他这么一个大哥。他过了年才十五,虽然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没有什么城府,他做的事情,都是李牧让他做,他才去做的。 李牧非常害怕自己的一句话,害了这小子的性命。就如此去真腊,若成功取回来稻种还好,若是路上遇到了山林匪盗——好像也没事儿,得多大一伙儿匪盗,能是五百锦衣卫的对手。 怕就怕越往南,瘴气越多,水土不服,害了病…… 想到这些,李牧心中烦乱的很。路上有人认出他,他也没理,一路无话,半个多时辰,到了京东集。穿过集市,来到靠近东城墙的校场,离着老远,就听到呼呼喝喝的声音,与他上次见到的场面截然不同,这次再看到这些纨绔少爷,已经几乎没了纨绔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即便看到李牧过来,也没人把目光投过来,都目视前方,动都不敢都一下。 凑得近些,李牧才看清楚,只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数条鞭痕,有的还很新鲜,像是刚被抽不久。 程处默喊着号子,瞧见李牧过来了,示意众人停了下来。 “侯爷,您来了。” 李牧笑道:“你我平辈论教,不用敬称,叫我名字就行——程兄,明日就要启程去定襄了,今日还在一丝不苟的完成训练,真是我大唐军人的楷模啊,值得敬佩,值得学习啊!” 程处默谦逊一笑,道:“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可训的了,大家表现得都非常不错。我今日来,主要是跟大家道个别,等会儿我要请大伙去天上人间吃一顿,侯爷若有空,可一起去啊。” 这么和谐的么? 李牧瞅了眼房遗爱脸上的鞭痕,程处默顺着李牧的视线看过去,明白了他的疑惑,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不是我打的,是——” 话还没说完,李牧看到程处默忽然闭上了嘴,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的房遗爱等人也都挺直了腰板,站得溜直。与此同时,李牧只听到身后像是刮来一阵狂风也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独孤九,而另一个,李牧不认得,尖嘴猴腮鹰钩鼻,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二人站定,独孤九只是脸色稍显红润,并不气喘。而这鹰钩鼻则像是晕车了似的,两眼无神,站着打晃儿,大喘气还不算,一阵阵的干呕,脸上灰扑扑地无半分血色。 “大哥,你来了。” 独孤九如常一样打招呼,看不出半点不同之处。李牧瞧他这样子,也没提别的,指了指面前这个鹰钩鼻,道:“这是做什么呢?” “他说他轻功好,要与我比试一番。我跟他比试,绕着长安城四门跑了一圈。” 李牧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独孤九说话的时候,鹰钩鼻张了下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敢出声。由此,李牧便知,事情可能不像独孤九说得那样,多半是独孤九听说此人擅轻功,非要拉着人家比试的。 李牧笑了笑,没有计较,看向鹰钩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侯爷的话,小人韦福。” “啊,我想起来了。”李牧听到这个名字,便想起此人了。那日他为了炒作擂台赛,给这些游侠儿都编了门派和诨号,这位姓韦,又擅轻功,他给起名叫“青翼蝠王”。 “原来是青翼蝠王当面,失敬失敬。” 青翼蝠王忙躬身道:“侯爷折煞小人了,小人怎敢称‘王’,侯爷谬赞之语,小人一次都没敢提过。” “江湖诨号嘛,自然得说大了点,不然怎么镇得住厂子?实不相瞒,我也是一派掌门,逍遥派的开山始祖便是我了。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必太过于拘束了。”李牧安抚了一下,又问独孤九,道:“小九,正要问你呢,前些日子参与擂台赛的那些人呢?现在何处?” “都住在工匠坊,落败的也都在,共有六十四人。” “每个人擅长的功夫,都记录了没有?” 独孤九点点头,这些人的功夫,没有一个超过他的,任何路数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李牧看向“青翼蝠王”,道:“蝠王可歇息好了?若歇好了,麻烦你跑一趟,去跟兄弟们说,我在天上人间请客,让他们过来吃喝,同时对于前程的事,我也会按照事先承诺,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小人歇好了,这就去。” 青翼蝠王深呼吸了一下,脚尖点地,一跃飘飞数丈。事实就在眼前发生,李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若是这等功夫传到千年之后,什么跳高跳远撑杆跳,短跑跨栏马拉松,金牌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看着青翼蝠王绝尘而去的背影,李牧好一阵的羡慕,道:“小九儿,啥时候我也能跑这么快——不用这么快,有一半儿就行。” “大哥,这不是练出来的,需要天赋,一千人之中,也不一定有一个有天赋的人,你还是别想了。” 李牧白他一眼,道:“偏就你有天赋,我就没有?老子天选之人,天赋异禀,什么都会,你等着,我肯定能练会。” 独孤九哼了声,一副懒得吵架的样子,把头扭到了一边儿。 李牧余光瞥见房遗爱等人,见他们齐刷刷地长出了口气,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大家都是同龄的人,至于怕成这样么?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收拾一下,一起去天上人间。你们先去,到了就说是我请客,喜欢吃什么随便点,本侯出了名的钱多,用不着替我省钱。只是有一样,不许喧哗吵闹,要是惊扰了太上皇,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遵命!” 几十个小伙子齐声大喊,吓得李牧激灵了一下,赶紧摆了摆手,程处默喊了声号子,队伍横队变纵队,沿着大街向天上人间进发了。 看着队伍跑远,李牧拍了拍独孤九的肩膀,道:“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没有啊。”独孤九看向李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道:“你成亲那天,我还在那儿喝酒来着,还跟嫂子说话了,只是见你忙,没打搅你。” 李牧拧起眉头,道:“怎么两天不见,外道起来了?你我兄弟,还要说这些么?” 独孤九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哥,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知道,你是对的,我也该有我自己的事情做,像大个儿一样,为你分忧,而不是让你烦恼——” 李牧张嘴正要说话,独孤九又道:“现在我觉得挺好啊,大哥你看,我把这些纨绔训练得多好,算是为你分忧了吧?” “唉……”李牧心道,分忧倒是分忧了,这些少爷可倒了霉了,估计都得有心里阴影了吧。李牧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滑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算了,拍拍独孤九的肩膀,道:“走吧,去账上拿点钱,别空手去……欸?小九啊,你觉得李有容咋样?你看思文现在也成了亲了,他俩本来也没什么事,你要是把李有容给娶了,你可就是驸马爷了。太上皇多看重李有容,你也知道,到时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哥,你要是没有话聊了,不聊也行。” “这叫什么话,我是你大哥,惦记你才说这些,你要是相不中她,魏璎珞怎么样?魏征的女儿,虽然家里头穷点,但好歹也算是门当户对,不算委屈。” “大哥你自己走吧,我先过去了。” 独孤九把李牧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挪开,运起身法,眨眼间没影儿了。 …… 王鸥陪着李牧吃过了早饭就回城了,先是到京东集的铺子看了看账目,随后便回了天上人间旁边的宅邸。李牧不住在京东集了,她也没有必要再待在京东集的铺子,虽说有些浪费,但这点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小数目,不至于放在心上。 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裳,王鸥便来到天上人间的二楼包间喝茶了。 她喜欢待在这里,一来是这里的茶好,再者,待在这里,能让她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李牧作《将进酒》、《清平调》的场面,仿佛就在昨日。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李牧很少来天上人间了,多少有些遗憾。 王鸥的性情恬淡,平时没事的时候,自己也喜欢作诗,为了消遣而已。偶尔还泼墨画一两幅画,也都是上佳之选,无愧于才女之名。只是她不与人交际,她的这些才学,无人有荣幸看见、知晓罢了。 王鸥正在画一幅牡丹,忽然听到一阵吵闹的声音,手里的笔刚沾墨,受到了惊扰,一滴墨汁滴在了宣纸上,一幅好画就这样毁了。这是她打算挂在山谷小院儿,她自己的房间里头的画,就这样毁了,心情顿时十分糟糕,恨不得招来毒蛇,把这些吵闹的人都毒死才解恨。 王鸥竖起眉,不悦道:“什么人吵闹?” 侍女进来,小声回话,道:“回小姐的话,是前几日参加擂台赛的人,说是侯爷请客。刚我还看见了韦福,小姐要叫他过来问话么?” “是他们?” 王鸥把笔放下,凝眉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必了,现在人多眼杂,若是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也不急于一时,让韦福明日来见我。” “是。”侍女应声退了下去。 王鸥把桌上的宣纸撤换下去,又重新换了一支笔,重新画这副牡丹图。 在李牧身边安排人,一是为了帮衬李牧,再者也是为了另一些目的。王鸥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她很想维持这份感情的纯净,但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事与愿违,她也不例外。 第511章 早有安排 李牧从凤求凰取了钱出来,顺路叫上了白根生,刚巧王虎也在,也都一并叫上,李思文那儿他就没有通知了,明天李思文就要回定襄去,又是新婚,家中肯定有不少事。若他去了,李思文定会趁着机会落跑,还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路上李牧与王虎和白根生闲聊,得知王虎已经决定,把家人一并迁到定襄去。突厥既灭,大唐西北的边患暂时剪除,在西突厥打过来之前,基本没有什么大事。西域诸小国,无人敢冒犯大唐虎威,偶尔出一点问题,也就是马贼、或者扮做把贼的西域小国贵族,干点黑吃黑的买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足为虑。 定襄城作为折冲府所在,应当算是非常安全了。王虎现在是定襄折冲府的果毅都尉,势必要常驻在定襄,照顾不了长安的家人。以前有李绩在长安,他可放心,但现在李绩去了并州,偌大英国公府只有世子李震,李震性情凉薄,心思只在读书上,对待家人关心甚少,更何况是府中亲卫的家属。王虎回到家后,听到家人抱怨,又不好对李震说什么,这才做出决定,带着家人一起去定襄。 李牧听着王虎絮絮叨叨说了这些话,安慰了几句,也没有说什么。李震这个人,他也不是很喜欢,但人家只是不热情而已,人情来往从来也没差过事儿,也不能因为人家不跟你热情,就背后嚼舌人家舌根吧。 白根生对这种话题,一点儿都没兴趣。他在定襄待习惯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他与王虎不同,他现在的年纪,还没到脑袋里会惦记家人的时候,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好出人头地,叫人敬仰。而且长安城有白巧巧和李牧这个姐夫在,他也没啥可担心的。 回到了长安,他的老娘王婆,每天都要念叨数十遍,让他娶亲生子,延续香火。尤其在得知白巧巧有了身孕后,更是变本加厉没完没了的念叨。白根生早就听得烦了,赌气地跟李牧说,等他回了定襄,就买一个碧眼的贵霜女子,生七八个蓝眼睛的儿子送回长安来,叫他娘吓一跳。 京东集距离天上人间也不算远,都在东城。约莫两刻钟,就到了天上人间的门口。小陈公公早在门口等着了,他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牧打了招呼,高公公也卖了面子,基本上小陈公公去西厂做厂公的事情已经定了,只等内务府的班子搭建起来之后,李牧倒出空来,他就能走马上任,再也不用待在天上人间,受李有容的使唤了。 “侯爷,咱家已经替您安排好了。城管大队的人,都在一楼左手边,锦衣卫的人都在一楼右手边,两方不挨着。” “好,谢了啊。” 小陈公公忙道:“怎敢当侯爷一个谢字,咱的前途都是侯爷给的,理当孝敬侯爷才是。” “这话就不对了。”李牧摆了摆手,道:“小陈公公,你一定要记得,你是归内务监管的。高公公,你的干爹,才是你的顶头上司。一定要记在心上,否则过些日子,若是有那更讨高公公欢心的干儿子出现,你的位置不保——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啊,毕竟内务监不是我管着。” “侯爷教育的是,咱家记得了。”小陈公公陪着笑脸道:“咱家就是想告诉侯爷,欠您的情,一直在心里头,什么时候用得着,侯爷千万不要客气。” “放心吧,我这人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迈步进了门,王虎和白根生自去寻程处默了。李牧看了眼二楼,问道:“太上皇在做什么?方便我过去请安么?” “哎呦,这不巧了。太上皇吃过午膳,正在小憩,侯爷可等一会儿再过去。” “好。”李牧又问了一句,道:“李有容呢?” “不在,太上皇睡下之后,她就出门了,说是去西市了,咱家也不敢问呐。”说着话,小陈公公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牡丹夫人在楼上呢,侯爷不去见见?” 李牧和王鸥的事情,明眼人都瞧得出,小陈公公专是伺候人的,这点眼色还能没有么?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心照不宣而已。 今日人多眼杂,怎好单独见面,李牧绷着脸道:“就不打扰牡丹夫人了,小陈公公可替我转告一声,就说今日有事在身,来日再与牡丹夫人相见,替我送一壶上等的好茶过去,算在我的账上。” “咱家明白了。”小陈公公递给李牧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李牧瞪一眼,小陈公公赶忙告了个罪,准备好茶去了。 李牧来到一楼大堂,左右两边的酒席正在陆续的上。都是好酒好菜,最贵的席面。这群混账东西,跟他们大方,他们也真是不客气。李牧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心里头便知道,这样一桌的酒席,少说也得七八贯钱,这还不算酒水,若是算了酒水,十贯肯定挡不住。 见到李牧来了,两边都起身敬酒。李牧把独孤九叫了过来,耳语了两句,拿起一个酒杯喝了,对右手边的锦衣卫道:“各位兄弟,要跟诸位说的事情比较多,我先过去城管大队那边,简单说说,一会儿就过来跟诸位详谈。” 众游侠儿哪敢说个不字,都各自把杯中酒喝光,老实地坐了下来。 李牧来到左手边,房遗爱赶紧站了起来,把他的座位让给了李牧,然后自己又抢了身后的一把椅子过来。李牧回头瞧了眼被抢了椅子的倒霉蛋,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人赫然是李承乾,这小子也不知在脸上涂抹了什么,原本白皙的脸蛋儿赫然变得黝黑,像是打真腊过来的人一样,怪不得李牧刚刚没认出来。 李承乾见李牧看过来,慌忙对他使眼色,满眼都是哀切,恳求李牧不要戳穿他。因为按照约定,若是他的身份露馅了,他就不能再留在城管大队了。 李牧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把视线错开,随口问道:“这黑小子是谁啊?看着面生。” 房遗爱有些愤愤,道:“侯爷,正要跟您说。这小子不是我们的人,是长孙冲硬塞进来的,说是谁家的来着?”房遗爱一下子蒙住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记,回头看向李承乾,吼道:“小子,你是谁家的来着?” “回队正的话,我出身陇西李氏,我跟长孙冲是亲戚。” “呵!”房遗爱鄙夷地看了李承乾一眼,扭过头对李牧道:“您都听见了,亲戚!” 李牧看这情况,很明显咱们的太子爷没被瞧得起呀。李牧忍住笑,道:“这事儿我听长孙冲提起过,知道有这么个人。我觉得也没什么吧,陇西李氏也算是名门望族,又跟长孙家有亲,比你们也不差什么,怎么就不能带人家一个了?” “侯爷,这不一样!”房遗爱煞有介事地正色起来,也没背着李承乾,直接说道:“虽说他的出身不低,但跟我们却不是一路。我们这些能玩得到一起的兄弟,都是勋贵之后。我们是忠于陛下的人,而他们这些门阀,目无君上,满肚子坏水,我们岂能跟他是一路,若不是长孙冲非让他加入,我们违拗不过,是绝不可能带他的。” “这倒是奇了。”李牧忍不住问道:“陇西李氏怎么了,皇族就是陇西李氏出身,理当是一条心啊。若按你这么说,皇族也是门阀了?” 房遗爱讶然道:“侯爷,您不知道么?” “我应当知道什么?” “我来说吧。”程处默接过话,道:“侯爷您有所不知,皇族虽出身陇西李氏,但……”程处默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陇西李氏是不认的,也因此,****大怒,不允许陇西李氏的人出现在长安城。陛下登基之后,虽然管得松了一些,但是隔阂还没解除,所以入朝为官者,几乎没有陇西李氏的人。” “还有这样的说法,本侯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李牧心知这里头的事情,程处默这样的小年轻也未必知道清楚,这样的事情还是等他有空了,找个明白的人问一问才能知道细情。 “好了,今天主要的事情,不在这件事上面。这黑小子的事儿,既然长孙冲跟我说了,我也答应了,那便就按照说的办吧,食言非君子么。你们也不要欺负他,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知道了。”房遗爱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他也只是抱怨几句罢了,别说是李牧答应的事情,就算只是长孙冲,他也得罪不起。 “今天请你们吃饭,一来是这段时间的训练都辛苦了,你们也都完成得不错,犒劳一下你们。再者呢,也是要跟你们说一下。明天你们的教头,程处默就要离开长安城去定襄了,想必他也跟你们说了。此去,他是加官进爵了,如今程处默已经是定襄折冲府的果毅都尉了,以后见到他,你们得称呼一声将军了。” “而你们,也将在明天,正是成为内务府锦衣卫辖下的城管大队的成员。你们要做的事情,明天到工部报道的时候,会有人给你们每个人一本册子,上面会详细列出你们的权力、义务,以及规章制度、管理范围。基本上你们能够遇到的状况,在上面都能找到。你们只需要按照册子上的规矩办事就行了,明天到了工部报道的时候,每个人会领到两套衣裳,本来是要给你们分马匹的,但是最近内务府手里头没有多少马匹,所以就麻烦你们自己在家里牵一匹出来——”李牧扫视众人,道:“没人觉得不公平吧?要是谁觉得不公平,可以提啊,不用憋着。” 谁敢出声,一匹马而已,在座都是官二代,谁家里没有十几匹二十匹的马。为了一匹马的事情,与李牧纠缠不清,脑子进水了不成? “没人说话,就当你们是应下了。这马呀,有要求,必须是壮龄好马,且必须得是枣红色,不能弄出个白马汗血宝马什么的,人群中就显得你了!你们是一个集体,必须整齐划一,谁要出挑,我就收拾谁,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挨罚了,勿谓言之不预。” “这都是小事,侯爷,我能不能问一句,咱们可以带兵器么?” “兵器是有的,我已经吩咐工厂的铁匠给你们做了。锦衣卫标准制式绣春刀,月底之前,你们人手都能有一把。这个绣春刀是刻名字的,人在刀在,刀毁人亡,谁要是给老子弄丢了,一把一千贯!” 李承乾小声嘟哝:“什么刀这么值钱,神兵利器也不过如此啊!” “哼,就是神兵利器。内务府出品,必属精品。等你们拿到了绣春刀,就知道值不值这价钱了。白给你们的还不知道珍惜,罚你们不应该么?” 李承乾赶紧闭上了嘴,他现在本来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再多说话恐怕要挨揍。 “好了,要说的都说完了。从今往后,好好努力,不雅辜负陛下与本侯对你们的殷切期待,这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唯一机会,你们心里头应该有数。吃了这么多苦,自己得知道珍惜啊。” 李牧说得一点都没错,作为家里的次子,袭爵没指望,当官也没有好位置。要么外放,要么当驸马,这已经是他们人生的巅峰了。而在内务府,如今朝廷最炙手可热的衙门,虽说做得是巡街的活儿,但也是在锦衣卫的编制里头,以后也有一份前程。 众人齐声应和,李牧举起酒杯干了一个,摆了摆手,走向了右边锦衣卫的所在。 这边都是高手,六识聪敏。李牧刚刚在那边说的话,有耳朵尖的已经听了个大概。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他会给自己这群人安排一个什么活儿。 像韦福这样心里有事的,吃饭喝酒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心中紧张不已。 李牧来到跟前,在给他留的位置坐下,自己倒了杯酒举了起来。 “诸位,若我猜得没错,你们之中——必有别有用心之人!” 第512章 暗卫 此言一出,至少有一半的人,眼神慌乱了起来。 李牧见状,心中暗道,果然是猜着了。 他会发现端倪,倒不是他未卜先知,或者知晓了王鸥的秘密。而是在擂台赛举办的过程中,他发现了奇怪之处。 首先是报名的人数,最初的时候,只有寥寥数人报名。李牧大概也猜到是因为什么,毕竟江湖中人,谁还没点架子了,真正成名的人物,是肯定不屑为朝廷鹰犬的。所以最初的预计,能招满十六个人,就暂时够用了。 但随后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意料。不但报名人数蹭蹭的上涨,而且来的都是壮龄的好手。问家世,要么是孤儿,要么家乡祖籍甚远,总之就是查不到底细,或者底细非常干净的人。再看他们的态度,一个个侯爷叫得心甘情愿,完全不是江湖儿女的做派。 这种感觉就像是,不是李牧在招人,而是他们来找工作、来面试的一样。 而且在擂台之上,互相比划也是非常规矩,真正做到了点到即止,从不会重手伤人。要知道,刀枪无眼,两个人比试,误伤的情况非常正常,做到点到即止非常的难。能做到者,要么是功夫高明一筹,要么就是双方都收着劲儿呢。 这些人的功夫,李牧问过独孤九,在江湖上算得好手,却算不上是高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类似韦福一样,在某一方面非常突出,但是综合能力上,却又有明显的短板。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是专门培养出来的专门人才。用在专门的事情上,又不必担心他们的能力过于强大,滋生反心。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是某个势力培养出的死士。 李牧猜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声张。而他没有声张的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他怀疑这伙人来自于李世民。这是反向推导得出的结论,随着内务府的壮大,李牧试想,自己若是李世民,能不能放心? 答案是不能,因为内务府所管理的范畴,真的是太宽泛了。基本上内务府的职司,就是一个小朝廷。而在朝廷之内还有一个小朝廷,作为皇帝是绝对放心不了的。 而与此同时,李牧发觉了在他府中的下人里面,至少有一个李世民的眼线。综合这些信息,李牧很有理由怀疑,李世民是在他决定搬去山谷,脱离他的眼线之后,在锦衣卫中再安插眼线。以期达到监控的目的,而且,这么多的好手,有什么势力能够一下子拿的出来呢?至少李牧是不知道的,曾经他与李绩谈论过所谓死士的事情。李绩告诉他,在李世民登基之后,在他或多或少的暗示下,各府蓄养的死士明显减少了,如今长安城中,大家伙知道的,蓄养死士最多的人,一个是程咬金,另一个是长孙无忌。但都只在三五十人左右,这些人多半还是他们从前的亲卫。 而这次擂台赛,经过选拔最后留下的人,也有六十多个。这么多的人,哪个势力能够随意拿出来呢?至少李牧是不知道的,但若背后之人是李世民,就说得通了。他可是皇帝,不说死士,大内高手都有多少? 而第二个猜想,则是另一种思路。这些人一定是一股势力的么?就不能是多股势力,例如五姓七望? 一共六十多个人,每家出十个,对于五姓七望这样的门阀来说,还是轻轻松松的。而且他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想混进内务府来,或是探听消息,或是做个内应,对他们都有利,搭上个把人都不吃亏。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李牧都不想声张。因为对他没有好处,锦衣卫就是一个执行部门,一个执行内务府意志的衙门。它有明确的规范,可以干什么,不可以干什么,都非常的明晰。就算这些人不靠谱,但只要他们能把事情做了,他们的价值也就体现出来了。无论是李世民的人,还是五姓七望的人,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 至于被监视,泄露消息等等,李牧其实是不在乎的。内务府的消息,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就算他注意防范,也难免泄露。毕竟除了锦衣卫还有九个衙门口,里头不可能都是跟他一条心的人,消息是一定会泄露的,想瞒也瞒不住。况且李牧压根也打算把内务府搞成一个神秘机构,内务府的作用,就是把各职司联系起来,越透明越好,对他也越有利。 李牧把众人紧张的神情收自眼底,忽然嘴角一翘,道:“你们的用心,本侯都已经猜到了。放着逍遥自在的游侠儿不做,来到长安城,参加这擂台赛,无非就是想投入本侯的门下,博一份前程,讨一个功名,建功立业,本侯说得对不对啊?” 众人长出一口气,心道,有这么大喘气说话的么,这家伙把人给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韦福作为王鸥派过来的人之中的头,也坐得距离李牧近些。看到众人的反应,心知自己得说话了,否则恐怕会露出马脚。李牧话音刚落,韦福便站了起来,道:“侯爷猜得太准了,我等正是为投奔侯爷,博个前程才来。侯爷的名声,早在江湖上传遍了,我们都是奔着侯爷来的,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是!奔着侯爷来的!” “对!” 不少人应和,李牧瞧着韦福紧张又忐忑的眼神,心中觉得十分的好笑。或许他的这段表演,能骗过在场的所有人。但对于前世见惯了各种托儿的李牧来说,这太小儿科一点了,也太明显一点了。 虽然李牧一贯的都是不要脸,自信感爆棚。但他至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说长安城里头,他的名声如雷贯耳,他敢认。但要说江湖上他的名声很大,这就有点扯淡了。韦福这小子,很明显的就是在撒谎。 李牧笑了笑,道:“你们奔我来,本侯非常高兴,自然也不能辜负你们的这份情谊。所以,在承诺的重赏之外,本侯还对你们发出一个邀请,若各位大侠有意,可以来锦衣卫,为内务府办事。” 韦福赶紧又要站出来,李牧制止了他,道:“先不忙答应,听本侯说完。” 韦福只好坐下,李牧继续道:“这个事儿,我也没瞒着过,举办擂台赛的目的就是为此。你们也应该多多少少的都听到了一点口风,但是具体的章程是怎样的,你们不知道,包括我的兄弟,你们未来的镇抚使独孤九,他也不知道。因为我一直没有想好,今日,本侯终于有了决断,所以才把大家都找来,跟你们说这件事。” “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锦衣卫原本有一个指挥使。他也是我的兄弟,叫做李重义。我的这个兄弟啊……”李牧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们觉得独孤九的身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李牧看向韦福,问道:“你觉得独孤九的身手如何?” 韦福慌忙站起,躬身道:“回侯爷的话,镇抚使剑术绝伦,轻功高妙,在下不是镇抚使的对手,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单打独斗,都不是镇抚使的对手。” “那我来问你,若是以多欺少,你们得多少人,能擒他?” 韦福四周看了看,思索了一会儿,道:“若侯爷让我来擒镇抚使,在座之中,选出八、八九个……许是能成,但若镇抚使想逃,我们也拦不住。” 独孤九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认可,还是在轻蔑。 李牧点点头,道:“你算是个实在人,但我可以这样告诉你们。若不偷袭的情况下,正面对决,你们在座的所有人一起上,也未必是我兄弟李重义的对手!” “侯爷,这……不可能吧!”韦福下意识道,谁的功夫不是练出来的,虽然单打独斗不是独孤九的对手,但若说六十人打不过一个人,多少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了。 李牧悠悠道:“没真打过,我也不知道最后胜者是谁。但我可以简单说一下我这个兄弟,我兄弟身高丈二,天生神力,手中两柄巨斧,每个都有六十四斤。我还为他打造了一套全身铠,寻常刀剑不能伤他。两柄巨斧可用铁链相连,论起来覆盖十米方圆,诸位可掂量一下,能否赢他。” 韦福咽了口吐沫,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若李牧说的是真的,这还是个人么?使双斧,每个都六十四斤?寻常刀剑,四斤都不轻了,六十四斤,还挥舞……这也太吓人了点。 “我这兄弟去了真腊,为我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麾下的五百锦衣卫,皆出身屯卫,是选之又选的悍卒。你等单打独斗,或许能略胜一筹,但若摆开阵势,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也知道,你等在江湖上,都自由惯了,重新训练你们,也未免太不近人情。本侯不做这样的事情,所以给你们的差事,与他们不一样。” 李牧饮下一杯酒,继续扯:“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有昼就有夜。有些事可以白天做,有些事必须晚上做,有些事可以明面上来,有些事则要背着人。锦衣卫也是这样,明着来,大刀阔斧的事情,交给我的兄弟李重义和他的五百悍卒。而背着人的事情,则交给我的兄弟独孤九,你们就像是阴影中的毒蛇,伺机窥探,让所有与内务府作对的人,都惶恐不安。遇事,需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首尾要干净利索,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你们的身份,从今日之后,将是一个秘密。平日里,你们的身份,就是擂台赛时曾提起的,江湖各门派中人。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你们真正的身份。” “听到这里,你们也许会想,身份都成了一个秘密,是不是就没有前程了。错,前程有,而且赏赐更多!” “我已经设计出了一套晋升的规则,确保每个人都有一样的机会。以后锦衣卫交给你们的任务,会按照任务的难度,分为不同的等级,按照难度的不同,价值也不同。完成一次任务,就得一次赏钱,同时会记录下来,成为你的资历。待你们的资历足够,便可以晋升,成为小旗,总旗,甚至更高的地位。“ “待有朝一日,你们厌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你们可以随时回到你们明面的生活中去,锦衣卫一般情况下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而且在你们遇到困难的时候,锦衣卫还会通过内务府的关系来帮助你们。当然,每个人享受的待遇不会相同,为锦衣卫贡献越多,你享受到的待遇就越多。” “钱、权、内务府都可以给你们,但这一切,都要用你们自己的付出来换。锦衣卫对你们没有任何的要求,唯有一点,不可触碰。” 李牧扫视众人,一字一句道:“谁若是泄露了锦衣卫交给你的任务,那便自求多福。锦衣卫对泄密者,背叛者,绝不容情。都说才能通神,我李牧、或者说内务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谁要是觉得自己的命大,拿钱买不到,尽管可以试试。” 若是换了个人说这句话,众人也就当个笑话听了。就算一个人有钱,谁又会干这种事情?花巨资买一个游侠儿的脑袋?值当不值当? 但说这话的人是李牧,便没有人怀疑了。因为李牧是个疯子,愣子,他做事没有逻辑可寻,常人想不到,不敢想的事情,正是他会做的事情。不说别的,正常人会没事撒币么?他会。 从四海赌坊开业到现在,李牧撒币的钱,足有三四万贯还多了。据传说现在平康坊的街道上溜达,偶尔还能从青砖缝里头扣出来铜钱呢。 一个有钱花不完撒币的人,他说回拿钱买一个人的脑袋,谁会怀疑? 众人顿觉压力很大。 “话是这么说,要是你们真憋不住,泄露了点什么,也别害怕。不露馅就行了呗,只要本侯不知道就没事。而且本侯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现在你们还有选择的机会,不加入也可以,肉照吃,就照喝,今日不醉不归!” 第513章 追本溯源 酒宴散后,各自归家。韦福也与众人一道出来,走到与平康坊的交界,韦福忽然驻足不前,与他同行之人一瞧,顿时都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挥手与韦福作别,韦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连连告罪,扭头就扎进了平康坊。 江湖中人,少有家眷。流连烟花之地,有一两个相好的,都是正常的事情。只是有时囊中羞涩,不能常去。今日都得了逐鹿侯的赏钱,自然要消费一把,都能理解,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地方。 韦福走进平康坊,便如同此地的恩客们一样,四处张望,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瞧见了漂亮的女子,也如同那些浪荡子一般,打招呼,吹口哨,看上去就是一个老手。 但奇怪的是,他打街道走了一遭,却没进任何一家馆子。而是从坊间穿越而过,到了另一头,趁着四下无人,施展出轻身的功夫,脚尖踩着院墙,一跃上了房顶,便如同一只黑夜中的蝙蝠一样,绕了个大圈儿又返回了崇仁坊。 王鸥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宅邸,沐浴过后正准备睡下,忽然房梁上沉睡的小青蛇突然惊觉,直起脖颈,吐着信子,三角形的小脑袋冲着一个方向,警惕异常。 王鸥顺着青蛇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才听到屋脊上有踩踏的声音,旋即一个人从屋脊上下来,飘落在了园中,霎时间不知从何处钻出二三十条各色毒蛇,把他包围在了当中。 韦福吓得面色苍白如纸,一动也不敢动。他加入蛇灵已经有些年头,听说过圣女身边有“蛇灵阵”护佑,任凭多高的功夫,只要被咬中一下,必死无疑。但他从未见过圣女,因此这“蛇灵阵”一次也没亲眼见过。今日见着了,方知传闻不假,眼前这些认不出名字的毒蛇,别说被咬中,只是看见这阵仗,便已经浑身发麻了。 熟睡中的胖达似有所觉,不安地嘤嘤了两声。王鸥忙走过来,拍拍胖达的肚皮,胖达这才又安稳下来。王鸥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半跪在园中的韦福,挥了挥手,毒蛇散尽。瞧了他一眼,清冷道:“我叫你明天来,你偏今天来,还这么晚……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违拗我?” 韦福不敢抬头,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恭敬答道:“回禀圣女,属下不敢违拗圣女法旨。实在是另有隐情,唯恐坏了圣女的大事,不得不提前来报。” “什么事?” “圣女,逐鹿侯似乎看穿了属下等人的身份,今日酒宴间,逐鹿侯……”韦福把席间李牧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能被挑中卧底的人,都有几分特殊的本事。韦福的本事,便是记性好,而且会学话,李牧说的话,他一字不差的都复述了一遍,而且还模仿到了语气,供王鸥判断话语中的意思。 王鸥听过之后,娥眉紧锁,从韦福的复述中,她也听出来了一点东西。李牧大概是猜到有人在他的锦衣卫中安插眼线了,但王鸥确信自己从未在李牧面前露出过任何马脚,所以她判断,李牧应当是并不知道此事与她相关。 难道还有别的势力,在锦衣卫中安插人手? 王鸥觉得非常有可能,毕竟李牧如今太过于锋芒毕露了,任何一股势力,都想在他身上捞取一些好处,都想搜集一些他的把柄,以便在需要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想到这些,王鸥心里头不禁担忧了起来,浑然忘了自己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密切留意锦衣卫中是否还有别的势力浸透,调查清楚,速报于我,不要打草惊蛇,等候我的决断。” “属下谨记圣女吩咐!” “好好办事,在没有新的消息之前,只把你自己当成是锦衣卫的一员,专心办好交代给你的事情。如果我有吩咐,会派人去寻你——” 话还没说完,忽然侍女从前院匆匆赶了过来,语气慌张道:“小姐,不好了,侯爷来了!” 王鸥皱眉道:“什么叫不好了?郎君来我这里,是好事!”说罢,对韦福摆了摆手,韦福赶忙起身,一个腾跃,消失在院墙外头。 王鸥随侍女迎到前厅,只见李牧一身的酒气,正傻笑着喝茶,但他似乎已经酒醉了,手里的茶盏拿着也不稳当,晃晃悠悠的对不到嘴巴上。 王鸥见状,忙吩咐侍女去准备沐浴,自己则过来扶助李牧,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喂给他喝了一口。 李牧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王鸥嘿嘿的笑,王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茶盏搁下,道:“郎君怎么醉成这样了?” “刚在天上人间请人吃饭,两伙人!”李牧抬手比了个‘耶’,傻笑道:“轮着圈的跟我喝酒,我醉了吗?我没醉,你看我像是醉了的样子么?” 李牧扑过来,王鸥把他接住,无奈道:“郎君没醉,郎君千杯不醉……好啦好啦,妾身扶你去洗澡,好吗?” “好啊?”李牧又傻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王鸥横了他一眼,无奈点点头,扶着他往后院去了。 王鸥洗澡的地方,并不是浴桶,而是一个浴池。浴池的历史,古已有之,早在商纣之时,便有“酒池肉林”之说,那便是一座浴池。而在后世,也有杨贵妃的“华清池”。说明在唐代,权贵家里准备沐浴的浴池,并不罕见。 王鸥买下这个宅邸之后,对宅邸改造了很多。其中就包括一个奢华的浴池,整个浴池的材质采用了汉白玉,浑然一色,靡费不知多少。屋里头也采用了李牧发明的最新技术,地热火炕,整个屋子都是恒温的,不会从水里出来就冻着。 王鸥扶着李牧过来,帮他把衣裳脱了,强忍着羞涩,扶着他进了浴池。浴池中的水早已经调好,不凉不热,温度适宜。王鸥把李牧扶到浴池中坐下,自己却有些犹豫要不要也下水。虽然她早已认定自己是李牧的人,但若是在他醉酒的时候把身子给了他,作为一个女人,心里头难免会觉得被轻贱了。 可若不允,又担心情郎生气,挣扎犹豫了一番,王鸥还是决定遂了李牧的愿,可就在她准备宽衣的时候,呼噜声响了起来,李牧竟然靠着池边睡着了。 王鸥不禁一阵哭笑不得,早知他会睡着,自己刚刚是做什么呢。惹得自己面红耳赤才终于下了决心,他却睡着了。 好可恶的郎君。 王鸥坐在池边,看着李牧睡着的样子,料想他一时半会也醒不来,便让侍女把池中的水放掉。随后她帮李牧擦了身,又扶着他从池子里出来,即便王鸥有功夫在身,这么折腾下来,也是香汗淋漓了。 浴池的房间,本来是没有榻的。但李牧这个样子,若是出去,很有可能会风寒,王鸥便叫人把榻搬了过来,扶着李牧躺在了上头。然后她侧卧在了旁边,守着他,看着他睡觉。 王鸥很喜欢看着李牧,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的是,这种时候她会觉得安定。仿佛任何事情都不会来打搅,全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样。王鸥轻轻地靠在李牧的怀里,却舍不得睡,她怕自己一觉醒来,李牧已经走了,又剩下她一个人。 白巧巧怀孕,李知恩也如愿嫁给了李牧,这两件事的发生,让王鸥觉得有很大的压力。她也想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李牧,为他生一个孩子,然后放下一切,相夫教子,进入一个女人正常的生活轨迹。但她又知道,自己做不到。甚至现在这份感情,她都是有所隐瞒的。 一个不能坦诚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得到一份完满的爱情呢? 王鸥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了起来,这时李牧翻了个身,右手刚好搭在了王鸥的腰间,感觉到旁边有个人,李牧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他的潜意识中以为是白巧巧,忽然看到是王鸥,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打了个哈欠,靠在了王鸥的怀中。 “郎君,你醒了么?” “唔、”李牧应了声,其实他还没醒利索,而且王鸥的怀里软软的很舒服,他也不想醒来。 “我们要不要回卧室去睡?那边有床。” “这儿就挺好的。”李牧从王鸥怀里起来,枕在枕头上瞧着她,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王鸥看着李牧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忽然有点不敢直视,错开视线道:“郎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哪里不妥么?” “是有不妥。” “啊?”王鸥赶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便要起身去寻镜子,被李牧拉住了手,道:“不妥的地方啊,就是我的小宝贝怎么一点也看不出老啊,这张小脸儿哟,一点儿皱纹都没有,哪像是三十岁的人,活脱就是一个少女么!” “哎呦。”王鸥不依地捶了李牧一下,道:“我还当要说什么,又是这些甜言蜜语。人哪有不老的呀,你也不用安慰我。少提几次啊,我就知足了。” “提又怎么了,多少岁你也是我的小宝贝啊。”李牧把王鸥搂在怀中,凑在她的勃颈处深吸一口气,道:“香,抹了胭脂了?” 王鸥摇摇头,道:“没、我都要睡了,哪知道郎君会过来,以为郎君会回去呢。” “太晚了,又没乘车出来,骑着马怕自己会掉下去。”李牧笑了一声,忽然想起点什么,问道:“鸥,我忽然想起个事儿,你知道皇族与赵郡李氏之间是怎么回事么?”说着,他便把从程处默口中听说的事情,跟王鸥说了一遍。李牧会问王鸥,是因为王鸥也是出身五姓七望。对于门阀之间的事情,应当比常人多一分了解。 王鸥听罢之后,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一点。” “那你跟我说说,我还糊涂着呢。” “陇西李氏分四房十三支,但当今皇族,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支。在任何一支的族谱之中,都找不到当今皇族的记载。因此,陇西李氏阀主便声称,皇族非陇西李氏。当时这个说法传出来,让太上皇非常暴怒。下旨申斥,同时追封道家之祖老子为李氏先祖,想要以此盖过陇西李氏一头。” 李牧不解,道:“为何追封老子可以盖过陇西李氏一头啊?这有什么关联么?” “因为有据可查之李姓,最早便是道家之祖李耳。天下李姓,也都认可这一点,且老子也是陇西人,所以太上皇追封了老子,便是告诉天下,皇族乃是李姓之嫡长,即便陇西李氏不承认,皇族也在其上。” 李牧哭笑不得,道:“这不是耍赖么,那皇族到底是不是陇西李氏啊!” “唔、”王鸥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可能不是。” “为何?” “我曾听族中长辈议论时提起过,皇族与陇西李氏有所关联,是因当今陛下之祖,虎公曾为魏将军,因公封为陇西公,后太上皇的父亲李昞承袭了陇西公,一直在当地治理地方。太上皇七岁承袭爵位,当然应在郡治所在地,皇族三代在今日陇西县发迹,太上皇父子皆在陇西建立基业,便称自己为陇西李氏了。” “但这个陇西李氏,一直都不被承认。皇族的这个李氏,是受封之后去的陇西。在治理地方的时候,与本地的李氏发生很多矛盾。几代下来,积怨颇深,这也是不被承认的主要原因。族中长辈说,陇西李氏曾考证过当今皇族的出身,认为他们是胡人之后,拓跋氏的一支。但皇族对此是不承认的,谁若敢提及,必大祸临头,所以也就没人说了。” 李牧紧皱眉头,道:“若这件事是假,大可举例说明,公告天下,可是太上皇如此做,难道……” 王鸥笑道:“郎君想这些做什么,陛下已经下过诏书,认定皇族就是陇西李氏,郡望也在陇西。现在就算陇西李氏反对,不承认,又能如何呢?胳膊还能拧过大腿么?夫君也不必想这些事情,陛下说是就是了,也没什么差别。” 第514章 任人唯亲 李牧笑了笑,道:“我只是奇怪太上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出身的高低重要么?门阀的出身再高,天下还不是为李唐所得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王鸥解释道:“五姓七望皆是汉姓,天下的汉人,或多或少,藕断丝连,都可与这五姓相连,五姓七望的态度,基本上可以代表天下汉人。若皇族是胡人血统,便会再度引发南北朝时期的胡汉对峙,若真的这样,如何治理天下?” “所以太上皇当年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即便牵强附会引人诟病,也要把皇族归入到汉姓中来。即便一两代内,民间仍有议论,但百年之后,这种议论就会非常少,甚至被淡忘掉无人提及,到时候假的就成真的了。” 李牧皱眉道:“可是为什么偏得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也姓李,而且我与赵郡李氏的人接触过,他们给我的感觉还挺有商量的,若归靠在赵郡李氏下,我觉得他们应当会同意的。” “这个么……”王鸥回忆了一下,道:“我还听说过一种说法,有人考证,说皇族可能是东晋末年时,被赵郡李氏逐出门庭的一支,渡过长江投靠了前秦,与胡人部族混居,才形成了今日的皇族。若此事是真,那么太上皇当年没选择赵郡李氏便说得通了。” “况且,皇族发迹是在陇西,且经营陇西多年,陇西又在胡汉相交之地,解释起来也更加容易一些。而且在实力上,陇西李氏也要超过赵郡李氏很多。在李唐兴兵之际,陇西李氏也是出过不少力的。” 王鸥分析得头头是道,忽然瞧见李牧一脸意外地盯着她看,不禁有些害羞,嗔道:“瞎看什么呢?” “今日才发现,我的小宝贝竟还是个女诸葛呢。人人都说皇后智谋若人,依我看呐,我的小宝贝也是不遑多让!” “哪有,我不过是痴长了些年岁,多知道一点罢了。郎君若是不喜欢,我再不说就是了。” 李牧搂着王鸥,笑道:“我哪里会不喜欢,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我恨不得天下的人都知晓,我的女人是一个大大的才女。这么优秀的女子,偏谁都不爱,只喜欢了我,好教他们都羡慕去。” 王鸥本是一个矜持的人,平日里不喜欢别人夸耀她。但听了李牧的夸奖,却非常的受用,恨不得这甜言蜜语不要停歇,变着法的说她的好话才好。 李牧握了王鸥的手,道:“鸥,我还有个事儿,想要跟你商量。” 王鸥已经被夸奖得晕晕乎乎了,想也没想便道:“什么事?你说呀,什么我都应你。” “那可太好了!”李牧笑道:“我正愁你不肯呢,你可是说了什么都应我,那就不许推辞了。我想让你来内务府工作,做工商局的局长,这可是六品官哟。” 王鸥以为自己听错了,蹙眉看向李牧,提醒道:“郎君,妾身一介女流,如何能做官呢?” “怎么就不能了呢?”李牧反问道:“朝廷法典中可有规范,说女子不能为官的?” 见王鸥答不上来,李牧又道:“就算有律令,规定女子不能为官,那也管不着内务府。我与陛下有约在先,只要我做内务府总管大臣一日,内务府事务,无论大小皆决于我一人。我想任用什么人,就可以任用什么人。谁若提出异议,很好,让他来替我就是,我回家种地去!” 王鸥苦笑道:“郎君,过了年你已经十八岁了,不可再做小儿之语了。” “我这怎么就小儿了呢?”李牧不服气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常挂在嘴边,总不能是虚伪吧?反正我只用我觉得合适的人,而且内务府的女官,也不止你一人。像慈幼局的局长,便是你的好姐妹,隐太子妃郑观音。还有专利局的局长,我想任命魏璎珞来做。这都是我觉得合适,又稳妥的人选。” 见王鸥还要说什么,李牧抢先说道:“鸥,你就当是帮我,工商局乃内务府重中之重,非得一个精通商业,且能让我绝对放心之人不可。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咱俩在一个衙门口,也方便见面不是?”说着李牧撒起娇来:“鸥,我的好宝贝,你就应了我吧,刚刚你不是都答应了么?” 王鸥见李牧这样子,心里一阵愧疚,李牧如此信任她,而她却做着让他寒心的事情。王鸥看着李牧的眼睛,抿了抿嘴唇,忍不住问道:“郎,在你心里,真的认为我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么?” 李牧拧起眉头,奇怪道:“难道不是吗?”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一句话害得王鸥再也绷不住眼泪,扑进李牧的怀里哭了起来。李牧满脸的莫名其妙,他对王鸥背地里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根本无从分辨,也只能当她是感动得哭了。 可是为何而感动,他还是一头雾水。 安慰了好一阵,王鸥终于平复了下来,用力点头道:“既然郎君信任妾身,妾身一定尽力做好,不辜负郎君的期望。” “这就对了嘛。”李牧高兴了起来,他对王鸥的能力也略知一二,工商局这个位置王鸥绝对是能担当得起来的。在用人的方面,李牧可不管什么无私不无私,他就喜欢任人唯亲,谁爱说什么说什么,他造价相好了,只要内务府他还说了算一天,就要独断专行一天,不让干就拉倒,大不了种地去。 李牧轻轻揽着王鸥的腰肢,下巴搭在她的香肩上,嘟哝道:“其实昨夜的酒,我喝得也不痛快。城管大队那边还好些,那群小子纨绔是纨绔了点,但是经过训练之后,纨绔的习性已经少了很多。但锦衣卫这边,可真是不省心。你猜怎么着,呵,我本来是想招募一批人手为内务府办事,可好么,招来了一群细作!一个个都贼眉鼠眼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势力,像苍蝇似的,围着内务府这颗蛋转,就等着找个缝儿呢!” 王鸥听得心惊,小心地偷瞄了一下李牧的脸色,问道:“郎君可猜出是什么势力了么?” “我要是能猜得出,早就找上门去了!”李牧愤愤然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背后使用诡计的小人!圣人云,君子坦荡荡!有什么事情,当面锣对面鼓,大家摆开阵势拼一拼。谁有实力谁赢,赢家通吃全拿走,多痛快!非得搞一些小动作,哼!” 李牧撇嘴道:“鸥,我也不妨说一句大话。这些使用诡计的人,我都不放在眼中。”他摊了摊手,道:“为何这些人要使用诡计啊?还不是没有实力么!想觊觎我内务府的好东西,他们以为安插几个人就能得逞了?”李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内务府最值钱的东西,全都在我的脑袋里,明面上的,都只是皮毛而已。做事情,依样画葫芦是不行的,得自己有脑子,随形势而变,随机应变,只明其义而不知其所以,有什么用呢?” 李牧的这一番话,虽然是在贬损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的人,但其中也包括了王鸥自己。而且听李牧这话,好像他一点也不怕有眼线似的,这让王鸥多少也有些气馁。如此一来,她做的一切也就没有用处了。 “郎君想要怎么做?把他们都驱逐了?” “干嘛驱逐啊?”李牧笑道:“内务府已经成了一块肥肉,赶走这一批,还有下一批。不如就留下他们,省得绕来绕去麻烦。而且你得这么想啊,能被派过来做细作的,都肯定不是一般人。那都是人才,就算我有空培养,短时间也培养不出来这么合用的人才呀?得留下他们,让他们为我出力,供我驱使,做牛做马!等适当的时候,让我知道了背后算计我的人是谁,我还要用他们递过来的刀,反手捅回去,敢算计老子,谁也别想好!” 王鸥听得出李牧话语中的杀气,心知这次的事情,已经触动了李牧的敏感神经,他是动了真怒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王鸥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道:“郎君消消气,再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还是早点睡吧。” “也是,我生这个气干嘛呢,都不知道对象是谁。”李牧傻笑了一下,揽过王鸥亲了一口,道:“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去送我的义弟李思文,他要启程回定襄了,有些事情我得跟他交代好了,不然这小子做事毛毛躁躁的,恐会坏了大事。” “嗯、”王鸥点点头,依偎在李牧怀中,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妾身醒得早,到时叫郎君起来。” 转眼就是天明,李牧在王鸥的伺候下,洗脸漱口吃了早餐,换了身王鸥给他准备好的衣裳,又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翩翩佳公子。自虎皮裘被烧毁了之后,李牧的穿衣风格好了许多,至少不是一身裘皮的狂野风了,多少像个正常的中原汉人了。 李牧与王鸥告别,骑上马晃晃悠悠地来到英国公府。刚到门口就看到各种规格的车停满了街道,正在从府里源源不断的往外搬东西。李思文带回来的商队,卸下了货物之后都是空车,临走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采买的,又全都满满当当了。 “大哥,我在这儿呢!” 李思文看到李牧来了,爬到一辆车上冲他挥手。李牧担心他掉下来,赶紧喊道:“小心些,那车上什么玩意,能不能踩实啊?别掉下来了!” 李思文从车上跳下来,道:“都是你弟妹的衣裳,大哥你瞧瞧,这像话吗?一大车啊!得有个几百件了,还好是秦府的陪嫁,这要是花我的钱,我……” “你当如何?” 声音自后头传过来,李思文赶紧换了副语气,正色道:“大哥,我刚刚是与你开玩笑。咱们家大业大的,还差这几件衣服么?这是要走了来不及,不然依我的性格,必须得给我娘子再做个几百件才行!” 说罢,李思文转过身,满脸堆笑:“岳丈大人,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真是折煞小婿。小婿正打算归置完了东西,去岳丈府上请安辞行呢!” “哼!”秦琼看了眼李思文,满脸不悦:“老夫真是失策至极,竟把女儿许给了你!我的女儿嫁给你不到三天,就要随你风餐露宿的去陇右吃苦。几件衣服你都舍不得,可真是豁出去脸皮说!你爹的人品也不至于此,真是想不通,你这不要脸皮的样子是跟谁学的!” 李思文很自然地把视线飘到了李牧身上,秦琼也顺着李思文的视线看向了李牧。李牧见这翁婿二人都看着自己,顿时不干了,跳下马来,道:“咱们可得讲点理啊,我到这儿可是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是我的事儿了?世人皆知我李牧视金钱如粪土,我的妻子花钱可都是随便花我都不过问的,李思文这小子抠门,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要问跟谁学的……子随父,肯定是跟我义父学的,要么就子随岳父,跟某人学的!” 秦琼哈哈大笑,道:“这张利嘴,果然是名不虚传!逐鹿侯,今日送别他们小两口,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得抓紧一点了。” 李牧满脸懵:“什么事?” “就是收我儿怀道为徒,提携他去内务府的事情啊?” “不对!”李牧赶紧摆手,道:“翼国公,这咱们可得说道说道了。我是答应过收秦怀道为徒,但好像是没答应过让他进内务府吧?内务府的官员,那可都是在大唐技校进修数月,吃得苦中苦,熬成人上人的。他没经过这个过程,直接进内务府,如何能服众?这事儿我不能答应,他要是想进内务府,得看他自己的努力,他若自己不行,我这儿也没捷径可走!” “真没捷径走?” 李牧的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道:“绝无捷径!想进内务府,唯有两条路,要么在大唐技校进修,要么去科举中进士,内务府绝不要庸人,甭说是秦怀道,就算是太子和越王,也没情面讲!” 第515章 送别 李思文见李牧表态如此的强硬,登时乐了,笑嘻嘻道:“老丈人,您可真是不容易啊,也是大舅子太过于废物了些,要是有我这么优秀,我大哥这么仗义的人,肯定不会不提携的。” 李牧照他后脑勺敲了一记,道:“你要不是我兄弟,看我搭理你不?” “大哥,不要这样嘛,当着我老丈人的面,多少也得夸我两句啊,我不要面子啊?”李思文嘟哝了一声,站在旁边不出声了。 李思文的话提醒了李牧,秦怀道不管怎么说,也是李思文的大舅子,看在这层关系上,也不能拒绝得太无情了些。想了想,李牧又对秦琼道:“不是我不通融,而是内务府的衙门口,干得都是专业性很强的事情,怀道若是没经过学习,在哪个衙门口都起不到作用,到时候就算我不赶他走,他自己也待不住。所以还是得学,不学是不行的。” 秦琼微微颔首,道:“你的意思我听懂了,怀道是顽劣了一些,既然他拜在你的门下,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想怎么教,你说了算。” 李思文又忍不住插话,道:“老丈人,我看你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你是怕我大哥不收你儿子,才故意那么说的,现在好了,各退一步——” 秦琼心思被说破,闹了个大红脸,狠狠地瞪了李思文一眼,道:“说的什么话,我早知逐鹿侯是信义之人,怎会有这种担心?倒是你小子,说话怎么如此没有分寸?我的女儿嫁了你,才真是让我抱憾终身!” 李思文嘿嘿笑道:“那也没辙呀,生米煮成熟饭了,下次回来保准让你抱个外孙子!” 秦琼气得说不出话,哼了一声,负手走进了院里。女儿即将启程了,做爹的总有些话要嘱咐。瞧着秦琼进了院子,李思文凑近李牧的耳边,小声道:“大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说啊!” “到边上来、”李思文拽着李牧的袖子,非得把他拉到角落,李牧拧着眉头瞧着他,道:“到底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李思文深吸了口气,神色无比认真,道:“大哥,昨天我见着李有容了。” 李牧不由恼怒,瞪眼道:“难道你还对她——” “大哥你小点声!”李思文捂住李牧的嘴巴,压低了嗓子道:“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哪敢呢?我现在可是有妻子的人了,她还会武功,知道了不打死我啊?” “那你还?” “我、我……”李思文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道:“我就是心里有个坎过不去,我想当面问问她,这才跟她见了一面。” 李牧真是理解不了李思文的脑回路了,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啊?” 李思文抬起头,道:“我就想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这样我才能知道,为什么我把一颗心都给她了,她还骗我!” 李牧真是被李思文的幼稚给打败了,苦笑道:“那她告诉你没啊?” “告诉我了。”李思文点点头,自己也苦笑了起来,道:“她说,她想嫁的男人,要万人之上。” “这叫什么答案,她想当皇后啊?侄女嫁给叔叔,脑袋进水了?”李牧嗤笑了一声,摆手道:“不用理她,你就告诉我,对她还有没有留恋就行了。” 李思文摇摇头,道:“我是真的没有了,大哥,成亲之前,我确实有一个心结,但成了亲之后,我便觉着这都不算什么了。她虽然骗了我,但毕竟也没害我什么。而且,她也是个可怜人啊。她说想嫁给一个万人之上的人,我注定也做不成那样的人,知道了答案,心里头也就舒坦了。从今往后,她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毕竟是个认识的旧人。” “你能这么想就十分好了。”李牧拍拍李思文的肩膀,道:“其实在我看来啊,你对她也不是什么感情,就是没经历过感情,太过于天真了。她要是让你得手了,你也许还不一定喜欢他了,就是因为没得到,所以你才会有执念。现在你能放下这执念,说明你小子还不太傻。” “你记着,她是郡主,而且还是隐太子的女儿。隐太子是什么人,不必我说了吧?就算你喜欢她,你也躲着点好,否则不一定哪一天,惹上事儿,到时候不但自己折进去,还连累家人。” “弟妹是个聪慧的人,以后有她在你身边,凡事不要瞒她,犹豫不决时,多问一下她的见解,不要不当回事。人家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哪像你似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纨绔成性!” 李思文不服气道:“大哥,我也没你说得这么不成器吧,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做得挺好的呀。不信你到定襄城看一看,现在已经大变样了,往来的商贾都说定襄城是西北第一雄城呢!” “行行行,你厉害成了吧?”李牧叹了口气,道:“好好经营吧,等哪天你大哥我在长安城混不下去了,还得等你接济我呢。” 李思文笑道:“大哥,你又说笑了。我回来这一看呐,如今这长安城里头,谁惹得起你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得就是大哥你啊!要不是我惦记定襄那边,我都想留在长安跟在你屁股后头蹭点威风了!” “你就看着威风了,看不到烦恼,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李牧看着李思文,道:“如今你也成亲了,是个男人了。肩上的责任也更重了,做事要更加稳妥才行,不能过于冒险。你需要的粮食批量太大,一时半会调集不全,会分批陆续地运过去,还有那个热气球,等我研究得差不多了,会做一套给你,随着运粮车一起送过去。今年的春耕非常重要,一定得把握好了,此是重中之重,任何事情出纰漏,这件事也不能出纰漏,记住了吗?” 李思文认真点头,道:“我记住了大哥。” “除了身边的几个人,不要信任外人。尤其是查不到根底的人,绝对不能随便相信。少喝酒,切勿大醉,无论任何时候,哨探都要放出去至少三十里,西突厥那边不平静,定襄是西突厥东进的必经之路,千万谨慎才行。若真出了事,可别再像咱俩守城那回一样死心眼了,该跑就跑,人活着,仇早晚能报,人死了,给你立个碑也你也看不着。” “嗯!”李思文重重点头,又忍不住抱怨道:“大哥,你也太唠叨了,你刚刚还说我是个男人了,我又不傻,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越是这样,我越不放心!” 李思文嘿嘿笑道:“你要是真不放心,那你抽空过来呀,亲眼看看不就放心了么?” “我今年一定会去,你还有个嫂子在那边,我得迎亲去啊!”李牧想起了张天爱,过了个年,就来一封信,信里头一个字都没提自己,也不知这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煞盟那头,记着一句话,不要饿着他们,也不能喂得太饱。乌斯满这个人,目前为止,还不可以十分信任。” “嗯!”李思文又应下,这时白根生和程处默到了,李牧便停止了唠叨,与李思文一起出来跟他们打招呼。程咬金今天也来了,瞧见李牧也在,翻身下马,破锣一样的嗓子吼道:“贤侄,那天你是怎么飞上去的,下回飞的时候,也带上俺老程,让我也飞一遭!” “那东西叫热气球,现在还不是很成熟,能飞上去,但是下不来,等我研究好了,到时候肯定通知程伯父一声。” “好说好说。”程咬金拍拍李牧的肩膀,又看了李思文一眼,把程处默拽了过来,道:“以后你们兄弟就要在一处了,好好相处!有啥解决不了的事情,写信回来,能办的事情,我绝不含糊,我办不了的事情——”他指了指李牧,道:“这不是还有他么!” 李牧赶紧道:“伯父太抬举了,您都办不了的事情,我这个后生晚辈更不行了。” “你少假谦虚,现在朝堂上,最出风头的就是你!”程咬金吼了一嗓子,扭身进了院子,人还没走多远,喊声已经穿透了整座宅邸:“李绩老匹夫,有客登门,都不在门口相迎吗?” “谁要迎你,快走快走!” “我把儿子都给你儿子送来了,你还赶我走?老秦头,你说他讲理不讲理!” “我帮着我亲家。” “你把女儿嫁到他家,纯属瞎了眼,我有六个儿子,哪个不是一等一的人才,求娶了好几次,你就是不答应,老秦头,你早晚得后悔!” 三人吵嚷了起来,完全不顾晚辈们能不能听见。李思文气得脸色都变了,却也不敢去理论,程处默杵在旁边,满脸的尴尬,也不知说什么好。 李牧看向几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收拾收拾赶紧走啊,喜欢听?” 众人恍然大悟,李思文跑进院子里帮秦玉收拾东西,拉她上了车,其他人也是各司其职,加快了速度。原本还得一个时辰才能走,半个时辰就收拾完了,由王虎和白根生在前面打头,程处默和李思文在后头压阵,队伍浩浩荡荡启程了。 这次随李思文走的,还有不少秦琼的老亲卫。名义上是保护秦玉,实则也是老丈人对女婿的关照。像秦琼和李绩这样的将军,能在他们身边做亲卫的人,无一不是兵王,一个挡十个,战场上或许挡不住,但是真正作战起来,他们的作用,绝对大过十个悍卒。 李牧骑着马,跟随在队伍后头,一直送出了城,到了灞桥才与他们分别。在灞桥前的路口,队伍向西而去,而李牧则过了桥向南。过了桥之后,李牧又在桥头驻足良久,一直看着队伍消失在视野里,才打马奔山谷去。 这一回分别,再见又得数月。等他春闱之后,去迎娶张天爱的时候才能见面了。 再过几年,或许又是一副样子。 李牧不禁有些伤感,他忽然发现,好像身边的人,想留的都留不住。李思文如是,李重义如是,独孤九也如是。他们都不知自己想走的,但却都被动的离开了。 当他们离开,投入到了自己的事业中的时候,即便想回也回不来了。因为有他们自己的事情牵绊着,就像李思文,说是恨不得留在长安,但他不还是主动要走么? 定襄已经是他的事业了,他割舍不掉。 这让李牧多少有一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感觉,但是想想自己,好像也是一样,便只有苦笑而已了。 回到山谷,远远的便看见小院儿升着炊烟。显然白巧巧和李知恩已经回来了,李牧心头不由一暖。兄弟走了,老婆还在,果然能陪在身边的,还得是自己的女人啊。 李牧不由加快了速度,乍眼便到了家门口。把马拴好,进了院子,瞧见李知恩正在烧火,而白巧巧竟然在灶头忙活。李牧恍然想起白巧巧已经有了身孕,吓得脸色都变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把她手里的东西抢下来,道:“哎哟哟哟,怪我怪我,脑袋里不想事儿,你已经有了身孕,怎么还能让你自己做饭,明天我就去找十个八个丫鬟过来,这可真是——” 瞧着李牧满脸自责,白巧巧笑道:“夫君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这才刚刚有身孕,都没有显怀,用不着人伺候。” “那不行,得伺候。”李牧撸胳膊网袖子,洗干净了手,道:“今儿没有丫鬟,夫君我给你当一回丫鬟,你俩都躲开,今天我来烧饭,最近我烧饭上瘾,谁也别拦着我。” 白巧巧笑吟吟道:“听说了,夫君昨天就烧饭了,给鸥姐姐做了饭呢。” 李牧一边淘米,一边回头,奇怪道:“你们昨天不是在娘那儿么,怎么知道的?” “上午回来之前,去了一趟京东集,碰见了鸥姐姐。”李知恩嘟起了嘴巴,道:“夫君真是伤人心,才跟人家成亲,就去鸥姐姐那儿睡,要不是凑巧碰见了,是不是又要瞒着我们了?” 第516章 李牧有本奏 李牧面不改色,道:“什么叫又瞒着你们,夫君我是个坦荡男儿,有什么好瞒着的?昨天晚上宴席过后已经很晚了,我又一身的酒气,再说你俩不是也不在家?我回来也是自己,多孤单呐。” 李知恩哼道:“你怎知我俩不回来呢?又没找人通知你。” “因为我了解娘的性格,她肯定会留你们的。”李牧抬起头,挑了挑眉,像是在说,小丫头没辙了吧? 李知恩气恼不已,拉着白巧巧的袖子摇晃,跺脚道:“姐姐你瞧呀,夫君欺负人!” 白巧巧立刻虎着脸道:“夫君,不能欺负知恩。” “哟!”李牧听出称呼的差别了,打趣道:“一天不见,称呼都改了么?如今是姐妹相称了呀?” 李知恩羞得躲到了白巧巧身后,白巧巧只好站出来,道:“夫君莫闹了,本来我和知恩也是姐妹,以前是叫顺口了,现在你们既然已经成亲了,就得改一改了。娘也这样说,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姐妹相称了。” “好好好,随便你们。”李牧洗净了手,把二女推出厨房,道:“说好了尝尝我的手艺,你俩就歇着吧。”忽然李牧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前两天收的礼金还没点算,在库房里头。知恩要是有空就去点算点算吧,反正是咱俩成亲的礼金,全都给你,权当私房钱了。” “都是我的?”李知恩可是个小财迷来着,听到这话顿时开心了,见李牧点头,立刻跑了出去。白巧巧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都是笑意,但扭过头来,却一副生气的模样,伸出手摊在李牧面前,道:“夫君,知恩都有零花钱了,我呢?” “我都是你的。”李牧嘻嘻笑道,完全被自己给机灵到了。果然,一句话说得白巧巧羞红了脸,白了他一眼,回房休息去了。 李牧一个人忙活了一桌的饭菜,叫妻妾过来一起吃了。时间就已经到了下午,这顿饭吃得是不上不下,算午饭太晚,算晚饭又太早。但可以确定的是,在正常晚饭的这个点儿,是一点也吃不进去了。 李牧把跟了他搬了两次家的躺椅从库房拖出来,放到了院子里,躺在上头看日落,忽然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要是每天都啥事儿没有,一天天平平静静的过,那该有多好……可是转念又一想,若是每天都平静如水,岂不是浪费了这二世为人的机会么? 人还是得折腾起来呀! 李牧忽然又有了斗志,从躺椅上爬起来钻进了书房。他要完成一件,他想了很久,但是一直懒得去做的事情。 他要写一封奏折! 一封像是投入平静的湖水中的石子儿一样的奏折,搅动一下朝廷这潭死水! …… 翌日,两仪殿,朝议。 “过年综合症”这回事,不止是千年之后有,唐朝人一样也有。李世民昨天去平康坊瞧了窦娥冤的下半场,看得倒是尽兴了,却也直接导致了睡眠时间不够,夜里做梦都是六月飞雪,如此一来心思怎么还能在正事儿上了。 奏折堆了一堆,全都没看。他也懒得看了,让高公公把奏折都打回去,然后在这朝议之上,有事儿就站出来直说。 “……方才议了今年治理两河的事情,房爱卿说得十分有理,着民部配合调度、”李世民说着话,忽然停顿了下来,打了个打哈欠,又继续道:“哪位爱卿还有事启奏,说吧。”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在心里头,李世民很想说,都有点眼力见,没看见朕都困倦成这样了么?赶紧散朝,朕要回去补觉。 话音刚落,李世民忽然瞧见文官前排站出来一个人,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能有如此威力之人,朝堂之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魏征举起笏板,正色道:“陛下,臣有事要启奏!” 李世民已经猜到魏征要说什么了,却也不得不配合他演戏,他现在就像是个捧哏的相声演员,已经猜到了逗哏的要说自己了,心里不舒服,无奈也得搭腔,道:“爱卿奏来。” “陛下临朝,态度消气散漫,有失明君威严。臣身为御史大夫,不得不提醒陛下,望陛下自省。” 李世民叹了口气,坐直了一点,道:“爱卿所言有理,朕知错了。” 魏征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微微欠身,回到了队列中。 李世民又开口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事情启奏么?若无事,今天便散——” 散朝的后一字还没说出来,忽然又从文臣的队列里头跳出来一个人,李世民这回可真的有点恼了,朕身为皇帝,没有面子的吗?都已经暗示这么明显了,朕今儿不想理事,朕想回去睡觉,怎么朝堂上这些大臣,合起伙来跟朕做对,魏征朕拿他没辙,朕便也拿你没辙么?如今这朝堂上,人人都是魏征了不成? 李世民目光如电,向跳出来的那个人看去,心里头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人是谁,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下! “李牧?” 李世民瞧清楚站出来这人,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牧竟然上朝了,这可真是奇闻一件! “你……有什么事启奏啊?” 李世民咬牙切齿,他认为李牧这就是存心捣乱。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平日里让你来上朝,你偏不来。今儿没叫你来,你倒是勤快!再说了,李牧进宫如回家一样随意,你要是有事儿,什么时候不能进宫说啊,非得这时候站出来,搅和朕不能休息么? “臣有一本上奏陛下,是关于兵部预算及田地事宜,此事事关百万士卒军饷及万千黎民生计,臣不敢擅专,恳请陛下允许在两仪殿讨论,集思广益。” 听到这话,李世民愣神了,百官也愣神了。 这还是李牧么? 逐鹿侯做事,出了名的独断专行,他要做的事情,哪怕是错的,都不容别人说一句,什么时候问过别人的意见。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竟然请求在两仪殿讨论,还说什么不敢擅专、集思广益,如此谦逊的做派,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唯有李世民,短暂的愣神过后,联想李牧曾经说过的整治山东士族的办法,有点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李世民心中有些不安,因为此事确实是动摇国本,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出大事。但反过来说,若是做成了,对朝廷也是大大的有利,诱惑不可谓不大。 心中短暂地权衡了一下利弊,李世民清了下嗓子,道:“既如此,爱卿就说一说吧,有什么不妥之处,自有朕和六部及诸位爱卿为你斧正。” “诺。” 李牧应了声,从袖子里掏出他的奏本,高公公把奏本接过去,递给了李世民御览。李牧则转过身面对百官,朗声道:“我的奏本里头,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关于兵部预算的缺口,此事是陛下和侯大将军找到我,想让我给出个主意。数十万贯的缺口,找我要钱,这简直就是——” 李牧正要声讨两句,忽然龙椅上头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李牧叹了口气,调转话锋,继续道:“……陛下找到我,简直就是无比的英明与睿智。放眼整个大唐,赚钱的方面,还有能超过我的么?没有!所以陛下这叫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真是明君之典范也——” 李世民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出声道:“好了好了,不要胡乱吹捧了。直接说事儿,说事儿!” 李牧应了声,把话又拉回来,道:“诸公都明白,如今无论是哪一行,想找出一个一年赚几十万贯的买卖,那都是非常困难的。像我这么聪慧的人,也只找出来两三个而已,像是酒坊啦,赌坊啦,戏院啦,凤求凰啦……全都是我的生意,也不好分给兵部——” 侯君集心道,有啥不好的,还不是你自己舍不得? “……再说这生意,都得我来执掌,兵部也做不来。所以我就想,有什么生意是兵部能做得来的,我想啊想啊,绞尽脑汁的想,还真想出来了!” 李牧抬手比了个“耶”,道:“不但想出来了,我还想到了两个!” “两个?”李世民也不由得惊奇了起来,道:“前几天你还说没主意,这会儿就两个主意了,你莫不是诓骗朕呢?” “臣如何敢啊!”李牧正色道:“确实是偶然闪过的念头,而且这两个主意,还要看陛下与诸公答应不答应,才能确定最终能不能施行。” “你说,朕自有分寸。” “这第一个主意,称之为‘保镖’!” 保镖这个词儿,在唐朝还没出现,这会儿也没有镖局,对唐人来说还是一个新鲜事物,因此李牧说完了之后,百官没有任何反应,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李牧早料到是这种反应,也不着急,解释道:“所谓保镖的意思,可以这样来理解。保,顾名思义,保护,护送。镖,指的是货物或者人。保镖,就是保护人或者货物,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 “简单来举个例子,一个山东粮商有一批粮食要运到内务府,这可是签了订单的。若是延期不到,或者出了纰漏,商人便要损失惨重。而从山东到长安,路途何止千里,期间可能会有绿林的匪盗,江湖上的好汉,觊觎这一批粮食。那么怎么办呢?” “以前是没办法,或者只能自己纠结几个青壮护送。一路上忐忑不安,心中惴惴。但是从今往后,这种局面就改观了。他们可以找当地的府兵沿途护送,到了某地,便由某地的府兵接管,一路无缝连接。每次的费用按货物的多少、价值来定价。若是觉得单次的费用过高,也可以包月,包年,价钱都好商量。只要一点点小的费用,就避免了大的风险,我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对于商人和兵部来说,全都是好事,此既为‘双赢’也!” 这样的思路,对于唐人来说,完全是一个新奇的事情,谁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操作。但对于一些曾在边关驻扎过的将军来说,他们却是熟悉的。在边陲之地,很多往来的商人,尤其是西域的商人,由于担心自己的货物会被马匪劫走,通常都会聚集起来,等往来的军队路过的时候,跟在军队的后头。当然这不是免费的,为了不被驱赶,都会给将军、校尉们分润一些。 只是大家都把这当成是一点外快,从来没人想过这还能是一门生意。 侯君集没有驻扎过边陲,对这里面的事情不了解。他听李牧说要用府兵去保护商人,顿时好大的不乐意。在他看来,商人乃是卑贱之辈。而军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远远高于商人。尊者怎能去服侍卑贱之人呢? 绝对不行! 侯君集摇起了脑袋,道:“逐鹿侯,这个主意不成啊!国家设置府兵的目的,乃是为国效力,准备打仗,如何能去保护商人?不成,不成!” 李牧笑着问道:“将军为何觉着不成?难道商人就不是百姓么?国家养活军队,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如今四边安定,没有仗可以打,府兵闲着也是闲着,来保护一下商人有何不可?再说商人也不是白用人,人家是给钱的。将军若觉得失了面子,不成,那请将军自己想办法填补预算,我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这……”侯君集瞬间涨红了脸,他要是有办法,早就想办法了,还至于豁出去脸皮去找李世民带着他去求李牧么? 一边是钱,一边是面子,侯君集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妥协,毕竟做保镖也是府兵去做,也用不着他这个兵部尚书亲自出马。 侯君集重重叹息一声,道:“我没主意,还是得仰仗着侯爷的妙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保镖就保镖,只要有预算,干什么都成!” 李牧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大将军是个聪明的人,有将军这句话,那就好办了!” 第517章 一语道破 “古语云,穷则思变。这人穷,就得想办法,不想办法就一直穷。眼瞅着就要饿死了,还端着架子,那不是气节,那是作死。大将军能屈能伸,不愧是一个大丈夫,值得大家学习。出力赚钱,说到哪儿都不丢人,不丢人!” 百官之中多得是饱学之士,听了李牧这番话,心里都在腹诽。人家圣人的典籍中,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语出《易经》,说的是事物到了尽头,就会发生变化,讲的是物极必反的道理。此“穷”非彼“穷”,到了李牧这儿可倒好,此“穷”就是彼“穷”了,好好的一句圣人言,一下子充满了铜臭之气,简直俗不可耐。 李牧可不管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多古怪,继续说道:“这第二个办法么,便与接下来要说的田地有关了。” 听到“田地”二字,瞬间所有官员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事关田产,就与他们都有关系了。联想到最近长安城中疯传的消息,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李牧把众人的反应收到眼底,悠悠道:“陛下,年前发生了粮价暴涨的事件,陛下因此龙颜震怒,受了山东粮商不小的气。虽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臣却不能忘怀此事。有道是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为了解陛下之忧心,臣彻夜苦死,通宵达旦,研究了本朝与前朝的律法,终于找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良方。” 李世民知道又到了自己捧哏的时候了,一本正经地出声接话道:“是何良方,快快说来!” “陛下,臣查阅得知,本朝的田地制度,为均田制,税赋施行租庸调制。均田制为,丁男二十岁以上,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八十亩为口分田。死後还田。每丁每年要向朝廷交纳粟二石,称做租;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做调;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朝廷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这称做庸,总体而言,“纳绢代役即为庸”,也叫“输庸代役”。陛下,诸公,我说得可有错处?” 李世民微微颔首,道:“说得清楚明白,看得出你是下了功夫的?怎么,这等国本之策,你还有什么新奇的见解么?” “有。”李牧掷地有声,道:“均田制以及租庸调制,都是本朝承袭前朝的制度。在臣看来,这个制度乃是一个落后的制度,前朝之覆灭,与此制度有一定的关系,而本朝若还要效仿,则隐患颇深,难免重蹈覆辙!”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御史台早已蠢蠢欲动,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便是御史中丞王境泽。只见他高举铁笏板,站出队列,高声道:“陛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逐鹿侯太过于猖狂,太过于目中无人了。均田制与租庸调制,乃是历朝经验之累积,为国本之策,逐鹿侯竟然夸口此制落后,还危言耸听,试图蛊惑陛下,妄图动摇国本,其心可诛矣!” 说罢,怒视李牧,一副恨不得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李牧欣赏着王境泽的表演,暗挑大拇指,这小子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不得不佩服。他的话显然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有了一个带头的,陆续又站出来好几个人,御史台的、民部的、吏部的、各部都有,纷纷指责李牧狂妄,只不过语气缓和了许多,毕竟李牧的恶名在那儿摆着,得罪深了,怕他报复。 李世民也是紧皱眉头,李牧上次跟他说的时候,只说以田地来要挟门阀士族,并没有说明白怎样实施。他忽然提起田地制度来,李世民也有些措手不及,他看向李牧,得到李牧肯定的回应,心中犹豫一瞬,道:“李牧,国本之事,不容你胡言乱语,今日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朕可是要罚你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但却无形之中堵住了百官的嘴。李世民说的是,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言下之意就是给李牧“说出个道理”的机会。 李牧怎会听不出这意思,当即道:“陛下,臣敢说,自然有道理。请陛下与诸公静听。” “首先说均田制。据臣所知,均田制的产生,乃是缘起于北魏,盛行于前隋。历朝历代,对均田制都是赞赏有加。但却无人指出其弊端,臣非常纳闷,如此弊端明显的制度,竟无一人看出其弊端,真是奇也怪也!” 王境泽便如一个绝好的捧哏,听到此处,跳出来道:“逐鹿侯,你把话说清楚些,到底是什么弊端,为何历朝先贤都看不出,偏就你能看出来,恁地狂妄,真把自己当圣人了么?” 李牧冷冷扫过去一眼,道:“王中丞,陛下让我说,可没让你说,再打断我的话,信不信我一拳头打掉你满口的牙,让你这辈子说话都漏风?” “你!” 王境泽愤愤地跺脚,却也不敢出声了,大殿之上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知道,李牧要是愣起来,除了李世民谁也拦不住,真把他惹毛了,他干得出来! 李牧继续说道:“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我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最终让我解开了答案。” “均田制诞生的背景,乃是南朝与北朝对峙时期。在这个时期,无论是南朝和北朝,朝代更迭频繁,鲜少有超过几十年不打仗的时候。请大家注意,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人口经过一段时间的增长,达到一定数量之后,便会因为打仗而迅速减少。也就是说,当人口累积到一定程度,耕地马上就不够分了,就开始打仗了。打仗,人死一多半,田地便又够分了,甚至比原来分得还多,所以这均田制的弊端,便一直没有被察觉。” 停顿了一下,李牧又继续道:“说到这,想必陛下与诸公都明白我的意思了。没错,均田制的最大弊端,便是与人口有关。若天下升平,没有大仗,或者少有大仗,人口增加到了一定数值,田地就会不够分。总有一天朝廷会无田可分,到了那时候,便是祸乱的开始。” “而租庸调制,也有非常大的弊端。” “先说租调,朝廷按男丁分田地,数目是固定的,都是一百亩。但是,田有肥田,贫田,产出不一样。每一户人口也不一样,有的户,一夫一妻而已,有的户,却可能上有老母,下有儿女,而家中只有一个男丁。试问陛下与诸公,每家每户的情况不同,却要按着同样的标准交租调,这公平吗?合理吗?还是陛下与诸公觉得唯有男丁算人,女子便不算人,不用吃饭?” “还有,天灾人祸难免,朝廷的赋税是每年都要收的。若是赶上了天灾,地里颗粒无收,赋税会少要么?若是赶上了贫田,地里长出的粮食,只够交赋税,百姓怎么办?饿死?还是成为流民?这些陛下与诸公都想过吗?” “至于‘输庸代役’,则是更加不公。这个制度,惯坏了家有余财的商贾与士大夫,苦了穷苦的百姓。贫苦的百姓,不但要背负租调,还要去服徭役。若家中只有一个男丁,他去服徭役了,家中农活都没人干。以至于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百姓永远为奴为婢,再无出头之日!” “我刚才说到前朝,便是这个意思。前朝一统南北,国力空前,在前隋文帝在位期间,人口爆发增长,田地越发捉襟见肘。而到了炀帝时,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隐患,不采取任何措施,只顾对百姓横征暴敛,逼迫百姓徭役,终于百姓不堪重负,各地揭竿而起。因此,我说前隋灭亡在均田制,有什么错么?” 李牧朗声道:“陛下当为天下人之陛下,不可只为士大夫之陛下。臣今日冒着得罪权贵之风险,指出均田制及租庸调制的不足,还望陛下能慎思之。” 言毕,李世民与百官皆沉默不语。 不是李牧说错了,而是他说得太对了。每一字每一句,他们都想不到话语来反驳。更加让君臣感觉到震惊的是,李牧想的这些,是那么的超前,他们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到! 众人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同样的疑问,为何李牧能够想到这些,难不成他真的是谪仙下凡? 长孙无忌更是面色阴郁,作为从龙之功第一人,大唐朝堂之上实际的宰相,这些话本该他来提出更加合适。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反而是李牧把这些话说了出来,若是让他成功了,他岂不是要名垂青史么! 想到这,长孙无忌有些蠢蠢欲动,他想站出来阻止,但余光瞥见李世民的脸色,他又把步子收了回来。在没有摸清李世民的心思之前,他知道自己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说话。甚至他现在都有点怀疑,眼前这一幕是不是李世民与李牧商量好的,他实在是难以相信,李牧会有这么高深的见地,这件事会不是李世民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干,只不过是授意李牧说出来,若真是这样,那这背后的意图可就难说了。 为今之计,还是谨慎为先。 长孙无忌深吸了口气,把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盯着脚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另一边,短暂沉默过后,李世民终于开腔出声。 他站了起来,来到李牧跟前,郑重其事拉过他的手,对百官道:“诸位爱卿都瞧瞧,这便是真正的栋梁之才!朕没有看错人,李牧虽然平时戏谑了些,但他若是认真起来,是真正能为朕分忧,为朕办事的!他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可有人站出来反驳?” 李世民把目光投向了御史台众人,尤其是王境泽的身上,道:“王爱卿,你还有何话说?逐鹿侯一番言论,你认为有什么错处么?” 王境泽冷汗淋漓,急忙道:“逐鹿侯一番言论,振聋发聩,臣受教良多,惭愧之至。” 李世民笑了一声,不甘于此,又看向魏征,道:“魏爱卿必是有一番高论了,可否品评一二?” 魏征颇为意外地瞧了李牧一眼,低头道:“臣对逐鹿侯一番高论,佩服之至,不敢班门弄斧。” “好!”李世民快意地大笑了三声,道:“魏公就是魏公,能承认自己的缺点,肯定他人之优点,仅此一条,便胜过无数人了。朕今日很高兴,很开心!天可怜见,赐朕福将。李牧,你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既然你指出弊端,定有解决良策,快快说来,让朕与诸爱卿见识一下吧。” 李牧赶紧躬身,谦逊道:“见识不敢当,只是一点不成熟的小建议,还得陛下与诸公来商议,定夺。” “臣的解决办法是逐个击破,根据每一个制度的弊端,像治病一样,对症下药。” 铺垫过了,李牧也轻松了不少,侃侃而谈:“先说这‘输庸代役’吧,臣以为,此事并非不可行,而是方式有些不妥。有钱的人缴纳财物代替了劳役,朝廷收了他们的钱,看似皆大欢喜。但这里面有个问题,本来应该他们做的劳役,谁来做了呢?朝廷收了他们的财物,又拿去做什么了呢?” 李牧轻笑了一声,道:“据我的调查,朝廷收了他们的财物,做什么了,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肯定没拿他们缴纳的财物去雇佣工匠代替他们的劳役,而劳役,则是分摊到了没有钱的百姓身上。本来一百个人的徭役,五十个人缴纳了财物之后,便只剩下五十人来做,变相让他们的徭役翻倍,这便是百姓不堪负重的主因。” “对此,我给出的对症之方很简单。可以缴纳财物代替徭役,但缴纳的财物,必须专款专用。把这个钱,拿来给那些多负担了徭役的人,就像工部的那些工匠。他们之前是服徭役来到长安城,不堪其苦。但是自工部改革之后,他们的劳动可以得到了回报,现在一个个都不肯还乡,这便是自发与被迫的区别!” 第518章 不成熟的小建议 “为什么会这样!” 李牧面向李世民,面向百官,提出了这个疑问。这谁能知道去,要是君臣知道,也轮不到李牧在这里夸夸其谈了。 李牧自己解答,道:“其实非常简单,无外乎就是贪婪之心作祟,舍不得花钱而已。前朝的君主,大臣、门阀、士族,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已经享有了一切荣华富贵,却还一心想要更多。不肯分润哪怕一点出来给贫苦的百姓,一心只想着怎么变着法的剥削他们!” “让他们干活,服徭役,还不给钱,甚至不让他们吃饱!这还算是个人么?” “你们家里的金银堆积如山!粮食烂的发霉,也不肯拿出来给这些百姓糊口,这还算是个人么!” 李牧指桑骂槐,说话的时候,眼睛瞄着的都是朝中的几个门阀背景的官员,王珪想要躲避他的视线,无奈李牧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只好无奈应和两句,道:“不算人,这哪能算人?” “说得好!”李牧拉起王珪的手,道:“瞧一瞧我们的侍中大人,他虽然是太原王氏出身,但却能够体察民苦,有如此高的觉悟,我想有朝一日,若有贫苦百姓登门求告,我们的侍中大人也一定会慷慨解囊,不让贫苦百姓们失望的。” 王珪还能说什么,大帽子已经扣了下来,只好脸上挂着尬笑,随声附和。 “但!”李牧突然话锋一转,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像王侍中一样高风亮节,大部分的人,吃相都非常难看。所以有的时候,我不是自命清高,说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话。我是真的想不通,为何某些门阀,世世代代累积财富,财富多到几辈子花不完还要继续争名逐利——有什么意思呢?你家有房屋千栋,睡觉只许一间而已。你家有金山银山,又能如何?是能吃啊,还是能喝啊?“ “不如收敛贪欲,分润出去一点。这样做起事情来,必然会事半功倍。百姓其实很好满足的,他们只需要糊口而已。但就是这个小小的希望,对大部分百姓都是奢求。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流民,背井离乡,只为了一口饭吃。” “我为何视金钱如粪土?原因非常之简单,因为我就吃过那样的苦!”李牧扫视众人,一字一句地问道:“敢问诸公,谁尝过饥饿的滋味么?” 众人反应不一,有人面色动容,有人则一脸茫然。面色动容者,多为经历过隋末大乱,征战过四方的将领。而一脸茫然者,多为门阀世家出身,他们这样的人,即便在隋末大乱的时候,也没挨过饿,怎么会知道饿的滋味。 李牧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弄,道:“饿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我建议诸公尝试一下,三天粒米不进的滋味,我相信诸公尝试过后,心中便会多一些仁慈之念了。” 李牧转过身来,面向李世民,趁众人都在想他的话的功夫,偷着对李世民眨了下眼,李世民坐在龙椅之上,瞧下面瞧得清楚,看到李牧的暗示,便知道自己又要开始捧哏了。 “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诸公能够‘感同身受’四个字而已。诸公做与不做,我也管不着。但既然我发现了问题之所在,便要给出我想到的办法。” 李牧神色一正,道:“首先,臣请求陛下轻徭薄赋。所谓轻徭薄赋,与史书中所记载略有不同。臣所谓的轻徭,并非减轻,而是尽可能的避免徭役。把徭役改成类似工部现在的制度,即花钱雇人开工。” “陛下与诸公或许会担心,若如此施行,会不会给朝廷带来巨大的负担。臣敢担保,不会!” 李牧掷地有声道:“臣做过一个试验,同样的一个差事,摊派徭役和结算薪酬两种方式同时开工,结算薪酬的方式要比摊派徭役快一倍!如此一来,便节省了非常多的时间,且质量方面,结算薪酬也要好过摊派徭役非常多。我们不妨算一笔账,若是徭役,即便不花钱,但饭总要供吧?节省一倍的时间,也节省了一倍的伙食。同时工期缩短,可以腾出时间做别的。同样的时间里,做了更多的事情,这也是价值。” “还有质量的问题也非常好理解,假设诸公是瓦匠,现在朝廷让你们去砌墙。不给钱,你们心里想着的是,朝廷不给钱,那我也不好好干,磨蹭呗,我少干点活,让别人多干点。如此工程的质量又怎么会好?但若给钱,则不同了。干活干得多,赚钱赚的也多,干活干得好,一天的工钱也更多。所以大家会拼命去干,因为他们是为了自己。” “忠孝节义,是圣人说给读书人的话。这话对吗?对!但陛下与诸公要知道的是,百姓多是不读或者没有机会读圣人书的人。他们不懂什么叫做忠孝节义,他们也没有必要了解忠孝节义。就算他们懂得了这些,雄辩滔滔,他们也换不来饭吃。民以食为天,陛下想做明君,诸公想为治世能臣,在牧看来,只许做到一点,便可为万世称颂了。” “四海之内无饿殍,仅此一项便足以流芳千古!” “这就又说到粮食的问题了。”李牧停顿了一下,扫了魏征那边一眼,幽幽道:“年前的粮商哄抬物价事件,显现出一个朝廷非常严重的顽疾,那便是朝廷对于粮食,管控力非常之薄弱。面对粮商哄抬粮价,朝廷手里没有利器。看到陛下因此烦忧,我,逐鹿侯李牧,彻夜难眠,终于想出两个办法,可以遏制此事态的再度发生。” “头一个办法,效仿前朝,重开常平仓,关键时候发挥作用,调节粮价。” 听到这个建议,管理民部的唐俭忍不住出声,道:“李牧,你有所不知,常平仓朝廷不是没有想过,奈何我朝开国不过十余年,又连年征战,百废待兴。如今每年产的粮食,年吃年用紧紧巴巴。没有余量,如何储藏?再说,朝廷也不种地,就算有粮食,也要从粮商手里收,粮商不肯卖,难道要去抢吗?” 唐俭说完,立刻站出四五个附和之人,纷纷指责李牧空谈空想,不了解实际。 李牧静静听他们说完,才继续说道:“唐尚书此言正说到了点子上,朝廷想建常平仓,却受制于粮商不肯卖粮给朝廷。那我们不妨想一想,粮商为何不肯卖粮?因为卖粮给朝廷,等于自断财路,傻子才会这么干!那么事情就没有办法了么?也不尽然,刚刚唐尚书已经说出了解决之法,朝廷不种地,为什么不去种?朝廷若种地了,得了粮食,常平仓不就可以建了么?” 王境泽知道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适时站出来道:“逐鹿侯说得轻巧,种地需要劳力、耕牛,去哪儿找?!” “劳力,府兵啊!耕牛?有了贞观犁,只要是成年的男子就可以拉动,还要耕牛做什么?府兵里还缺壮丁么?至于不会垦田?不好意思,工部屯田司可听说过?掌握着大唐最新的屯田技术,包教包会!只要肯干,一年之内,几十万顷良田唾手可得!” 王境泽败下阵来,嚅嗫了一下不说话了。另一边,侯君集张了下嘴,刚想说“府兵怎么可以去耕地”,忽然想起刚刚被怼回来的话,又把嘴给闭上了。还是甭说了,府兵都能做保镖了,屯田也没啥更丢人的了,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面子都垫在鞋底了,也不要什么脸皮了! 侯君集没站出来,但有的人却不得不站出来。因为屯田这件事,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些人便是朝中的门阀势力,尤其以山东士族为最。 若是朝廷屯田了,那么过不了一年,朝廷就有粮食了。朝廷有了粮食,他们的粮食卖给谁去?当即有人站出来,高喊谷贱伤农,口水吐沫齐飞,也不顾得罪李牧可能带来的风险了,活脱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李牧也不反驳,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直到李世民听不下去了,断喝一声,道:“尔等当朕的两仪殿是什么地方?一个个如此大呼小叫,可还有把朕放在眼中?金吾卫,将这几个目无法度之辈拖出去,每个人责十仗,逐出宫门!” 金吾卫应了一声,把吵嚷的几个人拖了出去。百官见李世民是真的发火了,都老实了下来,不敢再站出来与李牧吵嚷。 李牧等安静下来了,才继续开口说道:“臣之所以提出这么一个建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据臣所知,如今朝廷施行均田制,每个男丁分天一百亩,但隋末大乱至今,人口一直不见起色。每个人分田一百亩之后,仍有大片土地荒芜。这些土地碍于‘均田制’所限,没有人耕种。直接导致朝廷巨大、不可估量的粮食损失。就算府兵不开垦田地,把这些荒芜的田地都种起来,对朝廷的粮食缺口,也是一个巨大的臂助。” 此言一出,不少人欲言又止。 这回李牧没有说对,而是他说错了,且错的离谱! 如今朝廷施行均田制,这没有错。但真的是按照均田制实行的么?当然不是。像李牧所说,碍于均田制,每个人只能分一百亩地,导致良田荒芜没有人耕种,这怎么可能? 若门阀这么听朝廷的话,李世民也不至于睡不着觉了。 真正的情况是,如今天下的良田,都在门阀世家手里。例如太原王氏,太原境内的良田,十之八九都在王氏子弟的手里。而百姓们分到的百亩田,基本上都是‘边角料’,方方正正的良田,百姓哪有机会得。边角料能凑够数了,都算是不错了。 李牧还有一个错处在于,当今天下真的缺粮食么?缺,是朝廷觉得缺。朝廷按照人口数和均田制计算现有田地,自然是不够。因为人口有瞒报,且田地的实数与报上去的不符。但实际上,人口比报给朝廷的要多,耕种的田地也要多。多余出来的部分,都掌握在门阀世家的手里,他们掌握这些,是想在于朝廷的博弈中占据优势。 李世民对此心知肚明,百官也心知肚明,只是大家都不戳破而已。但李牧这个“天真”的家伙,竟然当真了。他还说得那么一本正经,正经到让人看着都想笑。 有人想指出李牧说错了,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说,怎么说?谁戳破这层窗户纸,得罪的就是全天下的门阀世家。所以,这件事不能说。但若不说,看李牧的架势,他真的会让府兵去按照账面上的数目去屯田,那么屯的是谁的田?屯的全都是门阀世家的田! 好歹毒的奸计啊! 众人恍然大悟,再看向李牧,这才发现他的嘴角一直微微翘起,非常显然,这是他早就挖好的坑,就等着众人往下跳呢!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进不是,退也不是。朝中的门阀势力,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被李牧算计了一道,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长孙无忌。 长孙家虽然不像五姓七望那样,是千年的世家,但从龙之功也足以让他们成为朝中新晋崛起的新贵。长孙家的田地也不少,只是没有五姓七望那么多而已。 数目,自然是超了的。若是按照李牧的算法,长孙氏也损失巨大。 可是李牧不按照常理出牌,长孙无忌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清楚的知道李世民对门阀的忌惮,李牧已经铺垫这么好了,李世民不会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会怎么做,已经呼之欲出了。 长孙无忌绝不肯吃这么大的亏,就在李世民的嘴巴张开,刚要说话的空档。长孙无忌终于不再做缩头乌龟,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兹事体大,还请陛下三思而行!” 第519章 敢于尝试 长孙无忌在朝堂之上,多数的时候都是寡言少语。因为以他的身份,有事大可在帮李世民看奏折的时候说,不必当着百官的面冒风险。若是开了口,被皇帝拒绝,对他的威信有损。也正因如此,长孙无忌才给人一种,他要么不开口,开口就能一锤定音的错觉。 但今日,长孙无忌可是没有跟李世民通过气的。所以在他说完话之后,他便一阵后悔,但即便后悔,这些话他也不得不说,若是不说,万一李世民应允下来,那可就是金口玉言,无可更改了。到时候就算能说服李世民,也改变不了什么,难道要让皇帝把说过的话收回去?那皇帝的威仪何在? 所以他必须得说,冒着得罪皇帝妹夫的风险他也要说! 两仪殿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了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君臣二人之间。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也看着李世民,良久,李世民嘴角弯起一丝弧度,若有深意地笑了,随后收回目光,开口道:“辅机言之有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今日朕乏了,明日再议,诸爱卿对此有什么看法,回去也都写个折子上来,散了吧。” 说罢,李世民摆了摆手,自顾走了。 高公公尖着嗓子喊散朝,百官依次退出大殿。 长孙无忌汗如雨下,他注意到了李世民的那一抹笑容,旁人或许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一同长大,他太清楚李世民一举一动的含义了。只有在真正生气的时候,李世民才会那样笑。而且,这个笑容也表示,他已打定主意。今日没有当场下旨,是给了他一个面子,但这件事情多半,已经尘埃落定了! 长孙无忌回头看了眼李牧,他以为李牧会得意,但李牧一点得意的样子没有,正撇着嘴向御史台的人挑衅,平时他也这副样子,今天他还是这副样子。 长孙无忌不禁疑惑,难道这件事真不是李牧所主使?难道这件事是陛下的主意么?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王珪不知何时站到了身旁,长孙无忌收回目光瞧向他,皱眉道:“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国舅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就别争吵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今夜我在府中设宴,国舅……可否赏光?” 由于派系不同,王珪府上的宴会,长孙无忌是从来不去的,王珪也很少会邀请他。但这次不同,李牧、或者说皇帝的屠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无论是哪个派系的,都必须得联合起来,才能与皇权抗衡。 长孙无忌犹豫了一下,道:“好。” 王珪长出一口气,道:“多谢国舅!” 话音刚落,高公公去而复返,道:“逐鹿侯留步,陛下召见!” 还没走出大殿的人都看向了李牧,李牧愣了一下,笑道:“哎呀,陛下怎么又召见我,不是昨天才见过么,真的是……唉,连口气都不让喘呐!”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着,顿时产生了无数的遐想。 这话什么意思?昨天才见过?难道陛下面授机宜?是了,肯定是了! 不少人面色大变!若是李牧与门阀作对,以门阀的能量,他们联合起来,有信心能斗得过李牧这一回。但若是李世民的意思,皇权压顶,可就不是门阀能够掰手腕的了。毕竟,这天下姓李,大唐的百万雄师也姓李! 王珪和长孙无忌二人也听得清楚,脸色更加难看了。尤其是长孙无忌,他有一种预感,这次好像是做了一个错的离谱的决定。长孙氏的一切,都来自于圣眷。失了圣眷,长孙氏什么也不是。而今天的事情,若处理不好,将会让他与李世民的感情产生一道裂痕,裂痕一旦产生,即便后期弥补了,它也会一直存在。 长孙无忌深吸了口气,对王珪说道:“抱歉,忽觉头昏脑涨,今晚的宴会,恕我不能参加了。” 王珪顿时急了:“国舅,刚刚还答应的好好的,怎么……”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不再听王珪的话,大步走出殿外。王珪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今晚的宴会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 太极殿。 来到殿门外,高公公就停下了脚步,示意李牧自己推门进去。李牧瞧了眼高公公,高公公躲避了他的视线,李牧便知道,李世民现在肯定是心情不好。 这种时候,李牧实在也是不想见李世民,咧咧嘴,道:“高公公,咱能不能这样,就说我肚子疼,我、我……” “给朕滚进来!” 高公公耸了下肩膀,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李牧叹了口气,推开殿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地面散落了一地的瓷片,李牧偷眼瞄了一下,摆在桌案旁边的两个巨大的瓷瓶已经粉身碎骨了。李牧不禁有些心疼,这要是有机会穿越回去,就这俩贞观年间的瓷瓶,少说也得价值千万吧,碎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太可惜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李世民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正愁找不到出口,瞧见李牧面色古怪,顿时就冲他来了,怒道:“你是在笑话朕吗?笑话朕,这满朝的文武都想与朕作对,笑话朕管不了臣子,就连朕的大舅子都不与朕同心同德?你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哎呦、”李牧行了个礼,道:“陛下可冤枉死臣了,谁都可能这么想,唯有臣不会——” “哈,你是在说你比他们都忠心?有何凭证!” 李牧强忍着,不让自己用看傻子的眼神去看李世民,摊手道:“陛下,这还用说么,主意是臣想的啊,臣若不忠心,怎么会为陛下想削弱门阀的主意呢?陛下莫不是气糊涂了吧?” 李世民一愣,恍然也觉得自己有点愚蠢,面色有些尴尬。好半天,叹了口气,指了指原本是给长孙无忌看奏折预备的椅子,示意李牧坐下。 李牧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下了,管它是谁的座位,能坐就行啊,站着多累得慌。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朕是生气了,朕能不生气吗?长孙无忌!朕与他……”忽然停顿下来,李世民咬牙切齿,又叹一声,道:“罢了,说什么?唯有心凉而已。这个人变了,他变了呀!”李世民瞅着李牧,重复道:“他变了,你能明白朕的意思么?” 李牧猛点头,道:“臣明白,陛下是感觉到了背叛。不过臣也劝陛下一句,这都是正常的。您想啊,国舅他也不是一个人,长孙氏上上下下也有千八百人吧?就算国舅是一心效忠陛下的,他作为一家之主,总得惦记惦记家里人,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像臣这样,毫无私心,发光发热只为陛下的臣子,真的是不多了呀。” 李世民自动过滤掉了李牧的自吹自擂,自顾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他为了家族考虑,朕不怪他。朕真正生气的地方,是……唉、” 李世民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即便这次损失到了长孙氏的利益,但他应该明白,长孙氏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朕!他忠心于朕,朕还会亏了他么?这里损失的,那里会补给他。而他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朕,坏朕的事情!他变了!真的变了!” “……”李牧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了,有长孙皇后在,只要长孙无忌不造反,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在李世民这儿,最终的结果一定还是原谅他。所以李牧不能给他上眼药,否则必定是里外不是人,还会得罪了长孙皇后。这种蠢事,他是绝不会去做的。 李牧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话题岔开,否则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 “陛下,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臣的不成熟的小建议,陛下以为如何呀?” “朕正要跟你说。”李世民毕竟不是昏君,虽然心中愤懑,却不会影响正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哪有什么闲置的肥田,那些田地虽然不在账目上,但实际上都被门阀大户所耕种。不然那些粮商,哪来的那么多粮食?” 李牧笑道:“陛下,臣怎会不知,当然是装糊涂。臣若不装糊涂,能把他们引入臣的陷阱之中,让他们进退两难么?” “你休要得意。”李世民正色道:“口舌之争,解决不了问题,若是把他们逼急了,真的让那些田地荒芜,天下可就真缺粮了。你可有完备的办法?” “陛下,您尽管放心就是。臣也没想要把田地收回来,臣只是想,让他们按照实数缴税而已。” “缴税?”李世民失笑道:“这怎么可能?他们绝不会承认的!” 李牧故作不解,道:“为何不会承认呢?” “若他们承认了,他们就是犯了朝廷律令,给了朕口实,他们难道傻么?” “唔……”李牧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而是问道:“陛下,若臣有办法把税都收上来,还能让天下的耕地增加一成,陛下可否愿意把这件事全权交于臣来做?” 李世民凝眉,道:“你这是夸口,这不可能。” “陛下,不试一试,您怎知不可能呢?陛下若不放心,要不这样,您不出面,让臣去折腾,折腾好了,就说是陛下的授意,若折腾不好,就说是臣揣度君心,大不了治臣的罪嘛,臣甘愿受罚。” 李世民似乎有些动心,想了一阵,道:“朕不会与你抢功劳,若是事情成了,自会记载你的头上。可若不成,在外人看来,你就是把朕与百官都玩弄于鼓掌之中了,朕就算不想罚你,也必得罚你,你可想好了?” 李牧自信满满,道:“臣想放手一搏!” “好!”李世民见李牧如此信心,也非常痛快,道:“你需要朕怎样配合?” 李牧想了想,道:“陛下称病三日即可,哦,还有一道旨意,就说着令臣核算皇产,这样就可以了。” 李世民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李牧点头,道:“就这么简单,只是有一点需要格外的注意,陛下既然称病,就装得像一点,千万不要见任何人,包括国舅也不能见。不如这样吧,陛下与皇后来臣的山谷小住三日?正好修身养性,放松放松。” 李世民心中暗想,这样也好,每天都能看到李牧,也好掌握事情的进展。但他也没有痛快答应,因为还没跟长孙皇后商量,便道:“此事不急,你先去办事,朕问过皇后,再派人通知你。” “诺。” 李牧告辞退下,李世民看着满地的瓷片,心情更是糟糕。刚想叫小太监进来把地面收拾干净,高公公又进来,小声道:“陛下,国舅求见。” “叫他——”李世民刚想说‘叫他进来’,忽然想起李牧的话,改口道:“让他回去,就说朕身体抱恙。还有,通告百官,朕身体抱恙,急需调理,罢朝三日。” “罢朝?这……”高公公吓了一跳,但话到了嘴边,又不敢说,怕落下一个太监干政的名声,抿嘴把话咽了下去,转身退下了。 李世民拿起笔,亲手写了一道旨意,叫小太监送去了中书省,旋即便离开太极殿到立政殿找长孙皇后商量去山谷的事情去了。 长孙无忌听完高公公的话,面色有些僵硬。 在他的记忆中,这是头一次被李世民拒之门外。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好半天,长孙无忌才回过神。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塞到了高公公手中,问道:“陛下的身体如何?御医怎么说?” “这……”都是明眼人,高公公也不愿演戏,挤出一丝笑,道:“国舅心里头明白,咱家也不说那些搪塞之语了。这回国舅可是办了件错事,陛下龙颜大怒了。再多的话,咱家也不便说,只有一句良言提醒。” 长孙无忌忙道:“请讲。” “这事儿着落在逐鹿侯身上,国舅不妨去找他商量商量?” 第520章 区区薄礼 皇帝召见李牧! 陛下身体抱恙,拒见长孙无忌,传令六部罢朝三日。 有旨到中书省,着令内务府总管大臣李牧,核算、梳理皇产。 一连三个消息,看似没有牵连,却又藕断丝连。让各方势力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不得不猜测其中蕴含的深意。 王珪府上,酒宴正在进行,但面对着满桌的好菜,却无一个人动筷,都愁眉不展地呆坐着。 管家的到来打破了寂静,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王珪知道众人想知道什么,也不拖着,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问道:“如何?” “国舅从宫里出来了,面无表情,有些失魂落魄。咱们在宫中的眼线传出消息,他当时也在殿门口当值,但离着有点远,没有听得太清楚,只听见了一句话——” 王珪拧起眉头,道:“这时候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诺!”管家应了声,道:“好像是说了一句,此事着落在逐鹿侯身上,让国舅去找他商量。” “唉!” 叹气声此起彼伏,王珪摆了摆手,管家退了下去。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王珪一脸肃然,道:“陛下看来是铁了心了,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就不能想想办法?”说话的是太原王氏的一位族老,虽然比王珪年纪小,但按辈分王珪还要叫一声叔叔:“我们五姓七望,同气连枝,难不成让一个毛头小子给制伏了么?王珪,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你若没办法,我这就修书一封,让继嗣堂派人过来料理此事!” “绝对不行!”王珪听到‘继嗣堂’三个字,脸色顿时变了,正色看向说话之人,道:“族叔,我敬重你是长辈,不愿与你有口角。但此事你若擅作主张,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阀主再三言明,长安城中大小事务,皆由我来决断。那我说话,就得算数!” 见王珪发怒了,这位族老也有些惧怕,但转念一想自己是长辈,说几句话又怎么了,不服气道:“你不让我找继嗣堂,那你倒是想出来一个办法呀?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得逞?你对得起祖宗么?” “族叔放心,阀主既然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置,我就会尽己所能,力保家族利益不受损。” “那,老朽拭目以待!” 说罢,这位族老愤愤然走了。其余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王珪,不敢问,但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也让王珪非常的头疼。王珪忽然非常思念王普,王普这家伙虽然孟浪了些,但是这种时候,他总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亲哥哥的一边,虽然不起什么作用,但至少让王珪感觉不孤单。 可是现在…… 王珪叹了口气,对眼前这些只关心自己的田地会不会变少,利益会不会损失的族人,道:“大家都回吧,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若有消息,我会通知。” 一个满脸横肉的年轻人发狠道:“大伯,不如我们派出好手,堵在那厮必经之路上,咔嚓——” 王珪瞪圆了眼睛:“你敢?!谁给你的胆子,竟然生出了刺杀三品军侯的念头来,你是想要造反吗?作死自己死去,不要带上宗族,你这是在给太原王氏招祸!” 年轻人愤然道:“大伯,依我看您就是年纪大,失了锐气了!怕什么来?是李牧那小子狂妄在先,他不识相,我们也没必要惯着他,我偏不信陛下会为了一个毛头小子,得罪咱们太原王氏。咱们可是门阀之首,他算什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山野村——” “啪!” 众人惊呆,说话的年轻人也惊呆了。一向好脾气的王珪,竟然甩手给了他一个嘴巴! 年轻人呆呆地捂着脸颊,懵道:“大伯,您——” “滚!滚回太原去,不要让我在长安城看到你,你这个蠢材!” 年轻人被王珪气势所夺,不敢再直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转身离去。但他眼神中隐藏的愤恨却并没有消散,愈发坚定了起来。 “我再说一遍,阀主有令。长安城大小事务,由我决断。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胆敢对逐鹿侯不利,休要怪我翻脸无情!” 王珪说罢,甩袖离开,只留下一众太原王氏的子弟面面相觑。 …… 长孙无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家中的,坐在马车里,一路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与李世民一起长大的过往,他到现在都难以置信,李世民竟然拒绝见他。更让他浑身冰凉的是,他离开太极宫,转头奔立政殿,竟也被打退了出来。他的亲妹妹,竟然也不见他!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就是多说了一句话,事情还没有定论,怎么就拒之门外了呢?置友情于不顾,置亲情于不顾,长孙无忌真想当面问问这对狠心的夫妇,到底李牧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把他们迷惑成了这样! 回到府邸,下人请安行礼,长孙无忌都充耳不闻,径直回到了书房,呆坐在桌案后。桌案上还摆着昨日宫里送来的奏折,里头有李世民的批阅,送过来是想让他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明明已经宠信到了这等地步,为何眨眼之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古人云伴君如伴虎,诚不欺我也! 也不知呆坐了多少时候,下人们也不敢来打扰。直到天色昏黄,长孙无忌站起来瞧窗外,才知已经过去了半日。愣神之间,竟然过去了四个时辰。午饭没吃,都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 腹中有些饥饿,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有人在么,端些糕点来。” 门外头应了声,但走进来的,却是长孙冲。 长孙冲把糕点放在桌上,束手站在长孙无忌旁边。长孙无忌瞧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长孙冲坐了下来。 “若我没记错,今天你应当是去工部报道吧?内务府的事务繁忙么?跟为父说说。” 虽然心中已被愁绪填满,但儿子的事情,长孙无忌还是非常关注的。 “是、父亲。”长孙冲遭受了大唐技校非人的训练之后,整个人的性格都转变了。就算不在李牧面前的时候,也是一板一眼,丝毫不敢懈怠。长孙无忌也适应了他的新风格,不觉有什么奇怪之处了。 “报道的过程很简单,领了印信,分了值房。随后便是学习内务府规章……” “规章?”长孙无忌喝了口凉茶,道:“那是什么?” “规范内务府官吏行为的准则,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做好了赏什么,做错了罚什么,事无巨细,上头都有。” 长孙无忌哼了声,不置可否,继续吃他的糕点。 长孙冲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接着说道:“中午在食堂吃了饭——” “等等、食堂又是什么?” 连续被打断,长孙冲也不气恼,解释道:“食堂,顾名思义,即吃饭的地方。在工部衙门旁新开了一个大食堂,工部上下皆可在里头用餐。用钱买食券,再用券兑换食物。孩儿中午吃了三个馒头,两碟菜,花费二十六文。” 长孙无忌笑道:“倒也是不贵,只是官吏与工匠一起用餐,颇为不雅。” 长孙冲正色道:“父亲,工匠与官吏都是人,吃饭也不分高低贵贱,孩儿以为没有什么不雅之处。” 长孙无忌瞧了瞧长孙冲,叹道:“李牧这厮,还真是没夸口,确实是一位良师。瞧瞧他都把你教成什么样了,罢了,为父的不是,继续说,继续说。” “午后恩师来了,交代给孩儿一件事。” “哦。”桂花糕很不错,长孙无忌又往嘴里送了一块,随口问道:“你的恩师交给你什么差事了?” “孩儿在内务府皇产局任职,恩师交代孩儿,核算皇产。” “呃!”整块桂花糕卡在嗓子眼,把长孙无忌的脖子都憋粗,脸都憋红了。长孙冲赶紧给他灌水,好不容易才把这块桂花糕顺下去。长孙无忌挡开长孙冲为他拍后背的手,抓住他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什么?李牧把这件事交给了你?” 长孙冲似乎没理解长孙无忌是什么意思,他明明已经说过自己在皇产局任职,只好又重复一遍,道:“父亲,孩儿在内务府皇产局任职——” 长孙无忌抓住长孙冲的肩膀摇晃,瞪眼睛道:“我问你话,你回话!” 长孙冲闭上了嘴巴,好半天,点了点头:“是的,交给了孩儿。” “他竟然交给你?”长孙无忌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交给你?” “他在挑衅于我?” “不,他没有这个必要。” “他想借我之力?” “也不对,他怎知我会倒向哪一边?” 长孙无忌念念叨叨,像是疯魔了一样。长孙冲看到自己的父亲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父亲!”长孙冲迎向父亲的目光,道:“恩师所料分毫不差,父亲是输了。” 长孙无忌拧起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料到我、”长孙无忌难以置信道:“他料到我刚才的言语了?” 长孙冲缓缓点头,道:“所料分毫不差。孩儿本来还不服,现在算是服了恩师。恩师让我转告父亲,不必猜他怎么想。只要父亲心向大唐,长孙氏不会受到损失,相反会乘机崛起。但若父亲一心谋私,此次长孙氏必将损失惨重!” “这是他对你说的话?” “恩师原话,孩儿没有添加一字。” 长孙无忌沉默了起来,过了好半天,他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冲儿,为父问你一句,你是心向大唐,还是心向长孙氏?” “父亲,覆巢之下无完卵。只有大唐更好,我们长孙氏才会更好。若大唐不好,其他门阀世家,或许还有退路,但我们长孙氏,别无他路!” “好一个别无他路!”长孙无忌笑了起来:“好一个别无他路,李牧啊李牧,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你!” “父亲——” 长孙无忌摆手打断长孙冲的话,道:“你不必劝说我,人皆言,识时务者为俊杰。为父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便是应下这一句话。为父永远不会做不识时务之人,如今运势在李牧身上,为父当住他一臂之力。但……” 刚说了一个‘但’,长孙无忌忽然住了嘴,长孙冲正在等他的下文,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便问:“父亲,但什么?” “没什么。”长孙无忌还是决定不说,从长孙冲刚刚的话语中,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长子如今对李牧已是完全的崇拜,现在提醒他,他肯定也听不进去,而且还会让李牧警惕,不如再寻机会。 “明天见到李牧的时候,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明白了。” “孩儿记住了。”长孙冲起身行了个礼,道:“孩儿回去睡了,父亲也早些休息。” “去吧、” 看着长孙冲离开,长孙无忌不禁苦笑了一声。他脑海里忽然晃过一个念头,莫非自己真的是老了么?被李牧压制倒也罢了,自己的儿子是做说客来的,竟然也没能察觉,看来,是真的老了啊! …… 翌日,大清早,李牧刚把院门打开,便被门外的情景吓了一跳。 放眼望去,从门口一直到谷口,都是马车牛车。马车里头坐着人,牛车上头则全是钱。都说财不露白,但眼前排着队的牛车,却好像巴不得让人家看见似的,没有任何一点遮挡,全都是黄灿灿的铜钱。迎着朝霞,熠熠生辉。 最让李牧佩服的是,这么多的牛马在院外,他竟然一点也没听见声响。可见这些‘客人’是多么小心谨慎,生怕打扰了他。 排在第一位的,便是王珪。昨天他散了宴会就来了,排在第一个。过了年他距离八十又进了一步,精力更加不济,在马车里熬了一宿,起色十分不好,但瞧见了李牧,还是努力挤出笑容,从马车下来,便要与李牧见礼。 李牧赶紧扶着,他倒不是多敬重王珪,是怕他一个前趴倒在地上说不清楚。 王珪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当,扶着车辕站稳,与李牧见了礼,指了指马车后头的三辆牛车,赔笑道:“侯爷,您成亲那日,老朽在英国公那头,没能亲自道贺,实在是罪过,补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第521章 误导 “这是做什么!” 李牧紧皱双眉,一副不解之色,道:“我看过喜账,侍中已送过不菲的贺礼了。我这个人,从来都是礼到而不需人到,侍中有些多虑了。礼我已经收了一份,断无再收一份的道理,若传出去,该说我不会做人,吃相难看了。侍中还是回去——”说着李牧冲后头的人喊道:“诸位心意我领了,但请回吧,不要堵在我家门口,这要是让御史台的人看到了,来日参我一本,我可受不起!” 说罢,李牧便要撤步回院,王珪哪里肯让他走,一把抓住李牧的袖子,求告道:“侯爷、侯爷!请听我一言!” 李牧凝眉道:“王侍中,你是越发的无礼了。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大清早堵在我的家门口,贺礼是假,贿赂是真!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如今内务府已经成了香饽饽是吧?谁都想来咬一口!我告诉你,你做梦!前日翼国公求我,让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亲徒弟秦怀道来内务府当差,都被我给拒绝了,你的面子也不好使!快走快走,被人看见了说不清!” 王珪七老八十,哪能敌过李牧的力气,被甩了一个趔趄,但还是死抓着不撒手。李牧使出蛮力跨步进了院子,王珪也被拖着进了院子,门儿关上,李牧回头看向狼狈的王珪,道:“王侍中,到底是什么亲戚呀,让你这样失态?”他瞅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得了,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我卖给你一个面子,你让你的子侄来西山待几天,混一混,我看着安排如何?” 王珪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见李牧还在装傻,差点又背过气去。看着门已经关上了,王珪也不怕谁听见了,深吸了口气,道:“侯爷,我没什么子侄介绍,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我实话你说,你捅娄子了!你彻查皇产,是想要动田地?田地的问题,你当陛下不知么?但陛下又能如何?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你觉得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 见李牧不说话,王珪又加码道:“五姓七望,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门阀之力,就像是一棵大树!你所见的,只是几片树叶,真正的势力在于根蔓!根蔓联结者各方势力,甚至联结者每一个百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若是把事情做绝,你就不怕——” 李牧抬了抬眼皮,笑了,道:“侍中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陛下让我核算皇产,我就去核算皇产,跟田地有什么干系啊?你们怕自己的田地减少,那也别找我啊?这事儿得去跟侯君集大将军说,他可是找我要钱粮呢!” 王珪也是有点太老,脑子转弯慢,脱口而出道:“他找你要钱粮,你给他钱粮就是,提什么田地呀?” 李牧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道:“这不是屁话么?我要是有钱粮,我就给他了。就是因为我没有,我才往外推啊!侍中大人,咱能不能有点默契,非得让我把话说得这么白吗?你这辈子没推脱过事情啊?真是不可理喻!” 李牧说着,打开门把王珪推了出去,道:“陛下让我核算皇产,我自顾做我的差事。田地的事情与我无干,找不到我头上,滚远,再磨叽我翻脸了!” 王珪气得满脸涨红,杵在门口一动不动,一副恨不得与李牧拼命的架势。但过了一会儿,他的面色开始缓和,转为迷惑,忽然大喜,冲着门里头喊道:“侯爷,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懂了!” “我什么也没说,与我无干!先说清楚了,出了事也找不到我的头上!” “明白!明白!”王珪大喊了两声,比李牧更像个毛头小子。他爬上了车,对车夫喊道:“调头回城,快走!” 车夫为难道:“老爷,都堵上了,咱调头也走不了。” 王珪站在车辕上往后一瞅,果然道路阻塞无法通行,急得恨不得插翅飞出去,皱眉想了一下,对车夫道:“去告诉后边的人,老夫有办法解此困局,让他们都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赶紧都回城,来我的府中商量。” 车夫领命便要去告诉,忽然王珪又叫住了他,低声吩咐:“让他们主事的人来!” 车夫跑着传了话,队伍这才头变尾,尾变头,缓缓退出山谷。 李牧趴在门缝瞄着这些人,嘴角不禁弯起一丝弧度,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有王珪这样的好朋友帮衬,简直是想不成都难呐! “夫君,吃饭了!” 白巧巧的声音响起,李牧应了声,小跑着进了厨房。 李知恩为他盛了碗饭,问道:“夫君,今天要做什么?” “今天呐——”李牧扒了口饭,道:“没事儿,要不……咱们去招聘吧,寻几个干活的老妈子,省着你们劳累。” 白巧巧接过话道:“劳累倒是没什么劳累,以前在定襄的时候,这些活儿都是做惯了的,没那么娇气。不过店里缺人手,倒是不得不招些人了,你若没事,把把关也好。” “就这么定了!”李牧痛快地说道:“吃饭,吃完了就走!” 正说着,忽然门吱呀一声,李牧伸头看过去,瞧见了来人,竟是高公公。李牧赶紧抬手打招呼,放下碗筷起身,道:“高公公怎么来了?陛下有旨么?” 高公公笑容可掬,道:“陛下让咱家先过来看看——那个,侯爷不是跟陛下说,想请陛下过来小住几日,这住处之所在,能不能带咱家瞧瞧?” 李牧指了指桌上的馒头,道:“不吃点?” “不了不了,吃过了,侯爷慢用,咱家等着。” 李牧三口并作两口,把饭扒进了嘴里,还没嚼干净,就起身随着高公公走了。 他带着高公公来到东山坡上,这里也有一个小院儿,是这几天才刚刚完工的。 “我开始营建山谷的时候,太上皇跟我说,想来这儿小住,让我给他建一个小院儿。我给他建了,他却说冬天太冷,不爱动弹,要等春天再来。正好,陛下想过来小住,住在这里正合适,不然跟我们一个院儿,陛下就得住客房了。” 高公公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服侍李世民快二十年了,听着这话刺耳。什么叫陛下得住客房?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住客房?作为臣子,应该理所应当的把正房让出来才是啊! 可是这话,他却不会说,犯不着得罪人。 高公公看了一圈,小院儿相比李牧住的那个,要小不少。院子也没有那么宽敞,只有正房三间,左首一个粮囤,右首一个仓库,但有一个小园子,奇怪的是这个小园子竟然是被琉璃罩住的。 高公公刚瞧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特意走进了瞧,伸手摸,才确定确实是琉璃罩住的。顿时惊呆了,能罩住一个园子的琉璃罩,这得值多少钱! “侯爷,这……” 李牧笑嘻嘻道:“我看杂书啊,相传东海有龙王,住的是水晶宫。我不会做水晶,却会做琉璃。瞧瞧这个,这是我花费了五万两白银,为太上皇打造的琉璃宫。”李牧走进了些,指着里头的土豆秧苗,对高公公说道:“瞧见里头的绿菜没?这是一个意外之喜啊!本来我是打算给太上皇住,但试了一下,发现这里头太热了住不得。当时我就想啊,难道五万两白银就白费了么?忽然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这里面这么热,如同夏日一般,那能不能种菜呢?我这么一试,你猜怎么着,能!” 李牧哈哈大笑,拍着高公公的肩膀,道:“你说神奇不神奇,大冬天的,我把绿菜给种出来了,哈哈哈……” 高公公已经懵了,他仔细盯了好半天,才终于确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确实是绿菜,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在眼皮底下发生了! “侯爷……真乃神人也!” “小事小事,毕竟我是谪仙嘛,总得做点凡人做不到的事情,你说是不是?”李牧的语气似真似假,高公公也分不清,这种摸不准的感觉,更加让他确信李牧深不可测,眼眸中的畏惧更深了。 二人从小院儿出来,高公公骑上马,道:“侯爷,陛下与皇后下午过来,您准备准备,咱家这就回宫了。” “公公慢走!” 高公公拨马回城,李牧进了家门,摊手道:“得啦,今天招聘不上了,陛下和皇后要来小住,咱们得准备接驾了。” 李知恩嘟嘴道:“可是咱们店里的人手确实不够了呀,这不是耽误事么?” “有什么办法?人家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牧揉了揉李知恩的脸蛋,道:“乖,不差这一两天的。” “哦。”李知恩应了声,忽然看了李牧一眼,问道:“夫君,要是……我是说,假设,要是让你做皇帝,唔……没大唐这么大,就小一点,你、你想做吗?” 李牧瞧向李知恩,眨巴眨巴眼睛,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道:“不如这样,你做女皇,我给你当皇后。” 白巧巧听着俩人的对话,只当是玩笑话,无奈道:“你们两个呀,别乱说话了,这要是给谁听到了,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又是是非。” 李知恩吐了下舌头,收拾了碗筷去洗了。 李牧也笑了笑,拉着白巧巧的手,送她回房休息,随后便一头扎进工作室,鼓捣他自己的东西去了。 谁也没再提做皇帝的事情。 …… 王珪回到府中,没过多久,便来了不少客人。五姓七望在长安城的负责人全来了,魏征、长孙无忌也都来了。 长孙无忌此番能来,不是存了跟王珪合作的念头,他昨晚已经做出了决断,今天过来便是想知道王珪打算如何做,好透露给李牧,让他有所准备。直到此时,长孙无忌仍然认定了,李牧的目的是田地。 所以在听王珪说了他的推断之后,长孙无忌也陷入了疑惑之中。 难道自己又判断错了?可是昨天李牧让长孙冲传过来的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他的目的确实是田地无疑呀? 长孙无忌又回想了一遍,虽然李牧的话语没有点透,但意思应该是没有猜错才是。若他只是为了兵部那点窟窿,他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这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 可是看王珪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不好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他怕自己说错了话,坏了李牧的事。若点醒了王珪,坏了李牧的事情倒是小事,坏了李世民的事情,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已经让李世民失望了一次,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了。 长孙无忌闭口不言,就像在朝堂上一样。 王珪正口若悬河:“诸位,事情已经很明晰了。李牧这小子聪明的很,陛下找到他,但他不想吃这个闷亏,所以他才使了个祸水东引,泼到了咱们身上。这小子简直是坏透了,但是也没办法呀,谁让咱们都没识破呢?如今他以田地为要挟,想要逼迫咱们就范,诸位有什么好见解,不妨说出来,大家一同想办法,如今可不是一家的事情,咱们得摒弃前嫌才是。”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赵郡李氏的负责人李应开口,道:“侍中,您说的意思,咱们都听出来了,莫不是想让咱们凑份子,把这个窟窿给堵上吧?恕我直言,这恐怕是不妥!” “为何不妥?”王珪不解道:“如今事情已经明朗了,不堵上这个窟窿,就得搭上田地,田地可是长久之根基,钱财都是浮物,哪个多,哪个少,这还有争议么?兵部的那点钱,看似不少,但分摊到每一家的头上,其实也没几个,一家出个几万贯,买一个平安,窃以为划算。” 有人喊道:“这不是钱的事情,几万贯,咱们谁也不差,但若这次听了他的,被他要挟了,就不怕有下一次么?我还是觉着,得跟他掰掰手腕!不能叫他小瞧了!” 第522章 导演 “崔家子!”王珪看向说话之人,嗤笑道:“就凭你,也配说与李牧掰一掰手腕?他做下的一件件事情,在座之人有目共睹!此子,乃天骄也!岂是常人?汝不自量力,也要考虑宗族,祸从口出的道理,难道还需要老夫教你么?” 被训斥的崔家子弟不敢与王珪对骂,但也不甘受辱,愤愤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王珪并不把这个小角色放在眼中,再度看向众人,尤其是魏征与长孙无忌这几个说了算的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王珪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那便是认吃亏。在他看来,与李牧斗的风险已很大,何况背后还站着一个皇帝?王珪的内心深处,对李世民是惧怕的。当年的天策将军神勇无敌,玄武门之变血染宫门,让王珪记住了李世民的狠辣与无情。现在的李世民,就像是一只被‘明君’二字束缚了爪牙的猛虎,看似畏首畏尾,但需知道,猛虎毕竟是猛虎,若真正激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长孙无忌没有表态,令人意外的是,魏征却点了点头。朝中一共三大势力,王珪代表一方,魏征也代表一方,二者的势力加起来,便占据了五姓七望的六支,此次事件涉及到田地,对他们的影响是最大的。长孙无忌的同意与否,占比非常小。 魏征既已同意,此事便可定下来了。王珪甚至不需要去问长孙无忌的意见,勋贵占比的那点儿,太原王氏出了也没问题! 王珪本以为说服魏征会非常难,万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大喜。怕魏征改主意,当下拉着魏征往外头走,口中喊着‘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上了马车便直奔侯君集的府上。其他人见主心骨都走了,事情也已经定下来,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都各自叹息着,三三两两地回家去了。 长孙无忌也是一样,他上了马车,便唤来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便奔工匠坊找长孙冲传递消息去了。长孙无忌也没回家,而是转道去了皇城吏部坐堂,越是在这个时候,他对自己的职司便越不能懈怠,如此才能让李世民看到他的用处,慢慢的气也就消了。 王珪的府邸,与侯君集的府邸距离不远,马车行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侯君集正坐在书房里头,盯着半个时辰前一个小孩儿送来的锦囊发愣。他活了大半辈子,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正睡午觉的时候,管家来报,说是有个小孩拿砖头砸门,被抓住了又大喊是来替逐鹿侯送信的,非得要十两银子才肯把信交出来。 侯君集视财如命,怎么肯给?但想到是为李牧送信,便又犹豫了,最终还是让管家拿了钱给了小孩,换了这个锦囊。 打开锦囊,里头有个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多要一倍,给我的!” 侯君集纳闷,这是啥呀!要什么?要人?要钱?要物?就写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打哑谜吗? 百思不得其解,侯君集便一直呆坐着。直到管家又来报,说王珪和魏征登门。侯君集这才琢磨出点门道,赶紧把纸条撕碎,命管家大开中门,亲自到门口把二人迎了进来。 大唐的朝堂之上,文武殊途。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文臣武将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侯君集升任了兵部尚书之后,他便是朝堂武将名义上的领袖了,跟文臣的关系便更僵了。几乎没有文臣登他的门,今天魏征和王珪联袂而来,让他觉得十分有面子,甚至有点蓬荜生辉的感觉。 侯君集平时是不喝茶的,但为了待客,他特意吩咐管家去沏了茶,还把会客的地点安排在了书房,极力向文臣的做派靠拢,给人一种东施效颦之感。 魏征最是看不惯这样的做派,脸上已经有了不悦之色。王珪瞧出来了,连连对魏征使眼色,今天登门是商量事情,有求于人,就算再怎么看不惯,也只能忍耐了。 魏征说话不喜欢绕弯子,闲谈不过几句,便直奔主题了。作为参与过预算讨论的人,三人都清楚地知道兵部的缺口是多少。魏征张口便提出,只能给五成,这是在唱红脸,王珪把话接过去,说最多能给到七成,这是在唱白脸。这是俩人在来的路上,商量好的计策,正常情况下,若没有李牧给的纸条,侯君集听说能有七成,百分之一百会欣然接受,这也是俩人料定的事情。 但现在,却不能如他们所愿了。 侯君集虽是一介武夫,脑子不是那么太够用。但能被李世民任命做了兵部尚书,也是有几把刷子的,再加上李牧的提醒,对事情的情况已是了然。文臣一向自视甚高,既然能登门,必然是没办法了,否则这俩人肯定不会来。虽然侯君集并不知道,李牧是用了什么手段,但他清楚,此时就是绝佳的机会!敲竹杠的机会! 看着这俩人唱戏似的,变着法的忽悠,心中只有冷笑。暗道,这帮文臣果然奸诈,若没逐鹿侯的提醒,险些让他们给骗了。 侯君集并不搭话,等着俩人把话说完了,没词儿了,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茶了,才端起茶盏学着二人的样子抿了一口,悠悠道:“二位既然如此坦诚,那我也不妨说点实话。年前做预算的时候,六部合议,摆明了就是五家合起来欺负一家,为啥?因为你们五部都是文臣,而兵部是武将,文武之别,咱们就不多谈了。我这人也是笨嘴拙舌,实在是争辩不过,以至于兵部在预算上吃了大亏,不但没多得,反而还比往年少了!” “今天二位来,既然说起了这预算的事情,那我便直言了。兵部真正的缺口,要比现有的缺口多出一倍!若是二位有意帮忙,那便按着这个数来,若二位不愿意帮忙——” 侯君集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只能是听逐鹿侯的建议,让府兵种地去了!” 王珪见侯君集这样说,登时有些急了,道:“侯君集,你不能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你知不知道,这些钱不是民部出,而是、而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魏征拉了他一把,道:“还说什么,明显已经通过气了,这个数是李牧定的,跟他说没用!” 侯君集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还说魏公看得清,我也不瞒着,我确实是得了逐鹿侯一个锦囊,才要了这个价钱。答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情,我只管传话就是。反正,兵部就要钱,其他的,也谈不出什么。” 侯君集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见了月亮了,道:“时候不早,二位若不嫌弃我府中食物粗鄙,不妨留下小酌几杯,正好有逐鹿侯亲手酿造、送我的好酒,还剩下几坛,味道与酒坊买的不一样,我平时都舍不得喝,今天就打开一坛,招待二位。” 魏征起身,拉上王珪,对侯君集道:“两倍确实太多,即便答应,也不是我俩能做主的事情,需得商议一番,明日给将军一个答复,先告辞了。” 侯君集也不留,道:“我送二位。” 三人来到府门口,作别,忽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府门两侧的卫士立刻拔出刀,侯君集挥了下手,卫士把刀收了回去。侯君集看向来人,大喝道:“来者何人?城中快马急奔,不知罪么?” “报——” “报大将军,陛下在逐鹿侯山谷遇刺,幸有逐鹿侯拼死相护,只受轻伤。刺客五人,皆已抓获。程大将军已带兵去山谷护卫陛下有旨,命大将军带兵保护太上皇,控制城中百官与门阀、世家嫡系,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听到这话,魏征与王珪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魏征更是冷汗直冒,脱口问道:“陛下受伤了?逐鹿侯呢?陛下为何在山谷啊!” 军士不答,只冲侯君集拱了拱手,便又上马去下一站传令去了。 侯君集转过头来看向王珪、魏征二人,作为两军阵前护卫李世民九死一生的头号大保镖,侯君集听说有人胆敢行刺,出离愤怒了。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右手二指轻轻挥了一下,只见从门里不知何处涌出了数十兵士,把王珪和魏征的车架围了个严实。 “二位恐怕走不了了!” ……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之前,天刚擦黑。李牧升了一堆篝火,支起来一个烤肉架子,架子上头是一只羊,用他在突厥大营给突厥人做厨子的时候学习的‘胡法’腌制好了,正架在上头熏。 油脂滋滋地冒出来,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滋味。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与李牧一家都围在篝火旁边,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弯刀,等着肉熟,好从上头片下来吃。 李牧撒了一把茴香到上头,火苗窜了一下,味道愈发的浓了。 李世民咽了口口水,不耐烦道:“还得多久才能吃啊?朕征战四方时,都是带着血丝吞的,烤的太熟了不成,肉就老了,现在就差不多。” 说着话,刀光一闪,片下来一大块肉,正要往嘴里送,余光瞥见长孙皇后看过来,抿了抿嘴,把肉切了小块,分到长孙皇后盘子里一半,挤出笑容道;“皇后先尝。” 长孙皇后把盘子推回给李世民,道:“臣妾还是喜欢吃熟的。” “那朕就不客气了!”李世民等的就是这句话,端起盘子就要往嘴里送,忽然高公公出手如电,拦了李世民一下。李世民怒视过去,喝道:“高干,你干什么?!” 高公公伸手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吞到了腹中,赔笑道:“老奴替陛下试试毒。” 李世民都懒得骂了,伸手一指:“滚远!” “欸、”高公公悄无声息地滚远了,李世民终于如愿以偿,把一大块羊肉都吞到了肚子里。 李牧瞅着李世民吃,脑海里只有俩字,野蛮。这羊肉能有五成熟啊?吃了也不怕闹肚子么? 李世民吃了肉,又拍开一坛酒,咕咚咚喝了几大口,打了个酒嗝儿,脸色有些微醺了。他把酒坛子搁在一边,看向李牧,道:“你小子今天真是让朕开了眼界了,好啊,那么大一个琉璃宫,五万两。再看看你这小院儿,窗户都是琉璃的,那叫一个透亮!好东西都自己使用,从来也不想着朕!真是好臣子,朕的好子侄啊!” 李牧在篝火下头添了一块木头,道:“陛下,物欲令人腐化,腐化就会堕落。陛下是要做明君的人,怎能堕落呢?这种苦难,还是让臣来,臣没有大志向,这辈子也不想青史留名,偶尔享受一下自己的发明创造,也是无可厚非嘛。” 李牧看了眼长孙皇后,又道:“再说了,臣也是为陛下考虑。陛下您想,琉璃窗是好,但它也贵呀。就算臣给陛下算成本价,您那个太极殿要是拢共换下来,怎么也得个八万两。” “八万两,内帑支付不起?” “倒是支付的起。”李牧摊手道:“可不能这么干,太极殿换了琉璃了,您让皇后怎么办?立政殿要是也换了,以皇后仁爱的个性,肯定不会忘了还有四位贵妃,四位贵妃都换了,还有那么多才人,全换……也换不起啊,所以还是别换了。” 长孙皇后听得笑了起来,道:“你呀,就是这张嘴,不过说得也在理。宫中也没有琉璃窗户,日子也照样过,这种东西不是必须之物,耗费颇多,不如把钱花在更有用的地方。” “皇后所言极是。”李牧附和着,绝口不提自己。 李世民叹了口气,有些闷闷不乐。今日看了李牧的山谷,他惊讶于李牧之才,又介意李牧有很多事瞒着他。但偏偏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令他发堵。 还有就是李牧刚才与他说起的详细计划,有点让他受挫。李牧的计策,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想到,这种智商被碾压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的难受。 李世民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李牧,你说的刺客怎么还没来?不是记错了时辰吧?” 第523章 怎么没按剧本来?! 李牧也瞅了眼天色,道:“按时辰来说,也差不多了,还有一刻?应该快了。不行,我得吃两口,不然一会儿没得吃了。”说着话,李牧也割下了一块羊肋,分了三份,先给白巧巧,再给李知恩,还细心地帮她们吹凉。此时羊肉已经有七分熟了,正是好吃的时候。 长孙皇后见了,也不禁食指大动,伸手指了一下,李世民只好也学着李牧的样子,割下一块羊肋,帮长孙皇后吹吹。 就在李世民撅着大嘴吹风的时候,忽然北边传来脚步声。李世民耳根动了动,领兵作战十余年的经验告诉他,自谷口奔来十匹马,距离不过二里,而且在迅速的接近。 李世民不禁皱眉,瞧向李牧,道:“你找的这是什么人?还能再假一点么?这么明显的刺杀,朕也会中计?” “哎呦,陛下您说您挑这个做什么,原本就是演戏而已。” “哼!”李世民嘟哝着,把羊肋切开,递给长孙皇后。此时高公公不知从哪儿又飘了出来,来到李世民跟前,道:“陛下……” 李世民知道高公公要说什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不用这么紧张,没听李牧说么,演戏而已。” “可是陛下……” 李世民挥起弯刀,割下一只羊腿来,丢给高公公,道:“去吃,堵上你的嘴!” 高公公无奈,只好拿着羊腿退下,又隐没在了阴影中。 马蹄声越来越近,来到门前也未停歇。李牧也吃完了一块羊排,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对白巧巧和李知恩道:“夫人,你们扶着皇后进屋躲躲,来的都是些江湖草莽之辈,不能让他们窥见皇后凤颜。” 这一记马屁算是拍在了李世民的心坎上,罕见地赞许道:“算你小子会说话。” 长孙皇后却不怎么想走,她出身名门,十三岁就嫁给了李世民,对于‘江湖人士’只是听说过而已,从来也没见过,心中颇为好奇,想要留下来看看。但身为皇后,这样的话也不好开口,无奈还是跟着白巧巧和李知恩进了屋。 进了屋她才发现,其实在屋里也不妨碍她看,这窗户是琉璃的,透亮着呢,一点也不遮挡。 砰! 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得粉碎。两骑闯了进来,只见马上之人,黑巾蒙面,手拿利刃,倒挺像是那么回事儿。 李世民赞许地点了点头,对李牧道:“瞧着还行,挺有架势!” 李牧一脸肉疼,抓起篝火里的一根木头扔了过去,骂道:“你们这群天杀的,差不多就行了,撞门干什么?知道这门多少钱么?这可是跟皇宫里头的殿门一样的木料,工部堆料场就剩下这么一块,有钱都没处买去!” 李世民瞠目结舌,皱眉道:“好小子,你敢用僭越之物?” 李牧自知失语,赶紧赔笑解释:“就剩一块儿了,也干不了啥……” 俩人这么旁若无人的聊天,显然把闯进来的几个人看得呆了。为首二人面面相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干嘛来的,赶紧聚拢精神,目露凶光! 李牧瞧着把头的人瞪眼,不禁好大不高兴,骂道:“咋,骂你几句不高兴啊?来来来,你把面巾扯下来,我看看你谁?” 为首之人冷笑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行!逐鹿侯李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一声喝罢,举刀便砍,直奔李牧的脑袋削去。 李牧有点蒙,他没与人实战过,而眼前挥刀砍过来的人,分明是个练家子,出手如电!危机关头,还是李世民反应了过来,他行伍一生,对危险的感知尤为敏感。此人一出手,他便感到了杀气,这绝不是演戏的样子。 电光火石之间,李世民用割肉的弯刀出手拦了一下。但弯刀怎能与横刀相比,瞬间被挑飞了,但横刀的攻势也被挡偏了,擦着李世民的手腕划了一道。 鲜血从李世民的胳膊上流淌下来,李牧这才意识到事情出了茬子。 来人哪认识李世民,见有人出手,冷笑道:“胆小如鼠,还雇了个护卫?好,今日小爷便送你们一道走!” 说罢,带领一人攻向李世民,队伍中又分出俩人,奔向李牧。 “救命啊!!” 李牧扯着脖子喊了一嗓子,响彻山谷,拉着李世民往他的工作室钻,里头虽然没有什么机关,但至少有铁锤,可以抵挡一阵。而且此举也可以把贼人的视线引开,让他们不至于注意到正房里面的三个女人。 “咻——” 一声破空之声响起,只见李牧身后追杀之人莫名倒在了地上。他的后脑脖颈处出现一个血洞,像是针扎出来的一个孔。李牧把李世民推进工作室,回头看了眼,原来是高公公发出的暗器,兴奋叫道:“好!多扔几个,扎死他们!” “保护陛下!” 高公公断喝一声,从房顶飘落,拔出腰间的软剑,拦住追杀李世民的两人,又趁乱发出一针,扎瞎了一人的眼睛。剩下的六个贼子见状,全都一拥而上,高公公独斗九人,瞬间陷入了苦战。他的身手虽然远高于单个贼人,但双拳难敌四手,挡得住一面,挡不住八面,勉强支撑尚可,却也无力再击杀贼人了。 李牧此时也钻进了工作室,李世民捂着受伤的手腕,气急败坏道:“什么情况!这些人不是你安排的?” 李牧丢给李世民一件堆在角落的皮甲,然后翻出诸葛连弩的部件,手忙脚乱的组装:“陛下,这很显然啊!还用说吗?” “那他们是谁!” “谁狗急跳墙就是谁!” 李牧已经组装好了一个诸葛连弩,抓起一个箭匣塞进去,趴到窗户旁边,冲外面喊道:“高公公,上房,我射不准!” 高公公抽身一看,二话不说,拨开袭来的刀枪,纵身上了房顶。李牧见他脱离战斗,扳机一扣,连弩如同机枪一样,乍眼就射出去了一匣。 李牧见还有人站着,赶紧又扣上一匣,嗖嗖嗖嗖—— 还有人站着,又是一匣,嗖嗖—— 连着三匣箭射出去,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李牧是个瞎逼,他也能射中了。看着视线中没有比窗口还高的人了,李牧长出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李世民比他要镇定得多了,他这辈子征战无数,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他甚至还有心情瞧一瞧连弩,刚刚他看李牧射箭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不同之处,这一把连弩,比他亲自试验的那一把,后坐力已经少了很多了。否则李牧拿来射箭,他肯定坚持不到第三匣。 重点是,这把连弩,换箭匣的速度是真的快。不用多,若是有一百把这样的连弩,再配上无限的箭矢,守在关隘处,一万骑兵也奈何不得。 李世民欣赏了一阵连弩,看着李牧还瘫软在地上,踢了他一脚,道:“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这点阵仗就怕了?” “臣、臣不是怕,臣胳膊麻了。”李牧面色煞白,他确实不少怕,他是后怕!今天李世民是没事儿,这要是死在这儿了,不但他完蛋,他的全家,白巧巧,李知恩,还有他没出生的孩子,老娘,老丈人……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都得给李世民陪葬!” 李牧一阵无名火起,奋力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院子里吼道:“还有活着的吗?出个气!” “哎呦……”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没人回答他的话。 高公公从房顶落下来,冲到李世民身边,看到他的手腕在流血,眼泪奔涌而出,哭道:“陛下,陛下您受伤了——老奴万死!”说着要跪,李世民把他拽住,道:“看看皇后!” 长孙皇后带着白巧巧和李知恩从屋里出来,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慌张,仅有一丝愠怒。她扯下裙摆的一片布,为李世民简单包扎了一下。看了正歇斯底里猛踹贼人的李牧一眼,拉住李世民的手,没有说什么。 这时,数十人狂奔过来。为首之人,正是独孤九。 独孤九带人跑进院子,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也有些懵了。他跑到李牧身后把他抱住,李牧挣扎不开,这才停下了踢打。 “我差点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李牧回头看向独孤九,吼道:“陛下也差点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大哥,我……对不起,我是按照你的要求,准时——” “对!你准时!我的错!” 李牧吼了一嗓子,挣脱开独孤九。他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平复下来,指了指地上哀嚎的贼人,道:“看看还有几个活的,找人给他们包扎伤口,千万别让他们死了!竟然敢行刺陛下,我跟他们没完!” 李世民看着李牧这副样子,差点笑出声来。再怎么天赋异禀,毕竟还是个孩子呀!瞬间找回了不少自信感,道:“别提朕啊,他们摆明了是奔你来的,朕这算是误伤。刚才还是朕救你呢,算不得你忠勇。” 李牧看向李世民,两腮鼓得像蛤蟆似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您怕门阀么?” “呃……”李世民犹豫了一阵,支支吾吾道:“朕是皇帝,怎么会怕,只不过……” “没有只不过!”李牧打断李世民的话,道:“若陛下不怕,请陛下支持臣。这次臣要扒他们一层皮,若此事能成,两年之内,臣给陛下一支万人骑兵!” “两年?” 李世民记得李牧说起过,若是稳步发展,少说也得五年。如今李牧却说两年,可见他是真的给气着了,而且,扒的这层皮油水不少。 但这件事,李世民却不能迅速决断,因为牵扯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僵持的时候,长孙皇后忽然说话了,道:“李牧,你有信心吗?” “臣必胜,不胜则死!” 长孙皇后看向李世民,道:“陛下还在犹豫什么?李牧奉旨办事,门阀世家等却派人来刺杀他。此等目无王法之辈,若不惩治,以后陛下的圣旨,还有人在意么?谁为陛下办事,谁就得死,陛下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李世民看向自己的皇后,心中惊讶无比。在他的印象之中,自己的皇后是最能隐忍之人。但今天,她却一反常态。若说是被门阀世家的这次举动给气着了,李世民觉得说不通。难不成,她觉得李牧这小子能成? 李世民思忖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朕在山谷养病期间,遇刺负伤。逐鹿侯忠勇,护朕周全。传旨,宿国公程咬金速带兵护驾,兵部尚书侯君集保护太上皇,戒卫全城,所有人不得出入,百官不得离府,门阀、世家、大族、皆严查。” 李世民说罢,停顿了一下,又道:“高干,回宫一趟,把朕的佩剑取过来,拿给李牧。” “陛下,这……” “去拿。” 李世民看向李牧,道:“朕只给你三天,三天之后,若事情没个结果……就按你说的办。” 李牧郑重点头,他明白,李世民的意思是,若三日之后事情没个了断,他就得死,否则堵不上悠悠之口。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他必须得赢! “走喽,回去睡觉!”李世民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出小院儿,去了李牧为他准备的“琉璃宫”。 独孤九立刻派出一半的锦衣卫跟了过去,李世民绝不能再出一点纰漏。 李牧深吸了口气,面色肃然,好半天,拍了拍独孤九的肩膀,没有说什么,擦肩而过,拉着妻妾的手进了屋。 白巧巧和李知恩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尤其是白巧巧,她还怀着身孕。 韦福在人群里,把所有讯息都收入眼底。看着李牧转身,他凑近独孤九,小声道:“镇抚使,属下轻功尚可,替镇抚使回城传令如何?” 锦衣卫中,除了独孤九之外,就属韦福的轻功最好了,确实是最好的人选。独孤九点点头,道:“先去宿国公处报信,护卫陛下周全要紧。 “属下明白!” 第524章 各方反应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天子流血,自然也要有人流血。 长安城的街道,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兵卒占满了。每一条坊道,都布满了铁甲,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肃杀。 这样的气氛,唤醒了长安城百姓同样的一段记忆。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冷的夜晚,这座城里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无数兵卒占满街道,像石刻的雕像一样伫立。他们凝望着朱雀大街的尽头,等待着大唐帝国下一任王者的诞生。 现在的皇帝,就是当年的胜者。 可是这次是为什么呢?当今圣上春秋鼎盛,坐拥百万雄兵,四边无人敢犯,又是何人如此大胆,敢于挑衅皇权? 百姓们心中好奇,却没有多少惧怕。 百姓么,谁当皇帝,他们都是百姓。没有一个皇帝会跟百姓计较,别说是换了个皇帝,就算是换了个朝代又如何?这天下泱泱,今儿姓嬴,明儿姓刘,后天姓李,对于一个百姓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百姓,就像是戏台下的看客。看着台上的人,唱念做打,比比划划。铁打的戏台,流水的戏子,看客还是看客,没人会真个放在心上。 但有些人,他们无法置身事外。因为这些人不是百姓,谁当皇帝,对他们很重要,非常的重要! …… 程咬金吃饱喝足,正要安寝,但右眼皮一直跳,搅闹得他睡不着觉。坐起来,皎洁的月光映入室内,照的一片通明。他的两把板斧,挂在墙壁的架子上,在月光的映衬下,除了斧刃,其余的部位像是落了一层灰。 程咬金披上衣服,把斧子从架子上拿下来,轻轻擦拭了一下。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这把斧子已经有五年没有饮血了。上一次死在斧下之人,是李元吉手下的一名校尉,在那个血色的夜晚,他为了解救困在重围之中的李世民,把那人劈成了两段。 “老伙计,我知你心意,可是……我已老了,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你征战沙场——” 程咬金喃喃自语,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程咬金横眉竖目,拎着斧子来到院中,喝道:“出了什么事,人呢?来人!” 管家匆匆跑进来,高喊道:“公爷,陛下有旨到!” 入夜来旨,程咬金心知必不是小事,立刻道:“速请!” 韦福来到院中,来不及施礼,道:“禀宿国公,陛下城外山谷遇刺负伤,传旨国公领兵护驾!” 程咬金蹙眉道:“你是何人,有何信物?” “属下内务府锦衣卫,信物在此。”韦福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李世民随身之物,程咬金接过手中,仔细辨识了一番,又问道:“陛下在哪里,行刺者可伏诛?” “陛下在城南逍遥谷养病,贼人趁虚而入,幸有逐鹿侯拼死相护,才得以周全。贼共十人,四死六伤,现正在审讯。” “逐鹿侯?李牧?”程咬金皱眉寻思了一下,哼了一声,道:“这小子好厚的脸皮,明明是找他的,陛下遭了误伤,还成了他拼死相护了!罢,事已至此,怎少的了我老程——家将何在?!” 管家、门房等听到这话,抬手撕掉了外袍,露出里头的皮甲来,梗着脖子吼道:“末将在此!” “擂鼓,点兵,出城护驾!” “遵令!” 二人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狂奔而出,程咬金看向韦福,道:“你只来我这儿传令么?陛下还有其他旨意么?” “回国公,还有一份旨意是给侯大将军的。” “侯君集……”程咬金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道:“去吧,我派一队亲卫护你,不要误事。” “谢国公!”韦福行礼告退,程咬金掂了掂手里的斧子,抬头看了眼挂在高空的月亮,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清冷的月色不知何时竟映出了一道红边。 …… 韦福带着程咬金的亲卫出来,急奔到了朱雀大街,他假装忽然想起一件要事,把传令的事情交给了程咬金的亲卫,自己则脱离开来,施展出轻功,穿房跃脊,来到了王鸥的宅邸。 今夜不知怎么,往日早早就睡的胖达,怎么也哄不睡。王鸥因此烦恼,就在这时候,韦福来了。王鸥不想让胖达看到韦福,隔着门,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禀告圣女,皇帝遇刺!” 王鸥的心登时揪了起来,他知道李世民去了山谷。下午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出城的时候,有眼线来报给了她。皇帝在山谷遇刺,岂不是说李牧也有危险? 王鸥急声问道:“逐鹿侯如何?” “侯爷无恙,皇帝手腕负伤。” 王鸥这才松了口气。 隔着门,韦福也不知王鸥是什么反应,只好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完完全全地复述了一遍。 王鸥一遍抚摸着胖达的毛,一边听韦福的叙述,眼眸之中的冷色渐浓,浑身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瞳孔竟然变了形状,三分不像人眼,七分倒像是蛇眼,胖达瞧见了这一幕,吓得把脑袋拱进了被子里,再也不敢露头了。 “你是说,刺杀皇帝本是假,刺杀我的夫君才是真么?” 韦福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答道:“属下,猜、猜测。” 屋里沉默良久,忽然,韦福听见了一丝极小的声响,他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处,赫然发现,从房梁上游下一条约两寸长的小黑蛇,它是那样的黑,如夜一般的颜色,完美的隐藏其中,若不仔细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它。 韦福认出了这条蛇的来历,本能地浑身紧绷了起来。虽然这条小蛇只有两寸长,凭他的身手,抬脚就能踩死,但他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小蛇沿着他的裤筒钻了进去。 “带上它,问出刺客的来历。胆敢刺杀我的夫君,无论是谁,都不可原谅。” “必须付出代价!” …… 天上人间。 升降机吱呀的运转向上,李有容端了一盏茶。 “咚咚!” “进来吧。” 李有容推开门,端茶进了屋,看到李渊站在窗边,窗开着,风吹进屋里,使得屋里的温度非常的低。 李有容把茶放到旁边,拿来熊罴大氅为李渊披上,束手站在旁边,没有多说任何的话。 窗外传来校尉呵斥士卒的声音,显得非常嘈杂。但李渊却没有一点儿惊讶的神情,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一刻钟之前,侯君集来到,带来了消息,也带来了兵。 天上人间周围,士卒超过千人。四周都站满了,里头也站满了。出了李渊就寝的五楼,全都站满了士卒。 人多,难免嘈杂,所以才有校尉呵斥,但他们这样,反而更嘈杂,令人心烦。 李渊指了指窗外,道:“五年前你父亲死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差了点雨,我记得那天下雨了。” 李有容不说话,她不是李建成的女儿,只是借用了这个身份而已。她不知道这种场合下,她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是幸灾乐祸,还是愁肠百结。 她不知道怎么做,只能让自己没有表情。 李渊转过身来,看向李有容,见她没有表情,叹了口气,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见景生情,净说些不该说的话。有容,皇爷爷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恨你二叔。他们兄弟的事情,跟你没有干系。你爹也没养过你,你也犯不上为他背负仇恨。我只是想告诉你,五年前,跟现在差不多。” 李有容从李渊的脸上,看到了担忧,她不禁想,这个老人是在为自己儿子担忧么?他是想起了李建成,还是在担心李世民? 犹豫了一会儿,李有容开口道:“二叔,不会有事吧?” “他这辈子啊,身经百战。”李渊竟笑了,不答反问,道:“孩子,你这段时间也读了不少书了,你可曾在书里看到,一代豪杰,一代枭雄,是被馒头噎死的么?” 李有容摇了摇头,心里暗想,就算是被馒头噎死,史书中又怎么会记载这种事情? “英雄即便末路,也不会死在宵小之手,更何况这回,也不是冲他去的。” 李有容不解,脱口道:“不是冲着二叔,难不成是冲着李牧?” “可不就是么。”李渊关上窗,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李牧这小子,太急切了些,竟想动那些门阀世家的根本,狗急跳墙了。” 毕竟是终结乱世的一代雄主,对门阀世家的了解,李渊还要胜过李世民一筹:“不过,李牧这小子也不是好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不报复,看着吧,就在这几日,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皇爷爷觉得他能成么?” “成与不成,在天意,在时势,在气运,更在人为。我平生阅人无数,李牧是最特殊的那个,他若不成,谁也成不了。” 李渊把茶盏放下,道:“你也歇着吧,不用管那些兵丁,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嗯。” 李有容应了一声,端着茶盏下了楼,心里却在想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李渊看似回答了,但又好像没回答,李牧到底能不能成,她真的很想知道。 …… 侯君集接到旨意后,便把自己的府邸做了临时的监牢,带着家将亲兵,率领着左右屯卫,先是封锁了东南西北所有城门,然后戒严了所有街坊,接着,开始了挨家挨户的缉拿逮捕。 三省六部,侯君集管不到,他也有办法,他把消息通知了,然后派兵‘保护’一路送去了山谷。王珪、魏征也在其中。至于官阶比他小,又是门阀、大族、世家背景的官吏,那就不好意思了,只能是暂时请到府里喝茶了。 不是没有顽抗的,但当屠刀举起的时候,聪明人还是都选择了放弃抵抗。侯君集打仗是出了名的一根筋,有勇无谋,简单来说就是,我老大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他的老大是李世民,李世民让他抓人,他会忠实地把这件事做好,谁要敢反抗,他正好砍几个脑袋,凑一凑军功。 王珪和魏征在马车里,在一队兵丁的‘保护’下,乘着夜色向山谷去。王珪此时满脸的生无可恋,收到消息之后,他觉得自己活不成了,不但他活不成,太原王氏也是灭顶之灾。 领头之人,竟然姓王。这是他豁出好大一张脸,才从带队的校尉口中套出来的话。他现在只盼着,这校尉是胡诌的,万一是真的,那可真是大祸临头了。 不但有快马从身旁掠过,王珪放下帘子,对魏征道:“这是李牧的阴谋!” 魏征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对这样的词儿还有用么?你说是就是?我说是就是?如今陛下负伤,刺客已经抓住,活口有六个!陛下会信你还是信李牧?现在只能求神拜佛,六个活口里头千万不要有各家的子弟,但凡有一个,就是灭顶之灾!” 王珪颤声道:“陛下不会不考虑的,他若对门阀动手,天下必乱!” “陛下是开国的皇帝,四方征战,死在他手里的人,何止千万。你忘了五年前?惹急了他,他什么做不出来!他会在乎乱吗?兴许,乱起来才合他心意!” “不、不可能!”王珪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颗稻草,拽着魏征的袖子,道:“陛下不可能不在乎,他若动手,山东各大族必反,他难道会把人全杀了?” “全杀到不可怕,可怕的是……”魏征看向王珪,一字一句道:“不知道会杀谁!” 王珪脸色惨白,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魏征冷声道:“我来问你,行刺皇帝,是何罪名?” “罪不容恕,诛九族!” “陛下仁慈,只诛首恶。各家会如何选择?” “这……”王珪只是蒙了,不是傻了,魏征少加点拨,他便想通了。李世民轻易不会与门阀开战,但门阀更不愿意与皇权开战。若是鱼死网破,说不得就得拼命了,但若网开一面呢? 身为门阀子弟,王珪太了解门阀是怎么回事了,门阀并不是铁板一块,相反,门阀是一盘散沙。若李世民网开一面,门阀一定会选择舍弃一部分人,给李世民一个交代。 而这些被舍弃的人,必死无疑! 第525章 主意已定 白巧巧有孕在身,不宜受到打扰。审讯之事,便没有在小院儿进行,而是拖到了距离小院儿很远的树林中。无论死的活得,都绑在了树上,一棵树绑一个,任凭他们哀嚎。 李牧把自己的摇椅搬了过来,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借着月色打量这群人,心里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今夜发生的这个插曲,他着实是没有想到。他原本的计划就像他对李世民说得那样,先暗示王珪,让他以为出了兵部的预算差额就能过关,先敲一笔,随后搞一出刺杀的戏码,借机翻脸,然后就是清算皇产,把除有地契的田地,一刀切都划拨到皇产里头。不是有句话叫“四海之内莫非王土”么,大帽子一扣,让这群老凯子无话可说。 当然最后还是要谈的,怎么谈呢?各退一步喽,田地当然还得给他们种,不然粮食从哪儿出?但要先明确一点,地是属于国家,是属于皇产,给你们种,是租,必须得给租子,而且到了约定的年限,内务府还有收回的权力。 这是李牧的最终目的,即便达不成,完成三分之一,他就满足了,因为这事儿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只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争取利益最大化罢了。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却给了他一个更大的契机。 刺杀是真不是假,表明这群门阀之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了。最妙的是,李世民也牵扯到了其中,还受了伤!这样一来,事情严重的程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如果李世民不在此处,刺杀的只是他李牧个人未遂。作为皇帝,李世民或许会考量很多,不会对门阀下手惩治,顶多也就是申斥而已,这是帝王的平衡之道,李牧能够理解。 但今天李世民受了伤,这就不是臣子间的争斗可以解释的了。这些刺客,真的只是为了李牧来的么?李牧不相信李世民心里不会产生遐想!契机之所在,就在于此。不管这些刺客,是不是完全奔着自己来的,李牧需要做的是,把李世民带上。只要带上了他,就是门阀对皇权的不敬,就是门阀对皇权的挑衅。作为皇帝,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不管李世民怎么想,愿意不愿意冒风险,他都必须得拿出一个态度来! 这样一来,能做得文章可就多了。 如今是初唐,一个国家的奠基期。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一切都可以推到重来,阻力虽有,但不是问题。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大乱,能在这场大乱中活得最终胜利的人,也就是当今的皇权,掌握着绝对的实力。纵观历史各朝各代,罕有在立国之初就被推翻的政权,其原因,就在于此。 换句话说,凭现在皇权的实力,门阀也好,世家也罢,地方大族全都加上,他们也不是皇权的对手。 李世民忌惮门阀世家,不是真怕了他们。有什么好怕的?都是败军之将而已。他在意的是,把这些人都干掉之后,他的江山谁来治理,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如果李牧能给李世民一个盛世之途,他一定不介意杀一些不听话的人。 李牧的手指,敲击着扶手,心里头盘算着、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伙人匆匆而来。为首之人,正是他特意派人去找的三狗。在三狗身后,是他的一帮狱卒兄弟,逐鹿侯相召,必有重赏,谁能不来? 三狗眼里冒着光,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上次他提议李牧设内务府专有的监牢,没能得到同意,这次李牧找他过来审讯刺客,若能审出一点什么,此事成的几率可就大了。 “侯爷!” 李牧颔首,指了指树上捆着的人,道:“死了四个,我要知道他们是谁,活的六个,一个也不能死,我要知道他们为什么行刺陛下,听懂我的话了么?” 听话听音儿,三狗跟着李牧时候不短,显然学到了一点,李牧这话的意思是把他摘开,这些刺客的目标是皇帝。无论是不是,都得做成是!这是他想要的供词。 “属下听明白了。” “注意,一个都不能死。” 李牧提醒之后起身,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我这个人呐,心地善良,看不得残忍之事,尽量少发出声音啊,忙着吧,忙……” 说罢,李牧转身离开,刚走出不到十步,身后就传过来了惨叫声。 李牧缩了下脖子,脚步加快了一些。 从树林出来,李牧看到山谷满是火把,火把连在一起,仿佛是一条条火龙在山谷中盘旋。真是来了不少的人啊!李牧负手欣赏了一会儿,一队骑兵来到他跟前,为首之人下马躬身:“禀侯爷,吾乃宿国公麾下亲卫,前来护卫侯爷。” “去守卫我家小院儿吧,现在这山谷里头都是兵,本侯的安危无虞。” “这……”校尉犹豫着不知如何答对,李牧笑道:“本侯去见你家公爷,你带人去保护我家人,不可以么?” “遵命!” 校尉分出四人一马,护送李牧去见程咬金,他则带领剩余的人,来到了李牧的小院儿,不敢进门,令士卒分散,把小院围了个密不透风。各个拈弓搭箭,只要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立刻就会变成马蜂窝。 李牧在河边见到了程咬金,他正命士卒在搭锅造饭。瞧见了李牧,程咬金摘下头顶的铁盔,露出脑袋来,笑嘻嘻道:“贤侄,这次手笔大呀!” “伯父难道以为是我安排的么?”李牧苦笑道:“若是我安排就好了,是真有贼人!” “真有?”程咬金拧起眉头,道:“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刺杀你?” “不是我!”李牧正色纠正:“我是个生意人,与人为善是我的本分,你瞧我难为过谁?这些贼子,是冲陛下来的,他们图谋不轨,他们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程咬金眨巴一下眼睛,“恍然大悟”,重重点头,道:“是极是极,他们有不可告人之目的,陛下已把调查之责交给你了?” 李牧叹气道:“伯父,你当我想揽这差事么?事情发生在我的地盘上,我是推脱不掉啊!”说着,又叹息一声,道:“陛下震怒,龙颜大怒!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这次啊,看来得死一些人了,不然陛下那儿,没法交代呀。” 程咬金可是个好捧哏,听到这儿,已经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李牧搞的鬼,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和李世民统一了战线,李世民把事情交给他处理,就是默许了他在里面做文章,这次牵扯到这件事的人,谁死谁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程咬金自己倒是没什么担忧的,出了事儿,李世民传旨他来护驾,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次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找不到他老程的头上,他也乐得看别人倒霉。 现在他更关心的是,李牧这次要搞什么鬼,程家能否再浑水摸个鱼,趁机捡一些好处。 程咬金左右看了看,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去那边巡逻,我与逐鹿侯有要事相商。” 所有校尉士卒应了声,都离开了十丈远。程咬金压低了声音,道:“贤侄,自打你进了长安城,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无论你的对头是谁,我可都是为你说话的,你可不能不认账。这回事情搞得这么大,我知你不会善罢甘休,必有所图。” 见李牧要否认,程咬金打断他,继续道:“我也不问你,你说了我也听不明白,反正你记住,别忘了俺老程。我难呐,我挺难!” 李牧哭笑不得,道:“程伯父,您就别装穷了行吗?我跟你认识这么久,只见你进账,不见你花钱,别的不说,光是马场你就赚了多少了,难什么呀?” “我怎么不难?”程咬金一脸正色道:“我有六个儿子,就大儿子聪明些,还让你弄到定襄去了,剩下这五个儿子,都傻乎乎的,我活着,他们能有口饭吃,我死了,他们就剩下吃老本了。我要不趁着我活着,多给他们攒下点儿,指不定百年之后,长安城就没程家这一号了!再说了,你怎知我不花钱呐?程府上上下下,上百口人,我那些亲卫老卒,谁家里没个七八口,都谁养活?都是俺养活,你当谁都像你,家里拢共就三人儿,挣钱没地方花撒大街上?” “这话说的……”李牧咧咧嘴,想反驳,还真没啥可反驳的,事实就是如此。他忽然发现了一个事情,好像这个时代的大将军,都像是在履行义务一样,把跟他们出生入死的亲卫老兵,都算作是自己的责任,李大亮如此,李绩如此,李靖如此,程咬金也是如此。 或许这就是那些人肯为了他们卖命的原因吧,这一点李牧还是挺佩服的。 正好也缺个掮客,想了想,李牧点点头,道:“成,那就算程伯父一份,到了关键时候,我会暗示伯父的。” 程咬金大喜:“就这么说定了!” 第526章 帝后夜谈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回到了“琉璃宫”,却也没有安歇。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蹊跷了,李世民初时还不觉得,越想心里越烦闷,如何能睡得着。 他的所思所想,长孙皇后心里头都明白,没有多话,一直陪在他身边。 “琉璃宫”中有矮凳和茶几,长孙皇后便沏了茶,陪李世民坐着。 李世民有些愁眉不展,这与他的性格不符。李世民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鲜少会有犹豫不定的时候。他的性格也很外向,不会把事情积压在心里头。在长孙皇后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李世民是这样的表情。 “不会是父皇。”长孙皇后把一杯茶放到李世民面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李世民抬头看向她,像是被老师戳破了心思的孩子一样辩解:“朕什么时候说怀疑父皇的话了?” 长孙皇后没有跟他争辩,笑了一下,问道:“陛下,你觉得此事会是李牧的手笔么?” 李世民摆手,道:“李牧的心思虽难捉摸了些,但他不会害朕。今天晚上的事情,绝不会是他的安排,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陛下还在忧愁什么呢?”长孙皇后又问道:“不是父皇,也不是李牧,自然是些别有用心的乱臣贼子,他们想害李牧,说明他们怕了李牧,也说明李牧的办法是正确的,陛下只需要不遗余力地支持他,这件事一定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 “朕心中忧愁者,两件事。”李世民喝了口茶润了润喉,道:“朕想不明白,这些门阀世家,为何到了今天,都不肯拥护朕。隐太子就那么好么,占了个嫡长,他们便倾心追随。朕登基以来,百般的拉拢、示好,甚至承受他们的挖苦,嘲讽,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他们的虚与委蛇,换来的是他们的阴奉阳违!就连朕的大舅子,他都……” 李世民看向长孙皇后,止住了话头,他自知失言,不该当着长孙皇后的面,说起长孙无忌的不是。但长孙皇后却笑了,她看向李世民,道:“臣妾几次三番告诫过陛下,外戚不宜涉及朝政,是陛下不肯听臣妾的。” “朕至今也未后悔。”李世民认真说道:“朕从不怀疑长孙无忌的才能,也从不怀疑长孙无忌的忠诚,朕只是想不通,为何连长孙无忌对朕都有私心,他是朕的朋友,又是你的兄长,朕会亏待他吗?他为何不信朕!” “这个问题的答案,臣妾知道。” “是什么?” 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道:“陛下,臣妾的病,孙神医都没有办法。而陛下,春秋鼎盛,臣妾势必要先走一步。有臣妾在时,兄长是国舅,陛下念着臣妾,对长孙家肯定多有照拂。可若臣妾不在了呢?国舅的尊荣,将不在属于长孙家。兄长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想为长孙家多攒一点家底。” “你在说什么胡话!”李世民怒不可遏,道:“你就是朕的皇后,朕怎么可能会再有一个皇后?就算、就算……朕也绝对不会再立一个皇后,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忽然,李世民更加暴怒,质问长孙皇后,道:“连你也不信任朕?这天下朕还能信任谁!谁还能信朕!” “陛下,做皇帝,哪一个不是孤家寡人?这是皇帝的宿命,陛下在登基的时候,臣妾就与陛下说过。做了皇帝,一切都会变的,没有人能真正理解皇帝的苦,臣妾也做不到。” “呵……” 李世民苦笑一声,道:“你说得对。” 他又坐下了,拿起了茶杯,顺时针旋转了一周,忽然道:“朕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父皇传位给朕的时候,对朕说过,也许有一天,朕会后悔做皇帝。” 长孙皇后笑道:“陛下现在后悔么?” 李世民摇摇头:“朕从不后悔,就算真的错了,朕也不后悔。而且直到今日,朕依然觉得朕会是一个比隐太子更好的皇帝!朕的皇位,天命所归,否则朕怎么会打赢突厥,还带回来一个如李牧这样的天才?” 长孙皇后的脑海中,忽然晃过那天在丽春院看到的,李牧与王鸥在桌下牵手的一幕,忽然问道:“陛下会杀了李牧吗?” 这个问题让李世民愣住,他看向长孙皇后,问道:“皇后在说什么?朕为何要杀了李牧?” “臣妾的意思是,若有一天李牧功高盖主,或者有一天他也变了,起了异心,又或者他做出了对不起陛下的事,陛下会杀他么?” “这……”李世民蹙起眉头,他听明白了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他造反,朕会击败他……但朕会饶他一命。朕,应该不会杀了他。” “造反都不杀?”长孙皇后笑道:“陛下还真是对李牧另眼相看。” 李世民也笑了,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李牧网开一面,但他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这样:“朕真的是非常满意李牧,若他是你和朕的孩子,朕会立他为太子——兴许朕还会早些退位,把天下早点交给他。朕有一种直觉,若他做皇帝,应当会比朕多些办法。” 李世民自嘲般笑了笑,道:“朕有自知之明,朕还是适合做一个领军作战的将军,不太适合做皇帝。但朕坚信,朕还是比隐太子之流更适合。”他长叹一声,道:“朕早年不信命,现在却信。天命所归,不见得是好事,也许只是一种责任。” 都已经谈论到了皇位的事情,长孙皇后知道不能再谈论下去了,她把话头岔开,问道:“陛下所担忧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便是李牧。” 长孙皇后好奇道:“这倒是奇了,陛下刚刚说了,李牧就算是造反,陛下都不会杀了他,现在怎么又担忧他呢?” “朕猜不到李牧会怎样做,所以担忧。”李世民皱眉道:“刚才李牧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这小子自诩是个聪明人。算计到了每一步,看着每个人都落入了他的圈套,然后躲在后头偷着乐。但今天晚上的事情,显然不在他的计划中。所以他暴怒了,他感觉在朕面前丢了面子,觉得自己的所有算计都落了空,成了一个笑话。” “这种状态下,他跟朕立下军令状。三天后,事情若不成,他就要以性命交代。朕着实是为他担忧,不知他能不能成。” 长孙皇后想了想,道:“臣妾觉得李牧能成。” “朕也这样觉得,不然也不会答应了他。只是,还有另一层担忧啊。” “又是什么?” “朕担忧李牧杀戮过重!”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此事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李牧若想在三天内了结此事,必须得快刀斩乱麻。如何斩?“杀”这一个字而已!但他小小的年纪,心智尚未立稳。若他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把杀戮当做解决问题的捷径,朕担忧他的未来。” “做大事者,必怀有仁心,存善念。杀戮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朕此时不能去阻止他,怎能不担忧啊!” “陛下还真是为他考虑周到。”长孙皇后笑了笑,道:“不如臣妾与陛下打个赌?” “打什么赌?” “臣妾赌,这次事情,死在李牧手中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人。” “十个?”李世民挑了挑眉,道:“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些刺客,李牧一个人也不会杀?” “对,一个人也不会杀。” “那他怎么解决?”李世民难以理解,道:“朕实在是不明白了,皇后想到什么了?” “臣妾若能想得到,也显不出李牧的本事了。臣妾只是一种直觉罢了,李牧这孩子,他的做事风格,不像是杀戮重的人。山东士族得罪他的次数不少,他虽然喊打喊杀的,但却一次也没那样做过。他不是没有机会,似乎就是懒得去做,臣妾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能就是直觉吧。” “你的直觉一向很准。”李世民笑了笑,道:“朕猜不出,也感觉不到,只好拭目以待了。” 忽然,一个人闪到了李世民身后。都不用回头,李世民便知道是高公公:“陛下,孙神医的徒弟刘神威带到了,让他来为陛下包扎伤口吧。” 李世民晃了晃手腕,道:“你若不说,朕都忘了。这点小伤,早就结痂了,包扎个什么?朕征战四方之时,哪天不受伤,若这点小伤都当回事,早就死了一百遍了。” 高公公还在坚持,道:“陛下,还是包扎一下,上点金疮药。” 长孙皇后也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可不是当年,陛下也不年轻了。” “朕怎么觉着朕还行,不算老呀。”李世民笑了笑,道:“好,包扎,上药,让他进来吧。” 高公公转身出去,小心翼翼打开玻璃门,把刘神威放了进来。李世民伸出了手腕,刘神威帮他清理了创口,然后上了金疮药,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只有一寸长,已经结痂,确实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朕的龙泉剑给李牧送去了么?” 第527章 尚方宝剑 龙泉剑,原名龙渊剑,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 相传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後,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盤卧,是名「龙渊」。故名此剑曰「七星龙渊」,简称「龙渊剑」。隋末,流转到李渊手中,成为了李渊的佩剑。李渊登基为帝后,为避讳,此剑始改名为“龙泉剑”。 此剑非神话,各代历史有详细的脉络记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一把剑。欧冶子是春秋末期、战国初期越国人,欧冶子诞生时,正是东周列国纷争时期。是他发现了铜和铁性能的不同之处,冶铸出了第一把铁剑,就是这把“龙渊”。铁的强度要远高于当时普遍使用的铜,所以当时这把剑可谓是没有对手。 此剑铸造技艺固然精湛,但它的闻名还在于一个史书中为记载姓名的渔翁:鱼丈人。 故事是这样的:伍子胥因奸臣所害,亡命天涯,被楚国兵马一路追赶,荒不择路,逃到长江边上。浩荡江水,波涛万顷。前阻大水,后有追兵,就在焦灼之时,上游有一条小船急速驶来,船上渔翁连声呼他上船,伍子胥上船后,小船迅速隐入芦花荡中,不见踪影,岸上追兵悻悻而去。 渔翁将伍子胥载到岸边,为伍子胥取来酒食饱餐一顿,伍子胥千恩万谢,问渔翁姓名,渔翁自称“渔丈人”,伍子胥拜谢辞行,走了几步,心有顾虑又转身折回,从腰间解下七星龙渊,欲将此价值千金的宝剑赠给渔丈人以致谢,并嘱托渔丈人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渔丈人接过七星龙渊宝剑,仰天长叹,对伍子胥说道:搭救你只因为你是国家忠良,并不图报,而今,你仍然疑我贪利少信,我只好以此剑示高洁。说完,横剑自刎。自此,七星龙渊便称之为诚信高洁之剑。 李渊得到这把剑后非常喜爱,出则佩之。还常常对人说,他能够问鼎天下,多靠这把剑的助力。七星龙渊是诚信高洁之剑,他能够得到,说明他也是一个诚信高洁之人,猛将、良相正是看中他诚信高洁的品质,才死心塌地追随他,终结乱世,成就了一番功绩。 五年前,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玄甲染血,冲入李渊寝宫,李渊曾欲拿此剑自刎,被左右拦下后作罢。李世民见状,把宝剑抢到手中,也欲自刎,剑刃割破脖颈皮肤,被李渊拦下。李世民跪地请死,李渊沉默半晌,终究是没能下手。遂在天亮之时,传旨立李世民为太子,这把龙泉剑,也自此落入了李世民的手中。 李世民登基之后,把龙泉剑存之于‘尚方’,正式宣布此剑为“天子之剑”,持剑者,可代天子巡守,见宝剑如见天子。成为唐朝的“尚方宝剑”。 尚方二字,源自于汉代设置的官署名,专为制造帝王所用器物。尚方宝剑,最早也源自汉代,汉代称之为“尚方斩马剑”,早在汉代就已经代表了皇权。 李世民把“尚方宝剑”赐予李牧,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李牧手持尚方宝剑,行使的将是天子之权。理论上,李世民能做到的事情,李牧手持天子之剑,也一样能够做到。 正因此,高公公在听说李世民要赐李牧尚方宝剑的时候,才会那么惊讶。他怀疑李世民是气昏了头,有心想劝一句,却最终没敢开口,还是把剑取来了。 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正在筹备中,还没完全筹备完毕的东西两厂太监。约莫有三四十人,这三四十人,都是如小陈公公一样,打小在宫里头长大,资质拔群,被高公公认做干儿子,细心调教出来的高手。功夫与高公公属同一脉络,各有所长。 若是拉开架势比,他们未见的是锦衣卫的对手,但若说出阴招,锦衣卫两个也不一定能敌过一个。 高公公把他们都拉过来,便是不想让锦衣卫专美,想让刚成立的东西两厂也分一杯羹,在李世民面前展露一下作用。 听到李世民的询问,高公公躬身道:“老奴已将龙泉剑亲手交给了逐鹿侯,只是……” “有话就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陛下,老奴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了王侍中与魏公,他们俩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朕还当是什么事情!他们俩脸色不太好?与朕何干?朕还想问问他们,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到底是哪些人,恨朕不死!” 高公公等得就是这句话,不失时机道:“陛下不必为此烦忧,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安歇,这些事情,老奴愿为陛下分忧。” “行,你去看看,有消息回来报给朕知。” 李世民挥挥手,高公公便要退下,忽然长孙皇后叫住了他,她深深地看了高公公一眼,道:“高干,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原原本本就好,你是陛下的眼睛,耳朵,你不需要做决断,明白么?” 高公公瞬间感觉像是被看穿了一样,小心翼翼道:“老奴明白。” 看着高公公走远,李世民失笑道:“皇后是否太过于谨慎了,瞧你把高干吓的,他跟随朕二十来年,能有什么歪心眼。” “陛下,权宦干政,必乱朝纲。高公公本性不坏,平时他收一点小钱,臣妾也当做没看见。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是陛下身边的人,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陛下的判断,我警告他一句,是让他谨守本分,不该他管的事情,不要乱掺和。” 李世民皱眉道:“朕也没瞧出他想掺和啊?” “就算他不想,也肯定有人想让他掺和的。”长孙皇后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事儿,道:“陛下,时候不早,安歇吧。明日就见分晓。” “好,朕也想看看李牧能不能再给朕一个惊喜!” …… 天逐渐亮起来,三省六部的大佬也都陆续被侯君集送到了山谷。众人没地方落脚,只好央求程咬金,给腾出来几个军帐。程咬金可一点不惯着,一个军帐一夜一百贯,没带钱可以打欠条,天还没亮,他先赚了一千多贯。 各位大佬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侯君集从被窝里拽出来,心中好大的不高兴。但听说皇帝遇刺了,顿时也顾不得理论了,都是自愿来到山谷,想看看皇帝的伤势怎么样了。 但无论是谁,哪怕是长孙无忌这个国舅,他也没能见到李世民。皇帝负伤养病,除了大夫,任何人都不见。 见不着皇帝,那见一见此地的主人总行吧?可气的是,李牧竟然也避而不见,理由是他受陛下所托,查明刺客,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宜见外人,否则就有串供之嫌。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串供?这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嫌疑犯了么? 虞世南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他的出身,是地道的门阀世家,但他的祖籍是越州余姚,算不算山东士族呢?好像不能算里头,但他的姻亲是山东士族,礼部也是山东士族势力占比比较大的衙门口,所以传统意义上,他算是门阀势力中人。 但虞世南这个人,着实是不参与这些争斗的。因此他被带到这里,多少觉得有些冤枉。若是小来小去的事情,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这次牵扯到刺杀皇帝,这等诛九族的罪过,沾边都是杀身之祸,他怎么可能愿意背锅? 六部之中,若说与皇家关系最近者,莫过于长孙无忌了。此时正是没头苍蝇的时候,长孙无忌自然是第一个商量的人选。 虞世南来到长孙无忌的军帐中,瞧见长孙无忌和衣而卧,也不知睡了没有,犹豫不知应不应该开口。 长孙无忌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看到虞世南在门口踟蹰,坐起来,道:“伯施有话进来说。” “叨扰国舅了。” 虞世南迈步进来,在长孙无忌让出来的地方跪坐下来,长孙无忌点了灯,这盏油灯,也是一百贯换来的。 “伯施找我何事?” “国舅,我心中有些不安。” 长孙无忌笑道:“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伯施心中若无愧,何来的不安呢?莫非……” 虞世南面色大变,赶忙摆手道:“国舅此言令某惶恐,我怎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国舅与我相识多年,应当了解我的为人,我一向是不参与争斗的,我……” “笑谈尔,伯施不必惊慌。”长孙无忌笑了笑,安抚了一句,他也不相信虞世南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他没有动机,这次的事情,本就跟他没多大关系。虞家虽也算大族,但与太原王氏这样的门阀相比,还不够看。 虞世南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叹了口气,道:“怕只怕,逐鹿侯他……会迁怒与我。” 长孙无忌道:“这话从何说起?” “字!”虞世南提醒道:“他的书法师从欧阳询,而我与欧阳询之间,因书法曾起过一些争执,我怕——” 第528章 招供 长孙无忌闻听此言,顿时笑了,道:“伯施过滤了,李牧不是这等卑劣的人,他做事虽然孟浪了些,但却有一定之规。你看魏公得罪他多少次?他也没报复过魏公,足可见此子是一个心怀坦荡之人,不会罗织罪名,陷害忠良的。” 虞世南还要说话,被长孙无忌打断,道:“再说你与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何要找你麻烦呢?若论书法,我若记得没错,欧阳询没有承认他这个徒弟,只说他是自悟的,也算不得师承,不要杞人忧天了。” 虞世南叹息道:“只怕他会把我视为山东士族。” 长孙无忌笑道:“伯施啊,你太过于忧心了。山东士族也好,河朔英豪也罢,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态度。心向陛下,心向朝廷,什么出身都没有关系,但若心里头想的是其他——出身何地,都不能幸免。 虞世南脸色变了变,不自然地笑道:“国舅所言极是,我深受皇恩,自然是心向朝廷,心向陛下。” “那就无碍了,没有必要忧虑。” 正说着话,忽然帐外一阵骚动。长孙无忌和虞世南来到门口,侧耳偷听,是一个校尉。他刚刚从审讯的树林回来,与袍泽闲谈,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夜色静谧,几乎附近的人都能听见。 “……审出来一个了,嘿,猜猜此人是谁?竟是太原王氏嫡长房子弟,侍中王珪的亲侄子!” “……呀,那侍中大人得保他吧?” “保?”校尉嗤笑道:“陛下遇刺,行刺者竟是侍中的子侄?他能脱得了干系?你们忘了,侍中曾是隐太子麾下,任太子中舍人,乃是绝对的心腹!保不齐就是他卧薪尝胆,伺机刺杀陛下,想为隐太子报仇呢!” 长孙无忌和虞世南听得清楚,俩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事情若牵扯到玄武门那件事,就不是随便能够了解的了。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若此事坐实,王珪必死,太原王氏也要脱一层皮。 就在校尉要继续分析的时候,程咬金从远处走过来:“瞎说什么呢?这也是尔等可议论的么?想活命闭上嘴巴,再说没用的,老子割了你们的舌头去!” 校尉被呵斥,不敢再说,声音渐无。 程咬金走了过来,长孙无忌忙拉着虞世南后退,二人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听隔壁军帐穿过来程咬金的声音。 “唉……事情犯了,你的侄子已经招供,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王侍中,跟我走一趟吧。” 王珪呆傻了,魏征帮忙说话道:“程咬金!你莫要污人清白,老夫绝不相信此事是叔玠授意!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程咬金冷笑道:“魏公,别跟我在这儿大喊大叫的。你跟我说不着,我就是个跑腿的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审讯,是锦衣卫与厂卫一起审的,一边是李牧的人,一边儿是高公公的人,你要是觉得不公平,找他俩说去。不过,我是觉着没有什么必要了。王家那小子,我都曾见过,一年前来长安,在弘文馆读书,满脸的横肉,底细太清楚了,想抵赖都不成。” 王珪才反应过来,喃喃道:“你说的是王志?是他?” “好像叫这个名字吧,我也没记住。”程咬金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侍中想必心里有数了,那就跟我走吧?实话跟你说,你想去不想去,你也得去,何必逼我动粗呢?” “不行!”魏征拦在王珪前面,他俩曾同为李建成心腹,多年的交情,虽偶有嫌隙,但终是比其他人要关系近一些,重要的是,魏征是真的不信此事会是王珪所为,他认识王珪二十年,不信王珪有这样的胆子! 程咬金不给魏征说话的机会,伸出熊掌一样的大手,一下就把魏征抡出去两米,冷哼道:“魏征,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别人?活口还有五个,天亮之前,一个个都得招了,若是有一个跟你有牵连,下一个抓的就是你!敢行刺陛下,好大的狗胆!陛下龙颜大怒,这回谁也救不了,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魏征从地上爬起来,瞪眼睛喊道:“我要见陛下!” “陛下伤重,正在休息,没功夫见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程咬金丢下一句话,拽着王珪的胳膊,把他拖出了军帐。他是李世民的嫡系,秦王府的猛将,而王珪与魏征一直都是太子府的人,两边势同水火多年,早就互相看不顺眼,梁子一直都有。只不过在李世民登基之后,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刻意压下了。如今出了这种事情,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好的了,哪还有客气的道理? 王珪面如死灰,来的路上他就有所预感,只是不愿意相信,心里还有一丝侥幸,期盼着不会是自己的那个傻侄儿。没想到天意弄人,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王珪心道一句吾命休矣,身上一丝力气都没了,被两个士卒拖着走,靴面都磨破了。 其他军帐中的人看到王珪的惨状,纷纷紧张了起来,虞世南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他是真的不敢保证,那里头有没有他的子侄。关键是这玩意也看不见,话语权都在人家的手里,明明不是,楞说是也没辙呀! 士卒拖着王珪走在前面,程咬金走在后头,路过长孙无忌的军帐时候,程咬金忽然站住了。 “国舅安歇了么?” 长孙无忌示意虞世南不要说话,回应道:“还未安歇,知节有事?” “李牧小子托我请国舅过去,有事相商。” 长孙无忌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弹,道:“待罪之身,不便相见。请代为转达,还是审完了刺客,解除了嫌疑后再见吧。” “李牧小子说,若国舅也是刺客同党,大唐就算是完了。他愿意相信国舅,还是请国舅见一面。”停顿了一下,程咬金又道:“他还说了,国舅若是不去,恐怕会后悔。” 长孙无忌还在犹豫,虞世南小声鼓动道:“国舅还是见一见吧,那小子——逐鹿侯能如此信任国舅,是好事啊。若能见到陛下,请国舅帮忙美言,我真的是无辜之人啊!”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起身来到帐外。程咬金往帐内瞧了眼,道:“帐中还有其他人?” “没有。” 程咬金也没有细究,让亲卫牵过一匹马来,道:“请。” 长孙无忌道谢后上了马,跟随前头徒步而行的王珪,一道去见李牧。 …… 树林内。 在三狗手里过了两遍的王志,被两名狱卒搭起来,按着跪在李牧面前。 李牧瞧了眼,见他也没多少外伤,但整个人却像是脱水了似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由心里非常好奇三狗是怎么整的,着实是有点道行。 “杀了我吧……” “不不不,不杀人。”李牧附身看向王志,微笑道:“实不相瞒,我与牡丹夫人……我俩呢,是好友。你叫王志是吧?算起来是她的堂兄?既然是有亲,那就好办,我这人最重视亲情,你把背后主使之人告诉我,我就放了你,如何?” 王志抬起头看向李牧,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三岁稚童么?会相信你的鬼话?没人指使我,就是我想杀你!我还不妨告诉你,我想杀你,除了这次的事情,还有……” 没声了,李牧等了半天,皱眉喊道:“三狗,三狗!咋没声了,死了?” 三狗颠颠跑过来,把手指伸到此人鼻下试了试呼吸,回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小弟,小弟拎过来一桶水,直接从王志的脑袋顶上浇了下去。 这水都是凿开河面打上来的冰水,混合着冰碴子,冷得令人发指。这一桶下去,王志登时清醒了,怒视李牧,破口骂道:“李牧,你有种就杀了我,否则等我脱困,我必把你与王鸥的丑事公开,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二人是何等的男盗女——” “啪!” 李牧甩手就是一巴掌,扇飞了王志的两颗牙,打得他满脸是血。 王志一歪头,很快又梗着脖子扭回来,看着李牧,吐了嘴里的血,道:“被我戳穿了,挂不住脸了吧?李牧!敢做不敢当?你这个乡野村夫,目无礼法,竟勾搭寡妇!你还要不要脸!太原王氏,绝对不允许此等丑闻发生,我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她!你们都得死!全都得死!!” “唉……”李牧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厌烦,本来真的想留你一命了,可惜啊,你这张嘴,是真的臭。” 三狗揣摩李牧的心意,眼睛一亮,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看向李牧,李牧刚要点头,忽然余光瞥见王珪被带了过来,摇了摇头,对三狗使了个眼色。 三狗从怀里拿出一份供词,拽过王志的手,用匕首在他手掌划了一道,鲜血流出来,用他另一只手,沾着鲜血,在供词上按了手印,随后拿东西堵住了他的嘴。 这时王珪来到跟前,看到跪在地上的王志,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是他,脸色更加灰暗了。 王珪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志奋力挣扎,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告诉王珪一些事情,但他被两个狱卒按着,一动也动不了。 李牧挥了挥手,有人搬来一把椅子,三狗把王珪扶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 李牧揉了揉脸,叹息道:“侍中……算了,大家都这么熟了,我称呼你一声老王,不会生气吧?” 王珪苦笑一声,道:“事已至此,侯爷何必挖苦。” “这么说,你便是承认了,你是行刺的幕后主使之人了?” 王珪虽然万念俱灰,但心里头却比什么时候都明白,此时若他若承认了,对太原王氏来说,就是灭族之祸。他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身体,看向李牧,一字一句道:“侯爷,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我必须得说。此事,我一点也不知情!” 李牧笑了,指了下王志,道:“那这个人,你也不认识了?” 王珪看向王志,叹了口气,道:“此人,名叫王志,确是太原王氏子弟。” “那我就不明白了。”李牧摊了摊手,道:“你说此事你不知情,却又承认此人是太原王氏子弟,什么意思?他吃饱了没事儿干,一拍脑袋,就想行刺陛下?你们太原王氏的子弟,都是这么潇洒自如么?” 王珪无话可说,低头道:“侯爷,事已至此,我实在是不知如何辩解。无论如何,此子是太原王氏的人,王珪管教无方,愧对陛下,愧对天下,愿以死谢罪,只求侯爷不要株连,太原王氏必世世代代感激侯爷大恩大德!” 说着,王珪便要跪下。李牧赶紧示意三狗拉住他,王珪这老家伙都七十多了,他可不想折寿。 李牧看着王珪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也是十分难受。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其实细想想,也无可厚非。 李牧叹气连连,道:“老王啊,你说,我分明已经暗示过你了。就一点钱财,你们几家商量商量,给我一个面子,也给陛下一个面子,对不对?这次你们帮了忙,我还能亏待你们么?若有机会了,内务府多给你们两个订单,也就把亏空补了,大家都欢喜,多好?你说你干的这叫啥事儿?还搞起了刺杀来?” “刺杀也就刺杀了,你们好好调查调查,派几个机灵的选手,是吧?你说你们派的这几个人,好像都没脑子一样,刺杀的时候就不调查调查,把陛下也稍待上了,你说这事儿弄得,多尴尬呀!” 王珪百口莫辩,急得脸红脖子粗:“侯爷,冤枉啊!我没有想过刺杀你,我更没有想过刺杀陛下!我对你的事情,一贯都是支持的。不信你去打听,当日我是极力主张大家凑钱度过危机,根本就没作他想,听到行刺这件事的时候,我和魏公正与侯君集商量价码,若我有其他的心思,怎会如此大费周折?” 李牧拧着眉头,幽幽道:“那可不一定,也许是故意为之,想解脱嫌疑?” 第529章 身份查明 王珪语气一窒,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叹了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侯爷若是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了。” “瞧瞧这话说的、”李牧不悦道:“说得好像是我要加害你一样,老王啊,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极力为你作保,陛下早就把你们都砍了!” 王珪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意思却表达得非常清楚:不信。 “不信是吧?”李牧打了个响指,独孤九走过来,把龙泉剑递给李牧。李牧把剑平举,勾手示意火把近些,道:“看清楚了,这是何物?” 王珪初时不屑,仔细一瞧,顿时变了脸色,喃喃道:“这是龙泉剑,陛下竟……” 李牧哼了声,道:“现在信了?”他把剑又递给独孤九,叹气道:“老王啊,我不是说你们,你们这些门阀,最大的毛病就是心眼小,不但自己心眼小,还以己度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信我为你说话是吧?成,若你能度过此厄,你去问陛下,我为你说话没有,你若度不过去,也就没必要知道了。行啦,好心当成驴肝肺,随便你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左右把王珪带下去。 王珪心头剧烈挣扎,他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李牧,但他知道,如今他见不到李世民的情况下,李牧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至于在树林那边审讯刺客的高公公,那是个太监,李世民这等英明之主,是不会把太监的话作为考量的! “侯爷!” 王珪终于还是做了决断,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来抓他的锦衣卫,扑到了李牧面前,抓紧他的裤腿。李牧吓了一跳,道:“干啥?要跟我同归于尽?嘿!你个老不修,还要脱我的裤子不成?快来人,把他给我拉开!” 左右锦衣卫如狼似虎扑上来,把王珪拉开,王珪奋力挣扎,喊道:“侯爷若肯搭救,太原王氏愿马首是瞻,请侯爷三思!” 连喊了数声,李牧一副心软的模样,挥了下手,锦衣卫退下,王珪又扑了过来。李牧把他擎起来,道:“我这个人呐,就是心软,自打我入朝为官,咱俩就打交道。虽说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你没皮没脸,我有情有义,但若说你就这么枉死了,我这心里也有点……唉,罢了,也不用什么马首是瞻,反正你现在说的话呀,过了这时候你也得反悔……” 王珪老脸一红,小声道:“不反悔……”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为陛下办事儿的,到底你和太原王氏的命运如何,还要看陛下怎么说,他若是消气了,也许还有转机,他若铁了心了,我也没办法。如今我能做的,也就是尽量的拖时间,等待陛下消气吧。我这样承诺,你可满意?去休息吧,也许天亮了,陛下会召见你也没准儿。” 王珪虽拿捏不准李牧的心思,但此情此景,能听到这些话,还是不禁感动得老泪纵横,握住李牧的手,道:“侯爷大恩大德,结草衔环也难报答,老朽已是半身入土之人,死活都无所谓。只是太原王氏嫡庶数万人,皆在侯爷一念之间,求侯爷搭救啊!” “好说……”李牧凑到王珪耳边,小声道:“老王,事到如今,我也得跟你说个事了。你可还记得,我曾有一次当着你的面说漏了嘴,说我有个三夫人,是大家闺秀——” 王珪懵了,完全不知李牧这会儿提这些是什么意思,呆道:“侯爷这……” “那个,我也不瞒着你。我的三夫人啊,正是你的侄女儿。” 王珪眨巴一下眼睛,想到了一个离谱的可能性,喃喃道:“该、该不会是……” 李牧笑眯眯点了点头,拍拍王珪的肩膀,道:“咱们是亲戚呀,我不救你,谁救你?”说着话,他的表情冷了下来,道:“此事我只对你说过,若是泄露出去,我自有办法脱身,你们太原王氏,可就没准儿了。” 王珪赶忙道:“绝不敢泄露半个字!” “这样便好。”李牧招手叫过来锦衣卫,送仍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王珪离开。王珪一步三回头,还是不敢相信,李牧竟敢做下这等事情来,跟皇帝抢女人,不要命了? 独孤九侧身过来,道:“大哥不该说这事儿,会成为把柄。” 李牧坐下,嘬了一口茶,道:“王珪何等人物,岂能被几句话忽悠过去。若不给他一点理由和把柄,他不会相信我会救他。放心吧,他不敢说出去。”顿了一下,李牧又问道:“长孙无忌呢?” “在树林里看审讯。” “带他过来。” 独孤九点点头,不一会儿,带长孙无忌过来了。 长孙无忌的脸色有些难看,一看就是刚刚吐过。李牧赶忙请他坐下,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长孙无忌稳定了一下心神,问道:“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国舅,非常时期,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从宗籍论,咱们是亲戚,从长孙冲那儿论,咱们关系也不远。我是信任你的,所以才找你来商量。方才你打树林那边过来,看到那些刺客了,虽然现在只招了一个,但他们是哪儿来的,都是谁家的,想必国舅心里也有数了。他们是抗不了多久的,天亮之前,肯定都得招供。现在我为难之处就在于——” 李牧又把龙泉剑拿出来展示了一下,压低嗓子道:“陛下让我杀人,我——” 李牧凑近长孙无忌耳边,声音更低一点,道:“我却不想杀。” 长孙无忌蹙眉道:“为何?” “明摆着呀!”李牧摊摊手,道:“陛下如今在气头上,我若是真杀了。等哪天陛下消气了,一看满朝文武没了一半,还不得找我撒气呀?再说了,您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内务府还指望着这些人开张呢,把他们都杀了,谁来生产,谁来运输,内务府还怎么搞?内务府垮了,钱从哪来?没钱,陛下还是找我,这都是一环扣一环,死结呀!” 长孙无忌仍是非常谨慎,斟酌了一下,才道:“那你是准备救他们?可是陛下如今盛怒之中,如何救?” 李牧往前探着身体,道:“我呀,也不是想救——刺客当然是不能救,这背后的势力也要挖,但是无辜的人,还是不要牵连了,都搞死了,就没人干活了不是?而且,我有个小计划,我琢磨着吧,杀人解决不了问题,也得不偿失,还不如趁此机会敲一笔,充盈一下国库,让这群门阀世家都出点血——” 说着话,李牧又左右扫了眼,凑近长孙无忌耳边,小声道:“顺便也让真正忠于陛下的人,得一点甜头。” 话里有话,长孙无忌听出来了,却不敢接茬,但不接茬吧,心里又痒痒,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其辞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忠于陛下的人?” “这个么……”李牧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若有所指道:“刺客来之前,陛下正与我谈论一个词,颇多感慨呀。” “什么词?” “家国二字。”李牧忽然变得一脸正色,道:“人皆先家而后国,我以为不然。对我来说,有国才有家。没有了国,谈什么家?国破则家亡!这是于个人而言,于陛下而言呢?陛下的家就是国,国就是陛下的家!所以,唯有经营好国这个大家,才有个人的小家。谋私,人之本性也,但可不能损国呀。同理,若谁出力维护了大家,作为家长的陛下,自然也不会亏待,得了利益的时候,肯定是要优先分配给为大家出力的人,国舅以为公平么?”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自然是非常公平。” “国舅是听懂了,那我就不再赘言,请国舅安心休息,等陛下醒来,我会为国舅争取面见陛下,届时请国舅多多劝陛下消气,把我的意思透露给陛下,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都杀了谁来出力,还是敲一笔划算。” 长孙无忌没有把话说死,只是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送国舅回去休息。” 李牧起身亲自送了长孙无忌一段路,才折返回去。看了眼天色,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李牧躺在摇椅上,盖了一张毯子,打起了盹儿。 独孤九则跳上了一棵树,坐在树杈上,抱着两把剑也眯了起来。 树林中惨叫不绝于耳,但李牧实在是太疲倦了,也顾不得了,睡着了,也就听不到了。 …… 转眼天光明媚,山谷更热闹了。夜里抓来了那么多人,也不能把他们都饿死,总得安排吃饭。这会可不是贺喜吃席,李牧就算有钱,也犯不上招待他们,没有安排厨子,就让屯卫的伙夫搭锅造饭,熬粥给大佬们喝。 士卒的伙食能好哪儿去,清汤寡水的稀粥,让一个个大佬都成了苦瓜脸。除了大唐立国之前,征战四方的时候,他们什么时候喝过稀粥啊,这一碗一碗灌下去,都是水饱,一泡尿就没了,不少人都提出了抗议。 程咬金躲在自己的军帐刚啃完一个羊肘,听到外头嘈杂的声音,抹掉嘴边的油,从军帐钻出来,骂道:“我看是谁有脸说?要不是你们这些文官,变着法儿的克扣兵部的预算,士卒能过得这么苦吗?抱怨个屁,军队里就是这么吃,爱吃不吃,不吃饿死!” 一嗓子压下了所有人的声音,程咬金哼了声,扭身回到军帐,又抹了一块肉干出来,掰开了丢进嘴里大嚼。他看了眼旁边的李牧,道:“小子,外面的人都喝粥,咱俩在这儿吃肉,是不是有点不仗义?” “伯父说的极是。”李牧伸手示意了一下,道:“不如伯父去陪他们一起喝粥,我自己不仗义就行了,以全伯父信义之名。” 程咬金把肉干丢进嘴里,喝了口酒,打了个嗝儿,道:“他们咎由自取,俺跟他们可没啥交情!” 李牧赶紧猛捧一记:“伯父看得透彻呀。” 说话的工夫,门口传来声音,是三狗:“侯爷,审完了,六份供词,签字画押,都在这儿了。” 李牧大喜,喊道:“拿进来。” 三狗进来,双手把供词递给李牧,李牧丢给他一块牛肉干,三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牛肉在民间可是禁物,有钱都没地方买去。 程咬金故意转过头去,示意避嫌不看,但李牧却也没瞒着他,一边翻一边念道:“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好嘛,五姓七望除了陇西李氏,一家一个,真是巧了。”李牧把供词递给程咬金,道:“伯父你看,是不是巧了?” 程咬金不看,心道,信你个鬼,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必定是你小子搞了鬼!但聪明人可不会这么说,他不露声色附和道:“有什么巧的,这便是你没有经验了。贼人奸诈,意图拉帮结伙,想让陛下有所忌惮,这是威逼之举,其心可诛!” 李牧“恍然大悟”,道:“伯父看得通透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们肯定是想,就算抓了我们又怎样,皇帝还能全杀了不成么?啧啧啧,这些人真是该死啊!伯父目光如炬,我一定禀明陛下是伯父看穿了他们的把戏,给伯父记上一功!” “拉倒!”程咬金赶紧摆手,道:“你小子可别拿我顶缸,俺老程的夫人就是清河崔氏女,我可惹不起。俺们程家一向是保持中立,我是效忠陛下的,陛下没发话之前,我没有任何态度,别牵扯我。” 李牧笑了,道:“开个玩笑啦,那么认真干什么……”李牧把供词放在一边,看向三狗,问道:“死了的四个,有什么说法么?” “禀告侯爷,其中有一人,乃是王志的师弟,是一个江湖人,唤作三儿,姓什么王志也不知道。还有两人,是活跃于河朔之地的游侠儿,乃是王志重金聘来的亡命徒,最后一人……” 三狗忽然停顿下来,李牧蹙眉道:“没问出来?” “问出来了,是、是……燕王府的刀枪教头。” 第530章 好戏登场 李牧听到“燕王”二字,笑了一下,没有表态,但程咬金和三狗却都感觉到了这笑容里蕴藏的阴冷。 李牧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只不过他愤怒的点,与常人不太一样而已。 一般的事情,比方说魏征与他作对,王珪两面三刀,诸如此类,他都可以不在乎,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但有一些事情,就像那个辱及孙氏的御史,他就不能容忍了,所以他去砸了大理寺监牢,把那个人给剁了脑袋。 这回的事情,同样是他不能容忍的。因为这些刺客,他们坏了规矩。 你玩不过我,就想干掉我?道理是可以讲通,但规矩不是这样。若规矩是这样,那这天下就没有反对皇帝的人了,谁敢反对,直接就砍了脑袋,岂不简单? 刺杀,突破了李牧的底线。若他这次不做出反击,那么以后随便谁都可以来行刺他,日子还能安生么? 所以李牧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让这些行刺的人长点记性。 “三狗啊,你辛苦了,再办一件事,你就可以去休息了。去找你哥哥二狗领一百贯,就说是我吩咐的,拿着这些钱请你的兄弟们潇洒潇洒,等事情过后,我还有赏赐给你。” 三狗急忙躬身,道:“多谢侯爷栽培,请侯爷吩咐。” “那个死了的燕王府刀枪教头,身份确定?” “确定,有三个刺客佐证。” “很好——既然确定,就剁碎了给送回去吧。”李牧微笑着说道:“把脑袋剁下来,用草木灰裹了。剩下的全都细细地剁碎了,找人做个匣子好好地装了,写上名帖,送到燕王府,让燕王亲自签收。” 三狗听着李牧说的话不觉得可怕,但看着他说话时候的笑容,却觉得浑身发冷。人都死了,要做得这么绝么?对方可是皇子! 程咬金怕李牧惹出事来,拦了一句,道:“没有必要吧,李牧……” “伯父,我做事自有主张。”李牧竟打断了程咬金的话,没让他说出来,程咬金尴尬当场,脸憋得涨红,终是没敢摆出那副无赖的嘴脸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李牧继续道:“另外帮我捎句话,告诉燕王,上一次,我看在阴妃的面上,绕过他一次。这一次,我看在陛下的面上,再饶他一回。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敢惹我,我就把他也装进匣子里!” 三狗紧张到全身僵硬,不敢出声,点头应下来,转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李牧绷着一张脸,好半天,才长叹一口气,起身也出了军帐。 程咬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我这是怎么了?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的气势所夺,腥风血雨的场面见得多了,难不成老子还怕了他不成么? …… 辰时,一夜没合眼的长孙无忌,终于在李牧的安排下,来到了山坡小院儿,见到了正在用早膳的李世民与长孙皇后。 粥是白巧巧煮的,李知恩烧的火,让李牧给送过来,李牧让长孙无忌帮忙拎食盒,凑合着跟了过来。 看到李世民手腕的白布,长孙无忌的眼泪像是准备好似的,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他跪在石桌旁边,泣不成声,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李世民见他这样,不禁有些心软。他们俩人可谓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李世民任何事情都没有避讳过长孙无忌,就连当年打算造反,也是头一个与长孙无忌商量。 这次的事情,完全撇开了他,还要利用他,李世民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良心隐隐作痛。 但他也明白,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计划能成,良心完全可以不要的。 搁在平常,李世民根本不会让长孙无忌跪下,而长孙无忌也不会真的跪,就是意思意思,还没等做出动作,李世民就赐座了。 但今日不同,李世民是“盛怒之下”,哪里会管这些。而长孙皇后这边,心里还想着那日朝堂上,她这个愚蠢的兄长与自己夫君作对的事情,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看。 李牧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戏,见三人都不说话,剧情没法推进,只好想点办法。他侧过身体,咳嗽了一声提醒李世民,同时对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 二人都得了李牧的知会,僵持的局面终于缓解了。李世民抬了抬手,让长孙无忌坐,却不看他,而是看向李牧,道:“刺客调查得怎么样了,身份可查明?” 李牧赶紧把三狗炮制的供词递上,道:“皆查明了身份,请陛下御览。” 李世民翻了翻供词,眉头蹙了起来,反手把供词扣在了桌面上,道:“李牧,你莫不是蒙骗朕么?怎么会这样巧,六大门阀一家一个?” 李牧正色答道:“陛下,确实是这样巧!活着的六个刺客,当真就是六大门阀一家一个,已经找了各家的人来辨认过,确实如此。臣也亲自问过刺客,为何会这样,刺客皆言,他们的目标是臣,不是陛下,六家一起动手,为的是法不责众。” 李世民一愣,忙对李牧使眼色,心里纳闷,不对呀,台词不对吧,不是说要诬赖他们行刺皇帝么?怎么改口了? 难道有什么变化不成?为何不早与朕通气?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看着李牧不语,心中暗想,这会儿应不应该搭腔呢?李牧已经按照他的承诺,为六大门阀开脱了,自己要附和么? 若附和,万一陛下不是这么想的,再把自己当了刺客一伙的,岂不是搬石头砸脚么? 但若不附和,才刚刚答应过李牧,这……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李牧微不可查地对李世民点了点头,李世民明了了李牧的意思,他是让自己按照计划来。 李世民猛地拍了一下石桌,沉重的石桌,在他的一拍之下,竟然晃动了几分,可见力气之大。 李世民怒喝道:“刺杀你?呵!李牧,说句不好听的,你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这些人狼子野心,他们的目标是朕,他们恨朕不死!只不过行刺不成,才异口同声说目标是你,脱罪之举而已,能蒙骗得了你,还能蒙骗得了朕?”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拉一个盟友,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问道:“辅机,你觉得朕说得对么?” 这是一个单选题。 长孙无忌能说什么?难道说陛下你错了?他们就是刺杀李牧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是看得出来,但现在手腕上裹着白布的可是李世民,皇帝都出血了,这事儿怎么算? 长孙无忌歉然递给李牧一个眼神,附和李世民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也有耳闻,坊间一直有传言,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效忠隐太子,隐太子死后,一直在寻找隐太子的民间遗子,企图拥立,妄言“恢复正统”。陛下明鉴,臣以为此事不简单。” 长孙无忌余光瞥了李牧一眼,压抑住心里的得意。他这一手挖坑可谓是妙极,诬赖李牧是隐太子遗子,进而除去他,是长孙无忌早就想好的计划之一。但如何铺垫,是一个难题。这次出了这个事情,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 首先,这件事是李世民自己定性的。本来是刺杀李牧的一伙刺客,他偏要说是刺杀他自己。他现在这么说,以后就得认。等到长孙无忌要动手的时候,他就可以说,这次行刺的真正幕后主使就是李牧,因为他就是隐太子的遗子。刺客都是他的死士,他想要刺杀皇帝为父报仇。事情败露,才杀人灭口。 顺理成章地解释了动机和目的,可谓是一举两得。而现在说起,则是给李世民一个潜意识的印象,顺带提个醒,让他想起隐太子的事情,这样他永远也不会忘了。 瞧着李牧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半点警觉也无,长孙无忌心中就一阵得意。任凭你聪明绝顶,你也有不擅长的地方,玩弄阴谋诡计,你还是太嫩了些! 李世民是与李牧商量好的计划,他当然知道刺客是奔李牧来的,但听长孙无忌这么一说,他心里还是难免犯了嘀咕,难道这群刺客真的是…… 念头一出来,便被他否定了。他这些年,一直在让袁天罡的不良人暗中调查,一旦发现可能是隐太子遗子的人,都是直接除掉,以绝后患,袁天罡从来也没有反馈说有遗漏,这些人若是没有找到遗子,他们动手也没有拥立的人,岂不是等于自杀一样? 但此时,这段分析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李世民也顺着往下说,道:“辅机的分析有道理,朕也想到了。真是可恶,朕已登基五年,这五年间,朕宵衣旰食,不敢自比秦皇汉武,也是尽己所能了。治黄河,灭突厥,算得上是有一点成绩吧?可笑这群人,还念着什么遗子,半点也不把朕放在眼中!好!你们对朕不敬,朕也没必要再忍让。高干,拟旨!” 高公公赶紧应声,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道:“刺客身份已查明,罪不容恕,车裂,夷三族!” 夷三族! 这是要杀多少人! 夷三族的罪名,史记中记载,源于秦朝。载曰:秦政酷烈,一人有罪,延及三族。 所谓三族,既:父族,母族,妻族。秦朝变法的商鞅,便被秦惠文王车裂并夷灭三族,死在了自己编订的律法之下。李世民这次,显然是要效法秦惠文王,给这些刺客也来一套当年商鞅享受过的待遇了。 但这里头有一个问题,当年商鞅虽然很有名,但他的家族并不大,可即便这样,也死了千人之多。而如今,五姓七望互相联姻,牵扯不断。若真夷三族,基本上幸免之人少之又少。 比方说杀了王家一人,他的父族,也就是他这一房这一支的人得杀掉。他的母族,肯定不会姓王,有可能是卢家,那么她母亲所在的卢氏这一支就要杀掉,他若成亲了,他的妻子可能是郑氏,那么郑家这一支也要杀掉。杀死王家一人,要三家三支陪葬,这样连锁反应下去,数万人也不够死的! 高公公怎敢接这个茬,不敢搭腔,长孙无忌也傻了。他没想到李世民这次态度竟然这么坚决,这可不是一人两人,这是数万人的生死啊!长孙无忌不得不劝阻了,慌忙跪下,道:“陛下三思啊!杀戮过重,有损陛下声名,他日史书之上,会……” 李世民竖起眉毛,道:“会这样?说朕是暴君么?哼!朕不在乎!朕就是被这些人用明君、史书给束缚了,让朕畏首畏尾。经过这次的事情,朕想通了,史官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他们不是秉笔直言么?他们写朕杀人,那他们也得写上,朕为什么杀人,只许他们刺杀朕,就不许朕处置他们么?辅机,朕来问你,唐律中,行刺皇帝是什么罪名?朕夷三族,可有过分?” “这……”长孙无忌反驳不得,唐律、不要说唐律,自有秦汉至今,任何一朝的律法,造反和行刺皇帝,都是夷三族甚至诛九族,这是铁律。只是很多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不会处置那么严重,通常都会从轻发落。 但律法就是那么设定的,李世民不从轻发落,你也不能说他错了,谁让你刺杀皇帝的?敢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就要有掉脑袋的心理准备。 长孙无忌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也不是为了这些人惋惜。但他知道,若李世民这么做了,天下必乱。任何一家,都承受不了夷三族,这就是逼着门阀造反。不造反得死,造反也是死,谁都会做这种选择。 天下若乱了,可就真应了李牧那句话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长孙氏就是李唐巢下的卵,意识到这一点的长孙无忌是真的急了。 他以头杵地,道:“陛下,臣请陛下三思啊!若陛下如此做,波及何止万人,老幼妇孺,皆是无辜,陛下为天下人之父母,如何能下得去手,还请陛下好好想一想,刺客之事,诛首恶即可,切勿扩大,切勿——” 李世民已经进入了状态,抓起粥碗摔在地上,吼道;“朕如今便什么也做不得主了么?长孙无忌,连你也要跟朕对着干了?” 第531章 死谏 长孙无忌颤栗,以头杵地,悲声道:“臣不敢,只求陛下三思!” 李世民寒着一张脸,注视着长孙无忌,过了一会,他呼出一口气,对高公公道:“宣李靖、李绩,牛进达、”停顿了一下,又道:“……河间郡王,江夏郡王来见朕。” 长孙无忌骇然抬起头,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去年年初攻打突厥之时,李世民都没用到这样的阵势,他现在宣召这些人来,足见其主意已定。 长孙无忌抿住嘴巴,不再哀告,黯然低下了头。高公公也不敢再拖延,应了声诺,便转身去传旨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四个人,李牧束手站在旁边,长孙无忌跪在李世民面前,李世民注视着他,而长孙皇后则一直在喝粥,仿佛对旁边发生的事情没有感知,竟连眼神都不曾动一下。 李牧不禁佩服,要说好演员,还得是长孙皇后这样的。这等演技,任谁也看不出破绽啊! “辅机,这一次你令我非常失望。”李世民缓缓开口,道:“朕念在昔日情分,再给你一次机会。朕命你做主审官,连同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共审此案。限期两日,给朕一个答复。” 停顿了一下,李世民又道:“朕以性命相托,若你审还不明白,便告老吧,朕允了。”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就像掉进冰窟窿了似的,浑身上下都凉透了。他才三十三岁,正是壮年,谈什么告老?李世民这话,分明是在告诉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按我的意思办,你就给我滚! 长孙无忌看向妹妹,却没有得到一丝的回应,眼中的神采越发的暗淡。 “臣明白了。” 艰难地说出四个字,长孙无忌缓缓起身,转身向外走。李牧偷偷对李世民竖了个大拇指,也要跟着出去,被李世民给叫住了。 “李牧小子,朕有话问你。” 李牧只好站住,看着长孙无忌走出院外,才压低声音道:“陛下,臣还有事要做呢,您有啥事等会不成么?” 李世民把供词翻过来,问道:“这供词是真的么?” 李牧正色道:“陛下,当时审讯的时候,高公公全程在场,您若不信,可问高公公,他断然不敢骗您吧?” 李世民翻了一下,找出王志那一份供词,指着其中一行,道:“他说有一个刺客是来自燕王府,也属实了?” 李牧点点头,没有说话。 李世民攥紧了拳头,骂道:“好个逆子!好一个逆子!”他抬头看向李牧,道:“你如何处置?” “呃……”李牧心知,肯定瞒不过李世民,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了。他的做法多少有些不客气,当着李世民的面说出来,也有些尴尬,说完了咧嘴道:“陛下,臣也是被逼无奈啊,您说上次的事儿,臣也没做错什么。处置燕王,也是陛下您的决定。燕王却派刺客来杀臣,这……俗话说得好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燕王毕竟还不是皇帝啊,臣琢磨着,他应当是没权力让臣死——” 当着长孙皇后的面,说这话,李牧可真是坏的冒烟了。燕王虽是皇子,但嫡庶有别,除非他造反,否则皇位怎么也不会轮到他的身上,李牧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撩拨长孙皇后的敏感神经。 果然,李牧提到这个茬的时候,一直小口吃粥的长孙皇后美眸流转,微不可查地瞥了李世民一眼,像是在留意他的表情似的。 李世民心里一激灵,赶忙道:“说什么胡话!燕王乃庶子,又屡教不改,朕正要罚他!李牧,你做得没错,是该给他一点教训了。” 李世民思忖了一会儿,道:“燕王年纪也不小了,既然他在长安待着不消停,就早点去封地吧。”李世民询问长孙皇后,道:“皇后以为如何?” 长孙皇后心知李世民还是不忍处置儿子,让他去封地,等于是变相把罪给免了,她心中有些不快,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行刺时间的“受害者”李牧,问道:“你觉得如何?” 李牧低眉顺目道:“臣觉得陛下十分之英明。” 长孙皇后哼了一声,道:“你们君臣都觉得妥帖,我也没什么好说了,不知陛下打算把他封在何处?” “扬……” 刚出来一个字,长孙皇后便竖起了眉头,道:“扬州鱼米之乡,富庶非常,陛下打算把一个犯了错的皇子,封在这等去处么?” “呃、”李世民被噎了一下,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 其实李佑的年纪,远没到要分封的时候。通常皇子要在成年之后,才会被去封国。而被重视的皇子,通常都是遥领,称之为“不之官”,享有封地的收益,却不用去履行治理的义务。历史上李泰就曾多次加封,封地高达二十二州,却特许‘不之官’,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殊优待,才让他有了争夺皇位的心思。 李佑的母妃,贵为四贵妃之一。按道理来说,他也应该享有‘不之官’的待遇。提前分封,已经是很严重的惩罚了。李世民便想给他多少找补一点,封一个好去处,也让他未来的生活优渥一些。 但长孙皇后不许,他也没办法,抿了抿嘴,道:“那皇后来决断,皇后觉得哪里合适?” 长孙皇后怎肯做这样得罪人的事情,眼眸一转,把皮球丢给了李牧,道:“李牧,你觉得哪里合适?” 李牧心道,好嘛,你们俩都当好人,坏人让我干?好去处,皇后不乐意,坏去处,摆明了李世民不会高兴。李牧琢磨半天,也没个头绪。主要是他来到长安就没离开过,也不知道哪儿好哪儿不好啊! 李牧虽然对唐朝的历史不甚了解,但他看过《贞观长歌》啊。电视剧里面李佑是被封为齐王,贞观十七年在齐州造反。既然想不到好去处,得嘞,咱还是尊重历史吧。 主意已定,李牧清了下嗓子,道:“陛下,臣以为齐州很不错。” 李世民耷拉着眼皮瞅着李牧,没好气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窦娥死在齐州,你小子还真是小心眼!” 李牧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个茬,他把窦娥冤改成齐州,完全是为了恶心山东士族,只好苦笑道:“陛下,真是巧合,要不臣还是不说了,陛下您定吧。” 李世民倒是想自己定,但看长孙皇后的脸色,恐怕他也定不了。齐州虽比不了扬州,但也算是富庶之地,总比发配到琼州好,叹了口气,问长孙皇后,道:“齐州,皇后觉得可以么?” 长孙皇后看了看李牧,又看了看李世民,缓缓点头,道:“李牧考虑得周到,齐州可以。” 这叫什么话呀!李牧满脸无奈,长孙皇后这么说,等于是坐实了他是故意的。有心想解释几句,寻思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解释和不解释,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李佑肯定是恨死他了。 定下来了,李世民叫过来一个高公公带过来的小太监,让他去传旨。改封燕王李佑为齐王,任齐州都督,同州刺史,督齐、青、莱、密四洲军事,令他拜别母妃,即刻就番,不得拖延。 这都是皇子赴藩的应有之义,长孙皇后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督四洲军事,已经是降格了,按道理来说,母妃贵为四妃之一,至少也是督周边八洲军事,这样才不会有人掣肘,仅仅四洲,比普通皇子也稍有不如。 旨意传出,朝野又是哗然。在这个敏感的时节,忽然出现这么一档子事儿,所有人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很快,又有消息传开。刺客中有一人是燕王府的刀枪教头,逐鹿侯查明之后,把人剁碎了装在匣子里送到了燕王府,吓得燕王尿了裤子。紧接着就藩的旨意就来了,很难让人不把这两件事联想起来。 李佑与李牧的过节,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李佑派人掺一脚,众人不觉惊奇。但因为这事儿被迫提前就藩,却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由此也可见,皇帝的决心有多大,就连自己的儿子牵扯其中,都要如此重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李佑就藩的消息还在议论的时候,傍晚又传出消息。皇帝宣见李靖为首的五名大将,授调兵虎符。牛进达与李道宗二人已经离开长安,在京畿之地聚拢府兵,做什么,可想而知。 事情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不再心存幻想了。种种迹象表明,李世民的屠刀已经扬起,就看谁是头一个刀下亡魂了! …… 河边搭了个巨大的军帐,暂时充当了刑部大堂。年初的一项调动,李道宗改任了宗正寺卿,刑部尚书之位由张亮接任。郧国公张亮,此人也是日后凌烟阁中人之一,原为李密部下,曾在李绩麾下为将,随李绩一同降唐。得房玄龄、李绩推荐加入秦王府,为李世民谋划了很多事情。李世民即位后,封他为右卫将军,长平郡公,年初进封鄅国公,接棒李道宗做了刑部尚书。 此举算是李世民削减宗藩势力的一项举措,李道宗离开刑部之后,六部之中再无皇族中人了。 大理寺卿张蕴古,此人在历史上也是个有名有姓之辈,他的主要事迹,便是遭到权万纪诬告,被李世民误杀了。现在历史出现了变化,权万纪作为李佑的长史,跟着李佑提前去就藩了,他也就保住了命。 御史大夫魏征,再加上主审官长孙无忌,四人坐在案头后面,齐刷刷的愁眉不展。 刺客他们已经见过了一遍,问也没问出什么新鲜的。六个活口,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必死了,也没什么求饶之举,对李牧破口大骂,绝口不承认是刺杀皇帝,只道是刺杀李牧,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不要牵扯宗族。 供词与李牧那份没有什么区别,在这里头做文章也不好做。而且李世民已经把意思表达清楚了,他要的不是这个结果,而长孙无忌的职责,是贯彻李世民的意志。 最后一个犯人被带下去,长孙无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左侧的魏征,道:“魏公有何话说么?”刚刚审问的时候,魏征一句话也没说,所以长孙无忌先问他的意见。 魏征绷着一张脸,道:“有何话说?没有话说!昏君想要什么结果,就给他什么结果,杀吧!杀吧!逼得狼烟四起,天下大乱,他就安逸了!” 长孙无忌皱眉道:“魏公此言荒谬,刺客属实,陛下受伤也属实!按律法治罪,有何错处?陛下仁慈,或许会赦免一些人,但你也不能说陛下就错了吧?若陛下不严惩,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刺杀皇帝不成抵赖即可,魏公是这个意思么?” 魏征哑口无言,愤愤道:“你明知我不是此意,何必咬文嚼字!我只是,只是为那些无辜的人……唉!” 长孙无忌又看向张亮,道:“刑部有何意见?” 张亮是李世民一手提拔,自然是唯李世民的意志为准绳,闻言便道:“法不容情,大唐律中写得清楚,行刺皇帝如同谋反,夷三族,我以为陛下处置,并无错处。” “你……”魏征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 长孙无忌又看向张蕴古,道:“大理寺有什么意见么?” “按大唐律,是没有什么错处,可是法理不外人情,我刚刚计算了一下,若真按照夷三族的标准执行,约莫牵扯六万余人,这……历朝历代,也未有啊!” 魏征听了,立刻接话道:“六万余性命,陛下怎忍心?不行,我要去见陛下!若不能劝陛下回心转意,我就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长孙无忌叹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你越是这样,便越会激怒陛下……” 话音未落,一个校尉匆忙跑进来,长孙无忌皱眉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国舅容禀,出事了!程将军命我来报,逐鹿侯利刃加颈,正在陛下面前死谏,求陛下回心转意,声称若陛下不肯,他便死在陛下面前,省得目睹生灵涂炭,明君变昏君!” 第532章 巧舌如簧 “快去看看!” 长孙无忌当即起身向外奔出,魏征等人紧随其后。各军帐中歇息的官员等,也都得了消息,齐齐往外走,也是奇怪,整日守在军帐外的士卒,竟没一个出来阻拦的。在情急之下,也没人注意到。 一群人跑到东山坡,只见李牧手里拿着尚方宝剑站在小院儿的篱笆墙外头,看这样子跟报讯的人说得好像也不是一回事儿,他这哪像是要死谏,倒像是要冲进去把皇帝结果了一样。 长孙无忌慌忙拦在李牧面前,喝道:“你要干什么!李牧,你疯了?!” 李牧伸手拉开长孙无忌,挽起袖子,缓缓举起宝剑,搁在了手腕处,深吸了口气,道:“陛下,臣刚刚想过了,抹脖子不太好,臣想留个全尸,还是割腕吧。” 众人听到这话,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这啥呀,死谏还有商量往哪儿下刀的?儿戏吗? 李牧把剑放在手腕上,比划来比划去,就是不下手,众人在旁边看着都跟着着急,恨不得冲上来帮他一把,一剑下去给他划开得了。 这时,高公公走了出来,看着李牧在那儿比划,也是差点忍不住笑场,勉强忍住,板着脸道:“陛下口谕:李牧,你还要胡闹到几时?做你该做的事去,朕原谅你一回,若再胡闹,朕定不饶你。” “陛下!臣没有胡闹啊!”李牧忽然把剑一扔,高声喊道:“陛下犯了糊涂,臣作为陛下的臣子,怎么能够不出言提醒,哪怕是忠言逆耳,也算尽了为臣者的本分,臣不能像那些尸位素餐之辈,看着陛下即将铸成大错,却顾虑自家的身家性命,不敢发声!这样的人太多了,不少臣一个。臣愿逆流而行,哪怕触怒陛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若臣的死,能唤醒陛下,挽回即将铸成之大错,臣愿意!” 振聋发聩! 完全字面意义上的振聋发聩,因为李牧扯着脖子喊的,离得近的长孙无忌,耳朵都差点失聪了。 不少人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李牧的话谁听不明白,这摆明了就是羞臊人,尤其是魏征,他听到李牧的话,下意识地就觉着耳熟,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这不是自己想说的话么?李牧这小子,他竟然抢在了前头! 若他真是这样的忠烈之人,倒也罢了,问题是他不是啊,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不是,但他偏偏要说这样的话。魏征胃里一阵翻腾,只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高公公听过之后,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院子,不多时又出来,道:“陛下口谕:李牧,你曾在殿上说过,臣子做不到致君于尧舜,能不能做尧舜,要看帝王的天赋。朕仍记忆犹新,现在你是在做什么?难道你要把自己的话收回去么?” 对啊!众人听到这话,顿生同感。你李牧不是说过,做臣子的做不到致君于尧舜么?为了拍皇帝的马屁,你是什么都说得出来!现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看你怎么说? 李牧也像是措手不及似的,愣了一会儿,忽然他深吸了口气,道:“陛下,臣绝不是想致君于尧舜。因为陛下也不是尧舜,尧舜也不是尧舜,没有人能做到尧舜,臣只是想提醒陛下,不要犯下追悔莫及的错误,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后果是无法弥补的!” 绕口令似的一段话,让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心里绕了一圈之后,才明白一点,这小子是不是疯了,他竟然说皇帝当不了尧舜,他是在讽刺皇帝是昏君吗? 是个人也忍不了! 李世民这回不用高公公传话了,自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在刺杀事件发生了一天之后,群臣终于见到了李世民本人。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世民的伤处。果然再手腕上看到了裹着的白布,但平心而论,确实是个小伤。在场有不少都是当年秦王府的人,他们都见过李世民负伤。若是搁在七八年前,李世民率军征战的时候,这点小伤抓一把土抹两把也就完事儿了,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这话谁敢说啊?七八年前那个人是秦王,现在这个人是皇帝,能一样么? 百官跪了一地,无不痛哭,骂声此起彼伏。 李世民充耳不闻,盯住李牧,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朕做不了尧舜?那为何尧舜也做不了尧舜?” 李牧正色道:“陛下,可能是臣读书少,但据臣所知,关于尧舜的事迹,虽口口相传,但却不见于正史。史记之中的记载,也多为传说故事,没有任何佐证。臣以为,尧舜之所以能作为传说,传承千年,是因为尧舜寄托了百姓对明君的向往。百姓想要这样的皇帝,他们把所有美好的想象,都归在尧舜的身上。但尧舜真的是传说中那样的人吗?臣以为,不一定。人都有私欲,有私欲就会犯错,但尧舜不会,因为尧舜是百姓想象出来的。” “尧舜所在的年代,地域不过千里。而如今大唐,东西何止万里?现在若治理千里之地,只需要一个贤臣而已。在场诸公都能做到,而陛下陛下治理的天下,是尧舜治理的百倍。治理十里之地,治理百里之地,治理千里之地,治理万里之地,所需要思考的事情,复杂的程度,岂可同日而语?尧舜心念一动,或只牵扯百人,而陛下心念一动,就是万人,十万人,陛下难道不更应该谨慎吗?” “陛下为天子,圣人云,天子以德配之。臣对这句话的理解是,皇帝非有德行之人不可。若德行不配,则江山不稳。强如秦汉,也会倾覆。大唐万里疆域之内,发生的任何事情,无论大小,对错皆可归在陛下身上。因为天下归属于陛下,百姓都是陛下之子民也。养而不教,父之过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陛下为天下之君父,难辞其咎!” 虽然是设计好的情节,但听到李牧掰扯出这些歪理,还是给李世民气着了。他怒极反笑:“按你这么说,朕被刺客刺杀了,还是朕的不是了?” 李牧一本正经道:“若要这么说,也说得过去!” 李世民这个气呀,瞬间就有点上头了,什么做戏不做戏的,早就抛到脑后了,非得跟李牧掰扯一下不可了:“那你给朕说出个道理来,朕错在哪儿?” “陛下没有错,只是还做得不够好。”李牧沉着应对,丝毫不乱:“陛下,臣不懂治理天下,只懂做生意。放眼长安城,臣敢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臣是最会做生意的人。无论是哪一行,只要臣想做,臣都能做,而且还能做得好。很多人都非常疑惑,为什么会这样,臣今天就把其中的窍门公之于众,希望能给陛下一点触动。” 李世民对这事儿也挺好奇,便哼了一声,道:“你且说来。” “圣人云:仁义礼智信,儒家所谓五常也。乃是圣人归结出的五条基本道德标准。臣钻研圣人之典籍时,看到这五个字,便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明悟了很多道理。” “臣发现,做生意其实非常简单。信,一字而已。为何臣做生意无往而不利,信字而已。为了内务府短短数月之间迅速壮大?信字而已。臣向商贾承诺过的事情,无论赔赚,臣一力担之。只要是自我口中说出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商贾会信任臣,他们才愿意跟臣做生意,愿意跟内务府签订单,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做到了他们应做到的事情,他们的努力和付出就会得到回报。这便是信,若臣说了做不到,仗势欺人,商贾或许拿臣没有办法,但他们只会吃这一次亏,绝对不会上第二次当了。” “另一件事,也可作佐证。臣今天也可以说出来,臣总是说,臣视金钱如粪土。这句话像是玩笑一样,它也确实是个玩笑。臣是个做生意的人,自己做生意,替陛下经营内务府,若臣真的不在乎钱财,那也没必要做这些事情。但是现在,臣说出这句话,百姓会信,至少长安城的百姓会信。为什么?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街道上捡过臣撒的钱。前前后后,没有十万贯,也至少有五万贯了,臣是真金白银扔出去了!” “臣说了,臣也做了,哪怕有人说臣是别有用心,说这是一句玩笑,但因为臣做了,它就不再是一个玩笑。这,便是‘信’的力量。” “陛下与百姓,也是如此。刺客为何要刺杀?因为他们对陛下不满,他们为何不满?因为他们不信任陛下,他们不相信陛下是一个好皇帝。但若陛下像臣撒币一样,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能以‘信’而取人心,就算有人都说陛下不是个好皇帝,他们的言论也不会得到支持。陛下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有勇气驾舟翻腾于波涛之上,又何惧于区区风浪呢?” 李世民听到这些话,眼中的怒气逐渐消散。群臣也皆不语,深思李牧话语中的意思。魏征看着李牧的背影,心中虽不舒坦,但也不得不承认,李牧这番劝谏,要比他做得好,若换作他来,肯定还是老一套,绝对说不出这么多例子。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刺客来自五姓七望,他们一起来反对朕,难道说,是朕的德行不够,不配做天子?朕登基以来,对门阀处处优待,他们却这样对朕,朕实在是失望!你说得那一番关于‘信’的言论,朕听进去了,也听懂了。但他们先失信于朕,朕也只好失信于他们了。李牧,你的一番心意,朕懂了。但这件事,朕不能听你的,退下吧!” 说罢,李世民转身要回院里。魏征踏前一步,李牧却比他更快,竟扑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李世民的大腿。 虽然是排好的戏,但真正发生了,李世民还是觉着一阵荒唐,勉强忍住,厉声喝道:“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陛下请容臣再说一句,臣坚信陛下登基以来所做的一切,百姓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绝不会视若无睹的。有民谣为证啊!天地之间有杆秤,秤砣是老百姓。称秆子挑江山咿呀咿而呦,陛下您就是那定盘的星!这小曲儿是多好听啊!百姓如此爱戴陛下,怎能说是失信于陛下呢?臣坚信,刺客只是一些冥顽不灵的少数,他们死有余辜。臣不为他们说话,臣只是求陛下,饶过那些无辜之人,他们是爱戴陛下的呀,若陛下株连他们,才真正是失信于百姓。陛下,您可要想清楚啊!” 李牧一边说,一边回头对长孙无忌和魏征等人使眼色。魏征当机立断,跪在地上喊道:“求陛下三思,勿失信于百姓啊!” 长孙无忌带着百官一起跪下:“求陛下三思,勿失信于百姓!” 李世民皱眉作深思状,低头看向李牧,询问火候。李牧偷偷点了点头,李世民清了下嗓子,悠悠说出这出戏的主旨:“这只是你们的片面之语,朕怎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此时五姓七望正摩拳擦掌,意图造反也不一定,朕曾征服天下,何惧区区门阀?既然朕以真心相待,换来的却是刺杀,那不如就全盘推翻,重头来过,朕今日犯下的罪孽,朕会用余生弥补,你们不要再说了,都退下吧!” 李牧哪肯松手,大声道:“陛下,若臣能证明在绝大多数百姓的心中,还是爱戴陛下的,陛下可愿意重新考虑?” 李世民皱眉道:“你如何证明?李牧,朕劝你少多管闲事,你又非门阀中人,少牵扯!朕以容你胡闹一阵了,再纠缠,朕连你一起处置!” “臣求陛下给一次机会!”李牧掷地有声道:“臣愿意陛下证明,百姓没有失信于陛下,只是少数冥顽不灵之人!陛下,您贵为天子,便连这一点自信都没有吗?臣只求一天的时间,陛下!” 李世民看向跪了一片的百官,与李牧对了下眼神,“无奈”叹了一声,道:“好吧,朕给你一天时间,看你如何证明!” 李牧“大喜”,松开抱住李世民大腿的手,拜倒在地,高声喊道:“臣代牵扯其中的数万百姓,叩谢陛下隆恩!” 第533章 交友准则 李世民转身进了小院儿,李牧和百官才陆续站起来,互相对了个眼神,李牧涩声开口道:“走吧,大家伙商量商量。” 没人应声,却也没人反对,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来到了刚刚长孙无忌等人审讯刺客的军帐,帐内有几把椅子,是为主审和文书准备的,李牧刚刚跪在地上,被小石头硌得膝盖疼,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了。 人多,椅子少,谁坐谁站?身份有高低,年岁有长幼,后头进来的人可就没李牧这么潇洒了,都踟蹰着不好坐下,互相看着眼色。 李牧瞧众人这样,心中暗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臭讲究,可真有闲心。但在场之人,他的年纪最小,都不坐,他也不好意思坐了,只好扶着桌子,也站了起来。 王珪一步跨出,拉着李牧坐在了主位,李牧不肯,他把李牧按在了主位之上。 王珪朗声道:“诸公听我一言,方才我等都看到了。若无逐鹿侯仗义死谏,陛下必然心意已决。是逐鹿侯的义举,给数万百姓得以喘息之机。是他,为数万百姓争取到了这个宝贵的机会。所以,这主位,逐鹿侯当仁不让,大家说对吗?” 众人连声附和,就连魏征也点头认可。 李牧却叹了口气,王珪见他叹气,以为马屁拍偏了,忙问道:“侯爷为何叹气啊?难道,我说错了么?” 李牧又是一声长叹,道:“牧,晚辈也。坐或站,这都是小事,不足道哉。我叹气,是因为……”他忽然哽咽一声,道:“如今陛下只是给了机会,却还没有个结果,诸公不集思广益想想办法,却还在为座位的事情而——” 李牧眼眶微红,一副说不下去的样子。王珪羞愧不已,连声道:“老朽糊涂了,老朽糊涂了!” 李牧再叹一声,道:“诸公谁累了,谁就坐吧。我刚刚跪爬了半天,膝盖硌得慌,就不让诸公了,先坐一会儿。” 众人赶忙恭维,互相看了几眼,还是让几个岁数大的坐了下来,其他人都站着。 李牧愁眉紧锁,看了看众人,道:“陛下的意思诸位也听到了,若谁还没听明白,我再解释一遍。刺客是小事,无论是目标是我,或者目标是陛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人在忤逆陛下的想法。这让陛下觉得,他无论怎样努力,他都不会得到门阀和世家的支持!” “我们的陛下,乃是一代雄主。他既是打江山的皇帝,也是坐江山的皇帝。这一点,不用我说,诸公心里也都清楚。我来问诸公一句,若陛下真的翻脸,敢问五姓七望,谁可挡陛下熊熊怒火?” 无人回答,这谁敢回答? 李牧看向王珪,道:“王侍中,太原王氏可敢造反?” 王珪吓得差点咬了舌头,连声道:“不敢,不敢,太原王氏一向支持陛下,绝对支持!” 李牧又看向一些门阀出身的官员,都和王珪一样,连声说支持。 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魏征的身上:“魏公以为如何?” 魏征看了眼如墙头草一样的‘盟友’门,直觉得脸上发烧,咬了咬牙,道:“从来只见抵御外敌的明君,从来也没见过向百姓挥刀的雄主,陛下若这样做了,必将遗臭万年……” 长孙无忌正要反驳,忽然‘砰’地一声,李牧把砚台砸了,碎成了七八块儿,散落在了地上。众人看过去,李牧怒气冲冲,吼道:“魏公,除了阴阳怪气的讽刺,你还能干点什么?刚刚面见陛下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话?现在你说这些,给谁听?给我听啊?有用吗?” “万年千年的,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活不了那么久,不到八十,我肯定就老糊涂了!不单是我,你,陛下,在座任何一个,都活不了千年万年,但是过了今天,就会有数万百姓人头落地。这等危机关头,你还谈论史官会怎么写?是不是有毛病啊你!” 魏征被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重重地叹了声,把头扭到一边,道:“那你说,能怎么办!” “陛下不是已经说了吗?他认为是百姓失信于他在先,想个办法证明一下,百姓没有失信于他,各大门阀,尤其是出了刺客的这几家,绝大部分都是爱戴他的,只有少数几个失心疯,杀了就得了,事情不就解决了吗?现在我拜托诸公,能不能把杂念先放一放,集思广益想出个办法来,怎么证明这件事!” 李牧红着眼睛道:“诸公,这事儿跟我可没关系!我,李牧,穷乡僻壤之地来的野小子,哪个门阀跟我沾亲带故?死不死谁儿子?死不死谁孙子?但是,跟诸位可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我不点明了,你们心里有数。这时候要还不摒弃前嫌,合舟共济——” 李牧咬了咬牙,道:“那我也不管了,犯不着,杀吧,死吧,爱咋咋地,反正亲人也不是我的,江山也跟我没关系,我回定襄种地去!” 说罢,李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起身就走,长孙无忌伸手拦都没拦住,被李牧甩开,大步出了军帐,骑上一匹马就没影了。 王珪追出去,只看到了夕阳下的一个马屁股,拍一下都没来得及。此情此景,王珪不禁老泪纵横,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而此时的长孙无忌,却心中大骇。他把右手缩进袖子里,确认无疑,在刚刚拦着李牧的时候,李牧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纸条。 长孙无忌坐到李牧刚刚坐的椅子上,借着桌案的遮挡,偷偷瞄了眼纸条,随后又缩回袖子,把小纸条扯了个粉碎。 “诸公!收起颓丧之气!李牧说得对,此时是摒弃前嫌,合舟共济的时候了。不为哪一家,只为数万百姓的性命,你我身为朝臣,就应担负起这个责任来!休整一刻钟,我去安排一下晚饭,大家吃了饭,一起想!” 在这彷徨的时候,长孙无忌的话就如同是定海神针一般,瞬间安定了不少人的心,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崇敬了三分。 唯独魏征,看着长孙无忌脚边的纸屑,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得要领。 …… 李牧骑着马在山上绕了一圈,借着树林的遮挡避开了所有视线,从后门钻进了李世民的小院儿。白巧巧和李知恩已经早都过来了,李牧带人走了之后,白巧巧和李知恩就过来送饭了。李牧心疼白巧巧要准备好几个人的伙食,就想了个办法,不做饭了,吃火锅。 刚好仓库有冻起来的程府牛腿,李牧便让高公公带人偷偷把牛腿搬了过来,再加上李牧做木工用的刨子。推拉之间,纯天然未经加工的牛肉片就出来了,铜锅还是那个铜锅,焦炭都是现成的,咕嘟嘟水烧开,加上一点李牧秘制的调料,香气弥漫的火锅就做好了。 李世民是第二次吃火锅,上一次他就没吃够,这次看到李牧用刨子推牛肉片,连声让他多弄一点牛肉片,生怕不够吃。李牧一边推,一边心里腹诽,也不知道是哪个昏君,上一次吃火锅的时候,都快吃饱了,听说是牛肉,讲了一番吃牛毁农的大道理,虚伪得令人发指。这回干脆脸都不要了,都看到是牛腿了,还在边上磨叽个没完。 谁让人家是皇帝呢,李牧推啊推啊,胳膊都推酸了,总算搞了十盘牛肉出来。牛腿也没了,只剩一个骨棒。索性拿锤子砸了,直接丢进铜锅,搞了个骨汤火锅,香气更甚。 众人洗了手,围坐在石桌旁。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自不必说,不用谁让,自己坐下了。李牧这个脸皮厚的,又干了不少的活儿,当然也是坐下。但白巧巧和李知恩就没这么自在了,帝后当面,她俩虽然都有诰命,但也不敢过于随便。 李牧见自己的妻妾不坐,心里头很不舒服。他瞅了眼盯着肉片眼睛都有点发直的李世民,暗暗埋怨,这什么皇帝啊,这么没眼力见呢,说句话呀倒是! 还是长孙皇后反应得及时,伸出手来拉着白巧巧坐了下来,李知恩偷瞄了一眼,也顺势跟着坐了。 就只剩下个站着的高公公,他就没这么好命了。作为一个奴才,怎配与主子共食一个器皿出来的食物呢?他也没有那种痴心妄想,偷偷抿了下嘴,把脸扭到另一头去了。 李牧却不是那种势利眼的人,但这个情况下,他也做不了主。想了想,他拿了个碗,捞了一碗肉出来,用胳膊肘顶了顶高公公,把碗筷一起递给了他。 高公公瞄了眼李世民,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偷偷谢了李牧一声,接了碗筷躲到角落偷着吃去了。 这么明显的举动,李世民怎么能看不见。看着高公公走远了,李世民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扫了李牧一眼,道:“李牧,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朕现在发觉,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李牧拿了个汤匙,把牛骨里头的骨髓刮出来,偷偷放进白巧巧的碗里。这个东西可是大补,不能便宜了昏君,得给自己儿子,一边挖,一边搭腔道:“陛下目光如炬,一眼就把臣看穿了,怎么会看不透啊。陛下,说笑了。” “哼。”李世民噤了下鼻子,嘬饮一口状元红,道:“少说这些没用的,不提别的、”李世民指了指高公公,道:“朕来问你,你为何给高干分肉吃?是为了邀买人心?还是有别的目的?” 李牧抬头看向李世民,懵道:“陛下,您在说什么?臣听不明白呀,一碗肉而已,这能邀买什么?就算是牛肉,也不值三贯五贯的,这要是能邀买,高公公也太不值钱了。” “你当朕不懂这些?为奴为婢者,最在意的不是钱财,而是被人尊重。你这是另一种收买人心的手段,朕没说错吧?” 李牧拧起了眉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笑了笑,摇头道:“陛下说是就是,臣吃肉,不说了。” 李世民却不肯放过他,追问道:“什么叫朕说是就是,到底是不是,你跟朕说明白了。” 李牧见他不依不饶,知道不说清楚,这个饭是吃不消停了,只好放下筷子,回头瞅了高公公一眼,道:“陛下想知道,臣就说——不过臣想先问陛下一个问题,陛下真把高公公当成奴婢么?” 李世民一愣,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他是太监,当然是奴婢。” 李牧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在撒谎,您应当知道,当刺客袭来的时候,是高公公奋不顾身来救。若换了宫里的其他太监,他们会这样做么?” 李世民寻思了一下,没有言语。 李牧又道:“陛下,高公公是您的奴婢,这不假。但奴婢有几个愿意为主人付出生命的呢?恐怕没有几个。这便叫做忠义,当然陛下也不必觉得亏待了高公公,因为他的忠义,也必然是陛下对他有所付出换来的,士为知己者死,说得就是这个道理。臣给高公公一碗肉,是因为臣敬重高公公是一个忠义之人。他值得我尊敬,所以才有这碗肉吃。这也是臣交朋友的准则之一。陛下千万不要想得太复杂了,臣还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的心机。” 李世民自动把最后一句话过滤掉了,问道:“交朋友的准则?这倒是头一次听你说起,还有什么准则,再说几条给朕听听。” “唔……”李牧想了想,道:“那臣就再说一个,臣交朋友啊,从来不看对方有没有钱,反正都不可能比我有钱。就算他出身豪门,他也肯定没我敢花钱,所以还是比不过我。臣交朋友啊,也不看对方家世显赫不显赫,显赫如何?也不是这个人挣下来的,靠祖上门荫的都是蠢材,我从不放在眼里。我交朋友,看的是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值得交的人。他要有一技之长,有值得称道的本事。能让我从心里觉着,这个人能做到的一些事是我做不到的,是我的榜样,或是他的一些想法,能引起我的共鸣,让我觉得是同道中人,我们可以一起做点什么,让这个世间变得更好。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我的朋友。” 第534章 歌功颂德 “好小子!” 李世民对李牧的狂妄早已经见怪不怪,而且从现实来说,李牧说得也是实情,他做生意的本事,确实是太厉害了。更难得的是他的头脑,怎么就那么多的奇思妙想,一般人想不出来的东西,他都能想出来,而且还能做到,并且做好,放眼天下,这本事也是独一份了。 李世民纳闷道:“朕就是想不通,为何你做什么生意都能成……也没见你有什么特殊的手段,朕着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牧笑嘻嘻道:“陛下想知道?” 李世民瞥他一眼,道:“朕知道你不会说实话,罢了,朕不问了,喝酒。” 李牧殷勤地给李世民倒满酒杯,自己也陪了一杯,道:“这有什么不能说实话的,臣也从来没有瞒过,只是臣很认真地说实话的时候,不管是陛下还是其他人,都不当成实话来听。” “就像臣傍晚时候说的那番话,陛下可还记得么?” 李世民回忆了一下,道:“你是说撒钱的事情?” 李牧点点头,道:“撒钱这事儿,看似荒唐,但却很有用。它会给臣带来一个非常好的名声、” 李世民哑然失笑,打断了李牧的话,道:“你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这会是好名声?” 李牧正色道:“陛下,名声的好坏,要分用途。对魏公这样的人,当街撒钱,肯定不会是好名声,但对臣来说,或者对臣做的事情来说,这就是好名声。” “陛下可还记得,曾有御史弹劾臣向高昌世子鞠智盛索取贿赂一事?” 李世民想了想,道:“朕记得,当时程知节还为你说话。”忽然李世民有了一点明悟,道:“你索要了?” 李牧笑道:“当然!” “哈!”李世民‘大怒’,拍桌子道:“你连朕也敢欺瞒?” “臣非是欺瞒陛下,而是臣要保住自己的面子。”李牧一本正经地说道:“臣当时所处的位置,朝中多少人把臣当做眼中钉?那个御史中丞王境泽,一看就是魏征派出来攻击臣的,臣要是让他给告倒了,在朝中也就无立锥之地了——臣倒不是真的在乎有没有立锥之地,只是陛下还需要臣在朝堂上,否则臣就直接借坡下驴,回家种地去了。”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就那么想种地?朕看这山谷地方也不小,你喜欢种,开春你就种!” “臣当然要种啊!”李牧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臣是真喜欢种地,若臣不喜欢,也不会向高昌世子和真腊王子索要种子了,臣就是要种出来大唐没有的作物,看看什么东西好,再全力地推广开来。哪怕只是让大唐的百姓多吃一种菜,多吃一碗米,臣都觉得无比的成功,远比算计朝堂这些大臣有成就感得多。” 李世民哭笑不得,道:“你这个想法,朕怎么就理解不了呢?古今千年,百姓吃的……不说百姓,就说朕,古往今来的这些皇帝,吃的不都是五谷杂粮,山间野菜么?这有什么新鲜的,值得你废这么大力气?” “陛下,这怎么能是没用的事情呢?”李牧正色道:“臣心里头,没有比种地更重要的事情了!” “为何?” “陛下,在臣的眼里,事关江山社稷之事,任何一件,都可以被替代,但是唯独农事,不可替代。错过了农时,五谷不结,颗粒无收,百姓没粮,就会饿死!臣翻遍史书,看到所谓盛世——什么是盛世?说白了就是能养活百姓而已,养活了百姓,人口就会增长,人口增长,百业俱兴,军威也会鼎盛。反观之,每一个朝代的灭亡,都伴随着天灾人祸。百姓吃不上饭了,才会逼着他们造反。而在丰收的年代,百姓能活着的年代,就算皇帝昏庸,他们也不会去造反。究其原因,还是皇帝离他们太远了,就算皇帝残暴,也很少能残暴到普通老百姓的身上,而农事,则事关他们的口粮生计,这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事情!” 李世民听到这儿,不再嘲笑李牧,皱起双眉,一副思索的神态。 李牧叹了口气,道:“臣思考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因为,哪怕人祸可控,但是天灾不可控,谁能知道哪一天地崩,哪一天发水?所以,哪怕君主一直贤明,若天要亡灭此朝,也是躲不过的。” 李世民忍不住道:“那你做的这些,岂不是无用?” “无用,总比不做好。”李牧认真道:“臣翻遍了史书,也找不到任何的办法。唯独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得到了一丝灵感。其中记载了一个传说,相传远古时期,百姓茹毛饮血,生了病也只能听天由命。有神农氏,尝尽百草,找到了可食的草,可治病的草,让百姓种植,填饱了肚子,也治了病。” “于是臣就想,神农氏尝百草,也未见的就尝尽了。臣现在收集种子,然后把种子种出来,也许会有意外收获,但也许没有。不过,没有又如何呢?就算没有,也不过就是种种地的事情,但若是找到了一种,让五谷变六谷,百姓的选择就多了一样,大唐的江山也就稳固了一些,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说着,李牧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在夜色的映衬之下显得那样闪亮。李世民看到他瞳孔中映出的月牙,忽然颇有感慨,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抬起手拍了拍李牧的肩膀,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李牧也把酒喝了,李世民呼出一口气,道:“戏也演了两天了,明天便会有分晓,你有信心么?” “臣本来只有三成的把握,但是到了现在,臣有十成的把握。陛下今夜可安枕,一觉醒来,臣保证陛下能看到六份贺表。” “贺表?”李世民对这个东西可是太过于陌生了,去年他力破突厥,也没见五姓七望上过一份贺表,他真的是一点也不抱希望,叹道:“别说六份,能有两份,朕都心满意足。” “陛下放心,肯定有六份。” 李世民挑了挑眉,道:“五姓七望,少了谁家?” “自然是陇西李氏啊,人家又没参与。” “陇西李氏……”李世民听到这四个字,语气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出神。李牧仔细瞧着他的表情,想看出一点端倪来,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恢复正常,道:“陇西李氏与皇族乃是同宗,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朕真的是喝醉了,竟问出这样的话来。” 李牧笑着附和,心中却愈发的肯定,陇西李氏与皇族之间必然有嫌隙。 酒过三巡,月上枝头,李牧也喝得有些微醺,带着妻妾与帝后告别。这种感觉,到有点像是屯里屯邻之间聚家常。李世民从李牧到后门门口,又聊了几句明天的事,才回去休息。 白巧巧和李知恩俩人搀着李牧,把他扶回了家里。酒劲儿上来了,李牧倒头就睡,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再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了套衣裳,也不知是谁帮着换的。 看看旁边,李知恩和白巧巧还在睡,李牧没有打搅二人,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披上熊罴大氅,来到了院子里。 李牧看了眼天色,约莫有辰时上下,推开大门走了出来。刚走出一步,忽然面前多了个黑影。 李牧吓了一跳,差点摔在地上,扶着门框站好,埋怨道:“老王,你这是干什么,多大岁数了,学人家堵门?” “侯爷!”王珪满脸堆笑,极尽谄媚之能,双手捧着一叠奏折模样的东西,递到李牧的面前:“您瞧,这是什么?” 李牧数了一下,七个,心中纳闷,怎么还多了一个,鼓足不知道:“王侍中,这种时候,就别给陛下添堵了吧,写什么奏折啊,拿回去。” “不是奏折!”王珪急道:“这是贺表,乃是五姓七望以及山东各望族,表达心意,歌颂陛下丰功伟绩之颂表。劳烦侯爷,呈给陛下御览?” “哦!”李牧把贺表接了过来,翻了翻,瞅了王珪一眼,道:“王侍中,合着一夜未眠,盯着这么大的黑眼圈,你们就弄了这?这有啥用啊?陛下看了这个,心情便会好么?” “这如何会没用?这怎么会没用呢?颂表说明了百姓对陛下的拥戴啊!历朝历代,能得到世家颂表的帝王,凤毛麟角,陛下……” “呵!”李牧阴阳怪气道:“这么说,陛下还得高兴一下?还得谢谢你们了?” 王珪见李牧表情不对,讪讪道:“这……陛下还没看着,怎么知晓啊,劳烦侯爷——” “唉……”李牧长叹一声,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贺表,道:“王侍中,跑一趟,我倒不是不能去。只是,你们可别把我给装进去呀。你们写的这玩意儿,能代表各门阀么?别今儿给陛下看了,明儿站出来一个人说,这东西不是我们写的,是皇帝造的假,这种事情要是发生了,陛下的脸面可就丢尽了,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儿,谁也不敢保证啊!” 王珪听到这话,立刻道:“侯爷放心,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他翻开一份贺表,到最后末尾,指着上面一个图章,道:“有这个东西,谁也抵赖不得!” 第535章 计中计 李牧瞅了眼王珪指的东西,见是一枚印章,上面篆刻着一个类似图腾的字,也可能是几个字,反正他也是不认得。李牧没有掩饰自己的无知,道:“这是啥呀?” “这是各门阀流传下来的印鉴,便如同陛下的玉玺一般,盖上了这个印鉴,绝对抵赖不得。” 李牧哼了一声,道:“竟敢与陛下的玉玺相比较,看来陛下怀疑的没错,门阀确实是有不臣之心。” 王珪被李牧的无知打败了,急忙辩解道:“侯爷,可不能这么说,这印鉴也不是皇室专属——” “行了!我管那么多!”李牧打断了王珪的话,把奏本裹在大氅里头,道:“看你这黑眼圈都要拖到下巴了,一把年纪怎么不知道养生啊,找个地方睡觉去吧,我替你跑一趟,能不能行,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我可不保啊!” “劳烦侯爷,侯爷出马,必定马到成功,事成之后……”王珪压低一点声音,道:“绝不让侯爷的辛劳白费。” 李牧瞥了他一眼,哼道:“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个样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不成昨天本侯为了百姓发声,是为了你们的一点贿赂吗?真的是令人寒心!” 李牧重重哼了一声,王珪吓坏了,赶忙要解释。李牧却不听了,手一挥,大步往山上走了。 王珪这把年纪,如何追的上,叹了口气,心中的忐忑又多了三分。 跟李牧打交道,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这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给钱,他说你小人之心,不给吧,他又拿话敲打你。王珪真想大声问一句,到底是给还是不给,什么事儿给,什么事儿不给,您能不能给一句准成话,别让人这么猜了行不行,一把年纪了,真的撑不住啊! …… 李牧把奏本递给李世民,趁着李世民看的工夫,很自然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吸溜吸溜地喝。李世民瞥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回贺表上,李牧仍不自觉,还在吸溜吸溜地喝,李世民实在忍不住了,低喝道:“你能不能小点声,喝粥你把嘴巴张开行不行,吸溜吸溜的旁人听着不难受么?” “哦。”李牧张大嘴巴,一口把剩下的粥喝完了,抬手抹了一下,然后看着李世民,表示自己听话喝完了。 “真真是不可教也!”李世民嘟哝了一声,不再理会李牧,认真地把各家的贺表给看完了。越看,心情约好,越看,心里头是越开朗,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把奏本往桌上一扔,大笑道:“五姓七望也不过如此,这样就屈服了,朕以前真是高看了他们,顾虑重重,早知如此,朕真该登基的时候就下手!” “陛下真这样认为么?” 说话的是长孙皇后,李世民不由一愣,道:“皇后何出此言?朕和李牧胜了这一场,还不能高兴一下么?” 长孙皇后没有回答,看向李牧,道:“李牧,你想到了么?’ 李牧颔首,李世民见状,更懵了,急道:“你俩这是打什么哑谜呢?只把朕一个蒙在鼓里?李牧,快说,想到了什么?” “臣想,皇后的意思应该是,福兮祸之所倚。门阀本还有顽抗之力,但他们选择了妥协,必定是想到了更好的反击办法。臣琢磨着,他们应当是准备好抹黑陛下了!” “抹黑朕?”李世民怒道:“朕饶了他们的性命,他们还要抹黑朕?他们有什么理由抹黑朕?!” “陛下!”又是长孙皇后接过话去,道:“三人成虎!事情的对错,不是看这件事本身,而是看怎么说,怎么信!现在有刺客佐证,都知道是门阀不对在先。但刺客处死之后呢?在地方上朝廷的势力本就不如门阀,他们煽风点火,口口相传,黑的也能变成白的,白的也能变成黑的!到时候就不是刺客刺杀陛下,而是必须炮制冤案了!百姓哪知道真相,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 李牧听到这些话,吓了一跳,心中暗道真是不能小觑古人,长孙皇后作为一个唐朝“土著”,竟能想到这么深,着实让他倍感意外。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这便是臣在办大唐日报时说过的,舆论的力量。”李牧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道:“陛下不必惊慌,臣早已考虑到了,有破解之法。臣现在只觉得那些门阀好可笑,自觉聪明,却不知早已落入了我李孔明的算计之中!” 李世民斜楞他一眼:“李孔明?” 李牧点点头,抬手在胸口扇了扇,道:“陛下看我,难道不像是三国孔明再世么?” 李世民冷笑了一声,伸手去摸龙泉剑,李牧赶紧抱住剑鞘,满脸堆笑道:“陛下,臣开个玩笑,不至于,不至于的、” “赶紧说应对之法!” “好好好、”李牧赶忙应声,道:“这应对之法么,倒也十分的简单。”李牧摸了摸鼻子,道:“臣在前天半夜,就已经把臣的继弟唐观找来了,他是大唐日报的头一号笔杆子,长于叙事,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臣把陛下的遭遇跟他一说,他顿时是义愤填膺,当夜,就写了一篇文章。把陛下如何遇刺,刺客如何穷凶极恶,出身,门第,祖宗八辈都写的是清清楚楚。” “你打算刊登在报纸上?”李世民皱眉道:“这样确是个好办法,可是奇怪,报纸上若有消息,那些门阀怎么还会这么做呢?” 李牧憨厚地笑了,道:“臣只是让印务局加班加点的印,还没开始卖呢。不过为了关心陛下安危的百姓能早点知道消息,第一批报纸印出来之后,我已经派人给昨天出发的江夏郡王和牛将军送过去了,他们沿途会发给识字的老百姓,不识字的,也有人给读报,估计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消息了,只是那些门阀不知道而已。” “好一个先入为主!”李世民激动地拍桌子,道:“如此他们再说什么,百姓也不会信了!” “陛下,没有这么乐观。”长孙皇后泼冷水道:“只是先入为主,还远远不够。毕竟江夏郡王和牛进达将军只是一走一过,而门阀在地方上的势力是常在的,就算他们先入为主了,可会被说动,改变看法的。” “皇后所虑极是。”李牧对长孙皇后愈发的佩服了,这几段分析,足以证明这“宫中隐相”之称,绝非是浪得虚名。“所以臣还想到了第二个办法。”他看向李世民,道:“陛下应下一道‘罪己诏’。” “罪己诏?”李世民拧起眉头,道:“这是什么意思!朕被刺,还要罪己?若朕这么做了,岂不是等于向门阀屈服,百姓会如何看待朕!不行,朕不能听你的!” 李牧没有再劝,而是看向了长孙皇后,等待她的反应。 长孙皇后思忖了一会儿,紧皱的双眉渐渐舒展开,笑道:“陛下应当下这封罪己诏!” 李世民骇然:“皇后!你也跟这小子一起胡闹吗?” 长孙皇后摇摇头,道:“陛下,这绝非胡闹。臣妾刚刚才想明白,罪己诏这一招,才是李牧做的这个局的精髓所在!” “什么精髓!这就是胡闹!” “陛下请听臣妾细细道来,说的不全之处,再让李牧补充。”长孙皇后看向李牧,李牧颔首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李世民见状,心里头更气,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智力不够,竟听不懂这俩人在说什么! “李牧先让人散播消息,百姓就会议论,但他们心中会存疑,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同时李牧也给门阀留下了空档,他们会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不必狗急跳墙,所以才会选择妥协。他们上了贺表,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李牧附和地点头,看来长孙皇后是真的看破了他的局。 长孙皇后继续道:“陛下收了他们的贺表,若没有反应,他们就会狡辩,不承认这封贺表。但陛下若下一封罪己诏,昭告天下。在诏书中,先提及陛下这几年的功绩,然后再自省,说是因为陛下做的还不够好,才引来了刺客的刺杀。因此罪己,进而点出门阀的贺表,并坦诚受之有愧。如此,便可让天下人产生一种联想。” “门阀与朝廷的对立态度,世人皆知。门阀从未给陛下进献过贺表,为何只在此时进献?天下人就会联想,必然是有些原因在其中。什么原因呢?自然是跟刺客有关了。如此一来,门阀想否认刺客跟他们没关系,他们都否认不得。而陛下还会因罪己的态度,博得一片好名声。”长孙皇后看向李牧,称赞道:“李牧这一石二鸟之计,着实是妙之毫巅,五姓七望这一遭输的不冤!” “原来如此!”李世民终于高兴了,拍着李牧的肩膀,道:“小子,你是这么想的么?果然是高明啊,朕承认你了,你就是朕的小孔明了!” 李牧长出了口气,还好,没有被完全看穿。长孙皇后说完之后,一直在留意李牧的神色,见他没有惊讶,不由疑惑,通常一个人的想法被看穿了,不应该是这种表情啊……难道,他还有后招? “李牧,难道我猜得还不够完整么?” 李世民懵道:“这都一石二鸟了,还有其他?” 李牧嘿嘿笑了起来,显然是承认了长孙皇后的疑惑,但话语中却是十分的谦虚,道:“皇后基本上已经看穿了臣的局了,只是还有一点点,可能皇后忽略了。” 一个聪明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挑衅。长孙皇后也认真了起来,道:“倒要请教,还有什么?” “其实臣的真正目的,还是田地。”李牧笑了笑,道:“陛下可不要忘了,这件事是因何而起的。” 李世民拧着眉头道:“朕倒是没忘,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跟田地还有什么关联么?朕若现在以田地为要挟,恐怕他们还会狗急跳墙吧!” “当然不能要挟了,同样的招数,在一件事上使用两遍可就不灵了。那些门阀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李牧清了下嗓子,道:“臣真正的杀招,是要等这件事过去。陛下的罪己诏,就是这杀招的引子。” 李世民已经不耐烦了,道:“朕承认没你聪明,快点说吧,别绕弯子了!” 李牧不再卖关子,道:“皇后刚才说的内容,罪己诏中要写,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陛下要写上这一条,为了弥补过失,陛下要更加勤勉,励精图治。然后,重点来了。励精图治的第一步,就是严刑峻法,本朝的法典,大部分都是效仿前朝。而前朝之法,于本朝多有不适。所以,陛下要重修大唐律!” 李世民懵道:“朕为何要重修大唐律啊?李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朕就算要重修,也得先招募学士,仔细斟酌,至少要十几年的光景,如何能草率为之?” “陛下当然可以慢慢的来。”李牧正色道:“臣是想让陛下为天下人点明,大唐律的重要性,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勋贵还是普通百姓,都要遵守大唐律。” “这不是废话么!” “当然不是废话!”李牧盯住李世民的眼睛,道:“陛下回想臣在大殿上的话,大唐律规定,每人一百亩永业田,但是现在门阀手里,远超过这个数字。若陛下点明,所有人都应当遵守大唐律,那么门阀的地就是违法!陛下现在下罪己诏,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拥护,还会上表称颂陛下。随后,我再发难,让皇产局要求彻查田地,除了每人的一百亩,全都是非法的田地,都收归皇产!这才是图穷匕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绝对不敢反对,因为他们刚刚才称颂过陛下,反对就是打自己的脸,愚弄陛下,他们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不顾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骇然,李牧冷笑一声,幽幽地又补充了一句:“为了更好地恶心他们一下,请陛下命魏征来主持此事!” 第536章 股掌之间 河边军帐,一夜未睡的王珪等人,正在忐忑地等待着结果。 这里就能看出众人的亲疏远近了,昨夜还摒弃前嫌,合舟共济的各方势力,在写完了贺表之后,又回到了各顾各的状态。小小的军帐中,或站或坐,都分出了自己的小堆儿。 魏征本是山东方面的势力,但现在,他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神有些发直,有人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如同中蛊了一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魏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有问题,但他却不知道哪个部分出了问题。 刺客是假的么?绝不是,作为主审官之一,魏征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刺客绝对不是假的,他们是刺客。但他们也绝对不是刺杀李世民的人,他们是奔着李牧来的。但李世民咬死这些人是刺杀他的,也无法辩驳,毕竟他受伤了,而且刺客也承认,那一刀是他所为,这便是铁证,推不翻了。 若要说这是一个局,那么布局之人,只可能有两个,一个是李世民,另一个就是李牧。可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一定要有刺客。可是他们是怎么算到刺客会来呢?这总不能是串通好的吧? 最让魏征理解不了的是,那个叫王志的刺客,竟然没了半截舌头。问转交人过来的高公公,高公公说这人是吃不住拷打,自己咬断的,而问他的刺客同伙,他们却说不知情,他们一同被拷问的时候,王志还有舌头,见过了李牧再回来,舌头就没了。 那么,很有可能,是李牧把他的舌头给割了。但他为何要这么做呢?一个必死之人,难道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么? 魏征皱起了眉头,正要再行使主审官的权力,把王志叫上来细细盘问。忽然一个校尉钻进了军帐,军帐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校尉来到四名主审面前,躬身道:“报,刺客王志,欲逃脱,已被程将军下令射杀。” 魏征霍然站起:“怎么死了?” 校尉一脸懵地看向他,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道:“刺客王志,欲逃脱,所以才……” “这里面有问题!”魏征勃然大怒,喊道:“一定是李牧欲盖弥彰,王志那厮为何会断舌?他肯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秘密还没挖出来,他就死了,肯定有人灭口!怎能如此,昏君啊!昏君!” 王珪脸色一变,赶紧过来捂住魏征的嘴。 长孙无忌挥了挥手,校尉告退而出。王珪松开魏征的嘴巴,欲言又止,跺了跺脚,道:“魏公,王志是我族人,我都没说什么,你喊个什么劲儿,在这等紧要关头,你再得罪了陛下,大家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出了什么事情,你担待得起么?” 魏征瞪眼看向王珪,道:“叔玠,你怎么如此说话,你还知道王志是你的族人?难道你就不想把事情调查清楚吗?你……” 王珪扭过头去,闷声道:“王志此人,竟敢刺杀陛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辈,早已不配做太原王氏之子弟,阀主已经将他所在的那一支全都开革出族籍了、”顿了一下,王珪又道:“但不管怎么说,跟魏公你都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魏公不要节外生枝了。” 魏征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想不到,叔玠你竟能堕落至此!你不问,我却要问,有罪可罚,但不能不明不白的枉死,我要去见陛下……” 话音未落,有人在帐外说话:“谁想见朕?” 帐内众人吓了一跳,都赶紧躬身,高呼:“恭迎陛下。” 高公公撩开帘子,李世民龙行虎步,李牧紧跟其后,二人无视众人,径直走到了帐内。长孙无忌让开座位,李世民坐了下来。见李牧站在旁边,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爱卿也坐。” 李牧假装客气了一下,笑眯眯地坐了下来,剧本他已经写好,台词李世民也背好了,刚刚射死了王志,剧情也铺垫完毕,接下来看戏就好,他这个导演也该歇歇了。 李世民扫视众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王珪和魏征的身上,开口道:“二位爱卿刚刚似乎颇有争议,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涉及到朕了,也别藏着掖着,站出来把事情说说吧,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魏征脸色涨红,但是到了这个关节,他也退不了了,而且胸中的一股不平气,也让他不能退。他往前一步,如在大殿之上启奏一般,躬身道:“陛下,臣想问,王志为何死了?” 李世民没有作答,而是道:“宣程咬金来见。” 高公公转身出去,不多时,程咬金走进军帐,刚要施礼,李世民便道:“免礼,爱卿,魏爱卿有个问题,你来给他解答。” 程咬金看向魏征,魏征又问了一遍,程咬金哼了声,道:“王志意图逃脱,被巡逻的校尉发现,乱箭射死。至少有二十余人目睹此事,魏公若不信,可叫他们过来做旁证。” 魏征瞪眼道:“若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旁证又有何用?” 若说朝堂上其他人或许会怕魏征三分,但程咬金可不惯着他。他一向都是以‘浑’著称,而且资历在那儿,说秦王府,人家是秦王府的,说玄武门从龙,人家也是头一个,可谓是识时务的佼佼者,朝中的地位不敢称第一第二,那也是名列前茅之人,深得李世民的信任,否则也不会宣他来护驾了。 朝中文武两派,历来就不怎么对付。程咬金听魏征这语气,似乎是在质问,当即冷哼一声,道:“魏公这是在污蔑俺老程么?安排好的?谁的安排?俺老程的安排?俺让那刺客逃,他就逃?他那么听俺的话呢?” 忽然程咬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哈,我明白了,魏公这不是在说刺客,这是在说俺是幕后主使啊!成,刺客都是俺派的,俺罪无可赦,来来来,姓魏的,你拿斧子剁了俺!” 说着,便把手里的斧子往魏征的手里塞。 魏征哪拎得动程咬金的斧子,赶紧推开,急道:“程咬金,你不要跟我犯浑!我没有诬赖你的意思,我是问,刺客为何死的那么巧!” 程咬金瞪起牛眼叫道:“你问谁呢?他想跑,我怎么知道?他跑了,我还能不抓?眼瞅着人要逃了,射死他有毛病吗?亏你这么大岁数,说的全是废话!” 魏征跟程咬金说不通,干脆不理这个浑人,躬身对李世民道:“陛下,刺客王志此人,在臣等审讯的时候,发现了他舌头断了一截,而据其他刺客所言,那夜在树林中审讯的时候,他的舌头是完好的,但在见过逐鹿侯只好,他的舌头就断了半截。据此臣有理由推断,王志断舌,与逐鹿侯脱不了干系!其中必然有缘由,而当臣想到这一点,想把事情搞清楚的时候,却传来王志已死的消息,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陛下,难道这不够蹊跷么?” 李世民冷笑一声,问道:“魏爱卿可真是正直之人,为一个刺杀朕的刺客据理力争至此,还要牵扯到朕的千里马,这份心思,可是值得钦佩呀。” 魏征哪里听不出讽刺,老脸一红,道:“臣并非为王志开脱,刺杀陛下,罪该万死,但臣以为,有罪可罚、甚至可杀,却不能枉死,有些事情,还是得搞清楚为好。” “呵!”李世民冷笑一声,伸手点指魏征,道:“魏征,魏征!枉朕一直当你是一个宽容而有度量之辈,今日看来,也不尽然。与李牧相比,你的气度之狭窄,真真是叫朕大开眼界!” 魏征抿嘴不语,事已至此,他唯有坚持到底。 李世民看向李牧,道:“爱卿,魏征质疑于你,你有话说么?” 李牧起身,恭敬道:“臣对此无话可说,臣虽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因答应过他人,要为其保密,信之一字,在臣心中重若泰山,臣绝不能违背信义。因此,若魏公认为,王志的舌头是臣割掉的,那臣便认下此罪吧。” 魏征听到李牧这样说,顿时有些傻眼。还没等他说话,王珪忽然跪了下来,痛哭流涕:“陛下,逐鹿侯义薄云天,老臣不能让他担待,老臣认罪!请陛下处置!” 李世民看向王珪,道:“这与爱卿何干?” “陛下!”王珪以头杵地,哭道:“王志的舌头,是臣割掉的!逐鹿侯审讯王志时,臣也去见逐鹿侯,刚好听到一半,担心王志牵连到家族中更多的人,便一时糊涂,抢了逐鹿侯拿出来给刺客指认的凶器,把王志的舌头给割了。逐鹿侯念臣为家族考虑的一番苦心,又存着能少牵连一人,便少牵连一人的善念,答应为臣隐瞒此事。今日既然事发,臣怎能让他为臣担待,老臣认罪,认罪!” 王珪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起。魏征彻底傻了,嚅嗫了一下,无话可说,也只好跪了下来。 李牧长叹一声,接过话道:“陛下,臣当时隐瞒此事,却有一时怜悯之心,又想到王志已经是必死之人了,该说的他已经都招认了,有没有这舌头也无妨,就答应隐瞒此事。有心想告诉陛下,但既然已经答应了王侍中,信之一字,臣无法违背,对陛下有所隐瞒,实在是欺君。”说着,他也跪了下来,道:“请陛下治罪。” 如此一波三折的反转,让旁边站着的三省六部的大佬们都看傻了眼。反应慢的,都跟不上思路了。 李世民把李牧搀扶起来,赞叹道:“爱卿信义为先,朕怎忍责罚?倒是魏征,今日观其言行,恐不如爱卿所称道的那般,朕该重新考虑了。” 李牧立即道:“陛下,一码事归一码事,那个位置的人选,臣还是以为魏公最为合适,君无戏言,陛下已经定下的人选,怎能随意更改啊!” 众人听得这叫一个懵,就连魏征自己也犯糊涂,什么人选啊,至于这样争执?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抬了下手,道:“都先起来吧。” 魏征和王珪爬起来,李世民重新坐下,抿嘴不语,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高干,宣读朕的旨意。” 高公公从怀里拿出一封圣旨,打开,朗声道:“诏曰:……朕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只为百业兴旺,子民富足。然……尧舜之时,民皆用尧舜之心为心,而予为君,百姓各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群僚所言,皆朕之过。今下诏罪己……” 众人听到一半,就明白这封圣旨是什么意思了,这竟然是一道罪己诏! 长孙无忌头一个跪下,眼泪像是在兜里揣着似的,眨眼就流了下来。其他人也有学有样,都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君王罪己,百官难辞其咎,就算是一个形式,他们也必须这样做。 罪己诏读完了,李世民把罪己诏接过去,递给中书令岑文本,道:“爱卿,行文各地,昭告天下。” 岑文本哭道:“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今被贼所伤,还要下诏罪己,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诸人都劝,李世民却毅然决然,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劝。”说罢,又道:“高干,第二道旨意。” 高公公抹掉眼泪,又拿出一封圣旨,道:“诏曰:法明,则内无变乱之患;计得,则外无死虏之祸。故存国者,非仁义也,依法也。今十贼行刺于朕,依法,则该夷其三族。牵涉万人,朕心不忍。但法理不容人情,为存无辜之性命,今朕下诏重修大唐律,存仁义之本,去残暴之根。招募天下贤明学士,委任御史大夫魏征总领,限期三年,以求诸事有法可依,天下缘法而治,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不辜负朕之期盼也。” 高公公念完,把圣旨递给魏征,小声道:“魏公,方才逐鹿侯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才求得这个结果。是他,极力保举你来主持修法,刚刚你的一番言语,着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魏征惊诧地看向李牧,李牧微笑以对,没有半点显摆自己气度的意思,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第537章 马屁之道 “起驾!” 高公公尖声喊了一嗓子,庞大的队伍开始移动,程咬金带着数千禁卫,把李世民围在中间,这回甭说是刺客,就算是个蚊子,也是断然飞不进去的。 王志已死,还剩下五名刺客,都被送去了大理寺收监。没有立即枭首示众的原因是,李世民的圣旨写得明白,若按现有的大唐律,杀,则要夷灭三族。所以为了救人,就要修法,因此在修法完成之前,这几个人还不能杀,杀之,则名不正。要一直收押到修法完成,至少是这一条律法修改完成之后,至少也得个把月。 李世民走了,百官却还都没走。他们心中实在是太多疑惑,想要跟李牧求证了。李牧也难得大方一回,眼瞅着要到晌午了,就让厨子做饭,这回没再用粗茶淡饭糊弄,虽然也没有特别的丰盛,但也是正常的标准了。 院子里放了两张大圆桌,总算让朝堂上这些大佬都有位置坐了。众人先是向李牧道谢,都说什么年少有为,力挽狂澜之类的恭维话,李牧也笑呵呵的受用了,大家在一片虚伪之中互相敬酒,倒也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但到了魏征这儿,却有点卡壳。刚刚在李世民面前发生的事情,让魏征多少有些惭愧,但他心中的直觉却告诉他,一定是中了李牧的计了,两种矛盾之下,让魏征十分的不自在。但他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好闷声不语。 他想不语,李牧怎么可能放过他。李牧应付完虞世南的敬酒,提了一杯酒来到魏征的面前,魏征赶忙站起身,十分的局促,不知说什么好。 李牧敬魏征酒,魏征也赶紧倒满,拿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了酒,李牧开口道:“诸公可知道,我与魏公时常争吵,但遇大事,我却十分推崇魏公的缘由么?” 这话等于是一句废话,但却也没人扫李牧的兴致,都等他自己说。 魏征也道:“这其中的缘由,老夫也想知道。” 李牧笑呵呵道:“那我今日便为诸公解惑,省得诸公猜得辛苦。” 李牧坐到魏征旁边,侃侃而谈:“我与魏公之间所有的矛盾,皆非个人之恩怨。这一点,想必诸公都不否认吧?” 众人一听,都点头,他们俩之间的事情,都是明摆着的,一桩桩一件件,确实不涉及私仇。 李牧又道:“再者,我非常欣赏魏公。有两点,其一曰:勇气。魏公之勇,冠绝朝堂。多少事情,无人敢开口时,唯有魏公敢言。其二曰:磊落。我与魏公相争,若我侥幸得胜,魏公从来都是认,没有一次狡辩的时候,从来不会采取下三滥的手段,这便是君子,大家相争,各凭本事,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像这一次、”李牧顿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扫视众人道:“……像这次的刺客,我心中有数,是奔着我来的。要不是我命大,正赶上陛下来这里做客,有高公公这样的高手在场,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或许今时今日,诸公就不是与我一起饮酒,而是在我的坟前吊唁了。”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变冷了。王珪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李牧深吸了口气,道:“我今天摆下这席面,宴请诸公,便是想通过诸公之口,告知此事背后主使之人。今天我李牧并非是以德报怨,只是可怜无辜老幼罢了。我不需要任何人领情,也不要任何人情,他日再有相争,也不用谁让我,大家还是各凭本事。但若再有一次刺客的事,后果自负。” 话说到这儿,就有一些刺耳了。长孙无忌不知是生气了,还是好意提醒,道:“李牧,言重了,你这算是威胁么?” 李牧看向长孙无忌,洒然一笑,道:“国舅若觉得是威胁,那便当威胁来听好了。小子也不妨狂妄一些,凭今时今日我李牧的功劳,能力,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放眼朝野,何人敢轻视于我?谁想跟我掰一掰手腕,那就不妨试一下好了。还当我是刚入长安城的毛头小子么?” 一丝怒气从长孙无忌眼眸中闪过,但他没有发作出来,反而是笑了,道:“此言有理,今时今日,谁若把你当成毛头小子,也是朽木一根了。” 李牧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不过我相信,诸公是不会害我的,我说这些话,也不是给诸公听,是给那些只能躲在人后,惯用小人伎俩的人听的。我要再次申明,李牧不是不允许有敌人,也不会做用尽手段去铲除异己的事情。我喜欢魏公这样可敬的对手,大家有不同的意见,各凭本事,赢了认,败了也认。” “陛下不是说了么,往后大唐要做到诸事有法可依,天下缘法而治。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咱们都遵纪守法,按规矩来。最好谁都别跳出规矩,要是打开了这个笼子,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把谁搞死了,传将出去,该怪我手重,欺负人了。” 见李牧话语中又藏了机锋,长孙无忌担心他引起众怒,只好替他往回兜着,插科打诨道:“李牧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他就是说,大家不要做一些小人之举。李牧啊,你放心好了,绝不会再有了。这一次陛下龙颜大怒,要不是仰仗你在陛下面前周旋帮衬,差点数万人性命不保,这教训还不够么?只要是不傻,心里都有数了。” 李牧见长孙无忌在把话往回拉,也顺势说道:“国舅说得对也不对,我是尽了一些绵薄之力。但究其根本,还是我们的陛下圣明。其实我早已看出来,陛下说出要夷灭三族的话之后,心里也是有些后悔了。毕竟百姓何辜?陛下是难得的有道明君,如何能不明白这些道理呢?只是没有台阶下罢了,我看出来了,适当的时候给了陛下一个台阶,这事儿也就顺下来了,甚至不惜大修律法,试问古今帝王,有几人能做到?若陛下昏庸,给了台阶他也不下,数万无辜百姓还是要死。归根结底,还是陛下圣明啊!” 这一记堪称教科书一般的马屁,逻辑严谨,让人反驳不得。众人心中哪怕不十分认同,也都出声附和。 李牧越说越感慨,叹息一声,道:“话说到了此处,诸公也不要厌烦,我就多说两句,绝非说教,个人一点感慨而已。” “就像这次的事情,诸公中很多人,都觉得陛下似乎过分了一些,但诸公不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作你是陛下,能不生气么?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你们可能都不知道,在我执掌内帑之前,陛下的三餐都没有一丝荤腥,每三日,才能吃到一次肉。这是我亲眼所见呐,诸公几日吃一次肉?相较之下,不觉惭愧么?” “但就是这样的陛下,他努力的去做了一个皇帝应该做的所有事情,却不能得到应有的拥戴与尊重,反而却招来了刺客——当然,这次的刺客是杀我的,我心里有数,可对陛下来说,刺客就是来杀他的,他岂能不气?” “出了事之后,没有一个人敢于担待此事,站出来从中调和,陛下岂能不失望?身为人臣,理应为国家分忧,为陛下分忧,若是陛下需要人出力的时候,所有臣子都没有一个顶用的,那陛下要臣子做什么?若为人臣,而不能为陛下分忧,尸位素餐,空占其位,碌碌而无为——我觉得,此人就有一些恬不知耻了。” 王珪垂着头,默然不语,心中惴惴,他不觉得李牧这话是随便说说,难道这是陛下授意,在点我的呢么?方才陛下走的时候,没有追究王志断舌的事情,难不成是想让我自己请辞,保留一份颜面么? 李牧还在继续:“……而且,身为帝王,陛下也有自己的苦楚啊!作为人臣,咱们得理解陛下。我就举个简单的例子,就说这看戏吧。诸公也都知道,我在平康坊开了一个戏园子,正在上演《窦娥冤》。这戏呀,挺长的,一天演不完,要分作好几天。陛下很喜欢《窦娥冤》,但他却没法像普通百姓一样,每天到了点儿就过去看。但他是皇帝呀,皇帝有批阅不完的奏折,他要是放着奏折不管,起居注上头写那么两笔,他就成了昏君了。这公平吗?皇帝也是人,想看个戏都不行吗?不行!因为他是皇帝。” “做皇帝,必须得摒弃私欲,除非他不想做明君,想当个暴君,那倒是可以为所欲为。我常与陛下见面,对这些事是看在眼里,心疼在心上。陛下真的是不容易啊,人前人后,他都得很端正,要不然……”李牧看了旁边的魏征一眼:“……要不然就会有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站出来,摆出一张别人都说奸臣,就他一个忠臣的嘴脸要死要活地劝谏……” 魏征忍不住道:“差不多行了,指桑骂槐地说了御史台半天了……” 李牧嘿嘿一笑,道:“我可没指桑骂槐,我就是在说御史台……魏公啊,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我就是觉得,御史台的御史啊,废话太多,能力还不成。总抓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没完没了,真正棘手的事情,反而没任何建树。真该整治整治了!” 出人意料地,魏征竟然没反驳,含混地应了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 李牧把话头拉回来,接着说道:“做皇帝很容易吗?不容易!我最近读史记颇有感慨,哪一个皇帝容易?都不容易!任何一个时期的朝堂,那都不是一条心,总得有三个五个的势力,七个八个的党羽。你们都当陛下不知道么?陛下心里清楚的很。什么是帝王术啊,这就好比一碗水,做皇帝,就是要把一碗水给端平了,不偏不倚!所以很多时候啊,没有什么对错。就像这回,诸公中有些人被点了名,被申斥了,不一定真的有那么严重。那是陛下在告诫,你有些过线了,手往回收一收也就没事了。陛下没有罢黜你,就是还要留着你,可不能自暴自弃,也不要怨恨,不要不满,更不能记恨陛下,因为说来说去,陛下还是爱每一个臣子的呀,要不陛下提起谁来,怎么都叫‘爱卿’呢,是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听傻了。在座之人,哪一个不是做了十六七年以上的官儿,但听了这一番话,还是由衷的打心眼里升起一股敬佩之情,这么不害臊的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要不怎么说人家小小年纪就圣眷加身,无人可比呢?真是有过人之处啊! 李牧瞥了眼仓库东南角,见本来在那儿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收起了虚伪的笑意,整理了一下表情,道:“唉,说了这么多,最后做个总结吧,希望咱们大伙啊,都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都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些许的分歧难免的,大家众志成城,和衷共济吧!” 说着提起一杯,众人附和,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 李世民回到阔别三日的太极殿,拆了手腕裹着的白布,活动了一下,已经无碍了。孙思邈留下的金疮药,让他的手腕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只是伤口处的肤色略显白嫩一点而已。 机括声音响起,袁天罡出现在殿内,恭敬跪在地上,道:“臣未能事先探到消息,让陛下遇险,臣罪不可赦,请陛下治罪。”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事发突然,你没能得知消息,也不怪你。这些刺客的底细打探得如何了?燕王……齐王那儿,有什么消息么?” “刺客的底细皆已探明,王志的那个师弟,可以确认是“继嗣堂”的人,两个游侠儿,是他雇来的亡命,江湖上也有些名号。至于那个枪棒教头、”袁天罡停顿了一下,声音小了些,道:“确实是齐王派去的。” “这个逆子!” 第538章 真正的杀招 袁天罡聪明地没有去接话茬,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继续说道:“刺杀发生的次日,齐王得知事情败露,且伤到了陛下,吓得面如土色,逃到了他的舅舅阴弘智的府上,想让阴弘智传讯到宫中给阴妃娘娘,接他入宫避难。但还没等阴弘智进宫,逐鹿侯派来的锦衣卫已经堵上了门口——” “哦?”李世民看向袁天罡,表情意味不明,看不出喜怒来。袁天罡心头徒然一紧,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锦衣卫点名交给齐王一个匣子,并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是剁成碎肉的那位刀枪教头,只剩一颗人头可以辨别身份。齐王当场吓得尿了裤子,险些失魂……” 李世民面无表情,大殿内只回荡着袁天罡的声音:“锦衣卫还帮逐鹿侯捎了话给齐王,言道:上一次齐王犯错,他看在阴妃的面上,他放了一马,这一次齐王又犯了错,看在陛下的面上,他再饶他一命。若还有下次,休怪他不讲情面,让齐王好自为之。” 李世民笑了一声,道:“这小子,倒替朕管教起儿子来了——”他看向袁天罡,问道:“这是原话么?没有添油加醋吧?” 袁天罡赶忙道:“探子如何来报,臣就如何报知陛下,绝无任何杜撰成分。”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道:“朕知道了,你继续说继嗣堂的事情。” “诺。”袁天罡巴不得换一个话题,谈论皇子的事情,让他感觉压力非常大:“陛下,臣已经查明,刺伤陛下的那个人,正是继嗣堂的那个人。继嗣堂的刺客与其他九人目的根本不同,他不是奔着逐鹿侯去的,他就是奔着陛下去的。若臣猜测的没错,他的目的是刺杀陛下,然后嫁祸给逐鹿侯,以求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但……”袁天罡偷瞄了一下李世民的表情,道:“臣无能,只查出这个刺客是来自利州,其他的,都没有线索。” “利州……”李世民喃喃念了一遍,道:“爱卿不必自责,继嗣堂若是那么好查,朕也不必为此苦恼了。”沉默了一会儿,李世民又道:“利州都督武士彟曾为太上皇起兵时库部郎中,是太上皇的心腹之人啊,在他的辖下,怎么会出现继嗣堂的人呢?” 袁天罡咀嚼了一遍李世民的话,骇然抬起头,见李世民面色阴晴不定,额头上浸出了豆粒一般的汗珠。 “爱卿,去一趟利州吧。” “诺。” 袁天罡从密道离开,高公公轻轻推开殿门,闪身进来。 “陛下。” 李世民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道:“怎么样,他们说了些什么?” “回陛下……”高公公忍着笑意,把李牧的一番话惟妙惟肖地学了一遍,亏得他一把年纪,记性还挺好,基本上学了个八九成。李世民本来有些阴沉的心情,听到高公公复述的李牧的话,又高兴了起来,不住地问李牧当真这么说么?还有诸人的反应,听到魏征吃瘪,更是乐不可支。 听高公公复述完了,李世民也笑够了,长叹了一声,道:“朕做皇帝越久,越发的孤独。常常觉得无人可明白朕,今日听了李牧这些话,很欣慰呀,李牧懂朕,他明白朕的苦楚。朕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何说没想过做皇帝,他是个通透的人,朕不如他。” 高公公也附和道:“逐鹿侯确实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这回他略施小计,就把百官全都算计了呢。” “是啊,连朕也算计其中了。” 高公公没有听懂李世民的意思,下意识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李世民却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让李牧折腾去吧,走,今晚歇在立政殿,叫阴妃和杨妃来,打上几圈麻将,朕好久没玩了,手痒得很!” 高公公微微欠身:“诺。” …… 大清早,李牧从被窝里爬起来。忽听到院子里有沙沙声,揉揉眼睛来到窗边,看到长孙冲拿着一个扫帚在院子里扫雪。 李牧披上熊罴大氅来到院中,长孙冲停下来向他施礼,然后又准备干活。 李牧招了招手,长孙冲把扫帚搁在一边,来到了李牧跟前。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你心里可有数么?” “恩师,我心里有数。” “可还记得为师跟你说过的,时机二字?” “恩师的教导,长孙冲时刻不敢忘记。”说罢,长孙冲从怀中拿出一封奏折,双手呈给李牧,道:“这是徒儿这几日连同越王和虞部郎中吕文奉,查阅了陛下登基以来民部的税收账目与田地数目等,写就的一封详情奏疏,请恩师过目。” 李牧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又还给长孙冲,道:“言语不够锋利,作为我的大弟子,你至少应该有为师的五成本事。语气软成这样,简直是丢了为师的脸!先声夺人懂不懂?这就跟砍价是一样的,第一刀必须得狠,后面才好讨价还价。你上来就要求人家让一文钱,有什么力度可言?” “徒儿明白了,这就回去改。” 长孙冲转身要走,李牧又把他叫住了,他指了指地上的雪:“扫完了再走!” 长孙冲只好继续扫地,李牧打了个哈欠,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闲人了,冲锋陷阵的事情,得让年轻人做一做了,他刚挖了那么大个坑,虽说现在掉坑的还没反应过来吧,但也挺不了多久了,等反应过来了,全都奔着他来,也是挺烦人的事情,还是多拉几个下水,分散一点火力也是好的。 长孙冲扫完了院子,厨子也做好了早饭,白巧巧和李知恩伺候李牧起来了,洗漱完毕,李牧这个老恩师也破例给了一个面子,让长孙冲坐下也跟着一起吃了一顿,但也是数落个没完,长孙冲闷头喝了两碗粥,便逃也似地跑了。 “走吧,咱们也进城。”李牧喊了一个锦衣卫套了马车,带着妻妾一起,在十余锦衣卫的保护下进了城。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该去拜见母亲,见一见王鸥,看望一下太上皇。而且在刺客的事情发生之前就准备招聘丫鬟的事情还没做,需要他亲自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想消停一会儿也是难。 …… 转眼,又过去了两天。昨日李世民就已经恢复了早朝,大家也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刺客的事情,风平浪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想装作发没发生过也不可能。李世民不提,总有人想提。这个人就是魏征,牛进达和李道宗带着数万屯卫离开京畿,对地方上会造成何等影响,简直不敢想象。所以平静了两天之后,魏征终于忍不住当殿提起了这件事,想让李世民下旨,把两路人马召回。 “……陛下,大军所过之地,人吃马嚼,耗费无以计数,滋扰百姓更是无可避免,春耕在即,请陛下体恤百姓,且京畿兵力空虚,也是隐患,尽快把大军召回吧。” 不少御史出声附和,李世民眯眼瞅着魏征,心里头好大的不乐意。跟魏征打交道这么多年,李世民最佩服魏征的就是他的脸皮,这家伙的脸皮是真的厚。无论发生了多尴尬的事情,多下不来台的事情,别人都替他不好意思,他自己就好意思。这才不过三天,他就好像把出的糗全都忘了,还是这么一副义正言辞的的样子,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世民懒得理他,把目光瞥向了大殿的尽头,在靠门口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年。李世民挑了下眼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瞧,没看错,正是自己的大外甥长孙冲,颇为意外,开口道:“那个……殿门处站立的人,可是长孙冲么?” 听到这句话,百官都扭头往后瞧,果然在殿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绿袍的少年。在两仪殿上,最少也得是五品以上,这绿袍还真是少见的很。而且,不少人对长孙冲的印象,还停留在他胖的时候,忽然看到瘦的长孙冲,愣了一下才辨认出来。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了长孙无忌,都当长孙冲出现在这里,是长孙无忌安排的。 长孙无忌看到长孙冲也是愣了一下,看到同僚的目光,只好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长孙冲走出队列,他的级别不够,没有笏板,就这样站定朗声对答:“臣长孙冲,拜见陛下。” 李世民笑呵呵道:“免礼,冲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哦,朕差点忘了,你如今也是内务府的官吏了,朕看过李牧呈上的名单,有你的名字,你是在哪个衙门来着?” “臣被恩师分派到了皇产局。” 李世民恍然,笑道:“对对对,皇产局,朕想起来了。不过……”李世民微微皱眉,道:“你为何会出现在两仪殿啊?” 李世民的意思很明显了,一个六品,没有宣召,如何有资格进殿呢?他看向高公公,高公公侧身小声道:“陛下,他是代表内务府来述职的,本来应该是逐鹿侯自己来,可是……” 高公公压低声音,道:“他这两天在陪太上皇打麻将,所以就——” “胡闹!” 李世民低声骂了一句,恢复笑脸,长孙冲道:“是你恩师让你来的?他真是越来越胡闹了,朕定要罚他,好了不说他,冲儿,你来说吧,有什么事要启奏?” 长孙冲从怀中拿出一封奏折,众人皆非常意外。在他们看来,长孙冲是晚辈,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竟然拿出一封奏折,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这些人显然已经忘记了,长孙冲还要比李牧大两岁的事实。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李牧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下意识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人物了,不把他当成孩子了。 高公公把奏折接过来,呈给李世民。李世民瞧了长孙冲一眼,把奏折打开看了,起初还不以为然,越看面色越严肃,最后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真是欺人太甚!欺朕太甚!”李世民把奏折扔在地上,怒道:“朕好傻啊!可恶的门阀,可恶的大族!朕若再不杀一儆百,这天下就要改姓了吧!” 百官全蒙了,他们不明白李世民这是怎么了,这奏折上面写了什么,竟然让他这么生气,又喊打喊杀了起来。 “魏征,你把奏折捡起来!好好看!” 魏征弯腰把奏折捡起来,只看了一半,脸色一片惨白。多日以来的疑惑,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他终于明白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了,李牧的杀招在这里,现在就是图穷匕见之时。可笑的是,他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而且,李牧那厮竟狂妄到了这种地步,如此关键时刻,他竟然都不出面,只是派了一个徒弟过来。这是在嘲笑吗? “魏征,你有何话说?朕不是不知道门阀大族的田地数目不对,朕只是不想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朕没想到,门阀大族,竟然欺朕至此,天下田地有十,七成在门阀大族手中,而他们缴纳的税赋,只有两成不到!哈!都说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哪里是王土,朕只有三成,三成都不到!全都是他们的!好啊!真是好!” 百官这才听出一点门道来,原来是事情败露了,齐刷刷跪了一片。有御史不跪,梗着脖子道:“陛下,前朝也——” 李世民怒目而视:“前朝已经覆灭,你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朕,大唐也会像前朝一样,二世而亡吗?” 御史跪倒,低头不语。 李世民来到魏征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朕一再宽容,却一再被当成一个笑话。魏征,朕问你,朕想做明君不假,但做明君,就要被羞辱成这样么?” 魏征紧咬牙关,好半天挤出几个字:“回陛下,自然是不需要。” “朕在问你,大唐律可废乎?” 魏征咬着牙根:“律法绝不可废。” “那就依法办事!”李世民看着魏征的表情,差点笑出声来,强忍住,道:“魏征,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半个月时限,若你办不好,朕就再也不忍,大开杀戒了!” 第539章 同款狂妄 散朝之后,各部大佬都非常有默契地来了中书省的衙署。由于中书省是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书的地方,往往掌握着第一手的消息,所以有什么事,各部的官员都想在中书省打探一下消息,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朝议之后,再到中书省坐一坐的习惯。 今天爆的这颗雷,其实也不新鲜。历朝历代皆如此,只不过就是没人提而已,因为没法提,在秦汉之后,隋唐以前,历朝历代都是世家门阀独大,皇权受限,令不出都城,根本也管不了。 但到了李世民登基,则大不一样。现在朝廷拥有的武力,远超历代,而世家门阀经过隋末大乱,到了历史上最薄弱的时期。说句不好听的,背后搞鬼还算能做到,扯旗造反的事情,他们根本就没那个能力了。 也就是说,李世民有扫除门阀的能力,只看他愿不愿意付出代价罢了。 而门阀虽有抗争之力,但终究胳膊拗不过大腿,若李世民一意孤行,大家都是案板上的鱼肉,谁也逃脱不得。 在这点上,陇右勋贵和五姓七望的诉求应该算是一致的。 中书令岑文本是此间的主人,见众人来到,让小吏上茶,但上了也白上,谁又心情喝啊。魏征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他着实是被打击到了。图穷匕见之时,他明白了一切,但又有什么用呢?每一步都被算计的死死的,而且李牧用的都是阳谋,根本就没空隙可争辩,无论是大义还是国家法度,自己这边都是一点也不占理,仗还没打就输了。 好半天没有人说话,总不能一直这么安静下去,王珪左右看了看,出声道:“诸公有何见解,不如说说吧?” “说!”有人接话道:“王叔玠,你是又要打算去找李牧求饶吧?活了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这次你自己去吧,我们丢不起这个脸了!” 王珪红着脸争辩道:“什么叫我求饶?上次的事情,你们若是听我的,能有那么多麻烦么?就是出一点钱的事情,一个个都不情愿——” “少放屁!”大难临头,也顾不得礼数了,有人大喊道:“要不是你家那个不知死的家伙去行刺,能有什么事?说到底赖谁?” “我……” “好了!”魏征大喝一声,道:“都别吵了、别吵了……” 魏征还是有些力度的,他这么一喊,果然安静了下来。有人不甘心,涩声问道:“魏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魏征苦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长孙冲那份奏折你们也看到了,田地面积计算精确到亩,税目空额精确到文,想辩驳,谁能拿出证据来?” “一定是李牧这厮的诡计,咱们都中计了!” “咱们抱团顽抗如何?应该有一拼之力!” 魏征叹了一声,道:“李牧已经把所有环节都考虑到了,一环扣一环,怎么拼?先前的事情,按大唐律,该夷灭三族,陛下为了放百姓一条生路,罪己修法,可谓是仁至义尽。把修法的事情交给我,更是堵住了悠悠之口。如今的情况,怎么说?有利于你的时候,大喊法度,对你又损失的时候,又视法度如无物?真这样做了,不要说陛下那里说不过去,就算面对天下人,也根本没法交代!就算狡辩得逞,门阀世家的千年名声也毁之一旦!且若不尊法,也没有理由赦免之前的数万人。怎么选都是错!” 王珪恨道:“好歹毒啊!两头堵,前后都是坑!哎!!此子妖孽也,真是太坏了!” “现在抱怨有何用?”有人怒视看向王珪,道:“前天你为什么要承认是你割的舌头,你若不承认,还有一拼之力!” “我……”王珪想解释,但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能说李牧跟王鸥搞在了一起,而王志知道此事么?若是漏了陷,李牧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但按照他的性格,他会放过太原王氏么?就算他死了,也得拉个垫背的! 王珪咬咬牙,道:“一码归一码,老夫也是要脸的人,岂能让人顶罪?” 长孙无忌打断了众人没有意义的争论,道:“如今还是赶紧拿出一个章程来,陛下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想要蒙混过去根本不可能!到底怎么办,魏公,你心里有数没有呢?” 魏征苦笑道:“我怎么办?有一亩地是我魏征的么?可若按照律法来,这天下必乱不可。这……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诸公若没办法,能否听我一言?” 忽然想起一个年轻的声音,众人扭头看过去,只见角落站着一个绿袍,不是长孙冲还是哪个?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小子啥时候跟进来的?刚刚的话他都听到了? 此时也顾不得了,魏征看向长孙冲,道:“李牧到底想怎么样?他把事情搞成这样,是想天下大乱吗?!” 长孙冲来到近前,不卑不亢,道:“恩师让我转告诸公,不要把他想得那么坏。他是一个善良的美少年,没有那么多的心机城府,坏人是你们,不关他的事,你们应该自己反省一下自己。” 长孙无忌皱眉看着自己的儿子,竟依稀在他身上看到了李牧的几分样子,这如出一辙的狂妄,这口气,心中顿时不悦,皱眉道:“冲儿,诸公都是你的长辈,怎可如此言语冒失,还不道歉?” 长孙冲咽了口口水,兀自仍梗着脖子,道:“对不起父亲,恩师教导不敢忘却,恩师说,我们逍遥派从不示弱于人,办正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客气。” “你这臭小子——” 长孙无忌扬起手要打,长孙氏紧闭双眼,已经准备挨揍了。他不敢不听李牧的话,挨打也是活该,心里早有准备了。 但这顿打还是没挨上,被魏征拦了下来。事已至此,打了长孙冲也无济于事,没必要得罪人。 魏征看向长孙冲,问道:“不知你的恩师,让我等反省什么?” “恩师说,最开始的时候,他提田地的事情,并没有想把事情做绝,一切都好商量。但是你们一点面子也不给,态度十分的恶劣,显然是没把内务府当回事儿。这样也行,我们内务府从来都是务实,不当回事我们也受着。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敢派人来行刺他,还误伤了陛下。恩师说,人敬我,我敬人,人犯我,我杀人!他忍一次,不会忍第二次。况且,他也没有使奸计,只是将计就计。若没有刺客的事,今时今日这个局也做不成。究其根本,你们都是咎由自取。现在他给你们划出来两条道,要么认输,要么顽抗。若认输,请魏公去山谷找他谈。若顽抗——” 长孙冲面无表情道:“他说他还有后招,能把五姓七望,拆成五姓七十望,不信可以试试。” “狂妄!” 有人大骂:“千年的门阀,拆?李牧这小子怎敢说出如此狂妄之语!” “老夫也不信,门阀世家内部的事情,李牧也能伸进手去?” 嚷嚷的人不少,唯有几个真正说话算数的人沉默。尤其是王珪,他心里清楚的很。像太原王氏,号称天下第一门阀,但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若李牧以利诱之,以势压之,未必不能把太原王氏拆成几支。历史上太原王氏也不是没分家过,说到底都是利益罢了。 魏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的恩师现在在何处?” 长孙冲的脸红了一下,答道:“恩师……可能在天上人间打麻将。” “转告他,三日之内,我登门拜访。需要做一些准备,希望他能理解。” “好的,魏公,我一定原话转告。” 说罢,长孙冲向长孙无忌躬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中书省。随着他的离开,堂内又是一阵嚷嚷。一个小太监偷听了一会儿,转身奔太极殿跑了过去。 …… 李世民听了小太监的复述,眉头拧成了麻花,挥了挥手,小太监退了下去。李世民靠在椅背上,看着高干问道:“高干,你说这小子的心眼怎么这么小啊,睚眦必报,谁能想到他绕了这么一大圈,为的竟然是之前他提田地的事情没人给他面子……这小子可真是——老虎的屁股碰不得了么?” 高公公赔笑道:“陛下,这也是逐鹿侯的本事啊。” 李世民也笑道:“确实是本事,朕现在是越发的欣赏他了。”忽然李世民皱眉,问道:“最近怎么没有太子的消息,朕回宫了,他也没来问安,他还知道有朕这么个父皇么?” “呃……”高公公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李世民见状,喝道:“难道这小子又犯了什么错么?说!” “陛下请息怒,太子没有犯错,只是……”高公公哭笑不得,道:“太子一直在内务府辖下的‘城管大队’历练,老奴派人打听了,太子是城管大队里头垫底的人,而且因为是‘靠关系’进去的,一直被歧视,听说,听说受了不少欺负……” 第540章 赤子之心 “被欺负?” 到底是父子连心,别看李世民骂,又偏心李泰,但李承乾毕竟是他的长子,又是太子,怎么可能不关心。 李世民拧起眉头,道:“怎么会有人欺负呢?承乾这孩子难道没有表明身份么?” 高公公如实道:“据老奴所知,应当是没有,若太子表明身份了,那些孩子就算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断然不敢欺负太子的。” 李世民纳闷道:“他被欺负了都不表明身份?这孩子是怎么了?” “呃……”高公公猜测道:“或许,太子是想证明自己。” “证明?”李世民抿嘴寻思了一会儿,道:“左右今天也没大事,出宫瞧瞧太子在做什么,朕倒要看看,他想证明什么。” “喏。”高公公应了声,偷瞄李世民的神色,小心道:“陛下,咱们微服出行么?要不要老奴安排几个护卫随行?” “哼!上次的护卫是奔着李牧去的!”李世民正要拒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带几个护卫也成,暗中保护太子吧,毕竟他整天都不在宫里。” “诺。”高公公应下,对角落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飞快地跑出去办事了。而高公公则亲自去拿了出宫穿的衣裳,服侍李世民换好,主仆两个又扮做了一伙行商,从宫里的角门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 “李鱼!李鱼!喊你呢!人哪儿去了!” 房遗爱骑在马上扯着脖子喊,很快,一个黑小子跑了过来。正是李承乾,在城管大队,他化名就叫李鱼,取的是鲤鱼跃龙门之意。 “队长,你叫我?” “又跑哪儿去了!”房遗爱低头看向李承乾,伸手指了下街角,道:“这一片是你负责的区域,对吧?上次在衙门开会的时候,我再三重申,侯爷说了,月底之前,街道上不可以再有占道经营的摊位,你来看,你告诉我,这个汤饼摊占道没有?” 李承乾看了眼房遗爱所指的地方,恳切道:“队长,我知道这个汤饼摊占道了。可是这里面有缘由啊,你不知道,这汤饼摊是一对老夫妇开的,他们的儿子曾是武德年间的校尉,渭水之盟时战死了,朝廷给了一点抚恤,他们就开了这个汤饼摊,勉强维持生计。要是把这个摊撤了,他们就没法糊口了……” “李鱼!”房遗爱大声打断了李承乾的话,喊道:“立正!” 李承乾条件反射般站直,房遗爱板起一张脸,道:“规矩就是规矩,条例写的很清楚,我们城管大队的责任,就是保证街道的整洁,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事情。你看看这街上的人,哪一个过得容易?若要讲故事,谁家都有故事。这是理由吗?况且,侯爷已经在京东集盖了铺子,可以让这些商贩免费的入住,还给出了承诺,保证他们赚得不会比在街道上低。这等菩萨心肠,还要多说什么?” “这对老夫妇,你又认真调查过么?他们的儿子,真的是大唐校尉?”房遗爱从怀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丢给李承乾,道:“这是我派人寻访他们的邻居,得到的消息。他们的儿子是西市泼皮,与人斗殴而死!他们也不是家无余财,就在这坊中,便有他家两处宅子,租金每月都收不少!他们在这里占道,是因为这里是三岔路的路口,人流多,离家近,这是合理的理由吗?这对老夫妇在长安县还有案底,曾迷晕过胡人客商,偷走人家的钱袋,因无认证不了了之,坊间都是传遍了的,你偏一点也不知道?开会的时候怎么说的,要深入调查,必要时可以申请抚恤,你做到了吗?偏听偏信,这是我们城管大队的作风?” 李承乾低下了头,房遗爱越说越气,哼道:“早就说过,你不适合城管大队,回家当你的少爷去不好么?别人都是管着三坊,交给你一坊你都弄不清楚,你自己觉得你配吗?” “不要以为有长孙冲保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咱们城管大队可是有规矩的,月底的考核你要是通不过,谁都保不住你!” 房遗爱丢下这句话,打马从李承乾旁边走过:“好自为之吧!” 马蹄声渐渐远去,李承乾才抬起头,他看了眼房遗爱走的方向,又回头看向街角的铺子。那对老夫妇正在为晚上饭点的生意做准备,水已经烧开了,正准备下料。 李承乾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五文钱,放在桌子上,道:“大娘,还是老规矩。” “欸!”老妇人笑眯眯地把钱接过来,一枚一枚数了,看了眼李承乾,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小伙子,不够,还得两文。” 李承乾奇怪地看着老妇人,道:“大娘,不是五文钱一碗汤饼么,怎么涨了价了?” 老妇人赔笑道:“小伙子你别急啊,是这么回事……我们老两口租住的房子又要交赁钱了,不凑手,所以就想涨点价,你看你吃公家饭,又不差这几文钱,你就——” 李承乾实在是受不了了,怒吼道:“大娘!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骗人!你的儿子是大唐校尉为国捐躯了么?他不是西市泼皮,斗殴而死么?你是租赁的房子吗?这坊中你便有两处宅子!你不想搬走,可以跟我说实话,我为你说项也不是不可,但你为什么要骗我?” 老妇人听到这话,脸色变了三变,忽然脸上堆着的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凉的冷漠:“这位官爷在说什么啊,老妪我怎么听不懂?你来我的摊吃汤饼,我的汤饼就卖七个铜子儿,你的钱不够,还想吃霸王餐不成么?咱们小老百姓,不敢惹官爷,却也不想被欺负了,您吃霸王餐别处吃去,咱们不伺候。” 说罢,五文钱丢在了李承乾脸上,骂道:“钱给你,赶紧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李承乾兀自还想得到一个真相,他不去管铜钱,大声问道:“我还听说,你们迷晕过胡人客商,偷了人家的钱袋,这事儿有还是没有!” “怎么还敢污蔑人?”老妇人拿出了泼劲儿,端了一盆水,照着李承乾就泼了过去,泼完了恶人先告状,坐在地上打滚儿:“哎呀可不活了!官差欺负人!不让老百姓活啊!” 第541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欺人太甚!” 李世民在角落看了全程,肺都要气炸了。方才房遗爱呵斥李承乾的时候,他还能够忍住火气,但看到这个老妇人如此对待李承乾,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道:“高干,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一个泼妇!他如此欺负承乾,是欺他年幼不成?” 高干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否则也不会做了太监,小时候流落在市井之间,啥人没见过。老妇人这种级别在他眼里也就是一般般,见李世民怒不可遏要冲上去的样子,高公公赶紧拉住李世民,心道,堂堂皇帝若是跟一个老妇人打起来了,这要是写在史书上,可真是遗臭、不,遗笑万年了! 李世民也不是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但看着李承乾站在老妇人面前无措的样子,李世民还是十分难受,他咬牙道:“就没法整治一下这些刁民吗?” “整治也不能是陛下您亲自整治啊、”高公公看了眼李承乾,道:“陛下,也许是好事,太子毕竟是太子,总在宫外头也不是那么回事,也许这次挫折之后,他就不再流连宫外的风景了。”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事儿是这么回事儿,可是……朕不忍心——”话还没说完,忽然李世民‘欸’了一声,问道:“那人是谁?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高公公仔细瞅了眼,道:“陛下,这人叫做二狗,乃是李牧手下的一个帮闲,颇受重用。他现在负责平康坊的四海赌坊,上次赌坊开业的时候还见过。” “哦,怪不得眼熟。”李世民蹙眉道:“他不在平康坊,来这里干什么?” 高公公哪里会知道,不过他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笑道:“逐鹿侯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管太子,肯定是找人照看着了,见太子被欺负了,这不就派人来解救了么。陛下,一定有好戏看,瞧好吧。” 高公公猜得一点也不差,二狗今天确实是为了李承乾来的,但他却不知道不是为了这个摊子来的。他是得了李牧的嘱咐,让他来看看李承乾当城管当得怎么样,没想到碰见了这档子事儿。 二狗混迹于西市多年,虽然遇到李牧之前,一直也混得不咋地,但是眼力是有的。这老妇人是个什么东西,他打眼就能看出来。若是搁在以前,他或许拿着老妇人没办法,但现在他什么身份。东西两市,那个泼皮见了他不喊一声狗爷?在长安城的市井间,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是他有多厉害,只因他是李牧的‘狗’,在市井之辈的眼中,二狗就是通着天的人物,实力不如他的,不敢惹他,实力比他强的,照样不敢惹。 不过二狗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行事一直非常低调,很少与人起什么冲突,但若起了冲突,他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灞桥底下,他也扔过不少鱼食儿! 二狗带着人刚转过街口,见到这样的场面,瞳孔就是一缩。心道这老妇人可真是变着法的找死啊,眼前之人,那可是太子,这江山早晚是他的,你敢这么羞辱他?当即便要冲过来,但脚步一动,心思又忽然一动,他在想,若是李牧在此,会如何做这件事。 如果直接出手了,很容易就会一不小心把李承乾的身份暴露了。李承乾愿意隐瞒身份,也要做一个小城管,说明他想做这件事,若是害得他做不成,这人情没给上,反而还得罪了。 不成,绝不能好心办了坏事。 二狗心思一转,计上心头。咳嗽了一下,带着人从街口出来,来到汤饼铺子前头,小弟们扒拉开围观的人,他越众而出,看了眼仍在哭闹的婆子,嘴巴一撇,一口浓痰吐在了老妇人的面前。 “我说,干嘛呢这是?生意是不想做了吧?老子听说这里的汤饼好吃,特意带兄弟过来尝尝,怎么着,让我们白跑一趟?” 老妇人瞧着二狗,再看看他身后的一伙人,知道不好惹,但今日既然闹起来了,她非得在李承乾身上讹出一点钱不可,哪能这么善罢甘休,便陪着小心,道:“这位爷,今天遇到点事儿,不做生意了。明天您来,白给您做。” “我呸!”二狗霍然翻脸,指着老妇人骂道:“呔!你个老东西,敢骂我?” 老妇人有些慌了:“这位爷,我可没骂你啊,各位街坊都听着了,我可没骂你啊!” “哎呦,没骂呀?”二狗哼了一声,道:“你说白给我做,怎么着,大爷我像是白吃饭的人么?二狗扯出在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这是李牧给他的所有赏钱,他拿去换了金子,打的这么一个‘狗链儿’,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毕竟做逐鹿侯的狗,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金链子一甩,市井之辈就知道来人是谁了。逐鹿侯门下走狗,江湖人称狗爷的赵二狗!老妇人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摊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一直在旁边不出声的老头不得不站了出来,哭唧唧地陪着笑脸,道:“狗爷,小人有眼无珠,没认出您来,您别生气,想吃汤饼不是么,这就给您做。” 说着把老妇人拽起来,俩人手脚麻利地煮开汤饼,一碗一碗盛出来放到桌上。 二狗扫了眼围观的人,龇牙道:“各位街坊都看啥呐?没吃饭啊?没吃饭一起吃,今儿我二狗请客了!” 谁敢吃! 看客都作鸟兽散,只有李承乾一个人没走,他当然是认得二狗的,看了眼态度跟刚刚相比天差地别的老夫妇,对二狗道:“是你家主子让你来的么?” 二狗小声道:“回您的话,侯爷吩咐过来看看,您放心,交给我了。”说罢,二狗拍了下桌子,骂道:“怎么这么慢呐?爷们饿死了,担待的起?” 这就是故意找茬了,老夫妇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但他们也不敢说,一边赔笑,一边尽量加快速度。 汤饼其实简单,汤加上饼,里头添点佐料,也就做得了。最主要的一味调料,就是盐。大唐盐业的盐还没开始量产,而且就算量产了,细盐短时间也轮不到底层的老百姓吃。汤饼里头加的粗盐,也不是好盐。但对底层的力巴来说,确实不可缺少的。因为有了盐,他们才有力气。 这汤饼五文钱一碗,至少有一文钱的成本在盐上。为了节省,老夫妇都是把盐精细的用,能少放就少放。但今天遇到了二狗这个大爷,他们可不敢少了,一次性加了三天的量,这要是给普通客人吃,得把人给乐死,但二狗今天是找茬来的,自然就是又一番光景了。 “噗!”二狗只喝了一口汤,就喷了出来,把碗往地上一摔,骂道:“该死的婆子,想齁死老子?说你两句,怀恨在心是吧?你怎么不下点砒霜,毒死爷们得了?” 老妇人哭道:“各位爷,咱给你们多放盐,还出错啦!” “说你还敢顶嘴?”二狗冷笑一声,伸手一指,道:“弟兄们,这黑心的欺负到爷们脑袋上了,怎么说?” “砸它!” 一群泼皮嗷嗷直叫,有的人已经拽起来板凳,就等二狗一声令下,便要开始砸。 “那就砸——”还没等二狗把手挥下来,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够了!你们住手!” 二狗一愣,回头看向说话的李承乾,挤眼睛对他示意,心里纳闷,咱是为你出头啊,咋还错了? 李承乾挺起胸脯,胸口绣着的‘城管大队’四个字熠熠生辉:“我是内务府锦衣卫辖下,城管大队,编号四九。我不能允许你们当街打人,这是我的职责,你们如果现在离开,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但如果你们敢伤人,后果自己掂量。” 有的泼皮不认识李承乾,闻言觉得刺耳,骂咧咧道:“你小子是干什么的呀,敢这么跟我们狗爷说话?” 二狗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捂住这个泼皮的嘴,狠狠瞪他一眼,他是演过戏的,虽然这几天第二版的窦娥冤已经不用他演张驴儿了,但他的功底还在,闻言便知意,接道:“内务府的人?行!我惹不起,今儿就给你一个面子!”他扭头看向老夫妇,龇牙道:“我惹不起他,但惹得起你俩,他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守着,你俩听清楚了,今儿的事情没完,给爷等着,得空再来找你!” 说完,带着一群泼皮,骂咧咧地走了。 老夫妇吓得浑身打颤,一句话也不敢说。对他们来说,二狗这样的人,比官差吓人的多。刚刚还跟李承乾作威作福的老妇人,此时竟然哭了起来:“哎呦,这是走了哪门子的邪风哟,怎么惹上了这群爷,完喽,完喽……” 李承乾把俩人扶起来,没有埋怨什么,道:“你们啊,也就能骗我。他说的没错,我不能一直守在你们铺子,况且,明天我还是不是城管大队的人都不一定了,若我明天不在,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李承乾又掏出两文钱,连同刚刚他捡起来放在桌上的五文,正好是七文,老妇人要的价钱。 把钱放在他一口没吃的汤饼旁边,李承乾默默走开了。老夫妇看着桌上的七文钱,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们自打认识李承乾的第一天,就没把这个十二岁的‘差爷’放在眼里,因为他太年轻了,而且说什么,他都信。哪像衙门口的那些差役,个个都是难缠的小鬼儿。 可是今天,却还是承了他的情。 俩人有心把七文钱还给李承乾,求他保自己的铺子,但实在是没脸开口,只好默默地注视着他,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李世民有些感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旁边的高公公,道:“看着承乾被这老妇人欺负,朕心里头不舒服。可看着这二狗欺负老妇人,朕心里也不舒服。到底这是为何啊?这人心,朕怎么就琢磨不透啊!” 高公公忍着笑,道:“陛下,民间有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个二狗是市井泼皮出身,最是了解这些人想什么,怕什么,整治起来自然就游刃有余了。” 李世民看向他,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那这磨恶人的恶人,谁磨呢?” “呃……”高公公一时语塞,想了想,道:“逐鹿侯这样的人磨呗。” 李世民又问:“那李牧谁来磨?” “这……”高公公不敢答了,嘿嘿地笑。 李世民敛去了笑容,看了眼李承乾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道:“回宫吧,承乾今日若回来了,让他来见我。若他不回,也随他去。孩子早晚得长大,朕也教不了他许多!” 高公公偷瞄着李世民的神色,看出他有点心情不好,只是他分不清楚李世民的心情不好,是因为他刚刚问的李牧谁来管,还是李承乾这事儿。 “听到朕的话没有?” 高公公赶紧应声:“听着了,老奴记下了。” …… 山谷。 “太上皇您看,认出来是啥没有?对咯,寒瓜!”李牧正领着李渊参观他的‘水晶宫’,也就是温室大棚,他在系统抽奖抽出来的那个大西瓜的籽儿,也被他种了,如今已经结出了瓜蛋儿。 李渊一个当皇帝的人,啥没见过,西瓜虽然是西域传来,长安城里头算是罕见东西,但每逢夏日来到,他也不缺瓜吃。只是这时令不对,西瓜都是夏天吃,眼下年刚过,还是冬天,哪儿来的西瓜? 李牧嘿嘿笑道:“这就是本事啦,老爷子!瞧瞧,您左右瞧瞧。上数千年,下数……呃,反正就是我头一份儿,冬天种出绿菜来,这不是本事吗?这个瓜,我保准您是今年头一个吃的,第一个熟了就给您送去!” 李渊笑呵呵应下,四周看了看,道:“李牧啊,要说你小子也确实是有本事。愣是造出了这么大个琉璃房子,这得多少钱?” “也没多少。”李牧扑了扑手上的土,按着跟李世民说的时候一样,道:“经过我的改进,琉璃的造价便宜了,与白银等重等价。这个琉璃房子,也就五万贯上下!” 第542章 障眼法 李牧瞧了眼李渊,笑道:“太上皇若是喜欢,等开春,把天上人间的窗户都换成琉璃的。区区一点小钱,小子还是花得起的。” “用不着。”李渊摆摆手,道:“我一把年纪的老骨头,早就过了贪图享乐的时候了,琉璃不琉璃有什么区别呢?” “那可不行。”李牧一本正经道:“从孝道来说,您是尊长,理当享受小辈的敬献。若论权势来说——这天下最有权势之人莫过于皇帝了吧?您是皇帝的爹,正是这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合该享受的。” 这话把李渊逗乐了,指了指李牧,道:“你呀,就是这张嘴,在世民面前,你就不这样说了。” “谁的面前我也是一样说,谁人不知道逐鹿侯李牧是天下第一耿直之人?” “你可别辱没这等好的字眼,你要是耿直之人,天下就都是耿直之人了。”李渊笑呵呵道,眼睛瞥到院子里正沏茶的李有容,看似漫不经心道:“李牧啊,最近有一件事在我心中,时常会想起来,惹得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你有没有什么法子,为我排忧解难啊?” 李牧拍了拍胸脯,道:“太上皇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李牧愿往!” “倒也没那么严重。”李渊指了下李有容,道:“我这孙女早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她的情况你也清楚,不好嫁。你想个法子,帮她找个好夫婿。” 李牧心中警铃大作,当即道:“太上皇,丑话说在前面,您可别怪我不给面子,我是绝对不会娶她的!” “就你?”李渊嗤笑一声,道:“你当你是个宝,我还瞧不上呢,别的不说。你都好几房妻妾了,我的孙女金枝玉叶,岂能给人做小?你要是想娶也成,把你的女人都休了,我看在你跟我还算投缘的份上,勉强把孙女嫁你也成了。” 李牧长出一口气,夸张道:“还好我成亲了,不然还躲不掉了。” “你小子是不是欠揍?”李渊怒目而视,道:“她可是我孙女,长公主!这事儿交给你了,你得给我上心。你要是不当回事,看我不揍你!” “行行行,老爷子,您就交给我……”忽然李牧想起来什么,笑道:“老爷子,有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李牧嘿嘿笑道:“老爷子,您说啊,这青年才俊,哪儿多?” 李渊想了想,道:“有道是山西出将,山东出相。我可不能给我孙女找一个莽夫,自然是山东的才子最好了!” “哎呦、”李牧直撇嘴,道:“老爷子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呀,山东的才子有什么好的?五姓七望眼眉高的很,谁都瞧不起,郡主要是嫁到了山东去,您想想,离着长安这么远,离着您这么远,除了什么事儿,被欺负了,等消息传回来,什么都晚了!” 李渊想了想,大点其头,道:“你小子分析得有道理,我的孙女不能嫁得太远——最好是招赘!只要是人品好,孝顺,他想要什么嫁妆,我都可以给!” “咱也不至于搭上、”李牧赶紧说道,这老爷子可真是的,为了嫁孙女都豁出去了,赔钱买卖也愿意了。 “你小子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吧,还得我求你呀?” “不敢不敢、”李牧赔笑道:“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太上皇,您可还记得当初建天上人间之前,咱们商量的时候,曾说过,正好赶上科举,要在天上人间开文会,让才子们作诗选诗魁,佼佼者有赏,权当资助学费了。这事儿还有印象么?” 李渊想了想,怒道:“你要不提,我都忘了,你小子应下的事儿,没做到的还少么?” “这不是忙嘛!现在想起来啦!”李牧哄老头可是有一套,没几句话,又哄得李渊开心了:“你打算怎么做?” “太上皇,您刚刚说山东才子,太狭隘了。才子一定是山东的好么?不然!任何地方的才子,都好,关键是看谁厉害。那么怎么才能分辨厉害不厉害呢?” 李渊听得入神,问道:“是啊,怎么分辨呢?” 李牧一拍巴掌,道:“科举呀!这不是巧了么?再过一个月,春闱即将开始,现在全国各地的才子都已经陆续赶来长安城了,如果这时候,咱们举办一个比赛,从中选优,然后再让郡主挑选……岂不是天下才子尽入我毂吗?” 李渊凝眉想了想,道:“这与科举有何分别?若按你这么说,等科举结束,我让有容选个状元探花,岂不是简单?” “那能一样么!”李牧神经兮兮道:“太上皇您想的简单啦。科举,那是为国家选才。注重的是什么?是有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但招女婿可不是这个标准呐,若状元是个书呆子呢?若他只知读书,不懂风花雪月呢?您不能让郡主一辈子守活寡吧?咱们这个比赛就不一样了,咱们要的是风流才子,才只是一方面,还得知冷知热,懂得女孩儿家的心,唯有这样的才子,才配得上郡主的身份,对不对?” “唔……”李渊点点头,道:“也有道理。”忽然他看向李牧,道:“这么一说,我看你是最合适了。” “不行不行,我都娶妻纳妾了,妻子都怀了孩子了,我这等残花败柳,已经配不上郡主了!” “残花败柳是这么用的?”李渊哭笑不得,道:“就你这等学问,也想去考状元啊?干脆就别考了,闹笑话!” 李牧也不反驳,嘿嘿笑道:“老爷子,重在参与嘛!考得上考不上,谁还能说我啥呀?大不了就是输给魏征一点小钱钱,我又不在乎个千八百两金子。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您歇着,我这就去找人商量,明天开始!” 见李牧这么积极,就算心中觉得有些不妥,李渊也不好意思说了,摆了摆手让他去了。正好李有容疑惑地看过来,李渊赶紧微笑,招女婿的事儿,李有容一直都是反对的,事情没办妥之前,可不能让她察觉了。 …… 李牧从李渊处离开,溜达着回了自己的小院儿。现在小院儿多了几个人,都是这几天招聘来的。李牧心知,招来的人,也不能保证不是哪个势力的眼线,但这也没办法,谁让他没有自己的根基呢?为了尽量弥补这个缺憾,李牧采取的是随机、且不长用的办法。每一次招聘的人,最多用一个月,这样即便泄密一点,他们也不会知道太多。 “主人!” 李牧刚进院儿,李知恩就跳了出来,手里还掐着一个账本,扑到了李牧的怀中。李牧把她接住,悠了一圈儿放下,道:“又怎么了?这么高兴?” “主人主人你看你看、”李知恩把账本递给李牧,道:“这是处理真腊国贡品的账本,足足卖了十多万贯呢!” “有这么多啊?”李牧还真是吓了一跳,他截胡了真腊国使团的贡品,大象和犀牛他留下了,宫廷乐师送去了平康里,剩下的椰竹,沉香、黄蜡,豆蔻、紫梗、大风子油等等,他留着也没用,就让李知恩拿去东市,找商人卖了。本以为也就几万贯,没想到竟翻了一倍的价钱。 “主人,这都是因为这些东西咱们大唐没有,是稀罕物呢,所以都卖了高价。”说着她哼了一声,道:“那个收购的胖子还想骗我压价,但我是谁呀?我是你的二夫人呐,我表明了身份,他立刻就怕了,赶忙换了一份报价给我,哼!” “哟哟哟、”李牧捏了捏李知恩的脸蛋,道:“瞧你这狐假虎威的样儿,有什么好得意的啊?” “就得意、”李知恩把账本接回去,问道:“夫君,这些钱可不可以不要存起来啊?” “怎么,你想留个小金库啊?” 李知恩摇摇头,道:“不是我的小金库,是家里的小金库。”忽然她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道:“主人,夫君,我要非常认真的告诉你,咱们家现在没有钱了。” “开什么玩笑啊!”李牧无语道:“戏院、赌坊、凤求凰,哪一个不日进斗金,我没钱,谁有钱?” “是日进斗金不假,可是你许出去的也多呀、”李知恩嘟嘴道:“昨天公孙康来找我,说是长安城的巷道修葺超支了,十万贯不够,得十五万贯。还有山谷的第二期工程,还有你跟他说的,改造长安城空宅,修建东城工厂……说起来都是朝廷的产业,可垫钱的都是咱们家!就算日进斗金,也架不住这么花呀。所以我跟夫人商量了,往后、”李知恩抿了抿嘴,道:“家里得留钱,不为别的,再过九个月,孩子可就出生了。” “呃……”李牧忽然有点惭愧,说实话他真没想过这些,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他心里下意识地觉得,大唐的钱太好赚了,就算花没了,现赚都可以,但是白巧巧和李知恩没他这种底气,她们又不是穿越者,有这种担心是非常正常的。 李牧想了想,道:“以后凤求凰的收入,不用再拿出来。你们俩随意支配,不过这次的钱,咱家不能留。” “为什么呀?”李知恩噘嘴道。 “这是截留贡品变卖的钱呐,咱们要是给花了,万一御史知道了,告咱们,咱可不占理!” “哦哦哦、”李知恩恍然,这个理由,她是能够理解的,虽然钱是好东西,但若因此让李牧被动,绝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李知恩乖巧地点点头,道:“那明天公孙康再来的时候,我让他把钱拉走吧。” “那也不行、”李牧挑了挑眉,道:“你刚才提醒了我,凭啥都咱家垫钱呀,咱们又不是冤大头。那边你先甭管了,这钱我另有用处!” “什么用处啊,不是说不能花么?” “我要给陛下换窗户!”李牧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李知恩一头雾水,却也没有再问了。 …… 吃过了饭,李牧来到了工作室。门一关,世界安静了下来。 他在工作室里头忙活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李知恩和白巧巧都不会来打扰。 李牧活动了一下筋骨,穿上了他用牛皮特制的‘工作服’,这玩意儿可以抵挡打铁的铁削,也可以防刮防划,兼顾保护和灵活。 他要做一批玻璃出来,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搞一个流程出来,这个流程得不怕人看,还得让看得人什么都看不出来。最重要的是,他要让人们的眼睛看到,琉璃,是用白银‘烧’出来的。唯有这样,他才能让玻璃和白银划上等号,才能维持住白银的奢侈品地位。 这就有点难搞了,因为烧玻璃,是根本用不到白银的。就算是障眼法,也没法去改变,根本就实现不了。 但对于拥有系统的李牧来说,并非一定不可能。 早在突厥大营的时候,他就已经试过。系统可以把现实中的钱,变成系统中的“钱”,而系统中的“钱”又能兑换处现实中的钱。那么,如果他想让人们认为,烧玻璃需要用到白银,只需要在烧制的过程中,把白银投到炉子里,然后再让白银消失,就能够达到这个目的。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白银投入炉子里简单,可白银被加热之后,它一定会非常的烫。而且足以融化砂子的高温,必定能够融化白银,到时候变成液体的金属,温度可想而知。 在高温的状态下,兑换还能完成么?它会看起来自然么? 这就是李牧今日要做的实验,若一切顺利,他将掌握一个一本万利的“洗”钱方式!玻璃做窗户,只要是个人,都会喜欢。只要让人们见识到了玻璃的好处,就算再贵,也会有人买单的。 到时候,砂子变成了玻璃,玻璃再与白银挂钩,等于是挖沙变钱。这岂止是一本万利,简直就是无本万利! 李牧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开始动手,先从系统里买出一堆‘玻璃辅助材料包’放在旁边备用。然后把河沙用铲子投进炉子里,等温度差不多了,再按比例往里头扔‘玻璃辅助材料包’,待辅助材料包中的物质全部融入高温的砂中,李牧从系统中兑换出一百两白银,全都扔了进去。 “千万别把老子烫死啦!” 李牧咬着牙,闭着眼,启动了反向兑换! 第543章 免费装修 清晨,立政殿。 李世民昨夜歇在这里,正打算吃完了早膳去上朝。忽然高公公从殿门口过来,来到李世民近前,躬身道:“陛下,皇后,逐鹿侯在殿外恭候。” 李牧自打成了内务府总管大臣之后,便有了随意出入宫禁之权。这等权力,比长孙无忌这个国舅还要优渥一分,长孙无忌来到后宫,也要先通报,而李牧则免了这一环,直达殿外恭候即可。 “让他进来。”李世民道,又指了指桌上:“再拿一副碗筷来。” “诺、”高公公应声,心里头好不羡慕。要说这圣眷,咋个体现?是朝堂上陛下向着你就是圣眷么?在高公公这样跟着李世民二十几年的人眼中,这算不得什么圣眷,顶多也就是帝王策罢了,真正的圣眷,是像李牧这样的,完全不把你当做外人。这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高公公转身出去,李牧笑呵呵进来,瞧见李世民在用膳,搓着手凑了过来。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差直接上手了。李世民指了指宫女给他搬来的锦墩,李牧也不客气,道了谢,坐了下来。 “这么早来宫里所为何事?” “回陛下的话、”李牧撕开一个馒头,塞嘴里半拉,含混不清道:“今儿特意过来给陛下装修……来了。” 李世民没听懂,道:“啥意思?什么装修?” 李牧把馒头咽下去,道:“陛下不是羡慕臣家里的琉璃窗么,臣记在心里了。这几天没事,臣便连夜赶工,终于做出了一批琉璃,宫里头全换是不够,但换一个殿,还是勉强够的,工人臣已经带来了,就在宫外头候着,陛下您看换哪个殿,现在开工,晚上宫禁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完成。”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均大感意外,奇怪地看向李牧,上次提起这事儿的时候,若记得没错,李牧是故意扯开话题,还说了一通歪理,什么分配不均云云,不想给换琉璃来着,怎么今儿上赶着来了? 李世民皱眉道:“你小子打什么主意?若不说个清楚明白,朕可不受你的贿赂。” 李牧嘿嘿笑道:“陛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臣也不瞒着了,其实是这么回事,您记得真腊使团的事儿吧,真腊国那个贡品不是让臣给截留了么?”见长孙皇后面露疑惑,李牧赶紧解释:“陛下是知道这事儿的,我们说好的。” 李世民点点头,道:“确有此事。山谷里头的大象就是真腊的贡品,朕与李牧说好了,都归他了。” 长孙皇后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李牧继续道:“除了大象和犀牛,还有一些东西,沉香黄蜡之类的,臣留着也没用,就拿到了东市去卖,转手卖了十多万贯……”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十万贯?” “十多万贯、”李牧纠正道。 李世民脸色顿时涨红,就要反悔。长孙皇后赶忙拉住他,示意他注意威严。皇帝言出法随,说了的话怎可不认,若是为了十几万贯就食言,还有威信么? 李牧解释道:“臣也不知道这么值钱,问了收购的商人,说是真腊路远,他们那儿的东西,咱们大唐没有。这物以稀为贵,价格就高了。臣琢磨着啊,这钱有点烫手——” 李世民哼道:“你知道就好!” “……那些狗御史肯定不会放过臣,与其被他们弹劾,不如就烧了得了!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花!” “烧?”李世民没听懂,道:“钱如何烧?铜也能烧?” 李牧笑眯眯道:“臣都给换成了白银,然后用白银练了琉璃,臣不是跟陛下说过么,造琉璃得用到白银,臣把这些所得都换了白银,然后全烧成了琉璃,进献给陛下,看那些狗御史还能说出什么来!” “十万多贯,你都烧成了琉璃?!”李世民忽然觉得心口好疼,下意识地捂住,盯着李牧的眼睛,道:“你这个败家子!” 李牧耸耸肩,道:“陛下,反正也是偏得的钱,烧了就烧了呗。要是没有这笔钱,陛下也没有琉璃窗不是?泱泱大唐,作为皇帝的您,怎能不住在有琉璃窗的宫殿呢?这说不过去,陛下您也别太苦了自己,该享受也得享受。” “朕……”李世民捂着胸口,叹道:“朕宁愿换成刀枪马匹,朕……” 木已成舟,变了琉璃的白银也变不回去了,长孙皇后也只好劝,道:“陛下,臣妾觉得李牧说得也有点道理,若不是这偏得的钱财,陛下估计永远也不会从内帑拿钱出来做琉璃窗,李牧既然已经都做了,陛下就别心疼了,该享受的时候,也享受一下吧。”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看向李牧,道:“一共就做出来一个殿的量么?” “其实是两个殿的量,不过……太上皇看见了,要去了一半,装修天上人间了。” “哎呦……”李世民又有点心疼了,若是两个殿的量,可以太极殿连同立政殿一起装修,但如今只剩下一个殿,李世民犹豫了一下,道:“皇后,还是装修立政殿吧,朕那边,等什么时候钱宽裕了再说。” 长孙皇后忙道:“陛下,立政殿鲜有外人来,本也无所谓,还是装修太极殿。” “还是立政殿。” “陛下听臣妾的,还是太极殿。” 夫妻二人互相谦让,李牧看着心里都有点不得劲了,要是给这两位知道,玻璃是用砂子做的,不知道会不会杀了自己。 “陛下,皇后,不要争了,听臣一言吧。” 李世民看向李牧:“又有什么高论了?” “陛下,臣琢磨着呀,不如……两仪殿如何?” “两仪殿?” “是呀!”李牧指了下两仪殿的方向,道:“陛下,两仪殿是上朝的地方,百官在那里朝见陛下,番邦使节在那里觐见陛下,这才是大唐的脸面所在啊。您试想一下,若是让番邦的使节看到我大唐的宫殿都是用琉璃做窗户,呵呵,不吓死他们?” “这……”李世民看向长孙皇后,问道:“皇后以为如何?” 长孙皇后微笑道:“好。” 第544章 败家犯法? 即将到卯时,两仪殿门前,百官已经列好了队,准备等时间一到,进殿上朝。就在这时,高公公笑吟吟地出现,向百官施了个礼,道:“诸公久等了,陛下有旨,今日朝议改为在太极殿进行,两仪殿要进行修缮。” 修缮? 众人看了眼两仪殿,没觉得有什么需要修缮的地方啊,而且怎么忽然就修缮了呢?一点消息也没有,若今日修缮,昨天怎么提都没提呢? 魏征排在前面,距离高公公也近,忍不住问道:“高公公,陛下这是为何忽然想要修缮宫殿?这两仪殿五年前陛下登基时才大修过一次,并无十分需要维修的必要,如今国家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应该把钱节省下来,投入到百姓民生才是……” 见魏征又要开始唠叨,高公公赶紧道:“魏公啊,这事儿您跟我说也没用。这钱不是国库出,也不是内帑出,是逐鹿侯出的。”高公公指了指身后的宫殿,道:“您瞧着没,把这些窗户,都换成透明琉璃的,啧啧……逐鹿侯这手笔啊,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全、全换成琉璃……”魏征抬头看了眼宫殿,想象了一下全都变成琉璃窗的样子,喃喃道:“这得多少钱啊!” 高公公笑道:“所以才说逐鹿侯大手笔啊——魏公,请移步吧,逐鹿侯今儿也在,您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接跟他去说,跟咱家说也没用啊,您说是么?” “他上朝了?”魏征目光一凝,仿佛一个即将奔赴疆场的战士一样,扭身就往太极殿去了。高公公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心里暗道,这等不知变通的犟种,如何能是李牧的对手啊?屡战屡败还屡败屡战,也是不容易啊! …… 太极殿若论面积算,或许比两仪殿还要大一点。所谓“百官”也没有一百个人,平均上朝的人数,也就三四十个。除了三省六部的尚书等,都是有特殊的事情,才上朝的。 “诸位爱卿平身。” 今天‘白捡’了价值数万贯的琉璃,李世民的心情大好。他与李牧商量好了,这次装修不能说是真腊国的贡品,因为在礼部的记录上面,真腊国的使团并没有到长安,也就是说在明面上,没有这一笔账。若说是贡品,则这些钱就要归礼部处置,而不说,算是李牧私人出钱,则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巴。 李牧一听,忍不住抱怨,早知如此,他自己就把钱留下了,烧这些琉璃做什么。李世民听到这话,心情更是愉悦,这等于是他占了李牧的便宜,就差笑出声了。 “诸位爱卿,今日把上朝的地点改在这里,事出有因。李牧这孩子孝顺,拿出五万两白银,烧制了一批无色琉璃。这琉璃做窗通透无比,朕本心不想这么奢侈,但李牧说,身为朕的子侄,孝顺朕也是应当的,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朕也就允了。他不但献给朕,还献给太上皇一份,不久之后,天上人间也会换成琉璃窗,奢侈是奢侈了一些,但是孝心可表,朕很开心,很是开心呐!” 百官表情各异,御史中丞王境泽抬起脚便要站出来,被魏征伸手拉住了,没有让他动。 李世民说完了话,就在留意魏征,看见了这个小动作,出声问道:“魏爱卿,王爱卿,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若有异议,但讲无妨!” 魏征前踏一步,道:“无异议,既然是逐鹿侯自己的钱,怎么花是他的事。臣与王中丞只是觉得此举太过于奢侈了,十万贯若花在民生上,不知能救活多少饥民百姓,而琉璃毕竟是死物,有也可,没有也可,可有可无。” 李世民的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他刚刚只顾着高兴,没有想到这个茬。魏征果然不愧是魏征,打蛇打七寸,说出的话比谁都噎人。李世民只好给李牧使眼色,让他出来接招。 李牧从队列站出来,行了个礼,开口道:“陛下,方才听了魏公所说,臣真是茅塞顿开,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还请陛下斟酌。” 又是不成熟的小建议,众人听到这个词,一阵恶心反胃。 李世民也是一样,但他还必须得接,道:“说,什么建议。” “臣听魏公所言,找到了一个可以解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好方法。这个方法真的是简单易行,开万世之先河,没有别这更好的了。” “少说废话,赶紧说!” “请陛下下旨,派兵把五姓七望加上在场诸公的所有家产抄没充公,然后均分给百姓。这样一来,天下再无贫苦,岂不是大妙么?” “荒唐!”魏征忍不住反驳道:“抄没财产,得事出有因,你说的这些人都没有犯罪,凭什么抄没人家的财产?” 李牧讥讽地笑了一声,道:“不凭什么,凭大义!魏公刚刚还说,我李牧拿我自己的钱给陛下换了琉璃窗户,这是奢侈浪费,不如去救几个百姓。李牧深以为然,愿意如此,但是这等高风亮节之事,不能让我一个人专美,大家读的都是圣人之书,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芸芸众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明天开始都吃糠咽菜,解救饥民,魏公以为如何?” “你!”魏征瞪眼睛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只是说,没有必要……” “我呸!”李牧猛呸一口,打断魏征的话:“老魏头!咱能别那么犟嘴么?我的钱也不是抢来的,我也是正常合理合法的赚的,我赚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就想给陛下换了琉璃窗怎么了?我有钱烧的不行啊?我没事儿还大街上撒钱玩呢,你管得着我么?我还给慈幼局捐了十万贯呢,你也捐呐?跟我玩什么道德绑架,今儿你要是敢比,那咱就玩大点,我献给国库多少,你们也都献多少!咋了,不说话啦?” 李牧哼了一声,道:“我李牧就是财大气粗,我就是喜欢乱花钱,我能赚干嘛不花,花光了我还能赚,气不气?今儿我换了帮陛下换了琉璃窗,明天就算我砸了再重换,我开心,我有钱,我乐意,就败家,就祸害,咋了?不让啊?犯法啊?!大唐律哪一条写着不让败家?” 连珠炮似的一番话,把魏征怼了个脸儿青,偏偏一句话反驳不得。 第545章 反将一军 就在众人以为李牧要‘大胜而还’的时候,只见他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样拍了下后脑勺,道:“哎呀,魏公,要不是你提醒,我差一点忘记了,我是没犯法,不过有人可犯了法了,魏公身负修法之责,怎对此事如此拖沓啊?莫不是……”李牧故意拖长了声音,凑近魏征面前,道:“故意包庇吧?” “你!”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魏征瞬间热血冲头,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怒视李牧,咬牙道:“这都是你算计好的!” “对呀!”李牧竟无耻地承认了,摊了摊手,道:“将计就计么,我的好徒儿没跟你说么?”说着,李牧的脸冷了下来,道:“自己蠢,怪谁?做了错事,不思悔改,还想反过来摆一道,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脑子!你们当我这些天都在闲着?实话告诉你,如今牛进达与李道宗二位大将军的人马,已经把消息散布到了千里之外,陛下的罪己诏也已经公昭天下。门阀行刺,门阀犯法,门阀侵占田地,门阀奴役乡民,天下之罪,门阀十占其七,如今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不,只有一个选择,放弃你们愚蠢至极的妄想,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遵从陛下的旨意,顺者昌,逆者亡!这六个字,能听懂吗?” 百官中八成都出身门阀大姓,见李牧如此猖狂,纷纷喧闹了起来。高公公瞧着事态要往严重的方向走,用眼神询问李世民要不要阻止,李世民却摆了摆手,他最喜欢的就是李牧这副猖狂的样子,而且越来越喜欢。其实李牧已经改了很多了,现在的他,远比刚来长安的时候,任谁撩拨一下就炸的脾气好得多了。他现在,唯有在有必胜的把握的时候才会猖狂,平日里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现在的态度如此狂傲,表明他有必胜之把握,这就是最后一击,逼迫魏征表态了。 “李牧,去岁征战突厥,几乎耗尽了国力,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你偏偏挑起矛盾,你是恨天下安宁太久么!” “我听不懂魏公你的话!”李牧毫不留情地驳斥道:“我只知道,山东粮商肆意涨价,没有把陛下放在眼中。我只知道五姓七望中的六个都出了刺客,害得陛下流血!我只知道,面对违反大唐律的事件,平日里喊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诸公,一个个都在拖延,找借口。对待陛下,事事严苛,对待自己,却处处宽容?牧年幼无知,不懂这双重标准来源于何处?法者,道德之准绳也!道德,人之所以为人也!合着在魏公等人眼中,法是规范帝王的,而不是规范门阀的?那要法何用?” “我请陛下让魏公主持修法,就是想让魏公明白,法之所以为法,是因为它规范了这个国家所有人的言行,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无人可以违背大唐律!庶民也,王侯也,勋贵也,门阀也!一时之安宁,若埋下了隐患,实乃不智。我以为,应用最锋利之利刃,割开皮肤,挖出腐肉,一时之痛,换来一世安宁,刮骨疗毒,此乃正道也!” “刀,非李牧之刀,也非陛下之刀。今时今日所用之刀,正是那日刺客刺向陛下之利刃,咎由自取四个字,魏公可会写么?” 魏征抿着嘴看着李牧,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魏征转身向李世民跪下,从袖子里拿出一道折子,双手呈上,道:“陛下,山东三望二十七大族,联名支持陛下重修大唐律。” 王珪见状也赶忙跪下,从袖子里拿出一道折子:“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及河朔三十二族,顺应天恩,支持陛下重修大唐律。” 长孙无忌没有准备奏折,但见大势已成,也躬身道:“勋贵各族,一向唯陛下马首是瞻。” “众爱卿平身。”李世民满面红光地抬抬手,道:“卿等都太过于严肃了,朕以仁孝治理国家,任何事情都好商量。”说罢,他看向李牧,皱眉道:“李牧啊,你是晚辈,在诸多尊长面前,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啊?就算你说得有理,朕也得罚你,伸出手来。” 李牧把手背到身后:“陛下,这……” “伸出手来。” 李牧只好把手伸出去,李世民拿起桌上的镇纸,在李牧手心拍了一下,道:“打你一下,长点记性。” “臣知错了。” 百官见这君臣二人像是过家家一样,都感到了羞辱,但偏偏无理在身,只能憋在心里,发作不得。 魏征深吸了口气,道:“陛下,田地之事,臣这几日也认真调查过,与长孙冲等人的调查相符。但事出有因,请陛下斟酌。” 李世民看向魏征,道:“事出何因,爱卿说说。” “陛下,臣的老家在曲阳县,就拿臣的一些亲戚举例吧。魏姓,在曲阳县也算是大姓。其中不少人,拥有的田地,确实要比按律分配得多。但其中有一个关节,这些人所有的田地,在前隋就已经拥有。是代代相传下来,并非是巧取豪夺而来。若朝代更替,让他们失去了原本属于他们的田地,臣以为,会使民愤激增,对朝廷不利。” 魏征说得认真,也确实是实情。这是他想出来的,没办法的办法。如今门阀大族想要顽抗,是顽抗不了了,只能就反其道而行,承认违背了大唐律,但把现实的情况抛出来,看你如何答对! 李世民看向李牧,李牧自然地接过话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但也不是说百姓的财产就得不到保障了。这些事情,正好证明了,前朝之法不再适合大唐现如今的环境。没关系,任何事都能谈,这不是在重修大唐律么?我相信只要认真地去想,一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现在的问题,并不是田地归谁,谁来种,而是税赋!也拿曲阳县魏家举例吧,你魏家种了一万亩地,但只缴了五千亩的税,这五千亩的差额,全都是朝廷的损失!这损失,必须得有人补!” 第546章 雄辩滔滔 魏征被李牧信誓旦旦的语气给气笑了,他摊了摊手,道:“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你刚才的意思也表明了,流传下来的田地不宜强硬收回,那你让人家缴税?原本可是不交税的!再者说,即便是缴税了,田地多者也不差这点税,反而田地少者负担更重,你的想法还是不能实现,难不成,你想把租庸调法一锅端了么?” “正有此意!” “正有此……”魏征差点被噎死,他不理会李牧了,看向李世民,道:“陛下,逐鹿侯这是在胡闹!租庸调法是传承下来,最合适的方法,就算他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更好、更实用的办法出来!” 李世民心中也有此担忧,皱眉问道:“李牧啊,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若有,现在也该拿出来了,若没有,也不能继续胡闹下去了。” “有!”李牧朗声道:“臣做事情,首先想结果,若结果不能完满,不足以服众,臣一开始就不会做。”说罢他看向众人,道:“我做这件事,也不是非得要与门阀世家相争,赌一口气。我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非常浅显的道理,覆巢之下无完卵!” “诸公以为大唐去岁击败了突厥之后,便没有外患了么?又或许诸公觉得,即便大唐如前隋一般覆灭,还会有一个新的朝代出来,而世家千年传承,换个朝代,换个皇帝也无妨?” 百官面色不定,李牧的话,显然说中了他们中很多人的心思。 李牧冷笑一声,道:“错,大错特错!牧读史记,唯有一种感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兴亡更替,更是民不聊生。请问诸公,世家是民乎?门阀是民乎?传承千年不假,其中之辛苦,想必读过家史者皆能明了牧所言之意。” “明白了这些道理,我便开始思考,如何能让百姓不苦或者少苦,让兴更加昌盛,让亡来得晚一些。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唯有国家强大,百姓才能得安居乐业,唯有国家强大,门阀,世家,大族等等,才能传承有序,不必受更替之苦。而国家强大,才可抵御外族入侵,诸公莫非忘了,自汉之后,戎狄入我华夏,其不知礼数,不通仁义,中原百姓深受其苦,其中,必然也有诸公之先辈!” “今,大唐仰仗太上皇、陛下两代帝王之力,再统中原。击败突厥,扬我国威!不可喜?不可贺?盛世不可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了大唐盛世,牧以为,牧及诸公,皆有责任出一份力!” “纵观前史,国家兴盛之时,君明而臣贤。君何以为明?臣何以为贤?大公而无私,五字而已。君主也好,权臣也罢,门阀、世家,皆超过百姓太多,本就占据有利之势,若不加以遏制,即便君再明,臣再贤,也无法阻止覆灭大势,道理非常简单,当钱财,权势,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百姓如牛马牲口一般,生活都无以为继时,不造反,他们还能如何?陈胜吴广之辈,史书中还少么?虽然他们最终得不了天下,但天下却会因他们而亡!” “如今我提出的办法,并非是损害你们的利益,而是未雨绸缪,避免大唐重蹈前朝覆辙。若门阀世家是心向大唐,拥护大唐,此等强国之策,应该高兴才是,若门阀世家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李牧冷笑一声,道:“这算是谁的问题呢?” 魏征自知辩不过李牧,也放弃了争辩的念头,追问道:“这些都是题外话,你就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吧!” 李牧看向李世民,道:“详细的办法,臣已经让长孙冲等人代为起草了,今日既然说起,臣便捡几个重点来说。” “首先,四海之内莫非王土,这句话绝不能是一句空话。地制的改革,首先要确认的就是,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大唐境内所有的田地,全都属于大唐皇帝陛下,全都属于国家!而每个人得到的田地,都是陛下给予的,简而言之,陛下是田地的主人,而所有的人种的地全都是陛下的地!大唐律中应写明这一条!” 魏征怒道:“李牧,你这是想把田地都收回去么?刚刚还说要君臣应严于律己,宽以待民,这算什么,连老百姓的饭碗都要打翻不成?” “非也!我并没有要打翻老百姓的饭碗,我是想告诉老百姓,还有门阀,世家,你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与大唐休戚与共的!大唐存在,你们的田地才合法,大唐覆灭,下一个朝代,你们的权益不再受到保护!唯有支持大唐,维护大唐,你们才能安居乐业!怎么,我说得有错?” “我……”魏征被噎得叫一个结实,这话怎么说都是陷阱,魏征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头的火,道:“就算你说得没错,但你怎么保证,大唐每一代帝王,都能自律己身?你这一条规定,是给了君王随时剥夺百姓田地的权力,若是昏君当朝,百姓又当如何?” “圣祖遗训,刻于宫殿梁柱之上,后辈子孙不得更改!” “……”魏征无话可说了,哼了一声,道:“你且说,听完再驳斥于你!” “另一个重点,则在税赋上。大唐如今收税的方法是,商税、人头税、田地税、商税单放在一边,先不提它。就说这人头税和地税,我认为非常有问题。” 魏征忍不住道:“千年来皆如此,哪里有问题!” 李牧看向魏征,道:“小子愚钝,请问魏公,人头税怎么算的?” “按人数算,怎么不能算?” “那我问一问魏公,人头怎么算?你能确切地统计出有多少人么?流民、黑户、怎么算?” 魏征不说话了,他不得不承认,民间为了省税,黑户,瞒报的不在少数,而且流民四窜,根本统计不出数字。 “这还只是一个小问题,人头税的最大弊端是,富者田连阡陌,却少丁差,贫民无立锥之地,反多徭役!如此大的弊端,魏公用一句千年以来皆如此就想蒙混过去,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吧!” 第547章 摊丁入亩 魏征嚅嗫了一下,喃喃道:“这些情况,我不知道——” “呵!”李牧打断魏征的话,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因为不关心,所以不知道!公等眼中的王道,仁道,乃是圣贤书中的道,而非现实中的道。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关心,我可以去调查。不敢欺瞒诸公,这些事情,都是长孙冲带着几个他的同学,亲自走访长安城附近的村落,从百姓口中问出来的!诸公若想知道,随时都可以问,但诸公没那个时间,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这点小事,只好让我的学生们来做了!” “查旧例,人头税的成法是:新生者添入,死亡者开除。但每遇编审时,有司为了博户口加增之名,不顾民之疾苦,必求溢于前额,应删者不删,不应增者而增,甚则人已亡而不肯开除,初生而责其登籍,这多出来的人头税,便要平摊在百姓身上。又有奸猾之徒贿赂有司,瞒报户籍,也使之落在贫苦农民的身上。种种恶习,罄竹难书!” “百姓种地不如不种,因为种了地,还不够缴税的,糊口尚且不足,丰年则有身家之人所得者多,而穷民所得之分甚少,一遇凶年,自身并无田地产业,强壮者流离四方,老弱者即死于沟壑!为民牧者若能爱善而少取之,则民亦渐臻丰裕。若苛索无尽,小民何以为生?” 魏征哑口无言,李牧所言之情况,他虽然没有深入地调查,但他也知道,李牧既然说得出来,必然有详实的佐证,绝非是空穴来风。想到这些事情,自己竟然一无所知,魏征便觉惭愧,再也不想跟李牧辩驳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李牧所言极有道理,振聋发聩,朕必须要反思了。大唐如今的情况,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了。李牧,你既然说有办法,就把办法说出来吧,大家集思广益,查缺补漏,务必让百姓的生活有所改善。” “陛下,臣列举了人头税的种种弊端,是想表达一件事。陛下,人头税一来统计麻烦,二来弊端无数,是该取消了!” “取、取消?”李世民瞪大了眼睛,心道我这个捧哏的,怎么还搬石头砸脚了!未等他说话,民部尚书,李牧的便宜继父唐俭站了出来,高呼道:“不可取消,绝不可取消啊!” 李牧看向唐俭,唐俭也不回避,道:“李牧,你可知道,人头税乃是朝廷重要税赋,至少占据三成到四成,数百万贯,这么大一笔钱,若是免除,朝廷将无以为继,这不是闹着玩的!” 李牧正色道:“人头税取消,并不会减少赋税的总数,反而会因为统计的精确,而增加!” 李世民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人头税统计有诸多难处,但田地的统计,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田地就在那里,它是不动的。某地有多少田地,数目可以做到精确。刚刚说的人头税的弊端,看似无解,但若变换一下思路,把收人的税,改成收地的税,摊丁入亩,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摊丁入亩?”众人咀嚼这四个字,魏征似有所悟,但还不能明确,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把人头税,摊派到田地上。假设有一百个人,一百亩地,每一亩地,承担一个人的人头税,若这一百亩地,是一个人耕种,那么他就要负担一百个人头的税。承担税多者,耕种的田也多,田少者,税也少,此为公平!” “等等!”魏征忽然想到一个关节,打断李牧道:“这个政策有漏洞,摊丁入亩看似合理,但人口是逐年增减的,怎么确定税赋呢?” “这我也想到了。”李牧面向李世民,道:“所以为了保证这一条能够施行,为了让百姓轻徭薄赋,臣请陛下再立下一条规矩。以贞观五年人口数为基准,往后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即便人口再多,也不增加税赋,让百姓的负担减轻!” “永不加赋!”李世民吓了一跳,每一年会发生的事情,都是变幻莫测的,每一年会花多少钱,谁也确定不下来。永不加赋这种承诺,是一把双刃剑,能博得名声,却也是一种桎梏,若是说了做不到,多大的名声都会毁于一旦! 李世民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但面对如此大的事情,也必须三思谨慎而行,他喃喃道:“朕得想想,得想想。” “陛下可是担心若永不加赋,朝廷税收会不够花么?” “正是,朕不是要给百姓负担,但未来如何,谁也不能确定,若是打起仗来,不加赋,朝廷何以为继?” “陛下请放心,臣保证,陛下永不加赋,得到的税赋一定会更多!” 长孙无忌听了半天,实在是听不懂了,道:“李牧,不加赋,钱哪儿来?” “商税啊!”李牧笑道:“诸公莫不是忘了还有一个税么?商税,是唯一一个可以数量叠加,但对百姓没有负担的税了。因为商税的产生,在于交易。一笔交易,交一次税,发生的交易越多,税也就越多。” 唐俭不解道:“这根永不加赋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呢!”李牧费劲口舌道:“诸公想啊,朝廷少要了税收,百姓手里的钱就多了。百姓手里的钱多了,他们会干什么?当然是花掉!没钱的时候穿麻布,有钱了,他们就想穿绫罗了。想要绫罗怎么办?自然是买啊!买!朝廷就能收税了啊!” “而对于商贩来说,他们其实是愿意缴税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如果生产出来了货物,没人买,一文不值。唯有卖出去了,他们才能挣钱。缴税越多,他们赚得就越多,朝廷收的也越多!”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费解。 李牧叹了口气,道:“所以诸公没有我会赚钱的原因现在明白了么?钱,攒不出来,得花,才是钱!我拿出一百贯买了羊,羊贩子赚了钱,羊贩子在羊倌手里买羊,羊倌也赚了钱,羊倌得了钱买米,米贩子赚了钱……同样是这一百贯,养活了多少人!但如果把这钱堆在库房里,羊贩子,羊倌,米贩,都没得赚,这么简单的道理,诸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第548章 锋芒毕露 李牧说的这个简单的道理,在他的前世,可以用另一个非常简单的概念来阐述,三个字母g.d.p。每一次交易,都能提现一种市场的价值,而市场价值的总体概念,就是g.d.p的一种表现形式。 但这个千年之后的概念,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明白的,除非他能解释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接受他是千年之后穿越而来的事实。 听不懂没关系,能明白基本的概念就够用了。他所要的,不过就是施行新政而已。 作为一个学习过中国历史的标准大学生,李牧学习过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的主要土地政策,这是他当年高考时候的重点题,是必须考的内容。 中国的主要土地制度,是一条有迹可循的线。春秋战国时期,土地奖励军功,允许私有。秦朝编排户籍,征发徭役。汉朝开始有人头税,而两晋南北朝到唐朝这段时间,则确立了人头税和租庸调的制度。再往后的脉络,历史课本上记载得也非常清楚,随着土地兼并严重,租庸调无法实行,中唐变法,改成了两税制。户税和地税分开,而北宋的王安石变法,则在此基础上发展了田均税法,把户分等,征收不同的税赋。 到了明朝张居正时期,推行一条鞭法,赋役合并、将田赋、徭役、杂役分摊在田亩上,即役归于地、量地计丁、计亩征收、折银征收。这其实已经有了摊丁入亩的苗头,而到了清朝施行摊丁入亩,实际上也是因为原有的税赋政策无法维持,清朝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邀买人心,几种缘由归结在一起,摊丁入亩才应运而生了。 这个政策好不好呢?在封建社会的环境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土地政策了。它减轻了无地、少地农民的经济负担,因为征收的目标是土地,放松了对人口的管制,极大促进了人口增长。而由于田地的数目是固定的,各级官府打马虎眼的空间进一步缩小,虽不能彻底根治腐败,却也减少了其空间,变相减轻了百姓的压力。 可以说,摊丁入亩的政策,是封建社会时期,土地政策的集大成者。是非常值得施行,而且可行的一种政策。 李牧认真考虑过,为何在清朝之前,历朝历代没有想过这种政策呢?除了思维的局限性,更多的应该是,当时的社会环境,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而且,走到这一步很难。因为它必须得有一个“推到重来”的前提,纵观历史,土地政策改革成功的几次,都是在一个朝代刚开始的阶段,而在中段之后,阶级固定下来,即便是皇权也难以更改了。 中唐的两税制,某种意义上,只是缓解了国家的解体,而并没有改变解体的事实。 现在是贞观,正是一个机会。李世民是一个有魄力的雄主,且门阀世家的实力处在一个历史上的低点。若李世民咬牙,能挺得住阵痛,大刀阔斧地改革,一跃千年,并不是一个梦! 李牧已经痛陈利弊,舌战群臣,把他能做的部分全都做了,如今一切皆在李世民的一念之间,他若能下定决心,这事儿就能成,他若犹豫寡决,这件事就成不了。 李牧这只穿越的蝴蝶,能尽到的心,也就只能到这儿了。这一刻,李牧终于感觉到了穿越者的极限,事情的最终选择权,到底还是不在他的手里,真正决定历史的人,还是历史当中的这些人物! 李牧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李世民,等候他的最终决断。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世民的身上,饶是他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拥有一颗巨大的心脏,面对这么多的目光,也难免心里一紧。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短暂地停顿过后,终于开口:“好一个商税,好一个永不加赋!朕决心已定,不能重蹈覆辙,新政,自朕而始!” “陛下!”事到如今,木已成舟,魏征也不再坚持,但他仍要指出问题之所在:“李牧的构想是好的,臣也认可,但问题是,现如今已经在耕种的田地,仍有不均……若要改,恐怕会造成田地荒芜的事情,即便是短时间的问题,对休养生息来说,也是极大的挫折!且,租庸调制与府兵制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慎重啊!” “魏公所言极是,小子提出构想,必不能面面俱到,因此才要魏公主持修法,起到查缺补漏的作用。若我来主持修法,必会一叶障目,适得其反!” “此言说得有理啊!”李世民见李牧的锋锐往回收了,知道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接过话来帮他圆:“凡事,皆有阴阳两面,必得讨论,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此事容后再议,诸位都回去想想,今日的早朝,就到这里吧。” 说着便想退朝,但魏征又站了出来:“陛下,事情还没有讨论结束,怎能罢朝呢?臣刚刚问的问题,逐鹿侯还没有回答。若民间出现罢耕怎么办,田地不均又怎么办,这都是棘手的问题,若他给不出一个答案,就嚷嚷着改制,岂不是荒唐么!” 此言顿时得到众人的附和,李世民无奈地看向李牧,眼神表达了一切:朕不是不帮衬你,实在是你惹了众怒,帮不了啊! 李牧笑了一声,看向魏征等人,道:“魏公,我本还想给诸位留点面子,不想事事都争先,揽取功劳,但见魏公咄咄逼人,枉费我的一番心意,那我便都说了,他日史书上可得好好记一笔,盛唐之功,明君占一半,贤臣占一半,明君只有一个,贤臣也唯有一人,诸公都是摆设!” 魏征气得脸色涨红,道:“我不听你这些没用的话,你且回答问题!” “非常简单,最开始我就说了,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朝廷是地主,大唐皇帝是地主,所有人都是佃户。你不种,有人种,全不种,还有士卒来种,少了谁,大唐还是大唐,别拿这吓唬人!田均不均,可以商榷,大乱过后,地多人少,朝廷若想安置,不改变现有情况下,所有人也都能分到田地,而过些年,新出生的人没有田地,还能学一门手艺,工部的工匠,哪一个不比种地挣得多?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第549章 教育之道 魏征又遇连怼,一口老血憋回去,强忍着没喷出来,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你是说,改制之后,门阀世家现有的田地,还能得到保留了?” 李牧笑出了声,道:“老魏啊,你终于把最想问的话问出来了,也着实是难为了你。” 李牧面向众人,朗声道:“改制,是为了国家昌盛,地总要有人种,谁种,得看对国家是否有利。与陛下一心者,所种之地或许还能比以前多。谨守本分愿意支持改制、纳税者,或可保留现有,但若存心与陛下作对,暗中蝇营狗苟者,呵,自己掂量。” “简而言之,陛下既已下定决心,那就是六个字,顺者昌,逆者亡!没有讨价还价,只有从或不从。”李牧说完,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霸气了一些,回头瞅向李世民,道:“陛下,是这个意思吧?” 李世民清了下嗓子,道:“没错,朕意已决,明日开始,朝议不再讨论新政可或不可,只讨论新政该如何施行!中书省,起草诏书,通告天下!退朝!” “退朝!”高公公吊着嗓子喊了一声,百官齐齐行礼,魏征深深地看了李牧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同百官一道离开了。 李牧也跟着百官一起往外走,李世民喊住了他。等众人都出去了,李世民示意高公公把殿门关上,没好气道:“你小子这脾气怎么阴阳不定的,朕还琢磨你能徐徐图之,可倒好,点火就着,不管不顾!你可知这是国本之策,岂容你三言两语就定夺了?” 李牧嘻嘻笑道:“陛下,臣所言皆有实据。” “实据?”李世民斜眼看他,道:“你去调查的?” “有事弟子服其劳,不然臣收徒弟干什么?不是有长孙冲么,他带人专门负责此事呢。”李牧腆着脸道:“陛下,这就要说倒臣的教育之道了,您看长孙冲以前的样子,那活脱就是一个废物,在臣的教导之下,现在也算是个良才了。” “你教育什么了?”李世民没好气道:“你当朕不知道你那个书院是怎么回事儿啊?招了学生,收了那么贵的学费,整天给你做苦力长工,让人家学木匠、瓦匠盖房子,这就是你的教育之道?” “陛下,此言差矣!”李牧一本正经道:“臣的教育之道,与老孔他们不一样。臣讲究的是言传身教,昨天长孙冲替臣上朝,陛下难道没看出一点么?气质方面的?” “呵,朕是看出一点了、”李世民冷笑一声,道:“长孙冲现在跟你一样,越发目中无人了。朕听小太监说,在中书省,他竟大放厥词,说什么你们逍遥派的门规,就是不能客气,你教出来的好弟子啊,还有点礼数么?” “陛下,不带欺负人的呀!” “谁欺负你了,是你没有礼数!” 李牧摊手道:“陛下您也不是没看见,朝堂中的这些人,他有理的时候,跟你讲理,没理的时候,就仗势欺人,不是拼资历,就是开始说辈分。过了年了,臣今年十八了,长孙冲大我两岁,今年二十。谈及辈分和资历,我们怎么比?但事儿得办呐,所以我就跟弟子们说,办正事的时候,只讲道理,不讲辈分和资历,任是哪个,只要讲不出道理来,那就没有面子!陛下,哪儿错了?” “唔……”李世民点点头,道:“也是有点道理,毕竟得办事么!好啦,不说这个,朕留你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朕把改制的事情,托付你与魏征。朕也看出来了,魏征说不过你,但你也不能太欺负人了,凡事还是得商量着来。魏征虽是为门阀说话,但他也不完全是为了门阀,朕知道他,他也是为了稳定二字,你需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再就是李绩和阿史那思摩的事情,拖了很久了,也该有个了断,具体怎么个章程,你先拿出来一个大概,让他们回去,离开久了,恐生变故。第三件事么……”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眼神中似乎带上了一些不属于帝王,而是父亲的神情:“承乾做城管,受了不少委屈,朕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忍。不如你去劝劝他,差不多就回宫吧。” “陛下。”李牧正色道:“头两件事,臣必为陛下做好,但最后一件事,请恕臣无能为力。太子,国之储君。为臣者,若非太子师,不应去教导太子如何行事,这违背了为臣的本分。教导太子,是陛下的职责,应陛下去与太子沟通。况且,臣不认为太子在市井间受点委屈是坏事,若太子能多了解一些民间的疾苦,多遇到一些事情,懂一些变通,他日继承皇位之时,就多一份成熟,相信这也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朕的心里……你看,同样是朕的嫡子,青雀就——”忽然李世民卡住,他看向李牧,道:“李牧,朕忽然想起来,得有半个月没见到青雀了,他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呃……”李牧尴尬笑了一下,道:“陛下,臣不知道。” “撒谎!”李世民皱起眉头,道:“你分明就是知道,朕命你说,快说!” 李牧吧嗒吧嗒嘴,不敢去看李世民的眼睛,道:“陛下,青雀现在不在长安城。” “什么?”李世民拍了下桌子,喊道:“高干!滚进来!” 高公公赶紧连滚带爬地进了殿,看着李世民神色不对,忙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朕问你,青雀呢?” “越王他……”高公公脸色数变,也低下了头,支支吾吾道:“陛下,这事儿其实、其实是越王不让老奴说,正赶上前几天出事的时候么,越王他、他跟着李道宗大将军的大军,去,去……” “干什么去了!” “他说是要见见世面。” “见世面、”李世民怒极反笑,他看向李牧,咬牙切齿:“李牧,这又是你的教育之道,是吧?朕的两个嫡子,都让你弄疯了,朕、朕想砍了你!” “陛下,这么说臣可得喊冤!臣说了,臣从未去要求过,唯以身作则而已!越王是因为好奇为何门阀世家与朝廷作对,他想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百姓又为何亲门阀而远朝廷,他想亲自去寻找答案。这是好事啊,臣不能阻止学生的求知心啊!” 第550章 爱子心切 “他就这么出去了,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你有没有为他的安危考虑过!他从出生就没离开过长安城!李道宗也是糊涂,这等大事,怎能不告诉朕一声,不行,朕要下旨,让他赶紧把青雀给朕送回来!” 李世民心急如焚,把高公公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这件事说起来跟他没多大的关系,但他也有隐瞒不报之罪,若李世民追究起来,他还是撇不清干系。 “陛下,请听臣一言。” 李世民皱眉道:“李牧,朕没有处罚你,已经对你不薄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牧肃容道:“请问陛下,是打算把越王养成一个废人么?” “这叫什么话!朕是他的父亲,岂会想把儿子养成一个废人!” “若陛下想越王成材,请陛下不要派人召回越王。” “这有什么关联,在朕的身边,他一样也能成材!” 李牧笑了,道:“陛下,若二十年前,太上皇把您留在身边,请大儒做您的老师,不让您离开身边半步,陛下可能有今日么?” “你什么意思!” “臣无意冒犯陛下,只是想请陛下深思一下,怎样做才是对越王好。臣知陛下,想替越王安排好一切,但陛下要明白,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您是皇帝,也不可能做到。” 李世民欲张口,李牧抢先打断道:“陛下不着急反驳,臣只问一句。即便越王想要什么,陛下就给什么,但龙椅只有一个座位,已有太子,难道还能分给越王一半么?” 李世民闭上了嘴巴,但表情十分的僵硬,显然李牧的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臣以为,培养太子也好,培养越王也罢,当因势利导。太子生性活泼,待人赤诚,需多加磨炼,市井之间最为适合。让他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日后处事就知尺度了。而越王,他喜好书法,经义,算学,山川地理,聪颖过人。这都是他的优点,但陛下要明白,人的视野和眼界,不止来自于书籍。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陛下当年若不是纵马山河,能有今日之威仪么?” “是时候让越王出去见见世面,看一看大好河山了。陛下放心,臣和高公公均派出了好手,保障越王安全,照料越王的起居,生活自不能与长安相比,但性命必然无忧。您也不要怪李道宗大将军,这件事他不知情,一切都是臣的安排,臣愿意领罪。但请陛下,不要把越王召回。他能做出这个决定,殊为不易,这次若召回了,臣担心这孩子再也没有走出去的勇气了。” “这孩子,那孩子!不要忘了,你也才十八岁!”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道:“口气倒是不小,你能担保什么?若青雀出事了,你能担待起?” “臣担待不起。”李牧也有点来气了,老子帮你教育儿女,培养他们不同的爱好,把十几年后兄弟阋墙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你可倒好,这个担待不起,那个担待不起的,老子教个学生还得把命搭上? 李牧笑了一下,道:“陛下就当臣刚才的话没说吧,您自便。” 说罢,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忽然之间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李世民弄得一愣,他看了眼高公公,道:“李牧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给朕脸色看么?” 高公公心道,这不明摆着的事儿么?但他也不能这么说,否则两边的面子都下不来台,咧咧嘴,道:“这……老奴觉得不是,逐鹿侯可能是想明白了,他确实担待不起。” “呵!”李世民无语道:“把朕的儿子弄的不知所踪,朕没找他,他还给朕脸色看了!真是毫无王法!朕必须得罚他,朕马上就罚他!现在就下旨,削爵罢官,必须学爵罢官!” “可是陛下,您刚说的那几件事,还得逐鹿侯出面……” “……”李世民被噎了个结实,哼了一声,道:“那就等他办完事,朕再收拾他!”说罢,他看向了高公公,伸手一指,道:“你个糊涂的奴才!他和青雀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么?你是朕的人!发生了任何事情,你得跟朕说!你要是跟朕有二心,朕留你何用?” 高公公苦笑道:“陛下,这也不能怪老奴啊!老奴是想跟陛下说来着,但是当天它是这么个情况,陛下不是一夜没睡么,到了天明的时候,陛下睡了,老奴想跟陛下通风报信,犹豫叫不叫醒陛下的时候,皇后说话了。老奴把这事儿跟皇后说了,皇后说她知道了——” “然后呢?” 高公公眨巴眨巴眼睛,道:“没有了呀,皇后让老奴退下,老奴就退下了。老奴以为皇后会告诉陛下,或许、或许皇后忘了。” “本宫没忘。”正说着话,长孙皇后从外头进来,高公公吓得一缩脖,这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到了,实在是太尴尬了点。 “陛下、”长孙皇后行了个礼,示意宫女把带来的莲子羹放到案上,看向李世民,道:“陛下,这事儿臣妾没忘,只是不想影响了陛下,打算过几日再跟陛下说。” 李世民露出嗔怪的神情,道:“皇后啊,青雀从未离开过长安,这贸然出去,你就不惦记?” “臣妾惦记,但是臣妾想到陛下十四岁便能领兵,十七岁便能跟随云定兴的军队去雁门关救炀帝,臣妾就不惦记了。与陛下年轻时的经历相比,青雀若是连出一趟长安城都做不到,也不配做陛下的儿子。” “哎呦……”李世民捂着心口,道:“他毕竟是朕的青雀啊,你说他那么胖,穿衣服都要人伺候,出门在外可怎么办,他带了伺候的人么?” “据臣妾所知,身边只带了一个管家,一个书童。” “李牧不是说有保护的人么?他骗朕?” “那是暗中的保护,青雀不知道的。” “哎呦……”李世民仍是眉头紧锁,揉了揉发胀的双额,叹气道:“青雀没说多久回来?” “春耕之后便回了,说是去了洛阳,往返也差不多得是这个时候。” 第551章 过目不忘 “唉……”李世民又叹了口气,抬了抬手,从抱着李治的女官手里把他接了过来,在怀里摇晃了一下,惹得小家伙咯咯的笑。 “这些个逆子,小的时候父皇父皇的叫,稍微长大一点,就去追寻什么志向去了,稚奴啊,你的俩哥哥,父皇是不指望了,你以后长大了,可得听父皇的话,不能再跟那个混账李牧搅浑在一起,听见了么?” 长孙皇后忍不住笑道:“陛下,稚奴才两岁,听不懂的。” 李治嘿嘿笑了一下,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惹得李世民龙颜大悦,把李治揪起来,胡子拉碴地就往他的小脸儿上贴。胡茬刺痛了脸蛋儿,李治嗷嗷哭了起来,女官赶紧把他接过去,报到一旁哄了。 “高干,你派去保护越王的都是什么人?” 高公公躬身道:“陛下,是东厂的人。” “东厂?”李世民疑惑道:“哪个东厂?” “陛下,您怎么忘了,年前逐鹿侯奏请,说有人窥伺西城工厂的机密,要设立厂卫。您拒绝了他的请求,转而嘱咐老奴抽调宫中多余的人手,成立缉事厂。西城的缉事厂简称西厂,东厂就是东缉事厂的人,前几天调查刺客身份的时候,厂卫也是出了力的。” “哦、”李世民点点头,道;“朕想起来了,却有此事。正好说起了,朕便多问两句,李牧说在东城建兵工厂,建得如何了?臣多日未曾督促,他有没有怠慢?朕依稀记得,他说过好几次没钱。” “缺不缺钱老奴不清楚,不过老奴因为缉事厂的事情,去过东厂多次,眼下东厂建设迅速,规模已经堪比西厂,听工头说,赶在春闱之前,差不多就能完工了,他们即将被调往下一个地方。这么看,应当是不缺钱。” 李世民皱眉道:“那李牧嚷嚷着缺钱——”他看向长孙皇后,道:“内帑的账册,皇后看过么?有没有花销之处?” 长孙皇后摇摇头,道:“陛下,自打李牧接手内帑之后,内帑的账目只有入,没有出。如今内帑除了宫里的用度,没有任何额外的之处,臣妾也是看到这种情况,才逐渐放宽了用度。”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钱肯定有出处,不是内帑,就是李牧自己了……”他叹了口气,道:“朕真的是心里不舒服,偌大一个朝廷,入不敷出,靠一个李牧来撑着,现如今朕欠了他多少钱,恐怕都算不出了。” 长孙皇后嚅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巴,李世民瞧见她的样子,道:“皇后有话就说,你我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陛下,臣妾本不该评论朝政,但有些话,还是想跟陛下说说。陛下听听就好——臣妾觉得,自陛下登基以来,轻徭薄赋,即便是打仗,也未向百姓征收多余的税赋,宁愿紧着内帑来支撑,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入不敷出,这说明了一个问题,那便是本应该收的税赋,没有收上来。” “而李牧来到长安半年,据他所言,前后赚取进百万贯,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市面上还是有钱,否则李牧怎么赚?他又没巧取豪夺。综合这两件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不是没有钱,而是钱在谁手里。” “说得寒酸一点,李牧没来之前,内帑一年的进项,恐怕都没有一个权势大一点的勋贵多。这太不合常理了,所以李牧提出改制,臣妾心中是支持的,估计李牧心里也是想,若不改制,朝廷恐怕永远都是入不敷出。” 李世民叹气道:“皇后的意思朕明白,朕只是担心李牧的办法不稳妥,怕惹出大乱来。” 长孙皇后笑道:“陛下,李牧或许是太年轻了一点,但是若论捞钱的本事,臣妾想不到所认识的人中,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他的办法稳妥不稳妥,臣妾无法判断,但臣妾可以肯定,若按李牧的办法来,朝廷收上来的赋税,将是从前的数倍不止。” “也是……”李世民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那朕就静观其变,看看效果——唉!自从李牧来到长安,朕是一天也不得消停。罢了,今天什么也不干了,咱们出去走走,带上稚奴,去东市逛一逛。” 高公公福灵心至,道:“陛下是想看看东厂建设得如何了吧?” “就你话多!”李世民冷起脸,道:“朕是陪皇后逛一逛,买点东西,跟东厂什么关联?喝完莲子羹就走,还不去准备?” “欸,老奴这就去。” …… 山谷。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秦怀道把一本《论语》背在身后,正在朗朗地背诵着,李牧躺在摇椅上,嘴里叼着茶壶的嘴儿,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个小鞭子,听到秦怀道哪里背的不对,或者哪里卡顿了,甩手就是一鞭子,说疼还不太疼,说不疼还有点疼,把秦怀道打得龇牙咧嘴。 秦怀道非常郁闷,而且还受了不小的打击。同样是背书,李牧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到了他这儿,一天能背下来几个篇章就算不错了,而且还偶有错处。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了,李牧的脑袋是怎么长得,哪有人能看一遍就背下来啊! 这个问题,别说他不知道,李牧也是刚刚知道的。最近他研究系统的时候,发现了系统的另一个底层功能,继系统利用大脑做cpu模拟练气功的路线之后,他发现的第二个底层功能,他可以把信息“存储”在脑袋里,就仿佛在电脑上打字,保存成文本一样。 比方说他读《论语》,只要是一字不漏的看一遍,脑袋就会把《论语》存储下来。等需要用的时候,直接调用,肯定是一字不差。 如此一来,自然过目不忘了。最近他没事儿的时候,就找书来“录入”,这个过程枯燥乏味,有点无聊,所以才把秦怀道叫来,让他当了一个“陪读”的书童。顺便也是履行一下当师父的义务,收了徒弟,总得教点什么。 第552章 出谋划策 “我受够了!” 秦怀道把书往地下一摔,吼道:“李牧,你不要太过分了!” 李牧把书挪开,露出脸来,看了眼秦怀道:“你叫我什么?” “李牧!”秦怀道显然被激怒了,重复道:“李牧李牧李牧李牧!” 李牧笑了起来,笑的秦怀道后背凉飕飕的。 “我不怕你!”秦怀道喊道:“你跟我没差一两岁,凭什么这么对我?父亲让我拜你为师,你教我什么了?读书用得着你教么?我家的先生不知比你强多少!背书我自己也会背,在你这儿背,还要挨你的打,我——” “所以,不想背了?” “背了有什么用!” 李牧收回目光,翻了下一页,道:“可以当状元啊。” “啊?”秦怀道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心里盘算开了,李牧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的可信度,不可否认,状元这两个字对他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秦怀道回想了一下李牧的‘吹牛’史,似乎鲜少有做不到的时候,难道他真的想让我当状元? 不对!秦怀道忽然清醒,他想起来李牧曾放言,要自己当双状元。两个状元都他当了,还有空位留给我么?他肯定是在骗人! 再看李牧手里的书,秦怀道便更加认定李牧是在骗人了,若他有意让出一个,还会如此手不释卷么? 想通了此节,秦怀道怒道:“你骗我,你自己要当状元,不会让给我!” 李牧又把书挪开,看着秦怀道:“你是废物啊,想当状元还用让的?” “我根本不可能比得过你!”秦怀道气急败坏,从地上捡起书来,道:“就说这背书,你看一遍就记住了,我背了半天也背不下来,我怎么可能当状元!” “你当然能当状元了。” “你在戏耍我!” 李牧笑了起来,道:“我没有在戏耍你,而是你命好。因为我李牧的徒弟,必须得当状元,不是你秦怀道,是任何一个人,他都能当,我让他当,他就能当。”李牧冷下脸来,指了指秦怀道手里的书,道:“我要是你啊,就乖乖叫一声恩师,然后站在那儿,继续背,你要是不想做我的徒弟,那也随便,反正我也不是很看好你。” “我……”秦怀道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没扛过做状元的诱惑,站回了李牧画的那个圈儿,念念叨叨地继续背了起来。李牧哼了一声,道:“怎么不叫恩师啊?” “恩师!” “好徒儿、”李牧应了声,把书往旁边一扔,又拿起来一本,这本《大学》已经录入完了,吃饭之前还有点空,还能再录入一本。 “看那么快,虚张声势吧,我就不信真能背下来。”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嘟嘟囔囔地像是一个受气包。 “恩师。” “干嘛?”李牧应了声,刚要皱眉,忽然觉得声音有点不对,抬头看过去,原来是长孙冲来了。见他身后还有别的人,李牧坐直了一点,摆出一副为师者的架势,沉声道:“徒儿来了,有什么事吗?” “关于新政的具体条目,学生已与同学们一道努力,根据恩师的指示,写就了一份奏折,请恩师署名,明天好呈给陛下。” 长孙冲从怀里拿出一份奏折,就要递给李牧,但却被挡了回去。 “为师收你做弟子,是要提携你,把你从一个废物,拯救得像个人样。为师难道是为了霸占你们的功劳么?这份奏折,不必署我的名字,谁参与其中了,就署上谁的名字,这是足以记在史书上的功劳,足以光耀门楣,也是你们未来的进身之阶。” “可是……”长孙冲很想说,其实同学们也不是那么很想署名,毕竟这是一份挑战了几乎所有现有的权贵阶级的奏折,若是能成,确实能够青史留名,但若是不成,得罪人也是一片。但这话,作为弟子,可怎么说出口啊! 李牧扫了他一眼,道:“怎么,有难处?” “没有!”不管有没有难处,这句话必须得这么回答,长孙冲用力摇头,心道还是回去跟同学们商量一下,愿意署名的,就署名,实在不愿意,就作罢,但不管怎么,他自己的名字是必须得写在上面了,谁让李牧是他的恩师,这是全长安城都知道的事情,就算他想撇清关系,也是撇不清的。 李牧摆了摆手,长孙冲让开,露出了他身后的一人。 “许继啊,在工商局还过得好么?” 此人正是那个把长孙冲挤到第二位的毕业生,如今在工商局任职的许继。他的伯父是许敬宗,李牧特意记着了。 许继见过李牧多次,但每一次都是战战兢兢。这也跟他的伯父不断地灌输有关,许继在长安城是住在许敬宗的家里,许敬宗每日都会过问许继每天的行止,加以指点,每次都会特意嘱咐,惹谁都千万不能惹到李牧,李牧这个人惹不得云云。 久而久之,许继的心里就对李牧产生了阴影。 许继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才开口道:“回校长的话,您吩咐的与突厥人交易的章程,学生带领同学们已经写好了,不知有无不足之处,请校长过目。” “哦?还挺快。”李牧伸手接过来,一边翻阅,一边说道:“往后再见到我,除了长孙冲可以叫恩师之外,其他人不必称呼我校长,出了校门,你们都是大唐的官员,我也一样,咱们是同僚,不论私情。跟你们分一个衙门口的同学,也不要再以同学相称,叙旧可以,但是做事的时候,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不能因为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就拉帮结伙。” 李牧的语气淡然,但长孙冲和许继二人却都面色惨白,这话明显是在敲打他俩,而且很明显李牧已经表达出不满了。 二人赶忙躬身认错,李牧把章程递还给许继,笑了笑,道:“这份章程老练出彩,不像是你的手笔,若我猜得没错,你的伯父应当是出谋划策了吧?” 许继面色大变,扑通跪在了地上,道:“校……侯爷慧眼如炬,确实如此!” 第553章 新势力 “不用吓成这样。”李牧笑着抬了抬手,道:“你能再毕业生中被公推第一,说明你的能力是被学生认可的,我不会因为你的伯父帮助了你,就怀疑你。但就这个章程说,凭你的阅历和见识,不足以达到如此老练,所以才会有此一问。我记得你说过,你的伯父如今是著作郎,在修隋史,不知他忙不忙,能否有空、”李牧敲了敲手里的这份章程,道:“我很欣赏他的文采,希望能与他见一面。” 许继愣住了,旋即大喜,以头杵地,道:“伯父常常说,钦佩侯爷不世之材,只可惜地位卑贱,无缘能见上一面。若伯父得知侯爷相召,不知会多高兴!” 李牧笑道:“也没有这么夸张,好吧,就明日晌午,在天上人间,我等他。” “怎敢让侯爷等,伯父必早到,备下酒宴静候。” 李牧摆了摆手,道:“行啦,一顿饭而已,谁等谁都一样。这份章程十分不错,署上工商局的名头,呈给陛下御览,若陛下那儿没有意见,就拿着去见突厥人,把条款与他说明白,三个月内需要交货的订单,也一件件说清楚。突厥人看似鲁莽,实则奸诈,一定要痛陈利弊,告诉他们,现在的政策,乃是大唐不计前嫌,帮助突厥部族,争取到这些机会殊为不易,让他们好生珍惜着。若订单出了差错,休怪内务府无情了。” “下官明白!” 李牧皱眉道:“许继啊,我怎么看你这么不顺眼啊!” 许继吓得话都说不明白了,哆哆嗦嗦问道:“侯爷,下官哪里做错了,还是说错了什么?” 李牧指了指长孙冲,道:“回头教教他,内务府的人,该怎么跟外人打交道。气质这一块,小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赶紧滚吧,看着就烦!” 长孙冲连忙应声,拽着仍不知发生什么的许继往外走。秦怀道也想跟着溜出去,被李牧一鞭子抽清醒了,老老实实地站回圈里,继续背他的之乎者也了。 …… 翌日,卯时,两仪殿前。排队等着进殿的百官,都被眼前透亮的琉璃窗给震撼了。 有资格上朝的,至少也是五品。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家里都有那么一两块琉璃,但都是当宝石收藏,轻易不示人的。乍见一人来高的巨大琉璃,如此透亮,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都禁不住啧啧称奇。在李牧宣布他掌握了炼制琉璃的技术之前,上哪儿能看到这么大块的琉璃去? 实物就在眼前,想不承认也不可能。看着这座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大殿,不可否认的是,众人都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受。这就是大唐的议政所在啊,追溯古今,也没有这么‘金碧辉煌’的了。 看着看着,便有人动了心思。坊间早就有人议论了,说是这琉璃的价格,已经没有从前那么贵了。经过李牧的几次改良,现在他制作出的透明琉璃价格,已经与白银差不多少了。 要知道,原来的琉璃,分五彩,七彩等等,最贵的价值与黄金相若。但即便这样,仍有价无市,所以谁得了一块琉璃,都当成宝贝一样。李牧最开始展示琉璃的时候,也说过这琉璃的造价不便宜,却没有说价格,而如今坊间的价格,显然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若是真的与白银等价,似乎也不是那么完全不可接受。就算不能像眼前这座宫殿一样,整个都换成琉璃的窗户,但若只是改造一个书房,或者改造一个大堂,万把贯钱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万贯钱虽然不少,但是若能有一个琉璃窗的书房,待人接客那是什么面子啊! 不少大臣都在心里头盘算着,忽然,高公公一声喝,殿门缓缓打开,众人才收拢了心思,迈步进了大殿。分文武两班站定,李世民也坐到了龙椅之上,偷着打了个哈欠,正襟危坐,轻咳一声,高公公尖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关于土地新政事宜,臣有本奏。”魏征第一个站出来,高举笏板。李世民‘嗯’了一声,示意魏征可以说了。 “臣详细查阅过了晋、魏、隋等朝代关于土地的制度,历朝历代开国之时,皆以求稳为主,对地方门阀世家……” 魏征显然是做了一定的准备,滔滔不绝地讲着,主旨只有一个,为了保障地方的稳定,应给予当地门阀大族等一定的优渥政策,即便肯定四海之内皆王土,也应保留其原有的土地,以防产生动乱。今日李牧没有来上朝,给魏征以极大的自信,因为没人是他的对手了,若李牧在场,他即便说,也不敢如此夸夸其谈。 魏征足足说了半个时辰,痛陈利弊,直到李世民拄着胳膊都睡了个回笼觉了,他才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道了一声‘臣说完了’。 李世民压根也没听他说什么,因为他主意已定,改制势在必行。就算失败,他也要试一把。所以在魏征说了第三局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启了过滤模式。 但当皇帝就是这点不好,不能随心所欲,该有的流程必须得有,李世民见魏征说完了,习惯性地说道:“魏爱卿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有哪位爱卿,还有不同的意见啊?” “臣启奏。” “哪位?”李世民放眼望去,没看到声音来源,仔细瞅了眼,才看到门口站着的一个绿袍,笑道:“冲儿,今天又是你替李牧来上朝了啊?你的恩师又干什么去了?” 长孙冲站出来,恭敬道:“恩师在读书,备考春闱。关于土地之事,恩师说,他该说的已经都说过了,剩下的事情不想再管。臣在内务府皇产局任职,这是臣的分内之事,所以今天臣来了。” “哦。”李世民心道,昨天李牧果然是生气了,这小子还真敢跟朕甩脸子。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看了看长孙冲,满怀担忧地问道:“冲儿,你有信心么?” “臣没有信心,但臣会竭尽全力,执行恩师的意志。” “好吧、”看着长孙冲目光灼灼的眼神,李世民点了点头,道:“那你说吧,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长孙冲行了个礼,然后转向魏征,冷哼一声,道:“魏公所言,臣没有见解,恩师说过,顺昌逆亡,没有讨价还价!” 第554章 当殿质询 “你!” 这是魏征第二次遭到长孙冲抢白,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小辈,当着这么多人面前顶撞自己,魏征不禁怒从心头起,呵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长孙冲凌然不惧,道:“魏公,晚辈没有任何不尊敬的意思,但恩师教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长孙冲不止是匹夫,还身兼内务府皇产局处长之责,于公于私,都有说话的份!” 魏征再次被噎,气得说不出话来。长孙无忌听到魏征数落自己的儿子,心里也是非常不舒服,此时也站出来道:“陛下,犬子虽无状,却也是遵师命,履行职责,臣窃以为魏公所言不妥。” 王境泽瞅瞅眼前的状况,站了出来,道:“臣以为魏公所言甚是!反而国舅所言失当,长孙冲是国舅之子,出言袒护,有失公允!” 又有人站出来:“臣以为……” “都闭嘴!” 李世民打断了所有人的“以为”,站起来指着百官,道:“你们一个个,这以为,那以为,都有什么用?一个个都只顾着自己的私利,根本不想国家,不想朕,不想想现在朝廷有多难!只会嘴皮上的功夫,实事一点也不做!你们就不能学一学李牧?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王境泽适时捧哏道:“陛下此言何意?李牧除了嚣张跋扈,炫耀钱财之外,他做了什么实事了!” “呵!”李世民冷笑一声,道:“旁的不说,诸位若不是眼瞎,退朝之后去东城看看,偌大一个工厂,全部都是李牧垫钱建设。将近二十万贯的投入,未来将会用于生产大唐军队所需的兵器甲胄,这种事情怎么不见你们谁站出来去做啊!” “李牧来到长安将近一年,修建工厂,修葺长安城巷道等等,已经为朕垫了超过五十万贯以上!朕要是多几个这样的臣子,还需要改制么?你们一个个赚得盆板钵满,却连一点赋税都要推搪,朕欲改制,你们拿前朝给朕举例,朕真是不知尔等是何居心!从今天开始,谁在说拖后腿的话,就给朕滚回家去反省,想明白自己的屁股坐在谁的板凳上,想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做官再回来,想不明白,就上个折子告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这样的话已经很重了,而且意有所指,按常理来说,首当其中的魏征若是要面子,此刻就应该提出告老,但魏征没有,他知道现在门阀的势力已经非常微弱了,若他再退了,朝中将一个能挺得住的人都没有了。王珪虽然算个人物,但他性格偏软,遇到硬茬就完蛋,王境泽虽是一个中坚力量,但他根基薄弱,遇到大事的时候,没有他说话的机会。 魏征抿了抿嘴,道:“陛下既然如此决断,臣也无话可说,但臣想知道所谓新政的具体细节,是否可行,还需讨论。” 李世民看向长孙冲,长孙冲道:“皇产局已准备好具体方案,请陛下御览。”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奏折,便要呈给李世民,李世民摆了下手,道:“朕不必看,你直接当着百官的面讲,不妥之处,集思广益。” “这……”长孙冲犹豫了一下,应了下来。 他把奏折打开,道:“新政第一条,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天下所有土地,皆归朝廷所有,皆归大唐皇帝陛下所有,大唐皇帝陛下拥有最终处置权。” 这是李牧说过,群臣无人有异议。 “新政第二条:废除均田制。改为承包制。土地分为三类,其一,口粮田,无分男女,出生即授田,人均十亩,死后还田,无需缴税,不可买卖。其二,租田。人均最高四十亩,收取所获一成为租,朝廷定价收购两成所获为‘公粮’,剩余可随意支配。租田可转租,需到官府备案,转租后,原租户不再享有租田优惠。其三,承包田。口粮田,租田之外可为承包田,需核定资格。要求一,承包之田只能用于耕种,不可做他用。要求二,承包之田有最低产量,达不到产量者,罚税。连续三年达不到产量者,撤销承包资格。要求三,承包田与赋税田不同,除收取所获成为税赋,朝廷定价收购二成为‘公粮’外,需多缴纳一成税赋,多收一成公粮。” 这一段的信息量就比较大了,长孙冲话音刚落,魏征便提出了质疑:“原来的均田制乃是人均二十亩永业田,口分田八十亩,新政缩减了一半,这是对百姓好么?” 长孙冲显然已经想到了可能出现的质疑,所以丝毫不见慌乱,从容答道:“从前的均田制,乃是在男丁二十岁后,官府才予以授田,之前二十年无着落。并且女子不受田,这样弊端很多,比如若一家没有生出男丁,就意味着这家人没有田地,若是户主死亡,剩下一个孤寡的老妇人和几个女儿,这几个人都面临着无地的窘境。甚至,很多百姓生出女儿来,因为不能分到田地,还要养活她们,而把这些女儿掐死。孤阴不长,孤阳不生,久而久之,男多而女少,如何繁衍后代?” “而恩师之新政,则极大改善了此类问题。如今经历了隋末大乱,连年的征战,再遇两河水患,民间人口达至低点。若想休养生息,没有人口一切都是空谈。那么,如何才能刺激人口增长呢?恩师给出了解决办法,凡人丁,无论男女,出生即授田,也就是说,只要多生出一个孩子,就有一份田地。虽只有十亩,但也足够口粮,不要忘了,这十亩田是不要任何赋税的。孩子在幼小的时候,是吃不了那么多粮食的,多出来的粮食,则可补贴成年人,富裕家庭。而在孩子长大之后,男丁租田,女子嫁人,也不用担心不够吃穿。”长孙冲说着,忍不住赞叹:“如此善政,也唯有我的恩师才能想出来了!” 魏征又问:“那公粮是怎么回事?所谓一成税赋,又如何裁定?所种作物不同,又怎么说?” 第555章 对答如流 “这些正是皇产局的工作,诸公请听此条款的附录。”长孙冲耐心解释道:“所谓公粮,是相对税赋来说的。税赋,等于地租。陛下牧养万民,已经给予了每个人不需要缴税的口粮田,保障了每个人的口粮,那么再多出来的田地,自然要缴税,收获的一成,这已经是极低的地租了。我在恩师的授意下,曾亲率皇产局同僚,也就是我的同学们,走访长安城附近的村落,走访得知,民间佃户租地主的地耕种,每年要缴收成的五到七成作为租子。” 魏征皱眉打断道:“休要危言耸听,七成租子,怎么可能?” 长孙冲正色道:“绝非虚言,甚至在场的某些前辈家的地,就是七成租出去的。”他目光一扫,不少人都回避了他的目光,长孙冲笑了笑,道:“在这里就不具体举例了,只说一下结果。以寻常粟米为例,长安城附近的土地,亩均产一百零三斤,佃户一年耕种二十亩地,所得不过六百斤粟米,家中一个劳力,一个妻子,再加上老人和孩子,温饱尚且捉襟见肘,若是有点病、灾、只能等死而束手无策。” 长孙冲看向魏征,也看向李世民,道:“这便是长安城附近,百姓的真实生活。长安城乃是大唐之国都,长安城附近的百姓都如此,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陛下与诸公当能想象得到。” 李世民真的是第一次听说这等事情,皱眉道:“此是常例么?七成?” 长孙冲摇头道:“七成的田地,大部分都是一等良田,索取七成,百姓也能勉强够糊口。均数来说,长安城附近大致是五成半,也就是收获的粮食,要交出去一半左右。” 李世民叹道:“那也不少了。” “恩师形容此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朱门之酒肉,正是剥夺百姓的口粮换取的。恩师说,正因此,他赚取‘朱门’的钱财时,从来都半点也没有过内疚。” 百官咀嚼着这句诗,有一些人兀自满不在乎,但有一些人则露出了惭愧的神色,他们心知,李牧口中的朱门,说得就是他们这些人。 “恩师把赋税定为所获一成,相比动辄五成以上的租子要少得多。对百姓来说,丰年,不值一提,灾年,也可能拿的出来,不会构成太大的压力。而魏公所关心的,如何裁定的问题,因每一个地方的作物种类,产量不同,皇产局会统计上一年当地产量的均数,取整作为下一年收税的考量,例如刚才说的长安城附近粟米亩产一百零三斤,则会认定一百斤为收税的标准,一成则是十斤,即一亩地收取十斤粟米为税。种谷收谷,种粟收粟,以多少论,而不以价值论。” “公粮,则是恩师的另一大创举了。”长孙冲又是一番慨叹之色,道:“恩师有感于年初山东粮商肆意之举,为陛下计,为社稷计,决定不能再把粮价的控制权,放任到粮商的手中。因为商人逐利而忘义,粮食却是国本,国本之策,必须得掌握在朝廷的手中。恩师夙夜苦思,终于想出了这个办法。” 魏征忍不住道:“长孙冲,你说事儿就说事儿,能不能不要三句话就要夸耀一遍你的恩师,令人生厌。” 不少人点头附和,长孙冲停了下来,凝眉看向魏征,沉默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回击道:“魏公只会质疑,而毫无办法的样子,也同样令人生厌。恩师天赋奇才,想出诸多善政,夸赞几句又怎么了?”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李世民打断道:“长孙冲,说正事,无关的话题,退朝再说。” “陛下恕罪,臣知错了。”长孙冲不再看向魏征,继续道:“恩师的办法是,各地设置常平仓。常平仓的主要构成,一是收取当地的税赋,也就是刚才说的一成。再就是公粮,公粮不是强取豪夺。而是通过统算出大唐全境的粮食产量与价值,给出一个合理的收购价。用这个收购价,来买百姓的粮食。” “好处就太多了,譬如说,某地大灾,若在往常,需四处调集粮食,粮商会从中作梗,囤积居奇。而有了常平仓之后,朝廷则可以迅速地调集粮食。又譬如说,某地水涝,某位百姓的庄稼没了,常平仓可借给他粮食和种子,来年丰收归还即可。而且有了官府定下的收购价,粮贩在倒卖百姓的粮食的时候,也无法欺骗百姓了,因为常平仓给出了价格,若低于这个价格,百姓也不会卖。” “在土地肥沃,收成高的地方,每年常平仓富裕的粮食,则可以调拨到不富裕的地方,朝廷调控粮价的能力将会大大的提升,而遇到了灾年,黑心粮商囤积居奇的事情,也会大为减少。” 李世民缓缓点头,道:“此计大妙,李牧考虑得果然周到,朕想不出什么疏漏之处,朕以为可行。” “等等!”魏征仍不甘心,道:“租田和承包田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承包田比租田的赋税多?” 长孙冲像是看一个傻子一样看向魏征,道:“魏公难道不明白么?因为占便宜应当适可而止啊!” “什么意思!” “土地分为三类,口粮田不要税赋,租田只要一成,这等好事哪儿找去?若都一成税赋,跟没收有什么区别?所以恩师才把前两类限量,口粮田保障口粮,一人十亩地没有税赋怎么也够吃了,租田每个人四十亩,一成税赋,生活也可以得到改善,虽只有五十亩,但相比从前二十岁男丁才能得到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所得的收益,按照每户人家来算,可要多得多。这其实都是朝廷的让渡,让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些。但凡事都是有限度的,朝廷让百姓有了口粮,改善了生活,难道还有责任让每个百姓都成为地主么?所以再授予了十亩地,外加极低的租种四十亩地之外,再想多得土地,种地赚钱,就必须得多交税赋和公粮,这有什么问题?” 第556章 尘埃落定 魏征答不上来,事实上他对农事一无所知,想找出漏洞也是难事。 “……所谓多,也不过是多了一成而已。两成的租子,天底下也找不出这样的地主来。公粮可不是白给的,朝廷是要花钱的,这不能算在租子里面。”长孙冲看着魏征的表情,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恩师定的这一条,正是为了门阀大族准备的,往后有机会承包土地的门阀大族,相比从前,就要多出这两成的税赋和三成的公粮了。” 魏征虽然不懂农事,但他能算过来账。明面的账是,门阀每年要为多出的土地,多交两成的租子,而实际上,还有三成的公粮,不再受他们的控制。也就是说,哪怕粮价看涨,他们也留不下这三成粮食,因为他们要缴纳公粮,送去常平仓受朝廷的控制。 而且,即便这样,按照李牧的设计,门阀能不能‘承包’到他们现有的田地,也是一个未知数。真乃绝户计也! 魏征咬牙道:“做得这么绝,就不怕地方上出现骚乱么?” 长孙冲淡然道:“什么骚乱?魏公所言,我听不明白。恩师说,要相信陛下,想想朝廷,相信大唐百万雄兵。我们用得到的赋税养兵,才能保卫国家,稳定疆域。任何骚乱,在大唐无敌铁甲的面前,也必定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值一晒。” “你要知道,现在大部分种地的人,是地方的门阀大族,而不是普通的百姓,若让他们损失太多,索性人家不种了,是他李牧能把这百万顷地种了,还是你我能?” “恩师又办法!”长孙冲越说越有自信了,之前听闻魏征的种种能言善辩,真正交起手来,他发现魏征带给他的压力远没有李牧带给他的大,他能面对李牧不结巴,面对魏征时就可以侃侃而谈:“恩师曾说,只要陛下信心坚定,他有一百种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有困难,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若陛下想妥协,他就全盘不管了,新政一点也不要施行。” 李世民皱眉道:“私下他真的这么说?” 长孙冲点头,道:“恩师是这么说,因为这是关键,若陛下妥协,则久而久之,必功亏一篑。” “这混账小子!”李世民哼了一声,道:“那你先说说,他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恩师说,种地的人很容易找,某一些人就是地太多了给他们惯得,谁不种都可以,有想种地的人,譬如说,他听说陇右适于耕种的地就很少,不少百姓不得不以放牧为生,若把地给他们来种,肥沃的土地,相信一定能吸引不少人迁徙过去,成立农场,专门种地。若地方上有人违抗朝廷,暗中捣乱,那也好办。可派一部人马随行,就地屯田,顺便照顾迁徙的百姓。又可让百姓自发组织青壮护田,陇右人常年与突厥人、胡人打交道,想必不会吃亏。三五年过后,这些不配合的人想种地,恐怕也没有地给他们种了。”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等勋贵出身之人顿时高兴了。若真如此行事,五姓七望的格局必改,得到土地的勋贵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壮大自己的家族。门阀之所以昌盛,就是因为扎根在土地之上,而勋贵所缺少的,就是土地。为了土地,打一仗,这些军事贵族也在所不惜。 而山东士族出身的官员,则个个脸色煞白。他们当年被陇右军事贵族出身的李唐征服,心里知道肯定是打不过,当年打不过,现在就更别想了。战争的阴影还没消散,又要打么?还是别尝试了吧! 魏征抿着嘴说不出话来,他以为长孙冲出阵不会是他的对手,但他现在明白了,这根谁出阵没有关系,而是李牧已经把这件事算计到了骨头里,哪怕是个七岁的蒙童,只要背下来他教的话,也能舌战群儒不落下风。 李世民瞧着魏征吃瘪,心情大好。但就像李牧在山谷宴请时说的,帝王术,在于平衡。如今魏征这边落了下风,而长孙冲大胜,李世民也不能完全不顾忌,适时敲打道:“冲儿,言语冒失了。门阀士族也好,普通百姓也罢,都是朕的好子民,只要没有异心,朕都爱之如一。朕相信,各大门阀会像朕能谅解他们行刺朕一样,谅解朕的苦心,支持朕的新政的。”停顿了一下,他又问道:“魏爱卿,你说呢?” 魏征脸颊抽了抽,道:“臣、臣的想法,与陛下一样。”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道:“好啦,讨论就到这儿,冲儿你把折子呈上来,朕下朝再仔细的看看。许多细致的条款,还是得慢慢的商量。”高公公把折子呈上来,李世民翻了翻,看到落款处的几个名字,问道:“这篇奏折,真的是你们几个写的么?都是大唐技校的人?” “是,在恩师的指导下写的。” “真是句句不离你的恩师啊!”李世民笑了笑,道:“李牧口出狂言也罢,事实摆在这里,别管他怎么教的,教出来的学生确实都是人才,朕非常欣慰。”话锋一转,李世民又道:“此事明日再议,还有其他可议之事么?” “臣、臣有本奏。” 李世民看过去,还是殿门口的绿袍,李世民微微蹙眉,道:“卿是哪个,站出来说话。” 许继深吸了口气,站出队列,众人看到是个绿袍,心里便有数了,肯定又是内务府的人。 “臣许继,在内务府工商局任六品处长。奉命处置关于突厥通商贸易之事,这里是工商局关于此事议定的章程,请陛下御览。” 高公公去把奏折接了过来,李世民禁不住皱眉,一边翻一边抱怨,道:“李牧如今是什么也不干了么?怎么朕交给他一件事,他就推脱出去一件事,太不像话——”说了一半,忽然李世民看到了折子的内容,闭上了嘴巴,直到看完,他把折子递给高公公,道:“拿到中书省去,行文下旨吧。诸位爱卿若无事,也去看看,瞧一瞧这份章程,若朕没记错,这内务府的各司也就刚成立不到一个月,瞧瞧人家拿出来的东西!三省六部,朕都替你们汗颜!” “退朝!” 第557章 暴雨梨花针 退朝。 李世民刚刚消失于视野,许继就像是没了骨头似的,便要瘫在地上。他又不是长孙冲这等出身贵胄的人,从小就见过李世民不知多少次了。头一次与只在传说中的人在两仪殿相见,光是站在这儿,就让他的压力很大了。更不要说还目睹了长孙冲与魏征唇枪舌剑一个来时辰,对他的小心脏来说,着实是非一般的重负。 长孙冲抢先一步把他扶助,许继看了看长孙冲,笑着道了谢,可这‘谢’字还没说完,就见长孙无忌来到了跟前,许继忙松开长孙冲,拘谨得不知如何自处了。 长孙冲见到长孙无忌,也有些紧张,刚刚他侃侃而谈时,也故意不去看长孙无忌那边,就是怕自己说了什么,惹到长孙无忌不悦,父亲和恩师有矛盾时,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出乎意料的,长孙无忌这回却很和善,他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道:“做得不错,为父与有荣焉。” “父亲……” 长孙无忌笑了笑。与长孙冲擦身而过,那边高公公在示意他过去,旁人无不艳羡,看来国舅的圣眷还是稳固啊,这不,又被陛下召去商议了。 长孙冲和许继从两仪殿出来,许继才敢大口喘气,道:“长孙冲,你真厉害,敢跟魏公相争,还不落下风!” 长孙冲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恩师在此,魏征连话都回不上——不说了,我要工匠坊,你也一道回去么?” “不了,我要带人去鸿胪寺见阿史那思摩将军,与他详解通商章程。” “那便告辞。”长孙冲干脆利落地说道,转身便走了。许继看着他,眼中满是羡慕的神采,虽然他在毕业生中公推第一,但他是占了与同学们待在一起时间长的便宜,长孙冲经常替李牧办事,偶尔会缺席,在不少同学的眼中,就没有许继那么接地气了。 但是论能力来说,就连许继也是佩服长孙冲的,毕竟他是李牧的大弟子,在众人眼中,李牧肯定私下里教他不少。谁又能知道,李牧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几乎什么也没教过长孙冲,全都是靠‘言传身教’,长孙冲也就是抗祸害,否则都够呛能活到现在。旁的不说,一个二百来斤的胖子,半年不到像是脱水了似的瘦到一百三十斤,其中的苦,没亲身尝试的,如何能够得知? 许继感慨了一番,忽然看向了东南的方向,天上人间在那边,算算时候,这会儿伯父应该已经到了,不知他能否顺利与侯爷相见,又不知二人能否聊得投机…… …… 凤求凰。 “娘子,我去一趟天上人间,午饭就不会来吃了,下午过来接你们啊。” 李牧喊了声,白巧巧应了声,李牧便对独孤九招了下手,兄弟二人一人骑了一匹马,赶往天上人间。 清早一家子就进城了,今天正好也是凤求凰盘账的日子,白巧巧也一定要跟来。李牧最近算是发现了,白巧巧嘴上说不在乎生意,但是凤求凰她到底还是在乎的,非常关注赚了赔了,而且自己还偷偷的学四则运算,李知恩算过的账册,她也会再看一遍,偷着练习。 李牧也没说破,白巧巧能有这份上进心,他觉得并不是坏事。 倒是独孤九,自刺客的事情发生,李牧对他吼了几声之后,这小子就跟自闭了一样,一句话也没有了。 李牧偷摸地瞧了他一眼,他分明已经对上了眼神,但却故意装成没察觉一样,目视前方,丝毫不动。 李牧用手里的马鞭捅了捅他的腰眼,独孤九扭过头看向他,露出询问的神色。 “喂,就算赌气也差不多了吧,这都多少天了?非得我跟你道个歉不行啊?得,我错了,不该跟你喊,行了吧?” “是我错了。” “我错,不怪你,谁能想到真有刺客呢?” “我错。” 李牧竖起眉头,道:“我是大哥,我说是我错就是我错,你跟我犟什么啊你!” “就是我错!”独孤九低头道:“我应该保护好你的,不应该发生那样的事情。” “……” 李牧叹了口气,道:“行,你错了,我原谅你了,行了吗?” “嗯。” “这就对了嘛!”李牧拍了下独孤九的肩膀,道:“你跟我是兄弟啊,什么事过不去呢?这事儿你有错,我也有错,你毕竟不能无时无刻地跟着我——我想好了,等有空的时候,我搞一点暗器防身。” “暗器?”独孤九皱眉道:“若是当天那种情形,暗器恐怕不顶用。” “呵、”李牧轻笑一声,道:“寻常的暗器,自然是不顶用,但你大哥我,是寻常之人么?”李牧忽然压低了嗓子,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一种失传多年的暗器,叫做‘暴雨梨花针’?” 独孤九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过。” “孤陋寡闻。”李牧比划了一下,道:“此物啊,扁平如匣,长七寸,厚三寸。有小篆刻字,曰: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内含机括,有纤细如发的银针二十七枚,每一枚银针上面,都涂了剧毒,发射之时,共二十七枚银针瞬间爆发,任凭轻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独孤九想了想,道:“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李牧恼羞成怒,差点脱口而出,老子的系统里头,【工程学】分支【机关术】有这张图纸,要不是限定高级以上才能学,我早就做出来了,怎么就不可能了? “银针涂毒会发黑。” “呃……”李牧瞬间尴尬了,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有说它不是黑的么?” “很奇怪啊你,我有说它是什么颜色吗?” 李牧把搭着独孤九肩头的手缩回来,马鞭打了下马屁股,把独孤九甩在了身后头。独孤九抿嘴笑了笑,好在有面具遮挡,否则这绝代的面容,不知又要让多少少年为之倾倒。 与此同时,天上人间门口,一个约四十上下的中年文士,正在左右踟蹰。此人正是许敬宗,他比许继料想来得还要早,天上人间刚开门,他就来了,且已经订好了一个包间,只能李牧到来了! 第558章 许敬宗的豪赌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李牧和独孤九刚出现在坊门口,许敬宗就发现了他们,一溜小跑来到了马前。 他认得李牧,李牧和独孤九可不认得他,忽然有个人冲过来,独孤九立刻拔出了剑,架到了许敬宗的脖子上。 许敬宗本想一气呵成地跪在李牧的马前,但利刃加颈,丝毫不敢妄动,整个人僵直在了那里。 “你是何人?不要命了?” “下官许、许敬宗,忽见侯爷,欣喜之至,冒犯了侯爷,死罪,死罪……” “哦,许学士。”李牧挥了下手,从马上下来,看着许敬宗,道:“学士来得倒是早了,本侯还想处置一下其他的事情,再等学士呢。” 许敬宗连忙道:“学士不敢当,在侯爷面前,学士只配自称学生而已。岂敢让侯爷等,自然应该早来。” 李牧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却想,果然自己在电视剧中了解的差不多,此人乃是一个小人。 其实说许敬宗是小人,也有些冤枉的成分。纵观许敬宗的一生,虽不甚光彩,却也到不了小人的程度。但李牧认定他是小人,也是有理由的。 自打定主意接触许敬宗,李牧派锦衣卫调查过此人,对他做过的一些事情,非常不耻。 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在隋朝任给事中。隋大业中期,许敬宗考中秀才,授淮阳书佐。不久,值班于谒者台,负责传递文书,能够面见皇帝,不说是青云直上吧,也是青年才俊一枚。此时的许敬宗,人生中尚无污点。但随后宇文化及发动政变,杀死了隋炀帝,他的父亲许善心也未能幸免。此时许敬宗非但没有因父亲的死而愤慨,反而哀求不止,求宇文化及免他一死。宇文化及饶了他的命,不久,他投奔了瓦岗,为李密记室,与魏征一起掌管文书。他和魏征的交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瓦岗覆灭之后,随瓦岗残部一起投奔了唐朝。魏征投靠了李建成,而许敬宗则更看好李世民,李世民当时虽贵为秦王,但他毕竟不是太子,因此招揽人才,只能招揽李建成剩下的,许敬宗算是矬子里拔大个,成为了最初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 要说按他的资历,李世民登基之后,应当重用他才是。但也许是李世民听说了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对他的人品不耻,李世民登基之后,对他也没有重用,而是打发到了一个清闲的去处,担任了著作郎,奉命修隋史。 不要看隋朝没有多少年,但修史这个活儿,非常的繁琐,需要不断的考据,许敬宗也自此陷入了泥沼之中,抽不出身来了。更无奈的是,修史根本就没有出彩的地方,想立功也没有功劳可立,渐渐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是他人生的前半段污点,而李牧作为一个穿越的人,还知道他晚节不保的污点。 许敬宗比李世民岁数大,但他却要比李世民能活得多。在李治做了皇帝的时候,他七老八十了还活蹦乱跳的。由于他当过太子右庶子,所以跟李治比较亲近,也能揣测出李治的心理。因此,在李治想要废掉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的时候,他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支持。 那时候的许敬宗,多少有一点李牧舌战群儒的风采了。他一个人,抗衡以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顾命大臣为首的‘保皇后派’,加上李治的偏帮,最终促成了废王立武。其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不要脸的姿态,绝非常人可比。 因此两点,李牧认定他是一个小人。但许敬宗的人品固然有可鄙视的地方,这个人的文才,却是不俗的。否则他也不会被任命去修史,也不能在废王立武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李牧看重的,就是他这方面的优点。 修大唐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如今还不知道李世民要怎么定,但听口风,李世民恐怕是想单独搞出来一个衙门,专门负责修法,那么在这个衙门口,李牧就必须得有一个得力的卧底,就像在御史台有王境泽一样。 许敬宗,便是他选定之人。 双方寒暄一阵,客客气气地互让进了天上人间。迈步二楼包间,在服务员的伺候下坐定。许敬宗没有大张旗鼓地让李牧来点菜,而是按照自己的揣度,点了几个小菜。这就显出心思来了,李牧是什么人啊!在如今的长安城,他敢说自己是首富,绝对没人站出来叫板。许敬宗若是让李牧随便点,摆出一个暴发户的气势,那便是落了下成了,还可能引起他的不满。 但若自己点菜,则无所谓了。因为李牧找他,毕竟也不是为了吃。而若能点了李牧合口味的菜,又显出他的细致来。 “听闻侯爷相召,敬宗昨夜一宿没睡,心心念念都在想,侯爷相召所为何事,敬宗又能为侯爷做些什么……” 许敬宗的马屁,也比二狗之流明显要高上一个段位,马屁如细雨,润物而无声,不会因为拍得太密集,让人产生反感。 李牧饮了口茶,呵呵笑了一声,道:“想见学士,是因为看了学士代笔的奏折,文采斐然,周到细致。又问过许继,得知学士如今只是一个著作郎,深为学士不值,凭学士的文采与能力,一个著作郎,显然是大材小用了。” “这……”听到李牧提起这件事,许敬宗眼神里划过一道黯然,他苦笑一声,道:“敬宗年少时,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今日之遭遇,敬宗也无话可说。” “哦?”李牧大致猜到他想说什么了,颇为意外,故作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学士如此挂怀?” 许敬宗叹息一声:“昔年逆贼宇文化及冲入行在,杀死炀帝与先父。敬宗乞命,才活到今天。不能为父报仇,不孝也,不能讨贼,不忠也。敬宗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还谈什么文采能力,徒增唾弃罢了。” 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留意到许敬宗说话的时候,眼神虽没有看向他,但余光一直在留意他,说完了这段话,他的身体徒然绷紧,显示出来他是十分紧张的。 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要说呢? 足以看出,他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他的一场豪赌! 第559章 招婿计划 李牧瞧了眼许敬宗,淡淡一笑,道:“许学士,本侯不太喜欢卖弄聪明的人,因为啊,本侯至今也没发现,谁比本侯更聪明,所以看到别人卖弄聪明时,本侯就非常的尴尬,你说这拆穿了吧,对方面上不好看,不拆穿吧,自己心里头犯膈应。” 许敬宗面色一白,强作镇定,道:“学生、学生不懂侯爷的意思。” “不明白就好好想想,本侯尚有耐心,可以等你一会儿。” 李牧说完,细细品茶,另一只手敲击桌面,一下接着一下,像是敲打在许敬宗的心上一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菜品已经陆续上来了,许敬宗额头的汗珠也越来越大,终于,在第一滴汗落下的时候,许敬宗终于熬不住了,他跪在李牧的面前,道:“敬宗郁郁不得志,一身所学无可施展,盼侯爷能够提携一二,敬宗必结草衔环以报之。” 李牧笑了,道:“对嘛,说点实际的话,比绕弯子好很多。”他把茶杯放下,道:“本侯能见你,自然是打算提携你,但你却对本侯不够坦诚,跟本侯玩什么得遇明主那一套,当本侯是傻子不成?你也不必担忧你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本侯又没打算与你称兄道弟,不过就是找一个办事的人而已,你能把事情办妥了,合乎本侯的心思,那么你应得的奖赏必然不会少,你若办不好事情,也自有顶替你的人。能否抓住机会,就看你自己有几分能力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许学士应该有数了吧?” 许敬宗垂首道:“敬宗明白。” “过几日,陛下应该会下旨意,成立专门的衙门口,负责重修大唐律的事宜。届时会招募有名的学士加入其中,我想办法举荐你,不出意外,你会成为这个衙门口的二把手,仅在魏征之下。相比你现在的处境,应该算是提携了!你先熟悉几日,我会派人通知你需要做什么,切记,今日之后,没我的召见,见到我的时候,当做不认识就好。我让你做的事情,会提前通知你,若没有我的通知,你甚至可以视情况反对我,明白么?” 许敬宗隐约地明白一点,但又不甚明白,犹豫了一下,道:“侯爷,学生愚钝。” “愚钝就好好想一想,若是想不明白,你也就不是本侯需要的人。” 说罢,李牧起身,满桌的菜一口没动。 许敬宗等李牧出去了,才敢起身,整个人像是脱了一层水一样瘫坐。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犹豫了一下,把服务员叫了进来。 “我的客人走了,这些菜都没动,帮我打包,我要带走!” 刚走出不远的李牧听到这话,不禁笑了一下:“这个许敬宗啊,终于有一点能让我看上的优点了。” …… 乘升降梯到了五层,刚进来,李牧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李渊如今作息并不规律,偶尔起床很早,偶尔就睡懒觉,今儿就是起来晚了,这不早不晚的,他才吃的是早饭。 “小子来啦,坐,陪老家伙喝点。”李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伺候的人给李牧添碗筷。 “我吃饱了,下楼去忙了。”瞧着李牧坐下,李有容冷着脸放下筷子起身,李牧不满地皱起眉头,李渊拍拍他的手背,道:“老头子说漏了嘴,让她给知道了,别理她,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李渊兴致勃勃地看着李牧,道:“小子,我也不是催你,知道你这几天忙,但你也别不当回事,老头子我可活不几年了,还想着有生之年看看下一代呢。” 李牧接过话,道:“这还不容易,我那儿入冬就生了,到时候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岂能一样?”李渊摇头道:“有容毕竟是建成的女儿,这些年又吃了那么多的苦……罢了,不跟你说这些。”李渊拿了个鸡蛋剥了,放到李牧的粥碗里头,道:“快吃,吃完了给老头办事去。” “知道啦,都安排了。”李牧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这是他昨晚连夜写好的,关于这次给李有容选婿的策划书。 “呐,看看吧,天才的妙想!” “看看。”李渊把折子拿起来,眯着眼睛瞧,李牧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点看不清,便问道:“太上皇觉得眼睛不受使么?” “老啦!”李渊叹了口气,道:“现在还勉强能看见,再过几年可就不一定了,老眼昏花,没听说过?” “老花眼……”李牧吸溜了一口粥,含混道:“小子或许能有点办法。” 李渊嗤笑道:“瞧给你能耐的,老花又不是病,除非你真是仙人……”李渊把折子放在桌上,伸手指着折子上的内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看着不像是给我孙女一个人招婿,倒像是给全城的少男少女保媒啊?” “主要的目的,还是给郡主招婿。”李牧嘿嘿笑道:“但是您也得考虑,这女孩家脸皮薄,郡主的出身有有点特别,难免非议就多些。要不您看,她能这么抗拒么?不过没关系,我有聪明的头脑,咱们把事情搞大一点,多拉几个人下水,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个人尴尬,人多了就不尴尬了。如果大张旗鼓,只为郡主一人招婿,成,是一段佳话,不成,十分尴尬,这样隐藏在众人之间,成或者不成,都有个台阶下,多好?” “唔……也有点道理。”李渊点点头,把折子递还给李牧,道:“你小子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这东西别放在我这里,让有容瞧见了,又要不陪我下棋了。” 李牧呿了一声,道:“您这个当爷爷的,还怕她不成!” “怕呀。”李渊叹了口气,道:“不到我这个岁数,你是不会明白的。人呐,这辈子无论多么风光过,老了,总会不一样。我这辈子,什么都尝过了,唯有这天伦之乐,却还欠缺一点儿,我现在只盼着有容能嫁个好人家,来日我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她父亲,也能说一句,我这个做父亲的,尽力了……” 第560章 另有安排 李牧瞅瞅李渊,见他眼中似乎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心里头竟略微有些酸楚。他把剩下的粥扒拉到嘴里,道:“太上皇不必忧虑,包在我身上就好,定让太上皇如愿以偿。” 李渊笑了笑,道:“我是个老头子了,如愿不如愿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分别,倒是你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固然是天资聪颖,但这世上的事情,总归不能是一个人面面俱到,总有时运高低的时候,锋芒不要太盛了,门阀世家传承千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知道啦,我会小心的。”李牧笑了笑,道:“等这回的事情告一段落,小子就躲出去一阵,把风头都让出去,也就是了。” “躲到哪儿去?” “回一趟老家。”李牧吃完了,抹了下嘴巴,把折子重新放回怀里,起身道:“那边我还有个媳妇儿等着我迎亲呢。” “你的媳妇儿倒是不少。” “多多益善啦。”李牧笑嘻嘻摆了摆手,道:“太上皇,走啦,保证给您办的妥妥的!” …… 从天上人间出来,李牧便去了工匠坊,找到了印务局的毕老三,设计出了一份传单,让毕老三印刷。最近由于各种印刷品的需求暴增,印务局已经又经过了一轮的扩张,招募了数十的工匠,如今每日的印刷数量,已经可以做到从前的一倍了。 但即便这样,仍旧是捉襟见肘。李牧已经算计着,给印务局建设一个‘印刷工厂’,设置在城外,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这个传单连夜印刷,印刷好了之后,明天卖报人来取报纸的时候,你跟他们说,就说是本侯说的,趁天色蒙蒙之时,把这些传单塞进大户人家的门缝里去,若是知道哪家的少爷适龄,哪家的小姐适龄,更要多塞几份。到时候回来统计,发出去的越多,本侯的赏赐也就越多,若是哪个发出去的传单,真的引来了报名的,本侯还有额外的赏赐,保证亏待不了他们就是。” 毕老三一一记下,生怕忘了,还找来了助手,把李牧的话都抄写了下来。 从印务局出来,独孤九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搞得这个叫‘男才女貌’的联谊活动,会不会有一点,有一点出格了。” “出格?”李牧瞧了眼独孤九,道:“啥叫出格?” “男的还好说,平时也有三五好友相聚喝酒的时候,可是这女孩家,总归是有些不便的,有违礼数。” “有违礼数?”李牧挑了下眼皮,道:“真是没想到你独孤九是这么古板的人啊,怎么有违礼数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就不能有朋友了?” “也不是。”独孤九认真解释道:“大哥,我朝虽不禁止女子上街,但还没出闺阁的女子,与成了亲的女子,也是有些不同的。没成亲的小姐,越是大户人家,越少出家门,就算交朋友,那也是通家之好,出入的都是后宅,哪有像你这样,大姑娘小伙子都聚在一处,不知又要引来多少骂声了。” “骂?”李牧哼了一声,道:“我只是搞一个联谊,有没有男盗女娼,骂我作甚?谁骂我,就是谁心脏,所谓骂人者人骂之,我看谁敢骂我,老子口诛笔伐,拉一桶夜香把他们嘴都堵上!” 独孤九略微地有点洁癖,听到这话顿时受不了了,干呕一声,道:“大哥,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啊!” “也不知谁先引得头。” 俩人说话间,来到了‘大唐保险’的门口,李牧差不多都已经忘了这个茬了,看到这块牌子才想起来,他把魏璎珞主仆二人打发到这儿,也有不短的时间了。 李牧站在门口看了看,迈步走了进去。出乎他的意料,这里竟然并不冷清,甚至有人在排队,虽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人。魏璎珞正在办理业务,抬头看见李牧,把珍珠叫过来接替,带着李牧和独孤九进了里屋。 “侯爷,喝茶。” 李牧也不客气,正好也有一点渴了,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看着珍珠在熟练地办理业务,笑道:“真是看不出,珍珠这丫头也有几分能耐了现在。” 魏璎珞倒茶给独孤九,被独孤九摆手拒绝了,喝茶还要摘下面具,太麻烦了。 “侯爷,珍珠一向都很聪明的,她从小与我一起读书,虽然惫懒了一些,却也识字,懂算数。” “这么说还是个人才了。”李牧笑了笑,道:“这么着吧,回头给珍珠补一份档案,给她加一份薪水。” “璎珞代珍珠谢过侯爷。” “璎珞,把你放在这里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你看看能不能培养一下珍珠,让她独当一面,至于你嘛,我另有用处。” 魏璎珞一愣,不禁问道:“侯爷是想让我们分开么?” 李牧笑道:“你们是主仆,又不是夫妻,如何不能分开?况且你也说过,把珍珠一直是当做姐妹看待,你也不想她一辈子跟在你身边,不嫁人吧?她若能独当一面,自然也就不只是个丫鬟了。我手下能独挡一面的大将,谁敢轻视?” 魏璎珞思忖了一下,觉得李牧说得也有理,她毕竟不能带着珍珠一辈子。她叹了口气,道:“珍珠……有我在的时候,她不会出大问题,可是我若不在,没人约束她,可就不一定了。若说独当一面,还为时尚早,或者侯爷可以再找一个人来做主,她为副手,应当可以。” “再找一个人做主……”李牧脑海中划过几个人影,却没有最终定下来,道:“好吧,这事儿不着急。你把我的意思,透给珍珠,毕竟关乎她个人,若她自己不愿意,我也不逼迫她。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打算给你安排另一份工作,也就是最近几天,你就得过去了。” “不知侯爷想把璎珞安排在何处?” “内务府九局一卫,有一个奉宸局,你可知道?” 魏璎珞点点头,道:“知道,专管宫廷事宜,与内廷打交道……可是侯爷,璎珞能担此大任么?璎珞从未做过啊!” 李牧笑道:“你从家里出来之前,这些事情你哪个做过?但我交给你之后,你做得都很不错,这说明啊,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永远不要觉得哪一份工作,只能由男人来完成,能力不分男女,你就是一个例子,我相信我的眼光。” 第561章 随口一言 日落西山,太极殿内。 李世民伸了个腰,看了眼旁边仍在伏案阅读奏折的长孙无忌,忽然心里头有些歉然。这些日子,长孙无忌在他面前下跪了好几次。虽说俩人份属君臣,长孙无忌跪也不算什么反常的举动,但李世民的心里,其实从未把长孙无忌真正当成臣子过,在他的眼中,长孙无忌更多的还是他童年一起长大的玩伴,陪着他走向至尊之位的功臣。当时盛怒之下,或许这种感情便忽略了,但过后,他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抱歉,尤其是看到长孙无忌任劳任怨地帮他分忧的样子,有些五味杂陈。 李世民坐下来,扭过身对着长孙无忌,忽然出声道:“辅机,你怪朕么?”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向李世民,见他满脸惭愧的神色,忽然展颜笑道:“陛下说得哪里话,为臣者,如何改责怪陛下呢。” “那……不论君臣,你怪我么?” 能让皇帝自称‘我’,足以证明长孙无忌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长孙无忌听到这个称呼,也不禁动容,他凝视了李世民半晌,嚅嗫了一下,道:“臣……我、”长孙无忌试了一下,还是不敢像小时候那样,直呼李世民的名字。即便李世民已经表达出了,他可以直呼其名的态度,可是君臣就是君臣,为君者可以示好,为臣者却不能不顾礼数。 “臣不敢怪陛下,臣也有错。”长孙无忌叹息一声,道:“夜深睡不着时,臣也思虑过最近的事情,确实臣也有对不住陛下的地方。但也请陛下理解,臣现如今背负的,不止是长孙无忌一个人,有些时候,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能理解。” 忽然长孙无忌抬头,道:“但请陛下相信,长孙无忌绝不会做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事情。长孙氏或可能对陛下不忠,但长孙无忌,永远忠于陛下。” 李世民笑了,道:“说这些做什么,你是朕的国舅。没有你,朕也不能登上皇位。朕不信你,还能信谁?” 长孙无忌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什么也没说。李世民却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笑道:“你说李牧啊?” “臣惭愧。” “李牧啊!”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好半天没有说话。忽然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道:“辅机,朕跟你说实话,李牧这小子,朕看不透他。” “陛下何出此言?” “是真的看不透他。”李世民转过身来,看向长孙无忌,道:“朕看史书中,各式各样的帝王权术,无非也就是满足其私欲罢了。权力酒色,如是而已。可是李牧这小子,朕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朕好像也给不了他什么,然而他做的事情,却是处处都为了朕着想,为百姓着想,为社稷着想,从来也不为私利。” “你说他为了赚钱,他赚的钱大部分也都花给朕了。你说他图名?他的名声自己赚了,也自己败了,说好,似乎也谈不上。再说这次改革,你说这事儿跟他有什么相干,他非得要这么做!凭这小子的聪明,朕不信他想不到后果。” “陛下是在担忧逐鹿侯么?” “朕,是有点担忧。”李世民笑了笑,道:“但朕更期待看到他能再胜一场,可是私心朕又不希望看到他再赢,因为朕怕有一天,朕会容不下他。” 这话似是而非,但长孙无忌却听懂了。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太出色,总是难容于君主的眼。哪个君主不喜欢衬托自己的大臣呢?谁又喜欢光芒太盛,把自己掩盖掉的臣子呢? “臣……不知该如何评断。” 长孙无忌聪明地选择了不说,因为他不知道李世民的真正心思,也猜不出来,万一说错了话,里外都不是人。 “朕也没让你评断啊。”李世民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了,他把他刚写完的一封圣旨,拿起来交给长孙无忌,道:“这是关于重修大唐律,拟定的一份旨意,你看一下。” 长孙无忌打开仔细看过,道:“陛下,您真的打算把大唐律推倒重来么?” “对,朕意已决。”李世民正色道:“大唐律基本上都是承接前朝律法,而前朝二世而亡,虽不一定只是律法的问题,但也不可不查,不可不慎重。重修大唐律,虽然耗费人力多些,但也不失为一次革新的机会。所以朕打算当成一件大事来办,设置獬豸院,让魏征当院长,纠集饱学之士,逐条研究律令。哪怕耗费个三五年,朕也要做出点样子来。” “可魏征……” 李世民笑道:“他不是喜欢较真么?朕就让他较真去,遂了他的心意。” 长孙无忌也不便说什么,点点头,没有表态。 李世民笑了笑,道:“冲儿这几次上朝,每一次都有进步,对阵魏征也丝毫部落下风,朕这个做姑父的,也非常欣慰啊。长孙氏有冲儿在,不必担忧了。” 长孙无忌苦笑道:“陛下,臣实在也是没教给他什么。不敢欺瞒陛下,臣这个儿子,近日都不怎么回家,也不知他晚上歇在哪里。臣就连想找他聊几句,都得赶着退朝的空档,也不知李牧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臣想从他嘴里知道些消息,都一句话也套不出来。” 李世民深有同感,道:“朕何尝不是呢?太子的事儿你知道么?” 长孙无忌茫然道:“太子怎么了?” “太子啊!在内务府锦衣卫辖下,隐姓埋名做城管,让小贩给欺负得……朕想起来就生气!叫他回来,还叫不回来,说什么有任务在身,非得完成不可。青雀那儿就更不省心了,跑到洛阳去了。人到了,朕才知道信儿,你说朕生气不生气?无垢为朕生了三个儿子,可倒好,就没断奶的在身边,都跑了!” 李世民越说越气,道:“这些逆子,一个个不让朕省心。朕看他们也都指望不得了,一个两个望之不似人君,看来等朕百年之后,这江山啊,得交给稚奴了!” 长孙无忌吓得面无血色,扑通跪倒在地:“陛下,千万不能动了易储的念头啊!” 李世民把长孙无忌扶起来,笑道:“朕与你玩笑呢!辅机怎么还当真了!” 长孙无忌喘过一口气:“陛下可千万别拿这等事开玩笑,臣听着都吓死了,吓死了……” 第562章 一物降一物 说到立太子这个事儿,虽然李世民登基当天,就立了长子为太子,但这更多的是因为当时的情况考量,实则在他的心中,并没有一定要立长子为太子的执念。因为他自己就不是长子,他如果有这样的想法,当年也就不会造反了。 在他的心里,太子,必得是一个有才能的人,至少不能比他差,若不然,他打下的江山,创造的功绩,都会变成梦幻泡影,什么也留不下来。 而眼下,李承乾与李泰,显然都达不到这个标准。李牧倒是非常不错,只可惜,他没有那个资格。 送走了吓得不轻的长孙无忌,李世民又把杨妃叫了过来。虽然她不会说话,但看着这张跟王鸥八成相似的脸,还是能给李世民带来片刻的安宁。夕阳照在杨妃的脸上,显得愈发光彩照人,李世民舒心地笑了,抿了口酒,思绪又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 旨意自中书省下发,很快三省六部就都接到了消息。 皇帝下旨,设獬豸院,专司修法。獬豸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它的这只角可不得了,能辨善恶忠奸,能分是非曲直。 相传春秋战国时期,齐庄公有个叫壬里国的臣子,与另一位叫中里缴的臣子打了三年官司。因为案情难以判断,齐庄公就让獬豸去听他二人自读诉状。结果壬里国的诉状读完,獬豸没有什么表示,而中里缴的诉状还没有读到一半,獬豸就用角顶翻了他。于是,齐庄公判决壬里国胜诉。 自三皇五帝以来,獬豸就是中国律法的象征。有些朝代,甚至御史穿着的衣服,都会绣上獬豸的图案。因此,李世民用獬豸来命名修法的衙门,是非常合乎情理,且妥帖的安排。 与之前传说中的一样,獬豸院的院正,是御史大夫魏征兼任。魏征名声在外,这个安排也没有人有异议。但旨意的后半段,却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此次修法是一件大事,并不是一个衙门就能够定夺的,也不是几个大臣商议一下就能决定的。除了魏征做院正之外,还需要很多人手。圣旨中说的是,招募饱学之士,逐条研究律令。这饱学之士,从哪儿来?有如何界定呢? 山东士族激动了,要说饱学之士,少得了山东士族么?就算按比例选,也得是他们占优。 李牧不是要修法么?修法,必须得通过獬豸院吧?到时候就让他看看,他想要修改的政令,一条都通不过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们的幻想仅仅存在了一个上午就宣告结束,因为今日早间,李牧又去上朝了。下午传出消息,李牧认为魏征选人有失偏颇,必定做不到公正,提出自己做獬豸院的副院正予以监督,引起大乱。李牧在两仪殿当中,与三省六部共计十八人辩论,无人是其对手。眼看着兵败如山倒,魏征站了出来,以不用祖望超过万人的学士参与修法,换取了李牧不插手獬豸院。李牧兀自还不同意,最后还是皇帝干涉,才把事情定了下来。 最后魏征提出的方案破产,李牧也没有得逞,此事便告一段落,傍晚时分,宫中再传出旨意。着令原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二,许敬宗,褚亮,填补獬豸院院丞,监丞,奉命于崇文馆,弘文馆中招募学士,以充獬豸院。 许敬宗和褚亮的名字,顿时成为了焦点。 有人对此二人了解,但也有人对此二人不了解。不过次日,所有人都知道此二人的生平了,因为大唐日报加刊了一版,特别介绍了这两个人。隐去了不堪,着重介绍了此二人的博学,以及履历。 二人均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也都是李世民登基之后册封的弘文馆学士,稍有不同的是,褚亮在前朝便素有贤名,而且年岁长,德高望重。他曾受李世民的特邀,成立文学馆,蓄养文士,在十八学士之中,也是位居上游。在李世民登基之后,因其年岁,处于半休养的状态,只有在李世民有事情需要询问的时候,才会入宫讲解,属于顾问型的人物。他有一个儿子,名褚遂良,如今也做了起居舍人,书法见长,虽不及欧阳询和虞世南的名声,却也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了。李世民请他出山做主薄,虽官职低,但主薄即掌印,没有印信,任何律条都不能施行,意味不言而喻。这个只忠心于帝王的人,必然会执行皇帝的意志,也就断绝了各方势力想要暗度陈仓做点事情的念头了。 而许敬宗,他的上位,坊间传闻与魏征脱不了干系。许敬宗的年纪要比褚亮小很多,在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之中,他算是位居末流。而且他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对他的德行不齿。按说这个‘美差’是轮不到他的,为何偏偏选中他,且他的官职还要比他的老前辈褚亮更高,坊间议论,这都是源自于他跟魏征的交情。 早年间,许敬宗自宇文化及处逃出,奔了瓦岗寨,与魏征一起当过文书。甚至,有好事者深挖,许敬宗的侄子许继,如今在内务府混得风生水起,也是得了魏征的帮衬,才得以进入大唐技校学习。 侄子是逐鹿侯手底下的得意门生,自己又挂着魏征的老交情。许敬宗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便一下子就成了‘当红炸子鸡’,引得各方势力侧目。 但令人意外的是,多方抛出橄榄枝想要接近他的时候,许敬宗却闭门谢客了,没有见任何一个人。就连寄宿在他家里的侄子许继,也被他赶到了公衙的值房居住,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 他这副冷冰冰的态度,打消了无数人的积极性,跟他蹿红的速度一样,热度很快就降了下来。而另一件事,经过了两三天的发酵,成为了长安城中新晋的热点。 所有人都知道幕后老板是太上皇的长安城第一奢侈场所,天上人间,耗费巨资刊印了传单,宣称要举办一场名曰:男才女貌的评比活动。活动分为九期,每一期间隔一旬,总计三个月。因为唐律规定,每十日休沐一次,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刚好与这活动的日子契合。 既是谈到了评比,那么自然要分出个高低来。评比的内容,在名头上已经有了体现。男才女貌,自然是男比才,女比貌。单数期是男子台上相争,女子台下看戏,双数期是女子台上相比,男子台下看戏。 按日子算,第九期结束的时候,差不多科举也结束了,因此天上人间承诺,最终的前三名,也有‘状元,榜眼,探花’之说。换言之,今年除了常科,制科的两个状元,天上人间也有一个状元,这样的设置,也就唯有天上人间敢放出这样的话了。 不但如此,到了第九期的时候,还有一个特殊的联谊活动,若有能成就好事,喜结连理的。将会由天上人间提供分别提供不菲的彩礼和嫁妆,并有德高望重的“陇西李氏嘉诚公”主婚,着实是殊为难得。 消息经过了几天发酵,全城都沸腾了。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觉得这传单上所言过于夸张了,都觉得宫里可能会出面阻止,但过了几天,宫里一直没有消息,像是默许了似的,动了心思的年轻男女们这才放心,渐渐地开始摩拳擦掌地报名了。连带着,天上人间的生意也好了不少,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过来打听消息不好意思空口白牙地干呆着,只好点上一餐,少说也得是四菜一汤,三五十贯便花出去了。 …… 李渊在山谷的时候吃火锅吃舒服了,就让李牧也给他打一套铜锅,李牧抽空给打好了,颠颠地送过来,没想到碰上了赶来抗议的李世民。 李世民已经是第三次来了,就想劝李渊把‘男才女貌’取消了,但是李渊怎么说也不同意。李世民拿自己老爹没办法,正好看到了撞枪口的李牧,把他逮住了一顿数落。 数落完了,其实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正好说得也饿了,就把李牧带来的铜锅用上了。李渊、李世民,再加上一个李牧,三人涮起了羊肉。 其实李牧还是更喜欢吃牛肉的,但是最近不知怎么地,程府的牛好多天没有暴毙的了,牛肉供应不及时,只能退而求其次吃羊了。李牧不喜欢吃羊肉,这也就是吃火锅,有调料掩盖膻味,否则李牧是绝对不会吃的。 倒是李渊和李世民吃得很开心,对于他们来说,羊肉本就是比牛肉更常吃的肉,而且小羊羔肉质细嫩,入水‘涮’一下就熟了,而且不限量,不像牛肉,得煮一煮,还没多少,总担心不够吃。 这顿羊肉火锅,现杀现宰,现切肉片。也就是天上人间,用的都是御厨出身的厨子,刀功精湛无双,否则按着三人吃肉的速度,根本就供应不过来。 “陛下,怎么样?”李牧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玻璃杯,这是他今天打算与铜锅一起送给李渊的‘宝物’,酒杯中的酒也不是一般货色。此乃‘葡萄酒’,这葡萄酒可不是他酿的,乃是昨天张家寨的商队过来,他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未婚妻,张家寨大小姐张天爱给他送过来的‘波斯美酒’。 李世民喝得有点上头了,脸色红扑扑的,笑了一声道:“你当朕是没见识的?葡萄酒而已,朕没喝过么?倒是你这个杯……”李世民提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遍,赞道:“看来你烧制琉璃的技艺又更近了一步,如今连容器也能烧制了么?” “陛下您忘了,臣不是送过你七彩琉璃瓶么?” “哦,是……”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被朕赐给了阴妃——”说着李世民怒视李牧,道:“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齐王去了齐州,朕怕阴妃伤心过度,朕怎么会把七彩琉璃瓶送给她……” “放屁!”李渊抬手在李世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李世民皱眉看向自己的老爹,无奈叹了口气,嘟哝道:“父皇,儿子现在好歹是皇帝了,您不能打呀。” “此处又无外人,打你一下怎么了?你要是不高兴,你打我呀?” “儿子不敢、”李世民嘟哝了一声,忽然抬起手,在李牧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打完了哈哈大笑,像是多畅快似的。 李牧也不敢还手啊,抬屁股挪凳子,躲到了李世民够不着的地方,老实地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齐王,说的是李佑吧?”李渊哼了声,道:“那个小子,心思如豺狼一样,若不是李牧在场,他险些冒犯了自己的皇妹,这事儿我能忘吗?让他滚远也好,留在身边,不是好事。我当年就是一念之仁,真应该杀了阴世师的满门,还给他留了个后……哼!” 李世民尴尬道:“父皇,过去的事情了,阴妃和朕……唉,也这么多年了,不要苛责了吧。” “不管你的事情、”李渊摆摆手,忽然又瞪圆了眼睛,道:“那你也不许管我,江山都给你去折腾了,我老了,图个乐子怎么了?” “可是……”李世民苦着脸道:“您也不能说让当状元啊,状元是为国选材,这怎么说啊!” “我耽误你选材了?”李渊哼了一声,道:“你考的是精义文章,我考的是诗词歌赋,你考的是家国天下,我考的是风花雪月,有什么牵连?什么事你都看不顺眼,老头子活久了碍着你了,要么你给我一杯毒酒,我喝了你埋上,就没事烦你了。” 李世民一看这又要急眼了,赶忙道:“当儿子没说,父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还差不多。”李渊拿起杯子喝酒,忽然看到酒没了,把杯子放下,敲了敲桌子:“倒、倒酒!” “诶。”李世民拿起酒壶,给老爹倒满了,然后瞅了眼正往嘴里塞肉的李牧,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敲了敲桌子。 李牧赶紧把筷子放下,拿起酒壶倒酒。做人嘛,有点眼力见,不能啥都等人说呀…… 第563章 荒唐君臣 ‘波斯美酒’价值不菲,堪比李牧的‘三杯倒’。但这里头要算上路途上的加价,在波斯这种酒没有这么贵,这也能看出李牧的三杯倒有多‘黑’了。 三杯倒开创了高度酒的先河,也养刁了长安城权贵没的嘴。初入口时,三杯倒的辛辣让喝惯了低度酒的人喝不惯,可架不住唐人喜欢挑战啊,辣嗓子也要喝,少喝呗?慢慢的酒量就上来了,等喝惯了之后,再反过来喝低度酒又喝不惯了。 李世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也知道葡萄酒价值不菲,但是喝起来还是不甚爽快。喝惯了三杯倒的他,喝着葡萄酒,就像是喝酸梅汤似的,一种饮料罢了。 但酒毕竟是酒,果酒也是酒,量大累积下来,该晕还是晕。渐渐,李世民的舌头越来越大了,李牧也醉眼朦胧,而李渊则已经醉倒,由侍者扶着,躺在榻上睡觉去了。 李世民用手拄着下巴,斜眼看着李牧,忽道:“李牧,朕问你!为何凡事都要假他人之手?你的那些学生,虽然不错,但与你比起来还差不少,你就不能上上心,抓点紧,赶紧把事情给办了?非得拖拖拉拉,没完没了,让朕烦不胜烦,你知不知道,每天看着魏征那张老脸,朕难受!朕恶心!朕最烦他!” 李牧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道:“陛下,你总算说实话了,呵呵……” “朕问你呢!” “哎呦……”李牧打了个酒嗝儿,道:“陛下,臣跟您说过吧,臣不想当官。” “嗯,说过,咋了?” “但是陛下还需要臣,咋办呢?臣就把臣的本事,拆开来,一人教一样。他们学会了,臣就不用干活了,到时候蹲在山谷里种种地,搞一点发明,多开心啊!”李牧趴在桌上看着李世民,嘻嘻笑道:“陛下,你知道臣为啥不一人教两样么?” “为啥?” “他们太笨了,学不会。”李牧又臭屁了起来,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最近臣又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本事,陛下,你信吗?臣能过目不忘!” “呵呵呵……”李世民嗤笑一声,酒劲儿有点上来了,道:“朕不信,天底下就没有过目不忘的人!” “你不信?”李牧也有点上头了,拍了下桌子,道:“陛下,你要是不信,那这样,你写一段话,我就看一眼,第二眼都不用,你看我能不能记住!” “好!”李世民一指李牧,叫道:“来人,拿笔来,朕接了!” 高公公颠颠送了笔墨进来,束手立在旁边,李世民分明已经喝多了,他得看着点。 李世民提起笔,刚要写,忽然停了下来。他瞅着李牧,道:“朕差点上了你的当……李牧!朕不能白写,得赌点什么,有点彩头。” “好啊!”李牧呆愣愣道:“那陛下说赌什么?” “赌……”李世民大脑一片空白,也想不起来赌什么,他看向高公公,问道:“高干,你说赌点啥,朕赢了,李牧能心疼啊?” “这……”高公公心想,李牧那么有钱,啥他能心疼啊?十万贯二十万贯,估计他都不会放在眼里。可是赌这回事,讲究个对等。陛下你要了人家赌注,自己也得拿赌注出来不是? 高公公小声道:“陛下,您醉了,别赌了。” 李世民大怒,道:“不行,朕富有天下,还赌不起?说!” “呃……”高公公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既是赌,那就赌坊吧,逐鹿侯的赌坊日进斗金,值钱。” “对!”李世民眼睛一亮,道:“就赌你的赌坊,你说,你要什么?” 李牧虽然有点上头,但还未失去理智,可是他也没啥想要的,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道:“陛下,臣想到了,臣要陛下那把剑!” 李世民憨憨地问道:“啥剑?” “龙泉剑!” “哈,朕当是什么好东西,就一把剑而已,给……”话还没说完,高公公赶紧拽了李世民的袖子一下,李世民不悦地看向他,道:“干什么?高干,你无礼!” “陛下,使不得!”高干瞅了李牧一眼,贴着李世民的耳边道:“陛下,逐鹿侯要的可是龙泉剑!” “朕知道啊,怎么了?” “龙泉剑是……”高公公看着李世民有些发直的眼睛,道:“那可是尚方宝剑啊!” “哦……”李世民恍然大悟,皱眉看向李牧,道:“好小子,敢算计朕!朕险些入了你的圈套!” 李牧施展激将法,嗤笑一声,道:“还说让臣自己说,说了又不许。得啦,玩不起不赌了,回家睡觉了!” “你站住!”李世民怒道:“敢说朕玩不起?朕玩得起!不过,朕有一个要求!” 李牧扬起下巴,一副挑衅的姿态,道:“啥要求?” “朕要加大难度,不能是写几个字那么简单了,朕要让你背书!随便找一本书,翻开看一眼就背,你敢吗?” “又有何难!” 李世民已经被激得上头了,他左看又看,在李渊的榻边找到了一本李渊平时看来解闷的书,乃是三国名士嵇康所著,名为《养生论》,李世民随手翻开一页,展示给李牧,神情十分认真:“看吧!” 李牧刚扭过头去瞅,前后两秒都没到,李世民就把书转了过去,笑道:“背啊!” 李牧心道,今儿这波斯酒是不是路途遥远过期了,怎么把好好的一个皇帝喝成了傻子了!就算是过目不忘,您还得让我‘过目’一遍吧,就给两秒,我是照相机呀?技能开没来得及开好不好! 按理来说,这是必输了。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养生论》这本书,李牧昨天刚好看过。而李世民给他看的这两秒,他又刚好瞄到了这一夜的首字,乃是一个“良”字,由此,再对照系统中存储的信息,李牧就知道是《养生论》的哪一页了。 当下清了清嗓子,背诵道:“……良田,此天下之通称也。不知区种可百余斛。田种一也,至于树养不同,则功收相悬。谓商无十倍之价,农无百斛之望,此守常而不变者也。且豆令人重,榆令人瞑……” 李世民低头看着书上的内容,脸上的表情渐渐僵住了。高公公也懵了,下意识喃喃自语:“这还是人么?” 李牧把整页的内容从头到尾背完,一字不差,李世民把书合上,放回原处,道:“朕输了!” 李牧哈哈大笑,伸出手:“宝剑拿来!” 李世民此时也清醒了一点,道:“朕没带!” 眼瞅着要耍赖,李牧可不干了,把笔拿起来递给李世民,道:“说好的打赌,可不能抵赖。陛下既然没带,那就打个欠条,明天上朝的时候,臣再取。” “你……”李世民心中挣扎不已,有心抵赖,却不想背负无信之名,犹豫了半天,还是接过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欠条。 “陛下您画个押——” 李世民把笔摔在桌上,骂道:“朕要不要给你按个手印?”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拿起李世民的手,在砚台里头沾了一下,然后按在了‘欠条’上:“陛下果然是英明啊,臣就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 “滚!” “欸!”李牧把欠条折好,二话不说,逃也似地跑了,像是在多留一秒,欠条就会被抢回去似的。 李世民长叹一口气,忽然抬手敲了下脑袋,高公公怕他敲疼了自己,赶紧用自己的手垫着,李世民怒瞪向他,道:“高干啊,朕要你在身边何用,你怎么不拦着朕!” 高公公委屈得要哭了:“陛下,您刚才不是说——” “朕说什么,你也得拦着啊!现在怎么办?那可是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见之如朕亲临。朕就这么输给他了?” “那可不是咋地,人家背下来了——” 李世民怒道:“朕是让你替他显摆?” 高公公赶紧闭嘴,包间里顿时尴尬地沉默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忽然高公公眼睛一亮,堆起笑脸,凑到李世民跟前:“陛下,老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凑到李世民耳边,小声嘟哝了几句,李世民的眼睛亮了起来,上下打量了高公公一眼,道:“总算是有点用处了,对!就这么办!” …… 翌日。 两仪殿前,百官惊奇地发现,自那日吵着要当獬豸院副院正未遂之后一直没出现的李牧,今日竟又出现了。而且他红光满面,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他的喜事,基本上就等同于是百官的厄运一样。众人心中忐忑,都偷偷地打量李牧,暗自在心中思忖,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不多时,殿门大开,百官入殿。 李牧如今在朝堂的地位,足以让他站在头三列。因为他的官职是从三品,爵位也是从三品。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也都只是仅仅落后于三省六部的尚书而已。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高公公的尾音儿还没落下,李牧便跳了出来,手里扬着昨天拿到手里的欠条挥舞:“陛下,先不忙议事,先把欠账结了。” 百官面面相觑,什么欠账,李牧跟陛下要什么欠账,都要到两仪殿来了? “朕言而有信,少不了你的。”李世民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对高公公示意了一下,高公公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龙泉剑,来到李牧面前,把剑递给了他。 百官自是认得龙泉剑的,而且在山谷的时候,李世民曾赐李牧龙泉剑,让他处理刺客事宜,众人也是都见过的。但上次事情过后,龙泉剑已经被收回,这次怎么又拿出来了! 魏征当即踏出一步,质问道:“陛下,龙泉剑乃是尚方宝剑,轻易不可动之,怎能随意赐予逐鹿侯,还请陛下给出解释!” 李世民面露尴尬,错开了视线,李牧得了剑,也不好让李世民太为难,接过话笑嘻嘻道:“老魏啊,跟你有关系么?我喜欢这把剑,借来把玩把玩不可以啊?你也应当知晓,我乃当今天下第一铸剑大师,听闻龙泉剑乃是春秋第一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心向往之,借来一观,有什么不对么?” 魏征现在已经学乖了,不接李牧的茬,只对李世民道:“还请陛下给出一个解释。” 李世民知道魏征的性格,这一遭肯定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把昨天的事情和盘托出。众人听了事情的经过,都有点懵了。皇帝与臣子打赌,输了尚方宝剑?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李牧竟然真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两件事,都稀奇得像是传闻故事一样,一时半会儿,百官都有点接受不了。 魏征又要说话,李世民打断了他,道:“诸位爱卿,朕知道,这是朕喝酒误事。但朕也是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输了就是输了,不可失信。朕把尚方宝剑给李牧,朕便没有失信,但朕也要附加一个条件——” 李牧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道:“陛下,您不能干出来换一把尚方宝剑的事儿吧?那可就太不仁义了!” “朕没有那么龌龊!”李世民没好气道:“尚方宝剑乃是太上皇赐下,朕怎么可能随便换。但是,尚方宝剑不是寻常之物,虽然赐予你,却也是不能让你随意胡为。这尚方宝剑,你只能用一回。用过之后,就得还来。使用时,要有理有据,若是你肆意为之,也是不算数的。” 这样说,百官的心里倒是稍微能接受了一点。对嘛,必须得有所制约,否则李牧拿着尚方宝剑砍人,还不犯法,谁受得了! 李牧急了:“陛下,臣闻尚方宝剑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您就让用一回,还不能先斩后奏,臣要来干什么啊?” 李世民冷下脸,道:“不要就拿回来!” “要!”李牧赶紧抱住,道:“不能斩就不能斩,有总比没有强。那不能斩,可以抓吗?先抓后奏,总得有吧?抓完了若是有理有据,总可以斩吧?还有,既然功效削弱了,总得打个商量,一次太少了,怎么也得三次啊!” 李世民不愿再与李牧磨叽这事儿,况且李牧的要求也算合理,犹豫了一下,道:“行行行,让你先抓后奏,但说好了,就能用三次!” “成成成!”李牧猛点头,忽然他嘴角勾起一丝邪笑,拔剑指向魏征:“我想现在就用,来人啊,把魏征抓起来!” 第564章 无耻之极 看着银白的剑刃,百官全懵了。李牧这是疯了?果然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刚拿到尚方宝剑,就要排除异己了么? 李世民也觉得李牧太过于荒唐了,凝眉道:“李牧,朕都说了,你不能肆意为之。魏爱卿犯了什么过错了,你要动用尚方宝剑抓他?” 李牧义正言辞道:“陛下,尚方宝剑已出,臣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眼下难道不是应该行使尚方宝剑的权力,先把人抓起来吗?罪名还不好说,待我随便找两个狱卒,罗织一下……”忽然李牧觉得周遭的目光怪怪的,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似的,赶紧改口,道:“臣的意思是,罪名得审,审完了就知道!” 王境泽第一个跳出来,怒指李牧,像是抓到了把柄似的大喊道:“诸公瞧一瞧,陛下,您瞧一瞧!李牧这已经都不遮掩了,他要罗织罪名,害死魏公!”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了所有御史的声援,三省六部中也有不少人附和。 李世民都替李牧尴尬,抬手遮掩着半张脸,道:“李牧啊,你太胡为了,朕如今不罚你也不行了!来人啊,拿戒尺来,打李牧掌心十下!” 百官一听,都差点晕过去。这皇帝对李牧的溺爱,简直已经不分场合了。污蔑御史大夫,意图罗织罪名陷害,如此罪名,竟然只是打手掌心十下?岂不荒唐? 就在群臣要据理力争的时候,李牧忽然爆发了。 “都住嘴!” 这一声喊,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李牧冷笑一声,道:“诸公都当我荒唐?真是可笑至极,我李牧岂是荒唐之人?凭你等,又岂知我心中所想?我故意以荒诞之语说出此事,乃是一个大智若愚之举,我是为了朝廷的颜面,为了保住魏公的一世英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你们这些蠢材,尤其是你,王境泽!你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难道你是要把魏公至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吗?你就不能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王境泽一脸懵,有些慌张道:“你、你怎么倒打一耙?” “哈,我倒打一耙?”李牧面向众人,道:“诸公都不瞎不聋,应当都看见,知晓了魏征近日的所作所为!獬豸院,乃是为了修法,但魏征却结党营私,试图把獬豸院搞成他的一言堂。我,是主张改革之人,是推动修法之人,新政谁比我更熟悉?为求公平,我想进獬豸院参与修法,尔等却百般阻碍!说什么怕我一手遮天,说什么李牧飞扬跋扈!自己想想,不可耻吗?” 李牧忽然回头指向魏征,道:“再看此人,先是假惺惺说什么退一步,不用门阀大族的学士。但实际上呢?次日他便保举了他的老友,与他同在瓦岗寨做文书的故交许敬宗,还有与他同为十八学士之一的褚亮!好啊,堂堂獬豸院,为魏征家后院了!这还修什么法?” “我李牧,在陛下的影响下,低头百姓生计,抬头百姓社稷,呼吸之间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怎么坐视魏征一党独大?魏征啊魏征,你真是辜负了我举贤不避亲仇,推举你做獬豸院的院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念你一把年纪,想给你留点颜面,利用了宝贵的三次机会中的一次抓你,想把此事遮掩下来,清名留给你,恶名污我身!谁想到,你非但不领情,反而还煽动党羽攻击我,口出种种恶语,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唉!” 李牧长叹一声,泫然欲泣。 殿内众人听罢李牧的一番‘高论’,都霎时间产生了一丝恍惚。就连魏征也是,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李牧口中那样的无耻之人了,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许敬宗与褚亮,他虽然都认识,昔年也有些交情。但随着二人淡出朝堂,而且彼此脾气秉性不合,已经鲜少有联系了。最近唯一的联系,也就是许敬宗的侄子许继想入大唐技校的时候,魏征帮忙保荐了一次,许敬宗送了礼,魏征还给退回去了。至于褚亮,已经多年没有照面过了。 而且这次的任命,是李世民绕过中书省和吏部直接下旨,朝野也都明了,这是李世民在獬豸院安插的眼线,怎么在李牧的口中,就成了他魏征结党营私呢? 魏征这个气啊,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了,把手里的笏板往地上一扔,跪了下来:“陛下,李牧舌尖嘴利,臣辩驳不过,也不想辩驳,想我魏征一世为人,做官,从来都是刚直不阿,没想到竟在逐鹿侯的口中,竟成了结党营私的小人,如此大辱,臣不能接受,请陛下把臣抓起来,让三司会审,还臣清白!” 李世民虽然不看好魏征,但这事儿没人比他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替魏征委屈,苦笑不得道:“爱卿不必如此,朕素知你心,不会让你蒙冤的。”说着,他看向李牧,道:“小子,还不收了你的唇枪舌剑?獬豸院的事情,跟魏爱卿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朕的意思,岂容你编排是非?还不把魏爱卿扶起来?” “啊!原来如此!” 李牧‘恍然大悟’,接下来的一幕,再一次刷新了百官对于‘无耻之徒’的定义。 只见李牧颠颠来到魏征跟前,把他扶了起来,还弯腰帮他拍了拍朝服上的灰,满脸堆笑地看着快要哭了似的魏征,道:“这事儿整的,误会了,哎呀,怪不好意思的。不过老魏啊,你不能怪我,这得怪陛……呃,怪那些御史,我本来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顺便试试尚方宝剑好不好使,谁能想到大伙不但开不起玩笑,还讥讽我,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最受不了别人讥讽我,我能不反驳吗?就是这么辩才无双你说咋办?险些让你晚节不保,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了。你也是的,承受能力怎么那么差啊,动不动就急眼,你越急眼,破绽就越多,我就忍不住想扎你两句……欸?老魏,你咋哆嗦了?” 忽然魏征直挺挺地扑在了李牧身上,李牧吓得大叫:“哎呀呀,不带碰瓷的啊!我可没打你啊,陛下,快叫御医!老魏抽了!!” 第565章 女官身 “号外号外!朝堂又有新鲜事!魏征吐血三升,逐鹿侯罚俸半年!号外号外!” 一个卖报的小童从门前跑过,魏璎珞叫住了他,从荷包里拿出三文钱递了过去。这三文钱里头,有两文是报钱,多出的一文,则是小童的跑腿钱,这已经是市井间的潜规则了。 而所谓号外,则是新出的名词。大唐日报是每日一发,用不着号外,但刊发到各地的‘旬刊’、‘月刊’则是每月固定时期刊发,可新闻却是实时发生,那么在前一期已出版,下一期尚未出版的一段时间内,发生了重大事件,为迅速及时地传递消息而临时编印的报刊,不能列入原定编号者,称之为‘号外’。但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号外,毕竟他们看到的报纸都是最及时的,喊‘号外’,就是一种吆喝,顺便忽悠忽悠外地人。 “谢谢姐姐。” 报童接过铜钱,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头,蹦蹦跳跳地又跑远了。 魏璎珞住在大唐保险的时候,其实是订阅了报纸的,但昨日她接受了李牧的新命令,成为了奉宸局的局长,就从大唐保险搬出来,住进了正在组建中的奉宸局的院子里,但这也是个临时的地方,内务府的办公地点,正在建设中,紧挨着皇城根,对面就是越王李泰的府邸,此处原本是李元吉的旧宅,后荒废,被李牧给推平了,重新建设成了内务府。 珍珠最终还是没有接受魏璎珞的建议,留在大唐保险独当一面,她选择继续跟着魏璎珞,如今也在奉宸局。但也有了官身了,魏璎珞是六品的‘局长’,而珍珠则做了七品的‘处长’,不过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如今奉宸局就俩人。 新人据说三天内会来报道,魏璎珞也不知是哪儿的人,她也没有问。甚至奉宸局干什么的,她现在都不甚清楚,只知道以后是跟宫里头打交道,这也是为何会用她一个女人做‘局长’的原因,出入宫禁,男人毕竟不方便。 珍珠伸头看了眼报纸,递给魏璎珞一杯茶,抱怨道:“侯爷跟咱家老爷也不知是上辈子结了什么仇怨,整天的掐架。咱家老爷毕竟年岁大了,侯爷也不让着他点儿——” 魏璎珞叹气道;“也不能都怪侯爷,爹爹的脾气……” “我知道。”珍珠嘟哝道:“可是毕竟是老爷啊,他可是你的爹爹。” “唔……”魏璎珞把报纸看完了,放在一边,道:“珍珠啊,左右今天也没事,咱们买点补品回家看看爹爹吧。” “好呀!”珍珠高兴地起身,对她来说,魏府也是她的家,回房间拿出了一个包袱,道:“这是我前几天在西市买的布,正好拿回去给夫人做一套新衣裳。” “嗯。我去叫车。” 魏璎珞推开门,走向不远处的工部。工部为官吏准备了马车,但不是配备给每个人,而是共用的。马车和车夫,都来源于赵郡李氏的车马行,只要还有闲着的马车,就可以申请使用,费用由工部承担。 魏璎珞之前一直是作为李牧的助手,工部上下无人不识。她要用车,自然不会有人刁难,简单登记了一下,魏璎珞便申请到了一架马车,回来接了珍珠,俩人一起回了家。 父女之间的矛盾,随着时间的过去,已经缓和了很多。过年的时候,魏璎珞跟珍珠也是在家里过的,魏征虽仍然对她们不假以辞色,但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基本上是采取了一个放任自流的态度。 到了门口,看到门前停了不少的马车,魏璎珞便让管家绕到了后门,从后门进了院子。 前厅的吵嚷声,透过窗户,后院儿听得也十分清楚。魏璎珞驻足听了一会儿,里外里也都是琢磨怎么对付李牧的。她叹了口气,心道都是这些人,才把父亲逼到了现在的程度。若没有这些人,父亲也许不会跟侯爷矛盾至此。眼下父亲身体抱恙,这群人还聚在一起嚷嚷,连休息都不给空,也不知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非得跟这些人联系么? “璎珞,过来。” “欸,娘、” 魏征的夫人裴氏唤了一声,魏璎珞便进了屋子,没有继续再听了。 “娘,爹爹的身体怎么样?看报纸上说,爹爹吐血三升……” 裴氏苦笑道:“傻孩子,吐血三升人就没了,怎么可能。你爹没事,就是说不过人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喝了清火的汤药就好了,你瞧,这不还在前厅议事呢么?” 魏璎珞长出一口气,道:“爹爹没事就好——”说着,她从怀里拿出荷包,递给裴氏,道:“娘,这是我刚发的俸禄,都在这儿了,您留着给爹爹买些补品吧。” “俸禄?”裴氏凝眉道:“璎珞啊,俸禄不是官吏才有么?你在逐鹿侯那边做丫鬟,给的是月例才是。” 珍珠憋了半天了,实在忍不住插话道:“老夫人,您有所不知啦。我和小姐如今都是有官身的人呢,我是七品,小姐是六品,内务府的奉宸局全是我们俩说了算呢。这钱是侯爷提前给的犒赏,说是换了新地方,得置办些东西,我们也没什么买的,当然是拿回来给夫人啦。” “官身?”裴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却从未听过有女子可以为官,兀自还不信。珍珠把昨天刚拿到的印信拿出来给她看,这才让她相信了。但还是觉得无法理解,喃喃自语道:“这逐鹿侯真是出人意表,竟让女子做官,他这样做,不是胡闹么?” “老夫人、”珍珠解释道:“侯爷对待下属,从来都是看能力,不分男女的,小姐之前没有官身的时候,也是常常帮侯爷做很重要的事情,工部上下都把小姐当成是侯爷的心腹,小姐说话,工部上下哪个敢不听啊?如今给了官身,也是小姐应得的。就连珍珠的这个七品官,也不是白来的呀,侯爷说了,这是自己挣来的,往后得堂堂正正的,不要怕人家议论。” “好了,珍珠,少说两句吧。”魏璎珞打断了珍珠的显摆,回到家里,她只想像从前一样做这个家里的小女儿,不想把外面的事情扯进来。 第566章 一波又起 裴氏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是如孔颖达之流的老古板,而且有了官身的是自己的女儿,难免也是存了一点私心。她让珍珠把印信收好,又嘱咐行事需低调,不要出风头,免得惹来非议。 魏璎珞一一应下,又劝裴氏把钱收起来,裴氏却说什么也不肯要。 “璎珞,这钱你还是收回去,家里如今不缺钱。”见魏璎珞疑惑,裴氏解释道:“陛下罚了逐鹿侯半年的俸禄给你爹,已经送了过来,家里现在有余钱了。你不用在贴补家里了,你爹是个大手大脚的,面皮还软,若是家里存了钱,哪个亲戚上门,你爹又要指出去了。他的个性,这辈子也是难改了,总不能拖累了你。现在虽然有了官身,但总得想着点以后,攒点嫁妆钱,以后到了夫家,别让人瞧不起了。” 魏璎珞没说什么,珍珠却又不服气了,道:“老夫人,谁瞧不起谁呀,咱家小姐长得这般漂亮,有能干,还是官身,配哪家的少爷不是绰绰有余的,咱们还得挑一挑呢。” 裴氏瞧了珍珠一眼,道:“小珍珠,别以为我没说你,你也是一样的!女子早晚都要嫁人,还能由着性子一辈子么?你俩过了年都十七了,今年之内再不嫁人,要被说闲话了。” 珍珠小声嘟哝道;“人家侯爷夫人,二十岁才成亲呢……” 听珍珠说起了白巧巧,裴氏忽然想起了魏征提过的那件事,眼睛一亮,忽然攥住了魏璎珞的手,道:“女儿,娘问你个事儿,你可得老实地回答。” 魏璎珞一愣,但还是乖巧道:“娘问,女儿自然回答。” “你在李牧身边待了那么久,他待你好么?” “好啊,侯爷待女儿很好的……”魏璎珞想了想,道:“侯爷总是鼓励女儿,有些事情女儿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侯爷却说一定行,他从没有因为我是女儿身而看轻我,他待女儿很好的。” “那你喜欢他了?” “啊?!”魏璎珞听到这话,才明白裴氏的意思,瞬间霞飞双鬓,慌张道:“娘亲在说哪里话,女儿与侯爷清清白白的,没有儿女私情,绝对没有。” “瞧把你吓得。”裴氏忙安抚魏璎珞,道:“娘不是说你跟他有私情,娘还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么?娘是问你,逐鹿侯那般优秀,你与他常常待在一起,就没心生过爱慕么?” “我……”魏璎珞这下没法瞬间回答了,因为她自己也吃不准。到了婚嫁的年纪,哪个女孩儿会不想这下事呢?李牧的才情,魏璎珞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可是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一来是因为李牧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了好几房的妾室,魏璎珞虽然家境贫寒,但她在魏征的熏陶之下,心气儿也是非常高的,让她做小,她岂能甘心? 再就是,越与李牧在一起时间长,她就越觉得,她跟李牧的差距越来越大。李牧的能耐,仿佛就像是天上的星斗一般,她刚学会一点,就发现还有更多她不懂的东西在,若是能看到尽头,她也不会气馁,可是李牧会的东西太多了,她也就逐渐麻木了,在这个过程中,她下意识地便把自己与李牧区分了开来,她觉着自己什么都不如李牧,若是跟李牧在一起,他会觉得非常无聊吧。 裴氏是过来人,见到魏璎珞这般样子,心里便有了一丝明悟。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她素来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一般的所谓才子,她根本不放在眼中,而如今面对李牧,竟然有自惭形秽之感,自然心中感慨,李牧果非常人。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魏征面露疲色进了屋,看到魏璎珞跟珍珠,脸色愈发的难看。魏璎珞察觉苗头有些不太对,赶紧站了起来,跟珍珠一起束手站在旁边。 魏征坐了下来,看了眼这主仆二人,开口道:“你们俩,得了官身?” “爹爹如何知道?” “内务府的任命,虽不用通过吏部,却也是要在吏部登记备案,才能下发印信。女子为官,如此大事,早就传遍了。你是我女儿,我想不知道都难!” 魏璎珞低下了头,她知道,这事儿肯定给爹爹带来了麻烦。 魏征长叹了口气,道:“李牧这小子,他就是变着法的给我添堵!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他也心知肚明,若是厌恶我,随时可以把我除去,为何非得留我在朝堂,却时时刻刻都针对于我,他这是在戏耍老夫不成?!” “爹爹……”魏璎珞小声道:“要不,女儿去找侯爷说,不做官就是,免得给爹爹带来非议……” “为什么不做?”魏征哼了一声,道:“咱们父女两个,欠了谁的不成么?那小子精明的很,既然用你,必是看重了你的能力,些许非议,他也肯定有应对之法。刚才我已经跟那些人说了,这些事情我不知情,他们愿意怎样去闹,随他们的,我只管修法……” 忽然魏征停了下来,他凝眉思忖了一会儿,一下子恍然大悟:“这小子竟然……他胆敢!” 众人都糊涂了,裴氏忍不住问道:“老头子,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什么竟然,什么胆敢,你倒是说明白些!” “哎呀!”魏征敲着脑袋,气急败坏道:“我总算是想明白李牧要干什么了,他不除去老夫,又恶心老夫,他是想要收服我为他所用!狼子野心!狼子野心!他把老夫当成什么了?我岂能如他所愿?” “这……”魏璎珞也是一惊,旋即明白了大半。其实她也一直想不通,为何李牧处处与她爹爹做对,却从不下死手。不知多少回了,只要李牧再进一步,魏征只有告老回家的份儿,但他从来都是点到即止。这般熬鹰的手段,被魏征说破,反过来想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但为了照顾魏征的脸面,是这么回事儿也不能说,支吾道:“爹,许是您想错了呢,侯爷从未提起过这些。” “哼!”魏征不是傻子,他只是当局者迷,想通了关节,便能够理顺了。他深吸了口气,也冷静了下来,道:“女儿,你替爹捎句话给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老夫做事,自有主张,绝非他能够左右!” “哦。”魏璎珞应了下来,她知道,这会儿不是劝的时候。但这话她虽然应了,却也未见的会跟李牧去说,也许李牧真的不是这么想,她若传话了,不是平添矛盾么。 魏征渐渐冷静下来,长叹一声,喃喃道:“李牧此子,年纪轻轻,智近乎妖孽,再过些年,谁还能制得住他呀。” 魏璎珞听见了,忍不住问道:“爹爹,为何您总想着要制住侯爷呢?侯爷也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在女儿看来,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为何要制约他?” “哼!”魏征瞧了魏璎珞一眼,道:“你懂什么?李牧再聪敏,他也是人臣,为人臣者,若无制约,难不成要功高盖主么?陛下对他百般照拂,是因他年幼,背后又无势力,想培养他为太子的臂助,但李牧如今俨然自己就成了一方势力,陛下如今春秋鼎盛,等到太子即位,不知多少年后。到那时,李牧俨然就是朝中一霸,无人可抗衡于他。”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还能放心让李牧辅佐太子么?他就不会担心李牧在他死后造反?” 这回轮到魏璎珞吓着了,她喃喃道:“爹爹,会到那一步么?” “会么?”魏征哼道:“你忘了爹跟你说的,当今陛下是如何坐上龙椅的了?身为帝王者,怎会顾忌私情?不要说是李牧,任何一个人,没了制约,威胁到了皇权,都是死路一条,李牧今日不懂得收敛,来日谁也救不了他!” …… 翌日,朝堂之上,果有御史弹劾女官身之事。起初是三两个,后来见李牧没来上朝,便隐隐有连片的趋势,纷纷站出队列弹劾。 李世民也有些头疼,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李牧找来给个解释的时候,长孙冲站了出来,他是李牧的大弟子,又在内务府任职,负责改革之事,常常替李牧来参加朝议,俨然是李牧的代言人,他站出来,众人也不觉意外。 长孙冲也是干脆利索,一句废话没有,从怀里拿出一张宣纸,展开给这些弹劾的人看,只见宣纸之上,写着力透纸背的五个大字:关尔等屁事!霸道之气,险些透出纸张,拍在众人的脸上。 长孙冲把纸扔给弹劾众人,回身对李世民道:“请陛下恕罪,恩师由于陛下的禁令,不能亲自来上朝,但他猜到肯定会有宵小之徒拿女官身的事情大做文章,特手书一封做个解释。恩师说,内务府的事情,一直都是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陛下设内务府之时,就已经给予了恩师六品及以下内务府官员任命之权,这些都是圣旨里头写明的,然而圣旨中并没有写,女子不可为官,大唐律令之中,也没有女子不可做官的律条。因此,他没有丝毫越权违法之处。还请陛下明鉴。” “确实如此。”李世民点点头,道:“大唐律中,没有女子不可为官的律令,但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李牧这样安排,还是不妥。” 长孙冲又道:“陛下,此乃恩师思虑周全的表现。奉宸局负责宫廷用度,是沟通宫廷内外的职司。必然会常常出入宫禁,若用男子为官,诸多不便。而启用女子,则可免于尴尬。魏璎珞之前在工部,一直作为恩师助手行事,商贾官吏无不心服,其能力已经是有目共睹。恩师任命魏璎珞,完全是为了宫里着想,为此不惜耽搁工部的事情,此番拳拳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唔、”李世民点点头,道:“也有那么一丝的道理。”忽然他笑了笑,道:“魏爱卿,魏璎珞是你的掌上明珠,此事你有何见解啊?” 魏征板着脸,道:“陛下,臣于半年之前,已经与魏璎珞断绝了父女之情,她的一切事情,都与臣无关。是否为官,是否罢免,臣没有任何意见,皆凭陛下一言而决。若需修改律法规条,臣可以先记上,回到獬豸院与众学士讨论。” “唉、”李世民想拿这事儿逗一逗魏征,没想到魏征竟然不入套,不禁有些索然无味,抿了抿嘴,道:“既然事出有因,又没有违背律法,那就这样吧。不过,仅限于内务府,朝廷和地方,还是不宜以女子为官的。” “谢陛下体谅。”长孙冲说完,又回到了角落站好,重新变回了一个小透明。 弹劾的众人见李世民又偏袒,也无可奈何,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陛下,臣有话说!” 忽然一个粗拉拉的嗓子出声,众人看过去,原来是程咬金。这倒是让众人颇为意外,程咬金油滑的很,从来不会提出什么见解,倒是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喜欢乱掺和,今天他站了出来,众人不禁好奇他要讲些什么。 李世民也好奇,笑道:“程知节也有话说了,说罢,什么事?” “臣想问陛下,土地一定要改革么?” 李世民点头,道:“一定要改,不改不成了,怎么,知节觉得有何不妥么?” “大大地不妥!”出乎众人意料,一直被视为李牧一党的程咬金,竟然与他唱反调了,只见程咬金一抱拳,瓮声道:“臣那日听李牧说了那么多,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臣回家一想,觉得不妥。陛下,臣等有爵位,军功之人,都有赐田,若按他的改法,臣等的赐田该怎么算啊?不能收回去吧!” “这……”李世民被问懵了,而朝堂中的其他人,确如梦初醒,醍醐灌顶一般,个个面露喜色! 对啊,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李牧不惧门阀世家,是因为门阀再大也是民,是百姓,没有争的本钱,而勋贵们则不然,人家军功换来的土地,你敢收回?若不收回,看你怎么给个说法! 第567章 定风波 勋贵,或者说以程咬金为代表的从龙功臣的猝然发难,让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李世民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才是真正送他坐上龙椅的基石,也是他可以不在乎门阀是什么反应的底牌,他们掌握着军权,李世民也需要他们,才能控制大唐的百万雄兵,门阀造反可以镇压,但若这些人心存不满,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搞定了。 长孙冲的心也咯噔一下,如今皇产局并没有所谓局长,只有他一个处长在主事,李牧也曾暗示过,若他能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好,局长的位置就是他的。因此,长孙冲想尽了办法,尽可能地想把方案完善,力求达到所有势力都能够接受,但他只顾着门阀大族了,却把勋贵,这个他本身的阶层给忽略了,如今程咬金站了出来,瞬间让他措手不及。 而对于李世民来说,他更多的是奇怪。因为在他看来,程咬金一直是跟在李牧后头闷声发财,马场,马赛等等,无一不是李牧的谋划,且李牧还没有索取任何的回报,可以说李牧对程家是有恩的,程咬金虽然惫懒了些,但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今日为何突然拆李牧的台?这种事情,为何不先私下商量一下? 此中有诈! 李世民的直觉,嗅出了阴谋的味道,然而就在此时,程咬金忽然微不可查地眨了下眼睛。这个举动,在他身后的人都瞧不见,而李世民和高公公是可以看见的。 二人顿时都明白了,高公公怕李世民没看见,想要凑过去提醒一下,李世民抬手挡了一下,高公公便又站了回去,作为掩饰,还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 李世民镇静下来,微微颔首,道:“程爱卿此言,确实点出了此次新政的弊端,爵禄军功,皆是荣耀,将士们随朕出生入死,朕绝不能辜负他们。长孙冲,你负责皇产局,此事当你管,程爱卿所言你也听到了,有何解释没有?” 长孙冲冷汗淋漓,站出来躬身道:“回陛下,程大将军所言,在议事的时候,并没有人提及,因此上,也没有对应的方案,臣现在无法回答,恳请陛下能给予一定的时间合议。” “什么?”程咬金的脾气瞬间上来了,扯着嗓子嚷嚷:“长孙家的小子,你是干什么吃的!没有人提及,你就想不到了?哈,若今天老夫没说,这事儿你是打算混过去么?不行!今天你不给个说法,俺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老家伙,绝不能答应!” 程咬金还是有些面子的,他这么一说,顿时不少武将站出来响应。有跟他关系好的,也有是‘对面’想要落井下石的人。霎时间,朝堂又乱了起来。 魏征冷眼旁观,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局促不安了起来。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该不是李牧的又一次计谋吧。 “诸公!请肃静!此处是两仪殿,岂能如此喧哗!”魏征大喝一声,压住了众人的吵嚷,他看向李世民,道:“陛下,此事牵扯甚大,臣建议给予皇产局三天的时间,三日之后,再议不迟,今天就到这里吧。” 李世民也有此意,毕竟程咬金耍赖的模样,着实有些辣眼睛。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呀,此时的局面,应该是魏征想要看到的才对,他竟然想要把事情压下来,难道他想到了什么? 程咬金也是心里一突,昨天李牧找到他,希望他出面做这件事,还连夜彩排了好几次,力求不出纰漏。为求真实,除了他之外,任何一个人也没打招呼。因此李世民也一点也不知情,万一被压下来了,耽误了李牧的全盘计划,本来属于勋贵的‘福利’可就要没了。作为一个有便宜不占就算丢的人,他岂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陛下!”程咬金哀嚎一声,扑通跪在地上,爬了几步,凑近龙椅,高公公下意识伸手去拦,被李世民挡开。李世民走下台阶去扶程咬金,皱眉道:“知节这是干什么,朕都说了,绝不会亏待尔等,你这样,还有礼数么?” 程咬金不肯起来,抱住李世民的大腿,仰头看着他,猛眨眼睛,一边眨眼睛一边道:“陛下,臣只是觉得委屈啊!这些日子以来,臣在朝堂上,总听什么门阀,大族,却不见一个人替我们这些粗人说句话,大唐的江山,可不是他们这些文臣打下来的,那是我们这些粗人用命换的呀,陛下,老臣不甘啊……今日若不能给个说法,陛下就让老程解甲归田吧,冷了心了呀!” 一群凑热闹的人见状,都有学有样地哭嚎了起来。魏征连连示意他们不要这样做,但没一个人听他的,反而都给他使眼色,让他加一把火。 眼看局面不可控制了,李世民无奈道:“好!朕给你们说法,此事长孙冲没有对策,朕就找李牧来!高干,去找李牧过来!”说罢,又对群臣道:“李牧居住在城外,连累诸位爱卿等一等……” “陛下、”高公公刚离开又复返,小声道:“却也不用等,老奴问了值事的太监,逐鹿侯刚进宫了。” 李世民凝眉道:“他怎么在宫里,朕不是让他别来上朝么?” “您不是要几套铜锅么,逐鹿侯送来了,眼下在立政殿跟皇后说话呢。”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世民终于可以确定,今天的事情,必然是李牧搞出来的了。魏征也听见了,苦笑一声,心里头明白,大势已去,回头看了眼仍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起哄的一群脑残,瞬间自闭,连嘴都不想张了。 “去叫他过来吧。” 李世民说完,把程咬金拽了起来,程咬金听到李牧已经来了,也懒得再演,抹了把脸,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小太监带着李牧过来了。但到了殿门口,李牧却不肯进来,离着老远喊道:“陛下,臣来了,有事儿?” “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回话!” “不成啊,陛下,昨天您不是说臣搅闹朝议,让臣别来上朝么,臣不敢违抗陛下旨意——” 李世民咬牙道:“你再卖乖,朕就往金吾卫揍你!” “好嘞!”李牧颠颠跑进了殿内,看到魏征,嘻嘻笑了一下,擦肩跑过去,来到殿内站定,行礼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程爱卿提出了一个问题,此番新政,对爵禄田,军功田有何安排?朕刚才可是说了,对这些随朕出生入死的功臣,朕绝不能亏待。朕问长孙冲,长孙冲说皇产局竟不曾商议过,岂不荒唐?” “没有商议吗?”李牧满脸惊讶,看向长孙冲,道:“没有商议吗?” 长孙冲满脸羞愧,道:“恩师,徒儿思虑不周,给恩师丢脸了。” “这……”李牧转回身的过程中,偷偷程咬金眨了下眼睛,程咬金会意,一步跨出来,薅住李牧的脖领子,怒道:“好你个李牧,不把我等当人,老夫岂能饶你!” 作势就要打,周遭众人赶忙拦着,好半天才把李牧‘解救’出来。 此时的李牧,浑身狼狈,好好的衣服都被扯坏了,哪还有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了。看着李牧这副模样,魏征心里又犯嘀咕,难道不是李牧的阴谋?真的是翻脸了? 李牧跳脚道:“好你个匹夫,我叫你一声伯父,你还要打我?行,算你厉害,你打我,我揍你儿子,你等着,等会下朝我就去揍,我……” “闭嘴!” 李世民忍无可忍,让金吾卫把二人分开,俩人看着一个,不让他们再吵。 “李牧,朕在问你应对之法,不想看你们胡闹,赶紧给朕一个解决之法,否则朕就把你们都关进大牢,杀了不至于,吃几天牢饭再说!” “臣绝不吃牢饭!”李牧大叫一声,像是被逼急了,忽然道:“有了,臣有应对之法了!” 李世民虎着脸:“说!” “既然新政,动了门阀大族的饭碗,那么若不动勋贵,显然不是十分公平——” 程咬金吼道:“你敢动试试!” “你说还是我说!要不你说,我不说了!”李牧瞪眼睛吼回去,李世民皱眉看向程咬金,道:“程爱卿,一个一个说,他说完了,你有什么不服的,可以再提出来。” 程咬金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李牧继续说道:“但是,就像前头说的改革一样,凡事咱们得说出个道理来。动了门阀的饭碗,依据是大唐律,他们违法了,拿了不该拿的,还不交税,所以要动。而对于军功和爵禄,则不存在该不该的问题,因为军功和爵禄,都是做不得假的。” “民间有谚曰: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可见,在百姓的心中,他们的文武艺,就像是货物一样,应当得到一个合适的价钱。没什么说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军功和爵禄,咱们不妨也这样想一想,给一个合适的价钱。既然是卖与帝王家,所需由皇产局出,也是理所当然的,不会抵赖。” “臣闻,军功分为等,那么不妨也以此为凭据,不同等级的军功,能够获得的赏赐也不同。小则赏钱,中则赏地,大则可选。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军功的计算不是很规矩,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因此臣建议兵部,尽快拿出一个统一的章程来,皇产局好根据不同的标准,测算出应得的赏赐。” 李世民听罢之后,微微颔首,道:“此言有理——”还没等他说完,程咬金又嚷嚷了起来,道:“核算任你核算,但老夫问的是地,这地如何说?” 李牧正色道:“标准出来之后,按军功累计多少,多退少补,没什么好说的。还是那句话,不该得的,霸占不下,该得的,皇产局也一分不少的给!” 一直不参与争论的李靖忽然开口,道:“逐鹿侯,老夫有一问,还请解惑。” 李靖开口,谁敢不当回事,李牧当即道:“大将军请讲。” “这军功田和爵禄田,与口粮田等若,还是与租田等若,需要缴税么?” 李靖的意思很明确,他是在问,这军功田是否是身死还田,按照什么标准收税。因为目前的情况,军功田和爵禄田也都是收税的,只不过相对较少罢了。 李牧思忖了一下,道:“当视情况而定,军功田依军功而得,军功可累加,军功田自然也应当可累加。又因,军功的获取,往往需要将士搏命,风险极大,很可能一战过后,性命不保。所以应当‘父死子继’,‘子亡养其亲’,让将士的血不白流。但,这样的继承只能有一次,父死子继之后,则不可再继。子亡养其亲之后,也不可给予他的兄弟姐妹等,因为这军功与他们无关,不可滋生懒惰。至于赋税,军功田可不缴赋税,亦可不收公粮。” “至于爵禄田,臣窃以为应当‘随爵降等’,为表功绩,亦可不缴税赋,但应收公粮。”李牧伸出一只手,道:“五成公粮。” 有人提出异议,道:“逐鹿侯,能否解释一下,为何爵禄田要收公粮?虽然公粮有常平仓收购,不是白白缴纳,但我不想卖还不成么?有何分别?” “这个问题好!”李牧笑道:“分别就在于风险,军功田是搏命,而且大部分立下军功之人,都是普通的将士,他们的财富有限,留下粮食,等待价高的时候贩卖,都情有可原。但拥有爵位者,家中必有余财,而他们的财产,与他们的爵位息息相关,他们的爵位,是陛下赐予的。获取的方式,则不一定是用命换来的,也可能是继承得来的,风险要小很多。常平仓乃是根本之策,为的是江山社稷,有爵位的人不支持,谁来支持?” “此言有理!”李世民接过话去,道:“朕赐爵与尔等,绝非为了滋生懒惰。而是为了激励,李牧说的这些安排,正合朕心。” 魏征听到这里,总算是彻底明白了李牧的打算。原本新政还纠结于大唐律,魏征还能以修法为凭,控制新政实施的速度。但现在,被程咬金这么一搅闹,一下子绕了过去,开始讨论实质内容了,等到所有都讨论完毕,想要拖延,也没有理由拖延了! 第568章 革新之始 “陛下,既然说到这儿了,臣也把一直在心里盘算的事情说一说吧。”李牧忽然叹了口气,满面的戚容,众人见他这样,都不免好奇,李牧这是又怎么了。 李牧长叹一声,道:“臣近些日子,夜里常常睡不着觉,为何睡不着呢?大体上有两个原因,其一者,臣琢磨着,总有一些刁民想害陛下,又赶上这次改制,必得有一些人啊……”他瞄了魏征一眼,悠悠道:“讲道理讲不过,愿赌不服输,存一些歪心眼,比方说仗着自己管理獬豸院,就想把新政的律法拖延拖延——” 魏征又不是傻子,李牧就差指名道姓了,他岂能忍住,瞪眼道:“李牧!你少阴阳怪气的编排老夫!” 李牧赶紧后退两步,叫道:“老魏,我可离你老远呢,这回可别再想往我身上扑,我都赔给你半年俸禄了,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你再讹我一回,我孩子生出来都没衣裳穿了!” 这话多气人,谁不知你李牧家财万贯,俸禄才几个钱,都不够你身上那件绸缎袍子的,这样说话,分明就是在揶揄人。 魏征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怒道:“谁要你的钱,下朝给你送回去!” “你可拉倒吧,我可不想背上一个跟你沆瀣一气的罪名,我李牧是什么人,民间传言:逐鹿侯李牧者,天纵英才也!他来到这个世间,是带着使命的。四句概括之,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这等超凡绝世之人,岂能与你为伍啊!” “你!” 李世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道:“住住嘴吧!你小子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什么民间传言,哪儿的传言,这分明就是你自己编的!别废话,赶紧说正事,什么睡着睡不着的,朕没兴趣听!” “好嘞!”李牧赶紧打住,清了下嗓子,道:“臣确实有惦记的事情,这个事情呢,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妨开诚布公。此番改革,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比方说地方上的大族等等,他们肯定不会服气,而且必然心存侥幸,想着‘天高皇帝远’,糊弄糊弄,朝廷也没法监督,一阵风似的也就过去了。” 李牧说话的时候,不少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起来,都是门阀背景的大臣,这话算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头,确实有这么想的人,而且不在少数。 “……但我李牧做事情,岂能留下这样的空子啊?”李牧的笑容逐渐缺德,眉毛挑了三挑,气得魏征等人脸色发靑:“为了确保新政可以实施,这段时间臣每天晚上睡不着觉——” 李世民气道:“你能不能别说睡不着觉了!” “臣真的是睡不着啊。”李牧苦笑道:“真的还不让说啊?” 李世民也服气了,懒得纠正他了,道:“行,你说。” “臣睡不着觉就琢磨,怎么能让这些小人的奸计不能得逞!臣琢磨来琢磨去,忽然就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妙之策。陛下,诸公,上眼看!”李牧的兴致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这地图不是纸张,乃是羊皮,且是烙出来的痕迹,而不是墨汁画的,用上十年也不会坏。李牧之前画的地图,不少人都见到过,其精细的程度,远超以往所有的地图,基本上可以这样说,能用到地图的人,若得到李牧画的地图,都会当成至宝。 这个羊皮地图,如此精美,显然不是随便可示人的。而李牧把它带在身上,很明显,今天的事情,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之前起哄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魏征的眼色是什么意思,个个懊悔不迭,但此时懊悔也没办法了,大势已去,他们能做的就只是看李牧的表演了。 李牧把地图展开,是一份关中地图,他指着图上的圆点,道:“这些圆点,代表着此地的大族,而旁边的方框,则是最近的折冲府所在,大家看看,有什么感悟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李世民皱眉道:“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直接说!” “臣的意思是这样,种地嘛,是个人就能种。而大唐刚灭突厥,没有大患,这个腹地的府兵,平时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就找点活干,垦田吧。没人承包的土地,多余出来的土地,还有因隋末大乱荒废的土地,有了贞观犁,不用牲畜也能开荒了。种出来的粮食,可以解决府兵的吃饭问题,多出来的呢,可以制成粮砖,留作军粮。多好?” “当然,朝廷也不能让府兵白白干活,咱们可以这样,例如一个折冲府垦田千亩,这些地都不需要交赋税,土地所得,除了口粮之外,可以按公粮的价格卖给常平仓,所得的钱款,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以官职大小,岂不美哉?若日后用于分派口粮田等,则由朝廷出钱补偿,又是一笔进项。” “若是当地大族不服,暗中捣鬼,那就更妙了。府兵还种什么地呀,直接就猛虎出闸,就地消灭,这可都是军功啊,军功兑换成钱,兑换成军功田,属于自己,还不用交税,不舒服吗?” 众人一听,有些人脸都白了。李牧此计,真乃是绝户计。用府兵监视大族,若大族乱,则府兵可得军功,军功能换钱,还能换地,地还能父死子继,还不要税。这么多利好,府兵就算是本地儿郎,也一点用都没有啊。毕竟这种条件,族里也给不起,只有朝廷能给得起,只有李牧这个卑鄙无耻的才能想得出啊! 可以想象,若是某地大族暗中搞了一点小动作,即便不到造反的程度,当地的折冲府都有可能为了军功‘猛虎出闸’,更不要说真想造反的了。以大唐目前的军力,地方大族,哪个是折冲府的对手? 更加可怕的是,这样的安排,把府兵笼络得死死的,而且根本不用监督,为了利益,每一个府兵都会瞪大眼睛去监督。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朝廷都是既得利益者,稳赚不赔。 李世民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笑容也逐渐缺德,他忽然发现,他一直担忧的门阀大族在地方上影响力不可撼动这件事,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了。这个突破口就是地,民以食为天,食从哪儿出?从地出,控制了地,就控制了饭碗,门阀大族的影响力再大,也大不过百姓的饭碗去! “妙极!妙极!”李世民忍不住拍手,哈哈大笑道:“此计大善,果真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都是陛下的教导。”李牧适时一记马屁拍上去,又看向了侯君集,道:“如此,侯大将军的困扰,也可解决了一半了,今年苦一点,累一点,明年吃不完的军粮,多出来的,或许还能卖一些,赚点小钱钱。” 侯君集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但他听懂了李牧的意思,就是今年累点,明年兵部就不缺钱了!这是好事儿啊,侯君集也跟着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他的手一边摸向了地图,就在他的手快要碰触到地图的时候,李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地图收了回去。侯君集没有得逞,只能悻悻地把手缩了回来。 “这只是一项安排而已,毕竟,兵的主要职责不是种地,所以臣还有另外两种安排。”李牧比了个‘耶’,扣回一个手指头,道:“头一个安排,是‘农场’制。所谓农场,是指,若一个地方耕地过多,而人少,种不过来,那么怎么办呢?就让百姓迁徙过去耕种,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陇右——” 长孙无忌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他一直都记得,李牧说会给好处,这不就来了? “……陇右适合耕种的土地少,但是河朔两岸,适合耕种的土地很多,而且因为水患,死了不少的人,人力,畜力都要减少,大片的田地都要荒芜,这时候可以组织陇右无地的百姓,黄河两岸种地,他们过去开垦,朝廷会给予一定税赋的减免,让他们所得更多,不辜负背井离乡一场。” 又是一条绝户计!自古以来,百姓的迁徙就是大事,若是陇右的人大批迁徙过来,他们的势力范围也就过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家来了,合法占了地,还会走吗? 李牧不管众人如何感想,继续说道:“再就是,民间垦田,朝廷也是支持的。当然,有一定的要求,不能弄虚作假,把原有的田当成是垦田,垦田嘛,得原来不是耕地,开垦出来的耕地。对于这样从无到有的耕地,朝廷可以免收赋税。但是为免奸诈小人占朝廷的便宜,也要进行一定的限制,例如,想要去垦田,得是自己的口粮田加上租田都满额之后,不想承包土地,才可以去垦田。而且垦田要收一半的公粮,死后归公。” 听到这儿,有人在心里计算开了,若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其实垦田并没有太大的利好。因为首先每个人十亩口粮田,然后四十亩租田,这些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他种了。再多的,费劲去开垦,死后还要归公,而且一半的产量要交公粮,想想没多大意思。 但在场众人毕竟不是百姓,他们也能想明白李牧此举的用意,他就是要限制垦田,否则大家都去垦田了,朝廷找谁收税呢?至于公粮要五成,则是为了常平仓考虑,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难分析出来。 事情说道这儿,已经进入了尾声,李牧策划如此周密,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反对派’就算想反对,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朝议就要结束的时候,又一个出其不意的人站了出来。此人,竟然是李牧的继父,民部尚书唐俭。 唐俭站出朝班,先向李世民行礼,然后看向李牧,问道:“李牧,老夫一直有一个担忧,还请解惑。我朝依循前朝制度,均田制,租庸调制,府兵制,乃是环环相扣,息息相关的。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你改革了均田制,赋税按你说的也算可收,但这调和庸,人头税等,又怎么说?”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李牧,李牧笑了笑,道:“您误会了,我之前所说的,所谓一成,两成等,准确地说其实都是‘调’而非‘租’。” 众皆哗然,纷纷都要开口,‘调’收那么多,还要额外的租,这还让百姓活么? “诸公先不忙怒,听我说完,再怒不迟。”李牧安抚了一下,解释道:“众所周知,租是田租,庸乃力役,调则是随乡土所产,绢,麻,布等不一,十分的繁琐。除此之外,还有人头税。而新政则简单很多,所谓一成或两成,我已经说过,各地种植作物不同,产出什么,缴什么。这本身就等同于‘调’,而人头税,则跟原有的‘租’合并在了一起,摊丁入亩,即每一块土地,摊派了现有的一份人头税,往后再滋生人口,则不再加税。也就是说,人头税和地租,合并成了新的‘地租’,人头税就没有了,新生人口也不需要再交人头税,而随着垦田越来越多,每一亩地的税赋也会越来越少,给百姓的压力也越来越轻。” “说完了租、调、和人头税,再回过头来说一说‘庸’,朝廷原规定,每丁每年需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这称做庸。” “但这个规矩,我觉得十分的不妥。因为这对‘穷人’来说,十分的不公平。朝廷的徭役,每个人都有一样的义务,但现有的制度下,富人只需要出很少的代价,就把这份义务,摊派到了交不起‘庸’的穷人身上,让他们干了更多的活,十分不妥。” “所以,我准备了新的制度。” 第569章 一劳永逸 李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继续高谈阔论的时候,他忽然很恳切地看向了高公公,道:“能不能给搞壶茶来喝,嗓子有点干。” 高公公都懵了,他活这么大,前朝的时候就在宫里头当太监,从来也没见到过有人在朝议的时候喝茶啊,真当自己家了? “给他拿!”李世民瞪李牧一眼,没好气道:“还有没有要的东西了,一并说,一并给你拿,省得你磨叽,赶紧一口气给朕说完了! “没了,臣还不饿。”李牧抿了抿嘴,继续说道:“这个新的制度,是关于徭役的!这是臣的切身体验,自打臣到了工部之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众所周知,工部的工匠都是四方征发来的徭役,能分派到长安来,说明他们的手艺都是不错的,但臣刚到工部的时候,发现他们的效率十分低下,比方说砌墙,明明一天能完成的活儿,愣是得干到五天头上。臣心里觉得奇怪,就在他们旁边看着,想找出问题所在。” “观察了几天之后,臣找到了原因。这些人,都在耍滑头。他们干的活,要说他们怠工了吧,他们也都忙活着,但就是没有效率。这是为何呢?因为他们的徭役都是有期限的,拖一天是一天,多干活了,多出力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何苦那么累呢?” “为了扭转这个局面,臣便在工部施行了改革,改革之后工部的效率,大家也都看见了。如今长安城同时有好几处工地在开工,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虽然工部也付出了不菲的工钱,但与创造的价值相比,又不值一提了。” 李牧面对众人,道:“我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标榜我自己,我是想告诉诸公,如何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压榨百姓能够创造价值么?不可否认,能,因为千百年来就是这么做的,但这样压榨,适得其反,而且效率不高。还是那句话,不要太贪心。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把得到了利益多分出去一些,风险就小一些。无非就是赚的少些,大头还是在手里,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我把工厂的利润分出去一部分给工匠,工匠为我尽心竭力,效率倍增,这不比逼着他们干活好么?” “逼着他们干活,干得快慢不说,主要是耽误时间。现在大家都知道订单的意思了,一个订单,三日完成,一个月可以做十单,但若六日完成,一个月就做五单,傻子都知道十单赚的更多!” “同样的道理,也可放在徭役上。”高公公把茶端了过来,李牧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继续讲道:“大唐从前的徭役,还是前朝的旧路,就像工部改革之前一样,以更多的徭役时间,逼迫百姓来干活,这样效率非常低。但徭役不可废止,因为这是身为一个大唐百姓的义务,且陛下登基之时,承诺过轻徭薄赋。如今新政取消了人头税,地租的方面,除了承包田之外,相对于以前都是见面了,已经是薄赋了,那么徭役也改减轻了。” “因此我建议陛下,把徭役减少一半。改为每男丁一年徭役十二天,平均每月一天,闰月加一天,此为正役。朝廷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百文,交足十二天的数额以代役。而为了加大逃避徭役的处罚,在朝廷需要其徭役,却不想服役的情况下,则需每天缴纳十贯,交足十二天,闰月加一天,也多加一贯。“输庸代役”。这些缴纳的钱,可以用来雇佣工匠,代替他们服役。特殊情形下,若朝廷需要其额外服役,每加役一天,补偿三百文。每年徭役上限不超过三十六日,我根据往年的记录演算过,哪怕是灾年,三十六日的徭役,也足够了。” 众人听罢,都在脑海里分析开了。李牧此举,明面上是减少了徭役,但却从根本上改了‘庸’的制度。因为以前富人不想徭役,只需要缴纳一点绢布,而他们逃掉的徭役,则都是穷人均摊了。但在新政之下,富人想要逃避徭役的代价大大增加,一贯钱一天,按照现在长安城的力工价格,能雇佣十个!多出来的九百文,不用说,又是朝廷的进项了。 但就是这么不讲理,你还说不出啥来。谁让你不服徭役了?原来的大唐律也是规定,每个男丁都得服徭役,你不想干活,出点钱怎么了?不想出钱,就去干活啊,没有任何不讲理的地方。 而多服的徭役,从前是不给钱的,百姓都是免费干活,所以才怨声载道。但是现在,不但设置了徭役的上限,而且多服徭役一天,就给三百文的工钱。这个价格,是长安城力工的三倍了,基本上等同于技工的价格。在地方上,根本到不了这个价格,可想而知,新政一出,徭役将不再是百姓的噩梦,兴许在一些地方,百姓会抢着服徭役,毕竟干一天的活,就是三百文啊! “若出现水旱等严重自然灾害,百姓的收成势必减少,再让他们交赋税,对他们来说太过于苛难了。陛下以仁义治理天下,当解百姓之困,所以臣建议陛下,在灾害损失达到四成时免租,六成再免调,八成,赋役全免,并且由常平仓给予来年粮种。绝收可借粮一年,来年秋收还。” “而对于一些特殊的百姓,则当予以特殊的照顾。年五十者免徭役,军功免徭役,身有残疾者,准许以庸代役,按最低百文一天折算或雇人代役均可。” “至于府兵制,臣以为只要军功赏赐的标准定下来,并且能够妥善的执行。那么,新政对府兵制不会有负面的影响。有句话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臣相信,只要陛下不吝封赏,彰显其功,将士们必会奋勇杀敌,报效陛下的。” 李牧一口气说完了,向李世民深鞠一躬,道:“这便是臣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一些不成熟的小建议,疏漏之处,还请陛下与诸公多多指正。” 两仪殿为之一静。 都已经如此详细了,哪里不成熟了,还指正个屁了? 没有人相信李牧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今天的一幕,显然是他早就策划好的,兴许从刺客出现的时候,李牧便已经开始布局了,今日就是他收网的时候。 他以万全的准备,来应对今天的‘突发状况’,这种情况下,谁能反驳得了他?如此详实而紧密的逻辑,就算想反驳,一时半会也找不出其中的破绽来啊! 李世民的眼神在众臣脸上巡视了一圈儿,笑容愈发灿烂,他拍了拍手,称赞道:“李牧虽说是情急之下,但这些建议,都绝非无的放矢。你的才能,朕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新政非常不错,听你说完,朕更有信心了。回去写个奏疏来,朕再看一看,随后交到獬豸院去,争取在春耕之前,昭告天下。” “陛下,臣还有两个请求。” 李世民今天心情大好,手一挥,道:“爱卿为朕分忧不小,朕自然有所回报,你说吧,什么请求,朕应了就是。” “陛下,臣的头一个请求是,请陛下在今年科举的常科中,把算学独立出来。因为臣的内务府,不,不止是内务府,就连民部也是,统计新政下的赋税等,需要大量会算术的人才,所以臣请陛下特许,今年常科独立算学一科,招募人数不设上限,让臣来出题目,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可以走马上任,低分者为吏,高分者为官。”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总得有个数吧,若是按你这么招法,几百人,上千人也是有可能啊,朕难道都让他们做官不成?” 魏征也道:“陛下三思,科举为国举才,不可儿戏,出题者当是礼部,怎能让逐鹿侯出题。” 李牧冷笑一声,道:“老魏,这你就别掺和了。论及算学,如今大唐境内,我李牧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若有一人能超过我,把我项上人头送你都行。不信你去问问李淳风,我李牧的算术本事,古今谁人能及?” “好狂妄!” 御史们见自家老大被怼了,否纷纷站出来指责。李牧一副欠揍的表情,叉着腰跟众御史吵了起来,一打五完全不落下风。 “好了!”李世民喝止了吵嚷,道:“李牧的算学本事,朕是清楚的。确如他所说,无人能胜过他。这点朕毫不怀疑,这件事朕便答应了。另一件事是什么?” “请陛下改民部为户部,专司户籍,税赋之职。且在户部设置商税司,专司征收商税。” “商税?户籍?”李世民微微蹙眉,道:“改革民部?这是何道理?” “陛下,这也是新政的一部分。从前统计人口,常常不准,出入甚大。不是瞒报的黑户,就是虚报的假户。臣想出来一个办法,可以极大地减少这种可能的发生。” 李世民回到龙椅坐下,道:“讲来听听。” “是。”李牧认真道:“这个办法,说来也简单,就是为每一个百姓,设置一个专属他的编号。” “专属的编号?”事关民部,唐俭忍不住出声,道:“李牧,这如何可能?别的不说,百姓许多都不识字,就算编了号,他们也不认得啊!” “如何不可能呢?”李牧又看高公公,道:“请高公公拿纸笔一用。” 高公公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微微点点头,高公公转身去拿了纸笔,又让两个小太监抬来一个桌案。 李牧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从零到九,九个阿拉伯数字,展示给众人看,道:“陛下,诸公,这些个字符大家应当都很熟悉,去年大唐日报曾有一期特刊,专门讲述了我发明的‘四则运算’法,这是基本的字符,分别代表了零到九的概念。百姓是很多人不识字,但是这些字符要比字简单得多,很容易就能教会他们。” 说罢,李牧又写了几个数字,道:“如今大唐全境分为十道,三百六十州,一千八百余县。我们可以这样编号,前两位是‘道’,比方说01代表关内道,中间两位是州,比方说关内道有二十七州,把原州编号为13,那么一个原州的人,就是0113,以此类推,两位代表郡,两位代表县,最后归结到乡里。如此编号下来,绝对不会出现重复,统计也方便许多。看一个人缴税没缴税,是平民还是乡绅,授田还是没授田,有多少田地,只需要看他的编号就可以了。” 众人听罢,全都变了脸色。若真像李牧所说,让朝廷把这个编号法实行了。就等于是朝廷掌握了每个人的所有信息,黑户,逃户,更是一点也不可能了! 再看向李牧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一样,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等绝户计,他怎么一眨眼就一个,也太可怕了! “而商税,在未来则是重中之重。”李牧正色道:“陛下,内务府如今承担了很多职能,不可否认,职权集中在内务府,臣办事会非常便利。但也会逐渐丧失制约,臣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在臣当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时候,陛下自不必担心什么,臣会料理好一切,但若有一天,臣不相干了,回老家种地去了,陛下需要再换一个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时候,可就找不到像臣这么靠谱的人了,所以臣向陛下建议,早早设置好制度,逐渐分化内务府的权柄,让六部各职司,都能监管到内务府,这样才能保证平衡而不失衡。就拿这商税来说,今年内务府的订单额度,正月刚过就已经突破了百万贯,按三十税一来算,就有三万四千贯左右的税,一年下来数十万的税,这还仅仅是内务府,所以陛下,不可不察!” 众人听到这里,虽然依旧很讨厌李牧那副欠揍的嘴脸,但也不得不佩服,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哪有人想让人来分化自己的权柄的?但李牧就这样做了。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李牧的聪明,他若不这样做,内务府早晚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把柄,而他这样做了,等于是把危机化于无形了。 第570章 邀功请赏 “逐鹿侯,请留步。” “魏公,也请留步。” 朝议成了李牧的一言堂,其他人只有听着的份,反驳也反驳不得,进行得也就快了。李牧说完之后,基本也没啥人说话,一场朝议‘高开低走’,以李牧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退朝的时候,不出意外地,李牧被李世民给留下了,出乎意料的是,魏征竟也被留下了,众朝臣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今天朝议的事情,各回各衙去了。 太极殿。 李世民赐了座,李牧和魏征都坐了。魏征面无表情,他已经准备好接受嘲讽了。心里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他已经不是李牧的对手了,他想做一点事情,也是有心而无力了。当年舌战群儒的魏征,今日也变成了‘群儒’中的一个,面对李牧的智计百出,他几无招架之力。 “李牧!” 李世民忽然拍了下桌子,吓得李牧一蹦,赶紧站了起来:“陛下,怎么了?咋还生气了呢?” “你这个混账东西!”李世民怒喝道:“你把朕也算计在其中了么?为什么跟朕连个招呼也不打?可有把朕放在眼内?” “呃……”李牧嘿嘿笑了起来,道:“陛下,臣……臣实在是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啊,臣刚才不是说过了,这是情急之下的……” “还当朕是三岁幼童?程咬金若不是与你商量好的,朕以后走路都倒着走!” “那可太麻烦了,臣岂敢让陛下倒着走——”李牧瞧了魏征一眼,竟恬不知耻地承认了,笑嘻嘻道:“陛下您看,这不就是演个戏么,总得给失败者一个心悦诚服的台阶下,要不挂不住面子嘛。” 魏征面无表情,道:“逐鹿侯不用言语相讥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但你若嘲讽老夫,也未免太不要脸了。” “瞧瞧,又骂人。”李牧凑到魏征跟前,笑眯眯道:“老魏,我可是刚赔给你半年的俸禄,外加提拔你的女儿做官了呢,你可知道寻常人要想在内务府为官,他甘愿出多少钱么?有人花十万贯,想买一个九品主事,六品局长的位置,少说也得五十万贯吧?老魏啊,你们家要发迹了,这可都是因为我呀,你不感激我倒也罢了,恩将仇报是怎么回事?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这都是你的奸计,老夫不承你的情!” “哈!”李牧愤愤然道:“陛下,您听见了么,这还是人说的话么?我给他钱,我帮他女儿,我是坏人!那些山东士族,利用他,算计他,他倒把那些人当做好人,老魏啊,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啊!” 魏征自知说不过李牧,闭口不言了。李世民也道:“李牧啊,适可而止吧。朕看你现在已经目中无人了,该规矩规矩你了!朕把你和魏爱卿留下,就是不想让你们之间的政见不合,演变成为仇恨。你们同朝为臣,不要结了心结才好。” “陛下,臣正要说呢。”李牧忽然正经了起来,道:“陛下,臣想跟陛下请个假。” “什么?”李世民皱眉道:“新政的事情刚刚有了个结果,你就要请假?你请什么假?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忙呢?” “陛下,臣有充足的理由。” 李世民气笑了,道:“你倒是说说,什么理由?” “臣要备战科举!” 李牧的样子太过于一本正经,以至于李世民都愣了一下。他看了眼李牧,又看了眼魏征,眉头紧皱,道:“李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状元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么?状元,最高也就授一个六品官,三年五载,也未必能做到四品。你现在已经是从三品了,难道你嫌自己的官高了?你与魏爱卿的那个赌约,朕早就说过,是玩笑之言,不能作数的,你别胡闹了!” “陛下,臣是一个言出必践的人,虽然考双状元难度很大,但臣既然说了,就一定要试试。此为一,其二,臣绝非以玩笑的心态,来对待此次科举,臣是十分认真的。因为臣要向天下人证明,臣如今的权势,地位,是凭本事得来的,臣确实是状元之才。其三……” 李世民不悦地打断,道:“你还有其三?有完没完了?” “陛下,最后一个。臣为陛下办了这么大的事情,请陛下给点好处。” 李世民乐了,道:“行,你要什么——”忽然他停顿了一下,道:“不要再提什么封王的事情,朕登基以来,对待皇亲,一直是主张削爵,朕的几个兄弟,去年,前年,刚刚被朕贬了王爵,为此父皇还申斥了朕。若给你封了王,宗亲和朝野皆不能服。不过,朕可以给你一个许诺,等朕归天之日,会留下遗照,让太子封你王爵,如何啊?” 李世民说得非常认真,不似玩笑。但魏征听在耳朵里,却像是炸雷一般,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李世民说的削爵的事情,魏征是知道的。因为这就是他的谏言,唐朝的制度,王爵是有封国的,所谓封国,就是画出一个地方,此地的民生社稷,皆归于此王爵管理。这也是为了巩固皇权的一种办法,自汉代传下来的。天子之国万里,而政令不能出万里,故才有封国。 但唐朝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李渊的儿子太多了。除了李世民的三个嫡亲兄弟之外,李世民还有二十来个庶出的兄弟。按照规矩,这都是要封王的。而且唐朝如今还有一个和前朝不同的地方在于,如今是两个皇帝都在世。也就是说,若按照规矩来,李世民的兄弟要封王,李世民的儿子也要封王。李世民春秋鼎盛,才三十多岁,按照李渊的例子算,至少还得生十几个儿子,这要是都封出去,大唐全境都不够封的。 而且据史记载,无论是哪朝的王爷,基本上就没有贤明爱民的。这也很好理解,王爷嘛,当不上皇帝才当王爷,心里肯定憋气。憋了气,又离了京,山高皇帝远,自然是谁也管不着了。从另一个角度说,皇帝也不喜欢‘贤王’,你都贤王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做皇帝?这样的兄弟儿子,哪个皇帝敢留着呢? 所以王爷到了封国,最轻的也得是搜刮民脂民膏以供享乐。这样对百姓就平添了负担,所以魏征就谏言,让李世民削爵一等。既,王爵削成公爵,公爵削成伯爵,以此类推。此谏言与李世民的所想一拍即合,在李世民登基的第二年,正式实行了。魏征也因此成为了皇族的眼中钉,宗正寺没事儿就有皇亲告状,李世民也是不厌其烦。 在这样的背景下,李世民竟然向李牧许诺,在他死后留下遗诏封他为王,这是何等的特殊啊!若不是魏征知道李牧的底细,都要怀疑李牧是不是李世民的私生子了! 御史的本能让魏征坐不住了,忙不迭起身道:“陛下,这不可妄言啊,逐鹿侯就算功劳再大,他毕竟不是皇族血亲,这——” “老魏,你总是坏我好事。”李牧哼了一声,忽而又笑了,道:“陛下,不过这回呢,臣与老魏倒是想一块儿去了。王爵什么的,臣只是开玩笑而已,臣是个视金钱名利如浮云的人,做事情只为了报答陛下恩典而已,其他都是小事。臣宁愿永远不封王,也希望陛下能够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魏征心里一阵恶心,心道这种话我怎么就想不出来,瞧瞧把陛下乐得,都要乐开花了! 李世民一边高兴,一边也是不好意思,道:“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神仙的事情,虚无缥缈,不谈也罢。李牧啊,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呢?说实在话,朕也不知道能赏赐你什么了。” “也是,毕竟臣年少多金,长相还英俊——”李牧眼珠乱转,心想,要不借此机会,要一块免死金牌?这可不是妄想,因为莒国公唐唐俭家里就有一块,这是在武德元年,当时大唐虽立国,却没有完成一统。唐俭与永安王李孝基等人被刘武周俘获,狱中从元君实口中得知独孤怀恩要造反。独孤怀恩驻守蒲州,唐俭遣人揭发,否则今天大唐姓不姓李还是两说。立下如此大功,唐俭得封莒国公,特赐免死罪一次,是有先例的事情。 李牧现在要是要,估计李世民也不会不给。但是李牧转念一想,不能要。若是要了,来日王鸥的事情发了,李世民就会觉得,好小子,你不但给老子戴帽子,还从一开始就算计老子!这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一块免死金牌估计够呛。 皇帝若是想杀人的时候,罪名那不是随便罗织么?一次免死有啥用,除非是一百次免死,一万次免死。但那种免死金牌,哪个皇帝会给呢?李世民又不是傻子。 算啦,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按照既定的计划来吧。 想到这儿,李牧便开口,道:“陛下,臣要的赏赐其实也没啥。臣就是想啊,臣毕竟天纵英才么。拿下状元那不是手拿把攥么,但这就对应试的学子们很不公平啊。原本臣如果不参加科举,他们还是有机会当状元的——” 李世民脸色一黑,道:“李牧,你要是想朕赏你在朕面前吹嘘自己,朕可赏不了你!” “不是不是!”李牧急忙道:“臣说得都是实话,臣就是想让陛下赏赐臣,如果臣考了状元,能允许臣把状元让出去,让谁,由臣来决定。但是话说在前头,臣把状元让了,也不能算臣与老魏的打赌输了,这便是臣要的赏赐了。” “这倒是新鲜!”李世民忍不住笑道:“李牧啊,你就对自己那么有信心?你就没想过,万一考不中状元,得多少人笑话你啊?” 李牧摇头道:“陛下,臣是一个乐观的人。做事之前,永远不考虑失败,而是一心把它做成。就像这次的事情,臣也没想过失败,想做,就得做成,输了也没关系,臣尽力了,被笑话就挺着,反正笑话也死不了,臣的脸皮厚。” 李世民无奈笑了笑,道:“朕倒是无所谓,不过这事儿与魏爱卿有关,也得问问魏爱卿的意见。” 魏征哼了一声,道:“若是你真能考中双状元,老夫就是你的徒弟了,师父有命,徒弟敢不遵守么?不过,一切等你考中再说,你若只考中一个,也是不能算数的!” “好,就是这句话!”李牧伸出小指,勾动了一下,道:“咱俩拉勾。” 魏征不明白,奇怪地看向李牧,道:“什么意思?奇形怪状!” “一言为定的意思!”李牧抓过魏征的手,跟他拉个勾,道:“这个动作就相当于,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不要不信啊,很灵的!” “胡闹!” 魏征把手甩开,起身施礼道:“陛下若没有别的事情,臣请告退。” “去吧、”李世民挥了挥手,魏征转身告退,李牧也想跟着溜走,被李世民叫住了,只好乖乖回来。 两仪殿就剩下君臣二人了,李世民也不必再端着,终于可以感慨一番了:“李牧啊,朕着实是没有想到,你真的能把这件事办成,你,大大出乎真的意料了。” “陛下过于谦虚了,臣只不过是耍嘴皮子而已,真正让这件事办成的是陛下。” “不!”李世民摆摆手,道:“朕可不是跟臣子抢功的皇帝,或许你是真的这么想,但朕心里却明白。这事儿,难就难在嘴皮子上了,古往今来皆如此。出兵打仗,讲究师出有名。颁布政令,讲究深明大义。大义二字,掣肘了多少帝王?你耍的这个嘴皮子,为朕赢得了大义,如此,朕才可以放手做事。现在道理在朕这边,朕就不必顾忌许多了。畅快,畅快呀!” “不过……”李世民忽然看向李牧,道:“如此,你也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了。不要小看门阀大族,他们虽口舌之争比不过你,但若是把他们逼得急了,像上次行刺的事情,也未必不会有下一次。你的安全,是个大问题。” 李牧想了想,笑道:“臣会注意的。” “光是注意不成。”李世民沉吟了一下,道:“朕让屯卫出一营兵马,驻扎在山谷吧,确保你的安全。” 第571章 魏征的回忆 李世民站在太极殿的门口,看着李牧离去的背影,注视了良久,才转身进了殿。 他坐回案后,表情变得逐渐阴郁。高公公端了一盏热茶过来,轻轻地放在了桌上,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束手站在旁边。 茶冒着热气,渐渐转凉,热气也没有了,彻底凉掉了。李世民忽然苦笑一声,道:“高干,朕竟然惧怕一个孩子,岂不可笑么?” 高公公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说道:“陛下,老奴倒是觉得,逐鹿侯没有对陛下不利的心思。”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自是知道,李牧此时没有对朕不利的心思。但人是会变的,他还只是个孩子。再过五年,再过十年又如何?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有做皇帝的心思,可朕到了二十七岁,不也是——” 高公公急忙道:“陛下,这怎么能一样,陛下想做皇帝,是因为陛下有信心做一个比隐太子更好的皇帝,隐太子无道,他自然是比不过陛下的。” 李世民又苦笑,他抬头看向高干,道:“你觉得李牧和朕相比,又如何呢?” “这……”高公公愣神一下,赶忙道:“自然是陛下更胜一筹!李牧跟陛下没法比!”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不用恭维朕,也不必自欺欺人。今日朝议你不是也听见了?李牧主张的新政,试问古今贤才,有一人可比么?朕自问想不到这么好的办法,但李牧就能想得到。他不但想到,还能做到。周旋于勋贵,门阀,士族之间,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魏征何等人物,雄辩滔滔,无人可及,但在李牧面前,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朕自问,做不到!” “陛下……” “所以朕惧怕他呀!”李世民竟笑了,高公公分辨不出这是欣慰的笑,还是自嘲的笑,更加不敢接话了。 “朕爱惜他的人才,但又苦于无法赏赐他的功劳。幸亏李牧尚幼,心性不定,还有点恃才傲物,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否则朕真的会寝食难安了,若是有朝一日,李牧站在了朕的对立面,朕真的不知道,会不会是他的对手。” 高公公真的震惊了,道:“陛下,这也太过于夸大了吧。李牧就算再有才,他也是您的臣子,如何能与您比肩呢?” 李世民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道:“也许,他真是天上的谪仙下凡吧!罢了,不提了,至少现在,他是朕的好臣子。他的主张,也是为了朕,为了大唐,朕不是不能容人的昏君,朕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他,把这件事做下来的!” “陛下英明——” 李世民笑道:“不必吹捧朕了,朕也是俗人,否则也不会在山谷驻扎一营兵马了、”顿了一下,李世民道:“高干,你去探听一下,朕在山谷驻军,李牧到底是怎个想法,他、他要是不高兴了,你报给朕知。” “诺。” …… 李世民派来一营兵马的意思,李牧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反感的意思,反而觉得安心。这说明李世民没有对付他的意思,若是鸟尽弓藏,李世民就不是这样的反应了。做皇帝的人,对臣子要是百分百的信任,他也做不了皇帝。为啥皇帝叫寡人呢?寡人的意思就是,他永远只是孤身一人,任何人他都不能尽信。无论是妃嫔,臣子,还是儿女,都不一定跟他是一条心。 这就像是职场,老板的立场,员工永远不会理解,员工的立场,老板也不会明白。 大家都做好自己的事情,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李牧觉得这样挺好的。 骑着马从宫门出来,守卫宫门的禁军看到是李牧,都赶紧让开。在皇城敢‘纵马疾驰’的人,唯有逐鹿侯一个。其他有此殊荣的,都不会这样做。毕竟这是一个‘殊荣’,算是皇帝给你的脸。大部分的人,都是有这个权力,但却不使用这个权力,老老实实地走路,就李牧是个实在的,每一回都是纵马狂奔,让人看着又眼热又憋气。 但是谁也没辙,谁人不知如今逐鹿侯李牧乃是陛下面前的第一红人!朝中原有三股势力,现在又多了一股,这股势力就叫李牧,一对三也是完胜,无人敢略其锋芒。 “侯爷!” 李牧刚冲出宫门,就听有人喊他,只好勒住马缰,回头一瞧,人还不少,都是一些老头子,以王珪为首,放眼望去,全都是手下的败将。 让李牧意外的是,魏征竟然也在其中,只不过脸色不太好就是了。 李牧的马跑得飞快,即便他已经及时地拉住马缰绳,也冲出去十几米。几个老家伙颠颠地跑过来,也是呼哧带喘了。王珪抓住李牧的马缰绳,生怕他跑了似的,满脸堆笑,道:“侯爷,陛下可真是看重侯爷,留您聊了这么久。可叫我们一阵好等,侯爷这是要往哪去?” “回家吃饭呗?”李牧理所当然道:“我家在城外,离得远,再不回去,就得吃晚饭啦!” “哎呦!哪能让侯爷饿着呢!”王珪拍着胸脯道:“今天我请客,侯爷赏个脸,咱们天上人间吃去?” “这……”李牧微微皱眉,道:“天上人间太过于奢靡了吧,为官者当廉洁,要是让狗御史看到本侯去天上人间吃饭,再奏我一本,就有点犯不上了。” 众人听得一阵恶心,心道天上人间你少去了?而且你跟天上人间的关系,谁人不知道,装什么廉洁自许呢。 但有求于人,怎敢戳破,王珪堆笑道:“那侯爷说在哪儿吃,您说个地方,都算在我的账上就是了。” “这个么……”李牧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不如就去平康坊吧,有东西吃,还能听曲儿看戏,大家伙以为如何?” 众人听得无语,这叫什么人啊!天上人间你嫌贵不去,说什么怕被奏本,去平康坊就不怕啦?那地方还有伤风化呢!最重要的是,平康坊的消费低么?如今一张丽春院的戏票,能在天上人间吃两顿,座位靠前些,能看到‘窦娥’的位置,三倍都不止呢!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照顾自己生意么! 无奈,只好忍了。王珪满口答应,招呼众人上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平康坊。 到了朱雀大街,来往的客商不少都认得这些重臣的车辆,纷纷疑惑这些大佬是干什么去了,如此整齐。有人好奇心重,跟着后头瞧,见一行人拐进了平康坊,顿时满脑袋都是问号?大唐这是要完了么?朝中重臣大白天的都跑平康坊去风花雪月,放着朝政不管啦? “捡贵的上啊,今天王侍中请客!”李牧进了丽春院,就吵嚷了起来。正在为晚上演出做准备的伙计们见是李牧来了,都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跑前跑后地伺候着。 金晨是丽春院的头牌角儿,由于晚上要演戏,睡觉睡得晚,这会儿还是她休息的时候,没有起床呢。但听到李牧来了,她还是赶紧起来,梳妆打扮好,出来迎接了。 “侯爷……”金晨盈盈下拜,又看到这么多大官儿,赶紧又道:“见过诸位大人。” 王珪等人虽然现在已经是老头子了,但是年轻的时候,谁还不是个万花丛中过的才子呢?见到如此佳人,也都一个个煞有介事地还礼,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恨不能就地作诗一首,博得佳人一笑似的。 李牧瞧着觉得好笑,一个个老不修,看你们这副嘴脸,就知道年轻的时候都没少干坏事儿。李牧轻咳一声,道:“金老板不用来伺候,晚上还得演出吧,去休息吧。” 金晨摇摇头,美眸定在李牧的脸上,柔柔道:“侯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奴家怎能不伺候着,就算只为侯爷斟酒也好啊,侯爷不要赶走奴家好不好?” 声音温柔,语气又惹人怜爱,实在是让人很难狠下心肠来。但今天要谈论的事情,实在是不宜让外人知道,尤其是与此事无关的人,李牧还是狠下心来,道:“不要胡闹!” 金晨见李牧隐有怒色,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坚持了。 李牧见她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正好有小厮送糕点上来,便随手拿了一块儿,放到了金晨的手心里,道:“得啦,吃块糕休息去吧,等会若有空,我再与你聊天。” 说罢,擦身而过,金晨回头瞧了眼李牧,又看了看手里的糕点,脸颊微微红润了些。忽然看到银月过来,金晨赶紧把糕点塞进袖子里,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二楼的独立包间坐定,席面很快便上齐了。丽春院是戏园子,比不得天上人间,平时招待客人,也大多是糕点清茶等,没有什么正经的吃食。但这条街上的其他园子则不然,吃喝玩乐什么都有,李牧喜欢吃什么,自然有专门的人记得,买了送了过来。 李牧刚拿起酒杯,王珪就拿起了酒壶,为他倒了杯酒,李牧轻轻避开,看向王珪,道:“王侍中这可是折煞了小子,怎好让长辈倒酒呢?” 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是王珪心里却是一突。他想到了李牧和王鸥的关系,这一声长辈的含义可就不一样了。若从王鸥那儿论,他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长辈么?他是王鸥的亲伯父啊! 王珪这些事压在心底,坚持给李牧倒了一杯酒,顺杆爬道:“既然侯爷把老朽视为长辈,那长辈做下的糊涂事儿,您可要多担待些个。” 李牧把酒饮下,道:“好说好说,我这人一般的小事儿,都不放在心上。”说罢,李牧又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道:“我也敬诸公,朝议时,各抒己见,难免言语冲撞了些,诸公也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众人忙陪饮一杯,连声道不敢。如今李牧的风头一时无两,内务府的权势也是一手遮天,谁要把李牧的谦虚当真了,才是真的傻子。魏征冷眼旁观,心已经凉透。他从宫里头出来,就被这些人拦住了,非得要等李牧出来,说是要与李牧和解。什么和解呀!魏征心里清楚的很,这群没骨头的蠢材,见大势已去,瞬间就倒戈了! 魏征为自己感到不值,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跟李牧斗死斗活呢?新政旧政,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他魏征又没几亩地! 忽然他又想到了李牧的那个笑容,心生感慨。也许李牧才是对的,跟这些人为伍,能作成什么事情?若不是为了五年前的那个承诺,自己何苦明知这些人不足与谋,还帮他们出力呢? 脑海里晃过一些旧事,魏征更加抑郁,又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李牧注意到了魏征,他很奇怪,魏征为何是这副模样,好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李牧把视线收回来,专心与王珪扯皮,受人恭维的感觉毕竟很不错,多扯皮一会儿也是无妨。 魏征却没有这个心思,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马蹄阵阵,李世民带兵进宫的消息传过来。李建成和李元吉显得有些慌乱,事发突然,他们准备不足! 李氏三兄弟,性格迥然不同。李建成喜文不喜武,所以他更喜欢结交谋士,而排斥武将。李世民喜武将,却不排斥谋士。天策府文臣武将,都是一等一的。而李元吉则是一个莽夫,他手底下没有谋士,也没有武将,只有他自己。他本人又非常情绪化,遇到事情脑袋里只有一根筋,从来也不懂什么是谋划。 当消息传来的时候,李元吉便要带着侍卫与李世民拼了。李建成见他冲出去了,心知今日必然要有一个了结。就算他放过李世民,李世民也不会放过他,箭在弦上,不可不发,准备不足也没办法了。 但他知道李世民的厉害,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有多少本事,他岂能不知?他自知,今日自己凶多吉少,所以在临行时,找来他身边的第一谋士魏征,进行了一番嘱咐。 “魏公……”魏征还记得,李建成当时说话的语气:“孤若死,孤的儿子,也必死。但孤在民间还有一个儿子,无人知晓,他的母亲是——” 第572章 洛阳花正好 大业九年,洛阳城。 六月荷花绽放,九州池中,画舫络绎不绝。唐公李渊即将起事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因此,李建成兄弟在洛阳,俨然便是众星捧月,李建成也借此机会联络四方豪杰之士,极力地争取着每一份可以利用的力量。 为此,他包下了一座画舫,遍邀了全城的公子哥儿,大家饮酒作诗,沟通感情。 李建成名门出身,从小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这些文人雅士的勾当,他乃是个中的翘楚。无论是吟诗作对,还是书法字画,都是当世最顶尖的几个人之一。而且,李建成精通佛法,言谈有魏晋名士之遗风,他的一举一动都受人追捧,引得不知多少名门闺秀夜不能寐。 和李建成相比,跟在他身边的李世民,就显得一点儿也不出彩了。他才只有十五岁,虽然长得壮实,但李建成的朋友,大多也都把他当成小孩儿,就算跟他搭话,也没几个是真心为了他,都是给李建成的面子。 李世民跟这些人聊不到一块儿去,便跟大哥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来到船头,靠着栏杆发呆。月明星稀,倒映在池面上,映出一个大大的银盘。仿佛伸了手就能够到似的,他呆呆地看着池水中的月亮,忽而傻笑,忽而发呆,明月之中仿佛倒映出了一个人的面庞,让他不由得痴了。 “世民,在做什么,过来引进,为兄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耳边传来李建成的声音,李世民扭头看过去,犹豫了一下,道:“大哥,我不胜酒力,在此醒酒,你们慢饮,我待会儿过去。” “也好!” 李世民扭回头来,只言片语却仍旧顺着风传过来。 “世子,你这兄弟是不给面子啊,我荥阳郑氏子弟,不配与他共饮么?” “郑兄哪里的话来,愚弟年纪尚幼,再过几年,你就不是他的对手喽!” “哈哈,世子还真是爱惜弟弟。” “自然,世民我看着长大,他弓马娴熟,日后必成大将……”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嘻嘻索索,乱乱糟糟。 李世民早已倦怠了这种生活,来到洛阳城已经一个月了,他已经开始想念他的战马。这洛阳城,没有什么值得他流连的东西,唯有,那么一抹笑容。 白马寺一别,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不过道听途说的消息,王小姐仍在洛阳,只是,太原王氏门庭高贵,人家又是独女,他一个唐公次子,又有何理由能够登门去呢? 少年不知愁滋味,只是未到动情时。 就在李世民出神的时候,打对面驶来一艘画舫。这画舫上头莺莺燕燕,无一个男人,全都是妙龄的女子。脂粉的香气,离着老远都蔓延过来,李世民一个十五岁的小屁孩,还没到懂得胭脂的年纪,闻到这个味道只觉得刺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哎呀不好,王小姐落水了,咱们画舫上也没个男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世民顺着声音敲过去,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王小姐,她怎么在这儿,她怎么落水了,来不及细想,李世民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奋力地游了过去。 李建成听到落水声,赶忙跑到船边,看到李世民掉进了水里,立即大喊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快来人,把我二弟救上来!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泅水的本事却不小。很快就游到了王小姐的身边,对面画舫上的女子见到一个帅气的小弟游了过来,纷纷叫好,但李世民已经听不到了,他满眼都是王小姐。 出水芙蓉,书上的词儿,他头一次不用先生教,就明白了意思。 他刚要伸出手去,只听王小姐冒出头来,吐了口水,结结巴巴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去叫我……卢姐姐来……” 与此同时,画舫船舱里也急急奔出两个人来,是一个小姐和一个嬷嬷。看到落水的王小姐,小姐顿时花容失色,急声道:“容嬷嬷,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王妹妹救上来!” “好嘞,小姐,您等着,把住了栏杆!” 容嬷嬷大喝一声,提起裙子越过栏杆,大喊道:“王小姐在哪,不要慌,容嬷嬷来啦!容嬷嬷会水,容嬷嬷来救你来啦!”忽然她定睛一瞧,竟有一个男子纠缠于王小姐,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怒色,半空中扭动了一下肥腰,一屁股坐在了李世民的脑袋上,把王小姐抢到了手里! 另一艘画舫上的李建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世民!”他怒视容嬷嬷,道:“你是何人,我二弟救人,你怎能害他!” 容嬷嬷丝毫不理会,把王小姐托到了画舫上。这边刚刚吩咐她救人的小姐听见了,来到了船头,看到对面的李建成,盈盈下拜:“公子,我的奴婢粗鲁不懂事,还请公子不要生气。我代她给你道歉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妹妹还未出阁,实在不宜与陌生男子接触,若传了出去,姑娘家的名声可就毁了,还望公子担待。” 月影婆娑,映得说话的女子仿佛是月宫中的嫦娥一般,李建成一见倾心,顿时什么都忘了,连声道:“是舍弟唐突了,不关姑娘的事。敢问姑娘芳名?来日我要登门道歉。” 女子笑了一下,似乎洞察了李建成的所有心思,没有再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去看刚刚救回来的王小姐去了。容嬷嬷拧干了裙摆的水,大咧咧地出现,喝骂道:“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大庭广众问姑娘芳名,还有点规矩吗?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土鳖,还不滚回去多读几年书!” 骂完了,画舫调头离去。李建成脖子伸得老长,也看不到女子的影子了,不由悻悻,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船夫把李世民救了上来,李建成才想起自己的弟弟,忙问道:“世民,你怎么样了?” 李世民吐出嘴里的水草,傻呵呵地笑了声,道:“大哥,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我要去提亲!” 李建成愣了一下,问道:“可是你要救的那个?” 李世民傻乎乎点头,李建成笑了,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道:“大哥支持你,去吧。”说罢,他看向画舫离去的方向,心里也喃喃道:“大哥,也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啊……” …… 十二年后,东宫,喊杀震天。 李建成看着李元吉离去的背影,心知今日必然会有一个了结。李世民的本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今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半生在眼前一晃而过,李建成终于想起了那个记忆深处的女子,他这一生,红颜无数,唯有这个女子,他是真心辜负了的。 “魏公,孤若死,孤的儿子也必死。但孤在民间还有一个儿子,无人知晓,他的母亲是范阳卢氏女,孤失去她的消息很久了,也不知她和孤的儿子,如今是否还在人世。魏公,你一定要保住性命,孤的血脉,就托付给先生了!” “太子!”魏征泣不成声,抱住李建成大腿,道:“太子不如去见陛下,或许还有转机!” 李建成拔出剑,笑了起来:“孤是太子,孤也是长子,还能怕了自己的弟弟不成么?先生不必再劝,孤去矣!若见到卢氏,替孤说一声,是孤负了她!” …… 一壶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见了底,魏征摇了摇酒壶,一点声响也没有了。他又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王珪等人与李牧扯皮。 魏征难道不知道,李世民是一个明君么?他当然知道,否则他也不会答应李世民再入朝为官,也不会给他那么多好的谏言。但是他深受李建成的恩情,无时无刻都不敢忘记自己的承诺。很多时候,他自己也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想为百姓,想为社稷做些事情。但另一方面,他的内心又谴责自己,为李世民效力,对得起旧主吗? 内心的痛苦煎熬,造就了魏征的反复,偶尔,他也会迷失自己,不知道这些年的坚持是不是正确的。 “……诸公,诸公听我说!”李牧已经有些微醺了,拍了下桌子,喊道:“都听我说,我来给你们指条明路!” “侯爷快讲!” 李牧轻笑一声,道:“诸公啊!与时俱进懂不懂?” 众皆茫然,李牧继续道:“不懂是吧?不懂就对了!你们要是懂了,我靠什么呀?不过没关系,事儿已经了了,我也可以教教你们。与时俱进,你们也可以理解成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叫识时务呢?意思就是说!与大势相悖,那是傻瓜,傻瓜是不可能挣到钱的!什么叫大势?” 李牧又笑了,道:“大势就是,谁说了算!现在天下谁说了算啊?自然是陛下!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算什么呀?我顶多,就是陛下手里的剑!为何我做什么,什么成啊?不是因为我厉害,而是因为我知道,陛下他想做什么,我能稍微地比陛下想到前面去一点儿,李牧拍了拍胸脯,道:“这就是我的本事了!” “你们没有这个本事,那就识时务一点。别总想着去制定规矩,你们也不想想,若是规矩你们定,这天下还姓李么?早早收起这些荒唐的念头!” 王珪赶忙道:“收了收了,早就收了,我们太原王氏压根就没这个念头!”他堆起笑脸,道:“侯爷,咱们都是本分的百姓,只盼着能维持住就行了,可是这新政——说实在的,属实是对我们不利呀。” “哈哈哈!”李牧大笑三声,道:“不利吗?我怎么觉着,便宜死你们了呢!” 李牧敲了敲桌子,道:“诸公,如今你们的眼界,还在种地上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李牧的意思,王珪追问道:“侯爷,不在种地上,那应该在什么上?” “买卖呀!” 李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摊了摊手,道:“你们啊,就是太不够聪明了!看看我,来往我脸上看!”李牧指着自己,道:“我到长安的时候,啥也没有。陛下封爵的时候,是赐了一些地,但我种过么?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但是现在你们看看我,钱都是哪儿来的?做买卖呀!” 王珪苦笑着搓搓手,道:“侯爷,这咱们都知道,可是您做的买卖,您看,这三杯倒,镜子,香水,肥皂这些,咱都不懂啊,您又不会告诉咱们秘方,这生意不好做呀。” “哦,你们做生意,还得我给你们秘方!大家都是千年的世家,就没些个家底子么?拿出来现一现,挣钱呐,时不我待!” “可是这……”王珪又犹豫道:“就算咱们像侯爷说的,做生意,可是做生意都是有本钱跟着的,万一生意不好赔了本,岂不是不如不做么?” “那你就别做!”李牧没好气道:“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事么?再说了,现如今你们多走运啊!我,呕心沥血办了内务府。只要你们加入到内务府的生意来,给你们订单,让你们做,质量合格了,全都收购,稳赚不赔,这你们都不干,眼睛都盯住地,有啥用啊?” “是,土地永远都有价值!但是你们要明白,乱世的价值,和盛世的价值,那是不一样的!乱世的土地代表着有口饭吃,盛世呢?有口饭吃你就满足了?” 李牧看着众人,道:“诸公都说一说,今时今日,还不算盛世呢,你们谁的快乐,是建立在有口饭吃之上的?”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他们都是世家子弟,就算在乱世,也不会因为有口饭吃高兴啊。 “就是嘛!”李牧摊手道:“人的快乐,都来源于他处。比方说,买一件新衣裳,吃一餐好食物,得一方好砚台!这样才会快乐么,那我想问问诸公,衣裳哪儿来?食物哪儿来?砚台哪儿来?不都是从商而来么?不要再觉得从商是贱业,能挣钱就不贱,这是本事,不寒颤!反之,食古不化,一意孤行,逆势而为,让族人都饿死,这才是悲哀啊!” 第573章 老闆的由来 王珪立刻打蛇随棍上,提起一杯酒,道:“那以后咱们就唯侯爷马首是瞻了?” 众人齐声附和,无耻之嘴脸,实在令人不忍直视。魏征叹了口气,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理会了。 “错了。”李牧把王珪抬起来的手按下去,微醺的神态之中,透露出一股清明的神色,道:“不是跟我,是跟陛下,是跟内务府。我,无关紧要。” 王珪赶紧道:“侯爷怎能这样说,若没有侯爷,哪有内务府,若没有侯爷,身领着我们做买卖?”王珪在心里补了一句:若没有你,我们也不至于混到今天这步田地啊! 李牧打了个酒嗝儿,道:“老王,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 王珪心里一突:“侯爷,我又哪儿做错了?” 李牧摇摇头,道:“没,没错!在你看来,没错,毕竟现在大势在我嘛……只是啊,我总在想,老王你年轻时候也这样么?你总得有点自己的见解,有点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不想做的事情吧?这点你都不如你弟弟王普,他虽是个纨绔,但在我的影响下,他知道了自己想做什么,并且去做了,等他从真腊回来,立下大功,我保他前途无量。而你呢,总琢磨着要么我投靠这边,要么我投靠那边……你总得想一想,你有什么值得别人看重的。” “千年世家的积累?”李牧摇了摇头,道:“不成了,你们千年的世家,扭转了大势了么?没有吧?现在的大唐,就像一匹即将驰骋的马,速度已经起来了,你想跟上,最少也得跑着吧?还像以前那么走,能成么?” “新鲜的事情,不懂不要紧,可以学嘛。你们看看内务府里头,长孙冲,许继等人,可以说是啥人都有,他们在大唐技校学了本事,到内务府做官,我有因为他们的出身而区别对待么?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他们最后分配到哪个衙门,是怎么定的。这叫什么?孔圣人曾经做过一样的事情,有教而无类。我说我教书育人有一套,你们还笑话我,如今看看,我吹嘘了么?” 王珪听出了一点门道,道:“侯爷,这么说,我们五姓七望的子弟,大唐技校也收?不是说不收么!” “哈,刚开始的时候我说收,你们会来么?”李牧哼了一声,道:“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我李牧怎会做!” “这么说,现在能收了?”王珪激动了起来,道:“那毕业之后,也能进内务府做官?” “考核的标准是一致的,通过了考试就能毕业,毕了业就能做官。不过么……” 王珪紧张道:“不过什么?” “内务府的空缺逐渐要填满了,依我看呐,也就再有个三两期的也就差不多了,再晚的,恐怕就没地方安置了,眼下正在招募第二期的学员,还有几个名额吧,有志于内务府的,可得抓紧点了。” “有有有!”众人忙不迭道,一个个眼睛都瞪红了。如今的大势谁看不明白,大唐的事情,陛下说了算,陛下推行的新政,李牧说了算,而李牧若想改革,必用内务府。进了内务府,就等于上了这条船。任何事情,都有多有少,做不到雨露均沾,顺势而行,还有比上了李牧这艘船更加方便快捷的么? 李牧晃悠晃悠酒杯,瞅瞅这个局面,不敲诈一番,岂是他的性格? 李牧轻咳一声,道:“大唐技校可不免费啊,第一期学生都收了三百贯呢。” “哎呀,这点小钱算什么,请个先生教书也得花钱,何况是侯爷亲自点拨,当然要给钱了!” “哎呀……”李牧叹了口气,道:“你们也都知道,办学是个花钱的活计,还见不到什么回头钱。这第一期的学员父母,可是赞助了不少……虽不能列为常例,但前一期赞助了,后一期若没点表示,未免有借人家大树乘凉之嫌啊,诸位又身出名门,恐怕要惹来风言风语呀。” 王珪闻声而知其意,咬牙道:“侯爷说得有理,不能让人笑话,不就是赞助么!我表个态,凡是我太原王氏子弟入学,赞助是他人双倍,无论多少!”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到底,这赞助也没多少钱,最多也就千百贯,若是能换来一个内务府的差事,那就是大大地划算,谁算不过来这个账。 “果然是名门风范,慷慨,大气!”李牧这才举起酒杯,道:“那就谢谢诸位老板啦!” “欸?”这是众人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刚刚见到金晨的时候,李牧就叫她做‘金老板’,但当时什么事情也未谈妥,众人虽奇怪,却也无人去问为何,此时已有了眉目,好奇心便上来了,王珪笑问道:“侯爷,听你说‘老板’,这个词倒是有趣,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个呀!”李牧心道,我那个时代的词儿,我怎么跟你解释?但他胡诌的本领可不是假的,没有丝毫地迟疑,脱口而出道:“这是我发明的一个新词,上土下匕是为老,门中有品乃为闆(板)。老字取意为从商如打仗,处处临敌。所以必须要有临机的手段,暗藏杀气于下。面露和善,却有魄力,杀气不外露,象埋在土里的匕首,藏锋不现。闆字取意为商者应有品,所谓信则立。门中有品才可以称为闆(板)。所以称呼其为老板,实则是一种警醒。时时刻刻提醒其不要忘了商人的品格。” 众人恍然,纷纷赞扬,王珪止不住地夸赞道:“侯爷文采卓绝,实在是见解非凡,吾辈不能及呀。” 李牧笑道:“随口一扯罢了,其实这词儿最初的来源,是因我看到,店铺打烊关门的时候,都会把闸板盖上,而决定是否关门的人,就是这个店里头说的算的人。店只能有一个说的算的,老是这一个人,我的脑袋里就冒出这么个词儿了。刚刚我叫金姑娘,金老板,其实也不为过。这丽春院虽说是我的产业,但大伙儿可都是奔着她的戏来的,没有她,就支撑不了这么大个戏园子,大小仆役,各色人等,都指望她吃饭,这才称她老板。随口之言,诸位不必太当回事。” 第574章 再出手 “侯爷实在是太谦虚了,一词数解,试问何人可办到?唯有侯爷,才能够不经意间,妙手偶得啊。看来以后在长安城里头,老板一词要流行开来了。” “岂是只有‘老板’一词流行开来?关于侯爷的一切言行,那都是要流行开来的,如今的长安城里头,若是没了侯爷,哪能玩得转呐。” 吹捧的言辞,一句接着一句。李牧也不客气,全然都生受了。酒席宴罢,王珪结账,果然也是没惯着他,一百贯花销了出去。 “诸公,牧就不远送了,不胜酒力。”送客的时候,金晨也要准备上妆了,见李牧走路有些打晃,过来搀扶着他。 “懂得,懂得……”众人在李牧和金晨身上,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明白的笑容,李牧心中苦笑,却也没有解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解释得太多,反倒是显得有点假了。 金晨扶着李牧回了院子,银月迎了过来,金晨吩咐道:“去为侯爷准备醒酒汤。” 银月点点头,转身去了。金晨把李牧扶到了屋里,伺候他躺下,正要伸手解李牧的衣衫,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躺一会儿就行了,你要登台了,不用管我,自去准备。”忽然李牧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金晨道:“对了,去把二狗给我叫来,我找他有事说。” “嗯。”金晨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咬了咬嘴唇,小声道:“侯爷,奴家的姿色,是不能入您的眼么?” 李牧看向她,道:“你很美,但是我已经成亲了,都有四个夫人了,实在是忙不过来。这天下好的男子那么多,姑娘也犯不着只盯着我。我这个人啊,看起来还行,其实坏的很,跟了我的都后悔,你现在是被蒙蔽了理智,失了分寸了,等你清醒之后就会明白,我这个人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金晨本来还挺低落的心情,被李牧逗得咯咯笑,嗔道:“侯爷说的话,都得反着听,奴家才不信呢。” 李牧翻过身去,道:““随你信不信,快去准备吧。” “嗯。” 金晨瞧了李牧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正巧碰到银月端着醒酒汤过来,银月看着金晨的模样,忍不住提醒:“姐姐,不要忘了咱们的初衷,族人还等着的。” 金晨脸上的笑容一僵,神色清醒了一些,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吧。” 银月没有再说什么,端着醒酒汤进了屋,不一会儿出来,金晨已经离开了。 李牧喝了醒酒汤,半闭着眼睛,脑袋有些晕。他现在有点后悔搞出高度酒了,在高度酒出来之后,长安城中以饮高度酒为流行,谁家若是宴客,不摆出三杯倒,状元红,那就是不够档次,也会叫人看不起。原来的低度酒,市场大大地缩减,只能在买不到三杯倒的地方苟延残喘了。 李牧自打上次喝了一回张天爱捎来的葡萄酒之后,对这种像饮料似的酒产生了热爱,至少这玩意喝了不上头,高度酒的弊端就是,第二天脑袋疼,这玩意系统也拯救不了。 所以李牧便动了心思,反正系统中那么多的配方,不如就试验起来,找一些低度酒或者果酒,省得总喝三杯倒,这玩意太上头了。 “侯爷,小的来了。” 正琢磨着,耳边响起二狗的声音,李牧微微睁开眼睛,撑着自己起来,二狗赶紧扶着,让李牧可以靠在床头。 “侯爷,小的没有打搅侯爷吧,是金老板派人过来,说侯爷有事吩咐。” “嗯,我想让你办一件事。” “侯爷请吩咐。” 李牧看了二狗一眼,道:“二狗啊,我问你,你和我岳父私下捣鼓的那件事,如今什么眉目了?” “啊?”二狗神色微变,冷汗浸透了后背,暗想这事儿也没喧哗过,侯爷是如何知道的?但是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奇怪了,侯爷是何等人物,若是他不知道,那才是奇怪了。 二狗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恭敬道:“不敢欺瞒侯爷,事情进行得还算是顺利,东西两市的泼皮无赖,都已招募到了麾下,只是——” “什么?” “有一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不肯接受招揽,但也没有跟咱们作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哼!”李牧冷哼一声,道:“什么成名已久的人物,给脸不要脸而已,放出风去,就说我李牧想让老丈人上位,哪个不服,过来跟我谈,服气的、给面子的,明天下午到京东集吃席,不来的,自己掂量着办,到我翻脸时,他们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二狗赶忙应下,心里却奇怪,李牧对这事儿一向是不管不问的,怎么忽然间又关心了起来,难道是有人得罪了他么? 二狗也不敢细问,把李牧的吩咐记下,办事去了。 李牧再度眯起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锣鼓家伙的声音,想来是开场了。李牧听过好几遍了,也懒得去听,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睡得正香,忽然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李牧伸手推了一把,吓得睡意全无,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摸起来是毛皮的感觉,他睁开眼睛回头一看,一个黑白相间的大脑袋出现在他眼前,正是他许久不见的大儿子胖达公子。 “你咋在这儿呢?”李牧把胖达的头支开,免得它伸舌头舔自己。抬头一瞧,这才看见胖达身后的王鸥。 李牧把胖达推到一边,张开胳膊,撒娇似的道:“来,抱抱。” 王鸥白了他一眼,但也走了过来,依偎在他怀里,轻轻捶打他一下,道:“是不是把我们娘俩给忘了呀,都多少日子不来看我了?” 李牧叹了口气,道:“这不是忙么,勾心斗角的,忙的要死。”说着,他哈了口气,酒气熏天的,王鸥下意识地躲,李牧嘿嘿笑道:“瞧吧,刚陪一群老头子喝完酒,其中还有你那伯父。对了,咱俩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王鸥脸色微变:“他知道了?” 第575章 系统升级 李牧有些不解,奇怪地看着王鸥,道:“怕什么?”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枕着王鸥的腿,仰头看着她,笑道:“凭你相公我现在的实力,怕谁呀?” 王鸥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快便整理好了表情,道:“也没什么,就是担心伯父会不会走嘴说漏了。”她轻轻抚摸李牧的脸,歉然道:“夫君,对不起啊。” “唔……”李牧仔细看了看王鸥,摇摇头,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王鸥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慌乱:“那还会有什么啊?” “是不是想到了曾经成过亲的事情?想到了族里知道这件事,会苛责你,对吧?”李牧一副我已经看穿一切的表情,笑道:“放心吧,我早就想到了。谁苛责你,我就报复谁!如今大势已成,只要陛下不要了我的小命,谁跟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王鸥被李牧幼稚的样子逗笑了,用力点了点头,道:“那就谢过夫君了。” “夫妻之间,谈什么谢字呀。”李牧被夸了一句,志得意满,酒劲儿也似乎褪下去了一半似的,起身坐了起来,道:“良辰美景,虚度可就白瞎了。”他一把抓起王鸥的手,道:“走,看戏去!” 胖达亲昵地拱过来,李牧拍拍他的头,无奈道:“小子,你都快一百斤了,爹实在是抱不动你了——”忽然他的表情僵了一下,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李牧忽然松开了王鸥的手,蹲下抚摸着胖达的脑袋,王鸥奇怪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询问,李牧又起身,笑道:“这小子怎么越长大,眼圈越黑呀,看起来好奇怪。” 王鸥松了一口气,道:“貔貅都是这样的。” “嗯。”李牧又牵起王鸥的手,抓了抓胖达的脑袋,道:“走吧,看戏去。” …… 看完了戏,李牧随王鸥一起回了她的宅邸。沐浴已毕,李牧陪刚吃完晚餐的胖达在院子里溜达,王鸥瞧了这爷俩一眼,见没有什么异色,便也去沐浴了。 李牧领着胖达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碰见的人都规规矩矩的行礼,没有丝毫的异常处。李牧也和善地跟众人打招呼,与往常来时无异。但在来到一个角落的时候,胖达忽然站住不动了,龇牙低吼,李牧拍拍它的头,胖达又安抚了下来。 李牧蹲下瞧胖达看的地方,那是一个墙角,墙角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这个洞很奇怪,按道理说,谁家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留这么一个洞,说它用来排水,也说不过去,按照地势,这边是上坡,若在这儿留洞,等于是接水的洞,根本就不合理。 李牧又凑近了一点看,更觉奇怪,这洞竟然不是打通的,而是拐着弯向下的,倒像一种动物打出来的洞。在李牧的记忆中,也就只有‘蛇’这种动物,才是这样的习性。 可是如今是隆冬时节,又怎么会有蛇呢?蛇难道不冬眠的吗? 李牧疑惑不解,短暂停留了一会儿,便又带着胖达离开了。 回到寝居的屋子,王鸥已经沐浴完了,正对镜梳头。李牧让胖达去它自己的蒲团上睡,走过来接过王鸥手里的象牙梳,帮她梳头,李牧梳头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在他前世的时候,为了凑学费,每年假期都会打不同的工,他的年少时节,正是流行‘杀马特’的年代,李牧曾经一度是他们学校附近非常有名的‘托尼’,号称漂染一绝,梳个头自然不在话下。 但王鸥却非常的意外,因为这种事情,不像是男儿做的。她瞧了李牧一眼,颇有些醋意道:“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帮巧巧妹妹梳头吧?” “那倒没有。”李牧把梳子放下,道:“巧巧几乎都不用我的,她起得早,梳头的时候我还睡觉呢。不过我倒是经常帮知恩这丫头梳头——”他瞧了王鸥一眼,道:“其实我很喜欢梳妆打扮的,不过不是给我自己。我很喜欢把自己的女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一起出门,我也有面子啊。” 王鸥眼中划过一抹黯然,道:“可惜奴家不能陪你出门。” “这都是小事儿,现在你不是在陪着我么?” 李牧牵过王鸥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抚摸,王鸥显得有些紧张,一直看着盯着李牧的手,忽然他的手在手肘处停了下来,惊奇地咦了一声,指着手臂上的一个小点,问道:“这是什么?是痣么?” 王鸥面色羞红,瞧了李牧一眼,羞涩道:“是守宫砂。” “守宫砂……”李牧挑了下眉,奇怪道:“我在书中看到过,可是那东西不应该是朱红色的么?怎么你这个是有点像竹子的颜色,有些奇怪。” “或许是我体质特殊吧,小时候点上去就是这个颜色。”王鸥把袖子上的轻纱捋回去,嗔怪地看向李牧,问道:“夫君问得这般详细,是信不过奴家么?” “哪有的事情,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再说这种事情也做不了假,我只是觉得奇怪,随口一问,你不要放在心上了。”李牧赶忙解释,打了个哈欠,道:“不早了,明天还有事要做,早些睡了吧。” “嗯、”王鸥起身去吹灭了蜡烛,房间一片灰暗,王鸥再度躺下,挨在李牧的身边,李牧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拥这她,不一会儿便发出了细细的喊声。 但王鸥却没睡,眼睛睁得老大。 她的心,到现在还在砰砰地跳。 在李牧遛‘狗’回来之前,便有侍女来禀报,李牧竟然带着胖达走到了‘龙穴’的所在,哪里是整个宅子最偏僻的角落,他怎么会走到那里去? 还有刚刚,李牧又为何问起了‘龙鳞’?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但这个念头,随即又被王鸥否定了。蛇灵一向隐秘,不为外界所知,她又非常小心谨慎,李牧应该不会知道什么。 也许只是碰巧了吧,王鸥这样安慰自己。 回头看了眼李牧,见他已经睡熟了,便也放下提着的心,慢慢地睡着了。 李牧是睡着了,但这只是表象。他其实是进入了系统,正盯着系统新冒出来的一个功能发呆。 宠物系统? 李牧有点发懵,不是副职系统么?怎么游戏系统的部分内容也出现了?宠物系统,可是正儿八经的游戏系统内容啊。 在《大唐群侠传》的内测即将结束的时候,开放了新的资料片,从原本的内测最高四十五级,升级到了六十级封顶,并且在新的资料片中添加了重磅内容,就是这个‘宠物系统’。 宠物的功能多种多样,当然,价格也不一样。宠物可以做信使,例如鸽子,可以替主人跨越主城传信。宠物也可以帮助打怪升级,例如黑熊,脆皮职业养一只,可以共享一部分属性,还能当坦克使用,免得自己被怪物群殴,或者辅助攻击,让打怪的效率更高。宠物还有非战斗功能的,例如在游戏商城里头买一个精灵宠物,孵化出来是带翅膀的人形小精灵,又萌又可爱,能够代替你蹲拍卖行,让你在打怪升级的同时,也不浪费一次低买高卖做地精的机会。 而获取宠物的途径也多种多样,例如,打怪掉落。打鸟掉蛋,打狼掉崽儿,设置的非常之合理。当然如果你觉得打怪麻烦,还有一种更加快捷的方式,商城直接购买,有元宝就可以。而且购买次数无限,但这种方式出宠完全看脸,有可能是普通,有可能是垃圾,还有可能出传说,有的人花掉十万元宝,也未见的能出一个普通boss的掉落级别,但也有一发入魂的,十个元宝就出紫色,有一个算法在里面,可谓是大坑。 熊猫作为国宝宠物,自然是稀有传说级。整个服务器也不见得能出一只,它的效果也十分惊人,可以大幅地共享属性给主人,还能提供一次战斗复活,在公会‘开荒’阶段,给主坦克带一只,效果可以说是谁用谁知道。 李牧一直以为自己的系统是副职系统,完全没有想到游戏系统也会出现。在丽春院准备出去看戏的时候,胖达一直往他跟前蹭,在他碰到胖达的脑袋时,脑海中响起了系统提示。 接着,两个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正是胖达的视角,‘共享’给他的。一个视角是胖达在院子里溜达,发现了一道绿光在眼前闪过,钻进了一个洞里。另一个画面就是夜里灯下,王鸥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 胖达如今的智商还很有限,它看到了,但不懂什么意思,只能共享给李牧,而且这个片段,也不是它能控制的,完全就是一种‘本能’而已,共享完了,它也忘了,又快乐地睡觉去了。 可是李牧如何能不想呢?今天王鸥的种种反常,让他心生疑窦,她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这又让李牧回想起了更多的事情,细想之下,王鸥确实有很多反常的话语,当时不觉奇怪,现在却越想越觉古怪。再想深一点,李牧更加不安,因为他忽然发现,王鸥的‘暴富之路’,本身就非常奇怪。她又不是穿越者,一个普通的大唐女子,娘家不管,夫家排挤,怎么就一下子做成那么大的买卖了? 这里头有什么猫腻么? 一点头绪也没有,又不能问,李牧难掩烦躁。 如今他的消息来源,都是胖达‘共享’的画面,为今之计,也就只能指望胖达了。李牧点开了宠物系统的界面,想从里头找一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从界面上可以获得的信息有限,最有用的,也就是胖达只有十级这个消息了。 “哟,还有天赋点的。” 李牧倍觉神奇,把胖达的天赋界面点开,如今胖达只有的‘等级’还太低,十级开始有天赋点,但也就只有一个。可选的天赋也仅有三个。 熊抱:快速接近目标,有一定几率造成禁锢。 皮糙肉厚:抗击打能力增加。 自然祝福:抗性增加。 “还真是跟熊不分家啊。”李牧琢磨了一下,把这个天赋点加再了自然祝福上面。胖达既然看到了毒蛇,那么增加一些抗性总是好的。 在李牧加了点的瞬间,系统提示出现:自然祝福+1,你的抗性提升。 属性共享。 李牧恍然,再看整个界面,再也找不到可以操作的地方了,只好退出来。 睁开眼睛,已经天光大亮了。李牧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王鸥,睡得正熟,再看看不远处的胖达,已经从蒲团上滚了下来,肚子朝上,竟然还在打呼噜。 儿啊,这个秘密就要靠你解开了。下回有共享给爹的信息的时候,一定给力点啊,万一出现什么男人之类的,千万让爹知道,老子倒是要看看,谁敢挖老子的墙角! …… 吃过了午饭,李牧从王鸥的宅子离开,来到了京东集。 京东集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聚满了长安城的‘江湖人士’。这些人平时都是‘王不见王’,虽然最多也就是管一两个坊的地盘,但各自的架子还都不小,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一次都没有。 这也就是逐鹿侯的面子大,没人敢违抗他的意思。没办法,如今在长安城,提起逐鹿侯,哪有不怕的呢?就算是有靠山的人,他们的靠山也怕李牧,谁也惹不起他。关键是,他还不怎么讲理。 江湖上的道理,他愿意听,也不一定听,何况从昨天二狗传出来的信息判断,他好像也没打算讲理。 大部分的人都早到了,都在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琢磨今天李牧召集他们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问二狗,二狗一问三不知。他也确实是不知道,李牧让他做事,什么时候跟他解释过原因。 白闹儿盛装出席,打扮得跟世家的老太爷似的,昨天听了二狗说的李牧的意思,乐得一夜没睡,一统长安地痞无赖的梦想就在眼前了,他如何能不激动呢?但他也有担忧,他怕李牧一统了之后,不把权柄交给他,若是那样,还不如不统了,心里也是十分没底。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喊:“侯爷来了!快让开道路!” 第576章 一统江湖 “见过侯爷!” “侯爷安康!” 江湖人不会说什么吉祥话,但那也是没逼到份儿上,此时面对未知的可能性,一个个满脸横肉的大佬,全都学会了吉祥话。 李牧从马上下来,白闹儿赶忙迎了上来,外人在场的时候,李牧对白闹儿一向都是恭敬有加的。在唐朝的社会环境,他也只能如此,这是一个崇尚孝道,仁义的时代,无论他有任何的理由,白闹儿终归是他的岳父,他若不敬,是会被非议的。 李牧请白闹儿坐下,示意众人都坐下,为了今日的‘盛会’,白闹儿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几十条板凳,倒是不用担心坐不下。 李牧没坐,而是站在白闹儿的身边,倒让白闹儿十分的不自在。 “今儿我召集诸位来,是有几件事通知诸位。” 众人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有些稍微聪明的人,注意到了李牧用词的,他说的是通知,而不是商量。在场的人,都至少是一坊的大佬,如何能不明白一词之差的用意?看来今天逐鹿侯摆下的是鸿门宴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谁商量。 “如今长安城的街坊,太乱了。”李牧失望地摆了下手,道:“乱的让人心寒呐。譬如说,前几日内务府锦衣卫辖下的城管大队,在清理占道经营的时候,竟出现了与之对抗的刁民!” 听到‘刁民’二字,不少人都变了脸色,这些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因为横空出世的‘城管大队’,搅乱了他们本来平静的‘看场子’生意,有些人心气不顺,就指使手下的人使绊子。但他们也都知道,大势不可违,所以都是象征性的反抗了几下,最后也都认怂了。 没想到,李牧竟然刚开始就提了出来。 “我这个人啊,求真儿,就随便调查了一下,调查的结果,让我很是失望啊。”李牧挥了下手,只听四周忽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知有多少人齐踏,才能发出如此大的声音。众人惊惧,起身四望,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京东集已经被禁军围了起来。 虽说都号称是‘一方大佬’,但说到底也就是泼皮混混,谁经历过这种阵势?再沉得住气的人,此时也失了魂魄了,有人惊惧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等可没得罪过侯爷!” “知道,我也没说你们得罪我了。”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道:“你们若是得罪了我,小命早就没了,这是让你们先长点记性,教教你们道理,别心存侥幸,不该做的事情,要是做了,早晚会找上门的。” 话音落下,禁军合围,逐渐水泄不通。从队列中走出几名禁卫,手里拿着画像,在众‘大佬’中查找了一番,把画像中的人找到,反剪着双手捆了起来。 有人要喊,被打了一拳,掉了几颗牙齿,又用麻布塞住了嘴巴。 都抓完了,一个校尉跑到李牧跟前,道:“侯爷,按照图画上的人,一共抓了十二个,还有一个不在。” “嗯。”李牧点点头,龇牙笑道:“很不错嘛,我传消息叫人过来,竟然还有敢不来的,看来背后的根基很硬。但我这个人吧,就是喜欢硬碰硬,校尉,派一队人过去,把没来的人都给老子抓来,就说是我说的,谁敢保,就是跟我李牧作对,有没有那个本事,自己掂量!” 校尉领命而去,几个被捆的‘大佬’都被按着跪在地上,房遗爱带着他的队员们,从禁军让开的道路进来,接替了捆人的禁军,押着这些人。 李牧看到了队列末尾的李承乾,还是那么黑,那么瘦,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已经不再惊慌了。 “诸位,不用慌,抓起来的都是犯事的人,你们没犯事儿,就不必担心。”他踱步来到被捆起来的人跟前,瞅了瞅他们,对房遗爱道:“房队正,长安城管理条令,他们所犯的罪行,应该是怎么个量刑法?” 房遗爱朗声道:“回侯爷的话,这些人撺掇市井之徒,违法对抗长安城规划,已经触犯了律法。按照管理条令,应当拘役半月,罚款二十贯!” “拘役啊、”李牧明知故问道:“拘役是什么意思,解释解释。” “拘役,拘,关押,役,徭役。拘役半月,就是徭役十五日,且要关押在牢里。” “哦,那么有没有什么替代的办法?你看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当街徭役,恐怕与他们的身份不符啊。” 房遗爱目不斜视,继续答道:“回禀侯爷,律令中有解决此问题的办法。拘役三月以下,视为轻犯。轻犯者,可以银钱代替拘役,标准为,每日核算十贯,以他们的罪行,只需没人缴纳一百五十贯,即可免除罪行。但若一年内再犯,则两罪并罚,拘役和罚款都要加倍。”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么?”李牧低头看向其中一人,道:“这位兄台,你以为如何呀?是打算拘役啊,还是打算交钱?” 此人已经吓得两股战战,但一百七十贯,对他来说,着实不算是小钱,他虽然有一坊之地做为地盘,每年进项不少,但他也需要打点上下,手底下还有一票泼皮无赖指望他吃饭,实际上落入口袋的没有多少,一百七十贯,着实肉疼。 “得罪了侯爷,咱们认罚,只是这一百七十贯也太多,侯爷,能不能少点——” “少点?” “欸,少点。” “啪!”一个大嘴巴子,扇得此人一个趔趄,吐出一口血来。众人皆惊惧,一个个都错开了视线,不敢言语。 “少点?给不起,你就别得罪我,得罪了我,还想讲价?老子是跟你做买卖呢?”李牧啐了一口,道:“我告诉你们,今天能收你们的钱,是本侯仁慈,也是念你们初犯,下一回再犯我手上,我就把你们扔到灞桥底下喂鱼,本侯言出必践,不信可以试试!” 无人敢说话,李牧哼了一声,又继续道:“这是头一件事,第二件事,是告诉诸位。从今日起,长安城的市井,再没有地盘一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管你背后的势力是谁,是龙你盘着,是虎你卧着,有屁你憋着,全都得听我的,各方面的利益,由我来调配。” 还是没人说话,乍听到这话,众人都以为李牧是疯了,但是细想,他确实有这个实力。这可是刚刚推动了新政,让五姓七望和朝廷百官都拿他没办法的人物啊,区区泼皮无赖,谁能阻挡他?哪怕是背后有人,又谁是他的对手呢? “从今往后,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要统一调度,利益么,也是统一划分,免得内耗。” “你们也都知道,我是工部出身。工部,盖房子的衙门。做事情,也跟盖房子一样,讲究的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稳不稳,房子怎么盖,就是一个学问了。” “大多数的房子,都是三开间,寓意为天、地、人三才。中间加两道梁,加上前梁、后梁合计是四根梁,每根梁的两端各有一根柱子。这样就是八根柱子,也代表了四面八方。三开间,四根梁,八根柱,构成了一座房子的基础,行话叫‘四梁八柱’。” “往后,长安城也是如此。东城西城,各分一半,两个梁,四个柱,一个梁,两根柱,总管事情。在四梁八柱之上,又有天地人三才,分管事情。三才之上,有一位龙头,所有人都要奉龙头为主,不可违抗。违背龙头者,共诛之。” “今天,跟诸位兄弟见见面,也是通知你们这个消息。三日之后,再次集会,推举四梁八柱。这三日,你们大可互相联络,为自己争取,也可以想办法,把我除掉,这样你们就还和从前一样,不用受我的管制。本侯给你们时间,但三日之后,若本侯还站在这里,那就是势在必行,再与我作对的,就是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你们!” 说罢,李牧一挥手,禁军让开了一条路:“话说完了,你们走吧。” 众坊大佬默默起身,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们已经被冲击得有些傻了,突遭变故,谁能受得了啊。吃了十几年的饭碗,一朝就砸了,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这让谁能接受的了! 众人杀了李牧的心都有,但无奈,实在是做不到。这种混杂了屈辱的无奈感,险些让他们精神崩溃,不少人走出京东集的时候,脚都软了。 房遗爱押着被捆起来的人去收钱了,李牧也嘱咐他们,今日没来的人,暴揍一顿,罚双倍的罚金,毁了他们的势力也就罢了,没必要赶尽杀绝,他们若有脑子,带着积攒的钱,还能做一个富家翁,但若他们没有脑子,还想着顽抗,那就丢河里喂鱼,没什么好说的。 众人散尽,白闹儿把李牧迎进杂货铺喝茶,二狗也陪在跟前。白闹儿心里头痒痒,实在是忍不住,看着李牧把茶盏放下,搓手问道:“好姑爷,你刚刚说龙头——不知道,你有什么安排没有?” 李牧看他一眼,故意道:“我都说了,当然是有啊。” “那我——” “丈人,你照照镜子,觉着自己像龙头么?” “呃、”白闹儿被噎了个结实,喃喃道:“不像、不像……” “怎么就不像了!”李牧忽然笑道:“丈人,你该有点自信啊。你是我李牧的丈人,人虽然不咋地,但胜在生了个好女儿,你像不像龙头没关系,我让你当就是了,但你得记住一个事儿,龙头可以是龙头,但你不能不懂装懂,指手画脚,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让你做龙头也无所谓。” “能能能!”白闹儿没想到会有如此的反转,乐得后槽牙都出来了:“姑爷,我肯定不会乱说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替你当个摆设就行,啥说的都没有。” “行,那就这么定了。白龙头,先恭喜你了。” “诶诶诶,谢谢姑爷。” 李牧起身,白闹儿一直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兀自还不肯回屋,一直看着李牧出了坊门,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 由于李牧调动了禁军,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世民的耳朵里。听高公公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李世民蹙起眉头,道:“李牧这又是要干什么,他不是要休假么,怎么又惹出事端了,这小子是真不能消停啊。” 高公公注意到李世民的脸色,虽不解,却也没有动气,小心翼翼道:“陛下,老奴倒是觉得,逐鹿侯此番倒是有心了。” 李世民瞧向他,道:“又替那小子说话?” “老奴哪敢,实话实说而已。”高公公见李世民没生气,胆子也大了些,继续道:“陛下您忘了,上次看到太子被几个刁民难为的事情了?老奴后来打听得知,那对刁民夫妇,背后是有人指使的。” “指使?” “是的。”高公公解释道:“原来这市井间啊,也有不成文的规矩。比方说一条街道,谁在哪儿可以摆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专门有无赖泼皮管这些,若是交了保护费,则可安稳做生意,若是不交,他们就要来捣乱,让你的生意做不成,交的钱多,地段就好,交的钱少,地段就不好。” “城管大队肃清道路,影响了不少人的进项,所以他们就撺掇一些刁民与之为难。太子正是受了这个气,刚刚听说逐鹿侯今天做的事情,老奴便想,或许逐鹿侯此举,是在为太子出气呢。” “呵呵、”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朕却觉得,你想得简单了。” 高公公奇怪道:“难道还有深意不成么?” “李牧做事情,哪次不是一举数得,若是给太子出气,他把人打一顿也是出气,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李世民笃定道:“朕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但可以肯定,他绝对是有目的的,暂且不用去管它,三日之后,就知分晓。” 第577章 狗急跳墙 差不多李牧回到山谷的时候,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大佬们,也都各自找到了各自的靠山,一同商议今天发生的事件。 作为隋唐两代都城的今长安城,形势错综复杂。明面上看,市井之间是一些地痞无赖在掌控,但实际上,没有背景的地痞无赖,根本就坐不上那个位置,每一个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或是皇亲国戚,或是勋贵将军,或是门阀世家,各自有各自的势力范围,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只是对于这个城中的大部分百姓来说,这种藏在暗处的博弈,感受不到罢了。 宿国公府,演武场。 程咬金每天黄昏时分,只要无事,都会练上一练,用他的话说,出身汗睡得香。一个独眼龙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站在演武场旁边,看着程咬金抡石锁,二人低眉顺目,大气都不敢出。 此二人,在长安城中,绝对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独眼龙名叫‘独眼王五’,而书生叫孙布衣,但江湖上都称他做‘孙不义’,因为这个人做事,极没有道义可言,他说的话就像是放屁一样,转眼就变。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在江湖上是混不了的,但他依然顺风顺水,究其原因,自然跟程咬金脱不开关系。 砰! 石锁落地,溅起尘土。 孙布衣从下人手里接过茶盏,颠颠送上去,满脸堆笑道:“公爷,喝口茶吧。” 王五也来到跟前,但他没有说话,这个家伙长得满脸横肉,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程咬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瞧了二人一眼,道:“来找我干什么?又出什么事了?” 孙布衣看了王五一眼,王五没吭声,孙布衣只好继续说道:“公爷,今天逐鹿侯把咱们都召集了过去,没有缘由,也不讲道理,先是捆了人,随后又抓人,说咱们背地里给他使绊子,让那个什么城管大队的不好做事,然后更是直接宣布,他要接手一百零八坊,推举什么龙头,让咱们都做他的手下——” 程咬金来到场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二人也跟了过来:“公爷,您说哪有这样的道理,逐鹿侯也太跋扈了一点,他这是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啊……” “嗯?”程咬金忽然看向孙布衣,孙布衣瞧见程咬金这个眼神,咽了口吐沫,小声道:“公爷,小的、小的说错话了?” “哼!”程咬金冷笑一声,道:“孙布衣,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评论李牧是否跋扈?” “这……”孙布衣被噎了个结实,心道怎么有点不对劲,公爷的语气怎么如此阴阳怪气的,不是说他当殿与李牧翻脸了么?按说不应该是这样的情况啊。 “你叔父曾是我的亲卫,战场上拼死护过我,对你百般的照拂,把你惯得没有了分寸。人,贵有自知之明。惹得起的,你怎么着都行,惹不起的,说一句都是罪过。” 孙布衣见程咬金生气了,大气不敢喘,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如今的逐鹿侯李牧,也是你这等人可议论的人物?”程咬金把手里的茶盏放下,道:“这么跟你们说吧,他如今的势力,已远超老夫,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或许长孙无忌都不可比拟。你竟动了挑拨老夫与他的心思,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死?” 孙布衣后背已经浸透了,一声也不敢出。 他和王五依附于程咬金才能存活,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程咬金。说是程咬金的死士,也不为过。如果程咬金想要他的命,他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夫能混到今天,靠的是什么?能打?确实我挺能打,但比我能打的多了去了,罗士信比我能打多了,今日人何在?早死了多少年了!人脉广?王珪,太原王氏,天下门阀之首,论人脉,谁能及他?如今怎么样,被李牧几次三番整的多惨?心眼多?长孙无忌,心眼够多吧?还是国舅爷,又能如何?他有我豪富么?” 程咬金站起身来:“论勇,我不及罗士信,论人脉,我不及王珪,论心眼,我不如长孙无忌。但老夫一介武夫,能混到今日,也有我自己的独到之处。三个字,识时务!俺老程长了一双好招子,看得准!看人看得准,看势也看得准。十几年前,我看出天下大势在李唐,五年前,我看出未来大势在陛下,而今时今日,李牧大势已成。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未来的十几二十年,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跟他都斗不赢!” 一直没吭声的王五终于忍不住出声:“将军,是否对逐鹿侯过誉了,他毕竟还不满二十。” “过誉了?”程咬金笑了一下,道:“王五,这么多年,你还是没长点脑子,打打杀杀的事情你还成,论眼界,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李牧此子,哪里是过誉了,老夫认识他越久,越感觉他的神奇,也许袁天罡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有宿慧的神仙——” “总而言之,不要与他作对,他要做的事情,咱们跟着就是了。” 跪在地上的孙布衣抬头看向程咬金,涩声道:“公爷,现在是他想砸了咱们饭碗。公爷,小人们不才,每年也能有数万贯的孝敬,可若按他所说,以后全都一起调派了,小人们就做不了主了,孝敬怕是也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数万贯?”程咬金哈哈笑道:“你们呐,真真是眼界太窄了。你当李牧会在乎你们这几万贯?这点小钱他若能看得上,他就不是李牧了。老夫料定,进项只会多,不会少。万一真的少了,老夫也认了。他帮我建了马场,组织了马赛,每年二三十万贯的进项,还差这点小钱么?送给他又如何?” 说罢,程咬金似是下了什么决断一般,道:“你们听好了,今日走出这个门,你们与宿国公府就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李牧如何安置你们,都不用告诉我,往后也不需要你们的孝敬,这几个坊的地盘,老夫送给李牧了。” “公爷……” 孙布衣还要再说什么,程咬金一挥手:“缘尽于此,不必多言,走吧!” 二人见程咬金如此决绝,都不敢再说话了。王五也跪下,二人给程咬金叩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了。他们心里清楚,这宿国公福的大门,他们是再也进不来了。而且,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宿国公府也不会再管了。 出得大门,孙布衣很是感慨,他看向王五,见王五也是有些茫然,仅有的一只眼睛,神情也是非常暗淡。 王五与孙布衣不同,他曾是程咬金的亲卫,在一次打仗的时候,失去了一只眼睛,不能再从军了。程咬金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对待亲卫,更是爱护,便给他琢磨了一个出路。凭着程咬金的势力,和王五的狠辣,他很快便在长安城占据了一块地盘。占据之后,他也听从程咬金的吩咐,不主动惹事,就这样一直安稳了多年。 相对于孙布衣,王五的心思更加单纯。他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视为是程咬金的赐予。程咬金说缘尽于此,等于是不要他了,这让心思耿直的王五有些难以接受,但习惯于听命的他,又不能违抗程咬金的意思,所以才彷徨无措,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开。 孙布衣与王五的地盘挨着,俩人也认识多年了。虽然性格不合,但总归都是程咬金的手下,关系还是相较一般人近的。此时俩人都没有着落,他便想跟王五商量一下怎么办。 正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全身披挂的校尉从马上下来,看都没看二人一眼,径直进了府中。程咬金领着屯卫,肩负着守卫长安城的责任,而且看这个校尉的装束,不难猜出他应该是城门守卫,王五曾是程咬金身边的人,看到这一幕,心知出事了,更加挪不动脚了,赶紧把孙布衣拉到一边,道:“在这儿等着,不要阻碍了军务。” “出了什么事了?” “此时黄昏人定,正应该是关城门的时候,而守卫城门的校尉却面色匆匆而来,肯定是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孙布衣忽然瞪大了眼睛,道:“难道说,真有人狗急跳墙么?” “没准。”王五的话音刚落,就见程咬金随校尉一起出来,看到他们俩,程咬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赶紧回去,记住老夫的话。” 不等二人回应,程咬金已经上马离去。 孙布衣此时也明白了,吓得脸色发白,但又一个念头充斥脑海,他看向王五,道:“若是李牧真的死了,那也是一件好事呀。” “呵、”王五嗤笑了一声,道:“将军说过,逐鹿侯何等人物,能死在你我这样的人手里?赶紧回去吧,别瞎打听,给将军惹祸。” 说罢,转身便走,孙布衣撇撇嘴,心中暗道,往后大伙都说孤魂野鬼了,还能惹什么祸呀,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看向南边,日头还没落,满是火烧云,暗自祈祷,最好李牧是死了,他死了,啥事儿都没了。 …… 程咬金带一营屯卫赶到山谷的时候,骚乱已经结束了。这些狗急跳墙之人,甚至都没进去山谷,在距离谷口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就都被射成了筛子。一个年轻的将军,正在查验尸体,若还有没断气的,他就顺手补上一剑,做一做善事,免得这些眼看都活不成的人再受苦。 程咬金从马上下来,离着老远便喊:“那个小将,你是何人?谁让你来到这儿来的?” 小将听到程咬金的声音,把剑收回剑鞘,来到跟前见礼:“程大将军,末将苏烈,原属李靖大将军麾下,今日奉命守卫山谷。方才刚与侯爷见过,正安营扎寨之时,见有二十余人手持利刃摸进来,便顺手解决了。请示过侯爷之后,才通知大将军,请大将军把尸体拉走。” “苏烈、”程咬金蹙眉回忆了一番,终于在记忆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关于苏烈的印象。 “你莫不是那个救了李牧小子,又趁大雾突袭突厥大营的那个游骑将军苏定方?” 苏烈不卑不亢,道:“正是末将,末将本名苏烈,字定方。突厥一战归来,承蒙陛下恩典,晋为中郎将,原本在东宫戍守,今日才调过来,负责保护山谷及逐鹿侯的安全。” 程咬金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道:“箭术不错。” “与突厥人作战,若是箭术不好,恐怕都活不到肉搏,这种战法,是从突厥骑兵处学来的。李靖大将军常教导我们,要学习敌人的长处,这样才能击败他们。” 程咬金微微颔首,他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对李靖的崇拜。或许在他的心里,除了李靖之外的所有大将军,加在一起都不如李靖一人。不过这种感情,程咬金也能够理解。李靖的功绩,在如今的大唐,也确实无出其右者。 “李牧现在何处?他有没有受到惊吓?” 苏定方抬手指了一下天上,道:“侯爷在那儿,受没受惊吓,末将不知。” 程咬金顺着苏定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小房子’,里头亮着烛光,依稀可见几个人影在里头。程咬金这个气呀,自己收到消息,火急火燎地来救命,人家倒好,跑天上去了,好嘛,这倒是不用担心小命了,谁也够不着啊! “李牧,你小子下来!你怎么上去的!” 李牧把‘热气球2.0’的窗户打开,见是程咬金,把手放在嘴边喊道:“下不去呀,得燃料烧完了才能下去!程伯父,谢谢你啊,我好得很!” 程咬金又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市井之辈的饭碗,你也要抢?恁地失了身份,别忘了,你是个军侯!” “军侯也要吃饭呐!我现在都多难了,都要揭不开锅了!再说了,我这边修葺巷道,那边这些混账就捣乱,我岂不是白干活了?此事没得商量,谁的面子也给不了!” “老夫可没找你要人情!”程咬金又喊了一嗓子,道:“既然没事,那我就回去了,有什么好事儿,可别忘了俺老程!” “妥,放心,差不了事儿!!” 第578章 三日之后 山谷的一举一动,都被各方势力关注着,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头一天发生了一次狗急跳墙的事情之外,之后的两天竟平安无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这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第一天去刺杀李牧的人,是某一些人派出的死士,目的是做试探,但这些人已经死了,什么都无从查证了。 三日须臾而过,京东集。 在约定时间之前,各方的大佬就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人数少了不少。这三日中,暗流一直在涌动,有人奔走联络,为了一个‘大梁’之位,有人见大势已去,携款潜逃。还有一些人,像是莫名其妙蒸发在这个世上了,没有了一丝痕迹,也有人声称,在走过灞桥的时候,发现了漂浮在河面上的尸体。 各种各样的消息,不绝于耳,成为了坊间的谈资,但是,没有人敢公开谈论,谁都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 李世民也一直在关注着事情的进展,今日事情有所了断,李世民也好信儿,带着高公公出现在了现场。但他没有往里挤,而是做了一个围观群众,和百姓们混杂在一起。维持秩序的人,正是城管大队,李世民远远望见了黑炭头一样的李承乾,他跟另一个城管大队的队员一起,拉着一个黄绸的布条,隔开老百姓。李世民不懂这是什么,高公公也不知道,找人问了,才知道是叫‘警戒线’,意思就是不能越过这条线,否则就是违法。 等啊等啊,终于,在约定的时辰马上就到了的时候,一声奇怪的叫声响起,众人只觉得地面仿佛都震颤了似的,众人寻声望去,看到了四头怪兽,这些怪兽高达丈二,长着一根长长的鼻子,正是它的在叫唤。长安城混杂着各地的行商,百姓数辈住在这里,也曾见过前隋时候,有国家进献过大象,所以并没有多么惊奇,有不知道的,旁边的人也都告诉了。 大象的背上,有一个巨大的座椅,李牧斜靠在上头。在他后边,排在第一位的,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长安城中也是无人不晓,荒唐王爷李孝恭,这位王爷的荒唐事,一天一宿都说不完,也不知是为何,竟与逐鹿侯搅和在了一起。 在李孝恭之后,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李世民一眼就认出来,是王鸥。 最后一个,看起来有些陌生。但对于商人来说,此人并不陌生。他姓李名应,出身赵郡李氏,是赵郡李氏在长安的负责人,买了李牧的专利生产四轮马车的就是他。 众人让开道路,让四头大象经过。四头大象很明显是受过训练,看到这么多人也并不慌乱,进了场中,转过身,合并一排,面对着众人。 李牧轻咳一声,中间让出一个空档,白闹儿颤颤巍巍过来,穿着他的七品官服,显得有点不伦不类,李牧请他上了高台,这样就与在大象背上的他们差不多高了,二狗扶着他坐下,才显得镇定了一点。 见他坐下了,李牧才开口道:“诸位,也不废话了,这三天,该使的本事也使了,本侯还在这里,说明你们还是不行啊。既然没有本事干掉我,那就江湖规矩,胜者为王,我来话事。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往后长安一百零八坊的新龙头。”李牧向白闹儿示意了一下,白闹儿赶紧站起来四方作揖,李牧瞪他一眼,他赶紧又停下,故作威严状,可是他长得尖嘴猴腮,再装也装不出来威严的样子,众人想笑又不敢,憋得噗嗤噗嗤的。 李牧扫视众人,道:“都给老子尊重点,这是我的老丈人,不尊重他,就是打本侯的脸。本侯的脸,是随便谁都能打的么?除了圣明无比亲爱的陛下、呃,还有皇后,还有太上皇,除了他们三位,谁敢打本侯的脸?嗯?!!” 高公公凑到李世民耳畔,道:“陛下,逐鹿侯这是瞧见您了。” 李世民哼道:“坐在大象上,看不见才怪了,不用理他。” 李牧小小地拍了一个马屁,继续道:“龙头,便是我的丈人,白春。他在京东集经营一家杂货铺,这杂货铺里头,偶尔也会有一些我做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卖,喜欢的可以过来捡漏,价格随缘。往后呢,京东集还会开一间‘黑市’,所谓黑市,说白了就是为了方便诸位,大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想要出手,但又不好明着卖,黑市可以帮你的忙。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的佣金,其他的都不用操心,黑市不会问东西的来路,你也不要问东西的去路,议定价格,买卖就成,可听懂了?” 众人应声。 高公公又凑到李世民耳边,小声道:“陛下,逐鹿侯这大庭广众的,这……” “这事儿李牧跟我提过,有些东西确实是不好交易,但也禁止不住,规范下来也是好的。” 李世民都这么说了,高公公还能说什么。他哪里知道,李牧为了这事儿,向李世民许诺了一幅王羲之的字,说不管多少钱,也要在黑市帮他买一幅,才换来李世民点头的。 “接下来,给大家介绍,天、地、人,三才。” 李牧示意了一下李孝恭,道:“这位,我不说,诸位也应该认得。河间郡王,德高望重,人脉如海,手眼通天。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跟官面打交道,自有河间郡王帮忙担待,大伙儿可放心了?再不会有差役索要钱财的事情了,有河间郡王稳坐‘天’位,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李孝恭哼了一声,似乎不屑发表意见。他能跟李牧趟这次的浑水,是因为李牧答应他,早晚想办法让他重回行伍,再度领兵。李孝恭雄心未死,虽然心知可能性不大,但李牧现在毕竟是李世民面前的第一红人,他若做不到,也没别人能做到了,还是选择相信了他。更何况,李牧还许诺给他,一年不用做什么,也能得到五万贯的红利,五万贯也不是小钱,不要白不要。 第579章 大局已定 “这边这位、”李牧示意了一下王鸥,道:“诸位或许不认得,没关系,牡丹夫人之名可曾听过?黄河水患,牡丹夫人捐助朝廷,出手便是十万贯,足可见其经营之道。一点也不夸张的说,和牡丹夫人相比,我李牧太过于的不值一提了。牡丹夫人深谙经营之道,买卖遍布天南海北。本无暇牵扯这些事情,但看在我的面上,坐了着‘地’才之位,大伙以后若想做买卖,牡丹夫人都会照拂一二。” “最后这一位,出身赵郡李氏,李应,李掌柜。李掌柜的名声,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应该都知道。赵郡李氏掌握着大唐最大的车马行,真正的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长安城中,赵郡李氏的车马行也马上会有大动作,大家拭目以待。往后,李掌柜会负责与诸位大梁沟通,大家可得与他搞好关系才行啊。” 听到这儿,众人才明白,天地人三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所谓天,就是与官面儿打交道。河间郡王身份高贵,面子也大,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而地,则是土生金。牡丹夫人身家巨万,由她执掌,也让人放心。 唯有这个人,管人事的李应,稍显逊色。但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很可能与李牧说的大动作有关了。只是这个大动作是什么,众人却无处知晓,猜也猜不着。 “本侯说完了,大伙没有异议吧?”李牧问了一句,没人出声,他笑了笑,道:“我就喜欢这种和谐的氛围,让人心情舒畅的很,好,那么就进行下一步,来,把投票箱拿来。” 二狗叫人搬来了朱红色的投票箱,然后发给每人一块巴掌见方的纸和一支笔。 “把你们心目中的梁柱人选写在上头,扔进箱子里,完事儿咱们立即开箱唱票,谁票多,谁就做大梁!票少,你就活该认命。本侯这么安排,公正否?” 众人都是一惊,他们想过无数情况,哪怕是互相推举,最后很可能也是李牧直接任命大梁,他们也都认了。但是李牧忽然改了套路,让他们自己选,到让他们措手不及了,这幸福感也太突然了一些。 但也因为突然,让他们没有时间多想。在二狗等人的催促下,都非常快的写下了人选。 不到半个时辰,票都收集好了。李牧也兑现了自己的话,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唱票。展开了一匹绸缎,出现一个名字,就写在绸缎上面。最开始,每个名字下面都只有几票,但随着唱票的进行,逐渐拉开了差距。 第一个脱颖而出的,正是王五,李牧不由看了王五一眼,他知道王五与程咬金的关系,也知道当日程府发生的事情。程咬金嘴上说是缘分已尽,但这三天看起来也是没闲着,否则凭王五不善言辞的交际,是绝不可能有这么多票数的。 接着第二位,便是二狗。这不出李牧的意料,因为这是他一手安排的。 唱票很快,两刻钟后,结果便有了。 除了王五和二狗之外,另外两个大梁,一个是出身勋贵势力杨逢,一个是门阀势力的郑通。这两个人也没有出乎李牧的意料。 四人再下,是八柱,基本上也是按照实力的高低划分,各种势力混杂都有。倒是有一个,让李牧颇感意外,此人还算是他的一个熟人,当初李知恩和李重义,就是从他手里买的,口牙行的人贩子胡三儿。 其余的人,他倒是没什么兴趣,以这些人的地位,也很难接触到他。 “好了,人都选出来了,大局已定,往后怎么做事,我会慢慢吩咐下去,希望诸位谨守本分,否则来日若有翻脸的时候,莫怪本侯心狠手辣了。” 李牧说完,从大象背上爬了下来,道:“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愉快的,大家该忘就忘了吧,不忘也是你们自己难受,诸位看热闹的好朋友,也不忙走,今日京东集摆流水席,大家吃好喝好,放心,不会收取一文钱,本侯有日子没撒钱了,今儿就请诸位吃个饭吧。” 围观的百姓们听到这话,谁还管什么其他,都欢呼了起来。李牧笑着摆了摆手,忽然看见盯过来的李世民,赶紧把笑容收了回去,颠颠地迎了过去。 李孝恭等人也都从大象背上下来,但却没有跟着李牧过来,那样就太显眼了。白闹儿早已经在杂货铺的后院备下了更隆重的席面,专门款待他们。 “陛下,您怎么这么有空?来看热闹?皇后没来么?” “没来!”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朕不来看看,如何能放心啊?李牧,你小子胆子够大的,光天化日,堂而皇之的搞这些事情,是当朕的长安县,万年县是摆设不成?还是你现在已经目中无人到枉顾法度的地步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李牧赶紧解释,道:“陛下,臣这么做,是为了内务府的生意考虑,臣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长安城变得更好,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来长安城做生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些事情,官府管得了,但市井之间的规矩,却不是官府管得了的了。所以臣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定一下规矩。” 李牧向白闹儿那边看了一眼,道:“您也能看出来,臣这个岳父,其实是不管事儿的摆设,因为这个位置让谁坐都不好,臣又不能自己来坐,所以就让他顶个位置。为此,臣的娘子还生了臣的气呢。陛下放心,这一股势力,永远不会脱离内务府的掌控,一旦有失控的风险,臣就会当机立断的解散它,不会留下任何的隐患。” 李世民瞧了李牧一眼,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吧,朕会看着的。” 正要谈一些别的,忽然一个人磨磨蹭蹭地靠了过来,李牧最先发现,是李承乾,他似乎想过来给李世民请安,但又犹豫要不要过来,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房遗爱那边,显得有些鬼祟。 李牧知道他的心思,便出声道:“那边过来一个,我吩咐点事儿。” 房遗爱听了,见李承乾离得最近,赶紧道:“李鱼,快去!” 第580章 滚远! 李承乾小跑着来到李世民跟前,肌肉反射似的站定,敬礼。敬礼这个动作,李世民没有见过,不由有些茫然。李牧赶忙解释道:“因为城管队员要无时无刻地关注街上发生的情况,所以鞠躬施礼就不太适合他们,如果对面有人袭击过来,鞠躬会让他们不能第一时间发现威胁,所以在训练的时候,就稍加了变动,绝无丝毫不敬之意。” 李世民恍然,微微颔首,看向自己愈发黝黑的孩子,沉吟了半天,道:“还习惯么?” 李承乾点了点头,道:“多谢父……亲挂怀,孩儿习惯的很。” 李世民没有介意这个称呼,反而油然升起一股亲切感:“偶尔也回宫一趟,你母亲想念你。” “孩儿知道了。” 李世民还想嘱咐几句,但话到嘴边,忽然发现也没什么好说。眼前这个李承乾,与一个月前的李承乾,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他再也不是那个贪玩,不定性的少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明确的目标和思想。这种转变,就像新兵经历了一场血战之后,见了生死的转变一样。 李世民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道:“好好努力,去吧。” 李承乾重重点头,又敬了个礼,转身跑回了城管大队的队列中。房遗爱一直偷瞄这边,看到李世民竟然拍了李承乾的肩膀,羡慕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待李承乾到了跟前,忍不住艳羡地说道:“李鱼,你可真是好命,竟能遇到陛下,得了陛下的赏识,陛下跟你说什么了?可有夸奖你?” 李承乾嚅嗫了一下,心道不说点什么,也蒙混不过去,便道:“陛下说,让我好好努力。” “哈!”房遗爱笑了,道:“我就说么,陛下不至于夸奖你。李鱼,你知道陛下为啥说让你好好努力么?那是看出来你与我等之间的差距了,你这样的小子啊,就适合回家做公子哥,咱们城管大队可不是那么容易待的地方!你应该知道吧,你一直是排在尾巴的,算了,不说你了,就像陛下吩咐的,你努力就是了。” “嗯!” “好!态度还行。”房遗爱指了一个方位,道:“去那边站吧,咱们要维持治安到宴席结束,等会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一起,不会落下你的。” 李承乾领命而去,却不知道,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李世民的眼中。李世民瞧着一个小子对自己的儿子指指点点,指手画脚,心里好大不舒服,仔细一瞧,这人他还见过,上次李承乾受委屈的时候,不就是这个小子呵斥他么? 李世民实在忍不住,问道:“这谁家的小子,长得膀大腰圆的,怎么处处针对承乾?” 这种时候,李牧可没有半点义气,立刻就出卖了房玄龄,道:“陛下,这位正是房相的次子房遗爱,他勇力过人,在众纨绔、呃、那个众公子之中,也颇有威望,所以让他做了队正。” “哼!没想到房爱卿那么斯文的人,能生出这么粗鲁的孩子来。看来也是随了母亲,让人生厌!” 李牧和高公公都知道李世民那段‘赐醋’的佳话,想笑又不敢,都努力地憋着。 “朕饿了,蹭你顿饭。” “陛下请,在后院特意准备了一桌——” “不,朕要与民同乐,随便找一桌就行。”说罢,李世民迈步走进京东集,满街的流水席,李世民真的就随便坐了。屁股还没坐稳,就听一个泼辣的声音响起:“诶诶诶,我说你谁呀?怎么如此自来熟,没看见有记号啊?这是我们孩儿他爸的座位,有人的!” 李世民四下瞅了瞅,奇怪道:“没什么记号啊,逐鹿侯请吃饭,谁都能坐,我怎么不能坐?” “还说没记号?”泼妇不依不饶,一把推开李世民,捡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子儿,就在凳子上划了一道:“这不是记号么?” 李世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刚画的也算?” “哎哟喂,这是跟咱们娘们掰扯起来啦?”泼妇上下扫了李世民一眼,今天李世民穿着很普通,为了不惹人注目,他连绸缎的衣服都没穿,只是普通的麻布,这样的装束,在长安城中,也就是普通市井富户的水平,泼妇的家境虽不如,却也差不多少,也不怕他:“看你挺大个男人,干什么不吃口饭?竟为了口吃,跟咱们娘们干仗,可能把你能耐的,得嘞,咱让着你行吧?咱走,咱小女子可惹不起哟。” 李世民气得三魂都要往外冒了,咬牙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分明就是——” “吵闹什么?”李牧见事不好,赶紧凑过来,泼妇一见着他,瞬间像是换了副面孔一样,满脸堆笑:“侯爷,挡着您的路了吧?咱们这就走了。” “请客吃饭还扰耳朵,真是惹得本侯心烦,滚远!” 妇人丝毫不敢反驳,灰溜溜地走了。见妇人走远,李牧瞬间也变成了妇人刚才的架势,满脸堆笑轻抚李世民后背:“陛下别跟这些市井之徒一般见识,粗野之人,都这样。” “朕真是恨不得——”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扶着桌子坐下了,咬牙道:“朕现在真是明白,史书上为何那么多昏君了。要是每天流连市井,朕也得变成昏君,李牧你说,气不气人,你就说气不气人吧!” “这就是市井啊,陛下。”李牧赶忙倒了杯酒伺候着,李世民仰头喝掉,兀自气愤不已。 李牧赶紧再续一杯,道:“陛下,这就是臣支持太子在市井之间磨练的原因啊,太子若是早早经历了这些,以后他登基,便不会像陛下这样——” 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话:“你是在说朕昏聩么?你是在讥讽朕与妇人一般见识么?” 李牧无奈苦笑:“您看您,咋又冲我来了,臣可没得罪您呀。” “朕看你就不顺眼,要不是为了你的事,朕现在会在立政殿跟皇后一起用膳,犯得着惹这顿气么?滚远,朕不想看到你!” 第581章 恰当 “别人那儿受了气就拿我抓邪气,一点皇帝样儿都没有,就这还明君呢,呿。” 李牧嘴里嘟哝着,踱步进了自家的凤求凰,今天京东集聚集了满长安城的泼皮无赖,哪个女眷敢来买胭脂,因此往日都火热的凤求凰,今儿像是闭店歇业了似的,门口麻雀都没有一只。 倒也不算坏事儿,小竹小兰她们终于能喘口气,歇一歇了。不过毕竟是买卖,也不能完全歇着,小竹正带着人在清点货物呢,见李牧来了,也只是招呼了一声,李牧平时在家里也不摆谱,小竹等人又都是最开始就跟着他的下人,没有那么大的规矩。 如今这凤求凰里头,白巧巧和李知恩不来的时候,就是原来侯府的四大丫鬟主事,本来是不分高低的,但小竹毕竟更聪明些,大部分的事情,还是小竹来拿主意。倒也没什么分别,四个大丫鬟本来相处得也好。 “夫人今儿跟我一起进的城,没来店里么?” “来了的,又走了,去探望老夫人去了。” “哦。”李牧应了声,也不再细问。白巧巧经常会去跟孙氏见面,说来也是不孝,她这个儿媳妇,倒比他这个儿子还去得多。李牧也不是不去看望孙氏,只是每次去,心里都十分别扭。一别扭自己不是原来的李牧,二也是因为孙氏改嫁了唐俭,他去唐家,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虽然唐家的人,一个敢给他脸色看的都没有。 母凭子贵这句话,古今皆准的。李牧如今的声势,地位,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唐俭,唐俭又十分疼爱孙氏,府里上下,自然是没有敢得罪她的了。但是,有些事情,是权势所不能及的。孙氏的出身,见识,眼界等等,全都是不入流。与身份平等的夫人们,根本就聊不到一块去。人家聊什么诗词歌赋,她一点也不懂。反倒是跟府里的一些老妈子,聊得十分投缘。 这样就让人看不起,虽不敢表明了,但言谈之间,多少也能透露出意思来。孙氏也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久而久之,如非必要,就不与这些夫人们来往了,整日憋在府中,其实也寂寞的很。 白巧巧多去几趟,婆媳俩能聊聊以前在马邑生活的事儿,也算是尽孝心了。这些事儿,李牧都跟着聊不了,他最近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的李牧在他脑海中残存的记忆愈发的模糊,有时候白巧巧提起小时候的什么事儿,他都对不上号了,好在白巧巧从未怀疑过他,不然都很可能出问题。 李知恩还是很少能插上话,但她聪明的很,跟孙氏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哄着捧着,逗老太太高兴。而白巧巧则用不着这些,她的肚子如今就是法宝,婆媳的地位因为这个肚子瞬间反转了,现在是孙氏哄着她了。 李牧暗戳戳地想过,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白巧巧最近去孙氏那儿的次数越发的多了。 “本侯的躺椅,还在屋里么?” “在的,您那屋没动,夫人和二夫人过来的时候,偶尔会打个盹儿,都跟原来一样呢。” “我去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我。” 李牧说了一声,推门进了屋,果然跟小竹说得一样,屋里的摆设丝毫没有动过。李牧拿了一块毯子,倒在了躺椅之上,把自己盖好了,轻轻闭上了眼睛。 忽听得门口吱呀一声,李牧还没睡熟,听到声音,便把眼睛睁开了,瞧见是王鸥,赶忙把毯子拉开一角,示意她过来。 王鸥走了过来,依偎在李牧旁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这躺椅本就是加宽了的,一个人还有空,俩人虽然有点挤,但也不是躺不开,李牧侧身一点,刚刚好合适。 “喝了酒了?”李牧闻到了一点酒气,皱眉说道。 王鸥点点头,道:“河间郡王敬酒,不得不喝了一杯、”她伸出一根手指,可爱地笑:“就一杯而已。” “没想到你的酒量这样浅。”李牧看着王鸥红红的脸蛋儿,忍不住促狭道。 “妾身平时都不喝得,偶尔喝,都是清淡的酒,要怪,就要怪夫君的三杯倒太烈了,不合妾身的口味。” 李牧笑道:“那等花开的时候,我给你酿新酒,保准你喜欢。” “嗯。”王鸥看着李牧含笑的模样,心里头不知怎地,忽然涌起一阵负罪感。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放大了这种感觉,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女人,非常坏非常坏的那一种。本来就比李牧大了许多年纪,但却恬不知耻,引动了他的真情,但自己却有很多事情欺瞒着他,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这样傻乎乎的笑。 王鸥一阵心疼,抬手抚平了李牧轻皱的眉间,道:“夫君,若有来生,我只盼能跟你青梅竹马——” “哎呦、”李牧叹气道:“又来了,又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不许说这样的话么?你担心我嫌你老,我还担心你嫌我小呢,所以我才尽量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呀,你没看到么?夫君为了你呀,做了多少不应该是这个年纪的人做出的事情啊,这叫什么你知道不?” 王鸥轻轻摇头,李牧煞有介事道:“这叫提前透支,我今年十八岁,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不是我现在的本事,那是我以后的本事。我把以后的本事现在用了,往后我就是个废物了。你若不嫌弃我是个废物,就收了我做面首,如何?” “又不正经了。”王鸥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李牧见状,也开心地大笑了起来,道:“看吧,你就是太忧愁了。有吃有穿,哪有那么多发愁的事情呀?当年我在马邑的时候,为了赚几百文钱,好给我娘抓药,都去做了乡勇呢?那种苦日子,才是真的忧愁。” “夫君,只恨我那时不认识你,若我早点认识你,你就不必吃那么多苦了。” “哈!”李牧笑了起来,道:“那时的我像个木头,一天都未必说一句话,你认识了我,也不会喜欢我。” 王鸥正要争辩,李牧又道:“不要想那么多了,缘分么,很奇怪的,无论是什么时候遇见,只要是预见了,就是不可替代的缘分,就是最恰当的时候,早了,晚了,我们都不会相爱。” 王鸥沉默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夫君总是能讲出道理来,我说不过你。” 第582章 差别待遇 “义父,此次分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了,请义父务必保重身体。” 今日是李绩返回并州的日子,李牧送到了城门外十里,李绩不让他再送,父子二人,便在此作别。 “我心里有数。”李绩看了看李牧,忽然感叹道:“去岁,大军还朝,带你来长安的情景,仿佛就是在昨天。我去并州的时候,还担忧你行事冲动,无人照拂,会不会闯祸,没想到数月不见,你在朝堂之间,俨然已经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你的天资,着实令人赞叹。我现在想帮你,也帮不了你什么了,反倒是得多靠你,照顾一下家里,真是惭愧。” “义父说这些话,倒像是把我当成外人了。”李牧笑了笑,道:“我与思文情如兄弟,义父当时也没嫌弃我是一个平头百姓,如今我混得好了些,就能不认义父了么?李震兄长处事稳重,如今在中书省,也颇得岑相照顾,我其实没做什么,义父不必往心里去。”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也罢,不提感谢了。”他看了看李牧,有些欲言又止,李牧见状,便道:“义父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唉、”李绩叹息一声,道:“李牧,你是一个识大体的孩子,有些话,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只是既然你叫我一声义父,我便如你的父亲一般,有些话,做父亲的,也必得与你说一说。” “这是自然,义父但说无妨。” “你与牡丹夫人的事情……” 李牧听他提起这个茬,便沉默不语了。李绩见他这样,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以前跟你提过一次,你没听我的,但是义父还得嘱咐你。自古红颜多祸水,多少英雄豪杰,难过美人关。但你不一样,你家中有娇妻美妾,牡丹夫人再美,也只是一个女人,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不是明智之举。” “义父——” 李绩摆了下手,打断了李牧的话,道:“我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我知道这感情的事情,总是说不清楚,有很多的缘由。我也不是告诉你一定要怎样做,我只想提醒你,要考虑到风险。你有妻妾老母,还有没出世的孩子,更有如今这么大的一个摊子,若你出事了,新政啊,内务府啊,工部啊,全都要受到影响,这可不是几十个,上百个人,影响的是千千万人。去岁到今年,虽然只是十几个月,但你已经不是那个冒死报讯的乡勇了,做事有冲劲是好的,但是一腔孤勇可不成,再多的,我也就不说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能明白我的意思。” 李牧点点头,道:“义父请放心,我一定会留有后路的。” “嗯。”李绩拍了拍李牧的肩膀,转过身去,翻身上马:“孩子,多保重。” “义父,你也要多保重!” 大队人马缓缓向前,李绩挥了一下马鞭,没有回头。 …… 次日,阿史那思摩也启程返回河套了。他的规格就比较高了,是李世民亲自践行。李世民让小太监来传话,想让李牧也一起去,毕竟扶持突厥人的政策,乃是李牧一手促成。但李牧没去,而是让这些日子以来与阿史那思摩接触的长孙冲、许继等人代替他,惹得李世民非常不高兴。 “混账小子!朕还琢磨你得了多大的病,召你都召不来,哈,不是肚子疼么?疼得只能烤肉吃了?” 那边送完了阿史那思摩,李世民让仪仗回宫,自己则带着高公公来山谷找李牧,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香味,推开门更是印证了猜想,这混球在家里烤肉吃呢。 李牧赶紧递给李世民一串肉串,满脸堆笑道:“陛下您看啊,这肉可不多得,程伯父府上又……” “又跌死了一头牛是不是?”李世民劈手夺过肉串,狠瞪了李牧一眼,道:“他家的牛没有一个善终的,朕看呐,他不是将军,倒像个屠户!” “欸,还别说,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你少打岔!”李世民看向李牧,问道:“为什么朕召你不去?现在你都敢违抗朕的旨意了么?” 李牧抓了一把细盐,轻轻洒在还没熟的肉串上,道:“陛下这可是真的太冤枉了,您可是答应过臣,给臣放假,让臣备考的。臣这不是备考呢么,就让跟思摩将军一直接洽的长孙冲、许继代替相送,这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呀。” “你备考呢?”李世民没好气道:“你怎么备考的?你就满长安城的鼓捣泼皮无赖,这么备考?在家烤肉,这么备考?你昨天还送李绩去了,当朕不知道么?” “陛下,备考就是备考,还有一定之规吗?臣就喜欢闻着烤肉的香味,背诵经义——”李牧说着,弯腰在地上寻摸,还真给他找着了,只见他在凳子下头摸出来一本书,在李世民眼前晃了晃,道:“陛下您瞧,这不是么?臣看书呢。” 李世民伸手抢过,确实是一本《大学》,印刷精美,看得出是印务局的手笔。可是翻了一下,就漏了馅儿了,只见书的中间,被撕掉了几页,再看眼前这堆火,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李世民气得把书摔在李牧的脸上,道:“你小子简直是无法无天,寻常学子,得到一本书,哪有不视若珍宝的?你当这书是寻常物么?你倒是好,撕来引火,这可是圣贤书啊!就你这样,还考状元?要是让你考上了,那才是老天无眼。” “哎呀呀、”李牧赶紧拦着,道:“陛下,您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您又不科举,也不是书生,怎么一副孔祭酒的口气啊。臣的想法跟陛下不一样,臣以为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供的,这书读完了,就没用了啊,拿来引火,这叫物尽其用,实乃是节俭之举也。”李牧把新烤好的肉串递过去,嘿嘿笑道:“陛下您闻闻,这用书引火烤的肉,有没有那么一丝的墨香?” 第583章 眼见为实 “朕懒得跟你闲扯。” 李世民如今已经隐隐约约地开始享受‘李牧式’的生活了,这悠然自得的烤点小肉,喝点小酒,人生之乐,也莫过于此了。 似乎是猜到李世民心中的想法了一样李牧忽然道:“陛下,臣给你提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您看能说么?” “什么?” “臣建议陛下,不要每天都上朝了。” “嗯?”李世民听得都蒙了,纵观史书的记载,做皇帝无不以勤勉为先,只有嫌皇帝懒惰的,没有嫌皇帝勤奋的,每天上朝,难道不是一个明君应该做的么?不上朝,这是什么建议。 “臣是觉得呀,浪费时间。”李牧忽然正经,解释道:“陛下,臣上朝的次数少,但偶尔这几回,也发现了一点弊端。比方说出来了一件事,陛下今天知晓了,明天就能解决么?不一定吧,不能解决,陛下肯定要问,但有些事情需要时间,问了也解决不了。这样陛下忧心,做臣子的也紧张。”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朕忧心天下是应该的,臣子们紧张也是应该的,难道为了让他们不紧张,朕就得不上朝了么?若不上朝,朕还是皇帝么?” “怎么不算呢?这有什么关系,臣是心疼陛下啊。您说您现在过得日子开心么?每天早晨起来,吃口饭就上朝,上朝听一群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下了朝,还是一堆奏折,依旧没完没了。陛下呀,哪有一点生活质量可言呐?臣上次在程伯父那儿听说,马球赛原来的规矩,是陛下定的。可见陛下是个爱球之人,但现在马球赛已经打了快俩月了,陛下也没空去看一场。” 李牧慨叹一声,道:“陛下,无论是您,还是臣,还是长安城街上随便一个人,咱们的命啊,都只有一次。神仙说长生不老,但是哪个真正长生了?王侯将相,死了都一样,臣不知陛下怎么想,反正臣这辈子,是不能一直干活,一直工作的,我得歇着,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儿。”他指了指滋滋冒油的烤肉,道:“这就是一件。” 李世民听着李牧的话,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说得老气横秋,你才几岁,经历过生死了?” “臣只是一个小建议而已。” “朕会考虑的。”停顿了一下,李世民又道:“今天你本来是准备做什么来的?朕也吃饱了,看看你忙活些什么。” “臣今天的安排呢,是做一批琉璃。”这本来不是李牧今日的计划,是李世民来了之后更改的计划,他要让李世民‘亲眼’看到他烧制玻璃的时候,‘使用’了白银,坐实了白银与琉璃等价,这对他日后的计划至关重要。 果然,李世民让李牧给算准了,他抗拒不了对琉璃的好奇心,道:“朕能看看琉璃是怎么烧制的么?要是不方便,朕也不强求。”话虽这样说,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你敢说个不字儿,朕就收拾你。 李牧哪敢说个不字儿,而且也没有必要,他已经排演过流程,保证不会被看出纰漏。 “请陛下移步。” 李牧没有废话,带着李世民来到了他的工作室,由于窗户换成了琉璃,工作室显得明亮了很多,李世民这儿瞅瞅,那儿瞅瞅,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高公公,等会儿能搭把手么?” 还没等高公公说话,李世民便自告奋勇,道:“你要怎么帮忙,朕来帮你。” “也没什么事。”李牧指了指桌子下面的箱子,道:“等会炉子火起来了,在我说‘放’的时候,把箱子里的银锭分批均匀的倒入炉子里头就行。” 李世民打开箱子,果然是一箱子银锭。都是十两一个的银元宝,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箱子里摆满了,目测也至少有两千贯以上,李世民瞅了瞅银锭,又瞅了瞅炉子,狐疑道:“李牧,这银锭,要扔进炉子里?” “对!”李牧煞有介事道:“臣钻研许久,才掌握了这烧制琉璃的秘方。秘方不难,其实琉璃,也不过是砂石烧制的。关键在于火候的掌控,还有这白银。以往的工匠,为何找不到烧制琉璃的办法呀?一个字,钱!他们没有机会尝试啊,但臣有啊,偶然一次,臣在做实验的时候,袖子里的银锭掉进了炉子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炉子里烧得通红的砂石,竟然结晶,随后逐渐透明,成了琉璃了!所以说,臣也是阴差阳错,才得到了这秘法呀。” “听你说的倒像是运气好,快些点燃炉子,让朕见识一下砂石是怎么变成琉璃的吧。” “遵命。” 李牧把焦炭填进炉子里,一边填一边解释,焦炭与煤的不同之处,随后点燃炉子,等待炉子慢慢升温,然后拿来一个小筛子,把石英砂、长石敲碎,然后把碱石碾压成粉末,李世民也真没闲着,跟着李牧一起干,碾子推得飞快,虽然不会干,但也看得出是不惜力的。 “陛下,虽说是砂石,但砂石也有不同。”李牧拿起一块碱石给李世民看,道:“这种石头,长安城附近就很少有,臣在虞部查了卷宗,这种石头,在吐谷浑遍地都是,未来若是大量生产玻璃,保不齐得向吐谷浑买石头了。” “买什么!”李世民‘呿’了一声,道:“吐谷浑两面三刀,自前朝就在吐蕃、中原,西突厥之间来回倒戈,朕早晚有一日要灭了它,找他们买石头?朕像傻子么?” 李牧在心里吐槽,这就是强盗的逻辑啊。看上人家矿产了,还不想拿钱买,连抢都越过去了,直接打算把人家给灭了。这等流氓思维,李牧还是服气的。 把基本原料都倒进了炉子,随着炉火的升温,炉子中的石块被加温到通红,像是烧红了的煤炭一样,但因为没有达到熔点,所以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实质上,这种炉子是永远不会达到石英石的熔点的,所以必须有系统商店卖的‘玻璃辅助材料包’才行,这个东西就像是化学实验的催化剂,只许一点点,就能让原料融合。 而李牧把这个‘催化剂’藏在了银锭里。 第584章 联手阻击 当银锭投入炉子里,当银锭融化,“玻璃辅助材料包”会同时发生作用,看上去就像是白银起到的作用一样,而与此同时,李牧在使用系统的基础功能‘兑换’,让白银在炉中消失,这样便天衣无缝了。 事实也如李牧所料的一样,当李世民看到银锭一点一点融化,而玻璃随着银锭的融化而结晶的时候,这神奇的一幕,让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李牧,若不是朕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银锭加上砂石,就能变成透明的琉璃!这岂非点石成金么?” 李牧刚想纠正李世民,忽然又一想,原本在大唐就是玻璃比白银要贵,相对廉价的白银,变成了相对贵重的琉璃,确实也算是一种点石成金了,李世民并没有说错。 “陛下,点石成金之说,臣从前以为是方士之言,不足为信。但自从掌握了这制作琉璃的方法,臣有点开始信了。臣在想,也许这世上本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其实都是能够做到的,只是没有找对方法罢了。” “朕也不得不信了。”李世民看着炉子里液体状态的玻璃,道:“还有办法把琉璃变成银锭么?” 李牧摇了摇头,道:“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但也许可逆,只是臣没找到方法。”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道:“银乃流通的货币之一,若是大量用于制造琉璃上,百姓恐无钱可用。朕以为,这琉璃,还是不能多做。” “陛下明鉴。”李牧正色道:“臣也是这样想,中原自古就缺少金银,现如今流通的金银,多从波斯等地流转过来,因其数量稀少,故而价值颇高,我们与西域诸国贸易,它们因此占了不少的便宜。不过陛下请放心,如今这烧制琉璃的方法,只有臣一人掌握而已,臣也没空一直烧琉璃,所以就是想多,也多不了哪儿去。” 李世民不信道:“李牧,朕刚刚看你也没有使用什么特殊的手段,同样的方式,难道换了人就不成了么?” “陛下,臣刚才说了,烧制琉璃,重点有两个,一是白银,二是火候,这火候,尤在白银之上。火候这种东西,有点说不清,只能是凭感觉,再就是熟能生巧。只要找准了一回,往后就不难了。但是这头一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试出来,这就像是所谓的天资或者悟性,是教不来的。至少臣教过长孙冲,他到现在也是一回都没成。” “唔……”李世民瞅瞅李牧,见他表情不似作伪,也就没有继续问了。他会这么容易相信,是因为他全程都在参与,而且李牧若是撒谎,也太容易拆穿了,只需要再找人按照他的步骤试一下就知道了。 但他哪里知道,李牧的这个秘法,跟什么火候,白银,一点关系都没有,重点在于系统商店出品的‘玻璃辅助材料包’,没有这个东西,凭现有的条件,想要量产玻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世民跟着李牧一起,把玻璃液体倒入模具,等着它退热,然后变成固体的玻璃,又看着李牧用玻璃刀把毛边割掉,变成了整块的方玻璃,总算是把制作玻璃的全过程体验了一遍。这一批玻璃做完,天色也晚了,李世民必须得回宫去了。 李牧把剩下的半只牛腿给李世民带上了,一直送到了谷口。 “陛下,距离春闱的第一科,也就十几天的时间了,臣打算春闱之后,再回到内务府为君分忧。现在内务府的事情,长孙冲,许继他们都能应付得来,万一有应付不来的,臣也不会不管的。等臣金榜题名,还请陛下不要忘了答应臣的事情。” “朕记着呢,你若真能考了双状元,朕许你处置之权,还有额外的惊喜给你。不过朕得提醒你,考状元是没那么容易的,朕已经听到信儿了,礼部上下,为了阻止你考中状元,召集了不少大儒,要专门针对你呢。” 李牧皱眉道:“陛下,他们如何针对臣,不是陛下您来出题么?” “常科的题目是礼部来出,像是贴经,明算等,都是他们来出题。朕只出策论和制科的题目,你不要打朕的主意,朕是不可能给你透露题目的。” 李牧心道,这根自己在电视剧里头看到的科举有很大不同啊。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唐朝,不是明清,科举刚刚形成,没有一定之规,考试的科目和方法都还很原始。 作为一个经历过高考,并且有系统傍身,过目不忘本领的人,他还真没感觉到怕。想到这儿,李牧自信满满道:“陛下放心,不管他们如何为难臣,臣也一定会让他们自食苦果,金榜题名的。大家考的是一样的题目,题目过难,他们的人也答不上,臣不才,还是有信心,比他们的人厉害那么一点点的。” “呵,就这么自信?” “当然自信。臣的对手,背靠的是门阀或者士族,而臣背靠的,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后台就比他们的硬,臣怕什么呀!”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别的本事没看到长进,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却是与日俱增了。行了,朕这几日就不来打搅你了,好好的考,朕不会偏帮你,但你若技压群雄,朕也不会委屈了你,该是你的状元,朕会给你的。” “臣谢过陛下了。” “走了。”李世民摆了下手,同高公公一起上了马,李牧目送了一会儿,转身溜达回到了小院儿。白巧巧和李知恩进城都还没回来,李牧一个人,略微有些寂寞。 犀牛被他送给了李绩,做‘重甲骑兵’去了,并州紧挨着河套,有的是牧草,养活不成问题。有这些犀牛在,两军阵前,绝对是一股威慑力,没有人能顶得住一群犀牛的狂暴冲锋。 大象也不在了,被公孙康拉走修葺巷道去了,新铺的青石,刚打的地基,若是人力踩踏,十日也不一定压实,但是有了大象,走几个来回就解决了。大象也很聪明,稍加训练,就是一个好帮手,一头大象,至少也顶十个人。 第585章 科举改制 大象和犀牛都没了,李牧的动物园也就没戏了。山谷里显得安静不少,但也缺少了一些生气。 “看来是时候把猪崽儿抓进来了。”李牧路过猪圈的时候,心里琢磨着。 “恩师!” 李牧向猪圈里头巴望的时候,身后忽然想起了长孙冲的声音,李牧转过身,道:“你很闲么?没事儿少往我这儿跑。” “恩师,学生听说一个消息,想来告知恩师。” “又什么事儿?“ “据说今年科举大考,与从前大不相同,常科中有好几科都下放了,明算,明法等,都在其列。” 李牧挑挑眼眉,道:“下放是什么意思?不让考了?” “不是不让考,而是不列为状元人选,也不授予官职了。”长孙冲把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礼部正在议论,但似乎八九不离十了。礼部的主张是,明算、明法等,只专精于一门,只合该授予‘吏’而非官。而且今年陛下准许恩师扩招明算之人,人数太多,也没法授官。” “那剩下什么科能考状元?” “只有明经和进士两科都出类拔萃者,才有进殿试的机会。” “哈!”李牧笑了起来,道:“礼部这些混蛋,为了阻止我,真的是废心思了。他们知道我的明算天下无双,干脆就不算了。为了遏制改革,明法也在打压,这些人啊,心真是脏。” 长孙冲犹豫了一下,道:“恩师,要不我回家跟我父亲说一说,明日朝议的时候,反对礼部的提议,若是我父亲出面,陛下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用不着,我要是混到求你帮忙的时候,我也不配你叫的这声恩师了。心放在肚子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为师自有办法,让他们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牧都这样说了,长孙冲便也不再坚持,简单汇报了一些内务府发生的要事,便趁着城门还没关之前回去了。 送走了长孙冲,白巧巧和李知恩也回来了。李牧不由又是一阵抱怨,跟在白巧巧屁股后头撒娇,李知恩见状吃醋,又跟在他后头撒娇,白巧巧受不了李牧的磨叽劲儿,又去追着李知恩,让她把李牧领屋去,她累了要休息,一家三口人像是一条贪吃蛇似的追来追去,闹得不亦乐乎。 …… 没有任何意外,在礼部的‘死谏’坚持之下,贞观朝的第一次科举采用了新规。如今朝野之间,‘改革’这个词儿已经不陌生了,李牧改革了工部,改革了均田制,礼部便要改革科举,李世民也不好就不答应,这样怎么也说不过去。 但消息一出,却打了学子们一个措手不及。要知道,以往的科举,即便是报了明算,也是有机会做官的,明算第一名,至少也能做个八品县丞之类的小官儿,但新的制度下,明算算是‘小科’,小科只能做吏。官吏,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再小的官也是官,光宗耀祖,而作为‘吏’,就像是不在编的公务员,徒有其表,还不如找个别的工作了。 一下子李牧的名声便急转直下,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尤其是大老远从各地赶来准备春闱的学子,对李牧颇有微词。当然碍于他的威势,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但就是私下里说,声势也不小,至少李牧是收到风声了。 作为李牧的大弟子,长孙冲有点受不住了。师徒之间的情谊,在这个时代便如同是父子一般。旁人议论李牧,到了长孙冲的耳朵里,就仿佛是在骂他爹一样,他若没有反应,他也会被议论的。 但事关李牧,他又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又跑来山谷跟李牧商量:“恩师,我打算在大唐日报发表一篇文章,把礼部的阴谋拆穿,以正视听,不能让恩师背负这样的骂名。” “骂名么?我倒是没觉得呀。”李牧正在做‘猪饲料’,一边搅和,一边跟长孙冲说话。在他的前世,猪饲料里头的主要成分是玉米,但是这个年代,没有玉米,颇为棘手。他总算明白,为啥大唐的猪长得都很苗条了,这些可怜的家伙入了冬就没吃的了,寻常百姓家,自己的口粮都不一定能够,哪有喂猪的东西。而猪还很‘挑食’,它不像是牛羊,秋天储备一些干草也能将就,它就不吃干草。 李牧就算是有的是钱,也不能把人吃的米面给猪吃吧,要是这样,成本太高了,养出来的猪多少钱一斤是啊?根本就推广不了,所以他在研究‘猪饲料’,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替代物,又便宜又能把猪养胖的。这几天已经尝试了多个版本,效果都很一般。 看到李牧沉迷养猪,长孙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头安慰自己,高人必有奇怪之处,恩师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有意义的,只是自己愚昧,参悟不透而已。 “恩师,您真的不在乎么?” “在乎什么?”李牧把调配好的‘麸皮’倒进了猪食槽子,扑了扑手里的灰,对长孙冲道:“你对恩师的名声,还是没有一个正确的理解,我,压根也不是一个好人。挨骂,很正常。咱们逍遥派做事情,最主要的是自己,懂吗?我想干什么,我把它干成了?至于什么结果,谁觉得好,谁觉得不好,随他们去。但是有一点,你要谨记,谁骂咱们,偷着骂,背着骂,都行。但是当面骂,你就得揍他,我问你,听到有人骂我,你揍了没呀?” “呃……”长孙冲低下了头,道:“对不起恩师,我只是与他们争辩,没有动手。” “为什么不动手呢?”李牧看向长孙冲,发出了直指灵魂的一问:“是因为脸面,或是怕失了我的脸面,或是怕失了你自己的脸面,心里头想着,不能与这样的人一般见识,丢了自己的身份,是吧?” 长孙冲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今儿恩师再给你上一课。”李牧招了招手,一个锦衣卫落在他面前,恭声道:“侯爷有何吩咐。” “传我的话,谁再骂我一句,我就把他的三条腿都打折,让他彻底告别科举,不信的,可以试试。” 第586章 应对之法 “记住,对待这些杂碎,不需要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要是能听懂道理,也就不是杂碎了。” 长孙冲赶紧点头,连声称是,但心里却不禁疑惑,是不是杂碎,全是你说的,人家或许就不是杂碎,你非得叫人家杂碎,这又怎么说?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不见了,毕竟是恩师,就算李牧说的是错的,做弟子的也只有听从的份儿,提出异议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在长孙冲打算告辞的时候,二狗来了,看到长孙冲,二狗点了点头,他俩虽然认识,但不算太熟。但以二狗目前的身份,也不至于像是从前一样对长孙冲点头哈腰了。 “侯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消息通知了毕老三,毕老三回话说,保证不会误了侯爷的事,印务局上下加班加点,也会完成。” “很好。”李牧又吩咐道:“替我去孔颖达府上跑一趟。”说着,他把一封信交给了二狗,二狗看到信上的火漆,明了信的重要性,十分郑重地收到了怀里,告退离开了。 李牧又看向长孙冲,道:“徒弟,做事情呢,应当是在夹缝之中,寻找机会。而且往往看似没有机会的事情,蕴含着机会,你得善于发现。回去做自己的事吧,为师这边,自有分寸。” “徒弟明白了。”长孙冲说完,又有些欲言又止,李牧瞧了瞧他,道:“还有事?” “嗯。”长孙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恩师,我的几个朋友这些日子来寻我,想、想在内务府谋一个差事,不知、不知恩师——” 李牧玩味地看着他,道:“长孙冲,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徒儿知错。”长孙冲赶紧跪下来,道:“徒儿并非是想答应他们进入内务府,徒儿只是想问恩师,能否准许让他们在大唐技校读书。” “哦。”李牧明白了,他琢磨长孙冲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私自安排人,原来是想进大唐技校读书。如今大唐技校的学员名额可不好搞,尤其是在李牧答应了各门阀,让他们的子弟来读书之后,名额更是稀缺了。听说黑市上,一个名额已经叫价千贯了。 这倒是可以当成一个生意来做。 李牧想了想,道:“你是我的大徒弟,我也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但如果只给你面子,也难免有失公允,让我真是难办。” 长孙冲汗如雨下,涩声道:“徒儿给师父添麻烦了,那……既然这样,只当徒儿没有说过好了。” “这样吧,我便破个例,给予你们这一期毕业的前十名,每个人一人的举荐名额。每个人只有一个名额,你们自己看着办,但是学费是不能少的,照常教。”李牧伸手拉了长孙冲一把,道:“别动不动就跪,我虽然是你的师父,但也不兴这个。” “徒儿多谢恩师。” 这个结果,虽然是给了长孙冲的面子,但长孙冲却更加觉得压力大。仅有一个举荐的名额,势必不能满足所有求告之人的需求,而且,这个人选还必须得慎重,不然别人举荐的都是人才,自己举荐的若是个废材,以后在恩师面前,在内务府中,还抬得起头么? …… 李牧的话,借锦衣卫之口传遍了长安城,很快,议论声就小了很多,大庭广众更是没有一个敢说李牧坏话的人,李牧的‘前科’太多了,谁也不敢保证他真的会不会这样做。而最令人无奈的是,他就是真的这样做了,好像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眼下的局面,李牧不找别人麻烦就是万幸,谁找他的麻烦,岂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事情已成定局,该考试的还得考试,面对礼部的新制度,学子能做的只能是适应。但也有按照原来的制度准备了好几年,突然变故,实在是接受不了,打道回府的也有,但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人还都在想办法。 新的制度下,规定了明经和进士两科都取得优异的成绩,才能够进入殿试。而根据考试的安排,明经在前,进士在后,换言之,如果明经这一关都过不了,进士考不考也没什么必要了。 而听小道消息,为了阻止李牧得到好成绩,今年的贴经试题,为历年难度之最。不仅限于‘大经’和‘小经’,而是通考,就是说,不在划定范围,只要是圣人之言,哪怕是只言片语,都可能列为考试题目。 这样一来,范围可就广了。就算把书背的滚瓜烂熟,但很有可能背的那个不考,没背的倒出题了,一下子寒窗苦读的事情,变成了一个碰运气的事情,除非真的有人能把圣人之言全都背下来,但这怎么可能呢?圣人说过的话,何止万言? 就在大家都是没头苍蝇的时候,长安城随处可见的读报人,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就在今日,长安城的每个卖报人和读报人,手里忽然多出一本名为《孔府密卷》的书籍。这本书里头,满满的全都是各经义的详解,和自前隋以来,所有科举的应试题目。更难得的是,这本密卷之中,还包含了弘文馆,崇文馆所有大儒的喜好,比方说大儒孔颖达,他喜欢读什么书,喜欢谈论什么,甚至爱好、喜恶,都在其中。 早上的时候,被买报纸的学子发现,立刻就引爆了‘科举圈’,到了晌午,已经是一本难求。有人消息得到的晚,再想买,一本书已经炒到了一百贯。一百贯一本书,就算纸张值钱,这个价格也足够的令人咋舌了。 由于太贵,普通学子买不起,引发了不小的抗议。如今市面上的印刷品,全部出自于印务局,这本书也必然是印务局印制,买不起的学子们便纠结在一起,跑到印务局的门口抗议。要求加印书籍,让书籍回归到早晨时的价格。 但得到的回复是,没有了。因为印刷书籍需要雕版,而雕版这东西是有使用寿命的,这本书的雕版已经超过了使用寿命损坏了,再也不可能加印了。 再雕刻一个雕版? 等雕刻好了,科举都过去了,没有任何意义。 第587章 乌合之众 “孔祭酒,你给我们一个说法!” 愤怒的礼部侍郎拿着花了三百贯买到的《孔府密卷》,带着礼部的一干人等找到孔颖达。大家都是圣人门徒,以往对孔颖达这个孔圣后人,都是非常尊敬的,但是今天,在‘大是大非’的面前,谁也顾不得许多了。 有人悲愤:“您怎能与贼子同流合污!” “孔祭酒,德高望重如您,难道也摄于李牧的淫威吗?” “令人不齿,令人寒心!” 孔颖达久久不发一语,他的桌上,也有一本《孔府密卷》,是孔家一个后辈,今年也要参加科举,一直借宿在他的府中,早晨出门买报的时候,顺便买回来的。由于出门很早,只花了一贯钱,算是今天买到这本《孔府密卷》花钱最少的了。 “老夫无话可说,这本书的内容,其中有一部分确实是我给李牧的。不过那是数个月之前,老夫为了还他的人情才给他的。但是,给他的经义注解,跟这本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一点,弘文馆的诸位同僚都可以作证。” 孔颖达翻开这本《孔府密卷》,道:“这本书虽然署了我的名,但说是我写的,老夫是不认的。这里头大部分的内容,都被李牧更改过了。尤其是后面关于给为出题者的信息,老夫怎能知道这么详细?就算老夫都认得,有怎能知道谁有几个外室,平康坊有几个相好这等秘闻?诸公不妨想一想,孔颖达至于如此下作么?” “这……”礼部侍郎与众人对视了一眼,皆纷纷叹气。确实如孔颖达所说,此等行事风格,乃是标准的李牧范儿,孔颖达是一个在孔孟之道熏陶之下成长的‘标准’大儒,他是万万不会做此等违背圣人之道的事情的。 “孔祭酒见谅,我等也是一时急切,冒犯了。只是如今该怎么办?李牧这厮几乎料准了所有出题的可能性,被他这么一搅和,明经没法考了。这本《孔府密卷》涵盖了,五经、三礼、三传等,几乎所有的重要章句全都涉及了。我们总不能放着微言大义不考,全挑小道,只考什么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的牙慧吧?” 孔颖达也是皱眉,他也想不到破解之法。明经的考试,先贴文,后口试,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李牧把所有经义提炼,蕴含思想的主要章句,全都在这本书里头了。无论是贴文还是口试,只要把这本书背下来,基本上就肯定能过了。如果想让他过不了,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不考经义的内容,要么,不考重要的内容,可是如果考不重要的内容,还背什么经义啊,而且为了李牧,不考重要的经义了,岂不等于承认了李牧一人之力,难住了礼部上下?史书上记一笔,贞观一朝的读书人,将会遗臭万年,被人不耻。 孔颖达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如今已经箭在弦上,没几天就要考了,临时再改制,谁也丢不起这个人,贴文和口试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如今能做文章的,只有在时务策上了。” 礼部侍郎问道:“您的意思是?” “策论,没有定数。在经义上也找不着出处,若自己没有想法,背也是白背。而且策论的好坏,从不同的角度去看,结果也不同,只要想出一个难答的策论,即便学子们贴文和口试都不出错,也是能分出高下的。” “对!”众人纷纷称是,忽然礼部侍郎又道:“不对!时务策,哪个比得过李牧?如今之时务,哪一个不是出自他手?” 众人一听,也是恍然。所谓时务策,讲究的是时务二字,是询问当下出现的问题的解决办法。而如今朝廷的大事,诸如盐、矿、突厥,新政,哪一个跟李牧没有关系?若让他来答,岂不是正中下怀么?众人又开始一筹莫展了起来,孔颖达的办法,说起来还是治标不治本,它虽然能让学子们分出一个高低来,但是还是阻止不了李牧。 “还有进士科!”有人喊道,鼓舞士气:“进士科考词赋,我偏不信,李牧样样精通。” 话音未落,便有人泼冷水道:“别忘了李牧写的诗,哪一首是你能写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按你所说,难道现在便要认输不成么?那我等还议论什么?直接认输了事,各回各家算了!” “诗和赋岂能一样?诗终究是小道,赋乃是正道,李牧的诗厉害,不代表赋也一样厉害,现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再改制,一时半会儿也没个结果,没看到现在外头的学子都要炸锅了么?也不知是哪个聪明人,动了小人的心思,想让李牧背这个黑锅,他是肯背黑锅的人么?让他想出来这等报复的手段来,如今学子之心尽在李牧,我等十分被动,十分被动啊!” “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那日议论的时候,我记得你是头几个赞成的人,怎么今天好像是与你无关似的,错都在我等身上?推卸这么干净,你还有良心么?难不成,你是想倒戈,投靠李牧去么?” “哟,这位仁兄,还有脸说我呐?不要以为偷偷摸摸的就没人知道了,你托了关系找到长孙冲,想让你的小儿子进大唐技校念书,你打的什么心思,我等是傻子,猜不到么?” “我……你血口喷人!” “呵,谁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谁心里清楚!” 两个员外郎吵吵嚷嚷,最后动起手来,打的是不可开交,孔颖达瞧着这俩人,想到昨日李牧派人送来的信中的内容,不禁叹了口气,李牧说得是一点也没错,一盘散沙,这就是一盘散沙啊!与这等人为伍,能成什么大事? 罢了,罢了,就算老夫与之同流合污了,他的这份好意,老夫还是收下算了。图书馆?倒是一个新鲜的事物,在这个谁家有本书都恨不得藏到山洞里的时代,能集天下之书,供给天下人借阅传抄,仅仅是此等胸襟,也是远迈眼前这些乌合之众了。 第588章 一枝独秀 “春闱”又叫春试,九天,农历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会试由礼部主持,因而又称礼闱,考试的地点在礼部贡院。这三天考试的内容都是不同的,每一场考的科目也不同,所以在此前的科举,有些科目是不能同时报考的,因为谁也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考场里,但这对最终角逐状元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因为相对于明经和进士两科,其他科目都是要次一等,不报这两科,是没有机会做状元的。 由于今年科举的制度小改,又有制科,所以考试的规矩也有变化。九日,考的全部都是小科。而十二日上午考明经,下午考进士,十五日殿试,殿试的同时,再加进入殿试的学子之中,加考一场,作为制科。 也就是说,制度又改了。常科若没有机会进入殿试,制科连考的机会都没有。学子们纷纷觉得太过于残酷,但是制科本来就是恩科,选拔的水准高一点也实属正常,而且马上就要考试了,想取得成绩的人,也没空去抗议。 几日转眼而过,二月九日,小科的科举之日。今日对于志在角逐状元的人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的。因为今年的科举,状元只看明经和进士两科,就算这些小科不考,最后也可以当状元,而考了这些小科,对状元也没有帮助,反而要分散精力,所以很多人就选择不考了。 但是李牧来考了,十来个小科之中,他选报了三科,因为一个学子只能在同一天参加三科的考试,他想报十科来着,但是礼部不允许,无奈只好退一步。 他报名的三个小科,分别是明法,明算和明字。明法,和明算,顾名思义,而明字,则是一个专门考书法的科目,谁的字漂亮,谁就可以拔得头筹。 李牧的字是‘copy’欧阳询的,而在当今,在书法一途,唯推举两人,虞世南和欧阳询,公认这两个人的字是最好的,所以研习书法的人,基本上就是这两大派。 李牧是欧派的,但他如果写欧体字,肯定是不行。他的字体,所有人都清楚,阅卷之人,都是礼部的官员,评卷的时候,非常简单的,直接把所有欧体字挑出来评个次等就解决了。虽然是小科,但如果没有拔得头筹,对他的名声也是非常大的影响。同样,这样的方式也可以应用在明经和进士两科里头,到时候吃了暗亏都不知道。 为了避免这种问题的发生,李牧在这几天,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势力和人脉,收集了很多‘名人字画’,其中不乏王羲之父子的碑帖,又夹杂了不少魏晋名士的笔迹。李牧施展出模拟大法,已经习得了好几位书法家的笔迹,其中就有王羲之之子,王献之的笔迹。本来他的目标是王羲之,但是王羲之的字帖,实在是存世稀少,而且相对来说更加敝履自珍,有价无市,短短几天之内,他实在是凑不来十幅。 王献之的书法造诣,在行家眼中,完全不弱于其父。只是稍有《兰亭序》这种神来之笔罢了,但他的《中秋贴》等,也是为世人所称道。 李牧收集到了十一幅王献之的字迹,总算是凑够了条件。这次他参加明字科,便是以王献之的笔迹应对。至于明法和明算,凭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和四则运算法的加持,每一科都是半个时辰就交卷,游刃有余,丝毫没有感觉到难度。 十一日,明经和进士考试的前一天,小科的考试成绩张榜公告了。李牧三榜有名,没有任何意外,全都是头名。由于小科不参与状元的评选,故小科的头名,不称之为状元,而是称之为‘案首’,李牧报考三科,得三案首。为所有参与小科的考生中唯一的一个,不止是这个唯一,所有考生,就没有报名三场考试的,最多也就是两场。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半个时辰就交卷,多少人穷其一生,深耕一科都不能及第,何况是三科了,报考两科,都被认为是不自量力,礼部官吏会骂的,只不过李牧没人敢骂罢了。 这个成绩一出,礼部众人顿觉乌云盖顶。为了打压李牧的锐气,今年的小科题目难度也是增加了非常多,有些题目,甚至礼部的这些官员亲自下场也答不上来,但是李牧轻取三科,而且都是半个时辰搞定,若是允许他报考十科,恐怕他真的能在一天之内考完十科,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不少礼部官吏甚至觉得庆幸,幸好没让李牧报考了十科,若是那样,礼部直接关门算了,还权知什么贡举了。 次日,二月十二,重头戏来了。上午,明经科。有幸买到《孔府密卷》的学子们,背诵了多日,等得就是今天。当他们带着忐忑的心情拿到题目的时候,恨不得直接面朝逍遥谷的方向给李牧磕几个响头,所有贴文的题目,全都在《孔府密卷》的预测之中,没有一个是遗漏的。这让众人对口试的信心大增,到了口试之时,大义十条,也不出预测之列,大半的学子此时已经喜上眉梢了。 明经考得好,就算进士覆灭,回到家乡也能有资格开馆收徒了,至少这辈子吃喝不愁,不少人来参加科举,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吃饭而已。 而且,考得越好,待遇也越好,若是能做到节度使,王府,这样档次的府邸的教书先生,那待遇可就又上一个台阶了,比寻常的县令都要更加滋润。 时务策,明显难得多。但这个东西无法预料,也怪不得“孔府密卷”,今年的时务策,也没有出乎意料,考的是‘内务府’,‘边市’,‘税赋策’,都是近期发生的事情,学子们在长安也是都耳熟能详,都有各自的一番见解,不管说得对不对,都有的说,没有一个交白卷的。 但让人生气的是,李牧还是第一个交卷的。要不是口试耽误了一点时间,他甚至只用一半的时间就能完成。 第589章 赚点外快 “夫君,这儿呢。” 李牧从贡院出来,就看到了白巧巧在街对面挥手,独孤九站在她身后。李牧赶紧迈步走了过去,轻轻拉住白巧巧的手,埋怨道:“娘子,不是跟你说了,不用过来,你的夫君是个天才呀,天才能出什么问题?你挺着个大肚子在这儿等着,万一累着了,我还不如不考了。” 白巧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其实也才两个月,哪有什么大肚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别乱说话了,娘在呢?” “娘?”李牧抬起头左右张望:“哪儿呢?没看见呀?” “在那边的车里呢,这边马车过不来,我就和小九先过来等着了。” 李牧感觉到独孤九关切的目光,点了点头,独孤九便把视线收了回去,仿佛刚刚看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考题难不难呀?” “难么……”李牧耸耸肩,道:“应该不算难吧,反正我没觉得有什么难的……”忽然李牧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什么事儿来似的,急切道:“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儿,哎呀,耽误我赚多少钱!”李牧抓住独孤九的胳膊,道:“二狗来了么?这狗才来没来?” 独孤九也是一愣,忙答道:“来了,在老夫人身边。” “走走走,快走,我有事儿找他!”李牧说着,一马当先地跑在前头,白巧巧和独孤九只好跟着,好在这会儿都没有考生出来,街道也不拥挤,很快便来到了停马车的地方。 “二狗,过来!” 二狗听见李牧叫他,赶紧颠颠地跑过去:“侯爷有什么吩咐?” “去,赶紧的,在四海赌坊开一个盘口,就赌我能不能中状元。赔率越高越好,然后把赌坊现有的钱都压上去,买我能中,这回本侯要通杀全城!” “啊?”二狗一愣,心里觉得不妥,但又不敢说,只好眼巴巴地看向独孤九,期望他能站出来说句话。白巧巧他不敢指望,再者说,白巧巧也从来没问过赌坊的事情,她也不一定明白。 独孤九倒是在赌坊玩过几回,但他也没什么瘾头,所以对赌坊也不是很了解。面对二狗投来的目光,把视线偏到了一旁。二狗没得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侯爷……您是不是再斟酌一二,这个赔率有点儿,有点儿——” “你什么意思?”李牧盯住二狗的眼睛,道:“哈,现在做了大梁了,敢质疑本侯了是吧?” “不不不,小人不敢,小人在侯爷面前,永远是二狗,不是什么大梁,只是这……赌坊现有将近十万贯,都压在这上面,万一有个万一,十万贯啊,小人得提醒侯爷。” “十万贯怕什么?你去找长孙冲,从内务府的账上,再拿出十万贯压我赢,就当是陛下下的注。” “这……”二狗忽觉脖子后头冒凉风,咧嘴道:“侯爷,挪用内务府公款,可是要杀头的。” “你一个传话的,胆子那么小呢?杀头也杀不到你的头上,你怕什么呀,快去,小心我踹你!” 二狗还想再劝一劝,挪蹭不肯走:“侯爷,您再想想,您三思啊——” 李牧抬起脚来:“踹你啦?踹啦?” 还没等他一脚踹出去,忽然屁股后头大力袭来,差点趴在地上,还好有二狗在前头把他给接住了,免了一个狗啃泥。李牧大怒,回头便骂:“哪个不知死的竟敢踹本侯的屁股?不想活了是不是?识相的跪在地上让我踹回去,否则老子一声令下剥了你的皮——是不可能的,陛下您怎么这么有空啊?”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还不是某个想要剥了朕的皮,还想挪用朕的钱去赌的混账今天参加科举么?朕放不下心,过来瞧一瞧,得亏是来了,否则还不知道某人是如此的嚣张跋扈!李牧,朕警告你,你自己的钱你怎么处置,朕管不着,但是朕的钱,内帑的钱,你是一文钱也不许动,朕都是有用处的,不容你胡闹!” “陛下,臣怎能是胡闹呢?臣这是为陛下挣钱啊!必赢的钱,为何不取啊?” “朕知道你怎么想、”李世民一副看穿了一切的表情,眯起眼睛道:“你肯定是琢磨,若是朕也下了十万贯,殿试的时候就会偏袒你,跟你同流合污。朕岂会上当?” “陛下,臣真的没有此意——” “有没有都不重要,朕不想赚这个钱行吧?你就好好的考你的——”忽然李世民皱起双眉,道:“朕这几日就听闻,你每次都是提前交卷,朕本来还不信,今天亲眼瞧见了,才真正信了。你小子真是狂妄得没边儿了,明字、明算等小科提前交卷也就算了,明经可是大科,你还不认真对待着?要是出了问你,你考得特别差,别说你丢脸,就是朕也跟着一起羞臊。” 李牧懒得解释,道:“臣是有信心才这样的,总不能答完了,跟监考官一起大眼瞪小眼吧。您不知道,一场五个监考官,其中的两个,像是臣的护卫似的,左右两大护法,一动都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我。陛下明鉴,臣这样的天才,还用得着作弊么?” “朕真是多余出宫一趟。”李世民无奈摇了摇头,正巧,这时贡院大门打开,到了明经科正式结束的时候,所有参加考试的学子都从大门走出来,李世民伸手指了指,道:“那个是秦琼家里的小子么?” 李牧赶紧喊:“秦怀道,这儿!” 秦怀道看到李牧,不想过来,也得过来。来到跟前,他先给李世民行了礼,然后又给李牧行了弟子礼,叫了一声恩师。 “秦怀道,你考得如何?” “回陛下的话,学生考的一般,贴文和大义十条都还可以,但是三道时务策,没有十分信心。” 李世民笑道;“李牧,朕看过考题,这三道时务策正是你的拿手好戏,怎么你的徒弟却说没有信心啊,难不成你教徒弟还留一手么?” “臣可没有留一手,该教的臣都教了。秦怀道这是谦虚呢,陛下放心,他定是个三甲。” 第590章 进士科 “你就吹嘘吧,你把自己吹嘘成了个状元,把徒弟都吹嘘成了三甲。那朕举办科举做什么?直接把状元和榜眼给你们师徒算了!” “也不是不行啊!”李牧嘿嘿笑道:“倒是省事儿了。” “什么省事儿!”李世民敛去笑容,抬手敲了李牧一下,道:“别给朕嬉皮笑脸的,朕告诉你,两个状元,你最少也得给朕得一个,否则朕饶不了你!你丢的起人,朕丢不起!下午的进士试,无论如何你不能再提前交卷了,给朕好好的看,认真的检查,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李牧也老实了起来:“臣遵旨。” “朕走了,记住了,好好考。” 高公公也道:“逐鹿侯金榜题名!” 李牧含笑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才又继续向孙氏的马车走过去。 “娘!”李牧钻进马车里面,把李知恩挤到一边,跟孙氏挨着坐了。孙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知恩是你的媳妇儿了,娘还指望她添丁呢,你倒好,不知道心疼自己媳妇儿,看不能因为她是小的,就欺负她啊。” “娘,这哪能叫欺负呢,孩儿就是想跟娘挨着坐么。娘,孩儿就是参加个科举罢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还让您跑到这儿来了,等孩儿考完了,自然会去给娘请安的。” “娘不是担心你么?”孙氏拉着李牧的手,颇为感慨道:“娘以前听说,咱们老家马邑的县太爷,就是一个明法入仕的举子,你都不知道,娘有多羡慕。可是咱家穷,请不起先生,也没能教你识字读书,没想到我儿聪明,自己学会了写字,如今都参加科举了,儿啊,科举要是考中了,是比咱们县太爷有学问吧?” 李牧苦笑不已,李知恩替他解释道:“娘,现在还叫什么县太爷了,小小的八品县令,都靠不到夫君跟前。夫君可是从三品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您是他的娘亲,地位可就更高了。现在您要是叫那个县令县太爷,保准给他吓死,他不敢应的。” “是啊、”孙氏笑呵呵道:“其实娘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习惯了,知恩你是没见着过,那县太爷多威风。” “娘,儿子现在不威风么?”李牧臭显摆道:“如今这长安城里头,谁敢惹你儿子?” “还说呢,刚刚是让陛下踹了一脚吧?”孙氏看向李牧的屁股,伸手便要去揉,李牧赶紧往后躲;“娘,不疼的,没事儿。能让陛下踹一脚,这是多大的殊荣,一般人还没这个待遇呢。” “害羞起来了,你身上娘哪儿没见着过?” “哎呦,儿子这不是长大了么。”若是不知道孙氏不是亲娘倒也罢了,知道之后,李牧心里头对类似的这种身体接触就十分别扭了。只是他刻意地不想表现出来,怕孙氏多想。 “娘早晨给你包了馄饨。”孙氏侧过身,拿出一个食盒,打开里头是一碗馄饨,看得出是这一路上在怀里抱着的,馄饨的汤都没撒出来:“时间来不及,娘就包了你一个人吃的,你吃吧,等会儿你进去考试,我们再找地方吃饭。” “娘,没有那么赶时间。”李牧笑了笑,道:“咱们找个馆子,你们点菜,我吃娘包的馄饨,不然你们都饿着,只有我吃,我能吃得下么?再说了,巧巧还怀着孩子呢。” “哎呀,瞧瞧我这个记性。”孙氏懊悔地拍着脑门,赶忙对巧巧道:“儿媳呀,是娘不好,只顾着惦记这小子。赶紧,找个吃饭的地方,别饿着我孙子了。” “娘,我不饿——” “不饿不行!不饿也得按时吃饭,饿坏了身体,我大孙子该不壮实了。” 巧巧无奈,只得什么也不说,听从孙氏的安排了。李知恩在旁边听着,嘴巴撅得老高,李牧瞧见了,拍了拍她的胳膊,权当是安慰了。 吃过了老娘的爱心馄饨,闲聊了一会儿,李牧再度走进贡院,参加进士科的考试。 进士科,是科举的重中之重。它主要考的是一个特定的题目,然后根据这个题目创作诗和赋,有点类似于李牧前世语文考试中的命题作文。 其中‘诗’,可以考验学子语言精练的程度,也能体现出文采。而赋,作为从汉代至今一直的主流文体,最能体现出一个人文学素养,他不但要明意,还要辞藻华美,非大才者不能为赋,这是公认的常识。 当然这指的是唐朝的进士科,而到了明清的时候,进士科就变了味道。从表达自己的想法,变成了‘代圣人立言’,极为讲求格式,形成了‘八股’的畸形结构,这种改变,稳定了统治,却也禁锢了人的思维,失却了最原本的初衷。 今年的进士科考试,与上一次科举还有所不同。礼部的官员们,为了防止李世民透露题目给李牧,采取的是‘抽题法’,即考之前,先拟定好几十个题目,然后开考之后,再抽取一个题目,这样就算李世民透露题目给李牧,李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好数十道题目的诗赋,大大降低了作弊的可能。 鸣锣声响,考试开始,主考官抽出了诗赋的两道题,要求以‘怀才不遇’作诗,以‘兴亡更替’为赋。 这两个题目,说难,却也谈不上难。只要是读过书的,都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而兴亡更替,也不难,隋朝覆灭还不到二十年,可以说参加这次科举的人,大部分都经历了‘兴亡更替’,感同身受。 但题目却也不好答,因为范围太广了,所以很难出彩。而若不能出彩,就算答了,也是白答。这就如同高考的数学,后两道大题若是极难,很容易就能拉开分差,但若不难,分差就很难拉开,想要拉开,难度就更大了。这也是出题人的策略,他们知道李牧的文采好,故意让他拉不开差距。 不过对李牧来说,完全都是无所谓。反正他考诗赋也是一个抄字,区别只在于抄谁的罢了。 第591章 抄起来 抄谁的呢? 是个问题。 作弊也是一门艺术来着,这层窗户纸不漏,万事大吉,这层窗户纸要是漏了,那就死翘翘。李牧抄的都是‘后人’的诗词,倒是不用担心被捉住的风险,可是万一抄重复了,岂不是尴尬么? 所以李牧在脑海中分类存储的《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他都做了标记,已经抄过一遍的,就不再用第二遍了。这两道题目,怀才不遇,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行路难》,但是行路难三首,他已经用过一回了,再用,岂不是跟人说这张卷子就是我李牧的,你们快来针对我?而且科举也不允许用已经出现过的诗文来作答,所以行路难不行。 等等! 忽然李牧想到一件事,这“怀才不遇”,怎么能成为考题呢?这里面有坑啊! 若说怀才不遇,任何一个学子都有资格说这句话,若是怀才有遇,他们也就犯不着参加科举了,早就业了。但所有考生之中,唯有一个人,是没资格说自己“怀才不遇”的,这个人就是李牧自己,你李牧年纪轻轻,一十七岁,进入长安便封侯,一路高升,封妻荫子,圣眷之隆,说是当朝第一人都不为过,你还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岂不是昧着良心? 想通了此节,李牧不禁暗骂,这群死老头子,坏得很。竟然挖了一个陷阱给老子跳,若是老子按照你们的思路答了,你们肯定要参老子一本,说老子罔顾君恩,如果老子不这么答,你们又得说老子不扣题,直接给降等,状元也就飞了。 歹毒啊歹毒! 李牧手里赚着笔,迟迟没有写下一个字。监考的礼部官吏见状,都在心里狂笑,都说李牧治不了,现在怎样,不也是治住了么? 李牧在脑海中快速浏览《唐诗三百首》,可恨这玩意没有检索功能,不能快速找到‘怀才不遇’的诗句,只能一首一首的去看,自己分析。看了一百二十首诗之后,李牧总算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停下了转笔,沾满了墨汁,在纸上写下了四句诗。 监考见他动笔了,便想凑过来看,还没等走到跟前,李牧已经写完了,用空白的宣纸盖在上头,把多余的墨汁吸掉,监考看不着了,只好悻悻地走开。 李牧把考卷放在一旁晾着,又拿过来一张纸,开始琢磨赋。兴亡更替,对于赋来说,也不难找到对号入座的。赋这个文体,历史悠久。最早出现于诸子散文中,叫“短赋”,此时的赋与诗歌还没有明显的区分,屈原的出现,诗向赋的过渡,以离骚为代表,称之为“骚赋”。 汉代正式确立了赋的体例,称为“辞赋”,魏晋以后,日益向骈对方向发展,叫做“骈赋”。隋唐两代又由骈体转入律体叫“律赋”,也就是如今盛行的一种,侧重于写景,借景抒情。文人能抒的情还有什么,不是家国兴亡,就是美人山水,兴亡更替在其中,占的比例并不少。 浮现脑海中的头一个候选是《赤壁赋》,因为李牧高考那年考过,所以记忆犹新。但这个不太切题,而且李牧很明显没有去过赤壁,写出来也会很奇怪,所以他就换了一个,《阿房宫赋》。阿房宫赋写的虽然是秦朝,但也可类比隋朝,阿房宫的旧址,就在如今长安城以西,仔细寻找还能找到痕迹,言之有物,借古讽今,再适合不过了。 李牧提起笔,刷刷点点,一蹴而就。他的书法是通过系统机能得到的,不存在任何失误写错的可能,一手王献之的行楷,行云流水,整张卷子仿佛一副书法作品一般,让人看了都恨不得能装裱起来。 李牧写完了,署了名,也不检查,吸了多余的墨汁之后,便交卷了。负责收卷的监考,只看了赋的头一段,脸色就变得铁青了起来,他虽只是个员外郎,但学问是有的,这篇赋骈散结合,紧扣主题。工整而不堆砌,富丽而不浮华,气势磅礴,更难得是言语凝练,可谓是多一字则多,少一字则少,纵观他读过的文章,这也是最上等一类,就算与三国曹植《洛神赋》相比,也是丝毫不逊色。 都说李牧大才,他还道只是传言,如今看了这篇行云流水的《阿房宫赋》,除了叹为观止,心服口服,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话来了。 李牧从贡院出来的时候,距离结束还有将近一个时辰。他这回出来的比上午还早,因为进士科只有笔试,而没有口试。上午考明经的时候,排队口试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总算是考完了。”李牧伸了个腰,逆着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了眼睛,这才看清楚,街对面站了好多人。 最乍眼的,就是一抹黑白,胖达趴在王鸥脚边,看到李牧出来了,便起身要来一个野蛮冲撞。被王鸥给拉住了,这是贡院,还有那么多人没考完,弄出声音来可是不行的。 李牧冲王鸥笑了笑,走了过来,白巧巧、李知恩,独孤九、唐观、魏璎珞还有他的一群学生们都在。李牧来到跟前,板着脸道:“是内务府的事儿太闲了吧?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恩师,是我的错,我实在是惦记恩师,所以就来了。” “校长,我们也是放心不下——” “校长,我们这就回去做事。”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李牧清了下嗓子,道:“既然都逃了班了,还假惺惺的回去干什么,等你们回到衙门,也到了下值的时候了,走吧,天上人间我请客,随便吃喝,就当是提前庆贺本侯中状元了!” 众人欢呼了起来,李牧赶紧道:“禁声,还有没考完的呢,悄悄地走。” 众人赶紧闭上了嘴巴,李牧扶着白巧巧上了车,然后又拉李知恩和王鸥上车。胖达也想上来,但它现在实在是太胖了,车里坐了三个人,它再上来,马就拉不动了。 王鸥只好安抚它,把它送上了另一辆马车跟在后头。至于其他人,也好办,今日科举,贡院附近好多马车,雇佣非常方便。众人三五个一辆马车,很快就都上了车,浩浩荡荡地奔向天上人间。 第592章 名落孙山? 科举名次的评定,分为几个步骤。 首先是看书法,卷面是否整洁,字体是否好看。若是写了错字,卷面有涂改,那么不好意思,即便你写的再好,也不可能评为上等,也就是没有资格进入殿试。 字写得好,卷面也整洁。只是基础而已,重要的还是内容,如果内容不贴题,自然也是不行的。 最初级的阅卷者,基本的作用也就是到此为止了。通过了这两轮的选拔,剩下的卷子,就不是他们能够定夺的了。会交给弘文馆、崇文馆的诸多学士一起品评,类似于投票制,被更多人认可的排在前头,取前三十名进入殿试。 那么,这个过程中有没有猫腻呢?实则也是有的。科举的制度,在隋朝才出现,初唐的时候,仍然处于‘蛮荒期’,制度并不完整。 这个时期科举的特点,与后世明清的一个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仍然有察举制的遗风。大门并没有关死,允许学子“投牒自进”,即把自己文章,送给有权有势的人看,以期得到赏识。这样的事情,在整个唐朝期间都有,一百多年后的大诗人李白,也曾多次投“简历”给贺知章,在他府上混吃混喝很多年。 所以很多门阀世家的子弟,他们的亲眷就有在礼部任职的,想要一点透题都没有是不可能的。还有就是,在考卷上做文章,例如第几行的第几个字用什么字,权当是暗号,评卷的时候相应给提一提档,都是存在,也是杜绝不了的。 但李牧不怕这个,因为他是李牧。谁敢故意把他的卷子压低档次,家里缺粪了不成?再者说,他的卷子,皇帝是必然要看的,有李世民在,故意压低也不可能。 而考卷在离开考场之后,便会进行‘糊名’,而监考是没有资格阅卷的,他们还被勒令不能离开贡院,直到放榜,所以也不用担心监考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可能。 相对于小科,明经和进士的评等要严格得多。经过层层的评选,最终,三十份脱颖而出的试卷,被拣选出来,封在了匣中,由一队禁军校尉护卫着,快马送到了宫中。 科举乃是国家大事,李世民也没有擅专,而是把三省六部都召集到了一起,如今内务府俨然也已经是自成一派,坊间把它跟三省六部合在一起,号称‘一府三省六部’,还排在前头。正常情况下,李牧也应当在,但他今年参加了科举,为避嫌,李世民就没召他过来,而是把长孙冲叫来旁听,也算是给内务府面子了。 “让朕瞧一瞧,今年的学子们,能否给朕一个惊喜。”李世民亲手撕掉封条,打开了匣子,从中把卷子拿了出来。这些卷子是有顺序的,当然这个顺序是阅卷大儒们给出的建议顺序,最后的排名,还是李世民来定夺。但这些人已经算是成功者了,能呈递给李世民御览的这三十个人,全部都是‘进士及第’,按照规矩,他们都有资格参加吏部的选试,只要不是太差,至少也能有个七品县令做。 李世民看过几份,递给长孙无忌等人传阅,三省六部执宰天下,他们对这些考生的名次,也有发言之权。 “这份是秦怀道的卷子。”李世民终于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了,三十人中,阅卷大儒给出的建议排在十七位。这个位置不算高,却也不是末尾,算得上是中等之姿。李世民看了一遍秦怀道的作答,贴经一字不错,口试十条大义全对,时务策的考评也是上等,综合明经科排名第三。但他的进士科成绩,就不那么显眼了,诗的评价是中等,赋的评价也是中等,两科叠加,最后定在了十七名,也算是公允。 李世民本来还想拿这个做把柄,讥讽李牧几句。但是似乎也讥讽不出什么,他对秦怀道的风评,也是有所耳闻的。秦琼这个儿子,平时不好好读书,整日在街头打架,打架还不太行,属于是纨绔里头的‘军师’,动嘴的角色。能在李牧的教导之下,取得明经科前三的成绩,已经是殊为难得了。若以往年的规矩,明经前三,都有取状元的资格,只是今年看重的是两科的成绩,他的诗赋不出彩,被拉低了评等,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继续往下看,卷子剩得越来越少,李世民也是有些担忧了,看到这儿都没李牧的卷子,难不成他真的名落孙山么? 只剩下最后两份卷子了,李世民有些紧张,若这两份卷子中有一个人是李牧,那李牧就是状元了,哪怕他不是大儒们建议的头名,李世民也会让他做头名。但若里头没有他,他就会成为贞观朝最大的笑话,连带着李世民的面上也无光。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撕开了糊名。 马周!不是李牧! 又是一个李世民有印象的人,去岁新年,他曾下旨,让百官上书,议论朝政得失。禁军中郎将常何的奏疏,让李世民大感意外,一个莽夫,不识几个字,竟能提出合理的建议十余条,就算是师爷代笔,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水平。于是,李世民便召见常何,常何不敢欺瞒,便说家里来个门客,叫马周,都是他的建议。 这是李世民头一次听说马周的名字,此后便对此人留心了。现在又见到马周的名字,还是第二名榜眼的位置,李世民不禁欣喜,看来这个马周,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朝廷又多了一个可用之才。 最后一份卷子了,还有一丝希望,到底是不是李牧——李世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捏起糊名纸的一角,轻轻撕开,露出了姓氏,姓李,没错!继续撕,第二个字,不是牧!李世民的心登时凉了半截,脸色也变了,全部撕开,根本就不是两个字的名字,而是三个字。李世民瞬间连看都不想看了,三个字,怎么可能是李牧? 李牧啊李牧,你着实是让朕好生失望!你夸下海口,如今看你如何跟朕交代! 第593章 李寻欢是谁? 没来由的一股气充斥着李世民心肺,在场都是人精,看到李世民这副样子,哪还猜不着了?但谁敢问呐,问了,不但得罪皇帝,还得罪李牧,李牧虽然没考中状元,但人家还是逐鹿侯啊,还说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啊,而且他还是一条疯狗,见人就咬啊,谁顶得住他啊。 众人纷纷错开视线,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似的。只有魏征出声道:“陛下,不知头名是谁,还请陛下告知。” 李世民铁青着脸看了一眼,道:“一个叫李寻欢的,哈,真是可恼也,竟以寻欢为名,有伤风化!此人心术不正,不能用,开革了吧!” “陛下使不得啊!”群臣慌忙劝谏,开什么玩笑,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了个头名,你不给状元也就罢了,还开革了,这像话吗?就算是最昏君的昏君,也干不出这等事吧?陛下这是让李牧给气糊涂了! 在魏征说出难听话之前,长孙无忌率先站了出来,道:“陛下不可如此冲动,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名字也是受之于父母,作为子女又怎敢更改呢?这怪不得他,科举为国选材,陛下当看他的才能才是啊。” 众人皆道:“陛下三思!” 李世民是一时气话,就算长孙无忌不说,他也不可能那么做,他叹了口气,低头去看这位‘李寻欢’的考卷。明经科,贴经,大义,全对,时务策上等,评为第一。进士科,诗,第一,赋,第一。竟然是双榜的头名! 这让李世民不得不重视起来了,贴经没什么可看的,大义是口试,他也只能看个结果,重点是时务策三题,李世民看的非常认真,可是越看,他越觉得眼熟,这一字一句,跟李牧说话的口吻语气,何其的相似?但看这书法,宛如王献之再世一般,与欧阳询的字完全不同,而李牧是师法欧阳询的正楷,对不上号啊! 再看进士科考卷,怀才不遇诗,李世民看了一遍,不由叫了声好。 众人一听,也按捺不住,李世民便把卷子递给高公公,让众人传阅。高公公把卷子递给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直接念了出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好诗,果然是好诗!” 王珪接话道:“此诗是何等妙也,又是何等的悲怆,全诗不见一字写怀才不遇,但这种慷慨悲吟之感,却让人不禁心生怜悯,此等大才之人,竟然无人赏识,只能独自垂泪,叹哉,惜哉!” 话音未落,只听李世民又道:“诸公,看看这一篇赋吧。” 众人看过去,只见李世民面色严峻,大家不明其意,李世民把考卷递给高公公,让他递给长孙无忌,道:“辅机,你为诸公念一念,尤其是最后两段,大声的念。” “诺。”长孙无忌接过来,粗略地看了一眼,也是正色了起来,念道:“阿房宫赋。”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长孙无忌念完,殿内鸦雀无声。他把考卷还给高公公,高公公又交还李世民手中,李世民把卷子抹平整,吩咐道:“这样的人才,竟怀才不遇,发出了“天地悠悠,怆然涕下’的感慨,实乃朕之过也!朕因为他的名字,而说出了开革之语,亦是朕之过也!把此人定为头名状元,诸公可有异议否?” 众人皆道:“臣等无异议,此子大才,当得状元。” “传旨:点李寻欢为头名状元,马周为榜眼,韦湛为探花,发榜吧。” 说罢,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朕乏了,要歇息一会儿,辅机,殿试的事情你来安排,朕过会儿再去。” 长孙无忌领命,众人退下。 刚出大殿,就听殿内传来李世民的吼声:“去,把李牧的卷子给朕找来,朕看看他每次都提前交卷,到底答成了个什么样子,竟然连前三十都没有他的名字,他就是这么自信的?” 长孙无忌心道,陛下这是真的有点挂不住脸了。他把长孙冲叫到跟前,问道:“你师父到底打什么主意,他不能考不中进士?秦怀道都进士及第了。” 长孙冲心情正低落,唉声叹气:“父亲,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觉得,恩师绝不比那个什么李寻欢要差。” 王珪这时在旁边接话道:“辅机,这不是很正常么?逐鹿侯是有才,这不假,但他的才,都是剑走偏锋,反观这李寻欢,才像是一个读书人做学问的样子,别的不说,就说那笔字,如二王再世一般,颇有先辈古韵啊。” 王献之是他的祖宗,说起来也是颇有得色。 长孙冲不忿,便要与之理论,被长孙无忌拉住了,长孙无忌冷冷道:“王珪,你这是在冷嘲热讽么?你别忘了,李牧就算是没考中,他也不过就是丢点脸面,输点钱罢了,他还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还是逐鹿侯,还领着工部,你这些话要是传到他的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自己掂量。” “呃……”王珪心里一突,赶紧找补:“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可不能害我啊。”他看向长孙冲,央求道:“孩子,可不能害我,不能啊!” 第594章 没错是我! “放榜了放榜了!” “闪开闪开!” 圣旨一到,便有礼部的官吏誊写名字。唐朝放榜,与明清时也不同,明清时若是中了状元,会有人飞马来报,顺便讨个喜钱。但在初唐,没有这个待遇,只有贡院门口的一个告示板,上面悬挂着一个个像是腰牌的名牌,位置挂得越高,说明这个人的排名也就越高。待到制科殿试的时候,拿着这个腰牌,便可以破例骑马进宫。而在朱雀大街到皇城门口的这一段路,便是最初的‘跨马游街’了。 等待成绩的学子们都在这里等着,每一个名牌挂上去,都会引起一阵议论。 作为立志夺得双状元的人,李牧当然也不可能错过。早早的,他就安排二狗在此等着,而他则跟妻妾一起,在天上人间等着,他已经包下了天上人间,等他参加完了殿试,便要在此开席,收割一波礼金。 等啊,等啊,等了好久,终于,二狗回来了。众人见他脸色不太好,心中纷纷猜疑了起来,难不成侯爷没中状元? 李牧在二楼瞧见了他,喊道:“二狗,本侯是不是高居榜首啊?” “啊、这……” 李牧挑了挑眉,道:“怎么本侯没中么?” 二狗低下了头,道:“侯爷,小人等到了最后,没看到您的名字。” “没看到我的名字?”李牧皱起眉头:“怎么可能呢?头名是谁,叫什么?” “一个叫李寻欢的人。榜眼叫马周,探花叫韦湛。” “一个叫李寻欢的人么?”李牧嘴角微微勾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 李寻欢是谁? 刹那间成为了长安城人共同关注的话题,尤其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在打听这李寻欢是谁,哪里人,现在住在哪里,目的是什么?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要榜下捉婿了。 把人捉了,捆上,再把女儿扒光了丢到他床上。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你看了就是你的人了,贞观朝的第一个状元,日后必定飞黄腾达,这买卖不亏! 还有另一些人,想事情想得就比较深了。尤其是今日在太极殿,听了阿房宫赋的人。他们都是识货的人,能写出这等深刻的辞赋,必定是一个大才。而且看李世民的架势,也是对此人颇为看重的,必然会加以重用。若是能先一步,把此人笼络到麾下,日后在对抗李牧的时候,也不失为是一员大将。 但奇怪的是,各方势力都要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了,也没有找到李寻欢其人的一丝一毫的消息,仿佛这个人就是不存在一样。 而此时的太极殿,李世民也发觉了异常,遍寻礼部贡院,竟没有李牧的卷子。小科的卷子能找到,但是明经和进士的卷子,找不着。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李牧交了卷没写名字,要么他就是写了别人的名字。而考卷之中,并没有重名者,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这个言辞风格很像是李牧的李寻欢,很可能就是李牧。 “混账小子!” 李世民怒不可遏,正要把李牧找来骂一顿,高公公走到跟前,小声提醒道:“陛下,吉时已到,您该去太极殿主持殿试了。” “正好,朕正要找他!” 李世民抓起李寻欢的卷子,让高公公拿着,换了正式的皇帝冠冕,备齐了仪仗,浩浩荡荡地来到两仪殿。 …… 金殿传胪,多少学子毕生的梦想,尤其是刚刚他们才经历了跨马游街,享受了人生至高荣耀的一刻,自信心已经膨胀到了顶点。只是此时,众人心里都有一个疑惑,状元哪儿去了?本应该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第一个的状元,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榜眼马周排在头一个,此等奇怪的事情,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发生了。 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高人,得了状元不要的? 在学子们进皇城,在进宫门之前,会有礼部的官员演礼,传授面君的礼节,以免殿失仪。而此时的两仪殿内,“一府三省六部”的大佬们,都已经聚齐了,李世民下旨,让这十个人先做监考后阅卷,共评制科状元。 众人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见到李牧。按照常人的思维,吹了牛之后没能做到,哪还有脸见人了,怎么也得等事儿过去了,再出来吧。但李牧不但出来了,还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瞅着心情还不错,这就让人看不懂了。 “陛下驾到。” 高公公喊了一声,众人赶忙端正神色,恭敬施礼。今日不是平常的朝议,乃是殿试。殿试重威仪,也算是给未来的官员们打个样,让他们看一看是如何为官的。若站没有站像,坐没有坐像,岂不是有损朝廷威仪? 李世民在龙椅之上端坐,斜眼瞅了李牧一眼,哼一声,道:“有些人,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是等着朕找他算账么?” 众人都看向李牧,李牧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小太监慌张地跑进来。高公公急忙斥责:“慌慌张张做什么,还有一点规矩吗?” 小太监快要哭了,道:“大事不好了,状元公,他、他不见了!” 众人大惊失色,高公公急忙问道:“什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光天化日之下,状元还能丢了不成么?就没找找?” 小太监哭道:“找了呀,没有啊!没人认识状元公,他也没来看榜,没领腰牌。跨马游街也没来,像是,像是不想当状元了。” “岂有此理!”高公公走到小太监面前,道:“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还不去找?!” 魏征听到了这儿,看了李牧一眼,把头扭到了一旁,他已经猜到了结果,不想看李牧的表演。 但是表演这东西,是谁不想看就能不看的了? 只见李牧站出来,哎呀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今日是放榜之日啊,我该去看看榜才是,这可好,都不知道自己考了第几名。” 李世民冷哼道:“榜上无名之人,不必看了吧?” “什么?榜上无名?”李牧吸了口冷气,道:“谁人这么厉害,竟抢了我的状元之位?” 王珪实在是忍不住,‘好心’道:“侯爷,快别说了,真没有你的名字,就一个行李的,状元公,叫李寻欢,不是你。” “王侍中,你怎知我的号?” 王珪蒙了:“号?” “是呀,本侯姓李名牧字逍遥号寻欢又称云龙将军,王侍中不知道吗?” 第595章 殿试 知道?知道个屁呀!再说你没事儿取那么多的名字干什么,正常人谁这么多名字! 王珪瞠目结舌,想到自己说过的话,不禁咽了口吐沫,挤出一丝笑容,硬拗道:“我就知道是侯爷你,开个玩笑,其实我早就猜出来啦,能写出《阿房宫赋》这等辞赋文章的人,除了侯爷你,放眼天下,还有何人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都不应声,太丢人了,好歹也是太原王氏出身,这老东西怎么脸皮都不要了。 “李牧,朕问你,为何不用本名参加科举?你知不知道,这是违制的,朕可以下旨取消了你的状元之名。” 众人一听,对呀,忘了此节,你李牧违制了呀,这叫冒名顶替,得开革了你呀! “陛下容禀。”李牧敛去嬉笑的神色,道:“臣是故意这样做的,其因有三。一,近日臣听说了不少谣言,据说不少礼部的官员,为了让臣不能中状元,想出了百般的诡计。臣没有使用本名,便是出于这种考虑。其二,臣也不想陛下背负偏袒的恶名,若陛下看到试卷上的名字是李牧,即便臣真的是出类拔萃,陛下点臣为状元,也是会落人口实。其三……” 李牧嘴角勾起一丝轻笑,道:“臣是真的没把状元太当回事,臣只想告诉天下人,我李牧言出必践,说出去的话,就有对等的实力,至于是否会被开革功名,臣不在乎,因为臣已经证明过了。” “所以你才跟朕说,若你得了状元又不想要,让朕允许你转送给别人?” “正是此意。” “好一个恃才傲物的家伙!”李世民哼道:“别说朕不给你机会,今日的事情,朕给你一个转机,等会儿殿试,你若有能力再得头筹,你犯的错,朕当没看见,还奖赏你,但你若没得制科的状元,朕便数罪并罚,你敢赌么?” “臣无所谓呀,魏公敢么?” 魏征已经拜读了三遍《阿房宫赋》,心底其实已经是服了李牧的,但他实在是挂不住面子承认,而且以他的年纪,拜李牧为师,也太有点说不过去了,只好以冷哼应对。 李世民懒得看这俩人扯皮,对高公公示意了一下,而此时殿外的进士们也都完成了演礼,按照规矩教的,一个个战战兢兢地进殿来。 众人按照自己的名词,在各自的案头后面坐好了。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状元的案头,只见李牧优哉游哉地走了过去,坐下,他旁边的马周看了一眼,丝毫不觉得意外,仿佛已经猜到了是这个结果一样。 “科举为国选材,朕在常科之外,又增加制科,目的是不拘一格,选拔非常之才辅佐朕。因此,制科拔得头筹者,朕会额外嘉奖,任用之时,也会提高一档,希望诸生能发挥出自己的才能,为朕分忧解惑。” 说完,李世民示意了高公公一下,高公公展开手里的圣旨,道:“本次制科为直言极谏科,陛下问曰:四夷未平,西突厥又欲东进取河套之地,大唐是战是和,该如何自处。” “写吧,一个时辰为限。” 李牧作为常科状元,与李世民距离最近,李世民最注意的也是他。见李牧提起了笔,李世民便走下来,站在李牧跟前,看着他写。 李牧正要落笔,忽然看到前头有个人,抬头瞅了一眼,小声道:“陛下,臣有个毛病,有人看着写不出来。” “朕就要看,你赶紧写。” “陛下,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您这不是逼迫臣么?” “什么作家?朕听不懂,你写不写?朕就要看着你写!” 君臣对视,终究还是李牧败下阵来,任命地把头一低,开始写了起来。笔触一动,果然是王献之的字体,只是与进士科考卷上又有不同,不再是行楷,而是行草,更加的流畅,更加的行云流水。 你说这气人不气人?这才几天不见,这小子又练了好几种字体,常人练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他几天就做到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练的?” 李牧一边写一边小声道:“陛下,这答卷呢,您能不干扰考生么?臣刚不是说了么?怕别人使坏,臣就多练了几种字体,怕被认出来呗。” “你……” “陛下,不是臣一个人啊,咱们这么聊天,把其他人也都影响了,您不知道写作最怕被打断思路么?” “行!”李世民咬牙忍了,道:“你写,你好好的写,朕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来!” 李世民抿嘴不语了,看着李牧笔走龙蛇,笔触竟然丝毫不停。李世民起初还不以为然,但看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六国论》,这小子写什么六国啊,先秦的史书看多了?都已经写了一个阿房宫了,又写什么六国啊? 但是看了一会儿,疑惑渐渐消解了。这篇文章,表面是在写六国,实则是写一种治国之道。开篇便明意,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这句话算是说到李世民的心里去了,面对西突厥的东进,必然是要迎头痛击,否则真给了他河套,是能保一时安寝,来日呢?又如何?还能把长安割给他们? 而这句就更有意思了“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李世民是读过史书的,这句话里头的良将,说的是赵国大将李牧,赵国的大将李牧镇守下,秦军不能存进,但当赵国君主中了秦人的离间计杀了李牧之后,赵国便崩溃了,被秦军轻易攻灭。 李世民不禁失笑,这小子用了这个典故,绝对是故意的! 再往后,李牧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他是在说,苟求的和平,不如同心协力,应当奖赏功臣,招贤纳士,就算敌人强大如秦,也不需要害怕。 果然是大才! 李世民颔首而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596章 歪理 殿试制科的结果,会当场出来。采用的方式为,考生不写名字,当场撕下卷子上的一块儿没有字的纸,由于每个人撕下的纸不可能一样,所以就形成了一个最基本的防伪,当然这是在只有三十个殿试考生的情况下才会使用的办法,若是常科那么多人,就不能这么做了。 阅卷之人背身,小太监乱序收卷,然后考生离席,一旁束手站立,阅卷者依次坐下,用朱批,在没有姓名的卷子上头做记号。觉得好,就画一个圈,觉得不好,就打一个叉,最后根据圈和叉的数量,决定文章等级。若出现两篇文章相同的情况,则由皇帝最终定夺,而阅卷皇帝则是不参与。 看文章,比写文章自然是要快很多。答题用了一个时辰,阅卷只用了半个时辰。结果就摆在了李世民的面前,其中有两份卷子,都得到了九个圈,一个是李牧的六国论,另一个李世民不知道是谁,叫《陈时政疏》,名字不新颖,遣词造句也无亮点处,可谓是没有多少文采,就像是一道奏折一样,但其中的每一条,都非常有道理,分析的也很透彻。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故此才得到了九个圈儿。 李世民高公公念了头两句,马周站了起来,对比了缺角,认定了是他的卷子。 李世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决断,这个状元,他是想让李牧来当的。除了私人感情,针对这篇文章来说,他更加倾向于李牧的文章。因为李牧的《六国论》,它除了阐述道理之外,举的例子也非常好,文采斐然,词句华丽。给人的感觉就是,洋洋洒洒,气势磅礴,仍有余力。就像是一个才华横溢者,随手为之,文采风流。 而马周的文章,一点亮点都无,若不是是在大殿上,看着他写出来的,就说这篇文章是魏征写的,是长孙无忌写的,李世民也丝毫不会怀疑,这就是一篇普普通通的奏疏,它就像是一个普通学生的标准答卷,题,都答对了,但这是他的最好发挥了。若一百分满分,他与李牧都是一百分。但若以一千分满分,李牧可能值五百,但他还是一百分,到了顶了。 现在李世民终于理解,李牧为何要用李寻欢的名字作答了,知道了那篇文章是李牧之后,这个状元是真的不好点了。点李牧,旁人肯定会说,都是一样九个圈儿,为何不点马周?马周老成持重,更适合状元之位呀? 而李世民要故意装不知道《六国论》是李牧写的,也不成。你在旁边站了快一个时辰,你说你没看见谁能信? 李世民抿嘴不语,长孙无忌见状,猜到了李世民的心思,肯定是两个九圈儿文章,不好定夺了。而且,其中一个,必是李牧的文章,而陛下想点李牧为状元,又有所顾忌。 长孙无忌眼珠转了转,这可是一个卖人情的好机会啊,他上前一步,明知故问道:“陛下可是为难了?” “嗯。”李世民点点头,看了看左手的卷子,又看了看右手的卷子,道:“这两篇文章,朕都很欣赏。一个文采横溢,读之欣然,思路也是另辟蹊径,想到了朕所想不到的事情,受益匪浅。而另一篇,则是心思细腻,老成持重。都得了九个圈儿,朕一时难以定夺,实在是为难呐。” “陛下,若不然这样,臣有个建议。殿试,比的是文章,考生,每日做文章,他们能走到殿试,说明他们是脱颖而出者,对文章的好坏,自有一个标准。陛下不妨请人朗读这两篇文章,让众考生选择,哪一篇更好,若能服众,必然是好的。” “这……”李世民有些犹豫不决,虽然他相对来说,有信心李牧的文章能更显文采,但是考生的心思,他猜不着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是自有就有的事情,万一因为李牧文采好,这些考生不忿,故意不选他,李牧岂不是得不到这个状元了? “陛下!臣也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就在李世民犹豫不决的时候,李牧忽然说话了。李世民一愣,心说这小子什么毛病,现在正是你应该避嫌的时候,你说什么话啊! “说!” 李牧笑嘻嘻道:“陛下,臣方才听闻,在不知道臣就是李寻欢的时候,召臣来这两仪殿,是做阅卷官来的。坊间不是说,一府三省六部么?臣作为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应当也是有资格阅卷的吧?” “啊?” 众人都听傻了?这人还要脸不要脸了!你参加考试,你自己阅卷,那还考个屁了,你自己点自己当状元得了,玩赖有这么玩赖的么? 李世民狠狠瞪了李牧一眼,道:“李牧,你不要胡闹了,你应当避嫌,这都不知道么?” 李牧一本正经道:“陛下,古人云:举贤不避亲仇,在其位而谋其政。陛下请三省六部来做阅卷官,其本意是让三省六部对今年的新晋有一定的了解,观其文章,而知其人。日后若本衙需要,可重点关注之。臣,内务府总管大臣,管着内务府那么一大摊子,陛下您也是了解的,内务府急需人才啊,您也不能那么偏心,只让三省六部挑人才,不让内务府挑人才吧,这能说得过去么?” “朕真是让你给气死了,这是一回事么!” “陛下,要不您问一问考生们,若是没人对内务府感兴趣,那臣就不看了。”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无名火,道:“行,朕问,问一声,尔等考生,谁想去内务府任职啊?” “臣等愿往!” 至少有一半人,李世民吓了一跳,内务府的职官,如今这么吃香么?要知道内务府中,李牧任命的官成色可是不足啊,它的品级,只是在内务府内部算数,对应着俸禄的多寡,但是在朝廷中,仅有吏部正式任命的官吏,才享受朝廷官员的待遇。在内务府里,只有九局一卫的长官,才有吏部的行文,换句话说,现在长孙冲等人的‘处长’,都不算是朝廷正式的官吏。 这样的官儿,也有人抢? 第597章 当仁不让 “朕还是不能答应你!”李世民咬咬牙,道:“朕方才看着你写的文章,便是朕右手的这一份卷子,说实话,相比左手的这一份卷子,朕实在更中意你的,但因朕看了你的卷子,为避嫌,朕不能点你为状元。李牧,朕现在能够明了,你改名参加科举的原因了,只能当是朕对不起你了,这制科的状元,朕要点给马……” “周”字还没说出口,李牧打断道:“陛下,您的这个理由,请恕臣不能接受。陛下您也说了,您本心是更中意臣的文章,既然您觉得臣的文章好,就应该点臣为状元,若非如此,岂不是对臣非常不公平?” 李世民惭愧不已,道:“是朕的错,朕认!但若点你为状元,如何能堵住天下士子悠悠之口?朕与你,都面对不了天下士人!” 李牧大笑了起来,道:“陛下,请恕臣直言,您是天子,您是皇帝。皇帝者,乾纲独断,圣明天子,更应如此。岂能畏惧人言耶?臣做事,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这个说的对,那个也说的对,到底谁说的对?臣不在乎别人觉得对或者不对,臣只在乎自己认为对或者不对。若因为他人之言论,便动摇了自己的意志,李牧还是李牧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李牧数次反驳,李世民有些恼火了,道:“李牧,你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想做状元而已!朕知你有状元之才,在场诸学子都不及你,但你如此好大喜功,恃才傲物,朕也不能遂你心愿,这状元,朕偏不给你又如何?” “……” 这人要是不讲理起来,还就真没道理可讲,尤其是皇帝要是钻了牛角尖,谁能把他怎么样? 硬说是不行了,李牧琢磨了一下,换了一个套路,他瞥了魏征一眼,道:“陛下,臣不敢说陛下对错,但臣不能服气,请陛下允许臣请出以为刚直不阿之人,为臣主持公道,如果他也说臣没有资格阅卷,那臣就认了,若他说臣有资格阅卷,请陛下也暂息雷霆之怒,给他一个面子。” 李世民笑了一声,道:“朕知道,你肯定是想找太上皇为你做主,死了这条心吧,朕不答应。” “不是太上皇、”李牧正色道:“臣想请魏征主持公道。” 什么?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懵了,请魏征主持公道?你跟魏征的那点事儿,长安城三岁小儿都清清楚楚,而且你俩还打了赌,让他主持公道,跟放弃有啥区别,难不成放弃也得找个台阶下么? 李世民已经无语了,他看向魏征,道:“既然李牧说要主持公道,魏爱卿,你就说句话吧?” 魏征神色复杂地看了李牧一眼,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臣以为逐鹿侯有资格阅卷。” ??? 众人的脑袋上头,齐刷刷冒出了三个问号,魏征是吃错药了吧?他不知道李牧想干什么?看这小子的架势,他头一个就得去自己的卷子上画一个圈,这样他就十个圈儿,而马周只有九个,他就是状元了! 这也意味着,李牧双状元达成,你魏征就得拜他为师了! 还是说,魏征就有这个癖好,就想拜李牧为师? 不能吧,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点儿脸也不想要了? 李世民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心里也松了口气,至少魏征说话了,他不用担这个责任,李牧把自己点成状元,士子们有气,也是去找魏征撒,作为皇帝,他拦着了,没拦住不能怪罪吧? “好,魏爱卿都这么说了,朕也认。李牧,你阅卷吧!”李世民加重了语气,道:“自重啊!” “欸,臣知道了。” 李牧接过高公公端过来的朱砂毛笔,拿过试卷,翻了一下找到自己的那张,直接在上头画了一个圈,然后便把笔放下了,起身施礼,道:“陛下,臣看完了。” 众人差点晕厥,李世民有气无力道:“李牧,朕刚跟你说什么了?自重自重自重啊!就算你再想赢,就算你再想当状元,你能不能记着自己是从三品的军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要点体面行不行,朕真是、真是要给你气死了!你这样做,朕都脸上无光!” “陛下!请听臣一言。” 李牧正色道:“陛下,臣刚刚已经说过,臣认为,举贤应不避亲仇。臣刚才也是这么做的,臣是贤才,在场诸位考生皆不如臣,这一点,不管服气不服气,所有人心里都是有数的。陛下心里也有数,只是碍于人言,不能点臣做状元。臣不能认可,而魏公心里也明白,臣有这个资格,所以他才帮了臣,这也证明了魏公的人品,确实是刚直不阿,臣也是十分的佩服,这个徒弟,我收了倒是没有什么丢脸的。” 众人心里头这个气呀,魏征成名何其早,隋末就是各方招揽的名士了,做你的徒弟,你还怕丢脸?脸咋那么大呢? “陛下,臣请问陛下,制科状元,能点臣了么?” 李世民还能说什么,道:“给你,给你行了吧?点李牧为制科状元,马周为榜眼,第三名是谁了?高干,瞅瞅是谁,朕都气糊涂了,没看。” 高公公在卷子里头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八圈儿的卷子,念了第一句,站起来一个少年,正是秦怀道。比对了缺口之后,确认无误,榜眼是他。 “秦怀道为榜眼,就这么定了,传旨,赐宴!” 李世民已经被气疯了,一刻也不想多待,起身便要走。 “等等!”李牧又出声,李世民扭过头来,恨恨道:“你还要说什么?难不成,朕还得给你做个见证,让魏爱卿当众拜你为师么?” “非也!”李牧笑道:“陛下您是知道臣的,臣是个淡薄名利,视金钱如粪土之人,跟魏公打赌,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他这么老了,必然愚钝不堪,就算我想教他,也教不会了。再者说,我与他的女儿是好朋友,我怎么能收好朋友的爹做徒弟呢?辈分也是问题啊。臣早就跟陛下说过,臣考科举,是为了证明实力,当不当状元,臣无所谓的。陛下曾说过,若臣真的了双状元,就允许臣把状元让出去,不知可还算数么?” 第598章 国士无双 “你想干什么? “臣要送状元!”李牧的语气像是在说‘我又要撒币’了一般轻描淡写,道:“臣想把常科状元送给马周,制科状元送给秦怀道。如此臣就不再是状元了,魏公也不必拜我为师,不过由于是臣让出去的,臣也不能算是输,一千两黄金臣也就不给了,陛下觉得如何?”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各方都有台阶下,也能顾全魏征的脸面。 李世民确认道:“你真不要状元了?那你可就没功名了,不后悔?” “陛下,臣可没说不要功名。” “这叫什么话!”李世民恼火道:“难不成,你还让朕点四个状元不成么?” “臣的意思是换,常科状元让给马周,他是榜眼,榜眼升一名做状元,探花升一名做榜眼,臣当探花就好了。而制科呢,就当臣跟秦怀道换了,他做状元,我当探花。” “这又是什么说道?” 李牧心道,我取的名字叫李寻欢,你说什么说道?但李世民毕竟没看过《小李飞刀》,不懂也不能怪他,李牧只好瞎掰起来:“陛下,臣听闻,探花的名字是这么来的。按规矩,选出了状元之后,陛下会在杏花园赐探花宴,择选最英俊的两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沿途采摘鲜花。然后在琼林苑赋诗,并用鲜花迎接状元。臣不才,刚才看了一圈儿,貌似臣是最年轻最英俊了,状元呢,也是臣让出去的,岂不是合乎了探花之名?” “你就是能歪理邪说!”李世民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谁让朕答应过你,谁让你真得了双状元,今天朕就全都依你了。高干,传旨,逐鹿侯李牧者,化名李寻欢豪取常科、制科双状元,又高风亮节,谦逊有度,让出状元之名,仅添三甲之末,朕心甚慰,其文采横溢,人品贵重,可为天下士子之表率,今朕赐其‘国士’之名,于贡院门前立刻碑石已记之。” 李牧这才笑起来,道:“臣谢过陛下恩典。”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学子们互相贺喜,跟随小太监到杏花园赴宴,李牧没去,他笑眯眯地看向三省六部的诸位大佬们,从怀中摸出一沓请柬来,一个个发过去,道:“人来不来无所谓,礼到了就行了。少于一万贯就别来了,没人伺候。” 长孙无忌苦笑道:“李牧,你现在是掉进了钱眼儿里头了?张嘴闭嘴就是钱,你自己说说,过年前后,都随你多少礼份子了?” 李牧赔笑道:“哎呀,国舅爷,您家大业大,还差我这点钱么?” “可别这么说,谁家大业大,谁能有你有钱啊?” “诶呦,我哪儿来的钱了!”李牧大吐苦水,道:“您是不知道啊,这内务府上上下下,每天得花多少钱!我现在赔得我哟,各位就当是行行好,贴补点儿,以后有什么好生意,不忘了各位就是了——”话还没说完,忽然高公公急匆匆跑来:“逐鹿侯,陛下要见你!” “我说两句话——” “别说了,陛下现在就要见你,快跟我走吧!”高公公不由分说,拽着李牧就跑。李牧一边被拉着走一边喊道:“诸位,去赴宴啊,有人招呼,我等会儿就到!魏公,我没让你拜我为师,给你多大的面子,记得随礼啊,你都白吃我好几回了!” 就这么被拖到了太极殿,李牧甩开高公公的手,恼火道:“干什么干什么呀!多大的事情,火急火燎的,陛下又咋了?” “生气呐,快进去吧。” 高公公把殿门推开一条缝,把李牧推了进去,李牧一个趔趄,还没站稳,一个花瓶就砸了过来,赶紧躲开,砸在地上粉碎了。 “陛下,臣不就是跟你犟几句嘴么?至于这么大的火么?臣的文章您也看见了,状元是凭本事来的,不是投机取巧啊!” “朕说的不是这个!”李世民怒气冲冲道:“朕是觉得你可恶,刚刚我才想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要这个状元,你是为了你的盘口对不对?中了双状元,你又要赚得盆满钵满了是不是?朕问你,朕的那十万贯,你下注了没有?” “没呀,您不是不让下注么,说不赚这个钱!” “你为什么不下注?”李世民瞪眼睛道:“你管着朕的内帑,就是给朕挣钱的,摆明了挣钱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做?” 李牧无语苦笑:“陛下,您不让啊,臣遵旨啊!” “是你懂赚钱还是朕懂赚钱?” “那、那应该是臣稍微比陛下懂一点。” “就是啊!你比朕懂,为何还要听朕的?” 这话说的李牧都不知道怎么接,为何?你是皇帝啊,不听你的得杀头,你还问为何? 李牧知道无论如何是犟不过李世民了,他叹了口气,道:“陛下,您说咋办吧?” “你不是打算给朕下注十万贯,最后却没下注么?这个责任得你来承担!” “臣怎么承担啊,臣也不能回到昨天再去下注吧。” “也是。”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你是不能回到昨天,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朕听说,你自己下注十万贯,不如就算是朕下注的吧,赔率是多少来着?朕的十万贯能变成多少钱?” 这就你的十万贯了?抢啊! 李牧急红了眼,正要不管身份,跟李世民据理力争一回,忽然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他从袖子里拿出下注单,双手呈交给李世民,道:“陛下所想,正是臣之所想,只是臣没来得及说罢了,这是下注单,标明的十万贯,陛下请拿去,明日兑付,让高公公派人去取钱就可以了,臣请告退。” 李世民看了眼下注单,愣住了。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李牧这是怎么了,一点也没反抗就答应而来?这不像是他的性格啊,难不成这小子转性了?还是今天他三番五次作妖,心里过意不去,拿这些钱安抚朕,又或者是,他又开始打什么鬼主意了? 第599章 金榜题名时 李世民拿着下注单犹豫了半天,道:“要不,朕只要一半如何?” “不不不,合该都是陛下的。臣说过无数次,钱财于我如浮云,多多少少都是那么回事儿。陛下既然喜欢,想要,那就拿去好了,不用客气,千万不要客气。” 李世民仔细认真地瞅了李牧好几眼,看到的只有诚恳,心里不禁责备自己多疑,多好的孩子,怎么能这样怀疑他呢? “既然这样,朕就收下了,朕也不白要你的,你年纪轻轻已经是开国县侯了,爵位不好再升,但朕可以特进你为正三品开国县侯,位列侯爵第一。另外,内务府的重要性俨然已与三省六部齐平,而三省六部的长官都是正三品,朕也晋升你为正三品,与之对等,你看如何?” “臣谢过陛下?” “旨意明天上午就到,回去吧。” “臣告退。” 看着李牧退出大殿,李世民来到了门口,瞅着李牧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把殿门打开了。高公公叫来俩小太监收拾地面的瓷片,跟着李世民回到了桌案边。 李世民看着桌上的下注单,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他把下注单递给高公公,问道:“你看看这个,是真的么?李牧该不是拿一个假的骗朕吧?” 高公公拿起下注单仔细辨认,道:“陛下,老奴看不出假来,您瞧这个章,是四海赌坊专用的,这个纹理和油墨,都是特指的,没有人能仿造的出来,就算它是假的,也是李牧自己造的假,按规矩就得兑付,除非四海赌坊不干了。”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道:“这样朕就放心了,四海赌坊日进斗金,他是不可能不干的。你拿着,明天去兑付了,兑付之后——”李世民停顿了一下,小声道:“别告诉皇后,以你的名义,替朕存到银行去。” “这……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老奴这么做恐怕——”高公公想说不妥,但话还没说出来,李世民就打断他,道:“朕还是天下之主呢,你是听朕的,还是挺皇后的?” 高公公赶紧跪下:“自然是听陛下的。” “那就不要废话。”李世民抬了下手,高公公站起身,李世民继续道:“朕身为天下之主,手里连点钱都没有,好几次出宫,朕想买点东西都没有钱,看戏都不能打赏!李牧曾说过,看戏不打赏,乐趣都减半,你知道朕看别人打赏,朕干巴巴的坐着,有多臊得慌么?” “陛下,您需要钱,可以支取内帑,只需要跟皇后说一声,多少钱都——” “你也知道要跟皇后说一声啊?”李世民没好气道;“朕能跟皇后说,朕要去看戏,要打赏,你给朕支出点钱来?这要是让史官听见了,朕岂不是成了昏君么?” 高公公终于明白了,不敢出声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这个皇帝当的,太难了!” 高公公心道,我也难呐,伺候你这么个皇帝,还得应付那么聪明的皇后,我不难吗? …… 李牧到杏花园溜达了一圈儿,与众位年兄年弟喝了几杯酒,然后便出宫来到了天上人间。此时正主没到,天上人间已经人满为患了,这消息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去的,一个时辰不到,满长安都知道了殿试上发生的事情,逐鹿侯改名应科举,逐鹿侯豪取双状元,逐鹿侯淡泊名利送状元,史无前例双探花,陛下赐予‘国士’之名…… 李牧进门的时候,都听到在一楼坐着的某个来随礼的商贾在高谈阔论,像是他在场似的。 “……诸位,知道‘国士’是啥意思么?典出《史记》,是说淮阴侯的,国士无双,独一无二,天下第一的意思,都明白嘛?” “屁!欺负谁没读过书啊,你拿淮阴侯比逐鹿侯?淮阴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啊?你是在咒咱们侯爷么?” “哎呀呀……看我这个嘴,我可没咒侯爷的意思,就是——罢了,我不跟你说,你故意捣乱!” “说不过了吧……” 李牧一走一过,听到了这几句,心里头还颇有感慨。他和李世民,保不齐也得走到刘邦和韩信那一步,功高盖主,君臣不合,古往今来都是一样,他又怎么能避免呢? 看来真的是时候躲一躲了,等这几天忙活完了,就去定襄吧,看看定襄新城,把张天爱接过来,走这几个月,也许自己众矢之的的局面就能缓解不少。 心里琢磨着这些事儿,李牧来到了二楼的包间。每个包间的门都是打开的,方便李牧来回敬酒。能坐在包间里头的,都是随礼超过千贯的人,而百贯级别的,都在一楼,少于一百贯的,不好意思,侯爷的席面,没您的位置。 李牧敬了一圈儿的酒,已经有些醉态了。这是他自己喝的,可没人敢逼迫他。状元红的度数虽然比三杯倒低,但对比大唐其他的酒,还是算高度的,李牧喝了差不多两坛,已经有些迷糊了。 他从二楼下来,找了一个僻静处,扶着门框,干呕了一会儿,没有呕吐出什么东西来,冷风吹过,稍微清醒了一些。 忽然他看到街对面,有一个红衣女子,模样甚美,不由多看了一眼。再看过去,发现这个红衣女子,怎么长得那么像是王鸥? 他颤颤巍巍走过去,盯住人家的脸,还真是王鸥! 李牧傻笑一声,拉住王鸥的手,道:“看我这个记性,我都忘了,你就住在旁边,不过就算我不忘,也不能请你来,楼上楼下都是人,都是臭男人,不、不方便啊!” 王鸥见李牧喝成了这个样子,心里的些许别扭,也被心疼替代了。她扶着李牧,似嗔似怨道:“你看我,穿的这身衣裳?好看么?” “好看!”李牧捻起衣裳,摸了一下,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你是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了?” “啊?”李牧眼神呆滞:“我答应什么事情了?” 王鸥抿了抿嘴唇,小声道:“你说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郎,你已经金榜题名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该洞房了?” 第600章 混元霹雳手 半夜李牧的酒就醒了。李牧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呆愣愣地盯着房梁,他不敢相信,他真的给李世民带了帽子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是很准确,因为王鸥跟李世民没什么,只是李世民的单恋而已,但实质上的罪过是一样的,要是给李世民知道了,他肯定必死无疑,一个盛怒的男人,是不会顾及什么功劳不功劳的,等他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死翘翘,说什么都晚了。 李牧侧头看着熟睡中的王鸥,心里头暗道,这风流的债啊,真是越欠越多。但说起来这事儿,能怪自己么?一个有一个无比美好的女子,漂亮得像朵花儿,聪慧得惹人怜,又不求你什么,不奢望你什么,那样单纯地爱着你,怎能让人不爱呢? 我这该死的魅力啊! 李牧叹息一声,看天边升起鱼肚白,便也打算眯一会儿,才闭上眼睛,就听到有‘嘶嘶’的声音,他自吃了大衍丹后,耳目聪敏了许多,而且是越来越聪敏,一点儿小声他都能够听见。 李牧睁开眼睛,瞧见一条墨绿色的小蛇,从房梁游走下来,好像是奔着他过来了。若是换了别人,这会儿肯定要吓着,但李牧不一样,他不怕蛇。孤儿院的后山有蛇,他经常在后山玩儿,练就了一手抓蛇的本事,也没谁教,就自己琢磨会的,伸手就能抓住。 能在这长安城里头出现的,最多也就是草蛇呗,还没听说长安城里头有毒蛇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蛇不去冬眠,但李牧也不在乎,草蛇而已,咬一口能怎么地,不让它靠近王鸥就行了。 他哪里知道,这条小蛇根本就不是草蛇,它是蛇灵培育的异种。是有毒的,而且毒性猛烈,十条眼镜蛇的毒液浓缩在一起,或许能顶它一半儿,只要它咬中了人,不但瞬间致死,而且还会迅速腐烂,化为脓水,死状凄惨。 李牧轻轻把胳膊抽出来,蹲在王鸥的脚前头,伸出两根手指,等着小蛇过来。小蛇似乎没有想到李牧敢与它正面对决,愣了一下,三角脑袋歪了歪,吐了一下信子。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嗖的一下,一道绿光闪过,小蛇如子弹一般射过来,也是说时迟那时快,李牧的两根手指头条件反射一般弹了出去,画面定格之时,李牧的手指已经卡住了小蛇三角头下方一指处,俗语说打蛇打七寸,这样说其实是不准的,因为有的蛇本来就没有七寸,打蛇打七寸,指的是打蛇的心脏位置。只要戳中了,蛇就必死无疑。还有一种说法叫打蛇打三寸,意思是打蛇的颈椎骨,这里是蛇脊柱最脆弱的部分,打中了沟通神经中枢和身体其它部分的通道就被破坏,蛇就不能动了,但却不会立即就死。 李牧施展的手段,就是打三寸。他两根手指掐住了这条小蛇的三寸,小蛇立刻就不能动了,他再轻轻一扭,小蛇就像是折了一样,对折地耷拉了下来。 但它还没死,三角脑袋上的小眼睛还在动,李牧拎着它的尾巴,跟它大眼瞪小眼,嘴角勾起一丝笑:“你看个屁?偷窥狂啊你是?没见过两口子睡觉咋地?” 小蛇吐出信子,双目血红,像是恨不得要把李牧吞了似的,得亏它是动不了,否则只许一滴毒液,李牧就死翘翘了。 “你激动个毛,眼睛还红了,我又没偷你媳妇儿!” 小蛇更激动了,嘶嘶叫个不停,李牧来气了,哼道:“跟我龇什么牙,嘚瑟什么?显得你又俩小牙啊?我这就给你掰了去!” 说着,李牧爬起来,来到王鸥的梳妆镜前,这里自然是没有钳子的,但王鸥有很多簪子,簪子有金的有银的还有玉石的,李牧随手拿了一个,把小蛇按在桌上,趁它吐信子的时候,用簪子的尖儿把它的舌头钉住让它缩不回去,然后又拿一个簪子,别在蛇牙上头,嘎嘣一下,便掰下来一颗牙。 小蛇惨然叫了起来,嘶嘶声更大了,李牧大怒:“我老婆睡觉呢,你给我小点声,信不信我戳死你!” 小蛇愤恨地瞪着他,李牧嗤笑一声,道:“你还挺有骨气,好吧,老子成全你、”话音未落,嘎嘣一声,另一颗牙也掰断了。 小蛇登时痛的昏了过去。 李牧用两个簪子,一个插进蛇头后颈椎骨,一个插进蛇尾巴,把小蛇钉在了桌上。他根本就没在乎这个小玩意,可是当他低头再看拔牙的簪子的时候,吓了一跳,手里的簪子是银的,就掰断了两个蛇牙,竟然已经腐蚀了。说明这蛇是有毒的啊,李牧一阵后怕,幸亏老子抓蛇神功炼到了极致,一击必杀,否则刚刚被它咬一口,岂不是死翘翘么? “不能留你了,小东西!”李牧愤怒地拿簪子戳啊戳啊,在小蛇身上戳了十七八个洞,小蛇嘶叫不已,终于把王鸥吵醒了。 王鸥听到声音不对,便想起身,才一动,眉头便皱起,轻轻捂住小腹,唤了一声:“夫君,你在做什么?” “我抓了一条蛇!” 王鸥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得疼痛了,爬起来道:“什么蛇?你没事吧?” 李牧又戳了几个洞,把腐蚀得不像样子的簪子丢到一边,过来扶住王鸥,道:“我能有什么事?跟你讲,我有一个外号,叫做混元霹雳手,别的不在行,抓蛇是最在行的,那小蛇从房梁下来要咬咱们,那我能惯着它么?被我一下抓住,扭断了脊柱,用簪子插了几十个洞!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你看看这簪子腐蚀的,她是有毒的啊!我还当没毒的,幸亏咱俩命大,要是我也睡着了,咱俩被它咬一口,不就死翘翘了?” 王鸥脸色变得惨白,道:“你、你杀了他?” “啊?”李牧有点懵:“不杀了,留着?它是有毒的啊!” 王鸥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看了眼死的不能再死的小蛇,眼神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怜了我的簪子,变成了这样,没法用了。” 第601章 未亡人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明天送你十几二十个,不就是簪子么——不,夫君亲手给你做,我做的簪子可比你能买到的好多了。” 李牧把王鸥拦腰抱起来,见王鸥还在看那条死了的小蛇,李牧以为她还是舍不得簪子,道:“是夫君错了,下回肯定不乱动你东西了,要不我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 王鸥收回目光,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的,不就是个簪子么、” “这就对了嘛,乖啊、”李牧把王鸥放回到床上,他也躺了下来,把被子整理好,给王鸥也盖好了,道:“睡吧,明天去拜访母亲,咱俩的事儿,也该说给母亲知道了。” “嗯。”王鸥应了声,轻轻闭上了眼睛,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在想那条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在想李牧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杀死了那条蛇,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纠缠到了一起,如何能睡得着了。 天光大亮,简单的整理过后,喝了一点粥,王鸥便叫下人备好了礼品,与李牧一起到莒国公府拜见了母亲孙氏。孙氏得知李牧和王鸥的事情,虽然很惊讶,却也没有责备,她虽然与王鸥差不了几岁,但作为婆婆看待媳妇儿的角度,王鸥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略微有些尴尬罢了。 尴尬虽尴尬,孙氏也知道保守秘密,屏退了下人与跟夫妻俩聊了一会儿,又送给了王鸥一个见面礼,一对儿玉镯子,便打发他俩走了,倒不是不欢迎,而是再等会儿唐俭就下值了,若是撞见,没法解释。 李牧也能理解,便带王鸥离开了。从莒国公府出来,李牧要带王鸥回山谷跟白巧巧和李知恩见面,却遭到了婉拒。 “妾身与夫君有了夫妻之实,已经心满意足,不想再去山谷,惹得巧巧妹妹生疑不安,若是影响了她安胎,那便是我的罪过了。夫君有闲暇,能来看看我便足够了,不敢奢求太多。昨日你陪了我,今儿你该回去了。我若霸占着你,倒显得我是个妒妇了。” 李牧笑了笑,道:“谁想这些了,你呀,就是顾虑得多——罢了,就随你,我回山谷去,明天再来看你。” “多谢夫君体谅。” 二人作别,李牧骑了一匹马回了山谷。而王鸥的马车,并没有回她的宅子,而是七扭八拐,从东门出了城。 城外六里,有一个小村落。这个小村落原本是隋末大乱时候的一个避难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附庸在长安城的货站,来往东南的商贾,在长安城里头租不起仓库,就会选择把仓库建在这里。 王鸥的绸缎,也都存在这里。每次货到了的时候,她都会来一趟。她的货仓很大,算得上是这个小村庄数一数二的了,雇佣了不少伙计看管着,丝绸最怕明火,人少了不成。 马车在院落中停下,王鸥从车上下来,立刻有人关了院子的门。确定四周没了外人,一群伙计都跪了下来:“恭迎圣女。” “起来吧,教主现在如何?” “凌晨教主忽然七窍流血,现在依然昏迷不醒,我们已经想尽了办法,依然束手无策,只能等待圣女定夺。” “把守门口,我去看看教主。” 王鸥说完,迈步进了东边的仓库,门关上之后,这个仓库就是一个密闭无光的空间,而且阴冷潮湿,不像是人呆的地方,更像是一个野兽的洞穴一般。 王鸥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她的眼睛便如同蛇的眼睛一样了,黑暗之中,也能看清景物,没有任何的障碍。 角落里,有一张简陋的床,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瘦弱的人,他的眼角,鼻孔,嘴巴,都在往外缓慢流淌着血,完全就是一个死人的模样,但走进了,却能看到,他在呼吸,只是非常非常的慢,不仔细观察发现不了。 王鸥走到跟前,从袖子里拽出一条帕子,帮他把流出来的血擦掉。又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来一颗药,从他的嘴角塞了进去。 药丸塞进去之后,这个人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渗人的是,他的眼睛是绿色的,黑暗中散发着荧光,像是两颗萤石。 他依旧不能动,但他的眼睛可以,他看向王鸥,露出愤恨的目光,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杀了他。” “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杀了他!” “你答应我不伤害他!” “杀了他!”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我才答应你的!”王鸥大声说道:“崔玉铮,你太卑鄙了,你出尔反尔!” “嘶……我卑鄙?王鸥,你不要忘了,你是太原王氏女,嫁了我崔家的做媳妇!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么可以跟李牧有感情!你跟他有感情,就是背叛我,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捅出去,告诉你们太原王氏,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后人?” “是你让我去——” “是,是我让你去借种!”崔玉铮嘶声喊道:“可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我会变成这样?王鸥,你欠我的,你永远都欠我的!” 王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没有办法反驳,崔玉铮会变成今天这样,确实与她脱不了关系。但她心里也有无限的委屈,又能跟谁说呢? 沉默了良久,王鸥涩声道:“你的‘命龙’已毁,身体受了重创,你好好养伤吧,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我让你杀了他,你听到了没有?你服了我给你的秘药,必定能够怀孕,他已经没有用了,你还要留着他做什么?王鸥,你不要忘了,你的命跟我是绑在一起的,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咬舌自尽,你也得死。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你掂量着办!” “你让我在想想行吗?算我求你了!” “呵呵,果然是有了感情了……”崔玉铮惨然笑了一声,忽然又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啊,我给你时间考虑,咱们走着瞧!” 第602章 优柔寡断 温室中,李牧正在给西瓜转个儿,在西瓜成熟的阶段,为了让西瓜熟得更好,需要不时地转一下,让阴面也有机会朝阳,这样熟得就比较均匀。 独孤九站在他对面,正在说些什么。 “……大哥,我看到的、听到的,就只有这些。” 李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没人发现你吧?” “应该没有。”独孤九抿了抿嘴,道:“大哥,要不要我带人去,把人抓回来。” “不必了。”李牧挤出一丝笑,显得有些惨然,他深呼吸了一下,道:“无所谓的,多大点事,你看看你大哥我,是不是一表人才?” 独孤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对嘛!我缺女人吗?”李牧指着自己,确认似的问独孤九:“我在乎吗?” “大哥,你这样——” “没事儿!”李牧一摆手,道:“无所谓,小事儿,没关系——”停顿了一下,李牧问道:“你看清楚了,是个残废?” “反正他是一动都不能动。” “这就是了,一个残废怕什么?他们又不可能发生什么,你哥哥我的脑袋上头,不会带绿帽子的!不用管他们,只当是不知道!无所谓,男人嘛,大量点儿!” 独孤九抿了下嘴,道:“大哥,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崔玉铮,那、那人家可是原配的夫妻。你——” “我怎么了?”李牧瞪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我是偷了人家的媳妇儿了,对吧?我不道德,我混账,是吧?” 独孤九把嘴巴闭上了。 李牧忽然暴怒:“我知道吗?她骗了我,我蒙在鼓里!是我要偷他的媳妇儿么?是他,那个龟公,他让她媳妇儿出来借种,他还算是个人?老子早晚砍死他!” “那我现在带人去!”独孤九说着,转身就走。 “你回来!”李牧一把拽住独孤九,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无名火,道:“要是砍人,我用你动手吗?我只需要把苏烈找来,让他领着禁卫过去,什么江湖门派,什么蛇灵不灵的,大军一到,还不是全趟平了?” “大哥为何不动手?难道你就能忍?” 李牧沉默,他松开了独孤九的胳膊,长叹一声,道:“九儿,你说哥哥我是不是优柔寡断了,现在明知她骗了我,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她对我的感情不像是假的?” 独孤九愤愤道:“你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了,她如此待你,有什么真心!大哥,你不要忘了,她的夫君可还活着。崔玉铮是清河崔氏的长孙,不是无名之辈,你若不除了他,凭他昨日所做的事情,他早晚也要害你!而且那个王鸥的心,未必是向着你的,毕竟他们是原配。” 李牧瞪眼道:“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原配一口一个原配,你还嫌我心不够乱吗?老子什么都不管,我只知道,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我是她唯一的男人,谁再打她的主意,老子就弄死谁。男人可以死,绝不能戴绿帽子,记住这句话!” “那你就杀了他啊,还磨叽什么?” 李牧深吸了口气,琢磨了一会儿,道:“杀他,很容易,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到底爱我,还是爱崔玉铮。” 独孤九笑了,道:“大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为了崔玉铮,她欺骗了你,你还心存幻想什么?” “那我也不能杀,你不是都听到了,杀了崔玉铮,她也活不了。” “事到如今,你还管他的死活?她骗了你!”独孤九忽然愤怒,急道:“大哥,你怎么如此自相矛盾啊!” 独孤九的话,也道出了李牧自己的心思,他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自相矛盾,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女人的背叛,他不是第一次品尝。在前世,他的每一次失恋,几乎都是同一个模板。他所在的城市,算是一线的城市,很多女孩来到这个城市,没着没落,渴望着能有一个依靠。而李牧,作为一个比白领稍微高那么一点儿的白领,有着不错的薪水,稳定的工作,很招这些女孩喜欢。 通常,他们会度过一年半载的蜜月期,小日子过得很舒心顺意,但是过了这一年半载,情况就发生变化了。这些女孩已经了解了这个城市,看到了这个城市的繁华,明了了这个城市的规则,懂得了在这个城市,人分多少等,不同的等级,又差了多少倍。 当她们了解之后,李牧这个比白领稍微高一点的白领,就不能满足她们了。她们开始渴望更多,她们要的也更贵,二百一支的口红会伤嘴唇了,六百块的包包变成了背起来丢脸的垃圾了,外卖吃着也不健康了,啤酒也伤胃了,她们的喜好,从撸串儿变成了牛排,这个时候,分手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李牧都记不清自己‘帮助’过多少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女孩,熟悉这个城市了。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新书村的npc,等这些女孩子满了十级,就一定会离开他,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前世,他面临这样的局面无可奈何,但是这一世,他有反击的力量。李牧心里清楚,这些江湖人士,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是军队的对手,就连独孤九也承认,他面对十人二十人尚可,但若是这十人二十人都拿着弓弩,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活下来。 如果他想崔玉铮死,只需要让苏定方领着一营禁卫,拿上弓箭,一轮齐射,这些人轻功再好,也难逃一死。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如果王鸥的心不在他这儿,半点用处也没有。 更何况,崔玉铮说的话,也让他有所顾忌。 他说,王鸥服了药,保证能够怀孕,若他说的是真的,王鸥肚子里将怀他的孩子,他杀了崔玉铮,导致王鸥也死了,他的孩子也会死。 “先不要打草惊蛇了,这件事,你只当不知道吧,我会看着办的。” “大哥,你太让我失望了。”独孤九愤然扭头往外走:“天大的事情,你都能做决断,唯独碰上女人的事,你就决断不了了,为女人所累,如何算得上是大丈夫!” 第603章 找上门来 “李牧,你给朕一个交代!” 李牧刚从温室出来,迎面就碰见了气势汹汹的李世民,见他脸色难看,李牧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但是脸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陪着笑道:“陛下何故这么生气啊?臣又哪儿做错了?” “你这是诈骗!”李世民把李牧给他的下注单丢在他脸上,骂道:“你给朕的这是什么?兑付不了!亏朕还觉得欠了你的,给你加官进爵,好嘛,朕算是上了你的当了!” 李牧‘大惊失色’,赶紧把下注单捡起来,心疼道:“陛下您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拿这下注单玩笑啊,这可是数十万贯的钱财呢——” “放屁!这东西一文不值!”李世民怒气未消,想要继续说,气得说不出来,指了指身后的高公公,道:“高干,你说,你来说,朕不跟他说话!” 高公公应了一声,苦笑道:“侯爷,您这个玩笑可开大了点。下午咱家拿着下注单去四海赌坊兑付,那赵掌柜却说——” “欸?高公公,我打断你一下,你是不是去错了地方,四海赌坊哪有什么赵掌柜啊?” “就是赵二狗!”高公公无奈道:“我总不能叫他狗掌柜吧?” 李牧哈哈大笑起来:“狗掌柜?哈,倒是贴切——” “还笑!”李世民扬手要打李牧,李牧赶紧跑,叫道:“陛下,您干什么呀这是,有失威严了。” “你休要打岔,给朕解释清楚喽,高干,你继续说!” 高公公接着道:“见了赵掌柜,咱家提出要兑付,可是赵掌柜却说,这下注单兑付不了。” 李牧大怒:“狗才!凭什么兑付不了?难道他说下注单是假的?” “倒也没有,他承认了是真的,可是他不肯兑付。他说,侯爷得的是双探花,不是双状元,而下注赌的是双状元,双探花怎能作数?所以赔付的时候,是按照赌侯爷不中的人算赢兑付的,下注侯爷中的人,全都输了。” “这……”李牧拧起眉头,道:“说得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这应该有待商榷吧,本侯确实是双状元,让出去才成了双探花的呀。” 李世民接过话道;“对呀,高干也说了呀,但他就是不给钱,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陛下您别着急,臣再问问。”李牧又看向高公公,道:“高公公啊,你就没跟他提么?我是让出去的双状元,我是中了的。” “说了,怎么没说呀!”高公公摊手道:“可是人家又说,以皇榜为准,皇榜上写的谁是状元,谁才是状元。一下给我搪塞回来了,如之奈何?” “是啊,如之奈何?”李牧也学着高公公摊手,李世民怒瞪他:“你跟谁说呢?朕现在问你呢,如之奈何!” “臣也没辙呀!”李牧苦笑道:“陛下,确实应以皇榜为准不是么?要不,陛下您下一道圣旨,把皇榜改了?臣不让了,还是臣来做状元吧,为了陛下的几十万贯,臣愿意!还能顺手捞一个老徒弟。” “你!”李世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皇帝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都不能收回,何况是晓谕天下的皇榜了?科举大事,岂能儿戏?若这放了榜都能收回来,下回还有人参加科举么? 李世民伸手把李牧手里的下注单撕得粉碎丢在地上,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转身就走,高公公赶紧跟着,主仆二人下了山去了。 李牧笑了笑,把纸屑捡起来,扛着锄头回了家。白巧巧和李知恩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李牧洗了手就可以吃了。 …… 黄昏,王鸥回到了她的宅邸。才刚喝一口茶,便有一个侍女匆匆过来,凑在王鸥耳边低语了两句。 王鸥满脸震惊,道:“你是说,货仓上面发现了瓦片松动的痕迹?有人上了房?” 侍女点点头,道:“来人是这么说的,教主怀疑,有高手偷听到了他与您的对话。” “什么人有这么好的轻功!”王鸥蹙眉沉思,道:“韦福能做到么?” 短暂地停顿之后,她又自言自语:“韦福的轻功虽好,但应该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轻功在韦福之上,江湖上又能有几个人?又是什么人,会跟踪我……”王鸥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韦福的轻功,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这长安城中的江湖人,超过他的不能说没有,也绝对不多。但有两个人,不是江湖人,但轻功么,却是一定超过韦福的。 这头一个,就是李世民身边的高公公。相传高公公的武功卓绝,六年前,李建成与李世民争夺皇位的时候,双方都雇佣了江湖高手暗杀,李建成身边日夜有弓弩手护卫,而李世民身边却没有,仅有一个高公公,就挡下了所有的刺客,因此江湖传言,高公公的武功深不可测,尤其是轻功,犹如鬼魅一般。 而第二个人,王鸥怀疑是李牧身边的独孤九。独孤九的身手她没有亲眼见过,但她看到过独孤九的轻功,独孤九经常突然出现在李牧面前,又眨眼消失不见,一手好轻功展露无遗。而且韦福也曾经汇报过,他与独孤九比试轻功败下阵来,说明独孤九的轻功,至少也是在韦福之上的。 王鸥的脸色变得惨然,如果这个高手,真的是这俩人中的一个,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世民对她的心思,她是清楚的,若是李世民知道崔玉铮还活着,而且她和崔玉铮还定下计,找李牧借种,那崔玉铮,她,李牧,全都活不了。 而若这个高手是独孤九,那更是王鸥不想面对的。如果让李牧知道了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再见李牧了。 “教主已经确定此事了么?还是有人看见那个高手了?” 侍女恭声道:“没有人看见,是黑龙使发现的痕迹,教主担心,所以来通知圣女。” “教主现在哪里?” “教主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圣女不必担忧。” 王鸥看向侍女,蹙眉问道:“教主在哪,连我都不能知道么?” 侍女并不回避王鸥的目光,道:“教主的意思,属下不敢违抗,可以让圣女知道的时候,圣女一定会知道,请圣女不要为难属下了。” 王鸥深深地看了这个侍女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不愧教主身边的蛇奴,果然非同凡响,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属下告退。” 第604章 灵蛇 侍女离开后,王鸥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皎洁的月色撒了进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令她不安。她不得不开始想,万一事情败露,她如何面对的问题。 崔玉铮,她不怕面对。虽然崔玉铮说她欠他的,但王鸥的心里却并不这样觉得,她并不欠崔玉铮的。她跟崔玉铮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二人的关系,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共生的关系。因为蛇灵的毒药,她和崔玉铮的性命是连接在一起的,她死了,崔玉铮也会死,而崔玉铮死了,她也会死。这样的关系,谈得上是谁欠谁呢? 而崔玉铮说的,所谓的欠,说起来就话长了。 世人都知道,清河崔氏长孙崔玉铮,从小体弱多病。但却不知其中的原因为何,甚至崔家很多人也不知道,仅有几个人知道实情。 蛇灵传承千年,教众遍布天下,门阀世家之中,自然也有信奉蛇灵之人。崔玉铮的母亲,便是蛇灵的一名狂信徒。蛇灵中有一个传说,怀孕的时候,以血饲蛇,再让这条蛇咬中自己,令蛇毒进入体内,让自己中毒。这样用精血饲养出来的蛇的蛇毒,若能扛过去,就会使得生下来的胎儿拥有百毒不侵的能力。 而这种能力,是蛇灵择选教主的先决条件。 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教主,崔玉铮的母亲便豁出命,采取了这种秘法。但或许是她的秘法不全,又或许是操作不当,她并没有成功,或者说并没有完全的成功。在崔玉铮生下来之后,他没有得到‘百毒不侵’的体魄。反而因为毒素积蓄在身体里,导致体弱。而崔玉铮的母亲,也因为蛇毒残留,在崔玉铮七岁的时候亡故。 但这不是结束,崔玉铮的母亲,并没有因为失败而气馁,她的狂信,让她在产后蛇毒缠身,饱受痛苦的七年中,仍在研究蛇灵秘法。她坚信,她得到的秘法不会错。既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就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就好了! 于是,在这七年里,崔玉铮的母亲,又用自己的血饲养了一条蛇,她临死之前,嘱咐崔玉铮继续饲养,崔玉铮在母亲的培养下,也早已经是一个小狂信徒了,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他便用自己的血继续饲养这条蛇。 在蛇灵的秘法中,这样的蛇,称之为命龙。 蛇每个月都要喝血数次,崔玉铮在长期的失血以及中毒的情况下,身体自然好不起来。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崔玉言十六岁的时候,他被蛇吸血的时候,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儿蛇毒的影响了,他便知道他成功了,他已经百毒不侵。 但他的百毒不侵来得太晚了些,他的身体已经扛不住了。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 正值蛇灵的教主大限将至,便派出蛇奴寻找合适的继承人。崔玉铮的体质通过了检验,虽然他已快不行了,但也被列为候选之一。 这个时候,正是崔家冲喜,娶了王鸥的时候。 在俩人成亲的次日,蛇灵便派人来接崔玉铮了。崔玉铮虽然心里头明白,自己没有什么希望,但是他活了十七年的执念,便是为了蛇灵,就算死了,他也想见识一下。 他不想蛇灵牵扯到崔家,便央求刚过门的媳妇王鸥,求她带自己去。并且许诺,如果她带着去了,便会给她休书一封,在他死后,王鸥就自由了。 自由的诱惑,对于彼时的王鸥来说,实在是无可抗拒的。在短暂的犹豫过后,王鸥答应了崔玉铮的要求,背着崔家上下,把崔玉铮带出来,参加了蛇灵的仪式。 就是这个仪式,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蛇灵之所以称之为蛇灵,相传是有一条灵蛇。但却无人见过这条灵蛇,有人质疑是它否存在,也有很多人相信,它一定是存在的。 王鸥之前听崔玉铮说起的时候,便是不怎么相信的那一类。但参加了那天的仪式后,她便信了,因为她看见了。一条小蛇,或者说是一道光,一条线,极细,极小。这个东西从上一任教主身体里钻出来,如电光火石一般,在所有候选人的身体里钻过,王鸥亲眼瞧见,一个个鲜活的人七窍流血而死。 最后,只剩下了她,崔玉铮,和仅有一口气的前任教主。 在那道细线般的光从前任教主身体离开的时候,前任教主便如同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一般干瘪了,他的手瘦如麻杆,皮包骨,皮肤龟裂,看上去像是一个骷髅。 他看向倒在地上仍然未死的王鸥和崔玉铮,满眼的震惊。 蛇灵选择的人,竟然是王鸥,但是王鸥没有百毒不侵的血,她没法给蛇灵一个‘寄宿’的环境。因此,她现在身中剧毒,也已经要死了。 而崔玉铮没有被蛇灵选中,但他也没死。因为他的‘百毒不侵’体,是经过了双重打熬的。他胎里带了一份,出生之后又凝练了十六年,他的百毒不侵体,要胜过他的竞争者们,以至于蛇灵从他身体钻过,他也没有气绝身亡。 即将濒死的蛇灵教主,面对的是一个他完全没料想的局面。他要死了,而蛇灵选择了一个没有百毒不侵体的人做宿主,这个人也要死了,那个有百毒不侵体的人,身体孱弱,别说蛇灵没选他,就算选了,他也活不了多久。而蛇灵没了宿主,很快就会消亡,传承千年的蛇灵,即将在他手里覆灭。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蛇灵教主赶紧服下一粒药丸,干瘪的身体回光返照,再度恢复活力的他,划开了崔玉铮的血管,放出来一碗血,他用这一碗‘百毒不侵体’的血,配合无数珍贵药材,凝练出一颗药丸,他也不知道这药丸能不能奏效,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药丸给王鸥吃了,万幸奏效了,蛇毒逐渐消退,蛇灵也逐渐安稳下来。正在蛇灵教主松了口气,准备回‘圣坛’等死的时候,忽然他发现,现在高兴为时尚早! 第605章 薄命(卷终) 蛇灵教主发现,王鸥虽然服了药,稳住了蛇灵,但她毕竟没有百毒不侵体,在消耗完了药力之后,王鸥还是会因蛇灵的剧毒而死,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必须得一直服用这种密药。 药材,倒不是难事。蛇灵传承千年,教中宝库所藏之药不知凡几,至少王鸥一辈子是吃不完的。但唯独百毒不侵体的血难寻,这一代的百毒不侵体,已经在传承仪式上全数暴毙,仅存崔玉铮一人。但崔玉铮本就活不了几天,放了血之后更是虚弱,随时都可能会死去,难道蛇灵真的要在自己这一代消亡了么? 蛇灵教主并不甘心,他用密药强行续命,又活了一个月,在他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让他在浩如烟海的教内典籍中,找到了方法。 这个方法,还要靠蛇灵。 在不知多久之前的一代教主的传世手札之中,蛇灵教主找到了一卷竹简,竹简之上,记载了一个秘法。这个秘法说,如果宿主与蛇灵的契合度高,宿主便可以控制蛇灵,以蛇灵为契,控制他人为奴。然而,控制并非这个秘法最厉害的地方,这个秘法最厉害的地方,是可以续命。当宿主老迈时,可以通过控制蛇奴的方式,与奴隶共享生命力,也就是说,练就了这样的秘法的蛇灵教主,只需要不断更换年轻的蛇奴,便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但竹简中也记载了,这种秘法非常难练成,因为宿主是没办法与蛇灵沟通的,能否达到契合,全凭天意。写这枚竹简的那一代教主,使用这种方法成功了一次,延长了三十年的寿命,但在第二次的时候却失败了,临终时留下了这卷竹简,记载了这件事。 蛇灵教主看到这个秘法的时候,心里十分的没底,因为这已经近乎与是荒诞故事了。但他仍存一线可能,因为他知道这卷竹简的主人,确实是一个长寿之人,有记载说他曾活一百二十岁,真假已经不知道了,过去太久远了。 他强行续命一个月,已经到了药石无用的程度,再吃什么药也活不了了。这最后的机会,他不能放弃,成功则蛇灵延续,不成功,他也没办法,实在是已经尽了力了。 他把秘法和炼药的手段教授给王鸥,没看到王鸥把秘法演练纯熟施展,便提着最后一口气赶赴蛇灵的‘圣坛’赴死了。而王鸥,终不负蛇灵之选,成功练成了此秘法,以蛇灵为契,成功把崔玉铮变成了她的蛇奴。只不过,上一个练成的教主,是用别人的生命力弥补自己,她则是用自己的生命力过渡给崔玉铮。 自此,俩人成了‘共生’的状态。崔玉铮的血炼制的迷药,可以让王鸥暂时活得百毒不侵体,进而保证蛇灵在她体内而不死。崔玉铮也需要王鸥活着,他才能活着。但崔玉铮的生命力已经透支到了一定的程度,即便有王鸥‘共享’生命力给他,他也不可能恢复正常,只能做一个有知有觉的‘植物人’,一动也动不了。崔玉铮也是一个极聪敏的人,在没能得到蛇灵的情况下,通过王鸥把自己变成蛇奴的过程,逆向推导,竟然也琢磨出了以‘命龙’做伪蛇灵,控制蛇奴的办法,只是他的山寨版秘法,达不到原版的效果,只能控制,让蛇奴生不如死,无法共享生命力。 而且,不知是否是后遗症,崔玉铮越来越不喜欢阳光,以至于现在只能如蛇一般呆在阴冷潮湿的环境里。 这样的活法,生不如死。崔玉铮也愈发的心理变态,他经常把王鸥欠他的挂在嘴边,指的就是这件事,他认为是他的痛苦,换取了王鸥的存活。并以此为要挟,让王鸥做这做那,他想有一个孩子,但他自己肯定是不成了,便让王鸥去找崔氏的男丁,他的堂兄弟们借种,这样生出来的孩子,至少也是崔氏的血脉。 王鸥抵死不从,崔玉铮也奈何她不得,只好退一步,让她自寻看得上眼的男子。王鸥本心没有这个打算,一拖就是十年,直到她办货来到长安,遇到了李牧。 起初,因为年龄的差距,王鸥也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随着接触,情愫暗生,崔玉铮又已经不耐烦,以死相迫,王鸥便动了念。一为保命,二也是哀叹自己的半生不幸,想有一个孩子,至少有个念想。 她心知对不起李牧,所以在李牧面前,不敢吐露半个字。而崔玉铮则通过他的命龙,偷窥到了王鸥与李牧的种种,心生妒忌,在借种完成的那日,再也忍受不了,下令让命龙攻击李牧,却没有想到,愤怒令他丧失理智,操控命龙的技巧大打折扣,以至于被李牧轻易擒获,可怜养了三十来年的命龙,被李牧用王鸥的簪子戳成了筛子。 命龙被毁,崔玉铮遭受大创,连带着王鸥,也是损伤不小,这也是她的脸色发白的原因之一。而命龙被毁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崔玉铮再也无法控制新的蛇奴了,与王鸥对话的那个‘侍女’,便是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蛇奴。 崔玉铮把此人派到王鸥身边,用意不言而喻。他无法亲手杀死李牧,便想让这个蛇奴在王鸥身边,伺机把李牧杀死。而王鸥明知此人的目的,却无计可施,若她杀了这个蛇奴,崔玉铮便会自尽,崔玉铮死了,无法再炼制密药,她也会死。就像崔玉铮说的,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可以随时随地的死,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王鸥轻轻抚摸着小腹,长叹了口气,昨日之前,她又有何惧呢?唯有对李牧的一丝念想罢了,若是为了李牧的性命,她便是死了,也无怨无悔。可是如今,她已经与李牧有了夫妻之实,在蛇灵秘术的加持下,必然会怀上李牧的孩子,此时再赴死,她的心便犹豫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 王鸥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在心里问了一个无人可回答的问题。 第606章 瓮中之鳖 真腊国。 李重义一行是在三天前抵达真腊的,初时一切如常,林邑国听闻是唐使来到,也让开了道路让他们通过。到了边界,真腊王派了五大臣之一的孤落支和高相凭来迎接,极尽了礼数。 当晚进了占城,在真腊国的‘迎宾楼’住下,有使节赶来,礼数极尽恭敬,言说他们的国王正在准备隆重的仪式,欢迎天朝上国的使节,需要一点时间准备,请唐使在迎宾楼暂住,一应所需,尽管开口,无论是什么,真腊国上下都会尽可能满足。 对李重义这个正使,自然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当晚还送来了美貌女子四名,被李重义给赶了出去。他这样,王普也不好笑纳了,只能是恋恋不舍地把俩小美人送了出去。 就这么安顿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天。 这一日,王普来找李重义,他跟李牧接触久了,培养出了商业头脑,好不容易来真腊一趟,他便想到集市上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是大唐没有的,东西小而轻的,拿着不累赘的,带回大唐就是一本万利。 李重义是头儿,自然得跟他商量。但他来到李重义的房间,却发现他不在,找了一圈儿,在迎宾楼的后门不远,找到了愁眉不展的李重义。 “大个子,你干嘛呢?” 一路的相处,俩人已经混熟,对大个子这个称呼,李重义已经不再生气。李重义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王普左右看了看,道:“哪儿不对劲?” “咱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天了。” 王普一听乐了,不以为意道:“你为这啊?哎呀,人家不是说了么,要准备隆重的仪式欢迎。这叫做国礼,国礼懂吗?咱们是唐使,代表的是大唐——”忽然他也把声音压低,道:“虽然咱们是假的,但你也得装的跟真的一样啊,千万别露出马脚。” 李重义看了看他,没做声。 王普继续道:“跟咱们大唐相比,真腊完全就是一个撮尔小国,弹丸之地。咱们能来这儿,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他们隆重些,不是为了咱,是为了他们自己,把声势搞得大大的,让周边的国家都知道,真腊跟大唐有来往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样是侯爷许给他们的,让他们折腾去吧,也不差这几天。我想去集市买点东西,你去不去?你不去的话,我可跟崇义小子去了。” “不对!” 李重义冷冷地说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就算真腊国王在准备欢迎咱们的仪式,那跟咱们一起来的摩托王子呢?三天前分别的时候,他可是说了,明天过来带咱们游玩,可是他没来,他身边的那个髯多娄也没露面。” “来的路上你没听他说么,真腊国就他这么一个嫡王子,国礼这么大的事情,他能闲的着么?肯定是忙着呗,不是有人伺候咱们么?那个什么来着,孤落支,对,孤落支,他的官儿比髯多娄可大,说是相当于咱们的宰相呢,他每天早上都来问安,还不够啊?” “我觉得,还是不对劲。”李重义瞪着一双如铜铃的牛眼,把王普吓了一跳,他看到李重义的眼睛又有血色了,他可是见识过李重义发怒的,眼睛变红,就是他发怒的前兆。 王普哪里敢惹他,赶忙道:“大个子,你、你可千万别动怒啊,我错了,你对,你觉得不对劲就是不对劲,我说错了还不行么?” 李重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道:“我觉得不对劲,也不是完全靠猜的。我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发怒,这几天我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我却感觉得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这说明这座城里头在死人!有人在杀人!” “杀人?”王普一呆,道:“不可能吧,咱们是唐使,唐使来了,谁敢造次?” “我也想知道。” 李重义说完,大步走向门口,伸手一指门口站着的卫士,道:“你去把摩托王子找来,告诉他,唐使找他有事。” 卫士行礼而去,不多时,孤落支来到,离着老远,便满脸堆笑,走到近前,连声赔罪,李重义不理他这一套,还是那句话,道:“把摩托王子找来,本使有事找他商量。” “上使容禀,王子殿下偶感风寒,不便相见,有事您就吩咐我就行了。” 此言一出,王普也觉得有问题了,他跟李重义对了个眼神,接过话道:“三日前分别的时候,摩托王子还健健康康的,怎么忽然就偶感风寒了呢?真腊国气候如此暖和,想风寒也不容易吧?” 孤落支笑道:“上使有所不知,这风寒啊,分冷、热两种,因冷而得名曰风寒,因热而得名曰伤风,都是风寒一类。王子殿下,便是打热上得的,恐传染给上使,故才不能相见。” “那髯多娄……?” “王安排他负责仪式之事情,繁忙的紧啊。” “哦。”王普也察觉不妙了,却并未再多言,笑了笑,道:“原来如此,真是不凑巧。那可否问一句,贵国的仪式还需准备多久,我等离国日久,想尽快归国复命。” 孤落支道:“不会太久了,一两日之内,上使在迎宾楼住的不舒适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勿怪,小国寡民,自不能与上国相比了。” “好说,好说。”王普打了个哈哈,便算揭过去了。又寒暄了几句,打发走了孤落支,王普的脸色也变了。 王普虽然纨绔了些,但出身名门,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从小都是要读史的。而史书上,超过一半的记载,都是皇家的各种事情,其中关于政变,宫闱,兵乱等等,又是占了最大篇幅的。 刚刚孤落支的表现,正好对上了。王普现在想往好的方面想,也不可能了。 当夜,迎宾楼的守卫多了一倍,更加确认了这个猜想。 五百锦衣卫驻扎在城外,迎宾楼中仅有李重义,李崇义,王普和随从十人。面对迎宾楼外的上百带甲卫士,情状宛如瓮中之鳖! 第607章 义之所在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王普当了一辈子的纨绔少爷,没见过什么刀枪,隋末大乱的时候,作为太原王氏子,他也是养尊处优过来的,如今这个局面,看不出来还好,死也就稀里糊涂的死了,但看出来了,心里就难免惧怕起来,死不可怕,这等死的滋味,可是太可怕了。 与之相反,李重义倒是一脸的镇定。他本来也没什么表情,丝毫未见变化。沉默了一会儿,李重义忽然说道:“把大哥的锦囊拿出来,到了看的时候了。” 王普都快哭了,这个时候还谈什么锦囊啊,逐鹿侯就算是神仙,如今他远在万里之外,如何能够得知此处的情景?他给的锦囊,怕也是胡闹居多,再不然就是嘱咐办什么货,怎么能够解燃眉之急啊! 王普如丧考妣,从怀里把锦囊拿了出来,这锦囊自打交到他手里,就一直贴身带着,片刻也没离开过。 王普哭哭啼啼把锦囊打开,忽然一愣,哭声止住了,李重义见他这样,伸手把锦囊接过去,看了看里头的纸条。 只见纸条上写着:少管闲事,稻种要紧。 王普也不哭了,佩服道:“侯爷果然是神机妙算,早在数月之前,就能猜到今日之局面。侯爷说得明白,咱们稻种要紧,这样,你不要露面了,我去跟那个孤落支谈一谈,咱们是唐使,只要把话说明白了,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等拿了稻种,咱们就赶紧回去,远离这是非之地,再也不回来了!” 李重义不语,似在思忖着什么。王普急了,道:“大个子,你可别打别的心思。侯爷派我跟你来,为的就是必要的时候拽你一把,不让你冲动行事。我说得话,你不在乎,我也不恼你,但侯爷的字条在此,你连侯爷,你大哥的话也不肯听么?” 李重义抬起头看向王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吧,那我不管了,你去谈吧,只是我有一个要求。摩托王子是跟着咱们一起回来的,他对我不错,对你也不错,我要带他走!” 王普大惊,道:“大个子,你发什么疯!这怎么可能?!” “我不管!大哥让我不管闲事,我可以不管闲事。但大哥也教我,人不能没有义气!摩托王子对我礼数有加,把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我相信,就算大哥在此,他也不会一走了之的,答应别人的事情,就必须得办到!” 王普还要再劝,李重义一挥手,道:“你放心,有我在,必保你和崇义的性命。若我身死,你们回到长安,告知我大哥,他必会为我报仇的!” 王普快昏过去了,心想怎么遇到这么个犟种,你大哥?你大哥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保证跑的比谁都快,他才不会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豁出命去,再说他让咱们来,也不是存心帮什么摩托王子的啊,他是要稻种,纸条也写明白了,稻种为先,这小子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啊! 一路走来,他已经知道李重义的性格了,这小子决定的事情,除非李牧在场,否则其他人是不可能更改的。王普心道,也罢,既然大家一起来了,就得一起走,若是自己逃了性命,让李重义死在这儿了,李牧也断然不会饶了自己,还不如大家共进退,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有朝一日李牧得知了消息,他也不会亏待我的家人。 心里做了决断,王普便也释然了,笑道:“大个子,咱们进退都是一起!我去找孤落支谈,你等我的消息。” 说罢,王普便起身,走到门口,果然被守卫挡了下来,他言明要找孤落支,守卫中便分出一人,骑马去找了。不大一会儿,孤落支骑马赶到,看到王普等在门口,忙堆起一副笑脸,道:“惊扰了上使,实在是不应该,只是如今在准备欢迎仪式,大街上都戒严了,上使出门不便,还是等几日方便了再说吧。上使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我等为上使办了就是了。” 王普甩了下袖子,道:“尔等也不要再遮掩了,咱们不妨直言。我知你国发生了动乱,是乱臣篡权也罢,是反王篡位也罢,与我等无干。我等是唐使,奉皇命来此,乃是为了真腊的稻种,备齐了稻种,交换了国书,我等就走了,你们的事情,我们不管。” 孤落支脸色数变,还想再遮掩,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在遮掩已经没有意义了。孤落支想了一会儿,冷静了下来,道:“上使真的是这么想么?” “自然!” “上使稍待。”孤落支没有再说什么,上马离去,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孤落支回来,下马便道:“上使的要求,我王答应了,请上使赐国书,稻种在仓库,交换了国书,即刻放上使离去。并且,我王还答应,每年都会向大唐进宫等量的稻种,只求大唐应允一件事。” “讲。” “请大唐皇帝册封我王为安南王。” 王普皱眉道:“安南王何解?你们不是真腊国么?” “上使容禀。”孤落支终于吐露了实情,道:“如今已经没有真腊国了,半年前,我王瞻波伐扶南,五十天,扶南国灭,又伐真腊,十五天真腊国灭,如今方圆千里,只有林邑一国,而无扶南和真腊了。此等功业,古未有之,故我王恳请大唐皇帝陛下,册封我王为安南国王,统领三国之地。” 王普心中大骇,他这一路上,读了很多有关真腊的书籍,也问过摩托王子很多事情,例如风土人情等。对林邑,也是有所耳闻。 林邑,西汉设为日南郡象林县,称为象林邑,略去象,故称林邑。东汉末年,有名为区连者,杀害县令,自称林邑国王。东晋末屡屡犯边,隋大业年间,隋将刘方征服之,设置林邑郡。但在隋末大乱时,中原自顾不暇,林邑又复国,实力未损。林邑的国力,就算是扶南和真腊相加,也是抵不过其一半的。 摩托王子就曾担忧,林邑会和扶南一样进犯真腊,但他没想到,只是去了一趟大唐,林邑就把真腊和扶南都灭了! 第608章 兵行险着 孤落支见王普不语,盯住他的表情,他身后的两个护卫,也把手放在了刀柄之上,一旦王普说出一个‘不’字,必然就是手起刀落,命丧当场。 王普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他装作没有看到,笑道:“这么说,阁下也已经是……” 孤落支并无愧色,道:“上使,真腊也读中原圣贤之书,其中有一句,我以为非常有道理,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好性命,枉死可惜,上使说对么?” 王普知道,孤落支这么回答,是一种威胁,他笑了笑,道:“阁下对中原的文化果然是十分了解,连这句话都知道。不错,这确实是一句好话。”停顿了一下,王普道:“好吧,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但你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孤落支大喜,如何处置唐使,对林邑国王来说是一件心腹大事。李唐扫平隋末各路反王,又灭了强大的突厥,各种消息,早就传到了林邑。林邑数十年前,被隋将征服,举国上下都已经是怕了的,面对一个比前隋兵力更胜的大唐,说不怕可能么? 这些天,林邑国王跟众臣商议,也没商议出来个结果。孤落支都是看在眼里的,若这件事他办成了,比能得到林邑国王的重赏,高官厚禄指日可待。若是他能够促成林邑与大唐的邦交,那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不可期啊! 孤落支当即道:“上使请讲,无论何事,我必禀明王上,为上使办到。” “我等奉皇命,随摩托王子返回真腊。如今情况有变,真腊已经覆灭,但若无摩托王子,我等回去恐怕不好对陛下交代,不知能否把摩托王子交给我等,让我等好回去复命?” “这……”孤落支皱起了眉头,这个要求,问都不用问,林邑国王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王普已经猜到了,却还是问道:“怎么,不行么?还是说,摩托王子已死?” “啊,死倒是没死——”孤落支叹了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上使了。在林邑大军攻破城池时,真腊皇室,除女眷外,所有男子,皆已经被王上处死。但此举引起了民变,为平民愤,王上不打算杀死摩托王子,而是想——” 王普打断了孤落支的话,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么说,我们带不走他了?” 孤落支沉默了一下,道:“带不走。” 王普也没有强求,道:“带不走,可以见一面么?我等是奉了皇命,得有所回执。见到摩托王子,确认他活着,再让他手书一封,这样我们也可以交差。” 见孤落支还要说什么,王普又道:“哦,若不放心,你们可以监督。” 孤落支长出一口气,道:“那就依从上使,明日我便带摩托王子来。” “等一下!” 忽然有人出声,二人看过去,只见李重义走了过来。看到身高丈二的李重义,孤落支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了自己的小命。李重义招了招手,王普靠过去,李重义对他耳语了几句,王普看了看李重义,又回到孤落支跟前。 “你去转告你的王上,大唐疆域何止万里,而林邑、扶南、真腊这样的小国,三国相加,南北相去也不过千里,实在是太小了。这么小的地方,谁当王,大唐根本不在乎,你们也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大唐会对你们有什么不利,说白了,你们还不够格。若非你们这儿有奇特的稻种,我们也不会来。但既然来了,事情就要做足,刚刚我们正使说了,林邑也好,真腊也罢,我们要的是稻种,给稻种就行,大唐承谁的情都一样,换谁的国书也都一样。该准备准备,明日我们要见到你们的王上,随便打发了我们可不成!。” “这恐怕……上使,咱们刚才说的可不是这样。” 王普皱起眉来:“难道林邑要对大唐无礼么?你也看见了,我不是正使,我只是副使,正使大人说话了,我敢说不行吗?”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你也不是没瞧见,我们正使的脾气可不好,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这……”孤落支看了眼李重义,心里也是害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道:“在下明白了,一定极力促成。” “很好,请回吧。” 孤落支忧心忡忡离开,王普拉着李重义回到大堂,确认没有人偷听,急道:“你怎么这样大胆,这种主意也能打?” “大哥跟我说过,富贵险中求,没有胆量,如何能成大事?我偷听了半天了,如今对面最大的是林邑国王,我们只要把他抓了,其他人就都得听咱们的,谁敢不听,我就捏死他,大家一拍两散!” 王普叫苦不迭,拍着大腿道:“你、你这都跟谁学的,动不动就玩命呢怎么?你不想活了,我可还想活啊!” “自然是跟我大哥学的!”李重义瓮声道:“我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可从不会屈从于谁。如果我大哥在此,肯定也是这样做,你不用多说了。明日我穿铠甲,我的皮甲你穿在衣服里吧,省得刀剑无眼,打起来我顾不上你。” 王普哭笑不得:“你那个皮甲,那么大,谁穿得上?行啦,大个子,你不用惦记我了,我看着办就行了。” 李重义也没有再说什么,丢下一句我去找崇义聊聊便走了。 王普唉声叹气,但也无计可施,便带着满腔的愁绪回了自己的房间了。而另一头,孤落支回去见了林邑国王,把唐使的要求说明,林邑国王连夜宣召大臣一起商议。有人说恐怕有诈,而更多的人则是乐观,他们相信王普说的话,对大唐来说,林邑、真腊,扶南这样的小国,确实不值一提。人家不在乎才是正理,在乎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而如今迎宾楼里,唐使连同随从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人,就算有诈,又能诈到哪里去?但多不给唐使这个面子,得罪了大唐,林邑恐怕要复制几十年前被前隋征服的一幕,再度沦为大唐的一个郡县了! 思忖过后,林邑国王做出了决断,明日见唐使,换国书! 第609章 直截了当 为了表示对此前怠慢的歉意,林邑国王一大早就排开了仪仗来到迎宾楼,但却没有打扰,而是默默等待李重义,王普等人起床。王普洗漱的时候发现林邑国王一行等在院子里,吓得漱口水差点呛了,他还当这伙人闯进来是识破了李重义的计谋,要过来杀人的,但看了一会儿,见这些人神态恭敬,便稳住了心神,回屋穿好了自己的锦衣卫飞鱼服,出来与林邑国王等相见。 孤落支作为联系人,自然是要做介绍的。他满面笑容地来到王普跟前,先行了礼,然后道:“上使,我王为表歉意,自清晨便等在此处,见上使未起,不敢打搅,已经等了约有一个时辰了。” 王普也赶忙道:“林邑王实在是太客气了……哦,错了,错了,该叫安南王才是。” 一声‘安南王’,令林邑国王大悦,用眼神催促孤落支,让他赶紧介绍,他已经等不及要与唐使交谈了。孤落支也是一个会做人的,便道:“王上,这位便是大唐副使大人,出身中原五姓七望之首的太原王氏,深得大唐皇帝陛下的信任。” 林邑王微微有些不悦,怎么出来个副使?本王亲自来此,正使怎么不来相见? 若是邻国使节,此时他恐怕已经要暴怒了,但面对大唐,他还是识相地收起了脾气,副使也是大唐的副使,比邻国的正使,也要尊贵得多。 林邑国王与王普恭敬见礼,道:“小王见过天朝副使,这几日多有怠慢,还请副使大人不要责怪才是。” “好说好说、”王普笑呵呵道:“贵国的事务,与我大唐无干,我等奉皇帝陛下旨意,来真腊购买稻种,只要有稻种,真腊还是林邑,都一样。” “小王明白。”昨天孤落支已经把这些话说了的,如今印证了一遭,林邑王更加放心,道:“一切就依上使昨日之语——呃,小王有一些事情,想与正使大人商议,不知能否一见?” “自然可以。”王普笑道:“只是我们正使大人,生性豪放,喜饮美酒,昨日豪饮到半夜,恐怕还未起来,我这就去叫他。” 孤落支忙解释道:“王上不曾见过正使大人,那可是一个大大的英雄啊,身高丈二,我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巨人。” 林邑国王有些不信,在林邑,真腊,扶南这些地方的人,个子普遍矮小,五尺已经算是高大了。像这位孤落支,也就四尺多一些,还不到五尺。林邑国王倒是显得高大,也不过五尺出头,按李牧前世来说,一米七的个子。 “既然上使还没起,那小王再等等。” “不必等,我去叫。”王普返身进入迎宾楼,来到李重义的房间,见他早已经起来了,正在穿戴自己的铠甲。 在初唐这个年代,所谓‘甲’,多指的是皮甲。南越之地,也有藤甲,而只有最精锐的重装骑兵,才会穿金属锁甲,但也不是全身,护胸,护腿而已。这不仅仅是因为造价的考虑,更多是因为人的力气有限,如果穿了全身的锁甲,重量超过数十斤,一般的人穿戴了都站不起来,何况是打仗了。 但对李重义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天生力大无穷,百八十斤的铠甲穿在身上,跟穿皮甲没什么两样。所以李牧才给他打造了全身铠,这一套铠甲穿在身上,身上要害全部护住,可谓是严丝合缝,除非有人能够用巨力震碎李重义的骨骼,让他失去战力,或者耗尽他的力气,让他力竭,基本上是不可能伤到他的。 但这玩意有个缺陷,就是穿戴起来非常慢。毕竟是铠甲,不如皮甲轻便。李重义自己穿,得半个时辰,有人帮忙能快些。现在就是李崇义和另一个锦衣卫在帮他穿。 王普帮不上忙,在旁边对他说外头看到的情况:“我刚刚看了,跟随林邑国王来的,有数十仪仗,还有十几个大臣,那些大臣没有介绍,但看他们的神色,似乎都比这个叛国的孤落支要位高权重。在院子外头,又来了不少兵丁,看起来像是他们的禁军,这些人都穿着藤甲,手持弯刀。” 李重义嗤笑一声,道:“藤甲算什么?这些家伙穿不起皮甲么?” “现在是笑话人的时候么?”王普急道:“咱们不过十余人,对面可是上百人,院子里就这些,外头还不知有多少?咱们跟城外的人联系不上,难道你真的打算咱们十几个人,去绑架他们数百人么?” 李重义把头盔扣上,通过漏出的孔,王普只能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没打算绑架他们数百人啊?我只绑架林邑国王一个,你认清楚了么,那人确实是林邑国王?” “假不了,察言观色,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就行了,你们都不要下楼去,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去。” 王普急道:“你说什么胡话,昨日我不是说了,生死一起,你一个人怎么行,我如何跟你大哥交代?我跟你一起去!” 李崇义也叫道:“大哥,我不怕死,我跟你去!”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商议的时间,都听我的,崇义,把所有人都叫到二楼来,你们在窗口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着,李重义提起血狱修罗,径直从楼梯下去了。他本来就又高又重,穿上铠甲更重了,每一步都踩得楼梯吱嘎吱嘎,每一步都犹如闷雷,通通地打在人的心上。 林邑国王与众大臣听到这样沉重的脚步声,心里头有些紧张,这时李重义走出迎宾楼,迎着阳光,血炼战甲仿佛镀上了一层黄金,耀眼夺目。 林邑国王情不自禁地羡慕,瞧瞧唐人的甲胄,林邑就算是再有五百年,也制作不出来。 “小王见过唐使……”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忽然一道风声自他耳畔掠过,紧接着一股鲜血迸到了他的脸上,血腥之气溢满鼻间,当时就懵了。 劈死的正是孤落支!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见李重义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林邑国王跟前,薅住他的脖领子往后一扔,林邑国王就像是炮弹一样,射到了迎宾馆的二楼!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大臣们四散奔逃,兵丁们拔刀出窍。 李重义双手持斧,一人面对上百人,放声大笑:“来,与我一战!” 第610章 血战! 王普遭受了人生活到现在,三十一年来的最大刺激。 他眼睁睁看着李重义走向人群,随即林邑国王就‘飞’了过来,他嗷嗷叫着撞破了窗棂,摔在地上,滑出去数米,昏迷了过去,锦衣卫把他抓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知觉,鼻子在地上蹭‘平’了,鲜血如注,不知死活。 王普赶紧奔到窗边,刚到,就听耳边响起一声闷雷也似:“来,与我一战!” 伴随着话音,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李重义双手持斧,冲进了人群,只见他双臂挥舞了一下,只一下,就有四个穿着与孤落支一样服饰的大臣断为两截! 真正的断为两截! 利斧拦腰斩断,血肉横飞! 每一次挥舞,必有数人惨死,转眼大臣们屠戮殆尽,那些兵丁手里的弯刀,与李重义的斧头碰撞之时,片刻都没能顶住便碎裂了,像是泥瓦做的一样,丝毫没有起到兵器应有的作用,李重义与这些人对战,就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成年人,在跟三岁小儿打架一样,没有人能给他哪怕是一点点的威胁。 满地残尸,血腥味弥漫,眨眼之间,院子里的上百人没有几个活命的了,而在外面的兵丁,看到这样的局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进来,都躲得远远的巴望。 李重义摘掉挂在身上的一条手臂,随手扔出院子,院子外头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惶恐的惊叫。 李重义回头看了眼迎宾楼二楼,王普被其威势所摄,脚下一滑,竟然坐到了地上。倒是李崇义,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说他神经大条,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兴奋无比,男儿疆场厮杀,不正应该如此么? “崇义,响箭!” “遵命!” 李崇义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一拽引信,咻的一声,一个‘窜天猴’便飞到了天上。王普吓得一哆嗦,道:“这,这是什么?” “锦衣卫的东西,你不懂!”李崇义面带得色,这个‘信号弹’,是李牧特意做的,为了紧急情况使用,一共也没几个,李崇义身份特殊,随身带了一个。原本是为了怕他走丢了好找而预备的,现在派上了更大的用场。 李重义听到了响箭的声音,抬手抹掉了铠甲上的血渍,抓过几个半截的尸身摞起来,坐在了上头,双手拄着利斧,看着院外的兵丁。 王普大喊:“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等!” ……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差不多晌午时候,院外发生一阵骚乱,围住院子的兵丁被冲散,几个浑身是血的锦衣卫冲了进来,随后是更多的锦衣卫。他们的飞鱼服上,全都沾满了血渍,这些血表明了,他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李重义见冲过来有上百人了,站起身来:“捆好那个国王,咱们走,去王宫!” 王普已经被连串的变化吓得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李重义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李重义不快,这个刚刚砍死了一百多个人的家伙,顺手把自己也砍了。赶紧捆好了林邑国王,几个锦衣卫把他和李崇义夹在中间,一行人又原路返回,冲杀了出去。 院外还在混战,锦衣卫攻破的是占城的北门。会这么容易是因为,占城虽然是真腊国的都城。叫个‘城’,却几乎没有城墙,所谓的城墙,不过是一些稍高一点的土堆而已,与长安城的城墙更是比不了。锦衣卫配有‘飞爪’,搭在墙上就能上去。李重义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定下了这个计划。 城墙虽然挡不住锦衣卫,但城里的兵却能挡住。林邑国王刚刚征服真腊,城内有数千兵马。虽然锦衣卫个顶个的都是以一当十的兵王,却也架不住人多,好在这城中的道路狭窄,对方人多的优势体现不出来,奋力冲杀,还是冲到了迎宾楼。但也有数十人,惨死在战斗之中。 李重义开路,大斧抡起,杀人如砍瓜切菜。很快,他便跟锦衣卫的大部汇合了。此时锦衣卫已经损失了上百人,剩下的也大部分都带着伤。 越来越多的兵丁围拢过来,隔着盔甲,无人知道李重义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依然沉稳坚定。 “杀!” 一个‘杀’字,便再无言语,锦衣卫们也都握紧了手里的兵刃,在李重义的巨斧的开路下,一步一步沿着城中央的大街,向王宫进发。 李重义解下了腰间的锁链,扣住两柄战斧,攻击的范围再度扩大。每次抡起来,方圆数米之内,兵器尽毁,人尽死。几轮过后,便无人敢靠近,一方前进,一方后退,很快便到了王宫门前。 “放箭!” 一个声音响起,李重义身穿铠甲,自然不怕,但锦衣卫们没有铠甲只有皮甲,转眼便有数人中箭。李重义虽然勇猛,但他毕竟只有十五岁,谋略还不成熟,他考虑到了步卒甚至骑兵,却没考虑到弓箭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都住手!”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只见王普用刚刚苏醒的林邑国王做肉盾,挤开锦衣卫的保护圈,来到了最前面:“这时你们的王,放箭啊,先射死他!有他陪葬,老子也值了!” 林邑国王捂着仍在喷血的鼻子,惨声大叫:“别射箭,别射箭,我是你们的王啊!” 弓箭手听到这话,都犹豫了起来,只有下令放箭的将军,眼神阴晴不定。 这个将军,是林邑国王的胞弟。林邑国王只有兄弟二人,而他的子嗣都还年幼,今日若他死了,林邑国肯定会落入他这个掌兵权的大将军手中。 “那人不是王,王在宫中,继续放箭,把他们都射死!” 弓箭再起,林邑国王眨眼惨死。将军看到,心道大势已定,便想转身离开,准备后续的事情。但他刚刚转过身,一根长矛倏地飞过来,从他的后背穿过前胸,把他扎了个透心凉。他转身回看了一眼,看到的是李重义掷来的第二根长矛,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小腹,他失去了意识,从宫门坠落了下来。 第611章 即将远行 夜半,李牧忽然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发现,自己原来没在卧室,而是坐在工作室的摇椅上睡着了,不知从哪儿吹来了一阵凉风,把他给冻醒了。 乍暖还寒时节的冷,比冬天的干冷还要渗人。李牧有点怀念不幸被烧的虎皮裘了,若是有那东西在,冰天雪地里头睡也不可能冻着。只可惜白虎本就可遇不可求,没有刀剑伤痕的虎皮,更是难得中的难得,恐怕此生也遇不到第二张了。 李牧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从工作室出来。独孤九站在廊檐下,依靠着墙,怀里抱着剑,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在山谷没有外人,他也没有戴面具,俊俏的面庞在月光下,勾勒出一张完美的侧脸,看着就像是腐女古风漫画里头走出来的男主角似的,虽然是大家是兄弟,但李牧仍忍不住愤然:“这小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跟他相比,自己只能算是天下第二了。” “九儿,送你个东西。”李牧招了招手,独孤九把酒葫芦别回腰间,走了过来,看着李牧没有说话。不戴面具的他,张口便是女孩儿的嗓音,虽然李牧听过,但他也不想在李牧面前多表露出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李牧伸出手,手心里是月牙形状的玉,上头有一些看起来很奇怪的纹路。独孤九接到手里,疑惑地看向李牧,似是在询问这是干什么的、 “把这个顶在你的上颚,它会在你的最后两颗牙上借力,掉不下来,平时也看不到,有了它,你就不用再戴面具了。” 独孤九看了眼手里的月牙玉石,犹豫了一下,去水井旁边打了一桶水,把玉石放在里头洗了一遍。李牧看着无语道:“哥哥我至于那么脏么?” 独孤九不理他,把玉石洗了又洗,才放进口中,舌尖一顶,果然卡在上牙最后两颗大牙中间,严丝合缝,半点也不会晃动。独孤九试着发声,音色与他之前带着面具时候一般无二。 “怎么样,大哥不是白叫的吧?有了这个哨玉,你就不用戴面具了,找媳妇儿就方便多了。” 独孤九犹豫了一下,道:“大哥,我还是喜欢面具。” 李牧奇道:“这是为何?你可知我为了做这个东西,花费了多少心思,你竟然不喜欢?” “我……”独孤九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习惯面具了。” 李牧呆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明白了独孤九的想法。他一直戴着面具示人,以至于除了李牧和他身边的这几个人,再没人见过独孤九的真面目,他的属下也没见过。若他忽然露出真面目了,还是如此‘花容月貌’的一张脸,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至少他的那些江湖出身的手下们,心思就会不一样。 独孤九的顾虑,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想通了此节,李牧便笑了笑,道:“那随你的便,什么时候用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独孤九点了点头,把哨玉拿了出来,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包好了,又放进了怀里。 李牧撇了撇嘴,心道自己这个兄弟,男生女相,行为也是类女子颇多,大男人带什么手帕啊,真是细致的有点过头了。 “哥哥我要睡觉去了,你也歇着去吧,以后晚上不用等我,我在这小院里头,外面那么多的禁军,不会有危险的。” “那不行——”刚开口,独孤九就闭上了嘴巴,他把哨玉拿出来,又没有戴面具,说话的声音就成了本音,登时羞臊得红了脸,好在大晚上的,看不清楚。 “没什么不行的……不过、”李牧忽然话锋一转,道:“就算你要等我,也等不了几天了,过几天我就要离开长安,去定襄了。” “你——”独孤九急得跺脚,又把哨玉从怀里拿出来放进嘴里,道:“你去定襄干什么?我要跟你一起去!” “这事儿不是早就定好的么?你没听着?”李牧解释道:“我不是还有个媳妇儿在等我去接她么?如今科举也过了,内务府也没啥大事儿,我得去接人家啊,一个月二十来封信的催,再不去……”李牧苦笑一声,道:“忘了她是有功夫的了?我再不去啊,见了面还不打死我?” “还有就是我培育的‘土豆’,这一两天就收获了,我要送到定襄去,赶着春耕种下,来年粮食够不够吃,可就指望这个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成!”李牧板起脸道:“我去迎亲,巧巧和知恩都不方便跟着。我的对头多如牛毛,我离开长安后,他们找不到我,万一对我的家眷下手怎么办?你是我的兄弟,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只有你来保护她俩,我才能安心。” 独孤九激动道:“你以为你离开长安就安全了么?他们一样会找你麻烦,在长安还好些,有禁军,附近还有屯卫,他们轻易不敢造次,离开了长安,可就都是他们的地盘了,他们要是真想截杀你,聚个千人的骑兵都不稀奇,不说旁人,在陇右,我家都有千骑……” “哈,差点忘了你家也是门阀了。”李牧笑了笑,道:“行啦,知道你们独孤阀是出将军的,厉害着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你大哥什么时候吃过亏啊?此去定襄,我会带苏烈跟我一起,有他的一营兵马,什么蟊贼土匪啊,奈何不了的。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可都是李靖大将军带着打突厥的悍卒啊,杀过人见过血的,不是门阀的私兵可以比的。” “可是大哥……” “不要可是了,九儿,你不能把跟着我当成你的志向。虽然你长得像个女孩儿,但你永远要记得,你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男儿志在四方,岂能整日跟在人后?这样能有什么作为?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有自己的一番事业的人,哪怕你现在不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么,也没关系,慢慢你会找到自己的路的。” 第612章 土豆哪里去挖? 李牧打算远行的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反正几日之间,长安城便没有不知道的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自然是被李牧连环打击趴在地上已经起不来的门阀世家了,李牧只要在长安城,即便他不做什么,也像是脑袋上悬着一把剑似的,让他们压力很大。被砍一刀,并不可怕,最多也就是疼,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砍下来,这个滋味可太难受了,所以李牧要远行,离开长安,可算是对了他们的心思了。 而忧愁的人也不少,首先是内务府,九局一卫的人,全都是新手,很多事情,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还要时时的请教才能保证不出错,长孙冲虽然成长迅速,但远还没到独当一面的程度,在朝堂代表内务府参加朝议,也远不是三省六部的老狐狸们的对手,好在内务府是自给自足的,要是像三省六部一样靠预算过日子,早都像兵部似的被盘剥得毛都不剩了。 而最闹心的,则是李世民本人。李牧这一说要走,李世民才恍然发现,李牧现在是多么的不可或缺。有李牧在,虽然隔三差五的总得出点事儿,让他不安生,但没有李牧在,这一大摊子的事儿谁来管?现在少了他已经不成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李牧没来长安之前,三省六部运转如一,朝廷也运行得不错,跟突厥打仗都赢了。但那是以前,李牧没来的时候,没有内务府,工部没改革,没有工厂,啥事儿都没有,自然是省心。但是李牧来了之后,把这些都搞了出来,这些事儿没人做过,没有他,谁知道会怎么样? 内务府是个日进斗金的摇钱树不假,但那是建立在李牧把商贾和门阀等势力摆平的基础上的。若李牧不在,谁能镇得住这些人?镇不住他们,内务府还不反天了?到时候就不是朝廷控制商贾,而是商贾要挟朝廷了。 还有大唐盐业,作坊在长安城附近已经建好了,不日就要开始生产细盐了,细盐生产出来,如何贩卖,定价几何,这些都少不了李牧拿主意。 大唐矿业也是啊,春天来到,冻土松解,正是开矿的时候,开什么矿,可不是大唐矿业说了算,而是内务府说了算啊,内务府现在是矿产的唯一买家,是开铁矿还是开煤矿,开铜矿还是开银矿,得有个章程啊?这个章程谁又资格定?谁又能服众?还得是李牧啊! 听说李牧那边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李世民实在是坐不住了,让高公公传旨,把李牧给叫到了太极殿。李牧那边正挖土豆呢,挖了一半儿,高公公来到,说什么也要让他去宫里,李牧不想去,非要把土豆挖完,高公公无奈,只好用强把李牧按到了步撵上头,几个小太监明显是练过功夫的,脚步飞快,扛着李牧就跑了。 “侯爷恕罪,千万恕罪,咱家也是没辙啊,要不把你带来,陛下还不砍了咱家的脑袋……” “行了高公公,你少来这套,你伺候陛下二十来年,陛下砍了谁也不会砍了你。”李牧手里还拿着两个大土豆,双手满是淤泥也没洗,这一路来都干了,高公公见状歉然道:“侯爷稍等,咱家叫人给你端水来。” ‘算了算了。”李牧摇摇头,示意高公公开门,道:“就这么进去吧,正好给陛下看看我的新成果。” “什么新成果啊,进来说话。”李世民的声音传过来,高公公赶紧把门打开,李牧拿着两颗土豆迈步往里走,忽然他停顿了一下,把衣襟拉开,把俩土豆塞进了怀里。高公公见他胸口忽然鼓了起来,苦笑不得,但也没法阻止,只好看着李牧就这么走进去了。 “李牧,不是朕说你啊,你说你怎么心血来潮就要走呢?朕准许你——”李世民上来就唠叨,忽然他看到李牧的胸口,吓得退了三步,骇然道:“李牧,你、你这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你这……” 李牧捏着嗓子道:“陛下,实不相瞒,臣得了怪病,如今已经不算个男子了,臣无言面对天下人,所以才想着回老家,打算建一个茅舍,了此残生。” 李世民当然不会信他的话,怒道:“少跟朕扯没用的,又什么幺蛾子啊!” 李牧堆起笑容,从怀里把土豆拿出来,嘿嘿道:“陛下请看,这就是臣的新成果,此物名曰土豆。” 李世民见这土豆上满是泥土,皱眉不接,道:“成何体统!怎么不洗了手啊,高干,端盆水!” “陛下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土豆啊!”李牧伸手拉过李世民的手,把土豆塞进他的手里,弄得他的手也脏了,李世民甩也甩不开,怒道:“李牧,你休要胡闹!” “陛下,臣没有胡闹。臣跟陛下提过土豆,您忘了不成?民以食为天,这是百姓的口粮啊!” 李世民皱眉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看了看手里的土豆,半信半疑道:“这就是你说的,一亩地产三千斤的粮食?” “臣说了大话了,实际产量没有三千斤。” 李世民嗤笑一声,掂了一下手里的土豆,道:“朕就说么,什么粮食能三千斤一幕,仙种么?” “只有两千二百斤而已。” 李世民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满脸震惊,看着手里的土豆:“你说什么?这东西能产两千二百斤?” “就在陛下住过的‘水晶宫’里头,栽种的就是土豆。臣那水晶宫占地约有三分地,产量约六百斤,按面积核算,一亩地差不多就是两千一二百斤的样子,绝对错不了。” “这怎么可能……”在种稻谷,粟米只有亩产一百到二百斤的大唐,一个作物能有两千斤的产量,这是什么概念?如果这东西能吃,天下还有饿着的人么? 李世民盯住土豆,喃喃道:“这东西能吃?” “当然能吃了,不能吃种来干什么?” “它、它是长在土里的?这怎么吃,洗干净了咬着吃么?” 李牧笑了,他就喜欢看李世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充满了一种报复的快感。李牧眼珠一转,竟点了点头,道:“估计是吧,臣也没吃过。” “朕试试!”李世民急不可耐,搓了搓土豆上的土,这会儿他也不嫌弃了,一口就咬了下去! 第613章 邀名 “这什么味儿啊!” 李世民把嘴里的土豆吐出来,呸了两口,埋怨道:“这东西若是这个味道,那也不能吃啊!” “陛下,您把它当成果子啃能行么?这是粮食啊,稻米也没有生着吃的啊。”李牧一脸‘你这个外行’的样子,好像是在嘲笑李世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似的,李世民闹了个大红脸,却无法反驳,其实他还真就五谷不分。像他这样的出身,从小就是被人伺候的,想吃什么吃什么,啥时候在意过这种事情。 “少说废话,那你说,这东西怎么吃?” 李牧‘认真’地想了想,道:“臣以为,万物无不可煮,先煮着试试。” “对,煮着试试!”李世民把啃了一口的土豆递给高公公,道:“传旨御膳房,把这个、这叫什么来着?” “土豆。” “对,把这个土豆给朕煮了!” 高公公接过土豆刚要去办,李世民又改了主意,道:“算了,朕亲自走一遭。” 高公公吓了一跳,赶忙拦着,道:“陛下不可啊!御膳房乃是庖厨之地,陛下怎可自降身份,不可,万万不可!” “如何不可啊?”李世民瞥了眼角落里的起居郎,大声道:“朕虽贵为天子,按理来说,不适合入庖厨之地,但若为社稷百姓故,则无甚不可。古有神农氏尝遍百草而得药,今日,朕便身先士卒,尝一尝这个土豆能不能吃,有何不可?” 李牧赶忙跟话道:“陛下说的是太对了,此等爱民之举,唯有贤明之君才想得到,陛下高风亮节,足为万世帝王之表,臣身为陛下的臣子,找到这种土豆之人,也是十分的敬佩啊。” 君臣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高公公也明白了,瞅了眼奋笔疾书的起居郎,也不知是脑子短路了还是进水了,竟然问了一句:“起居郎,记下来了么?” 起居郎抬起头,木然地看了眼三人,点了点头,道:“记下来了。” 李牧走过去瞧了一眼,褚遂良还要拦着,被他抢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气得差点蹦起来,只见起居注上头写着:“……君臣做戏欲邀万世之名,宦问曰,记否?答曰,已记。” “你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叫啥名字,下值了别走,宫门口等着,本侯要揍你一顿!” “李牧,又放肆了。这是朕的起居郎,颇有一笔好书法啊。他的父亲便是褚亮,前些日子朕任命他在獬豸院,你见过的。” “褚大学士?”李牧心里一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木头一样的家伙,难道此人便是褚遂良么?看样子约莫二十八九,还真差不多。 “你就是褚遂良?” 起居郎点了点头,木然道:“正是。” “你为什么这么不开眼啊?本侯与陛下,那是发自肺腑之语,又没有撒谎,你这写的是什么?这不是败坏我与陛下的名声么?” 褚遂良木然地想了想,道:“我只是据实记载,你们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错!”李牧耐着性子跟褚遂良掰扯,道:“我们的话是不是这个意思,跟你一个小小的起居郎没有关系。我来问你,起居郎是干什么?” “写起居注的。”褚遂良答道,然后又补了一句,道:“起居注就是要据实记录,一个字都不能更改的。” “我知道,不用你告诉我。”李牧哼了一声,道:“但是你,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起居郎?你记载的东西,全都是废纸,一点用处都没有!” 褚遂良终于不再是木然的表情了,怒道:“逐鹿侯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全都是据实记载,一个字都没有掺假!” “哈!”李牧嗤笑一声,指着褚遂良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说据实?刚刚我与陛下的对话,你据实记载了么?我们说了那么多,你只记载了几个字。”他把起居注贴在褚遂良的脸上,质问道:“你看你写了几个字?我们谈论的是土豆,你这上头有土豆二字么?” 褚遂良争辩道:“起居注就是这样的,要言简意赅,若是每一句都记录,难道废话也要记录吗?” “欸?说道点子上了!”李牧嘴炮的功力,岂是褚遂良能够比拟的,气势早已稳压:“你怎知哪一句是废话,哪一句不是废话?再者说了,你也说要据实记载,但你做到了么?你写的话,很明显带有你的主观判断。你觉得我与陛下是在邀名,我们就是邀名了么?你凭什么替后人判断?就不能有后人觉得,我与陛下是一心为公?难道在你的眼里,陛下就处处是错处,我也处处是错处?你有什么资格判断?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褚遂良是个老实人,哪里受过这样的言语,急的脖子都红了,声音也大了:“逐鹿侯,你怎么可以侮辱人?” “我侮辱你?嘿,我还没揍你呢!”李牧撸胳膊网袖子,被高公公拉住了,褚遂良气得发抖:“士可杀不可辱,我今天撞死在——” “你放屁!” 褚遂良抽噎:“我撞死都不行吗?” “撞死就完了?我说你是诽谤陛下,辱没朝廷栋梁,也就是本侯,你的罪过大了,你是心怀不轨,意图谋逆,我倒要问问你爹,这是个什么罪过,是杀头还是流放,是连坐还是夷三族!” “我、我……” 一个老实人被逼到这个份上,李世民也看不下去了,道:“李牧,你就别与他为难了,朕看不算什么大事,他就是耿直了些——” “陛下、”李牧正色道:“您太宽厚了,这不是耿直。臣窃以为,他这才是邀后世之名!” 李世民不解道:“这话从何说起啊?” “陛下,这就是文人的酸臭之处了。起居郎,说的好听,但不过就是个文书,还不如军中的录事参军,随便一个会写字的都能做。但他,却肆意的评价皇帝,评价大臣。臣议君,下议上?合乎礼么?起居郎就是记事,你记事就好了,评价用得着你?起居注在那儿,后世自有分说,有人看了好,有人看了坏,那是后人看的,用得着你引导?你把这些议论添加进去,为的是显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我就呸了,小子,你还没有资格!” 第614章 教训 褚遂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是找不到反驳之处,只好一躬到底,道:“我知道错了,受教了,既然逐鹿侯说出了我这么多错处,我便不做这起居郎罢,请陛下允许臣辞官。” “呵,辞官哟,吓唬谁呢?”李牧并不打算放过他,他会说这么多话,不是为了羞辱褚遂良,而是为了让褚遂良为己所用。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在李世民临终的时候,顾命大臣唯有二人,一个是长孙无忌,另一个就是褚遂良。这小子虽然现在还什么也不是,但只要是金子,早晚会发光,在他发光之前笼络,才能有用,否则就晚了。 李世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拉住李牧的胳膊,嗔怪道:“也不怪朝野都叫你‘疯狗’,咋还逮谁咬谁,咬住就不放呢?你现在贵为正三品,他不过是从六品,你俩之间天差地别,你为难他,别人怎么看你?李牧啊,朕可得说你几句了,这样不对。” “陛下,臣的眼睛里揉不得砂子,若是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臣就不得不说,请让臣说完,没几句了,说完咱就去御膳房。” 李世民见也管不了了,也不管了,任由李牧去说了。 李牧站在褚遂良面前,道:“褚遂良,你会写出这样的话,并不能说明你的品德有问题。而是你心中存有偏见,你身为士族,好友至交也必定是士族。前些日子,士族门阀在我手里、不,也可以说是在陛下这儿,吃了大亏了。即便你心中没有愤恨,但你的朋友有,他们在你耳边谈论起这些事情,你听到了,心中难免会偏向他们。带着这种偏见,再写起居注时,就会不自觉地加入自己的偏见,这样的起居注,难道不是废纸么?” “人可以有不同的见解,这没有关系,但你要知道,你的职务是什么?你是做什么的?你若不是起居郎,你大可肆意批判,这长安城里头,每天都有文会,每天都有行文作诗骂我的,你看我跟他们计较了么?” 褚遂良忍不住道:“你怎么没计较?前些日子,你还传出话来,谁在骂你,你就揍谁,你这不叫恐吓么?” “呃……”李牧略有尴尬,李世民看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副看戏的样子,好像在说,看你怎么办。 换了别人,这就是打脸了,但是李牧不在乎,他的脸皮厚:“对呀,这是我说的呀,就是恐吓,咋了?常言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他敢骂我,我佩服他呀,但是骂了我,挨揍,不也是活该么?谁让本侯就是这么横,就是有这个实力揍回去呢?你们要是不服气,也立下功劳,封侯拜相,等你们的功绩超过了本侯,压我一头的时候,你们也欺负我不就完了么?谁让你们没这个能耐的,怪我呀?” “你、你……” “你什么你!”李牧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道:“小子,记住这句话,本侯的面子全是自己挣的,官儿也不是白来的,就算你们诟病的封侯,那也是我豁出去命抢来了传国玉玺换的,怎么不见你们抢来?酸个屁呀!” “那是我们没碰见!” “我让你没碰见了?让我碰见了,这叫天命所归——”李世民听到这话,冷哼了一声,李牧赶紧找补:“天命所归不懂么?老天爷就是要这个传国玉玺归陛下,借我的手给陛下送来,气运加身,你也羡慕?要不你去找个道士做做法,看看气运能不能也加你一手,省得天天气人有笑人无,记个起居注都像司马迁写史记似的,动不动就史家之言。人家司马迁是没了卵子才那么多怨气,你也没卵子了?” 高公公脸色一绿,又不敢作声,偷偷地瘪了下嘴。 李牧说得痛快了,转身又赔笑:“陛下,耽误您时候了,咱们去御膳房吧。” “你呀,就是管不住这张嘴!”李世民挥了下手,道:“褚遂良,你回家歇息几天吧,朕也是觉得,你并不十分适合做起居郎。” 褚遂良经此一遭,精神已经受了重创,浑浑噩噩的应声行礼,看着李牧等人走出去,才失了魂一样收拾东西,返回家中,当夜便生了一场大病,好些日子才转好。 …… “唔……”李世民吧嗒吧嗒嘴,脸色有些说不清。他看了眼碗中还剩下的半碗土豆,露出了为难之色,犹豫了一下,递给李牧,道:“你吃吧。” “臣不饿。”李牧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开什么玩笑,这个土豆粥是用李世民啃了一口的土豆做的,他可没有吃男人口水的习惯,想起了就恶心。 李世民也不强求,把碗放下,叹了口气,道:“李牧啊,说实在话,这东西虽然能吃,但朕觉得不好吃,清淡无味,不如稻米,更不如粟米,还是、还是差些。” “陛下,臣想问一句,若是没有饭吃的百姓,他会觉得这食物不好吃,就不吃了么?” 李世民一愣,旋即明白了李牧的意思。这天下还有无数流民,还有很多没有土地吃不上饭的老百姓,他们不会在意土豆粥好吃不好吃,有的吃就不错了。 李世民惭愧不已,啼哩吐噜把一碗粥喝掉,道:“朕错了,朕以后每天都要吃一顿,用来自省。” “那可不行。”李牧赶忙道:“陛下,要不是您,这俩都不能给您吃。这土豆如今只有六百多斤,多了一点儿都没有,这些可是要做种的,等今年秋天收成了,您想吃多少都有,现在可是经不起您吃啊。” “也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牧看错了,他总觉着李世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他确实是不喜欢吃土豆。 李世民把碗筷放下,道:“李牧,你要去定襄,朕知道你是有正事儿要办,不拦着你,但你得快去快回。两个月,你能回来么?” 李牧苦笑道:“陛下,臣若是快马加鞭,确实俩月能回来,但臣这次去,首先是为了个私事儿,臣有个媳妇儿在张家寨,您是知道的,臣得先成个亲,怎么也得一个月吧,三个月如何?” “两个半月,不容再议!”李世民一副不能商量的样子,道:“多带快马,沿路置驿,内务府的事情,朕会让他们八百里加急问你的,你不能不管!” 第615章 再三封赏 如今要提起长安城的风云人物,李牧必定要稳坐头把交椅,不止是这长安城,整个大唐,也传遍了逐鹿侯的事迹,离长安城越远,传得越邪乎,都不像个人了。 他的一举一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李牧打皇宫离开,次日便传出‘土豆’的风闻,接着又有消息,李牧此去的目的地是定襄,他有个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在那边,这回是去迎亲的。同时,皇帝陛下又连下了三道旨意,其一,是给李牧的‘第三’个媳妇儿封诰命,依旧是五品诰命夫人,娶个媳妇儿就给个诰命,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这等的待遇,但谁也说不出什么,纵然是魏征,也不敢多言,毕竟李牧的功劳在那儿摆着,你要是说不行,皇帝就要提一提封公的事情了,为了不让李牧封国公,几个诰命还是忍了吧。 第二封旨意,则是给李牧的老爹的。一般人都是封妻荫子,而李牧则反过来,他的老爹从前不过是一个执戟长,此前皇帝已经下旨,封子爵,修祠堂供奉。但李牧这会是衣锦还乡,皇帝为了给他壮面子,又加封了一级,改封李牧之父李敢为‘马邑县伯’,立祠供奉。公侯伯子男,这已经是第三级的爵位,一个小小的执戟长,未有大功,追封到了伯爵,简直是亘古未有的事情,远远超出了礼制,但因李牧故,李世民还是毫不吝啬,给予了封赏。 这第三道旨意,则更加让人无语。皇帝为了保障李牧的安全,特赐一营禁卫作为李牧的仪仗军。要知道,大唐对军队管得很严,不是打仗的时候,即便是如李靖,身边也不得有部众,几个家将亲兵,还要被御史弹劾,不敢多留,而李牧却有一营的仪仗,此等派头,就算是王爵也是比不了的。 不出意外的,御史纷纷弹劾。但被李世民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他问,若李牧出了意外,谁能再赔他一个逐鹿侯?这问题谁也回答不上,李牧的作用在那儿摆着,谁也替代不了,御史们无可奈何,只能是铩羽而归。 得知李牧要远行,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关心的人还真不少。当然了,对李牧来说,只用嘴的关心是进不了大门的,礼物堆积如山,有出门用得着的东西,最多的还是金银,零零散散加一起,又是好几万贯。 李牧也没闲着,先是到孙氏那儿把事情说了一遍,包括陛下追封的事情,要回定襄的事情等等。孙氏也惦记着老家,但她现在已经嫁给了唐俭,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来要回去的话,只是嘱咐李牧多烧些纸钱,祠堂好生修缮云云。李牧一一答应,心中却不禁有些慨叹,这夫妻之间的情意,还真不好说。他虽没见过李敢,但听孙氏说起,李敢对孙氏也是很不错的,不能生育在这个年代可是大事,李敢没有休妻,捡了个孩子也视如己出,说明这是一个很好的人。 而孙氏呢,对李敢也是有情意的,不然她不会一直地提起。可是孙氏还是嫁了唐俭,没有从一而终。这难道是不爱了么?实则也不是。只是人们把感情想得太过于‘小说化’了,总觉得应该如何如何,但其实孙氏的选择,才是一个普通人正常的选择,而那些山无棱天地合的爱情故事,恐怕也只有小说中才会存在了。 这让那个李牧不禁想到了自己和王鸥,自那日之后,李牧再也没去见王鸥了。到今日,约莫也有个四五天了,而王鸥得知他要远行的消息,也没来找他。似乎俩人是有默契地在躲避对方,李牧不知道王鸥知不知道他派独孤九去查的事情,心中忐忑,不敢去见她,怕她万一知道了,挑明了,俩人之间的感情也就完了。但心里头却因为愤愤然,仿佛不是他绿了别人,而是那个崔玉铮绿了他一样,想起就头疼,下意识地躲避。 拜别了孙氏,李牧又去了天上人间,李渊得知李牧要去定襄,也没说什么,只是嘟哝了一番陇西李氏,老人家已经有些糊涂,‘不该说’的话,也无意识地往外说了,什么陇西李氏不识抬举了,什么谁稀罕跟他们一个祖宗啦,说得李牧都不敢听,只好逃之夭夭。 随后李牧又去了慈幼局,马场、丽春院、工部、内务府、银行等等,走了一圈儿,天色渐渐暗了。从工匠坊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了,独孤九瞧了李牧一眼,道:“想见就去见呗,非得拖到天黑,现在城门出不去了,你得歇在城里了,无奈只能去借宿一宿,这样想心里会比较舒服么?” 李牧被道破了心事,恼羞成怒瞪了独孤九一眼,道:“我有说要去借宿么?你小子少污蔑我,我在哪儿不能睡,去京东集,去丽春院,实在不行找个客栈,哪儿不能睡?我非得去她那儿啊?” 独孤九嘿了一声,道:“我也没说去哪借宿啊,你急什么?自己说出来了吧?” “我也没说她是……”李牧说了一半,忽然停住,叹了口气,道:“罢了,懒得跟你绕弯,是,我想去见她,行了吧?你非得逼着我承认,有意思么?” 独孤九甩了下鞭子,把马车调头,道:“大哥,我只是想不明白,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知道了这种事情,应该会把那个崔玉铮抓住,杀之而后快吧,你为啥不抓他啊,现在人跑了,影都找不见了。” 李牧自嘲般笑了一下,道:“你当我没想过么?但是我凭啥呀?人家是原配的夫妻,我才是那个无耻之人,说到哪儿我也不占理啊。” “这又不能怪你,是那个女人先——” “打住!”李牧打断了独孤九的话,道:“不管是不是她错,她在我这儿都没错。她的所有错,我全担着,谁让她是我的女人。” 独孤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李牧瞧了他一眼,恼道:“你笑个屁?真是胆子肥了,敢嘲笑你大哥?” 独孤九把笑憋了回去,道:“我只是想啊,你的那些对头一直找你的弱点,这还用找么?女人就是你的弱点啊,找个女子让你喜欢上了,让你干什么,你都会听。” “瞎说,我又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寻常女子,我能瞧得上?” 第616章 情牵一线 独孤九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反驳,他知道李牧心烦,不想让他更烦心。 很快马车便到了王鸥宅邸的后门,李牧下车进去了,独孤九把马车交给府中下人照料,他自己则施展轻功离去了。他又没有听墙根的习惯,李牧在王鸥这儿的时候,他从来也不会留在这儿。 “侯爷,这边请,我家小姐在沐浴,您请稍等。” 侍女想把李牧引到大堂,伸手示意道路。李牧皱起了眉头,没有动地方,道:“你是新来的吧?看着面生啊,不知道我是谁么?” 侍女一愣,不知所措。 “滚开。”李牧摆了下手,径直向浴室走过去。侍女见他如此无礼,眼中的寒芒爆闪,在李牧转身的瞬间,袖口多了一把短刃,刀刃之上,闪烁着绿芒,明显就是猝了毒的。她踏前一步,扬手便要刺,而李牧对此一无所知。 “郎,你来了。” 就在短刃即将刺中李牧的时候,忽然王鸥的声音响起。侍女的动作一顿,咬了咬牙,仍要刺下,王鸥已经走了过来,轻轻挽住李牧的胳膊,身子挡在了他的身后。侍女见状,目露愤恨之色,却也不得不把短刃收回,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王鸥刚刚沐浴过,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令人闻之心怡。李牧嗅了一下,傻呵呵地笑道:“香。” 王鸥白了他一眼,回头对侍女道:“你下去吧,用不着你伺候。” 侍女看了李牧一眼,想说,又没法说,心里暗骂一句,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李牧注意到了这个眼神,心中猜到这侍女必是崔玉铮的人,心中不快,但他也没法直说,只是皱了下眉,道:“你这个新来的侍女很是不懂事,我不喜欢。” 王鸥心里一突,但她对这个侍女也是没办法,只好道:“郎君不要跟下人一般见识,她是娘家送过来伺候的,我也不好赶她走,以后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 “好。”李牧拉起王鸥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可怜巴巴道:“我要出远门了,你知道不知道?” 王鸥故作生气状,道:“怎么不知,刚跟人家……”王鸥红了脸,顿了一下,继续道:“……就要走,把人家当回事了么?我心里头生气,故意不理你。” 若不是知道了王鸥的秘密,光听这些话,其实也说得过去。李牧心中感叹,女人果然都是天生的演员,瞧瞧这演技,当真是滴水不漏。 他心中苦涩,却也没有露出马脚来,哄道:“我知道是慢待了你,不过这回也不光是为了天爱。土豆的事情你听说了么?马上就是春耕时节了,我得赶着春耕之前送过去,才能不耽误农时啊。还有张家寨互市的事情,是我提的建议,陛下给我面子应的,出了事情,总不好交代。思文做事毛毛躁躁的,我得亲眼看了才能放心。还有……” “好了好了、”王鸥打断了李牧的话,道:“人家又没跟你真的生气,就是随口一说,看看你在不在意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也就知足了,没什么生气的。” 李牧笑了起来:“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他心里头苦涩,虽然演技在线,可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王鸥见他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一些难言的意味,心里也不是滋味,鼻尖一酸,没忍住便掉下了泪。 “你怎么哭了?” “我……”王鸥差一点便什么都说了,但话到嘴边,理智阻止了她,哽咽了一下,改口道:“想到你要走了,我心里就难受,你这一走怕不是得三个月吧,三个月呢,那么长的时间——”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李牧脱口而出,他心里想着,若是能把王鸥带走,让她跟崔玉铮隔离开,三个月的时间慢慢的磨,也许能让他俩断了,只要王鸥不把崔玉铮当回事了,李牧有信心把崔玉铮弄死,无论是什么办法,哪怕是直接不讲理打压清河崔氏,凭他现在的势力,也不是做不到的。 王鸥看着李牧,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我不能跟你去,你这回是去提亲的,哪有提亲带着女眷的。天爱妹妹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我要是跟去了,她这辈子都得恨死我。” 这倒是一个好借口。 李牧没法说什么,心下一叹,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他这次去了定襄,再回来的时候,就见不到王鸥了。 俩人走到卧室门口,王鸥拉开了门,伺候李牧脱了鞋袜。又叫人端来了热水,为李牧洗了脚,伺候得无微不至。洗漱已毕,到了安寝的时候,王鸥神色如常地为李牧宽衣,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异常来。 “郎君——”王鸥轻轻靠过来,李牧的预感没错,这几日王鸥已经理顺了事情,她已经打算离开长安城,远离李牧,这样至少崔玉铮害不了他了,至于自己的性命,她则已经不在乎了。所以今晚,便是她陪在李牧身边的最后一晚,心中百般滋味,不想留有遗憾,故此表现得十分主动。 但李牧却没有心思了。 他抬起胳膊轻轻挡了一下,疲惫道:“今日走了不少地方,太累了,就让我这么抱着你,好好睡一觉吧。” 王鸥一怔,心里明白,李牧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心中酸楚,却又说不出来,小心地忍住眼泪,轻轻把李牧搂在怀中,柔声道:“嗯,听夫君的。” 长夜漫漫,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到了天亮。 天亮时分,李牧轻轻松开王鸥,王鸥也似有默契一般装睡,没有睁眼。李牧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帮她把被子掖好,起身离去了。胖达在院子里溜达,看到李牧出来,高兴地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李牧蹲下摸了摸胖达的脑袋,用额头抵住它的额头,心中默念:“好儿子,你就是老爹的‘一线生机’,只要你跟住她,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得到你们,你要是跟不住,那就完蛋了,千千万万,你可得给我跟紧了啊!” 第617章 授官情况 清晨李牧回到山谷,收拾了一下,晌午的时候,一干人等都已准备完毕,苏定方整好了军,带好了应用之物,土豆也装在了车上,还有李牧这几日赶制的一套‘热气球’,他答应李思文,要送他一套的。给定襄酒坊的酒曲也备了一车,李思文临走时留下的采购清单,李牧也都给备齐了,车队还着实的不小,前后足有百米长。 离家的最后一顿饭,吃得也是哭哭啼啼。虽然白巧巧和李知恩早就知道李牧要走,但自打在一起就没分开过,李牧突然就要远行了,二女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若不是此去为了迎亲,她俩说什么也得跟着。这个年代可不比李牧前世,离得远也没关系,有手机有视频,这个念头,最怕的就是别离,多少人一次分别就再也见不着了。 李牧此行虽没这么大的风险,但毕竟也是两三个月的路程呢,想到两三个月见不着面儿,这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李牧又何尝能舍得呢?且不说成了亲的人食髓知味,便是白巧巧怀着孩子,就足够他牵肠挂肚了。但定襄是他准备好的后路,真正的大本营,他不亲自经营,总是放心不下。这一趟是必须得去的,不然万一有一天,跟李世民这儿闹掰了,连个逃跑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要全家老小一块儿的死翘翘么? 因此,即便心里头再怎么难受,他还是狠下心来,与妻妾作别。二女要送他,被李牧给拒绝了,不用想,送了一程肯定还有一程,这一程接着一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还不如就快刀斩乱麻,伤心也伤得短点儿,否则拖长了,害得白巧巧伤心过度,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闪失,他可承受不来。 到了山谷的谷口,李牧怎么也不让二女送了。好说歹说,总归是哄住了,一行人放开马蹄,头也不回的急行一阵,直到回头也看不见山谷了,这才放慢脚程。此时距离长安也有三四十里地了,李牧对跟着的独孤九道:“你回去吧,记得我嘱咐你的话,我不在长安时,保护好我的家人,陌生的面孔,别让他们接近了。巧巧心善,又是个没注意的,千万照顾好了。她就是我的命,肚子里还有我的儿子,万一出了点闪失,大哥我得死了。” “大哥,你放心吧,除非我死了——” “哎呀、”李牧摆手打断独孤九的话,道:“行了,什么死啊死的,都好好活着。其实咱们也不用这么生离死别的,多大点事,三个月一晃而过,春耕完了我就回了。我这回偷偷的走,就是不想跟这个告别跟那个告别,烦气,等你回去,见了长孙冲他们,就说不算他们不孝顺,是我偷着走的。让他们把自己的一摊子事儿办好就行了,等我回来,谁出纰漏了,不用我出声,自己滚回家——” 独孤九点点头,道:“我都记下了。”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儿似的,道:“对了,我这几天忙活自己的事情,还没问这新科的三甲,都授什么官职了,你知道么?” 独孤九从怀里拿出一份大唐日报递给李牧,道:“今天的报纸都刊登了。” 李牧把报纸接过来,展开,只见头版头条,便是说着新科三甲授官的,不止是三甲,进殿试得授官的都有,区别在于字体小了一半。 李牧让出了状元之后,常科和制科的三甲变为:常科,状元马周,榜眼韦湛,探花李寻欢。制科:状元秦怀道,榜眼马周,探花李寻欢。报纸上仍保留李寻欢的名字,是为了跟榜文对应,但谁都知道这李寻欢是谁了。 授官的情况则是这样的:马周,常科状元,制科榜眼,授门下侍奉,伴随帝侧,随时待命。所谓门下侍奉,是门下省的一个官职,为从六品上,倒是附和前例,品阶不高不低。但授官于门下省,就有说道了。门下省可是能见到皇帝的,而且还点明了伴随帝侧。只要不是傻子,都可从这四个字看出皇帝对这位新科状元是多么的重视,马周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常科榜眼韦湛则逊色不止一筹,只授了一个礼部员外郎的职衔,不出意外,下一次科举的时候,他就能做个监考了。 而常科探花李寻欢,而是小字注明,他的常科探花是应了他的孝悌之义,追封其父了。联想到皇帝的圣旨,大家便也明白了,这探花的封官,顶了‘马邑伯’了。一个七品的官儿换了一个伯爵的追封,这等好买卖,怎么不落在别人的头上,坊间不由又多了几分羡慕嫉妒恨。 制科状元秦怀道,授官工部员外郎。看似是有点委屈,但谁都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秦怀道是李牧的徒弟,工部是李牧的后花园,这很明显是皇帝做顺水人情,给李牧壮声势了。 最让人气愤的是制科探花李寻欢的封赏,他的常科探花换了追封,制科探花则是换了诰命,瞧瞧人家逐鹿侯这官儿当的,半点不吃亏,正主加官进爵不说,用的一个假名也得封赏,但是没辙呀,谁让人家是李牧呢? 李牧看罢了报纸,随手折起来,收好,道:“不出意料,韦湛是门阀世家的出身,陛下晾着他呢。倒是这个马周,陛下还真是看好他。” 独孤九道:“昨天我在戏院听戏的时候,听人说,陛下非常看好马周的沉稳老练,他寄居的常何将军府上,这几日送礼送拜帖的,都快门撞破了。” “派个锦衣卫关注一下他,看看他跟什么人接触。是敌是友,还得看他怎么选了。” 独孤九点头应下,李牧翻身下马,来到一辆车旁边,掀开苫布,露出一堆鸟笼子。独孤九打马到跟前,见鸟笼子里头都说鸽子,不由皱眉,道:“大哥,你带这么多鸽子干什么?” “飞鸽传书啊。”李牧白了他一眼,道:“这都看不出来么?没见过?” “大哥,这东西不行吧。”独孤九皱眉道:“虽然飞鸽传书古已有之,但实际上传不通,放十只鸽子,也不一定有一只能到,指望它?” 第618章 飞鸽传书 独孤九说得没错,飞鸽传书的确古已有之,史书中的记载,最早在秦末汉初就有人发现了鸽子归巢的习性训练信鸽了。但一直到唐朝,飞鸽传书都没有得到广泛使用的原因是,有一个弊端克服不了。 鸽子太不靠谱了,诚然,鸽子有归巢的习性,但是也有成群的习性,当一个鸽子往回飞的时候,如果遇到了鸽群,它就忘了自己的使命,跟鸽群走了。也有可能被鹞鹰吃了,若是用来传递重要信息,岂不是风险极大?信息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万般无奈使用飞鸽传书的时候,也要一起放飞数只,这样抵达的几率就会大一些。但这样也是增加了泄密的可能性,所以基本上重要的事情,还是‘八百里加急’更加靠谱一点。 李牧不是不知道这些弊端,他敢用,是因为他有准备。在他决定去定襄的时候,他就开始做准备了,其中也包括在浩如烟海的系统配方里头,找一些能用得着的小东西。他的运气好,没费多大的劲儿,就发现了一个,正好用在这信鸽上。 这个小玩意叫做【道标石】,这个道具,在《大唐群侠传》里头是为了方便做‘跑环任务’而出现的。“跑环”是《大唐群侠传》小号升级的最佳性价比方式,不但能提供大量的经验值,还能获得装备,道具,运气好碰到稀有任务,还能得到宠物蛋,稀有配方之类的好东西,所以练小号的人,基本上都做过跑环任务。 但不要以为做跑环任务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丰厚的回报对应的是又臭又长的任务链。《大唐群侠传》的跑环任务,每周一可接,一周仅能接一次,错过了周一就没有了。而这个任务链多长呢?足足三百个任务,也就是说,哪怕你是肝帝再世,三百个连环任务也足够你从周一的零点做到周日的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了。 自打这个任务链设计出来,还没人完成过,最厉害的一个肝帝,也不过是做到了第一百八十五个而已,这已经是几乎不睡觉的情况了。 不过有一点希望在于,这跑环任务的前后顺序是不变的,也就是说,在熟悉了之后,速度是可以提升的。于是便催生出了无数的攻略贴,有人为了完成更多环任务,早早准备好所需的东西,能够大大提升效率。 但这也不行,氪金玩家对此表示了不满,老子不是没钱啊,老子有钱也愿意花,怎么能跟尔等贫民一样当一个肝帝呢?有那个时间,泡个妞不好么?为了伺候好金主爸爸,公司高层迅速给予了反应,让作为总监的李牧想出一个办法来,给氪金爸爸们更好的游戏体验。 于是,道标石就应运而生了。 道标石的作用是,当玩家完成一个任务后,可以在当前任务地点设置一个道标石,那么下周再完成这个任务的时候,就能直接传送过来,大大地节省了时间。 后来宠物系统出现之后,为了让金主爸爸可以一边副本一边跑环,特意推出了宠物跑环功能,已经做过一遍的任务,宠物就可以代替本尊去完成,金主爸爸们纷纷表示欣喜,当然开通这个功能,也是要钱的。 李牧在系统角落发现了道标石,便搞了一块,拿鸽子做试验,还真没辜负他的期望,道标石对信鸽起作用。只要在系统中为道标石‘绑定’鸽子,被绑定的鸽子,无论在哪儿,都会去找道标石,除非它不幸死了。而鸽子若死了,李牧在系统里是能看见的。 有此神器,飞鸽传书不就靠谱了么?这也是李牧敢用这种方式的底气。毕竟飞鸽传书,要比‘八百里加急’快多了。毕竟八百里加急只是号称,通常只有三百里,非得八百里,那就是累死人累死马,除非是紧急军情,是不可能这么干的。而鸽子一天不紧不慢的飞,也能飞六百里地,相对是要快多了。 李牧手里的鸽子,分做两拨,一共八只。给独孤九的鸽子,可以找到他身上的道标石,他在山谷也设置了一个道标石,这样就可以互通了,而在他离开王鸥宅邸的时候,给胖达的脖子上也栓了一块儿道标石,特意做成了玉环的模样,看不出异样来,如果王鸥不遗弃胖达,让它带着这个‘项链’的话,他找王鸥就肯定能找到了。到时候放一只鸽子,跟着就找着了。 “有紧急的事情,写个字条,飞鸽传书给我!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李牧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算日子,大个儿回来的时候,我回不来,他若回来了,告诉我一声。” “嗯、” “走吧!”李牧抬手跟独孤九击了一下掌,独孤九调拨马头,原路返回去了。李牧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线,没有再骑马,而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这马车是李应给他送来的,赵郡李氏的车马行的新产品,按照李牧的图纸做的四轮马车,李牧在里头又做了一番改造,打了一个‘弹簧床’,没辙呀,这个年代没有橡胶车轮,也只能如此减震了。 李牧往弹簧床上头一趟,车队继续向前。到了日落时分,终于来到了一个驿站。驿丞听前哨说是逐鹿侯来了,吓得不知所措,李牧来的时候,正在往外赶人,想要把驿舍都腾出来给他们住。 李牧瞅了眼驿舍,还不如他的马车,便传令驿丞不要麻烦了,车队一行在驿站外安营扎寨,住自己的帐篷。他自己则在马车里头,小酒喝着,牛肉干吃着,倒也是自在。此行带了无数的辎重,吃喝有的是,就算是一营的军士都喝酒吃肉,也够用,只是苏定方治军严谨,不许罢了。 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在突厥大营那段日子,李牧还是头一回自己一个人儿。没有朋友和亲人在身边,要说不孤独,肯定是骗人的。车外头是茫茫夜色,再远一点就黑咕隆咚了,仿佛择人而噬的魔鬼一般,看着让人打怵。 李牧咧了咧嘴,把苏定方叫了过来:“多升几堆篝火,亮一点。” 苏定方应下,不一会儿篝火便生了起来。接着火光,李牧忽然发现,来路的方向,又有一辆马车过来了! 第619章 谎话连篇 马车径直来到营地附近,被卫戍的军士拦了下来。李牧也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借着篝火的光亮,可以看得很清楚,李牧不由觉得奇怪,她们俩怎么来了? 刚看到马车的时候,李牧还当是白巧巧和李知恩追来了。因为这个马车,是山谷的马车,上头还有逐鹿侯府的标记呢。可是看到下来的人,并不是白巧巧和李知恩,而是本来应该在丽春院演戏的金晨和银月,这就有些奇怪了。但奇怪是奇怪,李牧并不是非常觉得意外,因为他早就感觉金晨和银月有问题,只是一直也没有那个好奇心去探求她俩到底是什么问题了。 “让她们过来吧。” 李牧出声,军士也就放行了。金晨和银月来到跟前,齐刷刷跪了下去,倒把李牧搞了一个措手不及。他赶紧下车,把俩人扶起来,一瞧,好么,骂也骂不得了,人家俩人先哭上了。 “这是怎么了呀,怎么一天没见,哭成了这样了?难道我刚离开,就有人敢欺负你们了?” “没有人欺负……”金晨垂泪道:“侯爷,您瞧。”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李牧把信接过来,展开,皱眉道:“这是什么文字,本侯也不认得呀。别哭了,跟本侯说清楚,这上头写了什么?” “侯爷,这是突厥文字。”金晨哽咽着说道:“我们从小在高昌宫廷长大,有一个教我们跳舞的师父,待我们就如同是亲生女儿一般,晌午的时候,有高昌来的商贾捎来这封信,信上说——”金晨又哭了起来,实在说不下去,银月只好接过话,道:“师父生病了,要死了。” “哦。”李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悲痛一些,不然他怕自己笑出声来。跟舞台上的演技相比,金晨现在的表演,实在是可以用‘拙劣’二字形容了,编瞎话也编得差不多一点儿啊,这也太假了。李牧心道,等会你肯定要说随我一起走,那我要说不行,你还咋接呢? 但转念又一想,得了,还是别这么干了。一来是非常尴尬,再者,这俩人也算个隐患,从她俩能乘山谷的车来此可以看出,她们肯定是去过山谷了,若把她俩打发回去了,家里就多了一分风险,还是把风险留在自己的身边,看看她们到底是什么目的,最好就是一路无事,把她俩送回高昌,省得身边有一个心怀鬼胎的,还得分心惦记她们。 想到这儿,李牧长叹了一声,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节哀顺变吧。你们跟到这儿来,是打算?” “侯爷。”金晨说着又要跪下,李牧赶紧托住她,道:“有话说话,跪什么,你跪着说,本侯还得弯着腰,你不嫌累我都嫌累。” 金晨不再坚持,只是哭道:“奴家心知不该跟侯爷说这样的话,但奴家实在是,实在是惦念师父,想……” “你想回高昌去,对吧?”李牧实在跟着着急了,他怕再过一会儿,自己会笑出声来,那就非常尴尬了:“行,我应了,一起去吧。” “啊?”金晨没想到李牧竟然如此爽快,准备了一肚子的借口没机会说出来,有点愣住了。银月赶紧偷偷拽了他一把,金晨才缓过来,心下不安,嚅嗫了一下,又道:“我们去山谷找侯爷,没有找见,就跟夫人说起,夫人也是这样说,还派了马车……” “唉,我的夫人啊,就是心善。”嘴上这么说,心里又想,怎么会这样呢?难道知恩没在巧巧身边么?如此拙劣的演技,怕是只有巧巧会上当吧,知恩的心计,岂会被她俩蒙骗过去? 他哪知道,金晨和银月压根儿就没去山谷,马车是她私下购买,找人刻上逐鹿侯府印记的。 “丽春院那儿,有安排么?” 金晨赶忙答道:“早教了好几个姐妹背我的词儿,我不在,戏也是一样演的,只是——票价就得便宜些,给侯爷少挣钱了。” “这倒没什么,本侯在乎那几个小钱?”李牧无所谓地说了一声,道:“就这样吧,你们跟着我们一起走。就算再着急,也不能让你们两个小女子上路啊,再往前可就有草寇之流了,你俩单独走,不是羊入虎口么?要是有缘分,慢点也能见一面,要是没缘分,紧赶慢赶也赶不上,把心放宽。来人啊,给她俩腾出一个帐篷来,再给她们点吃的,本侯困倦,要睡觉了。” 李牧说完,自顾地上车去了,苏定方走过来,上下打量了金晨和银月一眼,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俩女人有点像是细作,不像什么好人,但李牧没说什么,他自然也不会多言,伸手示意了一下,道:“两位姑娘,请吧。” 金晨和银月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李牧的马车,说了句‘有劳将军’,便跟随在苏定方的身后去帐篷了。李牧瞥见俩人走远,招了招手,一个军士帮他拿来了一只鸽子,李牧借着烛光,写了一个纸条,绑在了鸽子腿儿上,撒手放了出去。 鸽子振翅,消失在了夜色中。 李牧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从来就没有白准备的,瞧吧,出城不到百里,这不就用上了?” …… 平康坊,鸣锣开戏,丽春院如往常一样,宾客满座。 但大戏开演没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吵嚷了起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把一盘子干果饼子丢到了舞台上,骂道:“我们买票是为了看金晨姑娘的,可不是看这么个小女子的,金晨姑娘在何处?快把金晨姑娘请出来!” “是啊是啊,我们花钱买票是看角儿的,这算什么,白瞎了我们的钱!” 越来越多的人闹了起来,二狗叫苦不迭,金晨走的时候找过他,当时跟他说的是,李牧此去定襄,不便带家眷,但是点名要带她,还给他看了带有逐鹿侯府标记的马车,说是李牧派来接她走的。 二狗哪敢不让?他可是亲眼看见了,李牧偶尔会歇在丽春院的。虽然李牧都是自己在一个房间里老实的睡觉,可二狗不知道啊,他只当这金晨早就是李牧的外室了,平时可是恭敬的很,还暗暗地为李牧在白巧巧和李知恩跟前遮掩呢。 如今这个局面,可难为死二狗了,心里不禁有些埋怨:侯爷,您带着美人儿走了,怎么不交代一声啊,这可怎么办哟! 第620章 鸽来鸽往 不单二狗一个把金晨当成了李牧的外室,苏定方也是这么想的。男人么,都是心有灵犀的。一个女子带着丫鬟追出百里,还被留下了,这不是外室,难道是朋友之义啊?所以苏定方没有像李牧要求的那样,叫军士腾出一个帐篷来给二人住,而是重新搭了一个新的帐篷,没人使用过的,还给准备了新被,吃食,一应俱全。反正辎重带的多又全,侯爷的女人,岂能慢待了? 对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女人,苏定方和众军士是没有什么异样的看法的。他们都觉得非常正常,自古美人配英雄,逐鹿侯李牧,这个响当当的名字,绝对堪称当世之少年英豪,他的身边若没有佳人相伴,才是不正常的,有,则是非常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夜深了,除了巡逻的军士,各帐篷都已经暗了下去。金晨把蜡烛吹灭,侧耳听了一阵,确定周遭无人,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一点。 银月靠近过来,道:“姐姐,我觉着咱们今天的谎骗不过逐鹿侯,他估计已经看穿咱们了。” 金晨叹息一声,道:“你都看出来了,我又何尝没看出来呢?咱们的谎也太拙劣了些,漏洞百出。但有什么办法?族里传来了西突厥即将东进的信儿,咱们怎么都得回去。正好他要去定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此时不回去,错过了机会就什么都晚了。” “可是这样,咱们就再也回不到长安来了。” 金晨瞧了眼银月,道:“你舍不得长安?” 银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叹气道:“姐姐,本来我是没什么舍不得的,可是我想起,咱们来到长安后,其实遇到的每个人,对咱们都挺不错的,说一点没舍不得,那是假话,要是咱们族人都能在长安生活就好了。” “这是梦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金晨叹了口气,道:“骆驼谷距离长安,何止千里啊,这么远,就算能走来,族人那么多,又怎么安置呢?得多少钱啊?” “侯爷有钱!” “他是有钱,但凭什么给咱们花呀?”金晨想到自己无数次‘勾引’未遂的经历,又羞又臊又气,咬牙道:“他有娇妻美妾,也看不上——罢了,不提这个。” 银月听话地不提了,气氛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银月又忍不住开口,忧心忡忡:“姐姐,他既然看出来了,就是知道咱们骗了他,那他为何还配合咱们?不戳穿咱们呢?” 金晨心中更是酸楚,道:“也许他根本就没把咱们当回事吧,想着装聋作哑,把咱们送回高昌,就算此生在不见了,也无所谓。” 银月也沉默了起来,她也想到了,但存了一丝侥幸,但金晨说出来,这一丝侥幸也没了。 “姐姐,咱们骗了他,他还会帮咱们想办法么?” “……”金晨沉默了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算没骗,李牧也没义务帮,金晨心里是清楚的。她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我已经想好了,他不想帮,也得帮,实在不行,咱们就——” 银月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就’后面的主意,问道:“姐姐,咱们就怎样?” “我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嘴上这样说,金晨的心里却已经做出了决断,实在不行,就来硬的,把李牧劫到骆驼谷,到时候他想不管,也不成了! …… 虽然李牧还不知道金晨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仅就带着她同行这件事来说,目前看来还是利大于弊的。有个女人在身边,就是比跟一群大老爷们待着强,这一点从方方面面是都有体现。 就比如说这吃饭吧。苏定方等人虽然是照顾殷勤,但他们毕竟是粗汉。军中的伙食,也就是能吃的程度,粮草带得再怎么充足,难吃照样还是难吃,李牧也例外不了。但有金晨在,情况就不一样了,她竟会做饭,而且手艺还不差,虽然不能照顾到每一个军士,但照顾李牧一人,却是绰绰有余的。早晨起来有粥和馒头,中午赶上苏定方派出的探子打了点野味儿,还能拾掇出俩菜来,小酒一喝,小烧烤一吃,还能给唱个小曲儿什么的,大大地缓解了旅途的枯燥。 李牧还带了麻将扑克和军棋,这些本是给李思文带的礼物,如今也都用上了。傍晚时分,他一个,金晨一个,银月一个,三人可以斗地主,打麻将呢,就叫上苏定方。苏定方本来是啥也不会的,但近墨者黑啊,没到三天,也都学会了。但他的自制力还算可以,没有玩物丧志,除非李牧要求,否则他是不会玩的。 这么庞大的一个队伍,路上的蟊贼也不敢打主意,李牧有人陪着玩儿,也不觉得多枯燥了。只是偶尔夜深人静,会想家里的妻妾老娘,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习惯了也就不想了,实在是想急了,就放一只鸽子出去,但回信儿再快,也得三天,看了回信儿就更想,而且鸽子也倒不开。 独孤九给回信儿了,猜想的不差,金晨果然没去见白巧巧,而且她还跟二狗撒了谎,把黑锅推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李牧本来是很生气的,但每天金晨殷勤地伺候,又是做饭又是洗衣又是陪着打扑克的,他的气也就没那么大了,回信告诉独孤九,让二狗去找唐观,让唐观把整理出来的他之前讲过的三国演义和红楼梦,找几个读报人练一练,演戏的场子改了评书了,也有人捧场。又给白巧巧传了一个信儿,解释了一下,免得她真的信了,怀着孕还吃醋。 日子就在这‘鸽来鸽往’中过去了,转眼二十二天的头上,终于派出的前哨回报,再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到马邑了。这条路李牧来长安的时候走过一次,但他是个不认路的,而且连天的草原,也没什么正经的标识,他更是记不得了。听到还有半天的路程,李牧不禁十分激动,下令人马不休,赶黑也得到马邑城,到了之后再休息。 第621章 马邑县令 李牧经常会记混,在这个世界他的老家其实是马邑,但他总是记成定襄。就连跟李世民说起的时候,也是定襄,还不如李世民,他还记得李牧的老家是马邑,追封李敢的时候,封的也是马邑伯。 究其原因,是因为李牧在马邑实在是生活得时间太短了,前后算起来也就三天,而之前的那个李牧残存的记忆,就像是看别人演的电视剧似的,毕竟不是自己的经历,没有切身之感。 所以再次回到马邑城,李牧其实是没啥感觉的。并没有那种游子归乡,情真且深的感觉,此时已经是入夜了,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进城,好好地睡一觉。但他忘了,边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天色一暗,就要关城门。这是跟突厥人打仗的时候留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敌人趁着夜色掩护偷摸进城,现在虽然突厥已经灭了,但规矩仍保留了下来,附近仍有盗匪,还不算十分安定。 李牧一腔欣喜地来到城门口,被挡了下来,心情遽然糟糕。但这个规矩,其实他是知道的,因此也没无理取闹,下令安营,打算对付一宿,明天再进城。 这也怪不得谁,李牧来得仓促,李思文那边又没他的道标石,没法飞鸽传书,到现在李思文都不知道李牧来了,而早前放出的前哨,也没入城通知,所以要说被挡在外头的责任啊,其实还是自己活该。 他这边想通了,认了,自是没事儿。但有一个人,却是给大大的惊动了。 此人名为张发,是当地的县令。他在此地当官儿可有年头了,他是前隋炀帝时期科举的秀才,隋炀帝被宇文化及干掉的头一年,他从当时还叫大业的长安来到马邑赴任,本来按照规矩,县令当个三年,若政绩还算过得去,就能升迁一级,再怎么不济,也能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他的运气不好,没到三年,大乱就起了,隋朝都没了,谁还管他的考功? 于是他就在这马邑县令的位置上,一年接着一年,一年又一年。甭看这是个四战之地,他的县令倒是做得稳如泰山。到了李唐接过江山,他还是县令,如今已经做了快二十年的县令了。 张县令中秀才时的雄心壮志,早已被岁月给磨平了。这些年,他见过马匪,见过突厥骑兵,见过大唐雄师,见过隋末叛党,什么人都见过,游走于诸多势力之间,他自有独门秘技。说来倒也简单,听话二字而已。谁打过来了,我就听谁的,哪个主子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啥叫尽忠啊,他早就忘了,作为大隋朝的臣子,国家已没了,那颗忠心也就跟着没了。 对待百姓呢,他也是一样的路数。他不苛责百姓,但县令该有的排场,他也一点都不少。但你要说他贪多少,他还真没贪多少。倒不是他没有这个心,而是在马邑这种地方,贪了有啥用啊?就算有一车的金子,也买不着啥好东西,整的百姓怨声载道犯不上。 但他也不是个爱民的好官儿,作为一个前朝科举的秀才,他自视高着呢,百姓算个什么?怎能与我这秀才相比?但他又不是门阀贵胄,还是个寒门出身,想攀高枝也攀不上,否则怎会被打发到马邑这种地方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张县令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有他也行,没他也行,有没有都行的这么一个官儿,不办好事儿,不办坏事儿,他就不办事儿。 若不出意外,他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了。但是命运之转折,往往就发生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张县令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这座小小的马邑城里头,竟然出了一个侯爷! 逐鹿侯,李牧! 李牧是谁?张县令不知道。别看这城小,但也分着内外城呢,县令,县丞,各房的老爷们,有钱有势的商贾们,人家住的是内城,内城多出一道城墙来,就算有人攻破了外城的城墙,内城也能多坚持一阵。而大部分的百姓,住的都是外城,敌人若攻进来,最先死的就是这些人。 李牧家以前都穷成啥样了,自然是住在外城。张县令可是县令大老爷,他怎么会记得一个外城的屁民呢? 但,这屁民成了侯爷,可就不一样了。 侯爷啊,这是多大的官儿。这要是能巴结一下,也许这辈子还有希望? 但是他又不认识李牧,如何巴结啊?就在这时,朝廷来人,想知道这侯爷的底细,张县令哪儿知道啊,但他好歹也是秀才,又跟那么多势力打过交道,知道怎么应付上官,找了不少李牧的邻居,一个一个教怎么说,就是要把李牧是马邑人坐实了,不管能不能巴结上,这侯爷,一定得是马邑人。 应付了钦差,过了没多久,朝廷又派人过来,建祠堂!张县令又是尽心办事,颇得上官的赏识。随后来了个号称是侯爷兄弟的定襄县子,出手豪爽大方,让他好生照看祠堂,随手就扔了一大箱钱财,足有千贯之多。 再后来定襄建城,成了往来商贾的必经之地,张县令便也动了心思,跑到李思文处求告,李思文念他照看祠堂有功,便让商队往来的时候捎上他的一份,来回来去的,赚了不少。 商贾往来越来越多,钱能买到的好东西也越来越多了,张县令一如死灰的心思,也萌动了起来。他已经快五十的人了,也想明白了,再往上爬,也爬不到哪儿去,还不如守在马邑这块地方,守着这个祠堂,这条商路,多给子孙攒点钱,等自己卸任了,或者死了,让子孙带着钱搬到定襄或者洛阳,置一些田产,下一辈儿的命运也就改了,免得在这四战之地,指不定哪天又打起来,老少活得提心吊胆。 打了这个主意,张县令便越发的想跟李牧搭上线了。就在他苦无办法的时候,他碰见了回张家寨的张天爱。他在马邑做了二十来年的县令,跟马匪自是有来往的,毕竟打仗的时候,也只有马匪走私才能有点好东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得马匪的孝敬,大家日子都好过些。 第622章 便宜亲戚 因为是一个姓,他便跟张勋论了兄弟,其实没一点血亲。张天爱作为一个马匪,能在马邑出入自如,自然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偶尔帮忙销赃,占一些分成。但他自诩是官,而张勋是贼,对这层关系讳莫如深,人前并不提起,处理事情也是通过师爷,多少有点瞧不起的意思。 而在那天见到张天爱去祠堂祭拜,打听到了她跟李牧的关系,张县令的嘴脸立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 以往张天爱来到马邑,张县令可没把这个‘侄女儿’放在眼中,否则在白巧巧遇到张天爱的时候,她也不会是借住在马瘸子家里了。但知道了张天爱和李牧的关系之后,这个侄女儿可就比亲的还亲了。张县令把张天爱一行请到了自己的宅邸,上上下下清扫干净,连灰尘都用水洒了,嘘寒问暖,比对自己的亲儿子都亲。 张天爱一行离开之后,张县令就放出风去,说自己和逐鹿侯是亲家。他的侄女,是逐鹿侯的妾室。这个消息可是太猛了,周边各县得知之后,以往只送李思文一份的礼,又多备了一份儿,逐鹿侯的亲家,谁敢怠慢啊? 李思文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他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他见这个县令姓张,张天爱也姓张,真就把他们当成是一家子了。再见他的时候,还客气了不少。张县令见谎言没被戳穿,就顺势扯大旗装虎皮,从那时开始到现在,当了李牧半年多的亲家叔丈人。 过年的时候,这叔丈人特意跑到张家寨,给张勋拜了个年,送了不少的礼物。以前哪有这样的事情,张勋过年给他送礼,他还不见面让师爷代收呢。现在俩人掉了个儿,张勋也没跟他计较,算是把叔丈人这事儿给‘敲定’了。 张县令也从张勋的口中,得知了李牧过了年要来迎娶张天爱的事情,回了马邑就着手做准备。为了拍李牧的马屁,他自己拿钱,把李牧家所在的街坊扒了重建,声称是逐鹿侯的恩泽。唯独李牧家原来的院子,保留了原状,这是为了给李牧怀念用的。 而为了让李牧在马邑住几天,他特意又盖了一个府邸。规模虽不达不到多大多豪华,但也是一应俱全了,连丫鬟下人都给预备了。不止是丫鬟下人,他还出巨资购买了好几个贵霜女奴,目的为何,自然也是男人都懂。 如此殷切,就是为了能让李牧回乡的时候,留个好印象,搭上这条线。但这些东西都预备好了,李牧也没来,虽然知道没这么早,可按捺不住心急啊,每天到了关城门的时候,他都要站在城墙上头,往长安方向张望,就盼着能看到侯爷的仪仗过来。好把他的准备,早早都用上了。 今日一样,在城门失望而归,张县令叫小妾打了热水洗脚,眯着眼睛想事情。不知怎地,忽然一阵心悸,小妾见状,赶忙给他拿来了一个药丸子,这是从灵州买的药,一颗就要五百文,对于马邑的消费水平来说,可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张县令服了一颗药,心悸渐渐平复下来。他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小妾说:“我最近这几天啊,心里一直犯嘀咕,总觉得要出点事儿,能出什么事儿呢,能出什么事儿呢?” 小妾只有二十多岁,比他的年纪小了一半,年轻人最烦的就是唠叨,仗着得宠,便时不常的撒娇:“老爷,您就是多心,能有什么事儿啊?咱们现在攀上了逐鹿侯的亲,临近的这些地方,除了定襄县子咱们惹不起,其他的县令不都得敬着咱们呐?等老爷见了侯爷,说不定,县子也得敬着咱们了呢?” “说什么胡话!”张县令虽然宠着这小妾,却也没到色令智昏的程度,深浅还是知道的:“定襄县子,他不止是侯爷的兄弟,他还是李绩大将军的儿子,此等贵人,也是你敢妄议的?” “老爷,您怎么不明白奴家的意思啊?”小妾凑到张县令耳朵旁边小声道:“您忘了您那个把兄弟了?他是怎么当上侯爷的老丈人的?” 张县令一愣,随即道:“他有个女儿,我三个都是儿子,没这个福分。” “谁知道您都是儿子啊,您就不能有个女儿么?” “我上哪儿……”张县令忽然开了窍,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行不行,万一被戳穿了,我还有命在么?” “富贵险中求啊,老爷,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本家有个妹妹,长得可好看了,您就说她是您的闺女——”话还没说完,忽然师爷闯了进来,小妾身上的衣裳少,张县令赶忙伸手挡着,斥骂道:“越发没规矩了,要死啊你?老爷的卧室,你也敢随便闯入?” “哎呦,我的老爷欸!”师爷急得跺脚,道:“您快点去看看吧,城门来人了!” “什么人啊?城门都关了,天王老子来也得等明天,本老爷一县之尊,还让我去逢迎不成?赶紧滚出去,老爷我要睡觉了。” “老爷,您可不能睡啊,刚我去瞅了一眼,可能……”师爷咽了口吐沫,道:“可能是侯爷来了!” “侯爷?”张县令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顾不得擦脚便去踩鞋,伸手去抓衣服却找不到袖子,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可能呢?侯爷怎么会大晚上的来?” “说是赶路程想进城,没想到还是晚了,被挡在外头了。侯爷就下令说是在城外扎营,明天进城。我琢磨这事儿不对啊,就赶紧来报给老爷了,老爷,您可快去吧,侯爷这怕不是生气了吧?您让他在城外住一宿,明早进城来,您的脑袋——” “对对对!”张县令终于把鞋穿上了,捞起衣裳一看又扔下了,对小妾道:“快去取老爷我的官服来!” 小妾也慌了神:“老爷,哪件官服啊?”她这么问也不是没道理,张县令做过隋朝的官儿,还做过突厥的官儿,官服有好几件呢。 张县令听她这么说,气得甩手就是一巴掌,骂道:“还能是哪件官服,老爷我是大唐的官,自然是大唐的官服了,你个没长脑子的东西,明儿就送你回娘家!” 第623章 躲桃花 “苏烈,派个人绕过马邑,去定襄给我兄弟送个信儿,告诉他大哥来了,让他赶紧滚过来见我。” 李牧把一封信递给苏定方,苏定方领命去了。李牧兀自还生着闷气,窝在躺椅里头不动弹,他又搞了一件黑熊皮的大氅,穿起来像是一只熊瞎子似的,这也是没辙,谁知道越往西北走,天气就越冷啊,长安城如今已经转暖了,而这西北草原荒漠,冷风一吹,还是彻骨的寒。 这种感觉,让李牧想起了他在突厥大营时候遭的罪,所以他才想赶着快点进城休息,紧赶慢赶,还是被挡在城外头了,心情能好的了么? “侯爷,要吃饭吗?” 金晨端着亲手煮的食物进帐篷来,见李牧神情不愉快,小声地问道。这段日子以来,金晨每天都是这样小心地伺候着,像是在弥补撒谎的过错似的,李牧本来有点气,但见她这样曲意逢迎着,那点气也消了不少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自己也懊恼自己,怎么就掉进这脂粉的堆儿里头出不来了呢?难道是上辈子一个女朋友也没谈成的关系么?这辈子见到姑娘就喜欢?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对金晨并没有像是对白巧巧等人那样有‘爱’的感觉,只是不想把对付男人的手段,用在她的身上而已。 尤其是看着金晨赔小心的样儿,李牧总是会想,这样的一个漂亮,多才多艺的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如此的委屈自己啊?犯得着么?找个好婆家,好好过你的日子去不行么?非得掺和到自己管不了的事情里头来,还为了这些事情,委屈自己伺候别人,真的值得么? 在李牧的大男子主义的想法中,他一直都认为,责任不应该由女子来承担。男人生出来是干什么的?就是承担责任,做事情的。若一个男人不能承担责任,要一个女子来承担,那这个男人就有很大的问题。反过来说,若是一个女子连事情的责任都一并担着了,她还要男人干什么?什么事儿都自己做了不就完事儿了? 男人存在的意义,便是为心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地来。但李牧却没有想为金晨担起一片天地的想法,他现在要担起四片天地,尤其是知道了王鸥的一些秘密之后,自己已经觉得有点担不动了。家里的还不知道怎么摆平,外头的野花还是不要撩为好。 因此,这些天虽然金晨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但李牧愣是装听不懂,没有接茬。心中虽有一丝的愧疚,但他也是没有办法,不然能怎样?没问呢,问了又是一个马蜂窝,万一耽搁了时候,两个半月回不了长安,李世民那儿肯定交代不了。若是耽搁大了,半年回不去,巧巧都快生了。 金晨虽然令李牧心生怜悯,但与白巧巧和还没出生的儿子相比,还是不值一提的。 不理,装睡,明天李思文来了,让他找人把金晨和银月送到高昌去,什么事儿都跟自己没关系。 金晨又唤了一声,李牧还是没反应,心里便明白他的意思了。轻声叹了口气,她把托盘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但却没有离开,束手站在李牧身后。看样子像是做了耗着的准备,毕竟一个人就算睡了,也不可能一直睡,早晚他都得醒。 李牧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金晨的脚步声,心软的毛病又要犯。他张了张嘴,但又忍住,闭紧了嘴巴,心中暗想,绝不能在这时候心软,这时候心软了,就前功尽弃了。 就在俩人僵持的时候,忽然帐外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李牧可算找到借口了,勃然而起,怒骂道:“哪个不知死的东西,搅闹本侯?来人啊,给我捆起来,打到他亲爹都不认识!” 苏定方的声音从帐外传进来:“禀侯爷,来人自称马邑县令张发,他来请罪,还说是您的亲戚。” “大胆!本侯在马邑有个屁的亲戚?要是有亲戚,我娘生病的时候,怎不见一个帮衬的?传本侯的话,本侯此次回乡,凡是自称本侯亲戚的,都给我乱棍打出!” 帐外瞬间安静了下来,金晨看准机会,刚要张嘴,苏定方又道:“禀侯爷,张县令说是您的四夫人的伯父。” “我四夫人的伯……”李牧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四夫人是谁,张天爱,张发,一个姓!没这么巧吧?马邑的县令,竟是张天爱的伯父?没听她提起过啊? 这事儿李牧还真拿不准了,万一真的是伯父,还打不得了,张天爱的火爆脾气,他是打怵的,打了她的伯父,自己不得挨揍么? 李牧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从心,道:“既然是伯父,那……就进来见见吧。” 帐外的张发听到这话,长出了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刚刚李牧说凡是自称亲戚就打出去的时候,他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苏定方让开路,张发官服收拾整齐,深呼吸了一下,走进了大帐。进来没敢抬头,便一躬到底,高呼:“下官马邑县令张发,见过逐鹿侯。怠慢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行了。”李牧摆了摆手,道:“关城门是规矩,本侯在马邑长大,能不知道么?没怪你的意思,倒是你出城请罪,算怎么回事啊?你没做错事来请罪,是想让世人觉得本侯无理取闹么?” “不敢不敢!”张发的腰更弯了,声音中带了哭腔,道:“下官是为怠慢、不、是招待不周,不不不……”张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已经语无伦次,无奈放弃了解释,道:“侯爷,下官不知怎么说了,只是心里头觉得,侯爷被下官挡在了城外,实在是不安,所以才让兵丁放吊篮下来跟侯爷请罪。” “哦,这么回事儿。”李牧忽然笑了起来,道:“这么做倒也是周全,你若是开城门出来,我就找你的麻烦了,但你既然是坐吊篮下来的,那就算了。别撅着了,我原谅你了,起身答话,我这儿没有多余的凳子,委屈你一下,站着说话吧。” 第624章 小小的报复 “下官不敢,不敢……”张发缓缓抬起头,心里暗暗庆幸,多亏听了师爷的话,没大开城门迎接,若真这么做了,自己恐怕难逃一劫了。 但李牧刚刚说的话,还是让他没有品出滋味来,这侯爷倒是个什么心思啊,是高兴,还是生气?他绞尽脑汁地想,李牧在马邑生活的时候,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他?可是怎么想,脑海中都没有李牧这个人,这也不能怪他,他可是此地的县太爷,一个住在外城的贱民,他能有印象才见鬼了呢。 张发缓缓抬头,头一眼看到的不是李牧,而是站在旁边的金晨。只看了一眼,他心里便是一惊,接着便是赞叹了,不愧是侯爷,身边的侍女都是如此的出众。又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小妾,出的什么馊主意,就你那个娘家妹妹,能赶得上侯爷的侍女的一个小指头么?幸亏自己没做这种心思,若是做了,恐怕也是弄巧成拙。 只是不知道侯爷有没有换个口味的心思,若是有,那几个贵霜女子可就派上用场了,但他若是没有怎么办?张发心里打鼓,不敢再看金晨,向李牧看去,第一眼,他便震惊了,这侯爷怎么如此年轻? 他一直不知道李牧多大,听说张天爱跟李牧的事情,还当李牧最小也得比张天爱的年纪大点儿,张天爱可是二十四了,但如今看李牧的模样,肯定没有二十,心里不由一阵酸,这马匪的闺女到底好在哪儿啊?一个老姑娘,竟能得到侯爷的垂青?难道说当马匪也能积德? 李牧见张发看着自己的目光怪怪的,不由皱起了眉,不悦道:“张县令,你直勾勾盯着本侯,什么意思?本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不不不、”张发赶忙打起精神,道:“下官是为侯爷的气势所夺,被震慑了,震慑到了。” “呵、”李牧轻笑一声,道:“张县令倒是会说话的,与我记忆中可有点不一样。” “啊?”张发心里一突,陪着小心道:“侯爷,莫非下官从前有冒犯之处么?” “倒也没有。”李牧笑道:“从前本侯不过是住在外城的贱民而已,一年都看不到县尊几回。倒是报名做乡勇的时候,跟县尉打过交道,本侯若没记错,他还克扣了本侯的粮,应有三斗米,他只给了一斗半,应给八十文,他就给了五十文,害得我给我娘抓药的钱都不够,如今想起来,倒也是个乐子,张县令你说呢?” “这——”张县令不知道说什么,本地的县尉,乃是他的小舅子。隋末他刚当上县令的时候,县尉也是朝廷派来的,但随后乱了起来,县尉跟他不对付,他就勾结马匪把县尉干掉了,换上了自己的小舅子。要不怎么说他是马邑的土皇帝呢,这县丞,县尉,各房老爷衙役兵丁,全都是他的人。 李牧在马邑生活十几年,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提起来了,张发怎能不懂意思,咬了咬牙,毫不犹豫道:“侯爷就算不说,下官也要处置此人了,近日下官收到消息,此人背着下官吃拿索要,已经是本县之毒瘤,若不除之,本县无颜面对百姓,下官一定处置他,立刻就处置他。” “呵、”李牧又笑了,没有再说什么,其实这县尉踹的也不是他,而是从前的那个李牧,此时提起来,也是给从前那个李牧出个气而已,县尉克扣,都是惯例,也不算什么大罪,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不提这个了,张县令,刚刚你说你是天爱的伯父,这是从哪儿论啊,怎么她没跟我说过?你该不会是蒙我吧?” “下官岂敢。”张发一脸认真,道:“下官年轻时候,与还未做马匪的张勋,也就是天爱的父亲相识,为八拜之交,虽不是血亲,但却胜似血亲。”说着,他又叹了口气,道:“在去岁天兵来到之前,马邑乃是四战之地,侯爷也是知晓的。乱世求存,实乃不易,所以下官不得不借住马匪之力,算是与张家寨互相帮衬吧。这层关系,自是不足为外人道,故此鲜有人知。” “哦。”李牧微微颔首,却也不怀疑,乱世求存,确实有这种可能,也不能算是罪过。他沉默了一下,态度又好了几分,对金晨道:“去找把椅子来,请伯父坐。” 金晨微微欠身,转身出去了。却把张发吓了一大跳,赶忙道:“侯爷折煞下官了,虽然是有点亲,但下官怎敢妄称是侯爷的伯父,这——” “行了,不必过谦,本侯也不是给你的面子。你那个侄女脾气不好,本侯是怕她。”李牧也没藏着掖着,直言不讳地说了,张发略显尴尬,但也没敢说什么。 不大一会儿,金晨拿了个凳子回来,张发坐了,但也是加着小心,不敢坐实了。 “本侯这次回来呢,目的有三。一来呢,陛下隆恩,追封本侯的父亲为马邑伯,又赐下了费用,要扩建一下祠堂。这些事情,还需张县令多多帮衬。” “应当的应当的,下官之本分,一定帮侯爷办好。”张发赶忙应声,心里却骇然,这才多久,又加封,这都封伯爵了,那李敢不过是一个执戟长出身,何德何能啊?肯定不是看他的面子,还是看眼前这位小侯爷的面子,这得是立下多大的功劳啊,想都不敢想啊! “其二么,本侯是迎亲来了。要去张家寨,迎娶天爱过门,彩礼,用度,我都带齐了,还有陛下特赐五品诰命一道,也算是没有慢待你的侄女了。” “哎呀,这要算是慢待,什么叫优待啊,侯爷太过谦了,过谦了。” “其三么,本侯是想啊,人都说衣锦还乡,本侯也算是马邑出去的人,也想回报一下乡里,虽说本侯在这儿生活的时候,也没谁帮衬吧,但是没关系,本侯不在意,所以麻烦张县令张贴一道榜文,本侯要在马邑修学院一座,并留下一笔钱财,供青少读书。同时呢,也要撒一些钱,让大家都开心开心。” “撒钱?”张发没听明白,小声问道:“侯爷的意思,下官没有领悟,是、是怎么个撒法?” “就站在高处撒币么,谁捡着就是谁的,本侯最喜欢的游戏之一,你没听说过?” 第625章 顺手 张发对李牧所为‘撒币’的说法不以为然,在他心里头,李牧这种表现,类似暴发户了。但他也没有笑话,遥想当年他中秀才时,也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书生,当了县令后,得了第一笔外快的时候,心情与眼前这位侯爷是何等的相似,那会儿可真是宁可自己不花,也得让人知道喽,跟亲戚朋友显摆一场,我张发终于是出息了,当了官了有了钱了,比你们都强了。 张发心中想,李牧应当也是一样的想法。小时候在马邑被人瞧不起,如今封侯了,必得让人看一看,少年得志,也是情理之中。张发暗暗打定主意,一定得圆上侯爷的面子,若侯爷手头带得不够,他砸锅卖铁也得给补上,这会儿就不是计较钱的时候了,攀上这根高枝儿,有了权,还怕没有钱么? 从李牧的帐篷离开,坐吊篮回了城,高高兴兴地睡了一觉,天刚亮,张发就起来了,拾掇干净,叫上县衙大小官吏人等,按照之前排演了无数次的情形,一齐来到城门口等着迎接李牧。当然被点名的那个县尉是不在其列了,张发已经连夜打发他滚蛋了,这也是为了他好,否则给侯爷看见了,也许小命都没了。 敲锣打鼓把李牧迎到城中,没走几步,李牧站住了脚,问张发准备好告示没有。张发自然是准备好了,忙让人张贴。百姓没几个认字的,师爷扯着嗓子给念了两遍,百姓得知这衣锦还乡的侯爷竟要捐建一座书馆,而且还不要钱,贫民之子也能读书,都跪拜在地,连声的称颂,李牧心情大好,传令让百姓们起身,他要开始撒币了。 百姓又一听侯爷还要发钱,一个个都是不敢相信的眼神,张发虽满脸的真挚,但心中也是一样,发钱?谁有钱能发给贫民百姓啊,怕不是做做样子而已。这就显出侯爷还是年轻,话说得这么大,百姓聚拢了这么多,若是只撒个百八十贯的,如何能打发得了? 张发为了讨好李牧,暗中给师爷使眼色,师爷会意,叫了几个衙役,抬了两箱铜钱过来,准备等会侯爷没钱撒了的时候给续上,这个面儿就找着了。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彻底的瞠目结舌了。只见李牧登上了城墙,他身后跟着长长的一个队,军士两两一组,挑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足有十大箱。 李牧抬了下手,军士把箱子撂下,发出沉重的声音。箱子大开,映着朝阳,登时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不止是铜的颜色,还有银色,甚至还有金色,李牧站在朝阳和这些金银财宝映衬出的光芒里头,宛如神仙一般。 “各位乡亲父老,李牧是马邑走出去的,因缘际会,偶有寸功,承蒙陛下不弃,得了不少的赏赐。我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大家也都了解我。我李牧,不是一个看重钱财的人,陛下给我这些赏赐,我都不知道怎么花,这次回乡,我把陛下给我的赏赐,全都带回来了,没有多少,杂七杂八加起来,也就三四万贯钱,都送给大伙了,往后我不在的时候,还望大伙多照顾照顾,替我到祠堂多烧点香,谢过各位乡邻了!” 李牧说完,手一挥,军士们开始撒币了,按照李牧的吩咐,抓起来就扔,远了近了随机的仍,不能往一个地方扔,争取均匀些,至于得到的是铜钱还是元宝抑或是金银器皿,那就是个人的运气缘分了。 百姓们还没从李牧的话中反应过来,铜钱元宝已经砸到脑袋上了,就连张县令,脑袋上也挨了一下子,他伸手一摸,竟是一个金酒盅,掂了掂,足有一两重,这可就是十两银,十贯钱啊!就算他是县令,这钱也不少了。 周遭的人已经抢疯了,都趴在地上捡,就连师爷也不例外,跟衙役们抢元宝呢。张县令碍于面子,不好那么下三滥,只是偷偷把金酒盅放入了怀里,有抬脚踩住了旁边的一个大元宝,正想弯腰去捡,忽然瞧见附近竟然还有好几个跟他一样没弯腰的人,这就显得很奇怪了,这年头还有不爱钱的?马邑城什么时候出现这等人物了? 就在他晃神的功夫,忽然‘咻咻’之声不绝于耳,紧接着惨叫声响了起来,百姓们四散奔逃,张县令抬头一看,只见刚刚抬箱子的军士们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弩弓,而且还是连发的弩弓,三寸长的弩箭连射,直奔站着的几人。而站着的几人也没有束手待毙,也同样掏出一把弩箭,但他们的弩箭很明显要差一等,不能连射,只发出了几箭,就被射成了刺猬。而他们射出的箭矢,也被军士的臂盾挡了下来。 张发暗暗心惊,这侯爷怎么是这个脾气?不捡他的钱就得死吗? 张县令差点吓尿了,扑通跪在地上,百姓们也有学有样,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大伙这是干什么?本侯没有伤害大伙的意思,你们瞧瞧,死的这些人,是咱们马邑的人么?” 众人看去,果然都是生面孔。 “这些人啊,是本侯的对头,他们混在人群里头,是想刺杀我。本侯顺手除之,埋了就是了,大伙该捡钱捡钱,地上还有不少呢,不捡可就是别人的了。” 百姓们听到这话,登时也忘了那几个死人了,又投入到了‘抢钱大战’中。 李牧从城墙上下来,张发赶忙迎过去,方才弩箭齐飞的场面,着实吓得他不轻。他勉强忍住害怕,赶紧请罪:“侯爷,下官督查不严,以至于细作入城了都不知道,实在是该死。” “也不怪你,都是我招来的。”李牧轻描淡写道:“只是他们想瞎了心,本侯的性命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他们拿走,那还混个屁了。传令下去,今夜晚饭之前,各家各户至少三家互保,找出生人严加审讯,说不清来路的,都交给昨天你见到的苏烈将军,他会处置的。” 张发大气都不敢喘,紧张的吞了口吐沫,好半天,憋出来一个‘遵命’。 第626章 感怀 些许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百姓们抢钱的心情,也没影响李牧衣锦还乡的心情。差役处置完了刺客的尸体之后,李牧没有打扰百姓们捡钱,悄声地离开了。张发想迎李牧到他准备好的宅邸住,但被李牧给拒绝了,他要回家看看。张发也只好陪着,沿着记忆中的路走了一会儿,李牧便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一年没回来而已,这附近的都已经大变样了,原本在街口的白闹儿的酒铺子都没了,全都是新房,唯有他的老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连破门上的窟窿都没补。 “张县令,这是……” 张发陪着笑,道:“都是侯爷的恩泽,全都是侯爷的恩泽,马邑的泥瓦匠工钱便宜,而朝廷赐下的钱粮多了,下官不敢截留,便翻建了这些房子。只剩侯爷的旧宅没有翻修,保留了原样,下官是想着,侯爷若有一天回来,可供缅怀,也不知如此安排,侯爷可满意?” “嗯、”李牧点了点头,道:“有心了,本侯记下了。” “应当的,应当的。”张发连声说道,心里长出了口气,自打跟李牧见了面,他就一直摸不准脉门,如今总算有一件事办得妥当了。 李牧推开破了洞的门,走进了院子里。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开始浮现,看着什么都感慨。如今脑海中的记忆,像是早已与他合而为一,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原来李牧的记忆,还是自己的记忆了。 金晨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李牧瞅着院子里的陈设发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跟着李牧看到这些,对她来说,也算是一段奇妙的经历了,她本来是不相信马邑这种地方,能出李牧这样的人才的,但如今看来,也不得不信了。看着这个可以用‘贫困潦倒’来形容的小院儿,再看看如今已经是贵为大唐正三品的李牧,如此强烈的反差,仍然给人一种难以置信之感。 李牧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儿出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不知何时眼眶蓄满了泪水。他指了指院子里的井,道:“这个破井,到了冬天就没水,一年四季,只有夏天有水,入秋就浑了。老子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发赶紧送上一记马屁:“侯爷大富大贵,自有仙人庇佑——” “呵,也不知那仙人在哪儿,小时候饿肚子的时候,也没见谁给个馒头吃。” 李牧感慨地叹了一声,道:“张县令,这个小院儿给我保护好,别让它漏了雨,时不时派个人过来打扫打扫,本侯若再回来,可是要来瞧的。” “不用侯爷吩咐,下官也是这样做的,侯爷请放心。” “好了,不看了,去祠堂看看吧。” “是,下官带路。”张发说着转身往外走,忽然哎呦一声,迎面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何人如此大胆,敢冲撞本将军?”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李牧的眼睛亮了起来,叫道:“思文?你来得够快啊!” “大哥!”李思文哈哈大笑,也没心思管是谁撞了自己了,推开张县令就扑了过来,一把搂住李牧,哈哈大笑:“大哥,你可算来了,小弟我可是一阵好等啊!” 张县令瞧见是李思文,知道自己是白挨撞了,咧了咧嘴,站到了一边。 “也没分别多久啊,你过了年才走,如今也才三月,算一算,咱们兄弟也就俩月没见,好等个什么?” “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李思文一本正经道:“《诗经》中有‘一日不见如三月’的句子,这么算来,咱们可是几十年没见了,可不是一番好等么?” “呦呵,还读了书了呢?” 李思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我也不想读,还不是你弟妹,每天逼着我读半个时辰,不然不许上床,小弟我也是没法子啊。”李思文忽然瞧见了金晨,皱眉道:“大哥,你这……” “别误会,金姑娘是因为师父病重,所以随我一道来了。你快找几个人,安排一辆马车,把她们送去高昌。”李牧对李思文使了个眼色,李思文瞬间会意,叫道:“来人——” 金晨忙打断道:“侯爷容我说一句话!” 李牧和李思文看向金晨,金晨深呼吸了一下,道:“侯爷,奴家虽然惦记师父,但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几天前了,师父如今在不在也是未知,心里虽急,也不差这一时。奴家深受侯爷大恩,到了马邑,怎能不去祠堂祭拜,若就这么走了,岂不成了无情无义之辈?请侯爷允许奴家祭拜一番,待侯爷启程去定襄时,再请李将军送奴家去高昌,也不迟。” 李思文瞅了瞅李牧,李牧叹了口气,道:“也好,那就再待两天吧。” 金晨登时露出喜色:“多谢侯爷。” 李牧不愿多说,对张县令道:“带路吧,去祠堂。” 张县令应了一声,前面带路,李思文凑到李牧跟前,小声问道:“大哥,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她该不是我五嫂吧?” “你放屁?有这么叫的?我是你五哥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已经有四个嫂子了么?她排行第五——啊!大哥,你俩真的?” “啥也没有!”李牧压低了声音,道:“这女人来历不明,我也懒得搞清楚,过两天你派人送去高昌一了百了了。” “哦。”李思文应了声,也没再问了。李牧这样说,他便知道金晨跟李牧不是那种关系了,若是,李牧可不会这么做事,他对自己的女人可宝贝着呢。想到这儿,李思文便把话题岔开,声音大了些道:“大哥,你来了可太好了,等处理完了这边的事儿,你跟我去定襄,我得让你看看定襄如今的样貌,一点也不夸大地说,定襄在你兄弟我的经营之下,如今俨然已经是陇西之长安,塞北之洛阳,往来商贾之圣地,西域闻名之——” “狗屁!”李牧接了一句。 “什么啊!”李思文不悦道:“怎么能是狗屁呢?我真的经营得很好嘛!不信你去看呀,比你走的时候,人口多了几百倍,知道城里有多少人么?一万多呢!” 第627章 毒药 一万多人,其实也不算多。长安城经历过隋末大乱的消耗,目前也还有将近八十万人,在隋末大乱之前,开皇盛世的时候,长安城可是过百万人的。一百零八个坊,平均每一个坊都有一万人,根本不值一提。 但在定襄这种地方,能有一万人,就已经算多的了。像马邑,仅有五六千人,就这还要算上流动人口。定襄作为一个一年前焚毁重建的新城,能聚拢这么多人,已经是个奇迹了,李思文说自己经营有道,也不完全是吹牛。李牧倒是真相具体的问一问,只是如今这个场合不是很合适,只是笑了笑,没有再细究了。 一行人来到了祠堂的所在,入眼的是一座比马邑县衙还大的建筑。李世民对李牧算是不抠门的,连着好几次下拨银钱,祠堂不惜工本的修建,而且李思文也出工帮忙,要不是担心愈制,还得比这个大呢。不过现在追封了伯爵,就不是问题了,肯定还要继续的扩建。 “侯爷,由于李公无画像流传,未敢仓促塑像,故此只有排位——”张发小心地说着,生怕李牧挑理,他的担心很明显是多余了,因为李牧也没见过李敢,李敢在李牧一岁多的时候就战死了,在原来李牧的记忆中也没有。 李牧挥了挥手,众人退了出去,只剩下李思文陪在他身边。李牧把临走时孙氏带上的香点燃了敬上,大礼叩拜。李思文也在旁边拜了,二人起身,李牧瞧见金晨站在祠堂门口,手里也拿着一束香,犹豫了一下,道:“过来吧。” 李思文张口欲言,被李牧挡了下来。李思文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大哥,这女子也不是家里人,不合适吧。” “没那么多规矩,怎么说也算是朋友。”李牧心道,要说家里人,我也不算是啊。这李敢本就是原来李牧的养父,没有血缘关系,而我又是个赝品,这假上加假,怕是跟这金晨也没有多少分别了。 金晨祭拜完了,李牧打量了一下祠堂的陈设,总的来说,算是用了心的,没有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但李牧看着只有一个牌位在,还是觉得有些冷清了。这李敢福薄命短,去世得早,孙氏不能生育,也没有后人。她现在又改嫁了唐俭,李敢这头可真算是孤魂野鬼了。 李牧叹了口气,把县令叫了过来,道:“有没有做这种牌位的木料,去找一块来。” “啊?”张县令下意识地想问是不是李牧的母亲也……还好话到嘴边忍住了,连个屁也没放,把师爷叫过来去办了。不大一会儿,师爷拿来了一块牌位,李牧要了金漆,提起笔在牌位上写下了李牧二字。 旁边的人吓了一跳,李思文慌忙抓住李牧的手,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你还没……怎么就给自己立牌位了啊?” “身为人子,不能尽孝,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伴了。”李牧挡开李思文的手,道:“不要阻拦我,我意已决。”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肃然起敬,嘴上没说,心里头却都暗自佩服。这侯爷虽然行事乖张,却当真是一个大孝子啊! 他们哪里知道,这块牌位是李牧给原来的那个李牧立的,这也是他的一个心结,总觉得对不起原来的那个李牧,给他立个牌位,让他受些香火,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了。 又逗留了一会儿,众人从祠堂离开。已经到了午间的饭口,在张发的盛情邀请之下,李牧一行人来到了县衙用饭,苏定方等军士也自有招待。 张发把马邑能找到的好东西都端到桌上了,又备下了从定襄酒坊买来的好酒,摩拳擦掌就为了在酒桌上把与李牧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但事与愿违,菜端上来,他还没等坐下,就被李牧以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见到生人给打发了。 张发差点没气得原地爆炸,生人?合着从昨天到现在,本县像个孙子似的伺候着,又是攀亲又是溜须拍马的,到了还是个生人?这人怎么没有人情啊!真是不当人子,完全就是不当人子! 饭桌上只剩下四个人,李牧和李思文兄弟俩,还有金晨和银月。看着张县令走了,李牧拿起酒壶,金晨赶紧接过,为他倒了一杯酒,李思文端起酒盅等着,金晨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一双眼睛只放在李牧的身上。李思文自讨了个没趣儿,只好自己拿起来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看着银月的酒杯也空着,好心地想帮她倒一杯,但银月瞅了他一眼,默默地把自己的酒杯挪开了。 李二少何时遭到过如此的无视,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小侍女,气得瞪眼睛,道:“我说你怎么不知好歹啊,本少、啊不,本将军给你倒酒,是给足了你的面子,你怎么还——” “我不会喝酒。” “不会?”李思文更气了,道:“怎么就不会呢?就算不会,也应该有礼啊,我给你倒了你不喝不就完了么?你说你这样我多尴尬啊?我堂堂一个将军,我——” “好了,难为人家小姑娘干什么?”李牧出声制止,李思文不高兴道:“大哥,我这是讲道理呢,我又没欺负她。” 银月瞧了瞧,自己倒了一杯闭眼睛喝掉了,像是吞毒药似的。李思文见状,指了指,对李牧道:“大哥你看见了吧,这丫头气人的紧,这下真像是我欺负人了,我冤枉啊!”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啊?少说两句。”李牧端起酒杯,对金晨道:“我知姑娘有心事,你我相识一场,能帮衬,我李牧绝不会推搪,但是我要说,我不喜欢姑娘做事的方式。你我初见时,姑娘便打着以身相许,以情谋事的主意。此为一,而后又撒谎,跟了我一路,此为二。姑娘待我不诚,我自然也与姑娘亲近不起来。不过姑娘一路殷勤服侍,我是领情的,这杯酒敬姑娘,权当是送行酒了——”说完不等金晨说话,仰头便喝了下去。 李思文见状,也仰头喝了。 但金晨没喝,李牧皱起眉头,道:“姑娘怎么不喝?我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 忽然,一阵晕眩袭来,李牧瞪大眼睛,直挺挺倒在了桌上。 “唉?大哥,你怎么醉——” 李思文一句话没说完,也咣铛一声,倒了下去! 第628章 绑架 俩人喝酒到摔在桌上,前后不过数息,而比他们早喝酒的银月,却只是有些头晕而已。金晨赶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在银月鼻尖晃了一下,一股恶臭的味道弥漫,银月变恢复了清明,金晨赶忙把小瓶盖上,像是怕味道散出来似的。 “姐姐,我们这样做,侯爷肯定会恨死我们,他未必肯帮我们啊!” “已经做了,还想这些做什么!你把他扶起来,快!” 金晨下了命令,银月不敢怠慢,把李牧扶了起来,李牧靠着椅背坐直了身体,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晕过去了,但是眼睛却睁着,看上去非常诡异。 金晨面对着他,道:“本侯有事在身,不能停留,今天就要跟我兄弟一起赶赴定襄,传令下去,吃过午饭就启程。” 李牧听到这话,如提线木偶一般,重复道:“本侯有事在身,不能停留,今天就要跟我兄弟一起赶赴定襄,传令下去,吃过午饭就启程。” “再说一遍。” 李牧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了,金晨在李牧身上按了一下,李牧的眼神恢复了神采,银月走到门口,把张发叫了进来。 “本侯有事在身,不能停留,今天就要跟我兄弟一起赶赴定襄,传令下去,吃过午饭就启程。” 张发一愣,连忙挽留:“侯爷,您衣锦还乡,乡邻们可都盼着见您呢,怎么也留几天,叙叙旧也好啊!” 李牧没有反应,像是生气了,金晨挡在李牧身前,对张县令道:“这位县令,我们侯爷的话说得不够清楚么?侯爷的大事,你耽搁的起么?你负得起责任吗?还不传话下去,惹得侯爷动了怒,怕你可是担待不起啊!” “这……”张发看向了李思文,仗着跟李思文交往多些,急道:“李将军,您帮忙劝一劝,劝一劝啊!” 银月接过话:“李将军不胜酒力,已经是睡着了,张县令还不去传令,真想惹得侯爷不快么?” “我这——”张发见李牧仍不言语,无可奈何,只好出去传令,心中暗道,这不折腾玩儿呢么?钱搭进去不少,一点作用也无,可算是白费了心思了。 不到半个时辰,苏定方整理好了队伍,赶到县衙接李牧和李思文。金晨让苏定方把马车停到门口,她和银月把李牧和李思文扶上了车。一路上一直都是金晨照顾李牧,苏定方也没有半点的怀疑,一行作别了张发,启程奔赴了定襄。 夜晚,苏定方来找李牧商量行程,也被金晨挡了下来,以李牧宿醉未醒,让苏定方自己安排。为了让苏定方不多问,金晨故意衣衫不整,苏定方果然误会了,不敢多叨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还嘱咐巡逻的岗哨离得远些,免得打扰了侯爷的兴致。 翌日,再准备启程的时候,帐中只剩下了被捆成粽子,堵住嘴巴的李思文一人,李牧、金晨、银月,都已经不知去向了!苏定方赶紧解开李思文的绳子,李思文气急败坏:“着了那小娘皮的道儿了,她们把我大哥绑架了!” 苏定方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是李世民专门派来保护李牧的,如今在眼皮子底下,李牧竟然被两个女人绑架了,不知去向了,这要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不管李牧出没出危险,他的全家老小性命也都交代了。 “李将军,那贼妇……不是侯爷的相好么?” “相好个屁,两个贱人!”李思文目眦欲裂,怒声道:“她们是高昌王子鞠智盛送给我大哥的舞姬,此去必然是回了高昌了。苏将军,如今的情形,不用我说了吧,我大哥要是找不回来,你和你的部下全都得死,传令下去,赶紧追!” “是!”苏定方应声,又问道:“那你呢?” “给我一匹快马,我要赶回定襄,老子要把所有的兵都聚起来,杀到高昌去,他们要敢不交出我大哥,老子就血洗了高昌,把他们全杀了!” …… 此时的李牧,正在一匹快马之上,随着马的奔跑,忽上忽下,颠得都要吐出来了。 他虽然是被下了药了,受了金晨的控制,但其实他的思维并没有混乱,只是身体不受控制了而已,金晨和银月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她们做的事情,他也看见了,包括她们把李思文捆起来,弄醒,再把他搬出去,他全都知道。 看着大队人马启程往高昌的方向追,李牧心里暗骂了一声蠢啊,其实当时他就在附近的一个土沟里,金晨和银月两个女子,能把他搬到哪儿去,当夜只是藏了起来,大队人马走了之后,金晨才带他出来,后头跟来了一个商队,金晨用她头上的金簪子换了两匹马,她和李牧共乘一骑,银月自己骑一匹,三人备足了干粮,绕了一个大圈儿,头两天李牧还能认出路,三天之后,入目全都是成片的草原,东南西北他都分不清了。 到了第四天的头上,已经到了荒漠的边缘,李牧心中暗道苦也,这俩娘们是要把自己带哪儿去啊,进了沙漠,可就等于进了鬼门关啊,若不是有熟悉道路的向导带着,万一走错了路,进了流沙地,那可真是尸骨无存,直接就土葬了啊! 第六天,已经进了沙漠两天了,入夜,金晨和银月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沙丘,把李牧从马上搬下来,给他喂了水。李牧倒在沙丘上,张着嘴喝水,一动也动不了,他心里头猜,这水肯定是添了佐料了,就像那天的酒似的,不然什么药也不可能药效这么长啊,这都六天了,自己还是不能动。就连解手都…… 想到每天自己的遭遇,李牧就感觉到悲凉,人家得脑血栓的也就是半身不遂,自己这是全身不遂了。这俩女的到底是想干啥呀,把老子弄到这荒漠中来,难道是想不开准备寻死,找个伴儿么? 要是找个伴儿,你俩就够了啊,何必带上老子呢?可怜我还有娇妻美妾和没出生的儿啊,完喽,见不着喽…… 第629章 积极自救中 想到自己的亲人,李牧忽然产生了一股极强的求生欲。好歹自己也是一个天选之子,穿越之男,怎么能稀里糊涂的就这么死了呢?要是这么死了,不就像是小说看到结局发现是烂尾,处个对象快结婚了发现是渣男,养个孩子十八岁了才知道不是亲生……诸如此类一般的恶心了么? 可是如今浑身受限,如何解脱啊? 就在李牧冥思苦想之际,忽然系统浮现出一条信息。 【恭喜您的宠物升级,有一个技能点可以分配。】. 李牧闭上眼睛进入系统,无奈苦笑,这系统还真是够良心的,此地距离长安怕不是得六七千里地了,胖达升级了竟然还能显示出来。只有一个技能点,李牧没有多想,便想给点了,就在他即将点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胖达的宠物天赋技能树第一层,一共三个天赋,自然抗性,皮糙肉厚,熊抱。李牧担心胖达被蛇咬了,第一点给点的是自然抗性,他清楚地记得,点了自然抗性之后,他收到过一个系统提示,他自己的抗性也得到了提升。而自然抗性,在游戏中对应的是毒性抵抗,这么说来—— 李牧琢磨了一下,把技能点又加在了自然抗性上。果然,系统提示出来:“恭喜玩家,您的自然抗性得到了提升。” 李牧睁开眼睛偷瞄了一下金晨和银月,见她们正在商量着什么,没有看这边,偷偷地试图动一下,但他无论怎么用力,都只能把手握起来而已,还远远达不到行动自如的程度。 看来这抗性虽然有用,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胖达的等级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升的,短时间内恐怕是升级不出足够的技能点,抵消这毒药的毒性了。 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刚升起一丝的希望便被抹杀了,李牧陷入了更大的绝望之中。他直勾勾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心中暗想,这下是真完了,系统都救不了自己了,可咋办啊。 回想自己来到长安这一年多,一路可谓是开了挂一样顺风顺水,仗着有系统在身,做事狂妄,恃才傲物,怼天怼地怼空气,谁都不放在眼里。仗着系统,也确实得到了很多。功名利禄,娇妻美妾,自己上辈子得不到的,这辈子全都得到了。是不是自己太狂妄了些,以至于现在得了报应了? 现在好了,人被绑架了,命运未卜。眼前都是黄沙,就算金晨现在把他放了,他都不知道往哪一边逃。估计这回是真的九死一生了,如果死了—— 李牧脑海中浮现出了白巧巧的样子,可怜的巧巧,要守寡了。想到这,李牧又有些不忍,白巧巧才二十一岁,就要守寡一辈子么?那也太可怜了。可是如果她改嫁,李牧都不敢想,想一想心口都疼,她要是改嫁了,自己的儿子可就管别人叫爹了。 这种感觉真的是鼻酸的紧,想一想都要掉眼泪。 还有李知恩,王鸥,张天爱,她们虽然是妾的名分,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她们确实是李牧所钟爱的女子,她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李牧为之着迷的特点,想到自己若死了,她们也会嫁给别人,李牧的心就像是被锥子戳了一下似的,呲呲地往外冒血。 还有自己的兄弟们,本来他打算着,等李重义回来了,他就带着他的兄弟们,撂下长安的事儿,到处都走一走,开一开眼界,混一混江湖,领略一下大好河山。顺带立一下江湖的规矩,因为他发现这个时代是没什么所谓门派的,武侠小说里头的所有门派,这时候都没几个,少林寺是有,但人家可没称自己是门派,那是一个纯粹的和尚庙呢。李牧就想着,以前不是有句话么,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眼下没有江湖,那就创造一个江湖,让后世人都记着,也许几百年后的武侠小说里头,自己就是大boss了,也算是变相的名流千古…… 如今这些想法,全都完蛋了。逍遥派还没扬帆起航,就半途坠机了。 当初给自己的门派起名逍遥派,除了是想接个好兆头,也是因为李牧在武侠小说里头,最喜欢的就是逍遥派。这门派不但武功厉害,而是还没那么多的臭规矩。什么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机械杂工,贸迁种植,斗酒唱曲,行令猜谜,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想干什么都行,亦正亦邪自在逍遥。 这也是李牧所向往的,他就想把山谷打造成这样的地方。可惜现在是没戏了…… 要是我会逍遥派的那些神功就好了。 一个念头忽然在李牧的脑袋里冒了出来,随后这个念头便像是被吹了气似的,越来越膨胀。 对啊,要是会逍遥派的神功,不就没问题了么?若论毒的功夫,当属逍遥派的丁春秋啊,谁毒得过他?而他不过是逍遥派一个排不上号的角色,要是自己会逍遥派的神功,就算中了毒,运功逼出去就好了呀,不是什么大事儿—— 只可惜自己的任督二脉虽通了,但是不会武功—— 欸? 李牧忽然怔住,他忽然发现他一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是不会武功,但是有内力啊。他的数据面板上面,有220的智力属性,而且他一直都有运转自创的内功,现在看面板,他的‘蓝条’超长的,只是没有功夫搭配,用不出来而已。 但这些内力可不是假的,能不能用来逼毒呢? 看电视上的武林高手,所谓逼毒的时候,无非也就是运转内力而已。不知道轮到自己身上,有没有效果。 李牧看了眼漫天的星斗,自嘲地想,自己可真是一个笨蛋,这时候还想有用没用干什么?反正也没事可做,试试又无妨,行最好,不行也没差,死马当活马医呗。 想到这,李牧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运转起了内息,没过多久—— 噗~~~ 他放出来一个屁。 第630章 围城 转眼又过去了两日,又到了黄昏。一个土坡旁,银月站在后头擎着李牧的腰,眼睛紧紧的闭着,金晨则在李牧前头,也是侧着身,一副不敢看的样子,俩人的举止如此奇怪,是因为她们在做一件让女孩儿家,尤其是没结婚的女孩儿家羞臊不已的事情。 她们在帮李牧‘放水’。 反观李牧,则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面对着漫天的火烧云,畅畅快快的稀里哗啦,这种感觉其实也是很特别的。尤其是作为一个被俘虏的人,也唯有这会儿,能找回一点自尊心了。你们绑架老子又怎么了,还不是得伺候着? 忽然,一个更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金晨皱了皱鼻子,银月则直接捂住了,臭气弥漫开来,李牧的水也放完了。金晨和银月赶紧帮他把衣衫整理好,扶下土坡让他躺下,然后俩人便逃也似的溜到了一边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银月好半天才缓过来,到底是年纪小,忍不住抱怨道:“姐姐,这两天是怎么了,他怎么一直放屁啊,而且越来越臭,真是恶心死了。” 金晨叹了口气,道:“可能是连日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胃肠出了问题吧,说起来还是怪咱们,他可是侯爷,锦衣玉食惯了的,突然换成了干粮,难免……银月,你记住了,不能当着他的面抱怨啊,他本来就生着气呢,再丢了面子,咱们的事儿就更没指望了。” “我知道。”银月鼓了鼓腮帮子,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只要他肯帮咱们族人脱离苦海,就算给他为奴为婢,我也是情愿的,毕竟……”银月的脸上忽然红了,金晨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叹道:“你呀,真会想美事儿,咱们这样得罪他,恐怕他恢复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咱们,你还想给他做奴婢,他会要么?” “啊?”银月听到这话,叹了声,道:“姐姐说得有理,可是,一直这样下去,咱们的目的也达不成呀。” 金晨也是一脸愁容,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远处的李牧把俩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头猜想,到底是什么事儿啊,这几天俩人一直在嘀咕,却也不说明白,害得他这个唯一的听众是越听越糊涂。 噗~~~ 又放了个屁,李牧咧起了嘴,瞅着俩人没往这边瞧,抬手捂住了鼻子。 是的,他已经能动了。 运功祛毒是有用的,放屁就是在排毒。内息运转一周,毒就祛了几分,积累一定程度,就会放个屁。连放了两天,毒已经祛除得差不多了。但由于每天还得喝水,所以每天还会中毒,然后他就再祛,现在就是每天喝了水就开始祛毒放屁,一次喝水的毒素,起初要半天才能祛除,现在一个时辰左右就差不多了。 但是李牧没敢轻举妄动,原因有二。一是这漫天黄沙的,他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而且这几天路过了不少的流沙坑,他琢磨着自己如果跑了,百分之一百得死在流沙坑里头,所以在走出沙漠之前,跟着金晨和银月才是最明智的。再者,他也不知道这俩女人到底会不会武功啊,要是她俩都是武功高手,跑也跑步了啊,到时候她们再用更歹毒的方法控制自己,脱身可就更难了。 所以李牧仍然装作一副中毒的样子,别的倒是好说,就是放屁的时候,自己熏自己还没地方躲,这滋味有点太难受了。 “再有一日的路程就差不多了,银月,咱们离开也有半年了,真想早点见到族人们。” “嗯,我也是,想家里人了。” 李牧忍不住撇嘴,心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呐!你们想家人了,那就绑架我啊?有没有点同理心,老子被你们绑架了,老子就不想家?就你们有家,我没家是吧? “姐姐、”银月看向金晨,嚅嗫了一下,道:“姐姐,回了族里,我就不能叫你姐姐了。” 金晨抿了抿嘴,‘嗯’了一声,似是认同了银月的话。 “回到了族里,我是教主,是不能姐妹相称了,规矩不能改,不过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出来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叫我姐姐呀。” “嗯!” 李牧听着心里头奇怪,怎么着还扯到了什么‘教’?一个叫金晨,一个叫银月,晨乃日也,难道是传说中的‘日月神教’? “欸?”银月忽然发现李牧好像是动了,叫道:“姐姐你看,他是不是动了地方了?” 李牧赶紧收敛表情,做出一副木然的样子。金晨和银月来到跟前,金晨仔细瞧了一下,道:“不是他动了,是你这丫头粗心,把他放到坡上了,他滚下来了。” 金晨弯腰把李牧扶起来,歉然道:“侯爷,对不起。” 李牧仍然一副木然的样子,心里骂道,小娘皮,你把老子折腾这么惨,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没那么容易! 忽然金晨落下了眼泪:“我也是无奈……” 她把李牧放下,跑到一边儿哭去了,银月赶忙过去安慰,李牧看着俩人的背影,又看了眼仍在地上的弯刀,心里头发狠,若是老子行动得利索,跑过去捡起弯刀,手起刀落—— 也不是没可能成功。 念头发动了好几次,他终是没动弹,心里头安慰自己,万一这俩有一个会武功的,死的估计就是自己了。 罢了,罢了,不就一天么,看看她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 高昌。 高昌国小,仅有数城而已。高昌城,便是他们的都城,国名与城名是一个,也是高昌境内,唯一有城墙的城池。靠着这座城的高大的城墙,高昌绵延数代,虽历经风雨,却一直保存了国祚没有被灭。 但是如今,它却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 有兵马围城,虽然人数不多,仅有三千余人,但他们是大唐的兵马,这个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三千兵马,攻不破城池,但是大唐可不止这三千兵马,若大唐真想动高昌,高昌绝对没可能抵御得住! 第631章 一筹莫展 李思文到了定襄之后,二话不说,点起了所有兵马,直扑高昌。 定襄有多少兵马?这要从李世民设置定襄折冲府,让李思文做了折冲校尉说起。唐朝军制,折冲府是府兵制的基本单位,分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而所谓上中下的评等,是按照属地的大小,人口的多寡,兵饷的筹措等等综合考量的,若按照规矩来算算,定襄连一个下府的资格都够不上。但定襄折冲府却有一千五百兵马,甚至超过了上府的人数。 有御史上奏过,但被李世民给驳回了。驳回原因有三,定襄虽按规矩应当是下府,但它是西北边陲,有‘犯边之危’,故此多一些人也是应当的。其二,定襄的军饷不用朝廷划拨,换句话说就是多养兵也不要朝廷花钱,白占便宜为啥不干?第三点就是因为李牧,李世民直接就明说了,李牧这小子护犊子的很,李思文是他的义弟,朕多少得给点面子,你们若是不依不饶的,把他惹毛了,出了什么事,朕可不管。 当时刚刚发生了‘泼粪’事件不久,御史们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家也变成粪坑了,而且此事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为了救李牧,李思文带走了一千五百人中的一千人,他虽然着急,但在定襄磨砺了一年,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作为折冲校尉,他有保土安民之责,若把兵都带走了,万一定襄城出问题,他担待不起,而且城里头鱼龙混杂,多的是行商,若没有武力,导致混乱了,八九千的百姓何去何从? 因此李思文留下了五百人,这已经是最低限度了。 他临出发的时候,还派出了三个信使,一路八百里加急飞奔长安报讯,一路入大漠寻找马匪乌斯满,让他带人直奔高昌帮手,还有一路则是到张家寨,现在的张家集,虽说张家集已经洗白了,但毕竟是马匪的底子,凑个五七百人还是能凑起来的。 乌斯满那儿有上千人,张家寨出了五百,再加上苏烈的人马,将近八百人,勉强凑出了三千多人。 但想依靠这三千人攻破高昌,却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一国之都,若是区区三千便能攻破,高昌也不可能再西域立足这么多年了。上回乌斯满杀了那么多的高昌王族,可不是他攻破了高昌城,而是他的人马在城内,猝然发难,在高昌的守卫军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逃之夭夭了,才取得的那么大的战果。若是像现在这样,列阵攻城,是绝不可能的。 攻城战,是没有半点侥幸可言的。都是实打实的对垒,输赢都在实力二字。阴谋诡计,对于攻城来说,不能说是没有作用,但是产生的作用急剧减小,除非守城的是个蠢蛋,不然只需按部就班的做,都能坚持到弹尽粮绝的程度。 而李思文这边,临时凑起的人马,兵器甲胄,攻城器械,后勤补给等等全都不足,想要攻破高昌城,除非他能搞来几门意大利炮,否则是绝不可能的。 “混账!”李思文坐在帐中,敲打自己的头,骂道:“我果然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我怎么就想不出一点办法来,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如今我大哥生死不知,我真是太没用了,我真的是太没用了!” 李思文一边骂,一边泪水涟涟,他是一个少爷出身,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虽然老爹是李绩,但是李绩也从未想过让他从军,故此没教过他什么,跟李牧守城那次,主意也都是李牧出的,他不过就是跟着,砍了几个敌人然后就被敲晕了。 等他再建定襄的时候,四周已经没有敌人了,等于说他根本就没打过仗。如今虽然兵临城下,但却无计可施,无论如何谩骂,高昌那边就是缩头乌龟一样,紧闭城池,连个对答的人都不出来,李思文能不无计可施么? “你不要敲自己的头了,不疼啊?再说,敲了也没用啊,救不了大哥!”说话的是他的妻子秦玉,作为秦琼的女儿,秦玉跟李思文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秦琼从未规定秦玉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秦玉喜欢文,他就给请师父,喜欢武,他就自己教,所以秦玉对用兵之道,多少还是懂一点的。 但眼前这个局面,就是个无解之局。高昌那边不出战,他们这三千多人就是无计可施,秦玉也没办法,看李思文打自己,她当然心疼,但又帮不上忙,心里苦涩极了。 比他俩还着急的人,还有。张天爱也来了,她的老爹张勋也一同来了。自打得知这个消息,张天爱已经不眠不休好几夜,眼睛布满了血丝。刚开始的两天还有力气骂人,说找到李牧,要把他给切了,省得他早晚死在女人身上,这几天也不骂了,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只盼着能早点看到李牧,哪怕他被抓了,活着就行。 而张勋一直没说什么话,显得很沉默,旁人不跟他说话,他一般不会开口。 另一个不怎么开口的人,就是乌斯满了。他收到消息,很快就带着人马过来了,但他什么决策也不参与,仿佛就是一件兵器似的,等着谁说怎么干,他就怎么干。 在秦玉的阻止下,李思文终于停止了自残的行为,唉声叹气道:“可惜大个儿去了真腊,要是他在,唉……” “他在又能怎么?”张天爱抽噎道:“你不知道么?大个儿年纪最小,他就算有把子力气,也砸不开城门啊。” “那也比我强啊!”李思文又哭开了,道:“我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陌刀都挥舞不动,我就是个废物——”说着又要嚎,就在这时,苏定方闯了进来,李思文止住了哭声,希冀道:“苏将军,你可想出办法来了?” 苏定方摇头,道:“我没办法,不过有消息了!”他举起手里的鸽子,从鸽子腿上解下来一个小竹筒:“长安回信儿了!” 第632章 打草惊蛇 李思文瞅着苏定方手里的鸽子,懵道:“这什么东西?苏将军,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玩鸽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飞鸽传书,一直都是李牧自己在捣鼓,别人谁都没经手过。李牧被绑架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给苏定方和李思文说,李思文和苏定方都不知道这个事儿,所以报讯的时候,也没人想起鸽子,而是派了八百里加急。 但到了长安后,消息传到独孤九的耳朵里,独孤九是知道飞鸽传书的事情的,为了消息快点传到,长安那边返回消息的时候,一边用了飞鸽传书,一边用了八百里加急,鸽子到底是快一点,寻着被李牧放在随身包袱里的道标石,找到了李思文的大营,苏定方巡逻的时候,瞧见了这只鸽子,这才联想到李牧带的那些鸽子,在鸽子脚上发现的小竹筒。 李思文听了苏定方的解释之后,气得直捶桌子,道:“怎么就不早说啊!早知道有鸽子可以用,消息也能早点到长安,哎呀我的大哥啊,你可真是——” “行了,先别念叨了,看看长安那边怎么说。”秦玉打断李思文,解下鸽子的竹筒,拿出里头的纸条展开,只见上头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的字。 “消息已经知悉,陛下盛怒,已调拨并州兵马及禁军三卫由李绩、侯君集兵分两路共五万人马奔赴高昌,尔等回定襄固守待援,高昌行事诡异,恐牵扯西突厥,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一旦有李牧任何消息,飞鸽传书。” 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李思文,我是独孤九,此事大嫂还不知晓,我奉大哥之命,守护大嫂及腹中胎儿安危,思虑再三,不敢擅离,大哥性命系于你身,千万千万。” 李思文看了之后又哭了:“千万个屁啊,我是个废物,我没这个本事啊——” “你把嘴闭上!”秦玉实在是受不了李思文这样了,雌虎发威,吓得李思文不敢出声了。秦玉把纸条递给张天爱,一身合适的皮甲衬托得她英气勃勃,道:“如今陛下已有旨下,我等当遵命,苏将军,传令拔营吧,回定襄。” “不行!”李思文虽然怕媳妇儿,但涉及到李牧,他也忘了怕了:“大哥还在他们手里,要回你回,我就在这儿,救不回我大哥,我死在这儿——” “你胡闹什么!”秦玉急了,道:“你没看纸条上写着,高昌行事诡异,恐牵连到西突厥。你还不明白么?高昌是个小国,又刚刚觐见过陛下,咱们打着唐军的旗号过来,无论他们抓没抓大哥,至少应该出来个人解释一下,哪怕是做做样子,但是现在他们一副不加理会的样子,这看起来像什么?” 苏定方皱起眉头,接话道:“像——他们像在固守待援!” “对!”秦玉点头,道:“他们不相信我们只是三千人马就敢过来,以为咱们有后军压阵,诱使他们出城。所以他们不动,等着援兵来救。大家想一想,高昌就这么几个小城,若是他们本国的援兵,该来的早就来了,但是这么多天也没人来,说明他们等的不是本国的援兵,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他们等的是外援,而这附近的国家,能被高昌引以为援兵的,除了一直虎视眈眈想东进的西突厥,还有别人么?” 秦玉看向李思文,道:“夫君,我知道你跟大哥情同手足,哪怕是死,你也是不惧的,但是你现在即便死在这,有用吗?若再不走,一旦西突厥的大军真的来了,咱们这三千人马连一阵都顶不住,到那时,你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一直没说话的张勋终于主动开口了,道:“我说句话吧。” 张勋与李绩有旧,虽然李绩想断了这门亲,但因为李牧如今也断不了,虽然李绩与张勋不再联系,可李思文离着近,却是认他这个叔父的,平时见面,礼数有加。见他开口了,李思文也看了过来,道:“叔父请讲。” “我觉得应当遵从陛下的旨意,原因有二。陛下甚为看重李牧,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不会害李牧。而且陛下乃天策上将,兵法谋略眼界判断,都不是我等可以比较的,他的决断应当不会错,至少比咱们强得多。再者,援兵来到之前,我们这点人确实也什么都做不了,干待着,也没用。就像刚刚秦姑娘说的,万一真的是高昌勾结了西突厥,咱们抵挡不了,死了是小事,但是一点有用的消息没留下,等援兵来到了,面对的是敌军的以逸待劳,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李思文紧咬着嘴唇,他虽然心里认为秦玉和张勋说得都有道理,可是他坚信李牧就在高昌,让他背弃李牧就这么走了,他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情。 “哎呀!”秦玉也是个急性子,看到李思文如此优柔寡断的模样,直接抬手一个手刀,李思文眼睛一突,栽倒在了桌案上,秦玉把他接住,道:“不争了,陛下有旨意,我们遵从就是,多派出斥候扮做商贾,绕过高昌再放出百里,拔营回高昌,固守待援!并州较近,算算日子,再有六七天应该会有前锋军来到,到时候爹来了,就有主意了,指望我家这口子,算是指望不上了!” 李思文的表现有目共睹,众人也知道秦玉说的是实话,纷纷起身,各自约束本部的人马,大军拔营返回定襄。 高昌城墙上,守军看到大唐撤兵而去,纷纷欢呼了起来。对于‘战胜’大唐,每个高昌人都觉得非常荣耀,那可是灭了东突厥的大唐啊,虽然只有三千人马,但毕竟也是胜了不是?以后见到西域其他国家的人,光是这个,就够吹嘘几十年了。 与兵丁的高兴截然相反,鞠文泰父子愁容满面,被围困这几天,鞠文泰父子也都没怎么睡觉。李世民所料不差,他们确实是与西突厥勾结了。 只是刚搭个边儿,还没真正结盟,李思文就带兵过来了,而且还是以逐鹿侯被高昌绑架了这么荒唐的理由。鞠文泰父子哪里能信,只当是大唐察觉了蛛丝马迹,要攻打过来了。无奈只好一边紧闭城门固守,另一边派出使者奔赴西突厥,原本提出的条件通通撤回,彻底倒戈了。 第633章 骆驼谷 又过了一天,三人终于走出了茫茫的沙漠,他们从商队买来的马匹也彻底的坚持不住,倒在了沙漠的边缘。李牧也因此,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许是金晨给他下药减了药量,今日他能走路了,只是仍然口不能言,被俩女搀着,沿着路向前走。 到了下午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商队,金晨拿出一个元宝,跟商队的人换了食物和水,又拿出一个元宝,得到了可以跟商队一起上路的许可,商队的头目还给拨了一辆马车,金晨把李牧扶上了车,药量又恢复了,李牧又不能动了。 赶车的车夫,穿着胡人的衣裳,但却是个唐人。他表面上做的是绸缎生意,带着一个小伙计拉着半车绸缎,但李牧通过观察,觉得他可能不是做绸缎生意的,他对绸缎不是很在乎,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坐在绸缎上头,就算脏了,落灰了,他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倒是他怀里有个小匣子,他是形影不离。说明他宝贝的货物,是在那个匣子里头。而那么小的匣子,能有什么货物?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那里头必是几瓶香水。 李牧在长安的时候就听说过,香水在西域,尤其是再往西的波斯等地,贵比黄金,一瓶香水,少说也能换到与香水瓶等大小的两块金子,不但香水之前,琉璃在波斯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石。 这赶车的必是把全部身家都买了香水,用匣子装了,涂蜡密封保证香气不散,只要他过了西突厥到达波斯,这一匣香水,少说也能让他换两匣纯金回来,半车丝绸虽然也价格不菲,但与之相比就不够看了。 不过,这也是九死一生之举,毕竟此去波斯,何止万里,也许半路上就死了,也许他得了钱不会再回长安,全都是有可能的。 赶车的似乎对李牧这个三人组很是好奇,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金晨聊天,金晨本来不想说话,但是又没法换车,只好勉强应付着,吹了几日的封杀,她也是灰头土脸,看不出美艳来,倒也不用担心这车夫是奔劫色来的,这种事情在商队里头,是犯忌的,只要是给了钱,头目应允了的,这一路就是伙伴,谁若不规矩,就是与大家为敌,直接杀了扔流沙坑都没人管。 当然这指的是规矩的商队,黑吃黑的就不提了。 “……我打洛阳来。”赶车的说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小伙计,道:“这是我儿子,卢家奶奶发善心,半买半送,给咱们穷人这些绸缎,让咱们有这次机会搏一搏——不是夸口啊,只要咱们能活着回去,就这半车丝绸,不要小瞧了,买个宅院,置下百亩地,给这傻小子娶个媳妇儿,都不在话下。” 赶车的瞅了眼李牧,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二位姑娘,不是老头子嘴损,瞧你们这丈夫,恐怕是不成了,咱不能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好心提醒二位姑娘啊,要是你们丈夫死了,等我和我儿子回来的时候,你跟我们回长安吧。我呀,老伴儿早亡,我儿子一直是光棍儿,咱们四个搭伙过得了——” 银月瞪起眼睛就要反唇相讥,金晨忙按住她,道:“这位大哥,我家夫君不会死的。我们此行,便是要去骆驼谷求巫医给治病呢。” “啊,骆驼谷啊!”赶车的神色有些异样,瞧了瞧金晨和银月,道:“你们俩是骆驼谷的女子?” 金晨笑着说道:“是旁支儿,沾点亲,本来都不知道,相公生了病,娘才说的,要不怎么敢去呀。” “哦、哦……”赶车的闭嘴了,不再问了,似乎‘骆驼谷的女人’这几个字像是什么忌讳似的,生怕沾身上。 李牧听到骆驼谷三个字,觉得有些耳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是从哪儿听到的,乌斯满说过,陇西三大马匪,天煞盟,张家寨,还有一个就是骆驼谷,据说这伙马匪的头目是女子,谷中也是女子说了算,男人反倒是她们的附庸。但当时他没细问,现在听这马夫的话,再看他的神情,联系昨晚听到的什么教主,巫医的,李牧毕竟是个做游戏出身的策划,瞬间脑补出了一个个相似的场景来,随即,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这骆驼谷缺男人,她俩该不会也是来找老子借种子的吧? 这可如何是好,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怎么都找本侯借?这些女人脑袋进水了不成?再者说来,她们也不想想,本侯的种子就那么好么?成活率很低的呀,否则巧巧也不会七八个月才怀上了。 真是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啊! 噗~~ 又放了一个屁,车夫扇了扇,抱怨道:“姑娘,不是我多嘴啊,你丈夫这个怪病还真是恶心人,这一路放了多少屁了。这种怪病,还真得找巫医,正经大夫治不了。” 金晨含糊地应着,眼神里满是担忧,李牧一直放屁,她也实在是担心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就在说话的当口,忽然车队停了下来。李牧躺在车上,看不到前面的状况,心里好奇,他也没法爬起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车夫道:“姑娘,到骆驼谷了,排队且得等会儿,可下车活动活动。” “不了,我们照顾夫君。” 车夫没有再说什么,金晨拿出一点碎银子,从车夫手中买了一囊水,一点点喂给李牧。这回是没加料的,李牧心里暗琢磨,这是到了老巢有恃无恐了?要真是这样,老子明天就不用再喝毒药了吧? 队伍就这样停着,约莫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开始动了。又前行了一刻钟,李牧这才明白这商队为何忽然慢了下来,敢情这里是一个极狭窄的隘口,说是一线天也不为过了,一次只能通过一辆马车,乃是一条单行道。为了通行,采取的是一个时辰进,一个时辰出,错开的办法。刚刚就是赶上了谷中往外出人,所以他们这伙等着进山谷的商队,才要等一个时辰。 第634章 宁死不屈 李牧之前从乌斯满的口中听说过骆驼谷的一些事情,按照他的描述,骆驼谷是一个女人执掌的山谷,这里女尊男卑,而且还有会法术的巫师,能操控沙漠中的龙卷风。她们也不干劫掠的事儿,与马匪相比,更像是一个在沙漠中开旅店的,招待往来的商贾,换取报酬。 这些神怪之类的事儿,李牧自然是不信的。但一群女人,能在这沙漠里控制一块绿洲,不提旁的,仅仅是这自保之力,就够人猜测一番的了。 过了隘口,李牧总算是看到骆驼谷的一点庐山真面目了。他刚刚通过的隘口,其实是一座绵延的山脉,许是正好挡在了风道上,经年累月,风蚀出了一个豁口,形成了一个自然的出入口,离得远些了可以看到,这个豁口是一个倒三角形,山顶之间的宽度,要远远大于山脚之间的宽度,山脚之间只能通过一辆车,而山顶之间差不多得有上百米,看来此地的风,还是逮着高出过的。 而进了谷中,李牧立刻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他竟然感觉到了意思湿润之气,与谷外大不相同。谷外全是沙漠,空气干燥得辣嗓子,而在谷内,感觉上和长安城也差不多少了。 在往里走,竟能在路边看到一些绿色,什么草李牧是认不出,但是绿植无疑。在这沙漠中间,竟能长出绿草来,足够说明此地的与众不同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月亮挂到了天上,四周都暗了下来,但远远地可以看到,有篝火的亮光。商队奔着一个亮光去了,到达篝火旁,商队的头目跟一个本地人模样的男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商队的人开始卸车,就在篝火旁的空地开始搭建帐篷。 金晨与车夫父子道别,把李牧扶了起来,她跟银月俩人一边一个,把李牧架起来,李牧的视角终于扩大了些,他瞧见不远处也有一个篝火,这篝火就像是灯塔似的,给来往的商贾指明了宿营地。 金晨和银月架着他走的时候,也可以看到来往的本地人在给商队运送补给。收集了商队的水囊,都灌满了水送过来,还有胡人特有的馕,饽饽,干粮,肉干等等,应有尽有,而商队这边,则有人拿出金银,有人拿出绸缎,有人拿出瓷器,或交易,或以物易物,不尽相同。 李牧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定价,但看起来是有规矩的,就算达不成交易,也没人争吵。 走出了众人的视线,金晨从怀里拿出小瓶,扭开,放到李牧鼻子下面,一股恶臭直冲脑门,李牧一秒钟都承受不来,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臭虽臭了一些,但效果拔群,干呕完了,李牧发现自己竟然行动自如了,仿佛身体里的毒素一下子就干净了似的。 憋了七八天的怒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李牧抹干净嘴巴,张口骂道:“你们两个小娘皮,本侯哪里对不起你们?下药害我?你们这样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你们扪心自问,我是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你们这么对我,就不怕死了下地狱吗?” 两女都不出声,李牧心里头更气,指着金晨的鼻子,就要继续骂,忽然他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背后怎么一阵阵阴风似的,他缓慢地回过头,只见黑漆漆的夜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李牧赶紧把到嘴边的骂人话憋了回去,但为时已晚,两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在月色的衬托下,散发着冰冷的银芒。 砰地一下,无数火把冲天而起,所有人都跪拜在地上,李牧也被人按在了地上,手脚都着地,脸也给按进了泥土里。他斜着脸,瞪眼睛看着金晨,老子刚行动自由,还没到三句话的工夫,这是又栽了? 金晨抬了下手,举着火把的人们站起来,叫喊着奇怪的语言开始移动,围绕着金晨围成了一个个圆圈,李牧这才看见,距离金晨最近的这几层,全都是女人,包括把他按在地上的武士,也都是女人。 “放开……我……” 李牧咬牙挤出三个字,话音还没落下,让他惊掉眼珠子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人群中走出两个侍女模样的人,竟然开始为金晨换衣裳,李牧刚想占点便宜看几眼,就被武士发现了,又叫过来俩人,一个捂眼睛,一个捂鼻子,把他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就在李牧以为自己快要憋死的时候,金晨终于换完衣裳了,李牧也被拉起来,这回他可不敢骂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金晨自知理亏,不敢还口,但他脖子上的两把弯刀可不认识他是谁,万一还没说清楚就被一刀抹了脖子,这买卖可不划算。 此时的金晨,已经容光焕发。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化妆品,在沙漠里七八天弄得灰头土脸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大变样的气质。她穿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在火把的光芒映衬下,竟然熠熠生辉,头上还戴着一个金冠,身上还披着一个像是羽毛制成,但又肯定不是羽毛的金灿灿的大披风,穿上了这一身,再加上火把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鸟人——火鸟凤凰似的。 金晨旁边的银月,装束跟金晨差不多,但她都是银色的,从配色上看,金晨像是太阳,而银月这套,则如天上阴冷的月亮一般。 这俩小娘皮搞什么灰机?给老子一个下马威?老子前世好歹是个游戏设计师,啥套装没见过,亲手制作的cg动画也不知道多少了,能被你俩cosy给吓到?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李牧还是选择了从心,愣愣地瞅着,没有吭声,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金晨摆完了poss,来到李牧跟前,抬手帮他擦去了脸上的灰土,道:“重新介绍一下吧,我是骆驼谷的主人,中土拜火教的本代教主,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本教的圣王,不过做了圣王,就有责任和义务,带领族人——” 金晨的话还没说完,李牧就打断了她。 “不愿意!” 金晨怔住,嚅嗫了一下,没吭声。 李牧又道:“再说一遍,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像你这样,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问我愿不愿意娶你,这也叫爱?我李牧宁死不屈,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休想得到我!” 第635章 地牢奇遇 “狂妄的小子,竟敢侮辱教主,火神不会宽恕于你!” “无礼的小子,应当投入圣火之中焚烧成灰烬!” 周围的人鼓噪了起来,尤其是其中一个蒙着黑面纱的老妪,叫得最欢,仿佛李牧是杀她全家的仇人似的。金晨看着李牧,见他梗着脖子,没有半分的妥协之色,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老妪道:“大祭司,先把他关押起来吧。不要伤害他,我相信他会想通的。” “教主!” “大祭司,我才是教主!” 老妪怨恨地看了李牧一眼,对押着他的两个武士使了个眼色,人群中间让出一条道路来,把李牧蒙上了眼睛,押了出去。李牧看不见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到有人把他眼睛上的布扯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监牢中了。而且这监牢,貌似还是一座地牢,因为他仰头可以看见星星,而四周都是墙壁。 万一下雨可咋办,该不会被淹死吧? 李牧暗暗琢磨,口中喊道:“大爷我饿了,给我找点好吃的来!” 没人理会他,过了一会儿,从可以看见星星的透气窗丢下来一囊水,一个面馕,东西倒是没啥问题,但这个态度就十分的没礼貌了,李牧跳脚大骂,但是没人再理了,李牧骂得累了,也坐了下来,捡起地上的馕和水,一边吃一边嘟囔,如今他除了痛快痛快嘴,也是没有旁的办法了。 算算日子,今天是离开长安的第三十天了,正好一个月了。也不知自己被绑架的消息,传没传回去呢。 巧巧若是知道了,还能安心养胎么?也不知道知恩那丫头能不能照顾她,照顾好家里,还有王鸥,她会不会知道了这个消息就不走了,还是她真的无情,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在乎,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自作多情了。 千头万绪,缠绕于心,李牧叹了口气,忽然吃不下去了。 …… 此时距离不远的一座地宫内,正在进行着一场不同寻常的质问。方才叫喊着要处死李牧的老妪,此时正在质问金晨和银月。而刚刚被教众们敬若神明的金晨,此时在老妪的面前,仿佛一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般,哪里还有一点儿身为教主的风度。 “你们两个说要遵循占卜的结果,去东方寻找救世主,难道就是这个毛头小子吗?金晨,不要以为你做了教主,依仗着圣火令在教众心中的地位,就可以肆意行使占卜之权。旁人不知占卜是怎么回事儿,我又怎么会不知?本来我以为,你还能耍出一点花样来,现在看来,我到底是高看了你。” 老妪突然蹿到金晨眼前,像是一个幽灵一般:“我问你,事到如今,难道还想负隅顽抗吗?西突厥大军不日即到,已经到了选择的时候了,你想拉着族人跟你一起死么?” 老妪瞪起眼睛,阴森叫道:“金晨,你应当明白,若不是上任教主执意把教主之位传给你,这个位置本应该是我的!不如你退位让给我,从此纷纷扰扰再与你没有关系,如何?” “大祭司,老教主把教主之位传我,是神明的旨意,仪式你也在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的占卜,也是神明的旨意。你以为你明白,其实你不明白,这是只有教主才能行使的权力,只有教主,才能向天祷祝,你只是祭祀,没有窥伺的资格!” “哈!”老妪笑了起来:“别的本事没看出来,这牙尖嘴利的本事,倒是跟上任教主学了个十成十!好,你不退位,那你就等着,等着西突厥铁蹄肆虐而过,等着给族人收尸!” 老妪墩了一下手里的铁杖,扭身走了出去。金晨听着脚步声走远了,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银月忧心忡忡:“教主,看起来大祭司是铁了心要投靠西突厥了,恐怕咱们不在的时候,早就私下里联络了,而咱们这头,李牧看起来也是铁了心不肯帮忙了,现在该怎么办啊?” “等吧。” “等?”银月急道:“这怎么等?你没听大祭司说么?西突厥大军不日即来,已经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你若心向大唐,咱们现在也该让族人收拾启程了,你若心向西突厥,此时正该把李牧交给他们,他是大唐的军侯,又是大唐皇帝那么倚重的人,绝对是大功一件,有了这个功劳,咱们族人也——” “你不要说了!”金晨打断银月的话,一字一句,道:“李牧对我有恩,我是绝对不会伤害李牧的性命的!” “教主!”银月也急了,跺脚道:“你不要被儿女情长蒙蔽了双眼,你只顾他,就不管族人了?咱们去长安的时候,你怎么跟我说的,你都忘记了么?” “我……”金晨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金晨挥了挥手,道:“银月,舟车劳顿数日,我乏了,想早点休息,什么事情也不差这一天,咱们明天再说吧。” “好、”银月躬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金晨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心底一阵悲凉之感,她与银月从小一起长大,说是情同姐妹也是半点不为过,但是刚刚,她感觉到银月恐怕与她不是一条心了。但她又不能说银月错了,她也是为了族人着想,而她,自己也在怀疑自己,是否是在感情用事—— 金晨从怀里摸出一片龟甲,轻轻抚摸着龟甲上的裂纹,她没有说谎话,去东方找救世主,是占卜告诉她的答案。而她得出这个结论的占卜方法,确实是上一任教主临终时教给她的,她完全是按照步骤做的,一点儿也没有差错。 金晨把龟甲放回怀里,脱去了金灿灿的一身衣裳,换了黑色的夜行衣,从密道溜了出了地宫,隐没在了夜色里。 …… 李牧在地牢里生了一把火,用的燃料,是不知道是人还是兽的骨头。他刚刚想睡觉的时候,刚躺下,被一块儿骨头硌着了,伸手再一摸,摸到了一大堆的骨头。这些骨头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有些甚至已经风化了。 李牧用手隆起一堆骨头渣子,脑海中忽然浮现鬼火之说,相传鬼火就是因为骨头里面含磷自燃而产生的。此处有这么多骨头渣子,应该也能点燃了吧。 命在旦夕,李牧也就不怕鬼了。地牢阴冷且寒,夜凉风寒,点把火取暖也是好的。 李牧拿着两根长骨头试验,用钻木取火的手段,摩擦了许久,还真点着了。他把火引到刚刚捏碎的骨头渣子堆里面,火哗地一下就旺盛了起来,李牧这才看见,这哪里是什么地牢,叫地陵还差不多,周围除了他是个活得,全都是一个个端坐的骷髅,像是有人摆在这里似的。 祭祀用的? 李牧不敢细想,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想到自己也快成为其中一员了,那一丝的害怕也消失不见了。 “都是些个孤魂野鬼啊,留在这里也是不得超生,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行行好,给你们来一个火化,你们也暖和暖和我,大家各取所需都不亏。” 李牧心里头暗暗念叨着,把一个个骷髅丢进火堆里头,火于是更加旺盛了起来。 如此大的恐惧都突破了,李牧的心里忽然一阵清明。人如果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能让他畏惧的东西,还真就不多了。李牧瞧着地上的水囊和面馕,寻思了一下,不吃白不吃,死也不能当个饿死的鬼,万一有个万一,自己能活呢?要是因为没吃东西而没体力逃跑,那多冤得慌啊! 吃! 李牧又把面馕捡了起来,放在嘴里大嚼。就像无数个夜晚,他独自一个人在公司加班的时候,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也对付饱了。 李牧一边吃,一边捡着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大腿骨往火里头扔,还点了个火把去烧墙壁上的蜘蛛网,也算是打扫一下自己这个临时的‘家’。忽然,他停住了,他发现墙壁上好像是有字。 李牧把手里烧短了的腿骨扔进火里,又掰下来一根点燃,重新去照墙壁,想看看写的是什么,还没等他看清楚,头顶传来了脚步声。李牧赶忙把手里的骨头丢在地上,他不想让人发现他发现了墙壁的秘密。 “侯爷……” 是金晨。 李牧哼了一声,靠着墙壁坐下,拉过两个骷髅把自己挡住,决心不理会她。 金晨来到天窗上面,看到下面满是火光,还以为是大祭司要害李牧的性命,赶紧趴下看,看到是一团发绿光的篝火,再看到散落各处还在燃烧的骨头,金晨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头苦笑,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换在别人身上,倒是叫人意外,但李牧做出来了,虽然意外,却又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金晨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在两个骷髅中间找到了李牧,轻声唤道:“侯爷别藏了,我瞧见你了。” “别叫了,我死了,刚听你说什么来着,你们这叫‘中土拜火教’吧,不用麻烦你们了,我自己火化我自己,不劳您大驾。” 金晨不理会李牧的阴阳怪气,坐在天窗旁边,自顾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恨死我了,但难道你就不想听听我的苦衷么?” “屁!”李牧嗤笑一声,道:“你的苦衷?你的苦衷跟我有个屁的关系?老子本来以为老子就够不讲道理的了,没想到你比老子更不讲道理,你有苦衷就可以把我绑架到这儿来?你有苦衷,我就必须得管你?那这么说行吗?我现在也有苦衷了,你自杀帮帮我吧,行吗?” 金晨再一次无视了李牧的胡言乱语,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们这个教派,为何叫中土拜火教,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我讲给你听吧。” 李牧大翻白眼,他算是明白了,金晨来就是想跟他说前因后果的,就算他不想听,金晨也要说,她就是一定要让自己知道。 愚蠢的女人,难道你以为把苦衷说了出来,老子就会原谅你么?不可能! 李牧闭上眼睛假寐,打算让自己睡着了,睡着了就听不见这女人的话了,她说什么都跟自己无关! “这拜火教,原不是中原的教派,而是打西域传过来的,听上任教主说,是西域的更西,西突厥的西边,有个叫波斯的地方,拜火教是从波斯来的。而我们的族人,原本都是中原人,虽然信奉了火神,但教义却与波斯有所不同,于是我们就叫中土拜火教以示区分。” “但是打突厥西迁徙后,跟波斯的拜火教就联系不上了。我们就很少说自己是中土拜火教,就直接叫拜火教了。” 李牧翻了个白眼,说这些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我们这一族,称之为隐族。原来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家族的长者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只知道,隐族有四姓,分别叫金银铜铁。” 这叫什么狗屁姓氏,闹着玩呢? 仿佛是听到了李牧心声,金晨苦笑了一声,道:“就这么流传下来的,后辈也不能更改。” “四姓之中,金银二姓为上。人少,却掌管着隐族。铜铁姓人多,却都是率属于金银二姓,族长之位,一直都是在金银二姓之中产生。” “自打信奉了拜火教,规矩稍加更改。金姓出教主的时候,银姓做族长,而银姓做教主的时候,金姓做族长。金姓教主,银姓副之,银姓族长,金姓副之,几百年来都是这样。只有在教主或是族长突然暴毙,而没有指定下一任的时候,才会由副族长或者副教主临时替代,出现同姓教主和族长。” 李牧暗暗称赞,神权君权分立,在这个年代,算是先进的了。 “这一代,我做了教主,银月便做了我的副手,若是我死了,银月就会继任教主。银月的父亲,是本代的族长。她的奶奶,就是刚刚你见过的那位大祭司。” 第636章 两害取其轻 金晨叹了一声,道:“我原本以为,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银月,会同我是一样的心思。可是这次回来,我忽然发觉——”金晨苦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李牧微微皱起眉头,他敏锐地发现了金晨话语中的漏洞,道:“你在撒谎吧?我听人说过,你们骆驼谷是女人当家做主的,你这个教主是女人,那个大祭司也是女人,怎么银月的父亲就是族长了?哈,露馅儿了吧!” 金晨笑了笑,道:“侯爷,我们这边的叫法与中原不太一样,我们的父亲,就是中原所称的母亲。” “哦。”李牧一副‘我信了’的语气,戏谑地问道:“那你们的‘母亲’呢?” “没有。” “没有?”李牧生气了,道:“如此敷衍我,你还指望我帮忙?” “真的没有。”金晨解释道:“我们都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我们的族人,到了适龄生育的时候,就会在晚间去往神泉边的篝火旁,若是看见了心仪的对象,就——”金晨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直到怀孕为止,所以,我们都不知道‘父亲’是谁。” 李牧惊呆了,这风俗倒是够猛的呀!后世所谓的自由恋爱,也没有这么自由的。他下意识问道:“那你……” 金晨在长安待了那么久,对中原与隐族风俗之间的差异自然是明白的,能听明白李牧的意思,羞恼道:“我又没想生育孩子,怎么会在晚上去神泉,侯爷,你莫不是在讥讽我么?” “我可没那么无聊、”李牧撇了下嘴说道。 金晨低头瞧了瞧他,见他又不出声了,便继续自己的话题:“侯爷,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千方百计的要把你骗过来么?” “不好奇。”李牧把话噎了回去,又道:“再重申一下,你不仅是骗了我,你又绑架了我,这俩加在一起,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所以无论你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管。” 金晨苦笑一声,道:“是啊,你那么恨我,又怎么会帮我……但我还是要说,你听我说完,我就放你走。” “真的?”李牧狐疑道:“你会放我走?我可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你放我走了,就不怕我报复么?别看你们这儿离大唐远,但若是我要报仇,叫来几万兵马荡平此处,也不是难事儿!” 金晨重重叹息:“只怕等侯爷调集兵马过来,我已经死了……高昌勾结西突厥,欲做西突厥东进的先锋。去长安觐见,其实是探听虚实的。我把你带到这里,你的义弟误以为是高昌派我们把你劫走,调集了定襄的驻军去攻打高昌城。高昌国主鞠文泰以为事情败露,已经决心彻底倒向西突厥,去往西突厥的信使昨天刚过去,算日程,最多也就三五天,西突厥的前锋就会来到。” 李牧瞪大眼睛,道:“此言当真?这么说,你们也倒向了西突厥?” 金晨摇摇头,道:“没有,至少我们金氏不会。但是不可否认,族中有人是这样的想法。毕竟我们距离西突厥更近,而距离长安却太远了。西突厥的骑兵在西域无可匹敌,我们的族人,全部都加在一起,也不到万人,如何能够抵挡?” “按你这个说法,你们正是应该投向西突厥才是,为什么你却不愿意呢?” “突厥人游牧为生,生性残暴。我们的族人少,又大部分都是女子,投向西突厥,还不都成了西突厥的奴隶么?族人怎么延续下去?” 李牧细琢磨也是,突厥人以武力为尊,没有地位的女人在突厥人的世界里如牲畜一般,可做交易品,怎么也不肯允许一个母系氏族的部落存在于他们之间的。 但又一琢磨,还是不对,道:“西突厥容不下你们,大唐就能容得下你们了?也不尽然吧,以女子为尊,不成立家庭,跟中原的风俗也是大为迥异啊!” “可是中原的皇帝不是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么?我们又不会搅闹别人,只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大唐皇帝胸襟如海,应该会容得下我们的吧?” “——”李牧都听傻了,他现在明白那句‘女人都是水做的’是什么意思了,眼前这个女人,她不但身体是水做的,她的脑浆子恐怕也都是水做的,这种话很明显就是场面话,李世民是大唐的皇帝,他怎么可能爱突厥人如大唐人一样啊,这都能信? 不过,如果是眼下的大唐,似乎也有可能。毕竟隋末大乱死了那么多人,中原也急需人口填充。一万多人虽然不多,但也是人啊,只是这母系氏族的规矩,估计是没人能接受得了。但若她们肯放弃,像中原人一样生活,李世民应该会接纳她们的。 一边是不拿女人当人的西突厥,一边是把女人当人的大唐,两相比较,好像还是大唐好一点。 李牧有点能理解金晨的想法了,她未必是相信了大唐的皇帝,而是她在看过长安城中人的生活之后,相比西突厥的风俗,两害取其轻的权益之举罢了。 “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我带你的族人去大唐?” 金晨猛点头,道:“侯爷,可以吗?我知道你很有钱,我们祖辈在这里经营,也攒下了不少金银财宝,应当是够我们的花销了,你帮我们买一块地方给我们生活,我们肯定不会骚扰到任何人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任何税收我们都愿意缴纳,可以吗?” 李牧暗自撇嘴,老子会信了你的邪?求人的时候,都是怎么好听怎么说。但到了真章的时候,你还不是把我绑架来了?可是如今身在屋檐下,没得办法,为了逃出生天,还是先答应下来,出了这座地牢,再作计较吧。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此事得细细的规划研究,不是我一说你一听就能定下来的,这样吧,我琢磨琢磨,你先放我出去。” “好!”金晨不疑有他,从怀里拿出钥匙,便要打开天窗的锁,把梯子放下去让李牧出来。 李牧仰头等着,攥紧了拳头,打算等梯子放下来,自己爬上去的瞬间,就给金晨一拳打晕她,然后趁机逃走。 第637章 蠢 吱嘎—— 天窗被提了起来,金晨探头道:“侯爷稍等,我去搬梯——” 话音未落,李牧忽然在金晨身后看到了一个影子,急忙叫道:“小心!” 可惜已经晚了,只听一声惨叫想起,金晨被人从天窗一脚踹了下来,地牢距离地面至少也有十米,这样一头栽下必死无疑,李牧容不得细想,本能地扑过去,用身体做了垫子,把金晨接住了。 脑浆迸裂的场面没有发生,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也让两人晕厥了过去。 踹金晨下来的人低头瞅了瞅,又拿出一把锁,把天窗锁上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牧被胸口的疼痛折磨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旁边仍然晕厥的金晨,用手支了一下地面,左胳膊剧痛,他知道,自己的臂骨估计是被压断了。 此时已经天亮了,枯骨篝火已经熄灭,地上都是飞灰。李牧瞧了金晨一眼,忍着疼一点点挪蹭过去,捡起一根骨头戳了戳她,道:“喂,没死出个声!” 没有任何反应,李牧又爬了两下,来到金晨身边,伸手在她鼻子下面试了试,还有气。 还有气就是没死喽? 李牧看着金晨,咬了咬牙,一巴掌打了过去。 金晨挨了一个嘴巴,疼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李牧,有些错愕,似乎不明白李牧为何要打她。 李牧担心她反击,赶紧指了指天上,金晨顺着他的手指抬头看,懵了一下,旋即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表情变得哀伤了起来,似乎要哭似的。 “你先别忙着哭、”李牧打断了金晨,道:“先看看自己伤没伤到,你可是从上面一头栽下来的。” 金晨听到话,上下摸了摸,道:“侯爷,我没伤着。火神保佑,我一点也没伤到。” 李牧咳嗽了一声,没好气道:“感谢个屁的火神,你还是感谢感谢我吧,你没伤着,那是因为我扑过来接的你,你把我胳膊砸断了!” “怎么会这样!”金晨赶忙过来扶李牧,伸手摸了一下,确认了伤势,赶忙把周围的骷髅都搬开,然后扶着李牧靠墙坐好。 “这可怎么办,也没有伤药。”金晨急得手足无措,仰头喊道:“有没有人啊,能不能拿些伤药来,有人受伤了!” 连着喊了好几遍,也没人应声,只好又回到李牧身边,想要再看看他的伤势,李牧把她的手挡开,道:“别碰我了,我是被你给气的。你这个蠢女人,你简直蠢透了,不但害了你自己,还连累老子!你有今天的下场,完全就是活该,你活该!” 金晨抽噎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李牧骂声太大,抽动到了伤处,倒吸了一口冷气,金晨又要伸手过来,李牧侧身躲过,金晨不敢再靠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巴巴地看着李牧。 李牧看了看旁边的骷髅,咬牙忍着疼,用还好使的右手,把骷髅的两根腿骨掰了下来,金晨见他又拆骷髅,嚅嗫了一下,像是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开始没有开口。 李牧紧咬牙关,把断裂错位的左臂骨捏正,捏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骨头茬子在摩擦,剧痛令他全身冒汗,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哈……”李牧终于捏正了,用脚把腿骨踢过去,道:“从衣服上撕下两个布条,把这俩骨头,给我绑胳膊上。” 金晨把眼泪憋回去,乖乖地去吧骨头捡了起来,夹在李牧的胳膊上,从衣服下摆撕下来两条布,按照他的吩咐给绑上了。 “老子怎么就遇上了你这个蠢女人!” 李牧气急败坏地又骂了一句,金晨还是低着头不出声,事到如今,她自知说什么都是辩解了。而且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地牢外面的情况,昨天她虽然没看到踹她下来的人是谁,但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她闻到了。是月季花香水的味道,因此,那个人只可能是银月。 金晨怎么也想不到,从小一起长大的银月会做出这种事情。这也印证了她心中的一个不敢面对的事实,银月真的是大祭司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她真的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 想到这儿,金晨又要掉眼泪。 “憋回去!” 金晨不敢惹李牧,只好强忍着憋了回去。李牧看着金晨,金晨也看着他,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李牧开口道:“踹你下来的人是银月,你知道么?” 金晨点了点头,小声道:“我闻到了香水味,知道是她。” “所以她跟大祭司是一条心的,她做出这种事情来,外面的情况,你应当想得到了吧?” “嗯。”金晨的声音更小了,眼泪又要掉下来。 “你的族人若是肯投降,应该能活,若是不肯,估计难逃一死——你们处置不听话的人,都怎么个处置法?” 金晨看了看左右的骷髅,没出声。 李牧也看了看左右的骷髅,失声道:“该不会这就是——” 金晨点了点头,道:“扔到地牢里饿死。” “……” 李牧深吸了口气,强忍着要揍人的冲动,道:“这算是个好消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再扔进来的人,说明外面还是很平静的。他们应该是把事情都推在了我的身上,比如说,我把你拐跑了,这种话她们说得出来。” 金晨没有吭声,她想的跟李牧想的一样。 李牧揉了揉脸,道:“所以,我们俩就得跟这些骷髅一样,饿死在这里了?” 金晨还是不吭声。 李牧盯着她,金晨被盯得有些发毛了,想要躲开,被李牧拉住了胳膊:“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了,我希望你不要再骗我。” 李牧盯住金晨的眼睛,道:“我向火神发誓,这辈子再也不骗你。” “好,那我问你,你会不会武功?” 金晨摇了摇头。 李牧有些急了,道:“你骗人吧!不是什么拜火教的教主么?你们这个教派连武功都没有?那你怎么管理教众?凭什么让他们听你的啊?你别告诉我是用爱感化他们啊,我不信!” “其实……”金晨有些挣扎,但刚刚发了誓,狠了狠心,还是决定说了:“原本是有武功的,可是二十年前出了一场变故,记载武功的圣火令丢了,只留下了占卜用的龟甲,到了上任教主的时候,本教武功就失传了,我也就不会武功了,倒是懂一点点拳脚,也仅限于防身罢了。” 第638章 隐族秘闻 李牧有些气急败坏,道:“行,我信你不会武功,那你告诉我你的杀手锏是什么?你们盘踞在骆驼谷这片绿洲这么多年,总得有点压箱底的东西吧?你要说什么都没有,我不信!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希望你收起心底的那点小心思,如今什么族人,教众,都跟你没关系了,咱俩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命!逃命要紧!” “我的族人不会骗我的,他们只是受了蒙蔽!” 李牧真是要气死了,道:“好,就算是收了蒙蔽,但是咱们俩是不是也得出去再想办法?现在咱们还有体力争吵,过几天饿死了,你的族人会来救你?” 金晨不说话了,好一会儿,道:“这是我们族中最大的秘密之一了,我告诉了你,你可得保密。” “呵、”李牧看了看四周,道:“我倒是想跟外人说,你看看这情况,我喊能不能有人听见?” “我们能占据骆驼谷,靠的是两个大的底牌。一是源自于拜火教的功夫,还有就是我们族中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秘术。” “秘术?” “嗯、”金晨点点头,从怀中拿出那片龟甲,道:“秘术有两种,巫毒和占卜。占卜就是靠这枚龟甲,只有历代的教主才能够持有,巫毒则是分为医和毒,医能救人,毒则伤人,还能控制人……” 李牧冷哼一声,道:“给我喝的酒里面,就是所谓的毒了?” 金晨忙解释道:“对身体无害的,不会留有隐患的。”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李牧哼了一声,又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何你们记载武功的圣火令没了,功夫就失传了?在圣火令丢失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人学会圣火令上的功夫了吧?让会的人教不就行了么?难道教不会么?” “嗯,教不会。”金晨解释道:“拜火教不是中原的教派,是源自于西突厥更西的波斯。最初他们过来传教的时候,不信任我们的先辈,所以他们留了一手,把传授我们的武功,记载在圣火令上,而想要修行这种武功,必须得在运功的时候,把圣火令攥在手心里才行。在与波斯断绝联络之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位波斯长老过来传授武功,称之为传功长老。而在联络断绝的时候,最后一位传功长老由于回不去波斯了,就老死在了我们这里,我们才得到了记载武功的圣火令。” “每代教主确立继承人的时候,会把圣火令提前给继承者,让她先修炼上面的武功,等到正式交接时,新任教主的功夫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没人可以伤她。圣火令一共有十二枚,只有教主可以修习所有的功夫,新任教主继位之后,她会根据自己的心思,把圣火令的武功传授给心腹,确保交接的时候就不会出问题。” “十二枚全丢了,一枚也没剩下?” 金晨摇了摇头,李牧无力地叹了口气,道:“那它到底是怎么丢的啊?”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次叛乱。” “哦,怎么乱的?” “族中的男人不甘被驱使,所以就叛乱了。”金晨的声音忽然小了不少,但还是说了出来:“叛乱的首领,是我的父亲。” “等等!”李牧打断道:“你先说一下,这个‘父亲’是男是女?” “男人,不是说了,是男人的叛乱么。”金晨有些恼,李牧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示意她继续说。金晨抿了抿嘴,继续道:“我的母亲只有过一个男人,所以和别人的情况有些不同,她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他们也很相爱,但是碍于族规,只能偷偷的来往。” “母亲生下我不久,便继任了教主之位。得到了圣火令,每天钻研圣火令的武功。我的父亲跟我母亲私会之时,得知了圣火令的秘密,便也想学习上面的功夫,但是遭到了我母亲的拒绝。两人的关系出现了裂痕,终于有一天,我的父亲下毒迷晕了我的母亲,从她身上得到了圣火令。我的母亲苏醒之后,见圣火令被盗,便要捉拿父亲逼他交出圣火令。父亲于是发动了叛乱——” 李牧一副吃瓜的表情,追问道:“最后谁赢了?” “我的母亲早就修炼了圣火令上部分武功,当了教主之后又每日研习,而我的父亲刚刚得到圣火令,还没来得及修炼,自然是打不过她的,而且还有那么多的教内武士,都会一些圣火令的武功,这些人全都是女人,男人们只有力气,没有功夫,怎么可能打得过。” “最后他们都被处死了,我的母亲亲自下的令,包括我的父亲。” “挺狠啊——”李牧忽然一怔,看了看周围,咽了口吐沫,道:“这里的骷髅该不会是——” “嗯,就是叛乱的那些人。” 李牧有点尴尬了,若是这么说,金晨的父亲应该也在这里面,那么昨天烧了那么多的骨头,也不知有没有——算了,人家也没提,自己也别往上凑了,李牧岔开话题,问道:“叛乱既然消灭了,圣火令就应该找到了呀。” “没找到。”金晨叹息一声,道:“无论我的母亲怎么逼问,父亲就是咬定了不知道,没有拿过。一直到死,他都是这样说。我的母亲因为丢失了圣火令,无法跟教众以及族人交代,加上亲手杀死爱人的痛苦,留下了一封信之后服毒自杀了。接任者,就是她当年的副手,也是银月的姑姑。” “所以二十年前,就有过一次教主和族长是同一个姓的事情发生了?” “嗯。”金晨点头,道:“所以在我继任的时候,其实这骆驼谷已经大部分是银氏说了算了。大祭司等重要的职位,也都是银氏的人,而我们金氏,因为我母亲弄丢了圣火令的罪责,一直都抬不起头来。” “那为什么银月的姑姑要把教主之位传给你呢?她不给你,给银氏的人不就行了?” 金晨笑了笑,道:“毕竟有规矩在,而且还有铜铁两氏族的人看着,没法抵赖的。还有就是,选继任者,是有一个占卜仪式的,做不了假,她想不传也不行。” 第639章 圣火令 好一部爱恨情仇的狗血剧啊! 李牧听得叹为观止,道:“说句实话,你恨不恨银氏?” 金晨摇了摇头,道:“我不恨,真的。” “怎么呢?” “按照规矩,神泉边的一夜之后,男女之间是不可以再联系的。我的父母私会,已经是坏了规矩的,父亲偷走了圣火令,更是犯下大忌,母亲自杀也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说到底,是我母亲害得我们金氏被族人看不起。银氏本是辅佐我们金氏的,经过这件事,有了却而代之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到了我这一代,我也确实是没有为族人做过什么,而且直到今天,我也不敢肯定,我心向大唐就是对的,她们心向突厥就是错的,我有什么理由责怪她们呢?” “你倒是想得开。”李牧叹了口气,道:“只是我招谁惹谁了,要陪你一起死——你知不知道,再过七个月,不到七个月了,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害死了,他就没有父亲了。”忽然李牧又笑了,道:“也是,你从小无父无母,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事情呢?” “不是的!”金晨急忙道:“我最开始不是这样想的,我没有想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你帮帮我们,让我们能到大唐去,昨天我本来打算跟你聊完了,就放你走的,我没有想到银月会这样做,你相信我,我真的——” “罢了、”李牧打断了金晨的话,道:“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咱们得出去,这事儿没完,出去了再跟你算账。” 李牧咬牙用右手撑着墙壁站起来,金晨过来扶他,李牧看了她一眼,这回没有拒绝。 李牧让金晨扶着他来到昨天正想看,但是没来得及看的墙壁,把骷髅扒拉开,露出了墙壁上的字。但可惜的是,李牧一个也不认识。 “喂,你认识么?” 李牧回头看向金晨,却见她在嘀咕着什么,侧耳细听,能听见一点声音,但是还是听不懂。 “喂,你要是认识,告诉我什么意思啊,我这儿还着急呢!” “啊!”金晨回过神,眼眶有些红,道:“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字迹,他说他深爱我的母亲,想修炼了武功之后,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要回到中原去,他说他姓佟,他给我取名叫做丽娅——” 金晨抽噎了起来,低头看看地上散落的骷髅,哭得更伤心了:“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我的父亲……” “人死如灯灭,哪一个重要么?”李牧可没心情感同身受,追问道;“你再仔细看看,就没有提圣火令?” 金晨抬头又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道:“没提到。” “算了!”李牧看向旁边,道:“再找找,应该会有新的发现。”说着话,李牧掰下来一根腿骨,金晨伸手去拦,被李牧瞪了回去:“都告诉你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了,你拦我干什么?找到出去的办法,再回来让他们入土为安不就行了么?” 李牧把骨头用昨天一样的方式点着了,借着火光,开始在地牢里头地毯式的搜寻,既然发现了一处字迹,那必然也有其他的字迹,很有可能在这些字迹里面,就能找到一些端倪出来。 果不其然,让他找到了不少,但给金晨看过之后,都是一些临死的感慨之类,再不就是给家人的遗言,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就在李牧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地牢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除了天窗下面,四周几乎都是骷髅,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但是在密密麻麻的骷髅阵里头,有一个角落,却很突兀的没有骷髅,为啥没人坐在那儿呢? 李牧走了过去,上下左右仔细的瞧,忽然他脑袋里头灵光一闪,用力跺了一下脚,地面下陷了一点,李牧露出喜色,又用力跺脚,像是踩到了陷阱似的,他的右脚陷了进去。 李牧把金晨喊过来,示意她从旁边的骷髅身上掰下来一根骨头,指着地面道:“来,挖!” “挖什么?” “挖土,挖地面!别问废话,挖!” “哦。”金晨应了一声,把骨头敲断,露出一个茬子,这样比较好挖一点,挖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忽然身体一倾,在地面露出一个洞出来。 这个洞仅能让一个人通过,往里头看,黑洞洞不知道通向哪儿。 李牧指着洞口,道:“你钻进去看看。” “我……”金晨有些犹豫,李牧看出了她的意思,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埋了的,现在我的胳膊断了,如果我埋了你,我也活不了。就算我不想活了,想跟你同归于尽,你也不吃亏,你不过就是死的早点,怕什么?早晚都一样。” 金晨想了想,李牧说得也有道理,便折断了一个骷髅身上的肋骨,借着李牧的腿骨火把点燃了,钻了进去。 李牧蹲在洞口等着,不大一会儿,金晨又退了回来,道:“这个洞通往一个很小的空间,那边还有一个洞,是向上的,但是没有挖到头,那边也有几具骷髅,你要过去看看么?” “走!”李牧没有丝毫的迟疑,跟随金晨爬了过去,为了不碰到胳膊,他是躺着蹭过去的,后背都蹭秃噜皮了。 抵达地洞的尽头,果然如金晨所说,这里是大约有五平米左右的一个小空间,勉强能直的起腰来,李牧借着火光瞧了瞧,有几个骷髅侧卧在另一个洞的洞口,手里还拿着骨头磨的铲子,看样子是挖洞没挖完就力竭死了。 李牧四处照,忽然在一个骷髅的脚边有了发现,他走过去的时候,脚下感觉踩到了东西。踢了两下,踢出来一个匣子。 金晨瞧见了,赶紧扑了过来:“这是装圣火令的金匣!” “你打开看看,是不是圣火令。” 金晨点了下头,在匣子上面捣鼓了一阵,把匣子打开了,里头果然是圣火令。李牧接过来瞧了一眼,这圣火令果然有点门道,非金非玉,质地坚硬无比,似透明,非透明,还不是玻璃,借着火光看,圣火令中隐隐似有火焰飞腾,颜色变幻,仔细摸摸,上面有刻痕,应当就是所谓的武功了。 第640章 欲练神功 “事不宜迟,你赶紧练!” 李牧把圣火令塞给金晨,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练啊,练完了飞上去把门打开,咱俩好出去呀!” “哪有那么好练!”金晨哭道:“虽然有记载说,拜火教的武功速成,可是即便是速成,也至少要数年之功,否则我父亲抢了圣火令之后,早就修成了,当年也不会惨败。” “哎呦!”李牧气急败坏,金晨却顾不得这些,她把圣火令随意放在一旁,蹲下借着火光在找到圣火令的骷髅旁边寻摸着,李牧看见了,皱眉道:“在看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 “果然是我的父亲!”金晨忽然又大哭了起来,抱住骷髅不撒手,李牧无奈道:“你抱着个骷髅渗人不啊?你怎么就知道这是你的父亲啊?万一认错了,岂不尴尬?” “不会错的。”金晨抬起骷髅的手,道:“我的母亲说过,我父亲的左手有六根手指,你看,是不是?” 还真是个六指儿,倒是怪好认的。 父女相认,李牧也不好说什么,道:“好吧,那恭喜你们父女相认了,所以现在要怎么做?我,你,还有你刚找到的亲爹,咱们一起死在这儿?” 金晨愣了一下,止住了哭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说这个有什么用!”李牧指了指另一边的洞,道:“你去看看那个洞还差多少,咱俩继续挖,有没有机会出去?” 金晨拿着‘火把’走过去,往里面照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只有三尺多,还差得远呢。” “你这个爹也是个脑残!”李牧大叫道:“他挖这么个密室做什么,直接往上挖台阶不就行了?” “没用的,地牢上面是一整块的石板,足有万斤,咱们是打不碎的,只有绕过去,才能挖的动。” “那怎么办?”李牧气得都懒得叫喊了,道:“让你练武功你也练不成,挖洞咱俩也不知道得挖到什么时候,难不成就等死啊?你死不死的,老子不在乎,老子还有妻儿老小,我死了,她们怎么办?” 金晨没法回答,低头不语。李牧恨恨地看着她,却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否已经要死了,打她,骂她,又有何用? “算了,你把圣火令拿来给我看看。” “这是本教的秘籍,你不是本教中人——” “再说我揍你了!”李牧一把抢过来,金晨也不敢拦着,李牧接着火光,仔细地看圣火令上的内容,这圣火令两面都有纹路,一面是类似文字的东西,料想是波斯文,另一面则是图像,有打坐的样子,也有其他奇怪的姿势,都非常的奇怪。 “这些字你认识么?” 金晨看了看,点头道:“我认识,是波斯文。” “那你解释给我听。” “我可以给你解释,但你学了圣火令的武功,就要答应做拜火教的教主,你要承担起解救族人的责任——” 李牧终于是忍不住了,叫道:“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你的族人已经把你踹下地牢了,他们现在就要投靠西突厥助纣为虐了,你还想着他们,你是不是傻了?再说了,你害得我还不够么?还想我救?我救个屁,现在谁来救救我?你不肯解释是吧?好,那咱俩就一起死吧。” 李牧说完,便不在说话,金晨也不说话,俩人便僵在这儿了。 过了很久,李牧实在是熬不住了,气道:“你这个蠢女人,脑子是进水了么?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有本事救得了你们?我现在都救不了我自己!” “占卜说的。”金晨把手里的龟壳递给李牧看:“你看啊,有个裂纹指向你的。” “迷信!”李牧指着龟壳道:“这都是迷信,迷信懂不懂?算了,我跟你一个脑袋进水的家伙说这些干什么,好,我答应你,如果我能出去,我力所能及的,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行吗?够了吗?你要还是还不行,那咱俩就死吧,也别等饿死了,直接咬舌自尽,还痛快些!” 金晨也知道李牧被他逼到份儿了,终于也妥协了一步,答应了下来,开始为李牧翻译圣火令上的内容。 十二枚圣火令,其中三枚记载着拜火教的法典,没有什么用。剩下的九枚,分别记载了一种厉害的武功,但却只有一种是内功,其他八种都是招式。招式已经非常厉害,但是学习了内功之后,招式的威力至少会加倍,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一代的教主总是最厉害的那个人的原因,因为圣火令上写明了,只有教主才能修习内功,其他人只能学习招式。 “你要是学了内功,你可就是圣王了——” 金晨又小心翼翼的提醒,被李牧瞪了一眼不出声了。李牧摆了下手,金晨把圣火令递给他,李牧攥在手里,按照内功的法门开始运行气息。 圣火令上面,记载了内息运行时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解决办法。还再三的嘱咐,内息运行的时候,一定要谨慎,若有不适,要立刻停止。修炼的时候,圣火令须臾不能离身,也不能被打扰,要准备密室云云。 可是李牧在运行内息的时候,圣火令上面记载的情况,一个也没有发生,这让他感觉道非常的奇怪,难道说自己修炼了假的神功么?气息的运转一直没有受到阻碍,很快就感觉到了圣火令上头所记载的二层、三层的穴位感应,又过了一会儿,四层、五层、这种感觉就像是玩《大唐群侠传》的时候,用元宝买了经验书,一本一本的磕一样,完全没感觉到难度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牧自己觉着无聊了,睁开了眼睛,金晨赶忙扑了过来,关切道:“怎么样了,你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李牧耸了耸肩,刚要说没反应,他忽然愣住,因为他突然发现了反应在何处,只见他的人物属性列表中,代表内力的‘蓝条’比之前多了一大块,几乎翻了倍! 李牧忽然想起,自己的任督二脉是已经打通了的,怪不得会这样,早知道不浪费时间,直接练招式好了! 第641章 神功大成 李牧正要把圣火令放下,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他很想试试不拿着这圣火令修炼会有什么后果。他故意把圣火令扔到地上,运转起内息来,霎时间,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燥热,眼睛里头像是有火苗在燃烧一样,各种邪念也在脑海里迸发,他猛地瞪向金晨,金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避,李牧脑海中涌出无穷的欲念,恨不得直接扑过去——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那么做,借着最后一点理智,他把圣火令捡了起来,火气瞬间被圣火令吸走,没有半分的残余。 李牧愣愣地盯着手里的圣火令,心道这玩意儿邪门了哈,还真是不信不行,流传上千年的东西,果然是有些门道。 金晨见李牧眼睛里的火褪去了,这才敢过来,小心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小意外,我看这功夫也没你说的那么邪乎,有什么难度吗?本侯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我已经练到了第六层,你也试试看,把下一个给我。” “六、六层?”金晨失声道:“我听上任教主说,当年死在骆驼谷的那位传功长老也才练到五层而已,你这眨眼间的功夫,就能练到六层?你是在说大话吧?” “不信拉倒,本侯天纵英才,岂是你等可比的?”李牧把剩下的八枚圣火令全都拿过来,随口问道:“对了,刚你只说了这内功的口诀,没说它叫啥名字,叫什么名字来着?” “名叫乾坤大挪移。” 李牧愣愣地看向金晨,心中暗道,该不会这也是个穿越的吧?金晨见李牧看她,以为李牧怀疑她撒谎,赶忙解释道:“本门内功旨在激发自身潜力,然后牵引挪移,借力打力。确实是叫做这个名字,不信的话,等出去了,你随便找人问,教众们也都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行,信了。”李牧指了指面前的八个圣火令,问道:“这八个都是叫什么啊?你一并都说了,省得我再问。” “好。”金晨一边指着一边说道:“这个叫石火电光,是一招近身的掌法,练成之后,可以一敌多。” “这是火中取栗,是一招爪技,出其不意,中者立死。” “明火执仗,是一招棍法。横扫千军,骨断筋折。” “隔岸观火,是一套轻功——” “烽火连天,是一套马上战技,适合长兵刃,主要是抢攻对手。” “引火烧身,是一套招式,可以用任何兵刃,主要是格挡别人的攻击。” “刀山火海,是一套刀法,也可用于马战。” “星火燎原,是一套箭术,练成之后,可以连射九箭,让敌人避无可避。” 金晨说完了,问道:“你打算先练哪个?” “当然是先练轻功了,还用问?”李牧把隔岸观火捡起来,让金晨解释心法口诀,再看圣火令背后的图案,很快就明白了这套招式的意思,他左右看了看,道:“此处施展不开,咱们钻回去。” “我、我……” “干什么?”李牧顺着金晨的目光,看到了地上的骷髅,叹了口气,道:“好吧,你想办法把他葬了,我先爬过去练一下试试看。” “谢谢你。”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讨厌你!”李牧哼了一声,顺着洞口爬了过去,金晨笑了笑,留下来用手在地上挖出一个坑来,骨头放置了二十多年,早就风化了,拿起来都有碎裂的,埋起来也用不了多大的地方,她把骸骨都埋了起来,又磕了头,才把剩下的圣火令收好,然后从洞口爬过去。 刚刚爬过来,金晨就发现,李牧正在地牢里乱窜,就像是屁股底下绑了个窜天猴似的,嗖嗖地窜个没完,金晨也随着李牧的‘跳动’,脑袋一上一下的跟着:“侯爷,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还控制不了,没事儿,逐渐掌握中,一会儿就好了。” 李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颇为无奈,其实他的问题,说来也简单,就是内功太深厚,而招式跟不上罢了。正常人修炼内功,都是招式先行,内功随后,也许内功修炼了一层的时候,招式已经练了三年了,以内功驱动招式的时候,自然不会出问题。但李牧刚刚修炼内功,玩儿似的就修炼了六层,而招式一点儿都不会呢,不知怎么收发力道,内功又那么深厚,他以为自己只用了一点点的力,就像是踩了车的有门似的,油一下子给大了,就成了一个窜天猴,蹦来蹦去下不来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都暗了下来,李牧终于掌握了收发力道的诀窍,可以控制这招隔岸观火了。他窜到十米多高的地牢顶上,看了眼地牢门上的锁头,道:“喂,你有没有钥匙啊?” 金晨把钥匙拿出来,苦笑道:“有也没用啊,肯定是换了锁头的。” “先试试。”李牧下来把钥匙拿上,跳上去,先用扯下衣服做的‘安全绳’把自己绑好,然后再去开锁,他的左手负伤,只有一个手能用,只能这样。 试了一下,果然是开不开。李牧有些泄气,难道做了这么多事,还是出不去么? 他已经饿了一天了,又练了一天的功,力气早就没了,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才挺到现在的,但是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月光洒下来,透过牢门的缝隙,照在了金晨的脸上,金晨眼巴巴地看着李牧,道:“不行吧?能打开么?” “打不开——”李牧低头说道,忽然他看到金晨头上的发簪,跳了下来,道:“你这个发簪,是金的?” 金晨把发簪摘下来递给李牧,道:“是金的,怎么了?” 李牧用牙咬了一下,可以咬的动,果然是金的,而且纯度还很高。他用力咬了一阵,借着金子的良好延展性,把金簪咬成了一个长条的形状,又跳了上去,如今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赌这破地方的锁头都是简单的机括锁,若是这样,也许还能捅开。 李牧把金簪插进锁眼,试着转动了一下,机括咯噔一声,没开,却有反应。李牧大喜,把金簪拔出来,又咬了一阵,再插进去,这回机括咔吧一下,竟然打开了! 第642章 逃出生天 金晨听到机括的声音,激动道:“开了吗?真的开了?” “哼,你说呢?”李牧小心地把锁头挂好,然后又跳了下来,金晨赶忙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怕他跑了似的,李牧不耐烦地甩开,道:“心底不要那么龌龊,你以为我会自尽跑了么?你对我不仁,我对你……我倒是想对你不义,但我李牧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放心吧,我会带你出去的。” “嗯,那咱们现在出去吧。” “不行。”李牧正色道:“银氏一定会来查看我们的尸体,若没有尸体,岂不露馅儿?所以我们要放一把火,来个毁尸灭迹,顺带把墙上的字和埋你父亲的洞口堵上,让他们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 “好,听你的!”金晨没有半点犹豫,捡起地上的骨头做的铲子,便开始填埋洞口,李牧左手不方便,但是清理墙上字迹还是做得到的,如今他已经练成六层乾坤大挪移,掌握了诸般使用内息的办法,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空有一身深厚的内功无法施展的倒霉鬼了,只见他抬起手来,徐徐平推一掌,按在石壁上头便是一个浅印,把刻字的痕迹都给压平了。 李牧随心随遇的乱按一通,谁也看不出是手掌印,还只当是石壁原来的斧凿痕迹。金晨偷偷瞥见了,心中骇然不已,她虽没有练过乾坤大挪移,但是很小的时候,看过上上任教主施展过,与李牧现在的动作类似,却没有这么大的威力,而李牧现在这个声势,很明显是已经神功大成,现在若是想杀死她,简直是易如反掌了。 过了一会儿,洞口填平,李牧又让金晨把骷髅尽量聚堆,然后使用‘钻木取火’的办法,点燃了骸骨堆,巨大的火光腾空而起,李牧再甩出一掌把火堆打散,四处都是燃烧的骸骨,点燃了更多的骸骨,地牢之中,宛如炼狱一般。 “走!”李牧用布条把金晨绑在自己背上,纵身一跃,跳到地牢顶端,钻出牢门,才稳稳落地,他又把地牢的牢门按照原样锁上,低头看去,地牢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有人看到火光赶过来,李牧赶忙使出‘隔岸观火’的身法躲到视线的盲区,问道:“你有没有心腹之人,不会背叛你的人,有没有?” “有!”金晨肯定道:“我金氏族人,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长老的家在骆驼谷的南坡,咱们往南走!” “抓紧我的衣服。”李牧说了一声,运转内息,按照‘隔岸观火’的步法,猛地一窜,脚下一踬,忽然一个筋斗摔了过去,金晨吓得差点尖叫,只当是碰到了他的伤处,还没等问一声,李牧忽然又直了过来,前后动作根本联系不上,诡异至极,却又相得益彰。 “这招‘隔岸观火’是人想出来的么?创造这个功法的人,怕不是个蜥蜴吧!” 李牧一边跑,一边吐槽,金晨忍俊不禁,却不敢回应,她现在李牧的背上,惹了他可是会被扔出去的。俩人如今位置互换,绑架者变成了‘被绑架者’,金晨可不敢惹他。 “到了。” 跑了约莫一刻钟,金晨忽然拍了拍李牧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李牧用力过猛,好不容易才刹住车,脚后跟拖出来半米的沟,金晨指着山腰的一处小院儿,道:“长老就住在那儿,你把我放下来,我去跟她说。” 李牧把布条扯开,让金晨下来,金晨看了眼李牧,小声道:“还是我先进去吧,等我跟长老解释清楚,你再进来,长老钻研巫医之术多年,医术精湛,有了她的秘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李牧冷哼一声,道:“怕不是秘药,而是迷药吧?金姑娘,我学了你的武功,也救你出来了,咱俩两清,谁也不欠谁的。西突厥大军压镜,我没空陪你玩了,就此别过,再见!” 李牧说着就要走,金晨一把抓住李牧的衣服,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坐视不管吗?你要食言了?” “我没有食言,我救了你。至于你的族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们未必想投靠大唐,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我没有一厢情愿,我的族人——不,就算你说的对,有一些族人未必跟我想的一样,但是真的有心向大唐的人,我们救救他们好不好?若是不救他们,让他们归顺了西突厥,他们肯定生不如死,侯爷,我求你了,你已经练了圣火令上的武功,你已经是拜火教的教主了,你有责任——” “我什么责任都没有!”李牧拉开金晨,道:“你不用这样道德绑架我,我也不稀罕你的什么武功,只是为了活命,没办法才学的。” 论嘴,十个金晨也不是李牧的对手,见他盛怒,不敢出声,只是眼巴巴的瞧着他,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暗想,不管怎么说,这次也是因为金晨把自己绑到这里,自己才得到圣火令的武功和西突厥与高昌勾结的消息。眼下西突厥的兵马还没来,如果自己留在这里,也许能利用这里的人做一点什么。哪怕就是拖延一时,也能给大唐争取几分时间,否则一旦大军压境,凭定襄那点人马,根本就地当不了。李思文是什么程度,他这个做义兄的太了解了,太平时候,他做什么都不会出大纰漏。但一旦正面厮杀起来,李思文肯定顶不住的,不要说西突厥大举进犯,就是那日守城的场面,他都够呛能顶的下来。 一旦对手变成了西突厥,这就是国战了。大唐方面,至少也得是李靖李绩侯君集这样的人领军才可以。 李牧在心里斟酌再三,叹了口气,道:“我李牧平生做事,最不爱欠人情。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但是话说明白,我只救愿意归顺大唐的,而且归顺之后,要遵循大唐律法,不能再惹事生非。此间事了,你我再无瓜葛,我欠你的,这一次都还了,你对我的冒犯,我也不计较了,咱们以后只当是陌路,我跟你这样满口谎言的女人,做不了朋友!” 第643章 爱是一道光 听到李牧这样说,金晨心如刀绞,但她确实无可辩驳,事情确实是她做下的。金晨点了点头,道:“只要你答应救我的族人,我保证此间事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侯爷面前。” “一言为定、”李牧抬起右手,道:“击掌为誓。” 金晨起身,与李牧轻轻击了一掌,道:“侯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想必一定会遵守诺言。侯爷在此稍等,我去跟长老说。” 说罢,金晨走进了小院儿,也没回头看一眼,仿佛并不担心李牧会食言跑了。 李牧也确实没跑,他跳上了一棵树,依靠着树杈,瞧着山下。山下已经火把连片,似乎在救火,也像是在寻人,但看火把的位置,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山上,并不需要担心。 过了一会儿,金晨从院子出来,没有看到李牧,眼泪霎时间就要掉。李牧从树上跳下来,她又转忧为喜,脸色变化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怎么样?” “长老请侯爷进去,已经准备好了本族的秘药为侯爷接骨。” “谢了。”李牧大步走进院里,来到屋内,屋里是一个拄着手杖的白发老太太,衣着打扮,与那日见过的大祭司相仿,却比那个大祭司慈眉善目得多。”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牧,开口道:“我听晨儿说,你练成了本教神功,可否让老妪见识一下?” “嗯。”李牧点了下头,抬手在桌子上按了一下,石桌下陷一寸,桌面上也多了一个手印。 老太太趴在桌上仔细瞧了,道:“果然是乾坤大挪移,至少也有四层了吧?” “六层。” “六……”老太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顿了一下,才道:“果然是天赋异禀,老妪今日是见识了。”老太太走到旁边的架子旁,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小陶罐,打开,里面是黑如墨汁的药膏,她用小木棍取出一些,放在一块布上,然后示意金晨把骨头做的夹板拆下来,她把沾了药的布,像是贴膏药似的,贴在了胳膊的伤处。 李牧低头看了眼胳膊,道:“不会动什么手脚吧?贵教的迷药,我可是领教过。” 老太太笑道:“侯爷说笑了,你已经练了本派神功,本派的任何东西,都再伤不到你了。无论是迷药还是毒药,您只需以乾坤大挪移的手段,都可尽数转移出体外,甚至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把毒药回敬给害你之人,老妪不会武功,怎会自寻死路?再者说,我这一辈子只研究治病的药,还从没研究过毒药,你说的那些,我也不会呀。” 李牧见老太太眼中平和,不像是撒谎,左臂肿胀的地方又传来丝丝的凉意,感觉舒服了不少,便道了歉:“是我想多了,谢谢长老。” “无碍的,无碍的。”老太太又做了几片‘膏药’,加上李牧胳膊上的,一共是六块,道:“每三个时辰换一块,这六块用完了,你的胳膊也就好了。” 李牧皱起眉头,心中暗暗计算,三个时辰换一片,一天就得用四片,一天半六片膏药就用完了,胳膊骨裂,一天半就能好,这怎么可能? 没等李牧问出口,金晨解释道:“侯爷,这是本教的疗伤圣药‘黑玉断续膏’,专门用来接骨,极其的珍贵,一年也做不了这么一罐,效力极强,长老医术精湛,她说六片能好,就必然是能好,不会骗你的。” 李牧还是半信半疑,但也不想再说什么,道:“谢谢长老。” 长老也没有解释,微笑道:“你和教主好不容易逃出来,肯定是又累又饿,侯爷先到旁边的房间休息,我和教主为您准备一些吃食,您吃了先休息,明天我派人打听一下消息,再做安排不迟。” 这长老说的,正是李牧心中所想,李牧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地牢的火终于扑灭了,所有骸骨都在这场大火下烧成了飞灰,银月顺着绳梯爬到下面,什么也没有看到,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了起来,她虽然背叛了金晨,但也没想取她的性命,只是不想让她碍事,过两天就会放她出去,没想到却发生了这场大火,害了她的命。 “没有找到尸体,人不一定死了、”大祭司的声音响起,银月心里升起一阵希冀,但旋即又摇头,道:“我看过了,锁头没打开,他们往哪儿逃,肯定是烧死了,烧成灰了。” 大祭司不置可否,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弯腰捡起一个东西。 银月看到大祭司手里的东西,眼泪瞬间决堤了,她认得是金晨头上的发簪,这发簪在骸骨灰中发现,岂不是更佐证了金晨已经死了么?至于金簪上被李牧咬出来的牙印,则没有引起她的警觉,虽说真金不怕火炼,但真金被火烧变形却是免不了的,那么大的火,变形了也属正常。 “肯定是死了,她肯定是死了。” “死了就死了!哭什么?”大祭司低声喝道:“她死了正好,她死了,你就是教主了!给我止住哭声,记住了,教主是私自审讯犯人,失足跌落,犯人逃出无望,引火自焚,教主不幸殒命而亡。把这些记在心里,任何人提起,问起,尤其是金氏族人问起,就这么说,千万别说错了,知道吗?” 银月只顾着看着手里的金簪哭泣,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哭哭唧唧,做不成什么大事!”大祭司咬牙骂了声,先一步爬了上去,吩咐左右,什么时候银月哭完了,再把她拉上来。她愿意哭,也不要管她。 …… 长安城。 李世民已经连着数日彻夜不眠了,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梦见李牧惨死的景象。这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然而,让他睡不着的缘由还有一个,在李牧被绑架的消息传过来前一日,不良人密探来报,牡丹夫人与逐鹿侯有染。 李世民看过了密探提供的证据之后,愤怒达到了顶点,正想发雷霆之怒,把李牧抓回来的时候,他被绑架的消息传了过来。李世民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当做不知道一样,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 而在商议完了之后,他想找王鸥问一问,却发现王鸥已经在两个时辰前出城离开长安了,去哪儿了,没人知道,密探也都跟丢了。 第644章 内忧外患 是巧合? 李世民不相信是巧合,他也曾想过,这会不会是李牧的计策,一边让王鸥人间消失,另一边他也诈称绑架,然后俩人双宿双飞跑了。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李牧的家眷仍在长安,他的母亲,他的妻子,妾室,还有他未出生的孩子,李牧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曾因为一个御史提及他的母亲,他愤而杀之,完全不顾自身的性命。还有他对白巧巧的感情,那可真称得上是百依百顺,只为王鸥,让他放弃这一切,李世民不信李牧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那么,就只能是巧合了? 可是,感情的事情,怎可能是一朝一夕而生的呢?俩人必然已经是勾连已久了。 李世民认真回想之前的过往,不想还不觉得,这么一想,忽然发现,以前类似的‘巧合’也着实是太多了一些,比如说,王鸥经常出入李牧家里,在京东集、在山谷,她好像经常都在。 还有在丽春院看戏的时候,李牧整顿长安城,安排‘四梁八柱’的时候,她也在。 李世民回想种种,只觉得气都顶到嗓子眼了,李牧啊李牧,你小子也是太胆大包天了些,在朕的面前,对朕的女人——如果李牧此时在场,李世民真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拔剑把他给劈了。 可是现在,李牧生死未卜。李世民满腔的怒火无处排解,脑海中两个念头彼此厮杀,感性方面他恨不得立刻把李牧千刀万剐,但在理性的方面,他又实在是担心李牧的安危,不考虑感情的因素,如今的李牧对大唐的重要性,已经不可替代了。李牧离开长安一个月,内务府杂七杂八的事情出了一大堆,长孙冲,许继等人,虽有才干,但也仅限于李牧教过的事情,对于陌生的事情,他们处理起来非常的吃力,有些更是处理不了。 李牧在的时候,他飞扬跋扈,横蛮不讲理,三省六部的人对他都是敬而远之,差不多的事情,从来不敢跟他争辩。虽然不和规矩,但不得不承认,他的不讲理给内务府带来了不少的方便。而这种待遇,长孙冲和许继等人显然是没有的,即便是长孙冲,身为皇帝的外甥,国舅的长子,也没几个人会给他面子,说白了,还不够格。 而同样的事情放在李牧身上,三省六部的人连这种想法都不会有,因为他们清楚,李牧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整他们,报复他们,弄死不至于,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御史台得罪他被泼粪那次,满长安都是‘夜香’,如今想起来,仍然是不寒而栗呢。 “罢了,就算想杀他,也得先找到人再说。” 李世民打定了主意,睁开眼睛,道:“高干,传旨,今日罢了早朝,让三省六部来太极殿议事。” “诺。” 高公公去传旨,自有小太监们伺候李世民洗漱,洗漱完毕,早膳端上来,三省六部也到了,李世民赐每个人一份早膳,众人也不客气,跟李世民一起拿起勺子,啼哩吐噜地喝起了粥来。 早膳在安静中度过了,李世民甩甩手,残羹撤下,他看了看三省六部,开口道:“李牧有没有消息传回来,并州,定襄都怎么样了?” “禀陛下、”长孙无忌出声道:“侯君集大将军前日开拔,前锋营三千人,再有三日可达定襄。而并州人马,今日就可抵达。” “并州去了多少人?” “一万人。” 李世民揉了揉额头,叹道:“一万人,杯水车薪而已,若真是西突厥东进,至少十万骑兵。李靖,你觉得呢?” “臣赞同陛下的看法。”李靖出声道:“击败东突厥后,我与李绩曾特意收集过西突厥的消息,据东突厥贵族、商贾,还有往来的客商们所言,西突厥今年来兵强马壮,他们的可汗统叶护号称率有控弦之士数十万人,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称霸西域。迁王庭于石国北千泉,授西域诸国之王“颉利发”称号,给每国派吐屯一人进行监督,征收贡赋。俨然已成西域各国的共主,若不是他与其伯父莫贺咄不合,被其设计杀害,只怕早在大唐与东突厥决战之前,就抢先一步动手了。” “莫贺咄杀死统叶护之后,与其子肆叶护爆发争权之战,在阿史那泥孰的帮助下,莫贺咄兵败被杀,肆叶护为防备泥孰,又爆发了一场内乱,因此才耽搁了时间。如今泥孰逃亡焉耆,肆叶护已经完成了一统,正是兵强马壮,气势正旺的时候,此次东征,他必倾国之力,至少也有十万骑兵,远超东突厥的声势。” 李世民听完李靖的话,只觉得头更疼了,喃喃道:“侯君集率禁军三万,李绩那边一万,这才四万人。定襄附近无险可守,定襄城乃是新建,必然抵挡不了十万骑兵攻城,再说他们大可绕过定襄直奔汉中或者并州,到了那个时候,大唐要防备的,就不止是西突厥了,东突厥的部落会不会反叛也未可知——” 李世民看向李靖,李靖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主动道:“陛下,臣随时可以出征。”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爱卿,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若定襄城破,朕将御驾亲征,届时,你做朕的副将,坐镇河套,以防东突厥部落生事。届时,朕会把能征善战之兵将都带到陇西的战场上,你无良将,也无悍卒,但是你,要替朕守住,不能让朕腹背受敌,你听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陛下——” 众人听到李世民这样说,纷纷惶恐离席,魏征正色道:“请陛下收回此语!陛下身为天子,当坐镇中枢,如何能轻言亲征二字,此乃亡国之言,陛下千万收回此语!” “臣等——” “都闭嘴!” 李世民霍然站起,道:“你们这些文官,从来都看不清形势!如今,大唐已经危如累卵了!去岁,我们刚与东突厥大战一场,虽取胜,却也付出了巨大代价,还未休整过来,此时与更强大西突厥对上,内忧外患,我们拿什么抵挡?” 第645章 开疆拓土 “我们有粮草么?” “我们的粮草能支撑多久?” 李世民注视着众人,道:“定襄是大唐西边的门户,如果定襄失守,就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了,西突厥倾全国之力来犯,我们也得倾全国之力应敌,且要速胜,否则一旦拖延开来,粮草不济,不用打也得败!” 在场的众人,多半都是经历过隋末大乱,或者在秦王府待过的,对于战争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经李世民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明白,李世民说的是真的,如果西突厥攻破了定襄,大唐面对的,真的就是孤注一掷了。 李世民正色道:“社稷存亡之际,朕有一些话,想说与诸公听。” “东突厥也好,西突厥也罢,皆蛮夷也。若西突厥攻灭大唐,中原百姓必受其苦。后果,诸公可想而知。危难之时,方显忠义,朕不想看到,前方将士殊死搏斗之时,背后还有人行不轨之事。言尽于此,诸公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哪里还不懂李世民的心思,正要行礼告退,忽然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注明了‘马上飞递’字样的信:“报,八百里加急!” “诸公稍待!”李世民叫住了众人,伸手接过信,撕开,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长孙无忌问道;“陛下,可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是关于李牧,还是定襄?” “都不是。”李世民把信递给长孙无忌,哭笑不得道:“没想到李牧这小子,都被绑架了,还给朕送来这么大一个惊喜,真是——” 魏征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事?” 长孙无忌也是哭笑不得的样子,念道:“臣,内务府锦衣卫同知王普,贺陛下开疆之喜。锦衣卫指挥使李重义,带领五百锦衣卫,已攻破林邑国国都占城,林邑国已尽入大唐版图矣,事情经过臣已叙述于奏章之末。一切全赖逐鹿侯之锦囊,逐鹿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实乃是千年未有之——”长孙无忌念到这里停了下来,道:“后面半篇都是阿谀奉承之词了,我就不念了。王侍中,王普是你的兄弟吧,这件事你可知晓?” 王珪懵道:“我如何得知?逐鹿侯只是说让我兄弟建功立业去,至于做什么,你觉得他会告诉我?” “朕也是懵啊!”李世民苦笑道:“当时李牧对朕说,真腊国有稻种,亩产可达大唐现有稻种的两倍,而且还能一年两熟,朕本不信,但他一意孤行,派了锦衣卫去。此事朕都快忘了,哪成想此时竟然收到这么一份奏折,五百锦衣卫,攻灭林邑国?朕怎么觉得这么玄乎呢?” 长孙无忌已经翻到了奏折的后面,道:“陛下,这里有事情的始末,臣念一下。” “快!” 长孙无忌读道:“臣李重义顿首,离开长安之际,臣得到兄长所赠之锦囊,言,抵达真腊才可打开……” “……这才得知,真腊已于月前覆灭于林邑国之手,林邑国王惧怕大唐,才百般拖延,臣等想起锦囊,遂打开锦囊,没想到大哥已早就料到了——” “臣杀了林邑国王与大将军之后,连夜率领五百锦衣卫,加上被林邑囚禁的真腊士卒扮做林邑国王仪仗,混入了林邑国都,当夜血洗宫城,及天明,又放了一把火,晌午过后,宫城已成飞灰。传檄各地,无不望风而降——” 长孙无忌像是讲故事似的,把整个过程读完,再看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副‘这怎么可能’的样子,王珪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开疆拓土之功啊,按规矩,少说也是封侯,王普虽然显得没那么重要,但这封奏折,显然是出自他手,不要侯,不要伯,来个子爵不过分吧? 李世民长出一口气,看向魏征,道:“魏公觉得,有几分可信?” 魏征沉默了一会儿,道:“除了锦囊之外,臣觉得都可信。” 李世民皱眉道:“魏征,李牧如今都生死未卜了,你怎么还跟他作对?朕怎么觉得只有锦囊可信,其他的都夸大了呢?” “非也。”魏征一本正经道:“陛下,请听臣的解释。臣虽然见识过逐鹿侯的种种神奇,但万里之外发生的事情,臣认为逐鹿侯无法料定,也不可能料定,若他真能料定,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仙了。至于其他的内容,臣以为还是可信的,李重义与王普臣都见过,李重义身高丈二,天生神力,信中描绘的事情,臣相信他能做到。而且他过了年才十五岁,心思单纯,这么复杂的故事,他编不出来。而王普,他深知欺君之罪是多大的罪名,这等弥天大谎,他决计不敢为之。故此,臣相信信中所言。” 李世民又看向其他人,众人思忖了一会儿,也纷纷点头。 李世民为难了起来,道:“按道理说,林邑先攻真腊在先,大唐帮真腊复国在后,也算是师出有名。可是林邑那种地方……距离大唐也太远了些,而且朕还听说,那里瘴气丛生——” “陛下!” 听李世民有放弃林邑的意思,王珪坐不住了,出声道:“陛下,请听老臣一言,逐鹿侯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必然不是玩笑的,虽然老臣也不知林邑与真腊到底有何用处,但想必逐鹿侯是有安排的,若是陛下放弃了林邑与真腊,再想拿回来,可就师出无名了,而且锦衣卫付出的鲜血,也都白费了。” “说的是——可是李牧如今生死未卜。”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传朕旨意,命礼部合议,封赏李重义、王普等人,让他们先在林邑坐镇,等找到逐鹿侯之后,再做定夺。” “陛下、”长孙无忌又看了一遍奏折,提醒道:“恐怕有点不妥。” “怎么了?” “这奏折中提到,在攻灭林邑的第二天,李重义就带着稻种和十名锦衣卫返程了。他们轻装简行,快马疾驰,有个一个半月就差不多能到长安,算算日子,就在这个月底了。陛下让他在林邑坐镇,恐怕是不能了。” “这小子这么着急作甚?”李世民叹息一声,道:“罢了,让王普坐镇吧,再加一道旨意,让王普兼琼州别驾,给予他调拨琼州兵马之权,便宜行事吧!” 第646章 战前准备 “封疆大吏!” 王珪回到家中,几乎是喊着跑到祠堂的,面对着列祖列宗,面对着老爹的牌位,王珪泪如涌泉。 他如今还记着,老父病逝之时,这个幼弟还在襁褓,父亲拉着他的手,把幼弟托付给他,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意思他是明白的,老父亲想让他把幼弟抚养长大,培养成才—— 可惜宦海沉浮,王珪出世入世数次,哪里还顾得上王普,只好把他放在老家太原,等到他稳定下来,在长安为官的时候,王普已经是一个人见人厌的纨绔子弟了。 王珪苦口婆心,无论怎么劝,都没法让王普变好,还让他在纨绔少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他只好无奈放弃,每每来到祠堂给父亲上香,都会无比愧疚,不知道哭了多少场。 但今日,他兴高采烈! 虽然别驾不过是五品官职,上不得台面。但分在那儿任职,如今林邑国已经被大唐占领,琼州别驾有统管兵马之权,而锦衣卫指挥使李重义又已经返回长安,王普便是林邑地面上,大唐方面职务最高的人。这与封疆有何区别? 为天子镇守一地,称之为封疆大吏。像李绩封并州都督,镇守并州,辖制并州兵马。而王普如今坐镇林邑国,虽官职与李绩比不了,但是做的事情,却是一样的。 先是开疆之功,后是守土之责,这不就是封疆大吏么? 但,前提是,陛下能让王普一直在林邑,这样功劳才能坐实了。而让王普一直留在林邑,还有一个难点,那便是李牧。这件事是李牧谋划的,他的义弟执行的,李牧谋划林邑与真腊,必有所图,而且所图甚大。 作为与李牧关系还算不错的几个人之一,王珪太了解李牧的性格了,若这件事没有利益,他是懒得去做的,但他费了劲谋算的事情,必然利益甚大。 可是,这利益是什么呢?稻种?王珪不信。 最好的结果,是从李牧口中得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不让他插手此事。把这份功劳留给王普,让王普立下这个功劳,加上之前的功劳,叠加起来,他在运筹一下,封侯应该不是难事。 若真能如此,有朝一日他死了,见到老父之时,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但,这如何做到呢? 王珪皱眉沉思良久,拍了拍手,管家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跟‘继嗣堂’的人联系上没有,鸥儿现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继嗣堂联系上了,但那边的人也没见过鸥小姐,最后见到她出现的地方是洛阳,但也只是匆匆一面,便再无踪迹了。” 王珪皱眉想了一会儿,道:“你问过继嗣堂的人没有,李牧失踪之事,与他们到底有没有干系?” “回老爷的话,小的问过了,继嗣堂的人说,他们的杀手在马邑城遭了李牧的算计,全军覆没,随后他们便再也没动过手了。” “算计?”王珪叹了口气,道:“我就说,没有把握,别乱惹事。幸亏咱家没参与,否则又是一桩祸事!” 管家小声道:“老爷,如今李牧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老爷又何必如此忌惮呢?” “是生是死?”王珪笑了一声,道:“没有见到尸身,他就一定活着。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么?李牧就是一个千年不出一个的害人精,他会死?我不信!传我的话,组织一个商队,带上一切应用之物,立刻出发去林邑,定要助我兄弟为大唐守住林邑。” 管家忧心道;“可是老爷,这件事不用跟长老们商量么?” “不商量,他们若是同意,定想分润利益,他们若不同意,定会阻挠。此事是李牧做了一半的事情,必然有好处,咱们这一脉有这个机会,岂能放弃?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倾尽咱们这一房的能力,人才,钱财,只要王普开口,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支持他!” 管家见王珪如此说,便也不劝了,躬身道:“是。” “你亲自走一趟吧,旁人我信不着。” “小的明白。” 王珪挥了挥手,管家退了下去。王珪看着面前的牌位,沉默良久,眼中闪烁的光芒,半点也没有在李牧面前,装傻充楞的模样了。 …… 骆驼谷。 李牧和金晨刚刚参加完银月继任教主的典礼,俩人如今皆已经换了一张面孔了,是金氏长老的易容术,用一种膏状物涂抹在脸上,一刻钟后,便可以随意的揉捏,出了形状不动,半个时辰后定型,与皮肤别无二致。如今在外人看来,李牧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胡人,而金晨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就算站在银月面前,她也是认不出的。 参加完了仪式,俩人往长老的住处走,一边走,一边说话。 “我瞅着银月做教主,也不比你差呀,说话谈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以前见她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话,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呢。” 李牧故意打趣,金晨瞧了他一眼,道:“侯爷何必寒颤人呢?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说银月坏话的,我们俩一起长大,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她害过我,我也相信她一定有苦衷。” “呵!你真不愧是教主啊,给自己洗脑的功夫也是厉害。”李牧讥讽了一句,道:“旁的不说了,刚刚大祭司可是说了,三日后,突厥大军的先锋可就到了,按照我的估计,少说也得有两三万人,大军一到,就算你的族人,个个都是武功高手,也经不住突厥铁骑的践踏,后悔也是不可能了,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就是这三天,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金晨抬头看向他,眼神无奈,似乎在说,我要是有办法,还绑你来做什么? “没主意就听我的吧。”李牧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这上面是我需要的东西,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晚了就来不及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是买也好,抢也好,你给我凑齐了。” 金晨把纸接过,看到上面的东西,眉头皱了起来:“硫磺石,木炭?这是做什么的?” “你别管,搞来就行,天才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第647章 情根深种(改) 没错,李牧要做的,正是火药。 火药作为古代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其地位与重要性自不必多言。火药的准确诞生时间,没有人准确知道,史料中记载,直到晚唐的时候,才有类似‘火药’的东西在炼丹术中产生,而真正把火药用于实战,则是宋朝的事情了。 李牧现在‘发明’出火药,绝对是前无古人的事情。 李牧为了黑火药的配方不至于泄露,特意列了一个巨长的清单,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都写了进去,光看这个清单,是不可能知道火药的配方的。而他制作火药是用系统的技能,因此也不必担心成功率的问题,只要材料备齐了,再把多余的材料毁了,便可做到神不知而鬼不觉。 不过想要成功制作,还有一个难点。系统出品的东西,全都是一级接一级的,是不可以跳级学习的。比方说这炸药,便有劣质,普通,中级,高级等不同的级别,而等级太低的配方,效果也要打很大的折扣。李牧估算了一下,即便两侧的山,都是风化的石山,要想达到炸塌了的程度,至少也得是中级配方以上才能够做到。 因此,他不但需要一批制作炸药的材料,也需要一批‘冲级’所用的材料。炸药在系统中,隶属于【工程】分支,其中又涉及到机关术的部分,李牧粗略地看了一下,想要制作出能用的火药,还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李牧沉吟了一下,又开出了一份清单,两份清单加起来,足有三十余种材料了,这也就是骆驼谷有不少往来的客商,他们都携带了很多的货物,勉强能够凑齐了,否则还真可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不愧是隐族四姓之中最有底蕴的金氏,李牧需要的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李牧赶走了所有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准备好了食物随时补充体力值,从系统中买了火药的配方,还有一个中级机关术配方【地雷】,开始了漫长枯燥的冲级之旅。 地雷,在大部分人的意识里,都是近代的产物。但是不然,其实早在明朝就已经有地雷了,只是威力没有那么大,而且也没那么保险,遇到了天阴下雨就会返潮,地雷也就没用了。在地雷刚发明出来的时候,对付地雷,只需要洒水就行了,战场中没有什么大作用。 但在目前的情况,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牧打算做上百个地雷,埋在山谷的隘口之中,这样在突厥大军通过的时候,就能把他们炸得人仰马翻。同时把火药埋在山顶,把山炸塌了,封死路口,让这些西突厥的人马绕远路,为大唐争取时间。 金氏的族人,正好是帮手,可以帮他埋炸药。 李牧不知道的是,在他忙碌冲级的时候,隔壁房间里头,金长老也在和金晨聊着他。 金氏一族,都是本家,她们这种母系氏族的部族,与父系氏族的部族不同,不分什么嫡长,而是看血亲。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便都是姐妹,女儿肚子里生出来的,便都是孙女儿。金晨与金长老,论起来的话,也是至近的亲属,金晨自小没了父母亲,金长老便把她当成自己孙女儿一般,自小抚养,俨然是比亲人还要更亲的状况了。 没人的时候,金长老也不称呼她做教主,而是亲切地叫一声孙女儿。金晨也更喜欢这个称呼,这让她能有一丝家的感觉。 “孩子,你如此大费周章的把这个人弄过来,你真的觉得,他能救得了咱们么?” 金晨叹息一声,道:“婆婆,在您面前,我也不藏着掖着,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了。虽说占卜的结果是那样,可是他这个人,我看不透。您知道么,他仅用了几个时辰,便练成了圣教的神功,这番悟性,便说是神人也不为过了。我相信他的能力,却对他这个人没底。我欺骗了他,还引出这么大的事情,他心里怕是恨死我了。” 金长老看了看金晨,笑道:“你这丫头,怕不是担心事情,而是担心人情吧?” “婆婆,您怎么这样说——”金晨的脸颊微红,嗔道:“我这次出去,真的是为了族人,您是知道的呀。” “就算是为了族人,也得找个婆家呀。咱们隐族虽是女尊男卑,但也得传宗接代不是么?没有男人,还是不行的。” “唉……”金晨幽幽一叹,道:“他这等人物,如何肯入赘呢,再说,他是有夫人的,他的夫人,比我美了不知多少倍。” 金长老是过来人,虽说隐族的规矩与外界不同,但是男女之情这点事,自古以来便是相通的。隐族也不例外,她一眼便看出金晨已经情根深种了,只是这傻丫头还不自知呢。 但是这些事情,也没法帮得上忙,金长老笑了笑,握住金晨的手,道:“人皆言,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若喜欢了他,便坚持下去,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若对你有情,早晚有一日会感动的,他是个英雄人物,不会与你计较的。” 金晨看了看金长老,道:“婆婆,真的是这样么?” “嗯。” 金晨叹了口气:“希望是吧。” …… 一天的忙碌,李牧已经做好了三十多个地雷,都被他小心地放在了箱子里,再有半天,就能有五十个,这五十个趁着夜色埋在隘口,半宿就能埋完。虽然没有一百个那么多,也足够突厥人喝一壶的了。 咚咚、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李牧停了下来,来到门口,侧身问道:“谁?” “是我。” 李牧把门打开,见金晨端了一壶茶过来,李牧看了一眼,笑道:“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喝到长安的茶,我以为你们这儿喝的是茶汤呢。” “长安的茶叶早就风靡西域了,我没去长安之前,往来的客商就有带过来了,只是价格昂贵,一辆茶叶一两金。” “这么说我在长安卖得还是便宜了。”见金晨要把茶放下,李牧伸手挡了一下,道:“别放下了,我不喝。” 金晨看向李牧,眼眸中满是泪光:“你还是不信我。” “对不起,我没办法信你,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能不长记性。”李牧冷漠道:“我现在还留在这里,一是为了信义,说过的话要做到,答应你的事情不想欠人情。再就是为了我大唐,西突厥进犯,我身为大唐军侯,必须得做点什么,其他的一概没有,我希望你也不要误会,不要再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让你找的飞禽,你找到了么?” “没有找到鸽子,找到一只鹞鹰,在外头的笼子里呢。” 鹞鹰就是民间所称的‘鸟鹰’,跟鹰相比它不够看,但跟鸟相比,它也算是个捕食者了。分布的范围非常广,北方到处都有。 “鹞鹰也行啊,拿过来吧。” 第648章 投降 李牧要飞禽,目的是想传信。 他的‘飞鸽传书’,主要的不是鸽子,而是‘道标石’,只要绑定了道标石,就算是个苍蝇,也能飞到道标石的所在。前提是这个苍蝇能飞那么远,不会半路死了。 李牧算过流程,他们之前在沙漠中走了七天半,每天差不多能走八十里。这么算,此处距离定襄约有五百里,而看方向,此地与高昌和定襄之间,约莫是个等边三角形的样子,也就是说,此地距离高昌和定襄,都是五百里。李牧虽然不知道鹞鹰能飞多远,但区区五百里,他觉得应该是累不死的。 李牧从金晨手中接过了鸟笼,便把她赶了出去,削尖了一根木炭做笔,撕下了内衬的一条当纸,写了一个条子,用手蹭了一下,确认没有掉色,然后绑在了鹞鹰的脚上。 闭目进入系统,给鹞鹰编了个号,绑定到了他在行营的道标石上,随后鹞鹰便老实了下来。 李牧给鹞鹰喂了水和食,确认它的状态达到了百分之百,然后开窗撒了出去。 看着鹞鹰振翅高飞,李牧在心中默念,希望来得及,否则大唐这回可是要吃大亏了! …… 一天无话,到了晚上,李牧已经做出了六十余个地雷,黑火药足有上百斤。晚间,金晨又带来消息,银月已经派教内的武士封锁了山谷的出入口,看这个架势,大概明天早上,突厥大军的前锋就应该到了。 没有时间再做准备了,李牧让金晨召集金氏族人,准备今天晚上连夜就走。同时也纠集了二十个心腹死士,分做两队,去山顶埋炸药,李牧带一队,金晨带一队,立即登山。而长老则负责通知铜铁二氏,若想走的,一并走,不想走的,也随他去。 李牧觉得金晨这样安排不妥,若如此做,银氏必然会发现,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走了。但他又一想,现在自己已经练成了乾坤大挪移身法和隔岸观火的轻功,就算被发现了,自己也有把握逃走,只要能确保点燃炸药,隐族的内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死了,活了,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因此,他便没多说什么。 夜半子时,李牧和金晨分别在对面的两个山头埋好了炸药,各自带人回到长老的住处,刚进院儿,突然两边各窜出一队人马,把金晨和李牧以及他们带的二十个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人马里三层外三层,一时不知有多少人聚集。银月从屋里走出来,大祭司跟在她身后,却是不见了长老。 李牧看向金晨,金晨也是一脸错愕,她看向银月,道:“银月,长老在何处?你们把长老怎样了?” 银月笑了一下,道:“长老自然是去休息了,姐姐,事到如今,不必演了吧?这是你定下的计策啊,侯爷被你耍得团团转,姐姐还不开心么?还要算计侯爷到几时啊?” 李牧看向金晨,金晨慌张道:“不是,我没有,她胡说的!” 大祭司也道:“教主,您曾说过,大唐有一位逐鹿侯,才智过人,深得大唐皇帝宠信,可抵千军万马。所以您要把他诓骗过来做为臂助,您已然成功了吧?只是不知这些东西——”她身后两人,把李牧装地雷的箱子抬了出来,大祭司指了指,道:“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个怎么用法,屋里桌子上那些黑漆漆的粉末,又是作何用处的?教主不妨说出来,明日献给可汗,我族自有一番封赏。” 金晨根本听不进去大祭司说什么,只是拉住李牧的胳膊,哀切道:“你相信我,求你了,相信我。” 李牧依然冷漠不语,就在此时,忽然身后发了一声喊,是大长老的声音:“晨儿,有人泄露了消息,引得他们来,我从密道逃出,召集了金氏子弟赶过来救你们——” 银月与大祭司脸色突变,大祭司挥舞权杖,尖声叫道:“快,杀了他们!” 金晨与身边的二十个心腹死士立刻拔出弯刀,与银月和大祭司带来的武士打在了一起。人群的最外围,也遭受到了长老带来的人的攻击,里里外外顿时乱成了一团。 李牧此时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相信金晨没有背叛,因为如果金晨是在演戏,那她完全没有理由让大祭司和银月来拆穿她。而且现在的打斗也绝不是演戏,刚一动手,金晨身边的死士就死了两个,银月那边的武士也死了俩,再演戏,也不会用这么多人命来演。 银月挥舞弯刀奔李牧的面门劈下,金晨赶忙舍了自己的对手,冲过来抵挡。但她的功夫,很明显是不如银月,双刀相错,金晨就吃了暗亏,闷哼一声,后退三步,倒进了李牧的怀中。 李牧把她接住,扶着她站好,四周一看,随他们去埋炸药的二十个心腹死士都已经倒下了,长老带来的人仍没攻进来,而银月带来的武士,已经举着弯刀,越凑越近了。 李牧虽然身负乾坤大挪移神功,但他也不敢夸口,自己可有以一当百。很早之前,他就问过独孤九和高公公,一个高手能打多少人,高公公给出的答案是最多也就二十个会功夫的,这已经是绝顶的高手了。二十个人同时攻击,能躲开,还能反击,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是高手,也要聚精会神才行。 而提及高手在战争中的作用,程咬金的答案则是‘不值一提’,因为再高的高手,也不可能躲过一轮箭雨。否则两军阵前要大将做什么,直接搞暗杀不就得了? 如今李牧和金晨已经被包围了,四周都是利刃,就算李牧有绝世神功,他也绝对是躲不开的。更何况,他只修炼了内功和轻功的招式,对敌的招式他还没来得及学呢。 “等等!” 李牧忽然大喊一声,银月抬了下手,道:“侯爷,你还有什么话说?” “别杀我,我投降!” “投降?”/“投降?” 金晨、银月,大祭司瞬间都看向了李牧,所有人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金晨更是错开了目光,她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崩碎了一样!投降?你怎么可以投降,投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吗? 第649章 炸 “你不是想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用处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东西,是我为西突厥的骑兵准备的,乃是我的撒手锏,不要小看这些黑球,它们一个可抵上百骑兵!” 银月拿起一个地雷,端详了一下,道:“是真的吗?你可不要耍花招。” 李牧拉着金晨隐隐退后几步,道:“秘密就在球中间的机括上,不信你碰一下就知道了。” 银月狐疑地看了眼李牧,道:“你后退干什么?休想蒙骗我。” 李牧已经退到了差不多的安全距离,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再见了。”说时迟那时快,李牧曲指弹出手心藏着的一个小石头,直奔银月手里的地雷而去,地雷瞬间炸开,银月也被炸了个粉碎,爆炸引发了连环的爆炸,引爆了整个箱子,大祭司以及附近的武士全都被炸死了。 而李牧在他弹出小石子的瞬间,就夹着金晨的肩膀,施展出‘隔岸观火’的轻功,踩着身后武士的肩膀弹了出去,在他的脚刚刚离开武士肩膀的瞬间,爆炸的冲击波袭来,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周围的一片人,或伤或死,就算没死的,也都被冲击的气浪撞晕了。 金晨和李牧也被巨大的爆炸声音,震得有些失聪,李牧拉着金晨从山上下来,一路能绕就绕,绕不开就打,武士们因为慌乱,愣是让他杀出一条路来,到了山下,与长老会和。李牧把金晨丢给长老,吼道:“带着愿意归顺大唐的人,什么都扔下,立刻从隘口撤出去,一刻钟之后,想走也走不了了!” 金晨一把抓住李牧的胳膊,道:“你要去做什么?” 李牧扯开她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塞到金晨的手中,道:“把这封信,交给我的义弟李思文,他会安排好你们的一切,让长老出面,你不要露面了,他若看见你,一定会杀了你的。我去做我答应你的事情,记住,李牧平生不负于人!” 说罢,李牧纵身而起,施展出‘隔岸观火’的轻功,身影闪烁之间,直奔山顶而去。 金晨便要跟着,被长老死命地拦住,最后实在是拉不住了,长老只好把她打晕,让身后的族人拼命地往隘口外头跑。而此时原来与他们打斗的武士,都在拼命地往爆炸中心挤过去,想要看看大祭司和银月的生死,因此没人阻拦他们。在长老的呼喊下,金氏族人以及一些铜、铁两氏的族人,不管不顾地跑向隘口,就在他们刚刚跑过去的瞬间,左侧山顶爆发出巨大的火光,碎石如同瀑布一样流淌下来,瞬间阻碍了半边隘口,若是此时下面有人,必然尸骨无存。 银氏族人看到火光,立刻往山顶赶,还没走到一半,就见另一边的山顶上,又爆发出一团火光,隘口两边的悬崖一并坍塌,彻底堵死了向东的道路。 长老本就没下狠手,金晨没一会儿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身后的火光,金晨的眼泪瞬间流淌了下来。 山都成了这样——他,应该是死了吧? 是我害了他的性命! …… 黑暗中,李重义忽然睁开了眼睛。睡在他同一个帐篷里的李崇义,还没就寝,看到李重义突然睁眼睛,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把他给吵醒了,胆战心惊道:“大哥……你,你怎么了?是灯太亮,晃到你的眼睛了么?” “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了。”李重义坐起来,伸手,道:“地图。” “有。”李崇义赶紧把地图找来,跟李重义在真腊和林邑打了那么多的仗,李崇义如今也算是一个经历了血与火的老兵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原本李重义把他带在身边,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但是如今,已经不用多费心了,他自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这小子机灵,打起仗来,眼瞅着打不过的时候,他会跑,比泥鳅还滑溜,打了这么多次仗,身上愣是没有一点伤痕,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就连王普,不冲锋陷阵的家伙,都挂了好几回彩了。 李崇义把地图递给李重义,李重义借着烛光,看着地图上的记号,道:“按咱们今日的速度,再有三天,应当能到长安了吧?” 李崇义从小生长在将门,看地图是最简单不过的本事了,自然是能看懂的,瞅了一眼,道:“差不多,如果赶快些,两日也能到,只是得在城门外等半夜,天亮才能进城,算两天半吧。” 李重义把地图丢回李崇义的怀中,复又躺下,辗转难眠。 李崇义把地图整理好,好奇问道:“大哥,你怎么心神不宁的?这一路我就想问了,咱们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干嘛急着往回赶呢,现在功劳白白给王普那家伙了,虽说那家伙也不错吧,但是怎么也是太原王氏的人啊,跟咱们兄弟可不是一路,咱们浴血厮杀换来的功劳,凭白让他给得了,可真是——” 李重义回过头来,道:“小弟,你不记得大哥说的话了么?咱们此去,重要的是稻种,其他的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经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已经够对不起大哥了。至于你说的什么功劳,我从来也没有在意过,我只想跟在大哥身边,大哥认可的事情,就是功劳,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李崇义听罢撇嘴,嘟哝道:“大哥,我不是挑拨离间啊,我是真的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太迂腐了些。是,大哥救了你,让你有了今天,但是你也不能一直把自己当成他的奴隶看啊,你也有自己的人生,你如今建功立业,大好男儿前途无量,跟在他的身边,哪有这样的机会?” “怎么没有?” 李崇义吐了下舌头,道:“我也不是没见过他以前什么样,他干的最多的,就是缺德事,给人家灌粪什么的,这叫功业?” “大哥做的事情,就是功业!” 李重义说罢,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李崇义瞅了瞅他,不禁露出佩服的神色,他佩服的不是李重义的行为,而是李重义能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话,说这么一个荒唐的事情,他是真的服气了。 第650章 洛阳卢氏女 李崇义吹灭了油灯,正准备也躺下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他赶紧拿上刀,准备出去看看。李重义还没睡熟,起身按住李崇义的手,示意他趴在地上不要动。而他则伸手摸上了双斧,准备伺机而动。 声音是能够听出来不同的,像是现在外面的声音,不像是脚步声,也不像是野兽钻林子的声音,准确地来说,是人在快速移动的时候,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李重义听到过,曾经独孤九想教他轻功,施展轻功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但李重义的体重在这儿,实在是没学会,可是这个声音他记住了。 李重义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板,他的力气是独孤九的无数倍,但跟独孤九对战的时候,却一直都是不分胜负,原因就是他抓不住独孤九,他没有独孤九灵活。所以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力气大就稳赢,只是在战场中,他的作战风格更加适合而已。 单对单,很可能一个熟手刺客就能要了他的命,这一点在他跟独孤九对打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了。 “小心、”李重义低声说道,李崇义点了点头,把刀握得更紧了。 倏地,声音停止。紧接着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喊道:“树下可是锦衣卫所属?能否出来一个人答话。” 李重义听到这话,起身出了帐篷,道:“来者何人,某乃锦衣卫指挥使李重义。” 树上的人看到他这个体格,再无半点怀疑,从树上飘落而下,半跪在地上,道:“属下韦福,参见指挥使大人!” 李重义看到此人也是锦衣卫装扮,皱眉道:“你也是锦衣卫?你是哪儿的锦衣卫?” “回大人的话,小人乃是独孤镇抚使麾下,来此是因为收到了消息,得知指挥使回朝,特来此恭候,有要事要报告指挥使。” “独孤九?”李重义心跳快了半拍,他听到来找的人是独孤九而不是李牧派来,心里就是一突,而自己马上就要到长安了,却突然派来人找,他心里更是瞬间有了很不好的感觉。 “你快说!” “指挥使附耳。”韦福凑到李重义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李重义瞬间瞪大了眼睛,道:“此言当真?“ “小人不敢欺骗指挥使大人。” “大胆妖女,我必生撕了你!”李重义回身进帐篷,穿了衣服,拿上双板斧,对李崇义道;“你带着我的盔甲后头跟着,咱们不回长安,直奔定襄。” 李崇义懵道;“大哥,出什么事情了?” “有人绑架了我大哥,我要杀了他们!”李重义咬牙切齿,双目血红一闪而过,李崇义吓得一声也不敢出,连道:“大哥你先走,我、我稍后就到,你的盔甲太重,我到前面驿站换马追你。” “走!” 李重义上了马,也分了韦福一匹马,韦福拱手道:“大人先行一步,属下还有人需要通知,职责在身,不能同去。” “好!为了我大哥,辛苦你了!来日长安见面,我必跟我大哥说明,好好的赏你。” “独孤镇抚使已经赏过了,属下先行一步。” 韦福纵身而起,当真是好轻功,脚尖点在树杈上,三两下就消失在了视野中。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李崇义奇怪道:“怎么好像是去洛阳了,大大哥在洛阳也有朋友?” 再回头时,李重义已经没影儿了。 李崇义叹了口气,叫剩下的锦衣卫拔营,他们这十来个人,主要是为了背粮种和李重义的盔甲才跟回来的。李重义的盔甲,实在是太重了,只压在一匹马上,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马就走不动了,所以要分开部件,一人带一个,才不至于累着马。 …… 李崇义猜得不错,韦福的下一站确实是洛阳。他奉独孤九之命,沿途寻找李重义,告知李牧被绑架的消息。但他同时也是蛇灵的人,王鸥的属下,所以心里一直惦念着,想要把消息通知给王鸥。一路往南,正好距离洛阳也不远了,韦福正好赶去。 天亮时分,正好抵达了洛阳城。 作为前朝兴建的新都,洛阳城的繁华,半点不输给长安。事实上,李渊在建立大唐的时候,也曾想过要定都洛阳,但因为李世民的坚持,最后定都了长安。 李世民登基之后,也曾考虑迁徙洛阳。洛阳城如此被看好的原因,除了它相比长安是一座‘新城’之外,它的地理位置也是重要的考量之一。长安附近,粮食产量很低,长安所需的粮食,需要全国各地运来,而且道路不便,大宗交易必须走水路,在三门峡一带,经常会出现事故,但在洛阳,附近是产粮区不说,水路也更加的通常,不必受制于人。 但洛阳也有不好的地方,作为战略位置考量来说,它就不行了,无险可守,所以历史上,善战的朝代,基本上都是选择长安作为国都的。 虽然不作为国都,但是这么好的城市,交通又那么便利,岂能闲置了?洛阳城中的世家富户,达官贵人,一点儿也不比长安的少,可以这样说,在长安生活的世家富户,达官贵人,都是需要跟朝廷打交道的,而不需要跟朝廷打交道的人,则都是在洛阳城聚集,这里轻歌曼舞,享受的都是长安没有的风韵。 然则,达官贵人,世家富户,也是分等级的。洛阳城没有皇帝,却有皇亲,李世民的几个弟弟,都被他打发到了洛阳,并派了重兵看守,其实这些皇子已经没有机会再造反,李世民把他们打发走,只是为了眼不见为净而已。 皇亲,也不是这座城里头话语权最高的人。世家,在这座城里头的势力,要远远超过皇亲。尤其是范阳卢氏,在此深耕多年,他们的势力遍布上下,已经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支配这庞大机器的卢家掌舵人,其实是一个女人,一个几乎没人见过的女人。 第651章 神秘女子 其实这个女人,也并非是没有人见过,在大约二十年前,她可是洛阳城的风云人物。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多少豪门巨子,在洛阳城合纵连横,为自己的家族扩充势力,而那时在洛阳城有两个人物,堪称是当世之翘楚。 其中之一,姓李名建成,为的是自家的陇西李氏。而第二位,则是一个女子,就是这位范阳卢氏女,为的是她的娘舅,号称夏王的窦建德。 李建成大撒钱财,结交的都是豪强子弟。而这位卢氏女,则反其道而行,专门结交闺门女子,若说产生的效果么,实则大同小异,说不清到底谁更好一些。 但后来的事情,则令人唏嘘了。李建成结交了山东士族子弟,壮大了唐军的后勤粮草,让唐军在随后的争霸事业中,有了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最后在李渊的运筹帷幄,李世民的冲锋陷阵之下,大唐夺取了天下,李建成做了太子,可好景不长,玄武门之变,李建成丢了性命,一辈子的功过,眨眼就烟消云散了。 而另一位范阳卢氏女,她的消息,则有点花边新闻的味道了。她几乎是一夜之间消失的,跟她消失一起出现的,是一个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传言——这位出身名门的范阳卢氏之女,她竟未婚先孕了! 有人说,她是展露了孕相,被家法处置,活活打死了。 也有人说,她是跟情郎私奔跑了的。 还有人说,她把孩子生了下来,随后自我了断了的。 种种传言,最后也没个定论,到现在街头巷尾提起来,还有人津津乐道,说自己听说的版本是真的呢。然而,一个事实是,无论是哪种传言,这个女人是消失了的。 至于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有人说见过,但是更多的人,则是没有见过。 而这位范阳卢氏女所效忠的娘舅,夏王窦建德,则更加离奇了。他本来虎踞河朔,兵强马壮,直指天下,俨然有天子像了。但是在这卢氏女消失后不久,他竟然连出昏招,在李世民攻打王世充时,出兵相助。结果被李世民杀得五进五出,大败被俘,输的比王世充还早。 也正是此战,窦建德和王世充相继失败,此让李唐在中原再无大敌,最后问鼎天下的。 有人说,这是因为范阳卢氏女的缘故,但自始至终,范阳卢氏也每个人来说过什么,这件事的真假,最终也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但范阳卢氏在洛阳城的势力,并没有因此而消亡。相反,一直在稳步的提升,如今洛阳城的大小行业,街头巷尾,都有范阳卢氏的痕迹,任何的事情,范阳卢氏只要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只要想干预,就没干预不了的。 在洛阳九州池旁,有一座占地达半坊的巨宅,便是范阳卢氏的产业。但如此大的巨宅,并没有对洛阳城的百姓造成什么困扰,范阳卢氏的想法,和当世之人还是不同的,如此大的巨宅,并没有设置围墙,百姓也可以自由的出入,仿若后世的公园一般。还有各式小院儿对外出租,附和条件的人,就可以临时租住一个小院儿,比自家盖得还要别致。 王鸥,如今便住在这样一个清幽的小院儿中。自从搬到这儿,她基本就不问外事了。每天除了早晚散散步,一日三餐按时吃,按时喂胖达,就是在棋盘上摆残局,抄写李牧的诗文,偶尔还画一幅画,画中的精致,多半也都是长安城的景物,细看还能发现,都是跟李牧相见之处,只是景物之中无人罢了。 院子里有几个鸽子,并不是王鸥养的,而是‘迷路’的鸽子,落下来就不走了。王鸥见它们跟胖达玩得好,便每天拿些粟米喂,倒也耗费不了什么。 吃过了饭,王鸥给了胖达竹笋让它啃,从米缸里头抓了一把米,想要给鸽子们填食,忽然一个人出现在院子里,把鸽子吓得都飞了起来。 王鸥下意识有些恼,看向院中人一眼,见是韦福,眉头舒展开来,招了招手,鸽子又落回来,王鸥问道:“这么冒冒失失的过来,是出了什么事么?夫君应当不会这么快回来才是。” “回禀圣女,发生了大事了!”韦福沉声道:“自独孤九处得到的消息,侯爷在马邑城遭到了绑架,绑架他的人,是高昌国送的那两个舞姬,叫做金晨和银月的。如今人已经不知去向,而又有消息传来,西突厥欲挥军东进,高昌可能已经投靠了西突厥,大唐皇帝兵分两路应敌,一路由兵部尚书侯君集带领从长安出发,另一路就近调拨并州人马,由大将军李绩带领,这两日可能就打起来了——” 韦福自顾地说着,忽然抬头看到王鸥,只见她早已是花容失色,面色惨白了。她颤巍巍问道:“你,你说什么?我的夫君,被人绑架了?” 韦福沉默,点了点头。 王鸥的泪水连珠串似的掉了下来,转身便往房间走,再出来时,已经是拿好了包袱。就在她准备喊人备车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一辆乌篷马车停到了门口,看到这辆马车,韦福赶忙把头低得更低了。王鸥也停下了动作,看向了马车上下来的人。 这是一个全身带着黑色面纱,看不到脸的女子。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看了便有一种,好像是被压一头的感觉。若是女子,还好些,但若是男子在她面前,便不自觉的有一种威压了。 “妹妹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这回大着肚子来了,也要学姐姐当年一样做糊涂事,孩子生下来之前要一直陪姐姐做伴儿的么?” 语气中含着俏皮和揶揄,声音听起来,却显得有了一定的年纪了。她在王鸥面前自称姐姐,少说也是三十三岁以上的妇人了。 王鸥急道:“姐姐,我的夫君被人绑架了!我要去救他!” “救?”女子笑了笑,道:“救什么呀,你怀着孕,去救你那个色迷心窍被人下了药绑票的小男人?还真是心大呢。” 第652章 深情 王鸥听出了弦外之音,急声道:“姐姐如何得知?为何知道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女子挥手屏退了众人,对王鸥道:“妹妹鬼迷心窍了,那个孩子比你小了十五岁,你俩如何能行?你忘了,你是有夫君的人,你的夫君还活着,你的命也在他的手上,你真的为了他不想活了?” “姐姐怎么也说这样的话!你当年——” “就是因为我当年犯傻了一回,我才不想让你再受我一样的苦,妹妹,男人,不可信。” “可是姐姐现在不也是深爱着那个人吗?你嘴上不认,做的事情却说明了一切!” “所以你也要受这样的罪?”女子生气道:“妹妹,我也不瞒你,崔玉铮来找过我,我派人去刺杀李牧!” “什么?!”王鸥瞪大眼睛,道:“姐姐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崔玉铮也能使唤动姐姐了?” 女子笑道:“使唤我?就他?” “那姐姐为何不念与我的感情,还如此伤害我的夫——”君字没有出口,因为她想起女子刚刚说的话,李牧不是她的夫君,她的夫君还活着,她是有夫君的人。想到这儿,神色不禁有些黯然。 女子叹了口气,来到王鸥旁边,拉过她的手,道:“妹妹,不是姐姐心狠,姐姐真的是为了你好,想想咱俩多像啊,出身名门,本可衣食无忧地好好过这一生,可是——” 女人又叹了口气:“姐姐走过的路,不想让你再走一遍,姐姐吃过的苦,也不想让你再吃一遍,男人啊,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了,想当年姐姐那个,说了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姐姐也是傻,全都信了,结果害了自己,害了家人,到了最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爱不爱我,我的孩子,我也不知他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女子说得伤心,王鸥听着不忍,柔声道:“姐姐,我相信他一定活着。” “我也是。”女子勉强笑了一声,忽然又揶揄起来了道:“我的好妹妹,你不说,我都忘了提,说起来,你相中的那个小男人,过了年是十八对吧?我的儿子若是活在人间,也有这么大了,这样说来,你岂不成了我的儿媳妇儿了?” 王鸥羞红了脸,道:“姐姐说什么呢,又说这种怪话。” “姐姐这哪是怪话呢,这是实话呀。”女人笑吟吟,又道:“好了,不说了,姐姐呢,这次出手,其实并非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实则是想给他一点苦头尝尝,否则继嗣堂那边要交代不过去了,没真想杀他,不过,他也确实是机敏过人,我的人一路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却还是被他发现了,看来想真的对付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姐姐不要对他不利好不好?他如今生死未卜——” “我知道他在哪儿。”女子笑道:“绑架他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什么高昌歌姬,而是骆驼谷拜火教的教主,所以他一定不在高昌,而是在骆驼谷,不过现在就难说了。我收到的最新消息,西突厥骑兵已经开拔了,若不出意外,今日应该就到骆驼谷了,如果骆驼谷的人投靠了西突厥,必献上他博取一个头功,如此说来,好像也不用我动手了,我养的那些杀手,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这样浪费我可舍不得。” 王鸥的脸色瞬间白了,她终于明白,女子为何不动手了,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如果李牧被骆驼谷的人献给了西突厥,他必有死无生,不说尸骨无存也差不多少了。 王鸥忽然抬起头,坚定道:“姐姐,我要去找他,找到了,我想办法救他,找不到,我跟他一起死,姐姐,我是真的爱他,不管你阻不阻止我,我都要去。” 女人愣了下神,仿佛没有想到王鸥会这样跟她说话,但最终,她还是笑了笑,道:“好吧,你都这样说了,你去吧,崔玉铮这边交给我,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姐姐心疼你,拿你没办法,整治他,还是不在话下的。” “谢谢姐姐。” 说罢,王鸥把韦福叫了过来,让他联络亲信,很快,不知从何处来的人,便组成了一支再普通不过的商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各个都是高手,各个都有自己的本事。这些人可能武功不是最高的,但就像春秋战国时期的‘鸡鸣狗盗’之辈,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就有用处了。 女子目送王鸥的马车向北而去,长长叹了口气,招了招手,一个人落在她的身后,像是一个影子一般。 “让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吧,这事儿啊,咱们不管了。看那小子的造化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他的命。” 影子飘走,女子也上了马车,走在青石板路上回去,忽然听到一阵‘嘤嘤嘤’的叫声,只见胖达可怜巴巴的在围栏里头望着她。 马车停了下来,女子又下车,来到了围栏旁边。 她看着围栏里的胖达,伸手摸了摸它的大脑袋:“虽说这院子有人看管,你也不用担心饿着,但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还是多少有些可怜,好歹是个通灵性的活物,罢了罢了,就先跟我住几天吧。” 胖达像个傻狗似的,舔着女子的手心,女子把围栏打开,胖达就出来了,女子也不上马车了,就这样像遛狗似的,带着胖达走在青石板路上。 —— 李绩的人马,终于赶到了定襄,片刻也没有耽搁,哨探便放了出去。没到半日,哨探回报,一伙百姓,从骆驼谷方向往定襄赶,这伙人没有带行李,也没有吃食,一个个都风尘仆仆的样子,声称是逐鹿侯救了他们,还有逐鹿侯的信,但一定要见到逐鹿侯的兄弟李思文才肯交出来。 李绩听罢,立刻让李思文带上一营人马前去接应,终于傍晚时分,李思文见到了金氏长老。看到了李牧写的信。 李牧在信中,简单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着重的笔墨,都在说西突厥东进的事情,看到信的最后,李牧说自己要去做一件玩命的事情,李思文心里猛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直觉。 他一把抓住金氏长老,瞪着眼睛逼问道:“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53章 生还 为了族人考量,金氏族长不敢欺瞒,把她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她虽然不知地雷和炸药是何物,但,效果她是看到了的,那爆炸的声音,巨大的火光,连片倒下的山脊,在这个时代,带给人的冲击还是非常巨大的。 李思文瞪大了眼睛,听到火光冲天,能把山都炸碎了的时候,他紧紧地抓着金氏长老的胳膊,追问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是连山都倒了?” 金氏长老点头:“倒了,两边的山都裂开了!” 李思文急得跺脚:“那我大哥还有命吗?”猛然,他想起来什么,怒瞪双目,叫道:“那两个绑架我大哥的贱人在哪里,我要活剐了她们!不,我要凌迟了她们,我、我我我要弄死她们!” 李思文不知道怎么才能解气了,气得嗷嗷叫,金氏长老见状,心道果然是不出那个小侯爷的所料,若是把金晨带来,她必死无疑。 昨日碰见哨探的时候,金氏长老便让金晨先走一步了。她把自己的易容术教给了金晨,把她扮做了一个青年,让她脱离了大队,过一段时间再来定襄汇合,金晨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她不是为了逃命,她是要去找李牧,只不过金长老不知道她的心思罢了。 也因如此,她也算是逃过了一命。 金长老把早就准备好的托词说了出来,道:“那两个女子,都被炸死了,我们是投诚于大唐的百姓,还请军爷看在侯爷的信的面上,多少照顾一下。” 李思文瞪着这些走了五六百里路,滴水未进的百姓,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愤愤然跺了跺脚,道:“给他们水喝吃食,放出哨探,我要知道骆驼谷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找我大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把山挖开,都要给我找到他!大哥!我的大哥啊!” 说罢,就哭开了。他的妻子秦玉不放心他跟着一起来的,看他哭成了这样,又觉得他确实是重情重义,责备的话也卡在喉咙说不出来了。 李思文回到定襄,把李牧的信交给了李绩,兀自仍抽噎不停,李绩看着自己儿子的样子,心中也是很不舒服,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但偏偏自己的儿子,就是一个犬子,他多想李思文能证明,他当年的做法是错的,但李思文如今的模样,却更证实了他当年的选择是对的,一个这样懦弱的人,如何能够为将为帅?若是这样的人领兵作战,岂不是把将士的性命都交代了么? 但看李思文如此悲伤的样子,李绩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也并非是一无是处,至少他的心地是不差的,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就算是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不要哭了。”李绩终于出声,道:“李牧的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西突厥大军挥师东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把骆驼谷的隘口炸开了,但此事,至少可以拖延西突厥大军半月的行程,再有半月,侯大将军的人马也早到了,这一站在所难免,吾儿不要哭了,积极备战才是。” 李思文咧着嘴哭道:“什么备战,如何备战?儿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父亲,这一次儿子终于明白,儿子就是个废物,您说得对,我真的是不成器。我本以为离开了您,靠着大哥,我就是有出息了,但实际上,我还是在依靠别人,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就是个废物——” “儿子!”李绩大声打断李思文的话,肃然道:“你如今已经是一府之长,一千五百名军校的唯你马首是瞻,到了战场上,你一句话,就决定他们的生死!当初不让你做这个校尉,你死活不干,我也是告诉了你其中的责任的,现在你反悔了?天下哪有后悔药吃!你若不想李牧白死,你就赶紧振作起来,做你能做的事情,你不擅长打仗,就干点别的,你总归有自己的长处,在这个时候,能尽一份力就是一份力,只要你做,没人会觉得你没用的!” 李思文哭唧唧点头,看起来是说得有作用了一点儿,但是看样子,效果并不是很大。 忽然,苏烈在帐外喊道:“报,有新的飞鸽传书来!” 李绩看了李思文一眼,李思文侧身躲开了,李绩沉声道:“进来!” 苏烈进到帐内,双手递上鸽子,李绩把飞鸽传书解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喜色。 他挥手示意苏烈退下,把飞鸽传书递给李思文,道:“李重义仅靠五百锦衣卫,就攻灭了林邑国,真乃是一员虎将,人已经在路上了,独孤九传信过来,说他已经找人半路去截了,他如今已经在往定襄这边赶了,再有几日就能到了。” 李思文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高兴,但又不禁悲从中来,现在大哥多半是没了,李重义来了又有何用?而且与李重义相比,同样都是李牧的弟弟,他像个废人一样,而李重义却仅仅靠五百人,就立下那么大的功业,两相比较,差距也太大了一些。 李思文暗暗咬咬牙,心道,自己不能再做女儿之态,整日哭哭啼啼的了,大哥现在多半是没了,自己再哭又能有啥用?为今之计,什么打仗不打仗的,他已经不在意了,他最挂心的事情,就是找到李牧的尸身,带回长安好好安葬,照顾好李牧的妻儿老小,上天垂怜啊,好歹大哥也有后了,不至于孤苦伶仃。 等这次回了长安,就辞官了吧。什么功业啊,行伍啊,自己是没这个本事了,好好的做个纨绔少爷,了此残生也就是了。 李思文心灰意冷,耷拉着脑袋走出帐篷,冷风一吹,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李思文揉了揉鼻子,看向天边的血色残阳,想到自己的大哥可能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了,不禁鼻子一酸,又要哭了出来。 与此同时,好不容易从碎石中爬出来的李牧,也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肯定又有混蛋念叨我!” 第654章 深入虎穴 那日引爆黑火药的时候,李牧躲在了一个巨石的后头,本以为这样就没事儿了,但没想到这系统出品的黑火药威力简直堪比tnt,冲击波直接把巨石也给炸碎了,他被压在碎石下面撞晕了,失去了意识,昏迷了好久才醒。 这也多亏仰仗着他有‘神功护体’,否则这样大的冲击波,小命儿早就没有了。 分辨了一下方向,李牧正要赶往定襄方向,忽然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往定襄方向去,而是相反,又潜回了骆驼谷。 此时的骆驼谷,可谓是乱成了一团了,所有主心骨都已经惨死,武士也十去其八,只留下一些老幼妇孺,但也在互相厮杀。 有一些没来得及跑掉的金氏族人,被疯狂报复的银氏追杀,而铜铁两氏也遭了池鱼之灾,有人出来拉架,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到处都是血光,人喊马叫。 李牧来到骆驼谷,本就没跟普通百姓见过几面,尤其现在还灰头土脸的,跟这些同样灰头土脸的‘难民’也差不多少,再说此时此刻,也没人有精力注意他了。 李牧本想找地方讨口水喝,他的嗓子都要冒烟了。但看着情况,好像也没人会管了,不过也好,这里是沙漠的绿洲,到处都有水井,以前商贾走到此处补给是要交换才能得到水,而现在没人管了,李牧随便走到一个取水的地方,拿起舀子就喝了。 正喝得起劲儿,忽然轰隆隆,如闷雷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西边烟尘四起,乌泱泱望过去,不知多少人马。 西突厥的人到了。 李牧眯着眼睛,看着这些西突厥骑兵,不得不承认的是,确实是不一样。大唐的骑兵虽然也声势浩大,但感觉就像是‘圣骑士’,规章太多,从上到下,和令禁止,不能说这样不好,但多少缺了几分灵气。 而西突厥的骑兵,有游牧民族特有的那种感觉,骑马射箭,对汉人来说,是为了对敌才会学的技巧,而对他们来说,则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必备的技能。一个是后天加点,一个是先天天赋,到底是不一样。东突厥的骑兵李牧也见过,确实是同宗同祖的感觉,但是东突厥的骑兵,很明显给人一种没落之感,一种英雄迟暮的样子,没有西突厥骑兵这么干脆利落了。 “这样好的骑兵,竟不能为我大唐所有,啧啧——”李牧撇撇嘴。微微侧过身,骑兵在他身旁掠过,直冲到了骆驼谷中心的小广场,停下之后,领头的一人回头四顾,道:“怎么回事,怎么连个出来接的人都没有,这是怎么了?” 此人面貌是突厥人,但却能说汉话,而且说得还很不错。但可惜的是,听到他说话的人,虽然听懂了,但却没人理他,此人见状,大喝一声,扬鞭一指,立刻有一个骑士纵马飞奔了出去,很快,掠来了一个骆驼谷百姓。 百姓见到突厥人,吓得如同筛糠一样,但刚说话的人,却仍和颜悦色,道:“这位老汉,我是西突厥先锋大将阿史那泽陂,请问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银祭祀现在何处?” 老汉一愣,旋即哭天抢地:“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泽陂皱起眉头,道:“唐朝的军队已经攻打了这里?” “不是唐朝的军队,是神罚!”老汉瞪着眼睛,作为一个忠诚的拜火教信徒,老汉对神鬼之说是深信不疑的。爆炸的时候是晚上,靠近的人都死了,在远处的人看来,可不正是‘平地一声雷’么? 这不阴天不下雨的,一声闷雷接个‘闪电’,然后所有人都成了渣了,不是神罚,又该如何解释? 老汉把看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却把泽陂彻底听糊涂了,火药这种东西,本就是从来没出现过的,再加上老汉这么绘声绘色的描述,搞得有‘长生天’信仰的泽陂也开始觉得,这是神罚了。 他皱眉问道:“两声雷响,山就塌了?把隘口全堵死了?” 老汉大点其头,道:“是的是的,小老儿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泽陂还是不能相信,对身边的骑士看了一眼,武士飞马而出,前去查探究竟了。 泽陂又看了看周围混乱的局面,喊道:“大家听着,我们是西突厥人,要过山谷与唐朝作战,尔等现在各自还家,为我们做饭,过了半个时辰,依旧殴斗的,家中无饭的,休怪儿郎们刀下无情!” 他喊了三遍,便不再言语,话已经说了,不照做的人,他也自然不会惯着。 忽然,泽陂的余光扫到了李牧的所在,道:“那边鬼鬼祟祟的家伙,你过来!” 李牧回头瞧见,指了指自己,泽陂道:“对,就是你!你也是本地人吧?你可知晓,此地还有什么人可以管事?” 李牧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啊,啊——” 泽陂皱眉道:“你是哑巴?” 李牧点头:“啊、啊!” 泽陂笑了笑,道:“看样子是一个能听不能说的,正好,我身边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你以后就给我喂马吧,也算给你一份营生,此地是不成了,你可愿意么?” 李牧心道,好贼子,老子堂堂大唐逐鹿侯,你让我给你喂马? 正要开口拒绝,忽然想到自己是装哑巴,顿时无奈,刚刚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想到装哑巴,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给装进去了么? 转念又一想,自己现在好像也没地方去,而这些突厥骑兵,肯定是奔着定襄去的,不如就跟着他们,反正到时候自己想走,凭现在自己的身手,他们也不可能拦得住。 思及此,李牧高兴地点头,泽陂也笑了,解下马背的一个酒囊,丢给了李牧:“赏你了,马喂的好,还给你肉干吃。” “老子稀罕?”李牧心里腹诽,脸上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泽陂很是受用,挥了挥手,骑兵各自散开,三三两两的,去到百姓的家里,等着他们给做饭吃。 第655章 长生天作证! 夜已深。 李牧正在吃泽陂‘赏赐’的肉干,他下意识地与程咬金给自己的牛肉干做比较,发觉这个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干,口感属实是要更好一些。 研究了一下,他便明白了。其实不是肉的事情,而是做法的问题,程咬金家的肉干,是‘晾干’或者‘哄干’的,而泽陂这个肉干,是纯‘风干’的,撕起来要更成‘条’,口感也更加的有嚼劲。 马忽然打了个响鼻,李牧瞪过去一眼,马像是能明白意思是的,不服气地又哼唧了好几声。 “算了,老子不跟你计较。” 李牧嘀咕一声,喝了一口酒。 与这肉干相比,这酒是真的辣嗓子,不是度数高的那种辣嗓子,而是太难喝了。李牧可以确定的是,这酒绝对不是用中原常见的谷物酿制的,但到底是什么做的,他也分析不出来,毕竟他也么你在西域混过,那里长什么作物,他也不知道。 作为先锋大将的马夫,李牧这个小卒的待遇,也是要比其他人好不少的,至少他能跟着混一个住处,不用像普通的突厥士卒那样,一个皮卷子往里一钻,躲一个背风的地方就算过夜了。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借’来的一个民宅,泽陂住在正房,而他住在‘柴房’。此时正房的灯还亮着,李牧很是好奇,泽陂在做什么,他冷眼旁观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刚刚前方哨探回来禀报,说前面确实塌方了,道路不通。作为主帅的泽陂,按理来说,应该是犯愁才对,但是他并没有,反而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样奇怪的举动,让李牧更加对此人感兴趣了。 一个会说汉话的突厥人,在突厥人中,尤其是西突厥,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异类了,他又是这副举动,难道说,他不愿意攻打大唐么? 可这是为什么呢?他可是一个突厥人啊,这是做不得假的。鼻子眼睛在那儿长着呢,说他是大唐人也没人信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此时的正房中,泽陂与几个年轻的突厥将领正在密谋。 “本以为这次与大唐一战必不可免了,没想到长生天怜见,出了这样的事情,至少可以拖个十天八天了,叫儿郎们都慢点清理道路,拖着耗着,实在是拖不了再说吧。” “是啊,可恶的肆叶护可汗,他逼着我们做先锋,什么先锋啊,还不就是送死么?把我们这些人都耗干净了,他们就高兴了。” “唉,谁让我们是阿史那泥孰的儿郎,肆叶护肯放过咱们才怪!” 这些人非常奇怪,都和泽陂一样,明明是突厥人,却说汉话交流,泽陂一直听着众人的抱怨没有出声,众人见他不发言,都奇怪地看向他,这时他才说话,道:“兄弟们,实不相瞒,到了这儿,我忽然有个主意。只是这事儿我说出来了,就要担着巨大的干系,因此我有些犹豫。”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道:“我们都是亲如兄弟的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难道你还把我们当成外人不成?” 泽陂抿了抿嘴,道:“既如此,那我就说了。”他环视众人,道:“兄弟们,我认为这是一次好机会!” 众人听不明白:“什么好机会?” “如今我们脱离了中军,肆叶护可汗的人马至少也得十几日才能到,而此地距离高昌和定襄不过五百里,距离焉耆也不过六七百里,如果我们能派几个人爬过山去,给唐朝和焉耆送信,借唐朝之兵,迎阿史那泥孰回来尊为可汗,两国也能罢了兵,岂不是很好么?” 众人一听,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没想到泽陂竟有这样的胆子! 过了好久,终于有人开口:“你的主意也并非不好,只是,肆叶护可汗再怎么不好,咱们也都是长生天的子民,我们如何能与唐朝合作?唐人把我们看做是敌人,又如何能帮我们呢?如果唐人使诈,假装答应了,但其实却想的是看我们内讧,到时候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另一个人接话道:“我觉得倒是可以搏一搏!泥孰与唐朝的皇帝,曾经结为兄弟,共同祭拜过长生天。唐朝皇帝的名声,我们在西域也有所耳闻,他是一个英雄,我相信他不会做卑鄙的事情。肆叶护可汗失德,西突厥的命运不能掌握在他的手里,若是按他的意思行事,还不如死了去!” 众人纷纷附和,都看向泽陂,问道:“你打算怎么做?这件事牵扯甚大,若是泄露了出去,咱们可担待不了。” 泽陂笑了笑,道:“我本来还没有准备,但是刚刚我遇到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这件事便有眉目了。我打算让这个哑巴去送信。” “信?”众人听了直摇头,道:“信可不成,若是信被搜到了,那也是证据,哑巴没用。” “不,我不是要写信,而是让这个哑巴写。” “如何让哑巴写?” “我把想传递出去的信息,告诉这个哑巴,让哑巴见到了人之后,写出来。如果哑巴被抓了,他写的东西,也不能作数。” “可是如果唐人不信这哑巴呢?” 泽陂语气一窒,愣然道:“那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屋子里又是一静,不约而同地叹息了一声,是啊,这么大的事情,要靠听天由命来解决,还真是看长生天的意思了。 “事不宜迟,当断则断!”泽陂咬了咬牙,拍开旁边的一个酒坛子,酒香散发出来,众人下意识地都露出了迷醉的神色,这是从骆驼谷的仓库中‘借来’的来自长安的美酒,刚刚泽陂顺着味道就找到了。他在西域的时候,也曾听闻过,但以他的地位,在西域还不足以喝道这样的美酒,存量实在是太少了。 泽陂小心翼翼地给没人都倒了一碗,举起来道:“今日之事,长生天作证,谁若是泄露出去半个字,乱箭穿心而死!” “长生天作证!” 第656章 信使 李牧凑合着在柴房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泽陂便把他叫了过去。李牧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曾在突厥大营中待过,知道突厥人是不吃早饭的,但是今日,情况有些不同,桌上摆满了佳肴,当然跟在长安的时候吃到的不能相比,可是在这骆驼谷中,这已经是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坐。”泽陂伸手示意了一下,李牧刚要动,忽然看到泽陂的眼神,急忙装出一副不敢的样子,连连地摆手。 泽陂见他恭敬,眼中的警惕少了几分,把他按着坐下来,道:“我的哨探回报说,前面的隘口,是唐朝的逐鹿侯,用不知道什么办法炸开的。传闻中,唐朝这位逐鹿侯是谪仙下凡——当然了,我们突厥人是不相信什么神仙的,我们只信任长生天。”忽然,泽陂目光炯炯地盯住李牧,问道:“你觉得在山都塌了的情况下,那位唐朝的逐鹿侯,他还能幸存么?” 李牧心中一颤,眼角微微翕动了一下,心中暗道,这人说的话有些奇怪啊,这种问题,干嘛来问我呢? 泽陂见他木然,忽然笑了笑,给李牧倒了一杯酒,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自顾地说道:“阿史那泥孰这个名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这一支先锋,全部都是他的属下。阿史那泥孰帮助肆叶护可汗夺取了大汗之位,但肆叶护却恩将仇报,想要杀死泥孰,迫使他逃亡焉耆——不知你知不知道,阿史那泥孰与唐朝皇帝,早年曾共同祭拜长生天,是长生天见证的兄弟,我在想,若是能让西突厥迎回阿史那泥孰,也许西突厥与唐朝就不至于兵戎相见了,你觉得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牧要是在不知道泽陂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他便是一个傻子了。其实想想,这也并不意外,他虽然没见到过几个普通百姓,但是毕竟也见到过一些,这里头包括银氏的武士,金氏的子弟等等,有的没被炸死,有的也许没跟上,没逃掉,只要有那么一个眼线佐证,自己的身份便隐藏不住了。 但看这泽陂的样子,礼数周到,又没有点破,李牧想了想,用手点了一下酒杯里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你打算怎么办?” 泽陂心中大喜:“如果逐鹿侯……还活着的话,他能做主么?” 能做主么? 李牧想了想,若是严格意义上说,自己好像是没办法做主的,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大唐如今的情况了,这个大仗能不能打呢?打是能打的,也能打得起,但是一定会大伤元气,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会有很多,例如今年的盐矿计划,田地计划等等,因为一旦朝廷势力削减,地方门阀的势力一定会扩张,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打仗,虽然对门阀世家也有很大的伤害,但他们其实是非常想有这么一场仗的。 李牧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若是他见到李世民,他应该是可以说服李世民不打这场仗。但是前提是,他要确认,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在使诈。 因此,他没有给出反应。 泽陂现在是把脑袋别在腰上在做事情,自然非常的谨慎,他也能够理解,李牧身陷敌营的谨慎,所以他再一次点到即止。又自顾道:“如果能有一件逐鹿侯的信物就好了,我能派人去联系唐人,而泥孰就在焉耆,眼下打通道路也要十天左右,此地距离焉耆不过七百里,翻过高山,哪怕是步行,时间上也来得及。”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牧:“我需要一个信使!我需要这个信使去替我联络泥孰,而唐朝那边,我自会派另一个人去,但是我需要一个信物。” 泽陂抬了下手,他的亲兵拿来了笔墨。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李牧。 李牧犹豫了一会儿,提起笔,在纸上开始写。泽陂看着纸上的字,眉头皱了起来。他也算是西突厥人中的文化人了,懂突厥,回鹘,汉,吐蕃,波斯等好几种语言,但李牧写的‘woquyanqizhaonishu’这样的文字,他还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李牧用拼音把信写完,在信的末尾,画了一个密押。泽陂没有问信的内容是什么,把信收好了,又从怀中拿出一只玉符递给李牧,道:“这个兵符,是当年泥孰亲手交给我,你把他给泥孰看,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相信你的。” 李牧把玉符收下,泽陂端起酒杯,敬给李牧一杯酒,二人共饮,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泽陂为李牧准备了一头骆驼,足够的水和干粮,还有一份简单的地图,派人送他翻过了山,另一边,他以派哨探为名,派出了五组哨探,其中一个人,是他的心腹,在脱离大队之后,直奔定襄城而去。哨探在定襄城下被苏烈的巡逻营捉住,搜缴出了信,很快到了李绩的手中。 可李绩也没学过拼音,如何能知道信中的内容,无奈何,还是让李思文过来看信。 李思文把信展开,盯着瞅了半天。作为在李牧身边最早的弟弟,李思文其实是知道拼音这一说的,但他不学无术惯了,李牧教给她,他左耳朵听右耳朵就给冒了出去,根本就没记得是什么,现在看这封信,就像是大学毕业的英语四级似的,说能看懂,看不懂,说看不懂,又能看懂一点儿。 “这……信肯定是大哥写的,这没错,看这个秘押,绝对是大哥的手笔。” 李绩见李思文看了半天,就看出来个这,气得头发都要冒烟了,吼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 “认,认得一点儿。” 李思文指着信说道:“这个词的意思是‘你叔’,前面是我、要、找,大概的意思吧,可能是我要去延期找你叔,大概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你叔?延期?” 李绩皱起眉头,嘴里喃喃自语,不断的尝试意思,忽然,他眼睛一亮,道:“他的意思是,他要去焉耆找泥孰!” 第657章 再相遇 “找泥孰,为何要找泥孰?” 李绩心思急转,他相信李牧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现在还活着,他最应该的是赶快回到定襄,但他选择了去相对距离更远一点的焉耆找泥孰,他一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按道理来说,找泥孰根本没有什么用。泥孰在西突厥已经失势了,他的部众要么背叛了他,要么就是被当成炮灰,死在了肆叶护东征西讨的路上,泥孰就算回到焉耆,他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除非他能得到某个契机—— 契机? 李绩一下子想明白了,这个契机可不就是大唐么?若大唐能打赢了这场仗,让泥孰回到西突厥,泥孰就算不顾念往日与李世民情分,他也要记得这次的恩情,这样一来,西突厥自会退兵,两国之间也会恢复安宁。 但这件事就像是在拼图,还是少了最关键的一块儿——泥孰凭什么得到大唐的帮助呢?不要提他跟李世民结拜的那份感情,李世民若是在意这些,早就出兵帮泥孰了,牵扯到了国家的利益,个人之间的小小感情就做不得数了。泥孰要想在这次的事情中,得到大唐的帮助,那么他也必须得为这次战争,付出一点什么,而且还得是关键的因素。 会是什么呢? 李绩皱眉沉思,忽然问道:“有没有问送信的突厥兵,他们现在的头领是谁?” 亲兵答道:“问过了,他说他是阿史那泽陂派过来的。” “阿史那泽陂?”李绩努力回想这个人,但很不幸,他没有想到任何事情。一来,西突厥的势力在大唐这边相对比较薄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将领。而阿史那泽陂,本来也没打过什么仗,他以前是泥孰的文书,负责收管印信之类,打仗,他不是很在行,又怎么可能有名气呢? “飞鸽传书把信传回长安,让长安那边谁能认出这封信,快点传信回来。” 亲兵领命要去做这件事,李绩又道:“善待那位送信之人,再过些时日,他还有用处!” 亲兵答应下来,李绩摆了摆手,李思文也告退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苦笑不已,李牧啊李牧,你的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 …… “骑上我心爱的小骆驼~它永远不会堵车~” 月朗星稀,李牧一边哼哼,一边解开裤子,面对着大漠落日,痛痛快快地撒了泡尿。被金晨绑架的那几日,他虽然很狼狈,但也学会了一些在大漠之中更好存活的办法,例如说迎风面和避风面沙丘的干湿,哪里更好休息等等,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现在又有了这身功夫,等闲之人,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因此李牧现在心态还不错,事情还在可控的范围之中,为什么心情要不好呢? 拿出了泽陂赐给的肉干,李牧躺在沙丘上,享受着落日余晖带来的光芒和温暖,同时他也在想,泽陂这个人说话到底可不可靠,是不是兜了个圈子想要耍诈,明面上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或者干脆就是在算计大唐,想要来个引君入瓮—— 但是再怎么想,李牧也想不出来泽陂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所以他才会来这一遭,也是想了解了解,在大唐和西突厥要动手,西域诸国人人自危的时候,作为除了高昌就是它最近的焉耆,对于这场战争的立场是什么。 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是西域诸国,提起大唐都人人自危,那么就算大唐把这场仗打赢了,在西域也是失败了。 胡思乱撞着,就这样准备睡下了,骆驼卧倒在他的旁边,主动给他挡风。李牧满意地拍了拍驼峰,正准备睡觉休息,忽然身后传来了踩砂子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像是金氏逃命大军中的一员,可是当李牧多瞅了一眼,发现这个人因为衣衫褴褛,但是露出的胳膊就显得很白嫩,像是一个女人似的。 李牧想起了易容术,他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这个突厥青年,忽然开口问道:“你是金晨?” “是。”来人也没否认,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李牧皱起眉头,道:“我不是让你们逃命去么?你是怎么跟上我的?” “那日你消失之后,我便易容去寻找你,终于在回去的路上,发现你已经出来了,我便偷偷地跟着你了。”金晨过来李牧旁边,道:“往前道路不好走了,你需要一个向导。” “我就算用向导,我也不用你啊!”李牧一句话给顶了回去,道:“金晨,我分明已经说过,你我之间不要再相见了,意思难道我表达得不清楚么?我不欠你什么,你欠我的,我也不要了。你的族人我救了,连你我也救了,现在大家两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各自安好得了。” 金晨见李牧如此的绝情,心里一阵委屈,但是想到她对李牧做的事情,这份委屈便没有多少了:“侯爷不必生气,我跟着你只想帮你。” “我用不着你帮,我有地图。沙漠里又不是没打过滚,我用得着你帮我?” 金晨叹了口气,道:“侯爷就如此的讨厌我么?我为你当牛做马恕罪不成么?” “谁要你当牛做马?”李牧嗤笑一声,道:“谁人不知,能为我李牧当牛做马,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只想与你再无瓜葛,你要是再纠缠我,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侯爷……” “别叫我!”李牧决定不睡了,拍了拍骆驼,骆驼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何已经准备休息了,李牧又要走。但它还是很听话,抖了一下身上的砂子站了起来。 李牧爬到骆驼身上,对金晨道:“如果你跟得上我,明天此时我就原谅你让你跟着,如果你跟不上,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可不怪我了。” 不等金晨说什么,李牧已经自顾地往前走了,金晨咬了咬牙,没有说任何话,跟在了后头! 第658章 不爱但不能无义 金晨的心意,其实李牧早就明白,但他其实一直没有喜欢过这个女人——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其实从相貌来说,金晨无疑是最上等的。每一个女人,都有不同的美,而金晨的美则有很多面,仿佛她可以随时变成不同的样子,但是这个女人,也许是上天给她的眷顾太多了一点儿,她无疑是没有脑子的,或者说她的脑子有问题——说她自私吧,还不是,说她为了大义而无私吧,也不是,让李牧觉得非常的厌烦。 可是看她跟在骆驼的后面,一直追着也不放弃,李牧又有点不忍心。沙漠之中是这样的,白天的时候,太阳晒得沙子滚烫,而晚上又很凉,一脚深一脚浅,走路很艰难,金晨虽然练过一点武功,但她没有内息支撑,七八百里的路,她又没有带多少补给,是很难坚持下来的。 李牧前行了数十里,金晨越落越远,终于,李牧回头再看去的时候,已经没了金晨的影子,他稍微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金晨跟上来,叹了口气,让骆驼继续前行—— 又走出十余里地,李牧站住了,他犹豫了一阵,叹息一声调转回去,走了约莫十多里地,找到了力竭昏倒在沙丘旁边,半边身体已经被风沙掩埋的金晨。 李牧从骆驼上下来,伸手探了一下鼻息,人还活着,只是气息有些微弱。 李牧叹了口气,把金晨扛起来,放到了骆驼上。 …… 金晨悠悠醒过来的时候,茫然地看向四周,这是一个商队的营地。她和两个女人在帐篷里,旁边还有一个正在喂孩子的妇人。看到她醒了,妇人笑了下,给她端来了一杯马奶茶。这是游牧民族特有的饮品,金晨摸了一下脸,发觉脸上的易容还在,放心了不少,她赶紧问妇人,有没有看到李牧。妇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说的是回鹘话,金晨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但是大致的意思明白了,有一个男人送她过来,让她们照顾她醒过来,送了一头骆驼给他们。 金晨忙问这里是哪儿,妇人却解释不清楚了。她只好把她的男人找过来,不一会儿,一个胡人装扮的男人走了过来,这个男人会突厥语,金晨听得懂突厥语,询问过后才得知,原来这里是一个附近游牧部落的交易点,类似于集市,就在沙漠的边缘,一天前李牧送她到这里,把骆驼给了这个男人,换取他们的照顾。 男人还表示,如果她想离开的时候,他会提供一份可以吃五天的干粮和水,这也是李牧临走的时候提出的条件。 金晨的表情瞬间失落了起来,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觉到,李牧有多么讨厌她。忽然她觉得身上有些沉,回过神伸手到怀里摸了一下,摸到了一块十两重的金条。 她知道,这是李牧担心她没有着落,给她留下的钱。只是,这根金条,是怎么放到她的贴身怀里去的呢? 如果是这妇人放的,她为何不会见财起意?那么只能是李牧放的,若是他放的,他是如何放进去——金晨的脸不禁红了,他难道,难道…… 金晨咬了咬牙,问道:“送我来的那个人,他去哪儿了?” 男人摇了摇头,道:“他找我要了些干粮和水就走了,我当时在喂马,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金晨并没有听到泽陂与李牧的对话,不知道李牧的最终目的地是焉耆,按照自己的逻辑考虑,只当李牧是去了定襄。她是一定要找到李牧的,可是定襄却万万去不得,李牧的兄弟李思文见过她的脸,若是看到她,而李牧不在的话,这条命肯定就没了。 不能去定襄,周围唯一跟大唐有关系的地方便是张家集了。金晨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去张家集。把这个决定与眼前这位胡人男子一说,男子表示,正好有一伙牧民要去张家集交易,在他这里歇息,如果她愿意,明天可以一起走。 金晨如今身上只剩下一根金条,别无他物,此时也确实是晚了,便答应男子明天一起同行。男子答应会为她准备好干粮,让她可以一起上路。 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早,胡人男子便叫金晨起来,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他会这么殷勤,完全是李牧给的骆驼的缘故,骆驼在沙漠中的价值,要远超一匹马。一个胡人家庭,有一个骆驼,便足以在丝绸之路上维持生计了。而马则不行,马虽然跑得快,但是耐力和载重都不够,也不能适应沙漠的路况,再者,相对于马来说,骆驼的‘续航’实在是太好了,这点是马万万比不了的。 李牧把骆驼送给这个胡人家庭,换取他们照顾金晨和一些干粮和水,这个胡人家庭是大大地赚了的。胡人的心思简单,得了便宜,便想着做好,所以才如此的殷勤。而此去交易的牧民,也都是这个胡人男子认识多年的人,比较放心,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在傍晚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张家寨。 张家寨现在虽然还进行着贸易,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已经有点弥漫着硝烟味了。李绩来到之后,在张家寨留了五千兵马,作为定襄的侧翼,一旦战事起来,张家寨就会变成一座堡垒,在定襄被围攻的时候,可以攻打敌军的后方,而张家寨若受到围攻,定襄也可以派兵来救。 张勋也终于见到了他年轻时候的朋友李绩,二人相见,却没有说多少话,李绩知道张勋的本事,加上张家寨也有上千个好手,便暂时把他编入了唐军,等同于一个中郎将使用。 张天爱自然也跟着自己的老爹,留守在张家寨。听说李牧又传了消息,便每日都带着人在骆驼谷的方向巡视,期待可以找到逃出来的李牧。 但她哪里知道,李牧本人早已去了焉耆,她注定是徒劳无功的。这一日,自然又是失望而归。寨门关闭之前,张天爱带着人马回来,与正在进城的金晨一行,擦肩而过。 第659章 狼烟四起 夜晚,张家集的篝火生了起来。 篝火对于茫茫大漠和草原中的人来说,就是一座灯塔。可以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看到火光,就知道可以往哪儿走,就算暂时达不到,也能有一种慰藉的感觉。 李牧失踪了之后,张家集的篝火更旺盛了几分。而且总会有一个女子,坐在篝火旁,默默的喝着酒。喝完这一壶酒,她便会钻进一个‘袋子’,就睡在这篝火旁。 这个东西叫做‘睡袋’,只有这一个。这是李牧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委托来往的商队捎来的,是李牧亲手用兽皮缝制而成,足以抵御沙漠里的风寒。 张天爱喜欢睡在这个睡袋里头,温暖的仿佛睡在李牧的怀中一样,虽然她其实并没有在李牧的怀中睡过几天。 金晨早就知道,李牧有一个未婚妻,是张家寨的大小姐。当她来到张家集,便与同行的人分开,想要寻找的人,便是张天爱。但她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看到张天爱喝酒的样子,金晨不由又多了一分愧疚,她后悔了,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好像每一步都是错的,可是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个错误了。 “你在看什么?”忽然张天爱坐了起来,金晨吓了一跳,转身就要逃走,可是没走多远,忽然马鞭袭来,卷住了她的脚,金晨瞬间摔倒,被张天爱给拉了过去。 “小贼,你也敢看本姑娘?你说,是不是因为本姑娘的夫君丢了,连你都敢觊觎我了?我挖了你的眼睛,我让你看我!”张天爱已经醉了,喝醉了的时候,她本来就会耍酒疯,这几天又心情不好,遇到个惹到自己的人,自然要揍一番解气了。虽然不会真的挖了眼睛,抽几鞭子却是免不了的。 金晨吓得蜷缩了起来,张天爱的鞭子却落不下去了。她盯住金晨的身形,皱眉道:“你到底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 “我不是男人,我装的。”金晨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张天爱皱起眉头,蹲下来看了看她,易容术虽然高明,但却不是没有瑕疵,仔细看,总能看出一点痕迹来。 张天爱能够看得出来,凝眉道:“你装男人干什么,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的男人本来是来娶我的,但他现在却没影了,等我找到他,看我不打死他!” 说着,眼泪掉了下来。金晨更加愧疚,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天爱又钻回了睡袋,伸手往东边一指,道:“放你一马,你走吧。” 金晨默默起身离开,她看了张天爱一眼,心中的愧疚感更多了三分。 李牧,你到底去了哪儿啊? …… 跑死了七匹马,李重义终于抵达了定襄城。见到了李思文,李重义没有说二话,伸手把他拎了起来,砂锅大的拳头就要往他的脸上招呼,秦玉在旁边奋力拦着,但是哪能阻挡得了,李重义带着秦玉抡起胳膊,眼瞅着李思文就要惨死在拳头之下,李绩赶到了。 看在李绩的面上,李重义愤愤地把失了魂的李思文丢在地上。李思文耷拉着脑袋,一点反抗都没有,李牧确实是在他身边着了道,他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都平复了一下心情,终于可以坐下来谈谈了。李绩让人把李思文送出去,对李重义道:“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仅凭五百锦衣卫,就立下了灭国之功,这个本事,我是没有的。请问陛下已经在议功了,不封侯,也是一个伯爵,恭喜了。” “我大哥都没了,要爵位何用?” 李重义的话很不客气,在他眼里,除了李牧这个大哥,其实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李牧看重的人,他也会看重,李牧尊敬的人,他也会尊敬,但李牧不在了,他的客气也就没有了,哪怕是面对李绩,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事儿,你不能完全怪思文。事情的经过你了解么?若不清楚,我给你说说。” “不用,我只知道,大哥是在他的地盘上丢的,这就足够了。”李重义深吸了口气,看向李绩,身上的杀气浓郁得如同实质:“我大哥现在有消息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有。”李绩把最新的消息告知了李重义,李重义沉思了一下,道:“请大将军给我一营人马和一个向导,我这就去焉耆。” 李绩也没有废话,答应了下来,李重义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五百人拿下林邑,即便是个小国,但好歹是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光有勇是不够的,肯定也有谋,他去接应李牧,应当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我让苏定方跟你一起去,他曾做过李靖大将军的游击将,对这一代的地势很了解。” “多谢大将军。”李重义起身行了个礼,这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和颜悦色的说话,李绩还礼未毕,李重义已经转身离去了,李绩叹了口气,让人把苏定方叫了过来,做了一番吩咐。一刻钟后,苏定方带着他的一营人马,跟随着李重义,直奔焉耆方向而去,李思文在大营门口,看着李重义纵马驰骋的样子,嘴角一撇,又要哭了,秦玉把他搂在怀中,却不知道说什么安慰。自己的这个夫君,就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是在也是太缺乏担当了些。 李重义等人刚离开不久,又有哨探来报,侯君集的前锋营,已经抵达了马邑,再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了。李绩找人拿来了地图,算了算时间,心中暗道,若有战,这场大仗也快了。 忽然,又有信使到来,李绩接到信看了,脸色大变——北方的薛延陀,得知了定襄左近的消息,竟然有南下的迹象。而北边的吐谷浑和吐蕃,也都增兵边境,似有不轨的举动,朝廷已经派出牛进达领军增援,就连一直没启用过的李孝恭,如今也拜为大将军,奉命接替侯君集镇守京畿了。 大唐忽然一下子遍地狼烟了! 第660章 敲他一笔 张家集。 夜色静谧,张勋的帐篷里升着一团篝火,他披着一个大氅,面色仍然有些惨白。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现在每日都要喝汤药才能睡着,否则半夜就会剧烈咳嗽而醒。 张勋身后,站着一个影子,正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杀手,鬼影。 鬼影的存在,张天爱是不知道的,鬼影的轻功卓绝,也从未让张天爱发现过。 “鬼影,有李牧的消息了么?” “主人,有人曾在焉耆和高昌的交界,看到了形似李牧的人。只是等属下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停顿了一下,鬼影又道:“主人,属下办事不利,还请主人责罚。” “呵,责罚什么呀。”张勋笑了一下,道:“我谋算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我兄弟一场,我救了你的命,你非得叫我一声主人,我能够理解,可在我心中,你跟我那些老兄弟一样,只是大哥命不久矣了,也许,只是这辈子的执念而已——” 又叹了口气,张勋道:“眼下大唐已经成势,咱们这点人马,根本没法谋算了。西域的小国,大多在西突厥的控制下,距离咱们也太远,如今能够谋算的,便只有高昌和焉耆,李牧去了焉耆,咱们就谋算谋算高昌吧,你把我的意思,告诉侯君集帐下的录事参军张益,他也是我的老兄弟,他知道该怎么做。” 鬼影没有再问什么,应了一声,人影飘忽之间,已经消失不见了。 …… 两仪殿。 与往日朝议时候的热闹相比,此时的朝议,安静得可怕。边关告急的消息陆续传来,四夷像是联系好了似的,一齐给大唐添麻烦。李世民纵然是雄主,也不免心力交瘁了。 如今还赶上春耕,正是粮草不济的时候,此时四方征战,损伤的是大唐的元气。可是哪一头不顾都是大隐患,李世民登基这些年,终于感到了一丝无能为力——就算是去年打东突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无力过。 “怎么没人说话了?”李世民看向魏征,道:“魏征,你不是能说么?你倒是说说,如今朕该怎么办?这大唐该怎么办?” 魏征知道李世民肯定会点他的名,咬着后槽牙站出来,道:“陛下,臣是文官,对武事不通啊,不知者不能乱说,臣的意见无关紧要,还请陛下多问问其他人吧。程咬金,你没话说么?” “好你个匹夫,这个时候你带上我了!”程咬金破口大骂,不过又笑道:“但这回没关系,老夫正有意要披挂上阵!陛下,您吩咐吧,俺老程的斧子已经难耐了!” “程爱卿,你还是留在京畿吧。你要是走了,长安城谁来守护?” 程咬金指了下李孝恭,道:“河间郡王在此,还能反了天不成?再者说,陛下您也是上阵的大将,有何惧哉?陛下,不是老臣多嘴啊,老臣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唐打江山的时候,条件比现在差得多,不还打下来了么?没理由过了这几年,咱们就不成了吧?还议个屁啊,咱们就抄家伙干起来吧!”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翻白眼,恁地是个粗人啊,说出这等话来。怎么就没区别啊?人不会老么?当所有人都像你似的,一个大活驴啊!就拿秦琼来说,当年的秦叔宝那叫一个人人闻风丧胆,可是如今的他,都已经佝偻腰了。当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一个年轻的小卒,恐怕都能要了他的命,这能比么?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朕多希望李牧能在啊,他脑子活泛,肯定有办法,只是这小子生死未卜,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报——” 一个禁卫呼喊着跑了进来,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现在情况紧急,任何事情都大不过军情,李世民特意吩咐,一旦有任何的消息,不管在干什么,都要立刻送过来。 “定襄飞鸽传书!”禁卫把信呈给高公公,高公公赶忙递给李世民,李世民瞧了一眼,也皱起了眉,纳闷道:“李牧写的这叫什么东西,有人认得么?” 忽然李世民看到了角落里的长孙冲,道:“冲儿,你来瞧瞧,你那恩师教过你这个没有?” 长孙冲走上来接过信,拿到手里一看,道:“陛下,这叫拼音,是恩师发明的,用于传授幼儿识字的办法,慈幼局的孩子正在学的就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三岁小儿都认得?” 长孙冲点点头,李世民有点尴尬,道:“行了,你就说是什么意思吧!李牧也真是的,故弄玄虚,搞这些做什么!” “恩师应该是为了保密。”长孙冲替李牧辩解,见李世民脸色有些难看了,赶忙解释说道:“恩师的意思是,他要去焉耆找泥孰谈谈。找泥孰谈的原因是,西突厥的前锋原本是泥孰的部族,他们有意反叛,想与大唐联手击败肆叶护可汗,拥立泥孰为大汗。若此时能成,西突厥东进的计划可能会停止。”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这是不是个好消息?自然是!如今四夷犯边,若李牧所言真能切实地执行,那么一切危机迎刃而解。说白了,吐谷浑,薛延陀之流,单独挑战大唐,他们都是不敢的,只是有西突厥在那儿顶着,他们也想跟着混一口汤喝罢了。只要能把西突厥的危机给解了,大唐其他的危机都迎刃而解,薛延陀也好,吐谷浑也好,说不定还会派使者来长安解释,危机也就不是危机了。 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令群臣束手无策的事情,怎么偏偏又是李牧呢? “哦,还没有说完。”长孙冲翻到信的背面,又道:“这还有李绩大将军的话,他说探子回报,骆驼谷隘口坍塌,有人说是恩师做的,现如今西突厥的骑兵根本过不了骆驼谷,他们想要过来,除非翻越或者绕路,无论怎么做,十天之内都集结不了,至少可以再拖十天。” “十天!”李世民对军事的敏感程度,在场除了李靖之外,其他人无人可及,他略微寻思了一下便明白了。焉耆距离骆驼谷和高昌都不足七百里,来回也用不了十天。等李牧联络上,再回到定襄,突厥人也完成不了集结。大唐这边留有准备的时间,刚好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 李牧啊李牧,你到底是没有让朕失望! 李世民大喜,刚要夸赞李牧两句,又想到他和王鸥的事情,脸色顿时又难看了起来。 “算他功过相抵吧,事儿都是他惹起来的!”李世民哼了一声,道:“告诉李绩和侯君集,此战突厥,只许胜不许败,若是败了,他俩也不用回来相见了。” “退朝!” …… 侯君集紧赶慢赶的,终于提前五天赶到了定襄。他虽然品级与李绩一样,但他又是兵部尚书,手持李世民赐予的虎符,因此侯君集来到之后,他便成了唐军之主将,而李绩则退为副将。就像当年和东突厥作战时,李靖做主将,李绩做副将是一个道理。 李绩也不是争功劳的人,他巴不得有个人能顶在前头,让他可以不用担责任呢。交接非常的顺利,侯君集跟李靖学治军之道,也不是完全的有勇无谋,与李绩等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使一个诈。用一营兵马扮做越过山的西突厥骑兵,佯装与大唐作战中,把背后空挡留给高昌。若高昌出兵来攻,则断其退路,令这一伙兵马首尾不能相顾,先歼灭高昌仅有的那点家底子,看塔门还敢不敢朝秦暮楚了。 这计策看似简单,好像是漏洞百出,但实则没有什么大毛病。李绩琢磨了一下,便也同意了。当夜,佯装的一营兵马早早出城,而次日凌晨的时候,侯君集亮出了大旗,浩浩荡荡地攻打高昌。 鞠氏父子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情况,胆子已经被吓得裂开了。铺天盖地过来的人马,像是钢铁洪流一般,乌泱泱不知道有多少人,而高昌境内的所有披甲之士,或许都不及人家一个零头,若不是城墙够厚,也就是人家一通鼓的事情。 “儿,这西突厥的人马,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啊,再过几天,我怕——”鞠文泰的声音越发的虚弱不堪,这几日连着都睡不好,再加上惊惧,他已经快要卧床不起了。但不亲眼看见,总是不放心,因此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上演。 “父亲放心吧,孩儿已经许诺重金,这些突厥人就算没有感情,只为了钱粮,他们也会愿意卖命的。毕竟咱们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突厥人是游牧民族,他们瞧不上的,不会赖着不走的。伺候好了他们,咱们也算是有靠山了,以后大唐也不必怕了!” “是么……”鞠文泰还是信不实诚,但眼前的一幕,他也无力更改什么,只好默默地叹着气,被他的儿子扶下了城门。 “等一下!”忽然鞠智盛叫住了正要往下走的鞠文泰,他指着远方的烟尘滚滚,道:“父王,您看,这不就来了?” “来了?”鞠文泰兴奋不已,叫嚷道:“还不来人,再不来,我就要急死了。快开城门,让那个他们进来!” “不可!”鞠智盛赶紧拦着,道:“父王,您不要忘了,西突厥也是潜在的威胁,还是先看他们打一场,若有几乎,咱们再去浑水摸鱼吧。” “好!”鞠文泰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会儿,两队人马已经厮杀了起来。 ‘战况’十分的激烈,但距离仍旧非常远,一点儿也看不出演戏的样子。忽然,扮演出来的‘西突厥骑兵’拨马便逃,大唐这边立刻就追,后背就这么留了出来。 “这、如何?”鞠文泰急得跺脚,道:“如此好的机会,不冲杀一番,岂不是误了老天爷给的机会么?” “父王,孩儿心里还是有点儿担忧。” “担忧什么!”鞠文泰不管鞠智盛的想法,自顾下了命令。亲自驾驶着战车,跟在出战的仅有的一点儿骑兵身后,直奔大唐骑兵的背后追去。 完美地落入到了陷阱之中。 跑出去数十里,只见一声呼啸,在意埋伏多时的唐军一齐出来,把鞠文泰一行全都包围了起来。站在城墙上看到了全过程的鞠智盛,懊恼地直跺脚,但他却没有冲出去,现在冲出去,仅凭高昌城这点人马,是绝对抵挡不了的,立刻就会被淹没在唐军的铜墙铁壁之中。 鞠文泰被俘了! …… 对于背叛者,皇帝或许还有一丝情分,能够网开一面。但分到了什么人的手里,高昌背叛大唐,尤其在这种时候,一切从快从简,侯君集与李绩一致的意见,就是留着也没啥用,还不如杀了呢。 和鞠文泰一起出来的人,几乎全都被砍了。只剩下一个传话的,还有鞠文泰本人。侯君集让鞠文泰写了一封信,让留下来的那个活口,把这封信带了回去,声明只给一天的考虑时间。 信使走了,鞠文泰也就被关押了起来。而信件的内容,除了侯君集与鞠文泰知道以外,没有人再知道了。 看似是这样,但实则,也是有人知道的。 比方说,侯君集的谋士们。 侯君集是李世民的保镖出身,他就算是学了兵法,也不算是有勇有谋之辈,尤其是在做了兵部尚书之后,处理文案的事情,他一直都不在行,所以他就在军中请了数个录事参军,一边帮他做文书的工作,一边帮他参详事情。 今天他这个举动,便是一个叫做张益的录事参军提出来的。他言说,高昌地处西域要地,来往客商无数,高昌立国数百年,积攒肯定是不少,若是不敲诈一笔,难道不是亏了么? 敲诈这么卑鄙的词语,现在在大唐的语境之中,已经没有那么卑鄙的意味了。这都要感谢一个人,那便是李牧,是他开了这敲诈的先河,才会有今天的局面。 侯君集确实是心动了,他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他在之前的种种,类似预算和后来填补亏空的过程中,深刻的意识到了,钱的重要性。他需要钱,这一笔,他必须得敲! 第661章 黄袍加身 信的内容非常简单,投降,献金,高昌王室迁回长安安置,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类似于颉利的待遇,然而颉利是东突厥的王,他能够得到大将军的礼遇,而高昌王室么,不用说也是差点成色,真安置的话,能类比侯爵就已经很不错了。 鞠智盛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鞠文泰不在侯君集手中,他连犹豫都不会犹豫,直接就会把信使给砍了,然后做困兽之斗。等到西突厥的骑兵过来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分析的一点儿也不错,突厥人是游牧民族,住在城池不习惯。颉利算是突厥可汗之中,比较喜欢城池的人了,所以他营建了定襄,但也因此,导致了东突厥的没落。马背上的民族,下了马背就等于是在自杀。 退一步说,哪怕肆叶护想住在城池里。他也不会选择高昌,越往东,气候约好,草木越丰美,他断然不会费这么大的劲儿,从一个沙漠,搬到一个沙漠,若真是这样,高昌几百年前就覆灭了。 高昌的位置,就像是一块鸡肋。小国羡慕它有来往的客商,能够闻闻肉味儿,而对于大国来说,谁会为它废心?若是白得还可以,打仗么,好像就没意思了。 而对于西突厥的来去如风,大唐就不一样了。若是大唐得了高昌,高昌就不是付出一些钱粮能够摆平的事情了。 对于鞠智盛来说,任何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龙椅。虽然西突厥是胡人,但是他们大体能让鞠氏继续坐稳高昌王的位置;唐朝虽然为同族,但崇尚大一统的中原王朝可不一定会允许鞠氏还能统治高昌。但对于高昌人民来说,加入富裕的唐朝要比加入西突厥要有利的多。毕竟唐朝可以给他们援助,而西突厥只会向他们索要贡赋。 可是作为统治者,鞠氏父子怎么会在意百姓的死活呢? 但是如今,鞠文泰被俘虏,他是高昌王,也是他的父亲,该如何决断,鞠智盛犯难了起来。 “王子!” 鞠和,在高昌位居宰辅,在朝堂之内,类比大唐长孙无忌,地位超然。也是鞠文泰的堂兄弟,可代表王室。 “昔年楚汉争霸时,西楚霸王项羽,捉到了汉王刘邦的父亲,逼迫刘邦现身,欲与之决战。刘邦言道,项羽,你我本是兄弟,今日恩断,你便想烹杀我的父亲。你枉为人也,畜生也!好,既然你已经决断,那你便煮吧,煮熟时,别忘分我一杯羹汤!随即刘邦便拨马而走,头也没回一下。” 鞠智盛脸色微变,却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着鞠和继续说。 “众人看向项羽,等待他的决断。刘邦的父亲刘老太公也言道,吾儿不孝,项王,你烹了我吧。但项羽却说,你子无情,但项羽不能无义,遂放还了刘老太公。” 话说到这儿,众人大致上已经明白了鞠和的意思,鞠智盛掩面哭泣道:“我如何能够忍心,那是我的父王啊!” 鞠和带着百官跪下:“王子,高昌国危在旦夕之间,请王子顾全大局。高昌十余万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王上一人的性命重要,王子可好生决断啊!” 鞠智盛哭道:“若是我被俘,我必自杀,也不让唐人有机可乘。可——” 鞠和大喝道:“难道王子觉得,王上没有如此勇气与魄力么?王上今未死,必是被唐人所控制,王子当成全王上之大义,带领军民,与唐人抗衡到底。王子,请速速决断!” “请王子速速决断!” “众卿怎忍如此相逼,难道尔等非得逼我做那不孝之人么?” “这便是作为高昌王的担当啊!王上为民如此,岂能言不孝二字?为高昌国祚,还请王子速速决断才是!” 三请已毕,再扭捏就过了。鞠智盛拿开挡着脸的手,叹息了一声,道:“既然卿等都这样说,孤也就不说什么了,待危机解除,留下子嗣后,孤必自刎以随父王。来人啊,传本王的话给唐将,高昌绝不受威胁,有本事让他们来攻,高昌上下一体,与之决战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唐军大营。 侯君集,李绩,端坐于大帐之内。鞠文泰也在这里,而且他也没有跪着。战争就是这样,死的都是炮灰,真正的大佬就算是战败了,也最多就是阶下之囚,真正死的,少之又少。就像颉利,让李世民蒙受了平生之大辱,最后不也没死么?因为让战败者活着,更能显出胜利者的度量,而失败者也会一直活在悔恨之中,更加的痛苦。 侯君集显然是为了享受胜利者的感觉,才会把鞠文泰请到这里,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等待自己的命运。 而李绩则没有这份闲心,他的性格就注定了他对鞠文泰的行径会非常的愤怒:“鞠文泰,你不远万里来大唐觐见我朝陛下,陛下待你也是礼数周到,不但赏赐颇多,还加封了你的妻子为常玉公主,如此隆恩,你不思报答,反而在回到高昌之后,尽与我大唐作对,你做的事情,这段时间我已经都调查清楚了,简直是无耻之尤!” 鞠文泰笑了笑,道:“本王怎么无耻了?本王乃是高昌王,高昌又不是大唐的治下,我做什么难道还需要你们允许么?“ 侯君集听到这话,登时暴怒了:“阶下之囚,也敢狺狺狂吠?信不信我现在就挥军攻破你的城池!想等突厥来救?呵,放心,它们救不了你!” “救得了,救不了,不是用嘴说的。”鞠文泰也是一个老狐狸,他瞄了眼李绩,笑道:“这点上看,侯大将军可是大大的不如李绩大将军啊。” “你说什么?!”侯君集大怒,他一直以来,都饱受官职高而功劳浅的诟病,尤其是对比李绩这样功高官职低的人,更显得他是一个幸臣了,侯君集便要打鞠文泰,被李绩死死拦住,愤愤然坐在一旁。 李绩看向鞠文泰,道:“高昌王,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就算你不想投靠大唐,你也没有必要投靠西突厥吧,难道你就不怕大唐的怒火么?” 第662章 突然就嗝屁了 “大唐的怒火?呵呵……”鞠文泰笑了一声,看着李绩的双眼,道:“就算我们不跟大唐作对,大唐真的会放过我们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绩大将军,何不问问你的义子?”鞠文泰冷笑道:“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傻子,我们虽然没有逐鹿侯那么聪明,但却也不傻!逐鹿侯对高昌,不是早有一番安排了么?” “什么安排,我一点也不知道。” “呵、”鞠文泰摇了摇头,赞叹般说道:“你说你不知道,本王相信,因为本王也是最近才想明白,逐鹿侯的算计到底是什么。也正因此,本王才不顾一切地投靠了西突厥。” 侯君集一个字都没听懂,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个清楚——我说你这个人也太没担当了,自己的事情,硬要往别人身上赖么?” “好,你们想听,我便说,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能说了。”鞠文泰看了眼茶杯,道:“何不也给我一盏茶润润喉咙?” “真麻烦!”侯君集嚷嚷道:“外面谁有闲工夫,弄一盏茶来,没听见么?” “大将军稍等!”一个声音应声,是在隔壁的帐篷传来的,隔壁帐篷,正是录事参军们的所在,张益端着没来得及喝的一盏茶,走进了大帐,看了看侯君集和李绩,问道:“二位大将军是否也要一盏?” “不要不要,给他给他!”侯君集不耐烦道,张益应声,侧过身把茶放到了鞠文泰的旁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把一粒小米般大小的颗粒丢进了茶盏,小颗粒入水即化,水的颜色和温度没有丝毫的变化。 鞠文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张益余光瞥见,嘴角微微勾起,向侯君集和李绩施了个礼,退后两步离开了。 “行了,喝了茶能说了吧?” “好,说。”鞠文泰把茶放在一旁,开口道:“先说这正统的问题。” “正统的问题?”侯君集打断道:“区区弹丸之地,你也配提正统二字?” “不然!”鞠文泰正色道:“高昌虽然是弹丸之地,但高昌乃是实打实地,自汉魏至今的汉人国祚,承袭的是了汉人的法统。而大唐,却是脱胎于自南北朝之北朝的世家权贵,北朝多外族和汉人的混血,如何能称得上是汉人正统?况且,关于皇室到底是否是陇西李氏的争论,至今也没有个定夺吧?我听说陇西李氏与皇室,似乎并不走动吧!” “你!” 这件事在大唐人尽皆知却无人敢提,今天鞠文泰提起来,侯君集自然无法反驳,这也能看得出鞠文泰确实是豁出去了。 “再说贸易的问题,这也是逐鹿侯给我的启示。”鞠文泰叹气道:“这件事其实我早就想过了,只是我自以为大唐还没有意识到,故此才掩耳盗铃。但我本该清醒的,大唐终结乱世,一扫中原王朝之颓气,唐皇又是一代雄主,其志不小,号称天可汗。他必然是要效仿汉朝,经营西域的。而经营西域,绕不开的便是高昌,高昌所处的位置,便是西域的门户,丝绸之路的咽喉!” “咽喉要塞之地,自然不能让他人酣睡。但大唐刚打完一仗,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故此才没有着急动手。逐鹿侯事事料先一步,他设置张家集在高昌边上,再辅以定襄互为犄角之势,互相呼应。自大唐来的商贾,到了定襄,便会等待组成商队,由兵丁护持着直接去往张家寨,然后到骆驼谷,完全把高昌撇在外头了。” 鞠文泰越说越气愤,道:“自张家寨设立之后,高昌的客商少了一半还多,高昌的赋税和人口都在减少!这还不算,逐鹿侯仍没有想要放过我们,他收买了这咽喉要道附近的所有马匪,凡是走大唐指定道路的人,秋毫无犯,凡是路过高昌的商队,从无幸免!甚至有趣焉耆的商贩,本就不应经过张家寨,看到这样的局面,也被迫多绕两天的路,就是为了自己不被抢!”鞠文泰瞪着眼睛,问道:“你们自己说,这是人干的事情么!” 侯君集和李绩面面相觑,他们对这些事情,半点也不知情啊。而且就算是知情,他们又能管李牧什么呢?大丈夫做事情,当有手段,这就像是打仗,兵不厌诈,难道要效仿先秦,大家面对面列开阵势互相冲锋么? 当然,这是因为李牧是唐人,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想,易地而处,若鞠文泰说得都是真的,他们大概也能够理解,鞠氏父子倒向西突厥的原因了。李牧的刀都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只等休养生息……不,也就一年的光景,等到秋天粮食熟了,不用担心后勤的时候,李牧一定会催动这件事,到时候只需要找一个莫须有的借口,面对大唐的攻势,高昌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报——” 忽然一声喊,惊动了帐内三人。一个哨探跑进来,高声道:“禀告大将军,高昌城墙上悬起白幡儿,正在发丧,高昌王子鞠智盛城头继位,发誓要为高昌王报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我大唐决一死战!” 鞠文泰失声道:“你说什么?我儿,我儿他,他竟然——”话还没说出口,忽然鞠文泰噗地一下,喷出了一口老血。他瞪大眼睛看向侯君集和李绩,痛苦道:“真是没有想到,大唐、大唐竟然如此卑鄙——” “你说什么!我们怎么你了!” 李绩比较清醒,喊道:“快来人,找大夫过来!” 鞠文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指着茶盏,再也站不住了,缓缓倒了下去。侯君集也明白了什么,厉声道:“来人,去吧录事参军张益给老子抓过来!” 门口亲兵立即冲向隔壁帐篷,不多时回来报:“大将军,找不到张益踪迹,恐早有预谋,逃窜了!” “都是废物!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能逃到哪里去,给我找,翻遍了大营也要找,挖地三尺也要找!”侯君集一身冷汗,他忽然想到,鞠文泰若是中毒死在他的手里,他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他的一世英名,很有可能就毁在这旦夕之间。大唐王师,也会因此蒙受污名! 第663章 不义之危 古代打仗,讲求一个规矩,叫做“师出有名”,无论这个名从哪儿来,但没有肯定是不行的。 三国时,庞统为了让刘备师出有名,在落凤坡殒命,为的就是给刘备一个仁义的复仇借口。而如今大唐也是一样,打东突厥,实则是背弃了便桥之盟,但是没关系,没有人会在意,因为大唐师出有名,当年蒙受了来自于颉利的耻辱,李世民为了报仇而战,谁都能够理解,这便是一种大义。 而这次李世民派出两路大军攻打定襄也是一样,实则是为了防备西突厥,但名义上,却是因为李牧的失踪。侯君集和李绩攻打高昌,也是以索要李牧为由。换言之,若是高昌把李牧交出来,大唐的军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因为不久之前,高昌王才刚刚到长安觐见过。 在‘礼’的角度,高昌有礼,而大唐无礼,这件事就不能做。非要做也没关系,但却会失去德行,让西域的其他国家不再信任大唐。 信任与否,实则也无所谓,毕竟任何时代,都是以强者为尊。但在现在这个时代,有其局限性。李世民常常感叹,令不能出长安,便是这个意思了。治理一个幅员万里的国家,必定不能事必躬亲,那么地方官与附属国看的是什么?他们为何效忠于你?主要还是一个理念,或者说所谓的‘德’。 如果恃强凌弱,让小国人人以自危,让他们觉得,即便是侍奉于你,最后我也不会得到好报,那么谁又会肯真心归附呢? 所以大唐对高昌的态度,很大意义上便决定了,西域诸国会如何对待大唐。而此时,若高昌王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唐军营,那可就是印证了那句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何是好!我该如何是好!”侯君集急得团团转,他虽然和李绩同为大将军,但他是兵部尚书,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自然是以他为尊,为尊者,自然要担责,即便此事是李绩做下的,他都有责任,何况此事与李绩无甚关系,端来毒茶的是他手底下的录事参军! “到底是何人害我呀!”侯君集看着已经僵直的鞠文泰,眼泪都哭不出来了。李绩却已经冷静了下来,道:“来人啊,传令下去,警戒全营,不许任何人出入,违令者斩!” 有人出去传令,李绩来到侯君集身边,道:“大将军,事已至此,还应当冷静才是,如今看来,肯定是有人想把事情搞大,不知大将军可否告知,今日之计,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可不就是那个张益么!他现在跑了,让我上哪儿去查呀!” “这……”李绩也是一筹莫展,他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李牧,若是李牧在,他一定有办法。 “报——”又是一声急报,李绩看向门口,一个哨探跑进来,面露喜色,道:“报大将军,逐鹿侯有消息了!” “什么!”李绩激动地抓住哨探的肩膀,追问道:“真的?” “是,收到飞鸽传书消息,确认已经发现了逐鹿侯的踪迹,就在百里之外,傍晚时分应当可以赶回来。” 侯君集也是非常高兴:“那他的安危如何?” “具体消息尚不得知,只知道侯爷一行人遇上了吐谷浑的游骑拦截,双方厮杀了一场,幸亏李重义将军及时赶到,化解了危机,然后双方合并于一处,正在往回赶。” 李绩听到了重点,皱眉道:“吐谷浑的游骑?为何会出现吐谷浑的游骑?” 哨探答道:“回禀大将军,属下不知。” 李绩思忖了一会儿,道:“传令,派出一营、不,两营兵马,速去接应逐鹿侯,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人,杀!” 哨探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看向了侯君集,侯君集瞪眼道:“没听见李绩大将军的话么?看我做什么!” 他现在巴不得李绩多担待一点责任,最好今天早上的事情,也是李绩做的主,刚来的时候,与李绩争锋的心,早已经半点不剩了。 哨探领命,传令去了,不一会儿鼓声阵阵,两营兵马如奔雷一般出了营门。 …… 话分两头,李牧这边,情况不是很好。 他赶往焉耆一路顺利,见到了泥孰,表明了来意后,泥孰那儿也没有任何的阻碍,答应跟他一起离开焉耆,共商大计。其实泥孰也没有选择,焉耆毕竟不是久居之地,而且他还有族人在西突厥,国仇家恨聚拢在一起,只要给他机会,他没有不报仇的道理。 俩人一点也没有耽搁,补充了食物和水便走。但这一走,问题便来了。泥孰虽然也算是一代英雄人物,年纪也不是很大,但他在与肆叶护决裂时,身体中过一箭,又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导致做下了病根,骑马颠簸他受不了,走出五十余里地,就剧烈的咳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李牧无奈,只好减慢了速度,拉着他的缰绳一起走。这么一耽搁,便遇上了吐谷浑的骑兵了。 大唐这些年,提起外部敌人,首先说的是突厥人,其次是吐蕃人,高句丽人,貌似很少提及吐谷浑人。但其实若论战力,吐谷浑人一点儿也不小,尤其是吐谷浑的骑兵,可以这样说,堪比突厥骑兵的精锐,只是人数太少,让人误以为不算势单力薄。 这一伙游骑约莫二十人,行色匆匆像是送信的。遇到李牧和泥孰二人,他们便改了路径,直奔二人而来。李牧自然是不能束手待毙,但他没有武器在身,赤手空拳如何作战?他想跑倒是很容易,只是泥孰就扔在这儿了。这个时候,他算是体会到了,武功不能决定战争的原因了。这些骑兵,单打独斗,他凭借神功护体,自然不在话下,三个五个,倒也能够应付,可是这二十人一起上,连打再射箭的,他就有些无能为力了。 眼瞅着要招架不住,快要大喊‘吾命休矣’的时候,忽然一声爆喝传来:“谁敢伤我大哥!”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破空声音响起,一杆陌刀横着飞来,像是串糖葫芦似的,直接把李牧面前的三个吐谷浑骑兵串成了一串儿。 第664章 杀星! 李牧看傻了。 的的确确地看傻了,二十来个骑兵,李重义一个人冲过来,还没等他看明白呢,便如割韭菜似的,全都死翘翘了。而这些事情做完的时候,甚至他后边的骑兵还没赶过来。 十秒?二十秒?最多也就三十秒。平均一秒一个人头! 李牧忽然间觉得,自己练武功有个屁用啊。再怎么练武功,也不会是眼前这个‘人间兵器’的对手啊。 “大哥!” 李重义胯下的马匹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它已经力竭了。一般的马,能经得住李重义的体重已经是不错,带着他作战,体力消耗太大了。李重义似乎已经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在意,低头摸了摸马头,便把他交给身后的骑兵照顾,自己奔向李牧,把他从马背上‘拎’了下来。 “大哥!” 李重义紧紧地抱着李牧,李牧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到,身上的骨节咯吱咯吱的响,要不是因缘际会,练成了一点武功,就这么抱一下,李牧都觉得自己挺不过去。 “行了,赶紧松开我。”李牧把李重义推开,瞧着这家伙双眼通红,忍不住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啊,哭唧唧的,挺大个人了——对了,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是在真腊么?谁通知你的?” “我——”李重义被李牧这么一问,忽然有些语塞,他到底是不善言辞,让他讲故事真的是为难了他。李牧见他这个样子,也不逼问,道:“行了,有空的时候,再慢慢的跟我讲吧。”他看向李重义身后的人,忽然看到一个跪在地上的,笑道:“苏烈,你不必如此,这件事也不怪你。” “侯爷安然无恙便好。” 李牧把他扶起来,问道:“带着鸽子没有,传个信回去。” “带了。”苏烈去取来了鸽子,道:“这些天属下观察发现,鸽子无论在哪儿,都会奔鸽笼回去,所以就安排哨探们随身带一只,这样有消息就可以快速的联络。这次来寻侯爷,正好也带了一只。” “聪明。”李牧接过纸笔,亲自写了一个纸条,装在鸽子脚上的竹筒里头,把鸽子放了出去。 “哦,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李牧这会儿才想到旁边的泥孰,道:“这位便是泥孰可汗,他早年曾与陛下结为兄弟,尔等要尊重才是。” 泥孰连道不敢,但苏烈等人还是行了一个礼。 李牧又问:“此地到大营,还有多少路程?” 苏烈道:“急行约莫十个时辰,只是我们找了侯爷两日,已经有些人困马乏,保险起见,还是休息一下为好。” 李牧想了想,道:“方才预见了吐谷浑的骑兵,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咱们还是快点走,困乏也忍一忍,到了大营再歇息。” 苏烈是李牧的亲卫,自然是唯李牧马首是瞻,传令下去了。李牧又叫来两个骑兵,让他们一左一右夹着泥孰,防止他掉下马来,一行人便后队变前队,原路往回返。 可是,该遇到的,还是躲不开。走了三个时辰,前面遇上了一队吐谷浑的骑兵,放眼望去,少说也得有千人。李牧这边的人马,仅有八百人不到。人数上已经吃亏了,而且李牧看对面的骑兵气度,半点也不弱于他曾经见过的突厥骑兵,看样子来者在吐谷浑也不是一般人物。 “咱们改道吧,还有别的路么?” 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李牧可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能保住命是最要紧的。但李重义可不这样想,他之前没打过仗的时候,还当打仗是多难的事情,从来不敢夸口。但在林邑国‘实习’了一遭之后,发觉打仗也不过如是,便有心想让李牧看看他的本事。 “大哥,你不用担心,在这儿看着,我过去把他们全都杀了!” “你疯了?对面一千来人,你一个人能杀几个?” “大哥你就放心吧!”李重义推开李牧的手,抄起自己的两把巨斧,深吸了一口气,李牧愣愣地看着他,他不知道旁人能不能看见,反正他是看得见的,李重义的身上,血色的浓雾如若实质,都快要把他整个人包裹住了。 “这、这是传说中的霸气?”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随我,冲杀!” 李重义发了一声喊,不管旁人跟不跟上,自己先冲了过去。他刚换了一匹马,马还有余力,倒不至于把他扔下去,只见他如风卷残云一般冲进吐谷浑骑兵的敌阵,对面好像是正要喊话,还没等开口呢,李重义的双斧已经抡了起来,便如同一个大风车一样,血液飚飞,人头落地。骑兵的阵型立刻被打开了一道缺口。 苏定方见李重义如此悍勇,也按捺不住,喊道:“杀!” “杀!” 众骑兵都被血腥气给激发出了战意,一个个都冲了过去,李牧也想冲过去,可是他手里还是没武器,而且泥孰在这儿,他也要在旁帮他防备箭矢。 不断有惨叫声音响起,李牧不忍去看。倒是泥孰,看得津津有味,瞅这个架势,要是有酒有肉,他能喝上二两。 “喂,有意思么?这死人呐,好玩么?” 泥孰看了李牧一眼,道:“逐鹿侯,你的这个兄弟,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我知道,我又不瞎。”李牧没好气道:“但这不是我想让他走的路,我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娶个老婆,多生一些孩子,好好的过这一生,他虽然勇不可当,但毕竟刀枪无眼,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听说过没?万一有个万一呢?我岂不是没有兄弟了?” “这话,我可不能认同。”泥孰笑了一下,道:“昔年我与李世民在长安——” “喂,你口中那个李世民,如今是我大唐的皇帝陛下,能客气点么?” “哦,唐皇陛下。”泥孰笑笑,道:“那时我们都年轻,向往的无不是豪杰人物。也想做一个豪杰人物,你的这个兄弟,他是天生的豪杰,他就应该这样活,你让他躬耕于田垄,你觉得他会高兴么?” 泥孰伸手一指,李牧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是疯狂杀戮中的李重义,在李牧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而是血色的一团。 “你瞧瞧他,茹毛饮血,杀人如麻,这便是一个天生的杀星!” 第665章 倒打一耙 看得出来,这一伙吐谷浑的骑兵实力不俗,如果没有李重义这个变数存在,这场仗还真的难说。双方的实力,也就在半斤八两之间,大唐即便是能胜,也得是惨胜,而非现在的全胜。 李牧在旁边看着,他虽然不懂,但也渐渐的看出一点门道来了。 李重义是有万夫不当之勇,但若说他一个人能左右战局,还是有些夸大了。如果是万人阵的对战,一个人的能力,受限于攻击范围和活动区域,能体现出的价值是非常小的。而且李重义还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他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坐骑。 李重义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用李牧前世的衡量标准来算,他至少也有两米四左右,三百多斤的体重,这样的一个重量,即便是最好的良驹,也载他不了多久,所以他在长途奔袭的时候,就要不停地换马。而作战的时候,更是如此了,一匹马能载他作战一刻钟,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时间再长,马就会力竭,这时候就要把马立刻换下来,否则再几分钟,这匹马就会累死。 李重义刚刚已经抢了一回马,但现在这第二匹马也不行了,但显然他早有准备,直接也不骑马了,站在地上做一个步卒与骑兵交战,半点也不落下风。如果用游戏术语来说,李重义现在就是一个看不到等级的人形boss,周围打他的都是小兵,小兵打他,掉一点血,他碰着一个,就直接是秒杀。 人是秒杀,马也是秒杀。万人冲杀,一个李重义或许搅和不起多大风浪,但小规模的作战,在敌军阵营杀出一条口子,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锋芒。 李重义刚冲进去的时候,吐谷浑的骑兵阵型就乱了,骑兵作战,首要的便是阵型,阵型乱了,便冲锋不起来,冲锋不起来的骑兵,比步卒也厉害不到哪儿去了。待苏定方带着人马冲锋过来,其势已成,此消彼长之下,他们哪里还是对手? 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最后清点的时候,唐军这边只死了六个,伤了十二个,而对面仅仅剩下了不到二十的活口,其余全都死了。 被苏定方等人杀死的倒还好说,至少有个全尸,而死在李重义手里的,大多都断成了两截,肠子肚子撒了一地,李牧被血腥气一冲,瞬间承受不住,弯着腰干呕了起来,倒是他旁边的泥孰,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还有心情数俘虏有多少个,闲情逸致的样子。 “我说老头啊,你这样显得我很没有面子,你就不能吐两下?” “我吐什么?从小到大见惯了的……逐鹿侯,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你把你这个兄弟留给我吧,如果我当了可汗,我把我的女儿嫁给他,等我死了,他就是西突厥之主。” “收起你的算盘、”李牧瞥了眼泥孰,这个家伙,除了模样,半点也不像是西突厥的人,他的一口关中话,比自己还要地道几分:“你把女儿嫁给我兄弟,我兄弟就成了你的女婿,到时候万一有一天,西突厥再与大唐不和,你是想让我们兄弟相残么?” “我可以对长生天发誓,西突厥内附大唐,世世代代——” “行了、”李牧把泥孰的手拉下来,道:“你可别发什么誓了,你们突厥人发誓就跟放屁似的,能做到的有几个?咱们呐,就是一个临时的盟友,等危机解除了,你爱怎么就怎么,过几年你要是觉得自己行了,咱们再打过,咋,你还觉得你能打赢啊?” “唉……”泥孰叹了口气,没有作声了,过了一会儿,泥孰又道:“其实我跟你们唐皇陛下没差几岁,别总叫我老头老头的。” “哦?”李牧上下打量了一下泥孰,道:“就您这个胡子都白了的样子,您说没大几岁,这么撒谎不亏心么?” “真没大几岁,我这胡子白了,是因为我急火攻心——”见李牧半点没有相信的意思,泥孰笑了笑,道:“算了,跟你解释这个做什么,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欸,对了,我有个事儿问你,你娶亲没?我有一个女儿——” “一个正妻仨美妾,你的女儿留着吧,老子没有哪个闲心。”李牧把泥孰的话给噎死了,见前面战场打扫得差不多了,对李重义招了招手,李重义把斧子别在身后,大步走了过来,身上的血腥味熏得李牧又想吐了。 “大个儿,你现在很有问题、” 李重义的眼睛逐渐从血红色恢复过来,茫然道:“大哥,我怎么了?” “杀人不是游戏,那是一条条的人命。能不杀,则不杀,能留一命,是一命、” “可是大哥——” “你不要反驳我,我就问你,大哥说的话,你还听不听了吧。” 李重义没有丝毫犹豫:“听!” “妥,叫他们麻利点儿,把马匹和兵刃,值钱的都带着,其他的就扔了喂野狼吧。咱们得快点回去了,时间要来不及了。” 正说着话,东边烟尘滚滚,来接应的唐军已经到了。李牧让他们过来一起帮忙打扫战场,然后并作一处,向定襄飞奔! …… 得知李牧已经脱困的消息,张天爱立刻飞奔到了唐军大营,等待李牧回来。因为不知道李牧是从那条路哪个方向回来,因此张天爱只好再大营门口等着,马匹来回来去的走,想在第一时间发现李牧的踪影。李思文也是一样,如果说张天爱是一座望夫石,那么李思文便是一座望兄石,他多希望李牧能有瞬移之术,立刻便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与此同时,在定襄城内,王鸥也收到了李牧脱困的消息。这几日的定襄城,比往日还要繁华得多,因为忽然之间大战将起,导致很多本应该早早就上路的商贾滞留在定襄了,客栈脚店全部爆满,城内供给不了这么多人的饮食,街道上小吃摊儿都摆起来了。 定襄这座城池,由于是新建,在建立之初,完全都是推到重来。改良了许多原来定襄城的弊端,俨然就是一个‘小长安’的状态。王鸥站在这街道上,仿佛看到了平康坊,想到在丽春院的种种,心里面是既温馨又难过。 她有点想走了,因为,她本就没有打算与李牧再见面。但她又舍不得走,谁知道这回不见,还有没有下一回。人间的事情,有的时候,眨眼之间便是一辈子。 …… 天色昏暗的时候,李牧终于抵达了唐军大营。此地距离定襄,尚有一段路程,但是距离高昌,却近在咫尺。左侧便是高昌,右前方不远便是张家集,再往西北一点,进了沙漠,再走一段路,便是骆驼谷了。 “夫君!” 远远的,李牧便听见了张天爱的呼喊声,他也是非常的高兴,催马上前,本想着张开胳膊紧紧地拥抱一下,但还没抱到人,腿先踢过来了,李牧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下去,张天爱随即也跳下马来,把李牧压在身下,‘小拳拳’不住地捶打着李牧的胸口,好似擂鼓一般。要不是他现在有神功护体,这一下非得骨折了不可。 虽然不是很疼,但李牧还是装出了一副很疼的样子。张天爱也不可能真的打他,见他这样也就不打了,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李牧被这个野蛮女友早就打服了,虽然他现在的功夫,要比张天爱好上不少,但他也没有反抗的心了,自己的女人,打自己两下,还不是正常现象么。 “我还以为你死了。”张天爱憋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定定地看着李牧。李牧无奈苦笑,道:“我在外头没受多少伤,倒是给你打得不轻……不就是晚了几天成亲么,至于这么着急么?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啊,谁能杀得了我?” 说着,李牧用力拍了一下地面,身体腾起,张天爱完全没想到李牧还有这一手,惊讶道:“你——” “有奇遇,没办法呀,现在你男人已经练成了绝世武功了。” “又故弄玄虚。”张天爱哪里肯信,绝世武功?若是那么好练,这世上随便扒拉一个就是高人了。 “亲个嘴儿先、”李牧噘着嘴去追张天爱的小嘴儿,还没等他亲到,一声叫喊由远及近逼来:“大哥——” 李牧闪身躲开,李思文扑了个空,撞在了马肚子上头,马回头看了他一眼,抬起蹄子,吓得李思文赶紧转身跑。 “激动个毛啊,你小子能不能稳当一点儿?” “大哥,我没用,我没有用,我……”李思文抓住李牧的手,只顾着念叨自己没有用,李牧听得烦躁,拍了他脑袋一下,道:“你没用,怎么做的我的兄弟?人都是有用处的,只不过分哪儿的用处,不要说人了,就算是一坨牛粪,都能滋养一片庄稼,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呢?” “呃……”李思文愣了愣,呆道:“大哥,你这么一说,我、我不知道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骂我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算骂我一年,十年,我都乐意听。” “太腻歪了。”李牧把李思文推开,正好侯君集等人也都来到了营门口,李牧赶忙行礼,道:“义父,侯大将军,劳烦你们过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也不光是为了你、”李绩没有那么多客套之词,直接了当道:“西突厥东进声势浩大,看样子是志在必得,而且昨天又收到消息,吐谷浑,吐蕃,薛延陀等,都在伺机而动,大唐如今面临的情况非常的棘手。” “哦?”李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李绩还要再说,李思文插话道:“爹,大哥刚回来,你好歹让他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商量不行么?” “没你说话的份儿。”李绩把李思文噎了回去,还要继续说,却见侯君集不断地使眼色,李绩一愣的功夫,侯君集已经拉住了李牧的胳膊,道:“贤侄子,如今军情紧急,休息就等会再休息吧,我有个事情,急需你来帮我想办法呀。” 李绩旋即明白了侯君集的意思,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人把李思文拉开,李牧也拍了拍张天爱的手背,示意她稍等,随李绩和侯君集进了大帐。 …… 一刻钟后。 “什么?!”李牧瞪大了眼睛,道:“死了,还是毒死的?” 侯君集拍着大腿道:“可不是么,死了,还是我的录事参军毒死的,这个张益,要是让我知道他是谁派来害我的,我非得把他挫骨扬灰不可。我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传信回去,把张益这厮的所有家眷都抓起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连家人都不要了。” 李牧苦笑道:“大将军多此一举了,此人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必然有后路,料想也抓不到人的、”李牧皱起眉头,道:“只是奇怪,为何他要这样做呢?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谁会有好处呢?” 侯君集也道:“就是啊,谁会有好处呢!” 只有李绩没有说话,他抿着嘴,不知道在思虑什么。侯君集见他不说话,也不问他,只管找李牧:“贤侄,你可不能不管我,这次说到底,我也是奉陛下之命,为你的事情来的,你不能不管我。” “咋能不管呢?当然管啊!”李牧笑吟吟道:“那个鞠智盛真的发丧了?” “嗯!”侯君集重重点头,道:“确实是发丧了,这小子也是个畜生,他爹还没死呢,他就先发丧了,不当人子!” “欸,不能这么说。”李牧挡了一下,道:“这不很好么?唐军请高昌王来为逐鹿侯失踪的事情做说明,但高昌王子却阴谋篡位,高昌王见亲生儿子如此不孝大逆,气得吐血三升暴毙而亡,我大唐乃是王者之师,伐不义也。高昌王子鞠智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理当伐之,大将军应连夜点校人马,送战书到城下,约定明日晌午,在高昌城外一决雌雄,如此方能体现出我大唐仁者无敌之气度啊。” 侯君集听傻了,李绩也听傻了。俩人都算是戎马半生的人物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如此颠倒是非黑白的人物。 是个人才! 第666章 夺权 一支狼牙箭,带着一封‘战书’,破空而来,扎在了高昌城的城头上。守城的郎将见状,赶忙把箭取下,飞马送到了王宫,呈给刚刚继位的高昌王鞠智盛。 鞠智盛自己拿不定主意,连忙派人把丞相鞠和召了过来,等他到了,才把箭头上的书信取下来。 “相国您看,这上面——”鞠智盛说着的时候,自己也看到了信中的内容,顿时脸色煞白,继而愤怒道:“唐人怎能如此无耻,他们竟然说本王勾结突厥弑父夺权,怎可如此颠倒黑白!” 鞠和要冷静得多,他思忖了一会儿,正色道:“唐军主事之人应当是换了。” “嗯?” “老臣曾研究过李绩和侯君集二人,李绩用兵诡诈,为人十分谨慎,有风险的事情,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宁愿不做也不会去尝试。而侯君集此人,原本是一个有勇无谋之人,但跟随李靖学习了兵法之后,谋略有之,却改不掉好大喜功的本性。若这个办法是他们两人想到的,他们不会等到晚上才做。故此,老臣大胆猜测——大唐的那位逐鹿侯,很可能已经脱困,回到了唐军大营了!” 鞠智盛一愣,瞬间想起了李牧曾经对他做过的种种,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可不是么,这就是他,就是他呀!他怎么没死!难道天要亡我?” 鞠和看到鞠智盛这副样子,心里不禁叹气。 鞠和对鞠文泰早有不满,打算另立新主。本来选择的是鞠文泰的三儿子,可惜他死在了乌斯满的报复之下,如今鞠文泰除了四个女儿之外,就只有鞠智盛这一个儿子,让他根本没有选择。 鞠和咬牙道:“王上,你就这么怕那位逐鹿侯么?” “丞相不知道,那个人——太可怕了,他阴损至极,他没有道德,没有底线,他不是个人!你听说过那件事么?有御史弹劾他,他往人家轿子里灌粪,往人家井里头——”鞠智盛干呕了一下,想起了乌斯满曾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露出痛苦的神色,道:“他的手段太多了,他是以此为乐,投降了,认输了,他也不会放过的呀!” 鞠和见鞠智盛已经六神无主了,再一次感觉自己做错了,但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鞠和沉声道:“王上,老臣觉得,您不应该再害怕,因为已经没有退路了。如今您应该勇敢应敌,直面这个逐鹿侯。老臣计算过时日,也就这一两天,突厥前锋必定抵达,届时咱们夹击唐军,必能一战而胜。我高昌也算是为突厥立下功劳,当得起一个投名状了。” “可是如今国无良将——” “所以王上要御驾亲征!”鞠和正色道:“老臣辅佐王上登基,必与王上共存亡,老臣就站在王上左近,若战败身死,老臣愿死在陛下之前。” “这……”鞠智盛没想到鞠和能说出这一番话,不禁感激涕零。他一直知道鞠和想要辅佐的是自己的三弟,也曾把鞠和当做自己登上王位的最大绊脚石,没想到今日却是这番光景,昔日最大的敌人,反而成为了自己最大的臂助。 再窝囊的人,被逼到了绝境,也能迸发出勇气,鞠智盛深吸了一口气,道:“丞相,事已至此,哪怕是螳臂当车,咱们也没得选了。若撑过这一难,高昌国,孤与卿共治之!传令下去,明日晌午,孤邀逐鹿侯城门对饮,问他敢不敢来!” …… “问我敢不敢来?” 一夜好睡,李牧揉着眼睛,看着张天爱为他展开的信,兀自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这家伙当自己是什么啊?”李牧嗤笑一声,道:“他是不是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司马懿和诸葛亮?空城计?我的天——”李牧打了个哈欠,靠在张天爱的肩头,懒洋洋问道:“夫人觉得,我应该去见他么?” 张天爱初为人妇,心头乱绪如麻,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她帮李牧按着肩膀,柔声道:“夫君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问我做什么?” “这不是尊重夫人么,为夫打不过夫人,怕挨揍呀。” “你还说?”张天爱杏眼竖起,李牧赶紧老实下来,喊了一声,门口有人应话:“侯爷有何吩咐?” “是苏烈么?” “卑职苏烈。” “我昨晚吩咐的事情,有没有办好?要的那些材料,我那个不靠谱的弟弟,有做准备么?” “禀告侯爷,定襄城储备充足,即便缺少一些,也都在源源不断的调拨过来,早上侯爷未醒之时,李将军已经来过,他说一定不会辜负侯爷期望,保证会按时完成的。” “行吧,这小子——”李牧嘟哝了一声,从被窝爬起来,张天爱温柔地伺候他穿衣,李牧顿觉浑身有些不自在,虽然对于白巧巧、李知恩等人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但是张天爱来做,李牧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挨揍似的。 穿衣停当,李牧来到大帐之中,侯君集和李绩早早都已经在了。二人看到李牧手中的宝剑,愣了一下,纷纷下拜。李牧赶紧扶起二人,三人落座,李牧笑道:“取来尚方宝剑,非是要制约两位大将军,只是今时今日的情况,恐生变故,事情皆因我而起,这份责任,便也由我李牧来担着吧,若是来日没有恶名之时,我自然会禀明陛下,不会抢二位的功劳的。” 听了这话,李绩不悦道:“李牧,你我父子一场,怎能如此说话?难道在你的眼中,我便是一个推卸责任的人么?” “说我呢,是说我呢。”侯君集赶忙抢过话去,他心里暗想,你倒是不在意啊,反正你也没有多大的责任,可是我不成啊,若没有李牧顶缸,让我领下这毒杀高昌国主的责任,那还了得? 李牧笑了笑,道:“义父,侯大将军,咱们不争执了。今我有尚方宝剑在手,便是如陛下亲临,还请二位配合我行事,二位意下如何?李牧不才,但绝对会用最快的方式,解决目前的危机,免得四夷蠢蠢,引动更大的乱子。” 第667章 都在忙活 “你打算怎么做?” “快刀斩乱麻!” …… 正午。 鞠智盛穿戴好了高昌王的冠冕,端坐在城门之上,等待李牧过来与他‘对饮’。 从昨日到今天,他连眼睛都没合上过,一直在想如何与李牧对答。他想克服掉自己对李牧的畏惧感,但却越想越觉得畏惧,可是随着时间临近,鞠智盛忽然发现,自己不害怕了,这就像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人,告诉他要死的时候,他怕的要死,但真到了那一刻,所有的恐惧感都消失不见了。 但,时间到了,李牧却没有赴约。 这让鞠智盛提起来的劲儿,瞬间都没了,就如同挥舞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作为高昌的王子,鞠智盛也算是自幼饱读诗书了,他就从未发现过有一本书记载过,像李牧这么没有礼数规矩的人,还军侯呢,尊重对手的礼仪都没有么? 就在他以为李牧不会来了的时候,远处风沙之间,一队人马缓缓走来。仔细看去,可以看到,在一众骑兵的保护下,一辆小车徐徐而来,车上端坐着一个白衣人,头戴纶巾,手拿羽扇,瞅这样子,到不像是来打仗,而是来郊游的! 虽没看到人影儿,但是没跑儿了,这必是李牧无疑。 鞠智盛瞬间精神了起来,对旁边的鞠和道:“丞相,李牧中计了,他此来不过百余人,等会儿咱们依计而行,只要抓住了李牧,拖上三五日不成问题,等突厥大军一到,大唐仅有这三五万人绝对顶不住,先王的大仇也就报了!” 鞠和缓缓点头,转身去做安排去了。 鞠智盛稳定心神,双眼紧紧盯着李牧,等待他靠过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越想李牧能快点过来,李牧就好像越走越慢似的,眼瞅着就差一二里地就到跟前了,李牧竟然调头走了回去。 鞠智盛气得差点吐血,立刻拍了一骑哨探出城询问。 李牧摇动羽扇,道:“本侯忽然想到,鞠智盛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本侯去见他?他若有诚意,出来见我!” 哨探回报,鞠智盛忙找来鞠和商议。鞠和想了想,道:“大王不必担忧,我观这逐鹿侯定是担忧我们有所防备,心生警觉,这也属正常。大王不妨先答应他,但改在明日相见,今日晚上,趁着夜色,我安排人偷偷出城埋伏。大王可约逐鹿侯城门外五里相见,若他还不来,说明他没有诚意,大王也不必动怒,咱们也算是赢了。” “这如何算赢了?” “大王忘了,咱们的首要目的,是拖延时间呐。” 鞠智盛恍然,重重点头,道:“传本王的话,明日午时,于城外五里设帐相会,仅带随从,望逐鹿侯也一样来见,此次相见,仅叙旧而已,叙旧过后,了断情义,战场厮杀,也无需再留手半分。” 哨探领命传话去了,不多时,捎回李牧的话,明日午时,各带随从十名,城外五里相见。 当夜。 唐军大营。 营盘的空地,李牧已经把带来准备送给李思文的热气球组装完毕了,此时正用黑漆在吐沫热气球的外表面,以求达到遮光的作用,虽然不能完全的遮蔽火光,但只要没有那么明显就没问题,毕竟高昌那边并不知道有热气球这种东西的存在。 除了这一只热气球之外,还有三只热气球,都是在今日白天赶制的。其质量肯定没有李牧亲手制作的这个好,但此时大战在即,能飞就行,掉下来还有降落伞,要是倒霉的降落伞也救不了命,那便只好自求多福了。 充当这次‘敢死队’的,便是乌斯满的天煞盟马匪。他们曾在高昌城里杀戮过一回,对高昌城内的布置十分清楚。李牧要他们飞到高昌城上,拿出点燃准备好的火油,遍地放火,引起骚乱。 但这并不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趁着骚乱,把他亲手制作的‘炸药包’丢到城门洞里头。 李牧制作的这个炸药包,乃是加量版的。其威力,半点也不比他炸山的那个炸药包小,而且还特制了药捻,只许点燃之后,丢进门洞,其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便足以把城门震开。只要城门开了,以唐军的实力,一鼓作气便可以荡平高昌。 “千万不要害怕、”李牧把降落伞绑在乌斯满的身上,特制炸药包塞到他怀里:“这个东西叫做炸药,非常之金贵,提炼不易,制作也不易。只有这一个,多了没有。这一回能不能成,就看你了,你若立下此功,我保你至少一个郎将。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马匪,而是大唐的将军,为了这,你敢不敢搏一搏!” 乌斯满重重点头,实际他也没的选。他回到高昌之后,李牧便以关怀为名,把天煞盟众的妻子亲眷直系亲人都接去了长安,还把李世民曾赐给他的那五十顷地送给他们种,日子倒是过得不错,但谁都明白,这就是一种要挟的手段!和人质没有半分的区别! 乌斯满有些后悔,但他也明白,做马匪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只有洗白了,后代子孙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侯爷请放心,乌斯满这条命是侯爷给的,哪怕豁出命去,也要替侯爷把事儿做成了!” “好!我备庆功酒等你!” 李牧说罢,又详细地给乌斯满解释了一遍注意事项,看夜色已浓,感知了一下风向之后,便让三个热气球升空了。风吹着热气球缓缓飘过去,李牧把李重义叫来,让他通知李绩和侯君集二人,摒弃马匹,含枚疾进,看到敌军不要惊扰,围拢后按兵不动。待炸雷声响为号,一股脑冲杀进去。 与此同时,高昌城外五里处,有一队人马也在忙活——他们在挖坑。 城外若是隐藏人马,多少显得有点太过于明显了,为此鞠和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要在准备宴请李牧的大帐之下,挖出能隐藏人的土坑,届时李牧的人马一到,先把人陷入土坑之中,人要是落入了坑里出不来,还不是任凭自己这边捏扁揉圆么? 第668章 破城 就在这些人挖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响起,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他们顺着声音回头看过去,只见高昌城内火光冲天,因为距离远,他们并没有看到城门口的惨状,足有尺厚的城门被炸得粉碎,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鞠和负责在此督工,见到这种惨状,心道糟糕。他正要带人回援,忽然脑海中晃过一个闪念,咬了咬牙,道:“把东西都扔了,走,往吐谷浑方向走!” “丞相,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走等死吗?城内已经起火,说明唐军已经攻入城中了,鞠智盛是个废物,指望他守城?想活命的,跟我走,不想跟我走的,随便你们!”说罢,鞠和便不再说什么,直接上马奔东而去了。 正在挖坑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下意识跟随,有人在不顾一切地往回跑,一时间闹闹穰穰,骚乱了起来。 却说高昌城外,爆炸声响起之后,隐没在黑夜中的唐军都燃起了火把,呐喊者冲向高昌城。城门被炸,守无可守,城墙上头的箭雨也只是射了一轮便被攻上了城头,近身作战,高昌人如何是唐人的对手,投降者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反抗者血溅五步人头纷飞,不多时,喊杀声,惨叫声便逐渐减小,这也在李牧的意料之中,毕竟连一伙马匪都能搅闹得天翻地覆的城池,面对精锐的唐军,破城之后,又能够抵抗多久。 天亮时分,敌人基本已经肃清。李牧在街上找到了一个饭馆儿,‘友好’地请厨子给自己做了一碗馄饨。高昌的饮食风貌,与大唐没有什么区别,故此这馄饨也是有的。李重义像是铁塔一般,守候在他的旁边,周围还有十几个禁军护持,组成了一道人墙,在人墙外头,多得是带有畏惧目光的百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这种感觉让李牧非常难受。 他讨厌战争,但很多时候,战争也不能不打,这便是矛盾之处了。 正要吃一口馄饨,有人来报,李重义听了来人的话,来到李牧跟前,道:“大哥,乌斯满炸伤了腿,已经包扎好了,你要不要见一见他。” 李牧微微颔首,有人抬着乌斯满过来了。李牧低头瞅了一眼,只见乌斯满左脚包裹着厚厚的白布,看不到里头的状况,但从外面浸出的血来瞧,这只脚恐怕是保不住了。 李牧没有说安慰的话,而是招了下手,让店家又拿过来一只碗,一双筷子。李牧把碗筷放在乌斯满面前,然后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拨给了他一半。 “侯爷,小人怎敢——” “往后,你若想继续从军行伍,我保你一个折冲校尉,若你不想打打杀杀了,就跟在我身边,我为你安排,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乌斯满眼眶红红,道:“侯爷,小人这副样子,也没办法再打打杀杀了,小人只求跟在侯爷身旁,为侯爷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当一个闲人,此生便知足了。” “好,自有你的安排。”李牧看着他,道:“吃吧,吃完了,回去大营好好的休息,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 “我的兄弟们——” “跟大唐将士一样论功行赏,该给田的给田,该给钱的给钱。” “多谢侯爷!”乌斯满挣扎着要起身,李牧把他按下了,看着他吃完半碗馄饨,叫人把他送回了大营。 李牧这边还剩下半碗馄饨,但他却有点吃不下了,端起碗递给李重义,李重义张开大嘴,直接‘喝’了进去,咀嚼都没咀嚼一下,这点东西,还不够他塞满牙缝儿的。 “走吧,去看看老朋友,他不是想见我吗,见见去!” …… 昨夜爆炸声响起的时候,鞠智盛便知道,高昌的末日到了。 他不意外这个结果,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李牧的对手,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败得如此轻易,如此的……不值一提。 他本以为,自己会跟李牧在两军阵前,有来有回的争斗一番,这也不枉英雄世上一遭。可是现在,自己便如史书上所说的那样,被人弹指一挥间击败了。 鞠智盛不禁想,自己这样的人,在史书上,能有一句话的篇幅吗?又或许是几个字?还是干脆便被忽略了? 宫人们正在争抢财宝,四散奔逃。没有人多看他这个刚当了一天的王,鞠智盛也不在乎,他自己找了一坛酒,拍开封泥,咕咚咚的喝着,坐在梦寐以求的王位上,静静地等待着唐军的到来。 他以为李牧不会再来看他这个阶下之囚,但他又猜错了,李牧不但来了,而且还是带着酒和下酒菜来的,一个人来的。 鞠智盛看到李牧一人来的,放下酒坛,拔出剑,便想跟李牧拼命,但他刚拔出剑来,便是一个趔趄,他已经醉了。 鞠智盛颓丧地把剑扔到地上,坐在王位的台阶上,看着下面的李牧:“一切都你的计谋,对不对?” 李牧席地而坐,丢给鞠智盛一包下酒菜,自顾地打开酒坛子,随口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从一开始,就是你的计谋,对不对?” “你愿意这么想,我也乐得做一个高人。”李牧笑笑,道:“实际上呢,我没那么多所谓算计,我这次来真的只是为了接我媳妇儿,顺带把新培育的种子带过来,让定襄的流民开垦荒地耕种。老百姓总得活着,你说是吧?” “你骗人!”鞠智盛怒瞪双目,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过激反应,显得那么可笑。他紧紧盯着李牧,道:“你设置张家集,不就是为了对付我们高昌吗?” 李牧喝了口酒,摊摊手,道:“我这个人也不知是怎么了,说实话的时候,从有人觉得我是骗子……人与人之间,连点儿信任都不能有么?张家集,你也知道它叫集,一个集市而已,高昌幅员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好歹也叫一个国家,你与一个集市相提并论?”李牧哂笑一声,道:“可真是有出息啊!” 第669章 隐情 “高昌只是一个弹丸之地,并不值得大唐费心劳神。如果高昌甘心内附,大唐即便是为了给他过以表率,也会对高昌非常优待的,可惜你们父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妄自揣度,勾结西突厥,引狼入室。现在不但高昌因你父子遭了横祸,大唐也因你父子的愚蠢而添了麻烦,鞠智盛,你该死啊!” 李牧毫不留情地打击着鞠智盛的自尊心,大口喝酒,大口的吃肉,半点也不在乎的样子。鞠智盛越听,心头的火气便越大,终于忍耐不了,目眦欲裂,捡起剑便当做刀一样砍了过来! 李牧看着他攻过来,动也未动,问道:“鞠智盛,你是找死么?” “找死如何?我先杀了你,也算痛快!” 李牧轻笑一声,道:“本想留你一命,但你既然找死……也罢,成全你吧。” 李牧话音刚落,一根长矛自李牧身后射出,插进鞠智盛的胸口,透体而出,惯性带着他向后又冲击了一段,把他钉在了王座之上。 李重义大步走进殿内,瓮声道:“大哥,你跟他废什么话啊!” “唉、”李牧长叹一声,道:“怎么说也是一个故人,他想死的有点英雄气概,就满足他咯?没想到这个人啊,愚蠢到了骨子里,该硬气的时候他软,该软的时候吧,他硬气,真是愚不可及啊,枉费了我一番心意。” 李重义听得似是而非,不是很懂,但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李牧做得对,道:“大哥真是重情义的人啊,对敌人,也能做到如此。” “知我者兄弟也,你大哥我就是这点不好,太仗义——”他瞅了眼鞠智盛,叫来两个人,吩咐道:“连同那个王座,一把火烧了,智盛兄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给他个坟茔,是对他的束缚,让他随风去吧。” 说罢,李牧便带着李重义出去了,两个兵士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道:“哥,我读书少,刚刚侯爷的意思,我好像没有领会,我怎么觉着侯爷此番举动,有点像是挫骨扬灰啊?” “放屁,侯爷能是那样的人?没听说么,这个混账东西弑父夺位,侯爷为高昌王报仇,诛杀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即便这样,还与他共饮,试图规劝,没劝成,能怪得侯爷?” “可是……” “还可是!小心你的舌头!” 李牧隐约听到这俩人的对话,笑着摇了摇头,思绪回到了昨日,热气球腾空之后,李绩把他叫到了一旁。 “李牧,我有一件事,必须得告诉你了。” 李牧不知是何事,但见李绩说得认真,便道:“义父有话请讲。” “你可知鞠文泰之死,何人所为?” 李牧皱眉道:“难道义父知道?” 李绩缓缓点头,道:“若我猜得不错,做这件事的人,必是你的岳父——” 李牧笑出了声,道:“义父这不是开玩笑吗?我那岳父白闹儿,虽说是个泼皮无赖,心地不好,但他也没这个杀人的胆子、”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道:“义父,你说的是我的另一个岳父,天爱的父亲,张勋?” “正是他。” 李牧有点懵,说起来也是奇怪,他回到唐军大营,该见到的基本都见到了,却唯独没有见到岳父张勋,问过张天爱,得到的答复是她走了之后,张家寨无人主持,所以父亲留了下来。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现在想想,张家寨共计也没多少人,大战在即,需要什么主持之人啊?莫非他是故意躲避嫌疑? “义父可有凭证么?” “凭证倒是没有。但我说得不会错。”李绩慨叹一声,道:“张勋此人,早年与我有旧。他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在隋末乱世之时,便想着一呼百应,做一方的霸主,只可惜他并没有这个实力。他既不是仁义之人,也非门阀大姓,因此他只好另辟蹊径,纠集了一些人,做起了马匪。” “当年在陇右,并没有什么三大马匪之说,只有‘一窝蜂’。” “一窝蜂?” “对!”李绩沉声道:“一窝蜂无恶不做,却不是一伙人。他们每次行动没有固定的人数,皆以切口辨认敌我。相见的时候,都蒙着脸,互相不问对方的底细,得手后现场分赃,下次行动来或者不来,皆凭自愿。张勋当年,便是这伙人的头领。” 李牧蹙眉道:“可是为何后来没了一窝蜂?只剩下张家寨了?” “那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 “对!”李绩说着,露出崇敬之色,道:“你可听闻虬髯客?” 听到‘虬髯客’三个字,李牧不由精神一振,忙问道:“中原第一大侠,听好多人提起过,相传他是李靖大将军的义兄,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一窝蜂的覆灭,皆因此一人。当年,范阳卢氏助夏王窦建德,范阳卢氏有一个女儿,传闻天资聪颖,有女诸葛之称。窦建德成事,多赖其所谋。但是后来这个女诸葛,不知与何人生了一个孩子,拜托虬髯客送到孩子的父亲处。窦建德得知了这个消息,便雇佣一窝蜂想抢走这个孩子。虬髯客虽武力过人,但终究一虎架不住群狼,他被一窝蜂一路追杀,身负重伤,孩子也丢了。但虬髯客毕竟是虬髯客,待他养好伤之后,反过来找一窝蜂报复,一窝蜂的主要人员,都死在了虬髯客的手里,就连张勋也是身负重伤,蛰伏了好些年。” 李绩沉声道:“这也是我不想再跟他联系的原因,此人——在我看来,心术不正。这个张益害死鞠文泰,其手段,像极了当年一窝蜂中的某人,因此我才会产生联想。” 李牧有些面色尴尬,张勋这个人他并不了解,得知一些,也都是在张天爱口中知道的,作为女儿,张天爱自然不会说自己亲爹的坏话,而张勋也确实是在张天爱的面前,没有流露过一点儿的野心,一直都是一副为了寨子里的人着想操劳的形象。 但李绩是什么样的人,李牧心中是有数的,他绝对不会肆意编排一个人,而且俩人是故交,李绩既然这样说了,就绝不是空穴来风。 李牧看向李绩,问道:“那么,义父觉得,我岳父他意欲何为?” “他想要,乱!” 第670章 杀伐果决 “乱?” “他想做王侯。” 李牧哑然失笑,道:“义父,是否夸大了些,哪里有地方给他做王侯?仅凭张家寨那点儿人马?我觉得不太可能。” “你不要小看你的这位岳父,他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当年若不是他的路走偏了,今日成就,绝不在我之下。总之,我把心中猜得尽数告诉你了,你自己做到心中有数,不要让他连累了你就好。” 李牧笑笑,道:“他既然是我的岳父,那便脱不开关系了,我知道不知道,其实都一样的,不过还是多谢义父提醒了,必要的时候,我会跟我这位岳父好好的聊一下。” …… 李牧长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想清楚,张勋想要做什么。不过眼前,便有一件事,在等待他的决断。 王宫的广场上,跪满了被羁押的人。每个人都被反绑着双手,又一个士兵看管着,跪在广场上密密麻麻。 李牧站在王宫的台阶上,看着下面的人,李思文走过来,递给他一份名册,低声道:“大哥,这些人都是高昌王室血脉相关之人,鞠文泰的兄弟侄子叔伯等直系血亲,全都在这儿了。” 李牧随手翻了翻,问道:“官员人等呢?” “这里装不下,都在外头了。” 李牧把名册丢回给李思文,伸了个懒腰,道:“算了,我也不看了,全都杀了吧。” “杀?”李思文的眼睛瞪大了,他咽了口吐沫,小心提醒道:“大哥,这可得有好几千人啊,全都杀了?” “对呀,全杀了。” 李重义虽是嗜杀之人,但那是战场之上,这些人已然没有反抗之力,李牧还要杀,他有点接受不了,忍不住出声道:“大哥,我不明白,你不是告诉我,能不杀则不杀么?怎么你自己反倒——” 李牧叹了口气,道:“来,你们俩好好听着,我给你们讲一下这杀与不杀的规矩。” “战场上,两军交战,杀敌固然重要,但相比杀,击溃显得更重要。我们要做的是,先击溃对方,让对方不能形成有效的反击,这样我方会更加安全,而且更加省力气。若我们为了多杀几个人头,浪费了很多的体力,让敌军缓过来再组织进攻我们,最后我们的死伤会更大。而且,击溃之后,收编他们的残兵为我所用,哪怕是用来喂马,也是对我有助力,所以才说能不杀,则不杀。” “而此时的杀戮,其实若不赶着这个时候,也可以不杀,但现在,则必须得杀,而且不能留情。” 李思文皱眉道:“这是为什么呀?” “很简单、”李牧正色道:“因为我们即将面临的敌人是西突厥,西突厥的实力,更在我们之上,我们必须在与西突厥对战之前,解决一切隐患,为大战做准备!” “而且如今高昌王鞠文泰和继任者鞠智盛皆已经死了,这是我大唐攻占高昌的最佳时机。我把所有能够继任高昌王的人全都杀了,高昌就成了无主之地,就归属我大唐了!” 见李思文还要说话,李牧冷声道:“你们不要觉得,高昌只有鞠文泰和鞠智盛是勾结西突厥的,他们这些王公大臣,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反对大唐的人。我等身为唐人,唐将,一切以大唐利益为优先,这一点,你们要明白!” 李牧的声音放缓:“我还调查得知,高昌王鞠文泰继位之后,为了满足自己私欲,对高昌百姓征收苛捐杂税,百姓已有不满之声,却苦无办法。有些王公贵族,搜刮封地百姓还不知足,竟逼迫百姓签下卖身契、借据等,让他们干活还账,百姓苦不堪言。大唐若想快速的得到百姓的忠心,杀了这些贵族,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大哥——” 李思文心地善良,虽然李牧说得理由,每一个都站得住,但他还是不忍心。可是李牧已经不愿意听了,他身为主帅,当有自己的决断,若每个人的每个意见都听从,他也做不了事情了。 李牧拔出尚方宝剑,道:“鞠智盛弑父夺权,勾结外族,其心可诛,其行可诛。王师来到之时,其自知罪孽深重,已然自尽了。尔等高昌权贵,助纣为虐,罪行亦不可免,传本侯令,在册男丁杀,女眷充披甲为奴,家财罚没。明日清晨,所有从心归附大唐之百姓,都可在城内各告示处领取一份安家费,以弥补多年来高昌权贵对百姓之盘剥!” “杀!” 随着李牧一声令下,兵士们手起刀落,广场之上血流成河! …… 李牧杀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侯君集和李绩的耳中,二人赶紧过来,但是为时已晚,数千人头落地,到处都是尸首。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敢哭,因为都已经吓傻了。 自秦汉一来,坑杀之事便罕有了。即便是南北朝异族入侵,只要汉民表示臣服,也没有多少屠杀的事情,但是今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高昌上下,人人以自危,生怕自己哭出声了,下一刻屠刀就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李牧手里拿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他对面,李重义正在把一桶一桶的火油,淋在这些尸体上,墙面上,王宫上,侯君集和李绩匆匆而来,李牧瞧见了他们,笑着打招呼,随手一扔,火挨着火油瞬间腾空而起,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李牧,你闯下了大祸你知不知道?!”李绩痛心疾首,道:“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是如此冷血之人!你怎能下得去手?” “义父,我怎么了?”李牧正色道:“我没有杀老弱妇孺,我杀的都是成年男子。都是那些反抗我大唐的敌人,留着他们,后患无穷。我们与西突厥大战在即,留着他们后院着火吗?” “那你也不能不告而杀啊!” 李牧指了指自己的尚方宝剑,道:“事实上,我有这个权力。” “可是,至少你也得过堂,明其罪,如此方能有理有据,给西域诸国以表率——” “义父!”李牧打断李绩的话,道:“牧以为,与其假仁假义,不如直来直去,想做便做了,找那些借口干什么,一切责任,我一力承担,义父与侯大将军不必担忧!” 第671章 李牧的谋求 “你——”李绩气结,无奈叹气。侯君集半晌没有作声,好一会儿,道:“我身为兵部尚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得给陛下写一封奏折禀明此事。” “自是应当,大将军请便。” 侯君集转身离开,李绩拉住李牧的手,道:“李牧,我观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此乃取死之道也,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他要建立的是千秋伟业,他不会无限度的纵容你的!” “义父,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李牧叹了口气,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凑到李绩耳边,嘀咕了一句。 李绩的眼睛差点瞪出来:“你说什么?陛下知道了你和王……哎呀!你怎么如此大胆!” “是我拜托高公公泄露出去的。” “你?!”李绩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牧,若不是李牧说话时语气淡然,他都要以为李牧已经疯了。 “纸包不住火的,早一点让陛下知道,总比晚好。我只盼陛下念及我立下的些许功劳的份上,能够饶我一命。饶了我的家人一名——” 李牧叹息道:“义父,我自到了长安,便跟陛下打交道,我怎会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陛下好面子,却又重情义,他也许会为了女人杀我,但他却不会杀功臣——我帮陛下制定盐矿计划,改革田赋政策,此番又帮大唐灭了高昌,且下手狠辣,让高昌再无复国之可能,陛下或许会怪我做事方法不对,但他仔细想想便会知道,我这是把污名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却为大唐控制西域打开了大门,减少了无数后患。功劳几分,错误几分,陛下心中是有数的。” “另外,内务府的事情,我也都安排了章程,虽然短时间内没我或许还不行,但是往后,等长孙冲等人都成长起来之后,他们都能独当一面之后,内务府没了我也是可以的。我故意把内务府的水搅浑,让各方势力的人都参与其中,便是想让内务府不受任何势力的控制,只归于陛下,归于皇权。往后陛下若是能运用得当,朝廷便有了两套班底,寻常时,三省六部,紧急时,内务府也可替代三省六部,可让陛下如臂使指,没有牵制。” 李牧叹气道:“我的这些安排,虽没跟陛下言明过,但我与陛下之间,是有默契的,否则陛下也不会如此纵容于我。我为陛下做这么多的事情,我相信陛下,不会让我失望,会饶了我,饶了我全家的性命的。” 李绩听得心里难受,忍不住道:“李牧啊,不是为父指责你,你可真是糊涂呀。为了一个女人,你搭上了大好的前程,你可知道,若你不招惹她,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朝中便无人可掣肘于你。陛下信任你,老臣惧怕你,新皇是你的弟子,天下唯你而景从,你的地位会比长孙无忌更大,当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义父!”李牧打断了李绩的话,正色道:“到底是义父你不明白,还是我不明白?真到了你说的那天,你觉得我还会有命在吗?” “这……”李绩一愣,忽而惊醒,明白了过来。是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牧的能力太过于出众,当今皇帝陛下的几个儿子,包括素有名声的李泰在内,在他的光芒之下皆黯淡。若当真到了那一天,李世民难保不会顾虑,若他归天之时,这天下还能不能传到他的儿子手里。 李牧苦笑道:“义父,我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如果我能选,我宁愿早早退下来,在江南鸟语花香之地,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富家翁。可是若我不退下来,我怕有朝一日,我想退退不下来,我心中的这份顾虑,我想义父能够明白。” 李绩重重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做得对,你做得对啊——” 李牧深吸一口气,道:“所以我想请义父助我,请义父相信,任何事情,我皆深思熟虑过,绝不是肆意为之。挺过这一遭,回到长安,便是我‘听天由命’之时,只要陛下愿意放我走,我便解脱了,还请义父成全呐。” “孩子,你我父子一场,说这些便见外了。你想做什么,义父助你便是,只是希望你,还是能少些杀戮,便少些吧。” “我明白。” 李绩叹着气走了,李牧长长叹息一声,看着陷入火光中的高昌王宫,心中也是复杂难言。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也许也会像眼前这座王宫一样,无论之前多么富丽堂皇,最后都化作一培尘土了吧。 …… 王宫的火少了三天才灭,而这三天里头,所有高昌的百姓,都已经领了大唐发放的安家费了。起初的时候,还有人半信半疑,但随着成功领取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而且,这安家费领的也是忒容易了些。只需要报上姓名年纪,掌握了什么手艺,简单的核实一下,就可以领到数目不等的安家费。 没错,这安家费是分等的。越是身强力壮,越是有手艺在身,领到的安家费也就越多。但也不是没手艺,年老的就没有,至少要少一些,甚至一些不愿意归附大唐的人,也能领到几贯钱的‘遣散费’,领了这个钱之后,便可离开高昌,去哪儿没人管,只是不许在回来了。 虽说这样也很霸道,但不要忘了,现在的情况是,高昌国已经覆灭。按照这个年代的规矩,即便高昌上下全都沦为奴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若是突厥人占了高昌,他们真的会这样做。而大唐则反其道而行之,仅此一项,便博了一个仁义的名声。 可是这些名声啊,却没能沾到李牧的身上。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在高昌百姓的口中,李牧不叫逐鹿侯,也不叫做李牧,而是叫做‘血手人屠’,已达小儿止啼之功效,在没见过他的百姓心中,他是一个三头六臂面目可憎,食人肉喝人血的夜叉,还有人传,他每天早上要吃三个童男,晚上要吃三个童女,俨然已经不是个人,是个恶魔了。 第672章 借刀杀人计 对于这些指责,李牧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一句。这几天,他一直在做两件事,便是撒钱和杀人。 他一面让李重义带人肃清漏网的杂鱼,抓住之后杀无赦,另一面又让李思文带人开始抄家,李思文有过‘盗墓’的经验,在寻找财宝的这项技能上,就像是一个点了‘寻宝’天赋的矮人一样,无论这些权贵把金银财宝藏在哪儿,他都能翻得到,什么地库机关,在他的面前都是无所遁形的。 而找到的财宝,李牧也没有私自截留一文钱。他把财宝分做了三份,三成归定襄,留作发展之用,三成归国库,装箱准备运回长安,三成送给高昌百姓,而剩下的一成,则是用来犒赏三军。 高昌立国数百年,国库的存量着实不小,权贵们世代剥削百姓,每个人家里都很有钱。这一次‘抄家’,可谓是盆满钵满,仅运回大唐的那三成,便有五十万贯之多。 这些钱,不但足够支撑这一次战争的用度,甚至还有盈余。能有这样的结果,多亏了李牧的决断,若是把高昌的国祚和权贵们都留下,可就没有这一笔横财了。 这也是李牧决定杀人的原因之一,只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打什么仗?高昌早就像是一只案板上的猪,自鞠智盛找到李牧的时候,它的灭亡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此战覆灭高昌,大唐共攻下高昌全境,三郡、五县、大小二十二城,得户八千,人口四万,马匹五千,占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李牧得到这个数据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高昌真的是太小太小了,就像吃肉,张开大嘴咬过去,只够塞一个牙缝的。 李牧粗略地算了一下,高昌境内这四万多人,得有一半还多在高昌城里。也就是说,其他的大小二十一城,加起来连两万人都没有,这也能叫做城?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开疆拓土之功,李牧找了几个老师爷,让他们代他起草了一封辞藻华丽的报功奏折,忽略掉了所有乍眼的事情,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神兵天降的无敌大将军,他就像是个天蓬元帅一般,带着十万天兵天将,给个战书溜溜马,高昌就拿下了。 而高昌的百姓的态度,也在李牧一手大棒,一手甜枣的攻势下,基本上稳定了下来。李牧一边杀人一边发钱的姿态,已经非常清楚了,就应了那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归顺大唐的百姓,吃好喝好有钱拿,不归顺么?也没关系,可以走,不走?死呗,十分简单粗暴。 同时李牧也召见了高昌附近多国的使臣,宣告了鞠智盛杀父夺权的罪恶行径,以及大唐王师出兵镇压的义举。对此,众人皆心知肚明,李牧的话完全就是扯淡,且不说鞠文泰仅剩下了鞠智盛这一个儿子,完全没有必要杀父夺权,就算真的是这样,你杀人家权贵做什么?恨不得把高昌姓鞠的人全都砍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有人统计,李牧这几日前后杀了将近六千人,要知道高昌全境,也不过四万余人。也就是说七、八个高昌人中,就有一个被李牧杀了,这样的比例,和屠杀也没什么分别了。 鞠和躲在老百姓的人群中,心中的愤懑已经达到了顶点。他那日当机立断逃亡吐谷浑,半路又返回了,扮成了老百姓混进城中。观察了两天,见大唐逐渐稳定了局势,而且不愿留下的人,也都给了遣散的费用,便也装作其中一员,领了一份遣散费。 他倒是不想拿这份钱,但他不拿,便一文钱也没有,他的家已经被抄了,族中男丁全死,女眷都被赏给有功之人为奴了,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在这个年代,当兵的军汉,想讨个老婆也是不容易的,而战场上立功是最容易得到老婆的办法之一。 只不过,他们现在可得不到。李牧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分配方式,他觉得还是比较合理的。 这件事是这样做的,根据立功的大小,可以优先选择年龄,样貌。但是不能选人,例如一个军汉,他在攻城的时候杀了两个敌军,他就可以选择一个二十岁上下,样貌中等的奴隶。而年龄和样貌的评等,有专门的人负责。要老婆的,就没赏银,说到底,还是把奴隶当成了一种财产。 军汉会领到一个证明资格的木牌,等回到长安后,他可以凭这个木牌换取附和木牌上规定的女奴。他也可以把这个名额给卖掉,都随他处置了。 而这些奴隶,则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她必须得接受。 鞠和等人领了遣散费之后,便被要求,在日落之前离开高昌城。领了钱之后的百姓,归附大唐者,可以领到一个证明自己身份的临时布条,布条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和身份,可与官府册子上的比对,决计是出不了错的。 不想走也行,不被发现就可以,如果被发现了,还拿不出证明身份的布条,那就按照细作论处,杀无赦。 带着身边仅有的四个人,鞠和磨磨蹭蹭的,在日落之前出了城,他回头看了眼城门口还没堵上的大洞,心底一片惨然。一夜之间失去一切,郡王,故国,家人,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丞相,我们跟他拼了吧!” 鞠和凄然笑道:“拼什么?匹夫之勇!” “那我们怎么办!” 鞠和回过头来,看向东方,沉声道:“我们去长安!”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鞠和咬牙道:“复国无望,报仇无望,我便要大唐皇帝,在天下人面前丢尽颜面,也唯有此,我们才能借刀杀人,除掉李牧,替二位先王,替我们的家人报仇雪恨!” 四人也都是没有主意的,都以鞠和为主,见鞠和已经决断了,他们互相看了看,都重重点头,道:“只求能为家人报仇,一切都凭丞相安排!我们走!” 第673章 赌一个变数! 李绩本以为,在他告诉李牧,张勋可能的谋算之后,他会去找张勋谈一谈,或者做一些准备。但是李牧并没有,他什么都没做,一切如常,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 每天杀杀人,撒撒钱,摆弄摆弄火药和热气球,询问一些关于定襄新城的事情,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好像已经忘了,骆驼谷那边的隘口已经快挖通,大战已经一触即发了。 终于,哨探来报,突厥先锋已经把山挖出了一条路径,虽没有从前宽阔,却也能够通过车马,突厥骑兵陆续通过,此时收尾不能兼顾,正是攻击的好时机。 如果是李绩决断,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如今李牧手持尚方宝剑,在李世民的圣旨褫夺权力之前,他才是唐军的最高统率者。 李绩来道李牧的帐篷,侯君集已经到了,显然他派出的哨探,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打么?” 李绩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如今的情况,四边告急,朝廷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派增援过来。如果不在突厥大军全部通过骆驼谷之前,给予其重创逼退,等到突厥大军全部都通过之后,仅有五万之数的唐军,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再等等,等一夜、” “你等什么?” 李牧没有回答,抓起尚方宝剑挥了挥,李重义铁塔一般的身体便挡在了李绩和侯君集面前,二人见状,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各自整顿兵马,准备迎接明日的大战。 李思文也收到了消息,匆匆赶到李牧的帐篷。这几日抄家,让他恢复了一点自信,至少这件事他能做得好,不算是废物了。见自己的老爹愤愤然走出去,李思文不得其解,进来便问:“大哥,我爹怎么看起来好像不高兴啊?” “因为我贻误军机。” “啊?”李思文瞪圆了眼睛,道:“大哥,你明知道贻误军机,为何还要贻误军机,难不成你是西突厥的细作?” “我呸!”李牧一口吐沫吐过去,李思文敏捷地躲开,笑道:“如今你可吐不到我身上了,开个玩笑嘛,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也是赌。”李牧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我在骆驼谷的时候,已经查明了。这次突厥东进,不算老弱妇孺,能作战者,就有十万之数。这可不是只有十万啊,突厥的百姓,十个有七八个都能拉弓射箭,号称十万,得算十三万,十五万。而我们仅有五万人,如何是对手?” 李思文懵道:“所以我们不更应该趁着他们立足不稳冲过去么?难道等他们都通过骆驼谷,再摆开阵势?这样岂不是吃了大亏么?” “非也,我根本就没想打。”李牧叹了一声,道:“我演算过了,即便我们出其不意,给了突厥人以痛击,也伤不到他们的根本,十万人死了五千,还是比我们多一倍啊。在朝廷没有新的增援到达之前,无论怎么打,咱们都是得输,所以我的打算就是,既然打不过,咱们就不打。我在等一个变数,等不到这个变数,咱们转身就跑。高昌,张家寨,骆驼谷,这些地方统统不要,全力守卫定襄城。” “只要把敌军隔离在定襄城外,我们就赢了。” 李思文更迷糊了,问道:“大哥,我们赢在何处?” “西突厥身后,是茫茫大漠,我们撤离的时候,采取坚壁清野的手段,连一粒粮食都不给他们留。他们自己带的干粮,能坚持多久?而咱们后面,是大唐!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即便这个过程很艰难,但也比那些突厥人能坚持,到时候咱们就比谁能扛,我就不信以我李牧的手段,搞不到粮草!” 李思文点点头,这个话他是信的。打仗李牧或许不是一流,但是搞钱李牧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他哪里知道,李牧的自信是建立在李重义已经灭掉了林邑和真腊的前提下的,林邑与真腊,虽然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但毕竟有陆路有水路可以通行,到时候只要下了狠心,组织庞大商队,粮食的问题并非解决不了。 但这些做起来一样是很难,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李牧现在在赌一件事,他在赌他的一个直觉。 “报——” 李思文还要说话,忽然有人来报:“禀告侯爷,张家集的市令张勋求见。” 李牧面色一喜,露出笑容,道:“快请我的岳父……不,我亲自去迎!” …… 李牧带着李思文,李重义,迎接到了门口。张勋看到李牧来了,赶紧从马上下来,便要行礼,张天爱就在不远处瞧着,李牧哪敢受他的一礼,在他刚要弯腰的同时便拖住了他的胳膊,满脸笑容道:“小婿正要去拜见岳父,不想岳父却来了,真是折煞而来小婿啊、” “侯爷真是太过于的谦逊了,侯爷年少有为,位高而权重,能看得上小女,是小女三生修来的福气,到底是尊卑有别,下官怎能因私废公,废了礼数啊。” “岳父才是过于拘束了,小婿是晚辈,理当——” 张天爱见俩人拉拉扯扯的不肯往里走,实在是忍不住了,走过来道:“爹,他是你女婿,谦让个什么,您身体不好,风大,快进帐篷说话吧。” 张勋正要说什么,被李牧打断:“是极是极,快进帐篷。”他看了眼李重义和李思文,道:“思文啊,吩咐下去,置办一桌酒席,我要与岳父好好喝上几杯。重义,把守门口,任何人不得打扰,便是两位大将军,也让他们稍等,过后我自去分说。” 二人应声,李牧拉着张勋,进了帐篷。分宾主落座,又是一番寒暄。张天爱见李牧对张勋礼数有加,心中高兴,又见俩人相处得好,心中便更开心,游走于夫君和父亲之间,满脸都是笑意。 她哪里知道,她的夫君和父亲,此时心里头却各怀心思。又捱了一会儿,酒席送了进来,张天爱想要落座,却被张勋给挡了一下。 第674章 坦诚相告 张天爱不高兴道:“爹,还不让女儿吃呀?” “女儿、”张勋和蔼地笑了笑,道:“往后一起吃饭的时候多了,不在这一时,爹与女婿第一回见面,有些话想跟他单独说,你在旁边不妥当,还是回避一下吧。 “是啊是啊。”李牧偷偷拉了拉张天爱的手,小声道:“你爹许是想跟我谈彩礼的事儿了,你在旁边,你觉着合适么?” “我也不要彩礼——”话一出口,张天爱便闹了个大红脸儿。哪有不要彩礼的姑娘啊,这也太急嫁了吧。她急忙住嘴,偷眼瞧了一下自己的亲爹,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也只当他是想谈彩礼的事儿,忙凑过去,小声道:“爹爹,女儿已经是他的人了,你可莫难为他。” 张勋苦笑道:“你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好啦,让爹爹跟他聊聊,断然不会难为他的。” “那你们聊,女儿先出去了。”张天爱得了保证,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三分,递给李牧一个眼神儿,转身出去了。 帐外传来李重义的一声咳嗽,李牧知道张天爱走远了,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化,表情冷峻了下来。 “岳父,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吧?” 张勋点点头,道:“差不多李绩已经都告诉了你,我想藏着掖着,有什么用呢?” “你要什么,不妨讲出来,若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做到,也算是小婿的一份心意。岳父应当知道,我这个人并不抠门。” 张勋笑了笑,道:“当真么?” “自是当真。” 张勋深深看了李牧一眼,问道:“贤婿,你想过做皇帝么?” 李牧摇头:“从来也没想过,岳父不必浪费口舌。” “我想过。”张勋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隋末大乱,天下群雄并起,当时多少豪杰呀。那时我就在想,这么多英雄豪杰,响当当的人物,你争我斗,甘心赴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大位么?可见,荣华富贵,终是比不了大权在握,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生杀予夺,天下尽在我手的感受,不知有多么快慰。” 李牧笑了笑,道:“岳父啊,小婿非是搅和你的好梦。其实呢,做皇帝没你想得那么舒服。我算是唐皇的近臣了吧,我眼睛里头看到的皇帝的生活,可是一点也不舒服。刚刚你说,生杀予夺是吧?当皇帝是想杀谁就能杀谁么?魏征指着鼻子骂皇帝,阴阳怪气,唐皇想不想杀?想,但不能杀,因为背后有山东士族。再说个年前的事儿吧,一伙商人囤积居奇,使得粮价上涨数倍,可恨不可恨?但还是不能杀,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皇帝啊,看似是个好差事,但实则不然。这天下不是你的,你可以肆意而为,但当这天下是你的了,动哪儿,损失的都是你自己,全是赔本的买卖,哪儿好呀?” 张勋怔了一下,忽然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确实没有想到,不过这不影响我做的事情。” 李牧点头,道:“我能够理解,一辈子坚持的事情,或许已成了执念了。” “对!”张勋的声音忽然提高,要说话,却咳嗽了起来。李牧起身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张勋忙把一颗药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气便顺了过来:“贤婿见笑了。” “岳父不必着急,长夜漫漫,慢点说。” “我只是有些激动,没想到贤婿懂我。” 李牧微笑,张勋继续道:“年少时,我曾以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别人能揭竿而起,我也能!我的功夫不差,我的手段也不差,他人能起事,我也一样。可是,后来我明白,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王侯将相,就是有种。我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得到拥护,注定就只能做一个马匪……可是,我不甘心!” 李牧颔首,道:“岳父的意志,让小婿佩服。” “有了天爱之后,我也负了伤,雄心壮志便消了,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逐鹿中原,做不成皇帝,便只好退而求其次。” 李牧打断他的话,道:“所以,你早就在打高昌的主意?” “贤婿果然聪慧。”张勋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计划:“我早知,东突厥与大唐必有一战。东突厥兵马强盛,大唐不是对手。但若东突厥统领西域,这些野蛮人,只会奴役百姓,决计也不会给我机会。唯有东突厥覆灭,大唐势力延伸到西域,我才能有机会夺取高昌。因此,我派人深入颉利与突利的部落,无所不用其极,挑拨了突利与颉利叔侄不合!让东突厥内讧消耗,给大唐进兵创造机会。” 这倒是让李牧没有想到,如果张勋所言为真,那么李世民还真得感谢他了,若非东突厥内讧,大唐未必有机会一举灭掉东突厥。 张勋正要说出李有容的事情,话到了嘴边,忽然心有所感,留了半句,改口道:“张益也是我的人,我让他毒杀鞠文泰,便是不想给鞠氏留后路,也是想逼迫大唐早做决断——” 张勋这忽然改口,让李牧无暇细想突利之事,思绪便被带走了,他凝眉道:“可是岳父,你可有想过后果啊。” 张勋笑道:“贤婿,你眨眼间便杀了六七千人,何时又在乎过后果?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强大之时,无不涉足西域,秦汉如是,大唐也如是。大唐想统领西域,不会允许高昌存在,这一点,你我、大唐皇帝陛下,心知肚明。即便我不毒杀鞠文泰,鞠氏父子也是案板上的鱼肉,早晚会落入你的算计。我只是顺水推舟,给贤婿一个借口罢了。” “呵、”李牧轻笑一声,道:“岳父快人快语,所说半点不差。但,鞠氏父子下场在先,岳父又凭什么觉得,你统领高昌之后,大唐不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呢?” “因为你!”张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道:“我的计划也非一成不变,随时都在调整,但自天爱回来说,与你相识,许你终身之后,我便定了计,我助你解西突厥之危,你助我统领高昌,有你在朝堂一日,我便高枕无忧一日,这便是我与鞠氏父子不同之处!” 第675章 危险交易 李牧皱起眉头,露出不悦之色,道:“岳父,您若这样说话,小婿可就有些不高兴了。我之所以把天爱支走,便是不想让她牵扯其中,而你竟然把我俩的感情也计算在内——岳父,小婿能否问一句,天爱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么?” “自然是我的亲生女儿、”张勋叹道:“也是我唯一的子嗣。” “那小婿再问一句。”李牧的语气渐冷,道:“岳父没有儿子,即便让您当了君王,百年之后这国祚还是要给外人,您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张勋笑道:“实不相瞒啊,贤婿。用不了百年之后,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见李牧不解,张勋又解释道:“你当听李绩提起过‘虬髯客’,他是天下第一高手,我生生受了他一击而没死,已经是命大了。最近这两年,我越发的觉得力不从心,吃的药也越来越刚猛,如今断了药,我的命就没了,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我一定要抓紧时间,我此生就这一个愿望,我一定要在死之前,坐上王位,去体会一下你所说的那些不易。哪怕只有一个月,只有十天,我都死而无怨。” “这……” 李牧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人的执念竟然能达到这种程度,为了一个念头,蛰伏一辈子,李牧虽然立场不同,却也不禁生出了‘要不就帮他一把’的念头来。 李牧极力地把这个念头压住,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岳父,我虽然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为大唐军侯,觉不能肆意妄为,你想要做高昌王,我可以豁出去风险担待,可是你也要拿出交换的筹码来,否则西突厥的人马打过来,你我谈论的这些事情,都是梦幻泡影了。” “这是自然,我既然来见你,就是有筹码给你。”张勋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只是,我如何能确认,筹码给了你,你能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李牧笑了,道:“岳父,其实你也没有选择不是么?” 张勋面色一冷,似要发怒,但转瞬又平和了下来,苦笑道:“确实,我没有选择。好吧,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女儿,是真心还是假意?” “真心。” “那便成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你骗我,我也认了。” “多谢岳父。” 张勋笑笑,不在纠结,开口道:“我谋取高昌之地,躲不开的便是突厥。东突厥这边,我挑拨颉利和突利叔侄不合,西突厥那边,我也没有闲着。” 李牧心里清楚,张勋要亮出自己的底牌了,这关乎到大唐与西突厥的这场大仗,便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 “你可知统叶护可汗是如何死的?” “据闻,是被他的伯父杀死。” “对,也不对。”张勋冷笑一声,道:“他表面是被他的伯父莫贺咄杀死,但实则,却是中了我手下杀手的毒。”见李牧露出不信的神色,张勋自负一笑,道:“不要怀疑我的能力,当年,一窝蜂可是有追杀虬髯客,险些要了他的命的实力。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若是我存心想杀谁,即便他在皇宫之中,也未必能逃得了一死。” 李牧不知这话是吹牛还是真的,不过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只想知道张勋的真正底牌。 “统叶护死后,莫贺咄成了众矢之的,西突厥弩失毕部推举泥孰为可汗,泥孰当时发觉统叶护之死有蹊跷,他是一个谨慎的人,没有答应,而是迎立了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勤,与莫贺咄分庭抗礼。由于西突厥的内讧,西域诸国与铁勒九姓纷纷叛离。我的人便趁机混入铁勒其中一姓,娶了铁勒酋长之女,占据了要职。” “后,在泥孰的帮助之下,肆叶护打败莫贺咄,成为了西突厥共主。他便马不停蹄地征发铁勒九姓,我的人率先归附肆叶护,得到了他的信任,再予以挑拨,让他与征发铁勒的功臣乙利小可汗发生矛盾,乙利小可汗被肆叶护诛杀,全家未能幸免,其宗族也被赐予了铁勒,此举引发了西突厥不少部族的不满,泥孰自觉大难临头,这才逃亡了焉耆。” “我的人借助铁勒九姓的一支为踏板,逐步渗透道西突厥各部之中,经过一年多的谋划,终于选定了设卑达干部与弩失毕部作为主要对象,现在我的人,已经控制了这两部人马——” “等一下。”李牧打断问道:“能否问一下,这两部人马,有多少人?” “加起来约有两万。” “两万?”李牧皱眉道:“岳父莫非夸大了么?若有两万人,你还求我作甚?” 张勋笑道:“贤婿可能是误解了,所谓控制这两部人马,是以泥孰之名。这两部酋长也不是傻子,怎会听从外人的调遣?我的人假称是泥孰派来的使者,为的是迎泥孰回西突厥,这两部人马才会为我所用,这样解释,贤婿明白了么?” “嗯、”这样一说,李牧便懂了,敢情张勋使用的是骗术,干的是细作的活儿,他团结了西突厥内部反对肆叶护的人,借他人之力为自己所用。而要让这股力量能使用出来,还得需要一个必要的条件,那便是泥孰这个人的配合。现在泥孰在自己的手里,他自然有求于自己了。 张勋继续说道:“我已经收到消息,肆叶护如今对这两部人马离心的消息一无所知,必然没有防备。而此次东征的先锋,又是泥孰的本部族人,约莫也有万把人,西突厥大军共计也不过十万之数,咱们已经掌握的,便有三万余,加上大唐兵马,即便不猝然发难,也是八万对七万,若出其不意,也许都用不上大唐的兵马,只要杀死了肆叶护,再让泥孰露面,凭借泥孰在西突厥的威望,大事可定。” 李牧听罢之后,也觉得此事可行,但若以此把高昌送给张勋,他还是办不到。因为这件事牵扯了两个很敏感的事情,一是,他没有资格封王,只有李世民才有这个资格。再者,张勋是他的岳父,攻灭高昌,杀了那么多人,最后让自己的岳父当了高昌王,这件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第676章 兄弟之盟 见李牧露出为难之色,张勋道:“贤婿,你应该明白,我不会退让。而且,现在你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李牧苦笑点头,道:“我确实没有选择,只是岳父,您觉得您如此得到王位,陛下心中不会介意么?” 张勋哈哈大笑,道:“我怕他介意什么?我唯有一个女儿,嫁给了你。我相信你小子的本事,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吃苦受罪。除她之外,我别无长物,陛下生气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么,我这辈子的夙愿便是登上王位,哪怕做一天君王,我也心满意足。这买卖,在我眼中,划算的紧!” 这张勋已经是疯狂了,李牧心知再劝也没有什么用了,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特别傻的话:“不称王如何?我可奏明陛下,将高昌故地周围千里皆划拨给你,这可比高昌原有土地多了三成!” 张勋摇头:“哪怕只有五百里,我也要称王!” “……” 翁婿二人对视,良久,李牧笑了起来:“好!我答应岳父,不管后果如何,小婿定让岳父如愿以偿!” “那便多谢贤婿了!” 张勋举起酒杯,李牧也附和,二人共饮一杯,各怀心事地笑了。 …… 送走了张勋,李牧彻夜难眠,张天爱睡着了之后,李牧便披上衣服,踱步来到了李绩的帐外。门口的亲卫发现了他,进去禀告了李绩,不多时,李绩也披上了衣服,出来与他相见。 李牧把事情与李绩一说,李绩立刻大摇其头,道:“李牧,此事万万不可答应。这是犯了大忌讳的事情!” “可是——” 李绩打断他,道:“诚然,这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我也相信张勋的手段,他谋算了半生,能做到他说的话。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因王鸥的事情,本来就已在濒死的边缘,还指望着立下大功来挽救。但你若这样做了,你立下多大的功,都抵消不了你的罪,原本还有救,你若做了这事,就一点救都没有了。封王是何等的大事?你敢越俎代庖?届时只要有一个人说你有不臣之心,你都解释不清楚,陛下就算想护着你,他也护不了你了!” 见李牧面色犹豫,李绩怕他做了傻事,抓住他的胳膊,正色道:“李牧啊,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千万千万!” 李牧苦笑一声,道:“义父,你的心意我明了。可是,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送上一个虚名,千万人免于横死。为了明哲保身,害死成千上万的人?义父,牧非妇人之仁之辈,但却也没有那么冷血——义父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张。” “李牧!” 李牧挣脱开李绩的手,躬身施礼:“义父早睡吧,明日清晨,对阵应敌!” …… 张勋的手段,次日李牧便领教了。在大唐军队赶往骆驼谷的途中,哨探便传回消息,西突厥王帐刚刚抵达骆驼谷,设卑达干部与弩失毕部便猝然发难,设卑达干部封死了骆驼谷西入口,让后军五万突厥骑兵不能入谷,而弩失毕部则协同泥孰的部族,也就是之前一直在清理山石的突厥先锋,分为两个侧翼,攻击王帐骑兵,虽然肆叶护把最精锐的骑兵,都调拨来保护自己,但是奈何弩失毕部兵强马壮,人多势众,泥孰的部族又怀恨在心,拼死冲击,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在日落时分,以战死三千王帐骑兵,受伤千余,被俘千余的代价,惨遭弩失毕部俘虏。 泽陂在战事告一段落之时,便先一步离开,来到唐军阵前,要求见泥孰。他这也是为自己留一个后手,此战皆为迎立泥孰,若唐军没有泥孰,一切皆休,他仅剩的几千人,面对不了弩失毕部和设卑达干部的怒火。 李牧让泥熟出来相见了,但他却没让泽陂把泥孰带走。他不得不防,若泽陂把泥孰带走了,泥孰也欲东征怎么办?张勋虽然说得信誓旦旦,可是李牧无法百分之一百的相信,因为如果他是跟泥孰有约在先,他也能够得到高昌之地,而如果是那样,可就把大唐给坑死了。 如今最重要的人物,是泥孰,只有掌控了泥孰,才能掌控住话语权。 李牧让泥孰对泽陂说,设卑达干部与弩失毕部过山谷共同商议大事。但遭到了拒绝,设卑达干部与弩失毕部对李牧并不信任,他们反叛肆叶护,只是因为不满肆叶护的统治,但这也不代表他们对大唐没有敌意。如果他们过山谷这边来,万一遭到了大唐的袭击,两个部族加起来不过两万人,他们可抵挡不了。 李牧也明白这些人的顾虑,便退了一步,让他们把肆叶护带过来,并派来代表商议大事。同时表示,若这个要求都不答应,那便没什么好谈的了,大唐将进攻骆驼谷,与肆叶护还剩下的五万人一起,先剿灭了两部再说。 也许是两部想通了,又也许是他们真的怕李牧会进攻,入夜时,泽陂带着约莫二十余骑,来到了唐军大营。营地正中,早已准备了烤全羊和美酒,见到如此隆重的招待,泽陂等人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泥孰也是换了一身新衣裳,笑容可掬地见了西突厥众人。李牧此时才知道,泽陂为何如此执着与迎接泥孰,原来他是泥孰的女婿。泥孰有十二个女儿,却无一个儿子,泽陂是他的大女婿,便相当于是他的儿子一般了。 大家围拢篝火而坐,李牧敬了一杯酒,率先开口道:“大唐与西突厥之间,本无仇恨。昔年突厥汗国分裂,是东突厥的人,把你们赶去西域,武德年间,****与统叶护可汗相约,共同攻打颉利,还有姻亲之约,不幸被颉利破坏,想想也是殊为可惜。”李牧又看向泥孰,道:“更不必说,泥孰可汗与我大唐皇帝陛下,早年曾结为兄弟了。我听闻突厥人是敬奉长生天的,最看重的便是手足兄弟之情,最信守盟约,不知道如今还算数不算数了。” 泽陂与两位酋长的代表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我们突厥人,自然是看重兄弟之情,信守盟约的,只是你们唐人狡诈,就说你吧,当初还不是装哑巴来着?” “泽陂,不得胡言。”泥孰与李牧认识这么多日子,李牧是什么样,他太清楚了。何止是狡诈啊,此人诡计多端,而且还没有底线,心狠手辣,说翻脸就翻脸。今日泽陂无心之语,很可能来日李牧就会报复他,因此他才拦了一下。 泽陂虽对李牧无礼,但对泥孰,确实敬重有加,他说话了,泽陂就道歉,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李牧很喜欢这种个性,像李重义一样,这种无条件的忠诚,非得让人感动。 李牧笑了笑,道:“无妨,谈事情么,就怕不开口,开口就行。” “既然你们觉得唐人狡诈,那我便不绕弯子,直来直去的说罢。”李牧正色道:“如今的情况,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你们这三部,已经背叛了肆叶护,效忠于肆叶护的人马被你们暂时隔在骆驼谷外,你们急需泥孰可汗回去收拢人心。”李牧看了看泥孰,道:“我也承认,泥孰可汗,能够做到这一点,毕竟据我所知,当初突厥各部,便是推举泥孰可汗继任大汗之位的,他若出现,西突厥各部必定拥护,可是……若我不答应呢?” “你说什么!”泽陂瞬间怒了,拔出弯刀指向李牧:“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金属相碰的声音响起,李重义不知何时抄斧子在手里,随手一挥,泽陂的弯刀就已经断了,飞出去不知多远。 泽陂看了看李重义的巨斧,强忍着怒火,咬牙道:“你这是鸿门宴!” “呦呵、”李牧轻笑一声,道:“鸿门宴都知道,看来你对我们中原文化,是真的很了解啊。不过你猜错了,我可没什么心思跟你们摆鸿门宴,我只是告诉你们一个事实。目前的情况来说,对大唐最有利的做法,就是把你们全都杀了,然后攻入骆驼谷,与肆叶护还剩下的五万人一起,消灭你们三部。” “哼,你也能做到才行!”泽陂咬牙道:“你就不怕杀了我们,三部人马再与谷外的五万人合为一处?” “哦,原来你们突厥人这么不记仇的啊?”李牧轻笑一声,道:“刚背叛杀了大汗,不过一日就能原谅你们?我有点不信,不如咱们试试?” “你!”泽陂也不信,所以他被噎了个结实。深吸了口气,泽陂又道:“就算你们杀了我们三部,你们也会损失惨重!” “是,我们会损失惨重。”李牧点点头认可,但他又道:“我们是损失惨重,你们就是大失元气。剿灭了你们三部,谷内谷外得死多少突厥人?到时候你们还有力量东征么?北方的薛延陀与你们关系不太好吧?铁勒九姓也是貌合神离吧?此战过后,大唐还是大唐,但是西域可不一定有你们突厥人的地方了。” “你这小人,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可以——” 李牧呵呵笑道:“我毕竟是一个奸诈的唐人么,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呀。” 泽陂气得快要吐血,泥孰伸手拉住他,看向李牧道:“侯爷不妨直说了吧,你想怎么做?” “我想代表大唐,与西突厥签订盟约,结兄弟之国,共同进退。互通有无,共同在丝绸之路上发财,不再兵戎相见,不知泥孰可汗意下如何?” 泥孰沉默了一下,道:“侯爷,我不得不提醒一句。盟约,突厥人自是遵守的,但也分情况。若我在汗位,我的盟约,自然我来遵守,可若过几年,突厥换了一个可汗,盟约是否还有效,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唉,到时候可以再谈嘛。”李牧自信地笑了笑,道:“我一直都认为,只要实力足够,就不怕毁坏盟约,若是有朝一日,大唐没有能够让突厥人尊重的实力,盟约被撕毁了,我们也认了。” 泥孰看向泽陂等人,泽陂微微颔首,道:“听从大汗吩咐。” 泥孰再次看向李牧,道:“侯爷请讲吧。” “讲完了呀。”李牧摊摊手,道:“难道我刚刚讲的还不够清楚么?结为兄弟之国,共同进退,互通有无,一起发财,不再打仗……我觉得我说得很明白了呀?” “就这些?”泥孰难以置信道;“不要求纳贡,不要奴隶?什么都不要?” 李牧摆手道:“那种盟约,我一向都是鄙视的。兄弟之国么,大家是评等的,欺负人就没意思了,是吧?这也是我代表大唐给予突厥方面的诚意,和平,是大唐的唯一宗旨。唐皇陛下曾说,自古以来贵中华而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这句话的意思,能明白吧?我皇是何等的胸襟啊,圣明君主,德被四海,天下景从。而残暴昏君,才会想要奴役他人,这其中的区别,泥孰可汗应当明了才是。” 泥孰自然知道,李牧的话半真半假,但若他说得是真的,他倒是愿意归附。他是在中原‘留学’过的,深知突厥跟中原的差距。突厥人只有武力,其他点什么都没有,所以无论哪朝那代,突厥人的日子都过不好。每年都饿死很多人,而中原王朝,只要是和平年代,大多数百姓都能安居。 “若侯爷的话能够兑现,我也可以承诺,西突厥愿内附大唐,上表求封。” 李牧嘴角勾起微笑,道:““好,那咱们便按着突厥的规矩,起个誓吧?” 泥孰抬手放在胸口,郑重道:“阿史那泥孰对长生天起誓,若逐鹿侯所言皆能做到,阿史那泥孰所言也能做到,如违此誓,长生天弃之。” 李牧有点懵,这么随意的吗? 不过他也没所谓,本来就是一个形式,国与国之间还是看实力,靠任何的盟约,都自欺欺人。 李牧也学着泥孰的样子比划了一番,然后倒满了酒,敬给泥孰:“我还有一件事,想跟泥孰可汗商量,这事儿是这么回事……” 第677章 投名状 “什么!会盟?” “你还要雇佣突厥人去打吐谷浑?” 侯君集和李绩两个人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牧,用瞠目结舌来形容都嫌不够了,他俩已经‘目瞪口呆’了。前一天还是敌人,恨不得生死决战,次日便要会盟了,而且还要让开路来,让突厥骑兵通过大唐的地盘去打吐谷浑,这是什么操作啊? 引狼入室?假途灭虢?脑子进水? “不行,绝对不行!” 俩人都是大摇其头,坚决不答应。昨天的‘接风宴’,俩人都借故没有参加,就是为了留有余地。李牧虽然手持尚方宝剑,但他毕竟没有领兵,不掌握虎符,若李绩和侯君集咬死了不肯听从他的命令,李牧也是没有办法的,而违抗尚方宝剑的罪,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但无论怎么大,也是大不过把仗打输了的罪过的。 这一点,不要说李绩了,就是侯君集也不会错判。 “李牧,眼下的局面已经达到了最初的目的,只要突厥人遵守约定,退兵离去,咱们就可以班师回朝。只要西突厥退兵了,四夷之乱也都可以解,没了西突厥的牵制,他们是不敢对大唐挑衅的。你又何必节外生枝呢?你让我们放突厥人进来,万一他们反悔直接攻打我们?怎么办?这个后果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呀。”李牧不慌不忙道:“很认真的想过,所以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啊。” “什么意思!” 李牧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二位听我分析啊,现在我们掌握着泥孰,可谓是掌握了主动权,我们说什么,他们应什么,但谁知道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什么盟约,什么发誓,我全都不信。” 李绩皱眉道:“你既然不信,怎么还要做这种傻事呢?” “非也,我要做的,绝对不是傻事!”李牧正色道:“我是要他们一个投名状!” 侯君集皱眉道:“投名状?什么意思?” 李牧以为唐朝还没投名状这个词儿,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投名状的意思就是,比方说一个人要落草为寇,他就要杀一个官差,犯了事,才能得到匪寇们的信任——” 侯君集急道:“哎呀,投名状我自然明白什么意思,我是问你找他们要什么投名状!” “不是说了么,让他们去打吐谷浑啊!”李牧阴笑一声,道:“我已经查明,那日袭击我们的人,是吐谷浑的天柱王,其地位,约等于中原的上柱国,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大唐与西突厥大战一触即发,这位上柱国便按捺不住,想来打探消息,伺机挑起事端。” 李牧笑了笑,道:“苏烈已经审讯得知,此次这位天柱王出行,带了约莫五千人马,其中一千余已经在当日被苏烈带的人干掉了,还剩了三千不到。我让泥孰部,设卑达干部与弩失毕部各出两千人,共计六千人过来把这三千人灭掉,杀死这位天柱王,西突厥和吐谷浑的仇就算结下了。” “另,我趁着泥孰酒醉的时候从他的口中套出话来,原来肆叶护决定东进的主要原因,是因其北上受阻。泥孰被他赶到焉耆之后,肆叶护曾与北方的薛延陀有过一战,因为不少人心向泥孰,不肯出力,因此这次攻打薛延陀失败了,损失不小。西突厥与薛延陀也结下了死仇。若他们再与吐谷浑结仇,呵呵,南有吐谷浑,北有薛延陀,西突厥不与我们交好,难道想三面受敌,孤立无援么?” 李绩和侯君集对视一眼,心中都骇然,这小子的算计也太毒辣了。 “还有、”李牧悠悠说道:“北方的薛延陀,在东突厥覆灭之后,合并了不少东突厥的部族,还有一些铁勒人。他们能让西突厥吃亏,即便在西突厥未尽全力的情况下,这也是一股不弱的势力了。大唐应该提早做出防范,只有让这些异族互相之间不合,大唐才能洞若观火,随时插手调停,但若他们联合起来,便是另一场五胡之乱,绝不可行。” 李牧说完,看着二人的表情,道:“听了小子的解释,二位大将军觉得如何?” 李绩思忖了一下,道:“若按你说的,倒是可行,只是我不明白,泥孰不会看不出来,他如何肯答应?” “这倒是简单。”李牧笑道:“一来,他的性命,现在还掌握在我的手里,在投名状没有拿来之前,我不可能放他走。再者,泥孰本就心向中原,这一点从他的部族大多都会说汉话就能看出来。第三,肆叶护刚死,西突厥再度面临分裂,他急需一个强援,来稳固他的地位,否则他这个大可汗可是坐不稳的。” 李牧分析得清清楚楚,李绩也无话可说,侯君集在谋略上,一直都是佩服李绩的,虽然他的嘴上从来没承认过。见李绩不说话了,侯君集也没有异议了,只是说,要立刻发一封飞鸽传书给李世民,告知这边的一切,他身为兵部尚书,这是他的职责云云。 李牧心里明白,这是推卸之举,但他不在乎,与答应张勋的事情相比,这点冒失之罪,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这边议定,随即李牧便放泽陂和两部的使者离营,傍晚时分,三部的六千人马出山谷,从唐军大营前匆匆掠过,在苏烈的带领下,往南寻找吐谷浑天柱王的大营去了。 次日凌晨,营外人嘶马鸣。李牧、李绩、侯君集、泥孰一齐来到营门口,只见营门前数千突厥骑兵,不少人的腰间,都挂着一颗人头。在泽陂的一声呼啸之下,排在前面的人,把人头丢在地上,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旁边还有一个人在记录,不一会儿便是上千个,堆积成了一个小山。 李绩看向李牧,轻声道:“这是……” “我答应他们,一颗人头,一坛三杯倒。” 这时泽陂拽着一个约莫五十上下的华贵老者过来,让他跪在地上。他看向泥孰,恭敬施礼道:“大可汗,吐谷浑的天柱王已经擒来!请大可汗示下!” 泥孰看向李牧,李牧则瞥向旁边的苏定方,苏定方点了点头,然后一招手,他的手下便押出来五名特意留下的活口,用手抓着他们的头,扒开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看着他们的天柱王。 李牧微笑起来,拔出尚方宝剑,展示给泥孰看:“泥孰大可汗,和认识此剑么?” 泥孰当然知道这是尚方宝剑,但还是配合地装作不知,茫然道:“还请逐鹿侯赐教。” “此剑原名七星龙渊剑,乃是上古诚信高洁之神剑。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距今已有千年了。太上皇得此剑,天下义士景从,盟誓效忠,遂夺取天下。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因其大孝,避讳太上皇之名,改称‘龙泉剑’,封为尚方宝剑,持此剑者,皇权特许,代天子而巡守四方,有先斩后奏,生杀予夺之权呐。” 泥孰满脸震惊,连忙行礼。李牧笑容满面地扶起他,继续端详龙泉剑,感叹道:“我得到此剑之后,深深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对我的殷殷期盼,实在是圣恩隆重,万死而不能报答呀。当时,我便做了一首诗,以表心意,不知大可汗可想听一听么?” “听闻逐鹿侯诗文双绝,自然是想听一听的。” “好,那我便吟诵一遍,与君共勉。” 李牧举起剑,深吸一口气,吟道:“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报国平天下,枉为男儿大丈夫!” “好哇!”泥孰连连赞叹:“好诗句啊,言简而意赅,尽叙平生之志,不负皇恩浩荡,侯爷真乃大丈夫也。” “好说好说,我也苦恼于我的优秀、”李牧笑了笑,忽然把尚方宝剑塞到了泥孰手中,泥孰一愣,赶忙挣扎,但他受过重伤,哪里能挣脱李牧的力气,还是把剑拿在了手里。 “侯爷这是何意?” “本侯见大可汗心向往之,便想成人之美。大可汗何不也做一次大丈夫呢?吐谷浑狼子野心,妄想挑拨大唐与突厥的兄弟之情谊,泥孰大可汗作为我皇的结拜兄弟,此情此景,难道不义愤填膺么?有道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大可汗何不当着两军面前,斩杀此獠,以全两国兄弟之谊?” “你!” 李牧瞪圆眼睛,道:“大可汗难道不想么?” 说罢,他又压低嗓子,小声道:“你若不想,我便杀了你,还有你面前的数千人,都得随你一起陪葬!” 泥孰环顾四周,只见隐蔽处,不少唐军已经拉满了长弓,知道李牧所言不虚。他咬紧牙关,恨声道:“李牧,你好歹毒,原来你一直都不曾信任过我!” “我曾信任鞠智盛,他待我如何?大可汗,咱们还是别动嘴,事情上见吧,这才是最稳固的盟约!” 泥孰看着李牧,好半天,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他握紧了龙泉剑,大声道:“侯爷此言,正合我心、吐谷浑人全无信义,妄图使我兄弟阋墙,其心可诛,本汗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不杀之,不足以平愤,侯爷让开,让我杀了此贼!” 李牧假惺惺阻拦:“大汗切莫冲动啊,万事好商量,不可挑起战事——” “侯爷毋劝了,一切后果,本汗承担便是。”当下泥孰推开李牧,举剑便刺,可怜吐谷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柱王,连一句分辨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身首异处,血溅五步了。 李牧瞥了苏定方一眼,苏定方点点头,拉着五个活口退了下去,他们得好好的回到吐谷浑,这场戏才算演了全本儿。 泥孰把龙泉剑还给李牧,道:“果然是宝剑,削铁如泥,刃不沾血。” “既然大汗喜欢,那不如借给大汗,多砍几个人?” “不不不、”泥孰连连摆手,心道你再借我几日,指不定我得得罪多少人呢,不能在上当了。泥孰把剑塞回李牧的手中,道:“天子之剑,有德之人佩之,皇帝陛下赐给侯爷天子剑,我不能逾越,这样是对皇帝陛下的不敬。” “说的也是。”李牧笑着把剑收回,佩于腰间,朗声道:“今日诸位将士立下大功,本侯代天子,论功而行赏,美酒以及备好,羔羊已在架上,待会儿便吃喝起来,明日早晨,本侯亲自送你们回营。” 泽陂等人面无表情,今日被李牧摆了一道,心中仍气愤不过。倒是泥孰非常给面子,道:“还不谢过侯爷,谢过天可汗?” 泽陂等人只好跟着喊了一声,李牧笑了笑,礼貌回礼,转身回营,泥孰跟在后头,歉然道:“侯爷毋怪——” 李牧摆了摆手,道:“我没有生气啊,相反我还很开心,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我就喜欢看别人讨厌我,还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说罢,他看向李绩和侯君集,道:“二位大将军陪泥孰大可汗饮宴吧,我还有一些事急需处理。” 说完,李牧对泥孰笑了笑,李重义牵过一匹马来,李牧爬到马背上,兄弟二人从大营侧门出去了,李思文负责庆功酒事宜,不能擅自离开,只好看着李牧和李重义的背影,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招呼人搬酒宰羊去了。 …… 李牧离开此时离开唐军大营,多少有些无礼,毕竟泥孰刚刚给了投名状,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可是他却不想做这些事情了,没有任何意义,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这次回到长安,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与这个交好,与那个交好,全都没有用处,真正能决定他命运的,还是李世民的心思。 既然已经逼迫泥孰站到了大唐的战车上,目的达成,其他的事情,就都不重要了。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李牧这次来的目的是提亲,被这么多事耽搁了,此时大势已定,自然要带上彩礼,赶到张家集提亲了。昨天他就跟张天爱提了这事儿,张天爱已经早一步回去做准备了。李思文也知道李牧要做什么去,所以才会非常遗憾,本来他还打算讨一杯喜酒喝的。 只有李牧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情,现在哪里是高兴的时候啊。张勋兑现了他的话,他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但是该怎么办,他现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第678章 破局之法 “新姑爷来迎亲了!” “听说是大唐的侯爷呢,长得可真俊啊。” “小姐算是找了个好归宿——” 李牧刚来到张家集的门口,便围拢过来不少人,李牧哪个也不认识,还不敢得罪,谁知道迎面这个老太太是不是张天爱的大姨妈?万一那句话说错了,晚上还得挨揍。 “贤婿,你可算是来了。快快快,咱们进屋说。” 张勋殷勤地把李牧扶下马,对围观的众人道:“各位听我说,今日我女婿上门提亲,有流水席招待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众人发了声喊,都非常高兴,还有那家里姑娘没嫁出去的,瞧着李重义人高马大,眼睛里透着满意,恨不得直接把自家的姑娘塞进他的被窝去。在西北住惯了,都崇尚英雄人物,李重义的形象,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大的英雄。 李牧丢给李重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随着张勋进了屋子。 张勋今日显得非常高兴,一来李牧过来提亲,他的女儿有了归宿,二来,李牧既然来了,说明他的承诺会兑现,这么多年年代谋划,终于也有了一个结果,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屋里已经备好了酒宴,张勋热络地拉着李牧坐下,道:“贤婿快坐,知你要来,早早就问过天爱你喜欢吃什么,特意为你准备了——” “岳父、”李牧打断了张勋的话,道:“不必客套,咱们先说正事儿。岳父,高昌王的事情,恐怕要有点变化。” “你什么意思?”张勋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盯着李牧的眼睛,道:“你小子是想反悔么?” “不,不是想反悔。”李牧深吸了口气,道:“只是与岳父想的,稍微有些出入罢了。这也是我这几天能想到的各方能接受的最合适的做法,不然,即便我答应岳父,辅佐岳父做了高昌国王,岳父这个王位也坐不安稳。” 张勋哼道:“我说了,不求安稳!” “可是我想让岳父安稳。”李牧正色,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想给自己留一个退路,来日以备万一的退路。” “嗯?”张勋看向李牧,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分辨李牧的话是真是假。 李牧的话自然是假的,他就算给自己留退路,也是往南,或者靠海,有朝一日能逃之夭夭的退路,总不会是在这陆上腹地,但他必须得这样说,因为唯有这样,张勋才会相信他,而且张勋也必然会信他,对于一个阴谋家来说,以己度人,他会觉得自己若是李牧,也必然会留退路。 “你且先说说看。” “岳父,你已经猜到,大唐必会效仿汉朝,经营丝绸之路。而现在的大唐,还没有这种实力,原因明摆着。大唐历经数战,还未休养生息过来,再者,西域有西突厥,吐谷浑,北方有薛延陀,都在丝绸之路附近,大唐还没有让他们臣服的实力。” “所以,未来的十年,甚至二十年内,大唐与这些国家打交道的时候,都得用非战争的手段为主。当国家之间放弃了战争解决纠纷的手段后,很多事情就需要谈,这就像是做买卖。岳父,你觉得做买卖,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 “钱?”张勋胡乱猜测,苦笑道:“论做买卖,我实在是不通,不如你多矣。” “岳父错了,做买卖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平等,你我之间能做在一起谈,这样才能做长久的买卖,否则就是一锤子的买卖,绝对长久不了。” 张勋皱眉道:“可是国家有强弱,例如大唐和西突厥这么庞大的国家,他们怎么可能与龟兹焉耆这样的小国平等?” “这便是我想让岳父做的事情了。”李牧认真道:“一个小国,或许不足道哉。但岳父要是链接了丝绸之路上所有小国呢?”说着,李牧拿起一根筷子,轻轻一掰,筷子折断,他又拿过几双叠加在一起,示意给张勋看:“岳父,一根筷子,随意折断,但是一把筷子,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个道理,岳父可明白?” “来日就算陛下对岳父心存不满,他想动你的时候,也会考虑这整条丝绸之路上,遍布的大大小小国家,会怎么看待大唐?居高位者,谋全局,他绝对不会因小失大。岳父把这条路上的小国联系得越紧密,您就越安稳,小婿这么说,岳父可懂?” 张勋沉默,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道:“贤婿真是大唐的重臣啊。” “哦?”李牧装起了糊涂,茫然道:“小婿都是为岳父考虑,怎么又扯到大唐的忠臣上了,这不搭边吧?” “你自己聪明,也莫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张勋不悦道:“你知我在西域深耕多年,眼线遍布西域各国,你分明是想利用我,来帮大唐打开西域通商之路,算计就是算计,还装什么?” 李牧见已经被识破,便也不装了,道:“岳父这话说得就有些伤人心了?您说我谋算您,好,我承认,这不假,但我这谋算是为了谁?不也是为了您能坐上王位么?若非您是我的岳父,此时我该背信弃义,直接引军来攻,把张家寨的老少全都杀了灭口,我想,哪怕你的一窝蜂再怎么本事,也挡不住五万大唐铁骑吧?” 见张勋要说什么,李牧又道:“您知道,我做得出来。” 张勋哼了一声,道:“你若不是我的女婿,我也不会帮你!”虽说嘴上不服气,但他信李牧说的话,他在高昌杀人的时候,可没什么人情可言。 “所以说啊,岳父,咱们是一家人,就别说谁算计谁了,这样做,对你好,对我也好,对陛下也有个交代,您觉得行还是不行,给句话吧。” 张勋没好气道:“如今我还能说不行吗?你都已经打算好了,我若不答应,你小子当真引兵来攻,我张家寨上下几千人,岂不是没命了?” 李牧笑道:“岳父,小婿只是那么一说,您若不答应,我也不会那么做的,毕竟我得认我的娘子吧。只是您若不答应,小婿就得麻烦些,先让您坐几天高昌王,再想办法让您下来,太费心神了,这样说开了多好,皆大欢喜。” 李牧为张勋倒了杯酒,张勋饮了,道:“话别说得那么好听,我可以退一步,但你得跟我说说,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岳父,你听我说。” 李牧凑到张勋耳边,嘀咕了一阵,张勋越听,眼睛越亮,听罢之后,给李牧到了一杯酒,翁婿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 李牧在张家集待了三天,便返回了定襄,为几日之后的‘定襄会盟’做准备。而他去张家集的第二日,李绩和侯君集便放了泥孰回到骆驼谷,虽然李牧再三的说,泥孰不会背信,但李绩还是带兵在谷外驻扎了,但随后而来的消息,打消了李绩的忧虑,泥孰回去之后,在骆驼谷西口见了西突厥诸部的首领,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但也有一少部分人,对肆叶护死忠,不承认泥孰的可汗地位,但由于人数太少,也没有成气候,泥孰准许他们离开,并没有强迫他们。 就这样,泥孰接管了肆叶护留下的约八成势力,在骆驼谷内举行了继任汗王的仪式,正是成为西突厥的大可汗。因东突厥已经覆灭,故把‘西突厥’的‘西’取消掉了,自封突厥汗国大可汗。同时派遣使者来到唐军大营,正式上表请求册封。奏疏中称呼李世民为天可汗,自称突厥汗国咄陆可汗,礼数十分周到与恭敬。 至此,李绩终于把心放了下来,派出一营人马护送突厥使者入朝觐见,同时飞鸽传书把消息传递回去,让长安那边早做准备。西突厥的归附,对大唐意义重大,这是大唐得以休养生息的保证,西突厥若不乱,吐谷浑、吐蕃、高句丽等,都不敢肆意妄为,因为他们自知,没有西突厥的牵制,他们都不是大唐的对手。 尘埃落定,侯君集也准备班师回朝了,只等朝廷传来旨意。毕竟领军在外,人吃马嚼,每天都是消耗。而且若无战事,领军在外本身就是惹猜忌的事儿,侯君集也想早早的回去,免得朝中有人趁机攻击他。 这次领军出征,虽然没有立下什么大功劳,但好在也没有背负责任。虽然鞠文泰算是死在了他的手中,但与李牧随后将计就计做的事情相比,就完全不算什么了。而且侯君集找李牧谈过了,得到了李牧的默许,他回到朝中之后,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成是李牧的计谋,这样无论功过,都在李牧一人身上。 只是等了今日,按道理说朝廷应早就收到了飞鸽传书回信了,但却比预想中的要晚。 晚了两天。 回信有两个纸条,一个纸条是给李绩的,让他辅佐李牧,一切听从李牧的安排。 另一个纸条就比较值得玩味了,是给侯君集的,李世民严令侯君集,一定要把李牧带回长安,而且还特意点明了,不必瞒着李绩和李牧,可直言不讳。 这是什么意思呢? 饶是李绩与侯君集二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经历过风风雨雨,却也是未曾见过这样的怪事。 若看给李绩的命令,陛下是十分信任李牧的,之前侯君集已经事无巨细,都禀告给了李世民。也就是说,李世民已经知道,李牧灭了高昌,杀了数千人,甚至还想让他的老丈人做高昌国王。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李世民仍然把大权交于他手,这种程度的信任,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君王对臣子的信任,就算是太子亲临,李世民都不可能给这么大的权柄。 但若看给侯君集的命令,则又是另一番味道了。虽然李世民没有点明,但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侯君集的任务就是把李牧不惜代价的押解回长安。 陛下这是要对李牧动手? 可若陛下对他不满,又为何给予权柄?给予权柄承认李牧的所为,他便是有功之臣,难道陛下要做杀功臣的事情?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好这时候,李牧回到了定襄。侯君集和李绩二人也没有瞒着,把两个纸条都拿给李牧看,李牧看过之后,也并未解释什么,只是笑了笑,随后便把纸条还给了两位大将军,找李思文准备会盟仪式的事情了。仿佛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 大唐与突厥结为兄弟之国,绝对是一件大事,不管是对大唐和突厥,还是西域的各小国来说,甚至吐谷浑、吐蕃、薛延陀,高句丽等,全都是一件大事。对吐谷浑,吐蕃这些大国来说,突厥和大唐的联合,不止让他们对大唐的窥伺无机可乘,还有可能因大唐与突厥的联手,而损失自己的大片国土。 而对龟兹、焉耆、若羌、楼兰、且末、小宛、戎卢、弥、渠勒、皮山、西夜、蒲犁、依耐、莎车、疏勒、尉头、温宿、尉犁、姑墨、卑陆、乌贪訾、卑陆后国、单桓、蒲类、这些小国来说,没有了大唐的牵制,他们很有可能遭到西突厥的吞并。 因此,大唐要跟突厥在定襄举行会盟的事情,各方势力都非常的关心。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道听途说总不能当真,自然要亲眼瞧一瞧,探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听闻会盟在即了,大唐与突厥都分别接到了不少小国的使节的询问,言语或许不同,但是意思都是一样,都是想问一问,能不能到现场观礼。 会盟仪式是大唐这边准备的,泥孰自然要派人过来询问。李牧自无不允,放话出去,不但允许观礼,还要好好招待各国的使节,把他们的名字,以及代表的国家,刻在见证此事的碑石上面,供后世之人纪念。 得到了这个答复,各国更加积极了。李思文做了一个统计,最终确认能来观礼的国家达到了三十二个,西域大大小小的国家,全都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余,这等于说是西域八成以上的国家,除了过远来不及的,都派来使节了。 而张勋也没有闲着,他手底下的细作,全都发动了起来,通过各种关系联络各国,一个翁婿互相配合编织起来的大网,在不知不觉中,把所有人都网在了当中。 第679章 一场好戏 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大唐与西突厥的结盟。因为无论是大唐还是西突厥,在西域的小国眼中,都是‘掠食者’一般的存在,只有这两大‘掠食者’互相敌对,他们才有空间,若这两个大掠食者联起手来,他们的存活空间就会进一步的压缩。 可,面对两大国联合的局面,身为小国的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实力才是话语权的根基,没有实力,就算说了话,也没有人会在乎。 不少使者为此饮酒消愁,定襄酿酒坊的酒,每天供不应求,刚刚挂出来,就被一抢而光了。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使节们绝望之际,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发现,有那么一伙人,在与其他的使节联系。这些人鬼鬼祟祟,似有大事所谋。人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的,而且大家都是西域的小国,互相之间谁还没几个朋友,消息是瞒不住的。这么一串联,事情就漏了馅儿了。 原来有人在串联各小国,说得也是非常有道理。如今的西域,大唐与突厥联盟了,那咱们这些小国,为何不能联盟呢?虽然大家的实力都很薄弱,单打独斗全然不是对手,但若联起手来呢?西域那么大,即便是西突厥,也不能照顾到丝绸之路的每一个地方,但是西域星罗棋布的小国,却占据着地利的优势。大家联合起来,不管是西突厥还是大唐,都不能够小看。 这话其实是有点牵强的,小国毕竟是小国,像焉耆、龟兹这样的国家,全国加起来都不到两万人,能打仗的也就几千人,无论是大唐还是西突厥,如果下定决心想灭了,它们是绝对抵挡不了的。 但人性就是这样,他们不会去深究,自己到底打得过还是打不过,实力到底是有多少。他们只会想‘团结力量大’,只要大家团结在一起,就一定能够成事。 在各方‘共同的朋友’撺掇下,终于西域三十二国的使者,达成了一个共识。西域诸国在丝绸之路这条商道上面,必须得有位置,必须得有面子。他们共同起草了一份‘奏疏’,用汉文和突厥文,分别上奏唐朝和突厥,要求两国准许西域诸国合盟,就像大唐和突厥一样,合盟之后,丝绸之路上的事务,他们也要参与。 话说得很客气,但实则就是想分一块蛋糕。若这事儿在会盟仪式之后发生,两国都不会当回事,虽然奏疏是一起写的,但毕竟这个‘盟’里头有三十二个国家,肯定不可能是一条心,随便使用一点手段,也就不了了之了。但这件事在会盟之前发生,就让两国有点措手不及了。这就像是俩家结婚办喜事,谁都想顺顺遂遂的,若是结婚那天,有个人高喊‘我不同意’,即便最后不影响结婚,也是把婚事给搅闹了。 泥孰已经上表内附,而且会盟是在大唐境内,定襄所举办,这件事自然踢皮球回到了唐朝这边做最终的决断。而李世民已经有旨意,这边的事情,皆从李牧,故此最终,还是让李牧来决断了。 李牧看着手里这份奏疏,唉声叹气,道:“可恶啊,可恶,明天就是会盟之日了,这些人想做什么?真是气死我了,思文,传本侯的令,告诉突厥那边,会盟暂且搁置,大唐与突厥各出兵三万,合为一处,先把西域荡平了再说。省得这些不开眼的东西,聒噪得让人心烦!” 李思文早就得了李牧的授意,听到此言,还没等李绩和侯君集说话,便一下扑到李牧的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哭嚎道:“大哥,您冷静啊,三思啊!切不可再造杀孽了啊!杀人,不能解决问题,大唐,也不是以杀戮治理国家,陛下被各族尊为天可汗,那是陛下之仁慈所致,当以德服人,既然诸国使节有这样的要求,必然是有他们的道理,大哥何不召见几个人,问一问他们心中所想,在做定夺也不迟啊。” “这个——” “大哥!看在兄弟的面上,就召见问问吧,我跟他们中的一些人打过交道,他们真的都是善良的百姓,仰慕大唐已久,绝不敢肆意而行啊,这次事情,必事出有因!” 李牧做作地叹气,道:“罢了,谁让你是我的兄弟,我就看在你的面上,见几个吧。你去找来几个会说汉话的,我听不懂他们的鸟语。” “好!”李思文面露喜色,转身出去,李绩和侯君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就知道这小子没憋好屁,看,这就来了。 李思文出了府衙,门口已经被各国的使者围堵了。昨天晚上,在‘有心人’的点拨下,这些没头苍蝇似的使节们,终于开了窍,找到了李思文,七拼八凑了一份‘重礼’,想让李思文帮忙在李牧面前说点好话。 见李思文从衙门出来,面带喜色,各位使节心里也松了口气,看这样子,应该是成了。不禁在心里头感谢昨天给出主意的那个朋友,要不是经他的点拨,哪能想到给这个定襄县子送礼呢?同时也都在心里头记住了,跟唐人办事儿,得疏通关系,这关系么,自然是越近越好的。 “诸位,幸不辱命。”李思文一抱拳,道:“你们可是不知道,刚刚有多凶险啊!我大哥看到你们的奏疏,认定你们这些人是要阻碍两国会盟的大事,非常生气。你们猜,他要怎么着?” “侯爷想怎么做?” “他说,要通知突厥那边,暂停会盟之事,由大唐出兵三万,突厥出兵三万,先把你们这些小国灭了再说!” “这可如何是好?”/“侯爷怎能这样办事?”/“我偏偏不信他敢,大唐皇帝陛下不管他么?” 使节们顿时炸了锅了,这时,焉耆使节站出来做了‘讲解员’,道:“诸位,静一静,听我说!” “你说什么?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要忘了,突厥大可汗可是在我们焉耆避难一年有余,我自然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消息。” “那你说!” “你们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位逐鹿侯,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别的不说,就说现在衙门里头的两位大将军,那可都大唐的国公,不还是要听他的调遣?一个军侯,压在国公的头上,靠的是什么?你们知道么?” 焉耆使者神神秘秘道:“因为他有皇帝的尚方宝剑,有了这把宝剑,就如同大唐皇帝亲临,有先斩后奏,生杀予夺之权!此地距离长安七千里,就算大唐皇帝不想出兵灭掉咱们,只要他想,他就说了算。等消息传到长安,什么都晚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可不知道李牧手里有尚方宝剑的事儿! 有人问道:“大唐皇帝陛下莫不是糊涂了么?我曾远远望见逐鹿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凭什么持有尚方宝剑?” 焉耆使者小心地偷看了一眼李思文,压低嗓子,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真假,传闻,这位逐鹿侯,才是如今大唐皇帝陛下的第一个儿子,民间的遗子。失散多年,去年方寻回。因现在已经立了皇后,也立了太子,他没有机会做皇帝了,所以皇帝陛下才给他莫大的权柄,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啊?!” 众人惊呼,李思文适时出声打断,不悦道:“尔等怎可私自揣度我皇室秘闻?这等事情,也是尔等可以肆意评论的么?还有没有把我大唐放在眼中?” 使节们赶忙道歉,但还是有那好奇心重,不知死的问道:“那焉耆使者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不知道!”李思文不耐烦道:“你们问我,我也不能说,长没长脑子?总之,这件事,我大哥就能定夺,他要你们出几个会说汉话的代表进去询问,你们谁去,话说在前头,不能超过三人!” “我去!”/“我!我的汉话说得好!” 众人你争我抢,最后,李思文选定了焉耆、龟兹、车迟三国使者进了衙门。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使者从衙门出来,各个面露喜色,道:“侯爷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请求,让我们西域诸国会盟,选出一个代表来,往后可以参与丝绸之路上的事儿,代表西域诸国,跟大唐还有突厥商量。” 使者们听到这话,顿时都兴高采烈。但还没高兴多久,便有那聪明的人想到了问题的关节:“等等,诸位,先别忙着高兴!侯爷说的是选出一个代表来,咱们这儿有三十二国的使节,谁来做这个代表?” 焉耆使者立即接话,道:“自然是我们焉耆,我们焉耆为突厥泥孰可汗提供避难之地一年余,这是立了大功的,若没有我们焉耆,也没有今日大唐与突厥会盟之事,这一点,侯爷可是夸赞过的。你们敢否认么?” “放屁!”龟兹使者立刻破口大骂:“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泥孰可汗在你们焉耆的时候,可是没少受你们的气,听闻泥孰可汗受伤需要药材,你们却趁火打劫,不但处处刁难,卖给他的药材,也要外面的三倍价格,还不止一次争论是否要把泥孰可汗交出去,这也算是恩情?” “你这是污蔑!” “你们两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当也不能让你们当!” “你说什么?你是哪个国家的?信不信我奏明王上,出兵打你们?” 为了这个代表的资格,又是一通吵闹。李牧站在院里听着,感觉差不多了,对李思文使了个眼色。李思文深吸了口气,沉着脸走了出去,大声喝止,道:“都干什么呢?在衙门口喧哗?怕侯爷听不见?我可告诉你们,我大哥这人脾气不太好,说翻脸就翻脸,前几日高昌血流成河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就是因为那个不知死的鞠智盛惹了我大哥,一句话葬送了高昌王室几千人!我大哥可是说了,要么不杀,杀就杀绝,你们这是在作死!” 众使节果然不敢再嚷,一个个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分开,焉耆使者靠前来,把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塞到了李思文的手里,李思文低头瞅了眼,不留痕迹地放入袖口,轻咳一声,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可答应不了你什么,我说了也不算。” “不敢奢求——只盼县子点拨一二。” “这个么……”李思文侧身凑到焉耆使者耳边,道:“你们的消息呀,太落后了,你们就不知道,在这附近,有一个比我跟我大哥更亲近的长辈么?” “长辈?”焉耆使者有点茫然,李思文跺脚道:“他老丈人,笨!” 说完,李思文便回了衙门。焉耆使者懵了一会儿,恍然想起是谁,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其他使节喊也喊不住,他寻了一匹马,骑上就跑了。 焉耆使者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张家集,张家集的护卫都认得他。因为他除了焉耆使者的身份之外,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来往丝绸之路的大商人。事实上,所谓各国的使者,多数都是这条商路上的商人。他们为自己的国家赚取财宝,同时也用金钱,为自己谋取官位。二者并不冲突,因此他们才非常在意,各国在丝绸之路上的话语权问题,毕竟这是他们的饭碗。 张家集是大唐钦定的互市贸易地点,他自然也是这里的常客。与张勋这个市令,自然是认得的,还曾一起喝过酒。关系不说多近,也是称兄道弟的程度。 “张兄,小弟叨扰了!” 焉耆使者离着老远就高喊张兄,但实际上,他比张勋还大几岁,一直都是张勋称他为兄,今日有求于人,只好改过来了。 张勋早知道会有人来,但表面上,还是故作不知,迎出门外,道:“您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货物需要交易么?” “不不不。”焉耆使者纳头便拜,给张勋磕了个头,张勋慌忙把他扶起来,惊讶道:“您这是做什么?有哪里招待不周吗?”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市令大人与侯爷的关系,今天知道了,特意来为之前的冒犯道歉,还请市令大人原谅。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特来告知市令,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市令可莫要错过了!” 第680章 认祖归宗 张勋奇道:“不知是什么样天大的机会,劳烦您特意跑来告诉我?” “是这样……”焉耆使者左右瞧了眼,显得非常谨慎,张勋笑道:“左右无人,有话但讲无妨。” “还是附耳说。”焉耆使者凑到张勋耳边,嘀咕了一阵,张勋起初还能淡然听着,后来则是一脸的骇然,连连摇头,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别说我无此心,就算我有此意,我也不能害了我的女婿啊?您现在贵为焉耆的使者,当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女婿领军在外,本就受朝中众人眼气,若他让我当了高昌王,之前的功劳也变成了污点,若是有人在皇帝陛下面前进谗言,我岂不是害了我女婿的性命吗?” “您不要再说了,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焉耆使者急道:“天可汗胸怀四海,您的女婿又立下了大功,他怎么可能杀功臣呢?如今的局势,对您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您不想自己,也想想后人!” 张勋笑道:“您也不是不知,我只有一女。像我这个年纪,还想着再得子嗣么?不想了,不想了,使者,您不要再说了,且不说我无此心,也无此意,就算我有此心,有此意,我又不是高昌人,高昌百姓能推举我做王么?” “可是——” “您不要再说了,若无事,我为您安排住处歇息,若您要走,我为您备好马匹。” 说罢,张勋叫来外面伙计,道:“去把最好的马牵过来,送给使者。” “唉——”焉耆使者见张勋意已决,无奈叹息,走出屋外,看到伙计已经把马牵过来了,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他回想刚刚张勋说的话,明白过来了。张勋并非不想做高昌的王,只是他担心高昌百姓不会拥戴他。而且,他最后说是安排住处或者牵马,然而他做的时候,却是直接安排了牵马过来,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他是想让自己去做说客,让高昌百姓主动推举他为我王。 真是奸诈! 翁婿一样的奸诈! 焉耆使者暗骂一声,骑着马便走了。腹诽是腹诽,该做他还得做。刚走出不远,后头跟来四个护卫,为首一人道:“市令大人唯恐使者一人出行不安全,让我们几个护送。” 焉耆使者听到这话,便再度确认了心中的猜想,果然是如此,自己并没有猜错。 屋里,张勋咳嗽了一阵,抬了下手,鬼影从阴影中闪出,道:“首领,有什么吩咐。” “高昌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您放心,各大城的城主,咱们的人都已经关照过了。” 张勋服下一丸药,平复了一下,道:“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比预期中好很多,至少到现在,我们的人都没有损失。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带着你的人蛰伏起来吧,李牧这小子鬼精鬼灵,我担心他看出什么破绽。” “是。” 鬼影应了一声,又遁入了阴影之中。 …… 定襄会盟如期而至,没有半点波澜。突厥那边,大可汗泥孰亲至,而唐朝这边,则是由李牧佩尚方宝剑,代替不能到场的李世民。由于突厥已经上表内附,也不算是怠慢了。双方各用本国的语言,宣读了一遍盟约,然后祭祀了田地。又挖了一个坑,埋了双方带来的,刀弓箭矢,以示罢兵言和。在上面有铸起一座碑石,正面以汉字刻盟约,背面以突厥文字刻盟约,两旁则刻满了见证之国及使者名字,碑石名为‘止戈碑’寓意两国从此止戈,再不动武。 仪式结束,刚要下会盟台之时,忽然发生了变故。 “侯爷!” 只见会盟台下,跪倒了一片,像是连锁反应似的,越来越多。李牧和泥孰站在高台上,满脸错愕,旋即,李牧大怒,拔出尚方宝剑,呵斥道:“尔等是何人?跪在地上干什么?是何居心?” “请侯爷为高昌百姓做主!”一个老头扯着脖子喊道,说罢,变戏法似的从地上拿起一把伞来,李牧按下尚方宝剑,皱眉道:“这位老人家,这是何物啊?” “此乃高昌二十二城百姓具名之万民伞,请侯爷为高昌百姓做主!” “万民伞?”李牧不禁动容,对台下的李思文示意了一下,李思文走过去把伞接了,拿到台上,李牧把伞打开,果然见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全都是一个个名字。 李牧把伞放下,沉声道:“尔等写万民伞请命,所为何事?莫不是想取我李牧项上人头不成?” 老头惶恐跪倒,高呼:“侯爷想岔了,高昌百姓不是这个意思。恰恰相反,侯爷诛杀高昌王室,平分土地给我们,百姓无不感激涕零。我们想求侯爷做主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我们……”老头似乎有些畏惧,但仍咬了咬牙,道:“侯爷,高昌百姓想求侯爷,不要让高昌并入大唐。” “什么?!”李牧大怒,又拔出尚方宝剑,指向老头,道:“你敢再说一遍?” “侯爷!”老头以头杵地,哭泣道:“侯爷容禀,小老儿冒死谏言!侯爷!高昌人虽也是从中原迁徙而来,但来到此地,已有数百年了,高昌人虽说汉话,但与胡人杂居日久,不免也沾染了胡人习性。服饰,习惯等,皆与中原不符,若并入大唐,大唐定会派遣官员过来管理,百姓们皆担心会产生矛盾,毕竟不是人人能有侯爷之胸襟,若再来一个鞠氏,重蹈覆辙,高昌人苦矣。” “另、”老头抬头看了眼李牧,硬着头皮道:“侯爷诛杀鞠氏,乃是因鞠智盛弑父夺权,侯爷率王师而至,为国主鞠文泰复仇,又因鞠智盛冒犯大唐,这才把鞠氏斩杀殆尽。深究起来,高昌国乃是大唐属国,大唐若把高昌归为大唐治理,未免名不正而言不顺,师出无名,不能服众。” “你!” 李牧怒目而视,正要发作,忽见左右各国使节都看过来,咬了咬牙,按下脾气,道:“说得有理,可是如今高昌王室已无后人,高昌国祚如何延续?总不能随意指派个人做高昌王吧?岂不是荒唐?” “侯爷,小老儿这里有高昌二十二城百姓请愿书一封,恭请侯爷阅览。” 李牧耷拉着眼皮,哼道:“原来早有准备,思文,拿来我看。” 李思文颠颠走过去,又把请愿书拿了过来。李牧把请愿书打开,只看了一眼,便丢在地上,大骂道:“好你个老儿,竟想置本侯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耶?来人,快把这个不知死的东西给我杀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禁卫过去把这老头抓了起来。老头奋力疾呼,其他使节不明其意,齐齐躬身询问。泥孰弯腰捡起请愿书,看过之后,瞅了盛怒的李牧一眼,无奈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又着了这小子的道儿了,看来这出戏到了我出场,不陪他演这场戏,算是没完了。 “且慢!” 泥孰出声,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毕竟他此时已经是西突厥的大可汗,地位尊崇,没人敢对他不敬。 泥孰把请愿书展开,道:“诸位不必疑惑,我来告诉大家,请愿书的内容。这请愿书上面写道,高昌二十二城百姓联名奏请,张家集市令张勋继任高昌国祚,高昌二十二城百姓愿意奉张勋为高昌新王。”泥孰看向李牧,道:“侯爷,本汗以为这并不无可啊,既然是高昌百姓公推之人,说明此人民望极高,大唐也没有霸占高昌之心,就应允了也无不可呀。” 李牧兀自气愤不平,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但此人不可!” “为何不可?” “他……”李牧咬牙,道:‘他是我的老丈人!大汗您说,若我应下此事,我岂不成了以权谋私之人了?我李牧往后如何在世间行走?如何面对我皇陛下,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不行,决计不行,就算杀了我,我也绝对不能答应!” “哎呀,侯爷、”泥孰苦口婆心,道:“我曾闻,中原有‘举贤不避亲仇’的品德,有此品德者,被称之为君子。今有万民伞,请愿书在此,说明这是高昌百姓之心愿,如何能是侯爷以权谋私呢?你的态度,本汗,诸国使节,还有这观礼的百姓,都看在眼中,这做的了假么?” “大汗!”李牧急道:“不是你想得那样子!你是知道我的,我的性格便是直来直去,没有什么城府。就因为这个性子,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啊,朝中的那些士大夫,无不恨我入骨,恨不得找个把柄弄死我,我若应下此事,不正是给了他们口实么?不可,不可呀!” “无不可!”泥孰大义凌然道:“小人眼中看到的,自然是小人之举,但我与唐皇陛下相识多年,知道他的为人,他是一个君子,必不会与小人一般看待你。你若担心那些士大夫的攻讦,也好办,我为你作证便是、”说着,他又看向旁边的各国使节,道:“尔等也看到了,难道不愿为侯爷做证,说明真相么?” 各国使节也都不是傻子,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现在这个情况,谁把大实话说出来,谁就是死,不但自己得死,背后的国家也好不了,该怎么做,不用教。 众人高呼:“我等愿联名上表,说明此事。” 百姓们也都跪下高呼:“我等愿为侯爷作证,绝不让侯爷背负骂名。” 千人高呼,李牧感动得掉了眼泪,他看向台下的百姓和使节们,连连叹息:“你们这是在逼我,在逼我呀!” “请侯爷为高昌百姓做主!” “唉!”李牧叹了口气,咬牙道:“好吧,那我便豁出了性命,冒一会风险吧!思文,请我岳父来!” 李思文应了一声,不多时,张勋来到。张勋只是市令,是没有资格出现在会盟仪式上的,但他也来了,帮着忙活事儿,李思文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帮忙准备仪式后的宴席。因厨子不够,他正围着围裙煮羊杂汤呢。被李思文拽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汤勺,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李牧看向张勋,把事情讲了一遍,道:“丈人,今有高昌百姓推举你为高昌王,你可愿意答应?” “不不不!”张勋吓得脸色都白了,手里的汤勺扔在地上,连连摆手道:“我何德何能,怎敢做王?不敢不敢!” 送上万民伞的老头站出来,高声道:“王上不要推辞,您的德行令高昌百姓钦佩,高昌王位非您莫属。” 张勋又道:“我哪里来的德行,老人家莫不是认错人了?” “小老儿绝对没有认错人,正是有您在,高昌的百姓,才得以与大唐贸易,而且您从来不为难百姓,对待过往的商贾都是态度雍和,始终如一,正应了天可汗所言,故此高昌百姓才想请你为王。” “不可不可,我只是大唐一小吏,奉命行事而已,岂敢言功,老人家心意我领了,王位着实不敢当!” “王上!”老头忽然跪了下来,声嘶力竭道:“您就应了吧,难道您非得逼我说出密辛不成吗?” 李牧沉声道:“到底有何秘密,你且说来!事到如今,还想隐瞒吗?” “唉!”老头长叹一声,道:“我也只好说了。其实,您是有王室血统之人啊。” 张勋忙道:“怎么可能,我本姓张,原籍灵州,与鞠氏全无半点关系。” “您自然是与鞠氏没有关系的,小老儿说的也不是这个鞠氏高昌。小老儿说的是张氏高昌,高昌国本是车师国故地,阚氏建立高昌国,二世而为柔然所灭,后张氏取而代之,十年,为马氏篡权,马氏在位五年,鞠氏灭其族,取而代之。而您,正是张氏高昌后人,您身上的玉佩,便是证据!” 张勋低头看向自己的玉佩,似乎完全听不懂老头说的是什么。 李牧适时问道:“这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有何凭证?” “小老儿的祖上,曾是张氏高昌时浮图城城主,当年马氏篡权,便是先祖护送王室血脉去的灵州城,王上若祖籍灵州,那便绝对错不了!” 第681章 一人我饮酒醉 “你有什么凭证?” “小人家中有族谱一本,当年为了方便日后辨认,特意把玉佩的纹样,拓印在族谱上,侯爷若不信,请让小人把儿子叫过来,他带在身上。” 李牧立刻吩咐:“把这位老人家的儿子叫来,今天这事儿,必须得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不一会儿,李思文带来一个中年人,他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有一本已经卷边泛黄的族谱,打开族谱最后一页,拓印着一个玉佩的纹样,将张勋身上的玉佩解下来,对比了一下,果然是分毫不差! “世间还有如此巧的事情!”李牧震惊道:“老人家,你是如何发现的呢?” 老头憨厚一笑,道:“小老儿不才,蒙祖上积攒了些钱财,靠着这些做本钱,来往大唐与西域,获利也是不少。张家集是大唐指定的互市,打交道的时候自然是少不了。小老儿不常走动,偶有一次看见王上,便一眼认出了。只是当时不敢相认,知道侯爷诛杀了不得人心的鞠氏,小老儿以为时机已到,这才冒死说出真相啊。” 老人又道:“侯爷不知,其实鞠氏一直不得人心,只是他们经营多年,百姓没有办法。如今高昌的疆域,大多都是当年张氏打下来的,不少人家的族谱之中,都感念张氏的好,加上王上经营张家集,与高昌二十二城的商人都有过交道,王上行事公允,深得人心,故此小老儿游说时才能够如此顺畅——”老头拉着儿子跪下,高呼道:“求侯爷为高昌百姓计,允许我们迎立新王。高昌百姓感恩戴德,生生世世,不敢忘怀!” 台下不少人一起高呼了起来,情状令人动容。泥孰趁机说道:“侯爷,有道是民心不可违,大唐向来以德服人,又不是攻掠高昌之地,高昌百姓既有此愿,还是应当满足的。至于你说的担忧,本汗与西域诸国使节,自然会为你作证的。” 李牧犹豫了半晌,终于点了头,道:“天意如此,我也不能违抗,那就请可汗写下陈情奏疏,各国使节具名,连同万民伞,请愿书一道,八百里快马送至长安,但愿陛下看过之后,不会迁怒于我吧。” 当下,泥孰写了陈情奏疏,三十二国使节连同高昌二十二位城主都具名画押,按了手印。李牧叫来信使,让他星夜兼程送往长安,随后道:“请陛下定夺之后,再谈。” 高昌二十二位城主长跪不起,都请即日便立新王。李牧不允,场面一度僵持。直到日头渐西,众人也都饿了一天,李牧实在是没有办法,说了一声‘罢了,我不管了’,便下了高台。高昌二十二位城主一拥而上,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高昌王服饰,七手八脚地扒了张勋的衣服,给他穿在了身上。 黄袍加身,山呼千岁。张勋稀里糊涂地便做了高昌王,城主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张勋出了定襄城,披星戴月地赶往高昌,王宫已经烧毁,如何安置就不知道了,李牧也没有过问,自顾招呼泥孰与诸使节宴饮。定襄城内外灯火通明,仿佛回到了上元节的光景,战争的阴霾散去,每个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大家吃好喝好啊,本侯醉了,先走——”李牧含糊一声,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肉干,迷迷糊糊地走出了衙门,抬头看了眼,城门很高,他便走了过去,坐在隘口,靠着城墙,看着城外头,一口肉干,一口酒,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勋‘莫名其妙’地做了高昌王,张天爱自然成了公主,跟随张勋去了高昌准备仪式。李牧也就得多等她几天,正好这几天,他可以安排一些事情。 如今已经是早春时节了,草原上已经冒了绿意,看着就有生气。李牧想起了自己带来的土豆,他在穿越之前,就听说沙土地种出的土豆个头大,定襄附近多的是沙土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回想此次‘衣锦还乡’之行,李牧也是稀里糊涂,他来的时候,本以为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但实际却什么都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这让他非常的难受,作为一个游戏策划出身的人,他习惯并且喜欢把一切都设计好,让后续的事情,按照自己的设计发生。若出了意外,那便是bug,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但他现在也逐渐的明白了,生活不是游戏,注定就是bug累积出来的。只能被动的接受,没有任何的办法。这次回到长安,又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情况,他之前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而不必担忧什么,说到底还不是仗着李世民的庇护,如果李世民决心要杀他,其他人再落井下石,他焉有命在? 虽然他现在身怀高深武功,自个儿逃命,或许能够办得到,可是白巧巧和李知恩,还有家里的老娘,她们怎么办?如果李世民把她们扣押起来,李牧即便自己能跑了?最后还不是得乖乖的回来?他怎么可能舍了妻妾老娘,还有没出生的孩子一走了之? 越想心里越憋闷,这种命运全维系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十分的难受。酒入愁肠愁更愁,李牧本已经喝了不少了,又喝了这一壶,渐渐的便醉了。 李重义在宴席开始之后,便独自在角落霸占了一席,所有有意坐在他旁边的人,都被他用眼神劝退了,一张桌的酒菜全都进了他的肚子,多日一来,总算吃了一顿饱饭。吃完了饭,打了个嗝儿,拍了拍肚子,李重义下意识地去寻找李牧的踪迹,抬头一瞧,没有看到李牧,只看到了正与诸国使节相谈甚欢的李思文。李重义不喜欢李思文这副样子,哼了一声,便走出府衙,门口站岗的亲兵告诉他李牧去了城墙,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刚到城墙根儿,李重义刚要迈步上台阶,忽然看到台阶上下来一个女子,他站得高,看得也清楚,这个女子他认得,正是李牧的三夫人,王鸥。 李重义从真腊回到大唐,脚步不停来到了西域,见到李牧之后,又忙着跟突厥的这些事情,李牧和王鸥之间的种种,他全然都不知道,看到王鸥,李重义愣了一下,出声道:“嫂子。” 王鸥低着头,听到这声嫂子,抬头看到李重义,她站在五层台阶上头,跟李重义正好平视。王鸥有些慌乱,但见李重义眼神清澈,猜到他或许不知细情,便也定住神,挤出一个笑,道:“你来了,好久不见了。” “嫂子什么时候来的,见过大哥了么?门口的亲兵说,大哥在城墙上。” “我……来了有几日了,你大哥忙着正事儿,我也不便打扰。”王鸥的笑容更加勉强了,道:“刚见过了,他……说自己要安静一会儿,你在下面守着吧,先别上去了。” “哦。”李重义不疑有他,侧过身站着,王鸥下来台阶,李重义低头看了看她,见她眼角似有泪光,问道:“嫂子为何哭了?” “没、”王鸥抬手擦了一下,急忙掩饰,道:“你还不知道你大哥么,就会说那些感动人的话,让人出丑——唉,我先回住处了,你在这儿等他吧。先别上去啊,他说要静一静。” “哦。” 李重义木讷地应了一声,站的笔直。王鸥抬头往城墙上瞧了一眼,便转身走了,泪珠儿止不住地掉。 李重义看着王鸥走远了,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只是反应有点慢,脑子并不笨,王鸥的举动有些反常,他还是能够察觉的。李重义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在这儿傻等,到底怎么回事儿,他要亲自去看个明白。 李重义上了城墙,抬眼看过去,只见二十余米外,李牧背靠着城墙,似乎已经醉了。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是,除了李牧之外,竟还有一个人在李牧旁边,像是在偷东西,看到李重义过来了,急忙起身脚步踉跄地从另一头跑下了城墙。 李重义不会轻功,离着这么远,自然是追不上。他担心李牧的安全,也顾不上这个贼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牧跟前查看他的情况,只见李牧一身酒气,睡的正香,似乎没有什么外伤。低头再一看,吓了一跳,他竟然衣衫不整!李重义往贼人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恨得牙痒痒,该死的贼人,竟敢趁人之危,见我大哥酒醉,想要偷他的衣服!别让老子抓到你,抓着了,非得撕了你不可! 李重义赶忙脱下大氅,把李牧裹了起,扛在肩上搬回了衙门的后宅。让人搬来火盆为李牧取暖,他担心贼人去而复返,亲自守在李牧身旁,一夜没有合眼。 …… 李牧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喝醉了,躺在地上睡着了。冷风嗖嗖的刮,他冷得没地方躲,只好蜷缩身体。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她说了一堆的话,但他没听清楚是什么,远处似乎还有一个女子,呜呜的哭,再然后他就有点记不清了—— 忽然,女子变成了络腮胡子的大汉,李牧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 “哎呦!” 李牧起得太猛,正正好好地撞到了李重义的脑门上,李重义自是无所谓,可把李牧磕了个够呛,他捂着脑门儿,瞪着李重义,骂道:“大个儿,你有毛病啊,大清早来我房间干什么?” “大哥,我保护你!” “我用得着你保——”李牧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衣衫不整,再看李重义一眼,登时大惊失色,双手捂住胸口,颤声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重义茫然道:“大哥昨天醉倒在城墙,是我把大哥带回来的。” “啊、”李牧愣了下神,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但很快又道:“那也不对,你把我带回来,脱我衣服干什么?” “大哥的衣服不是我脱得,是有个贼人要偷你的衣服,被我吓跑了。只可惜离得远,我也没带斧子,否则定能斩下贼人的狗头!”李重义愤愤不平,眼睛又要变红,李牧赶紧安抚,道:“算了,不是没偷成么……”他看了眼外头,阳光明媚,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道:“这什么时辰了?” “快晌午了。” “哦……”李牧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左肩有点疼,抬手摸了一下,摸到了一丝血迹,侧过肩膀一瞧,竟有一个牙印儿,李牧顿时有些莫名其妙,又看向李重义,道:“大个儿,我肩膀怎么有个牙印儿啊?” “不知道。”李重义茫然摇头,忽然又是大怒:“定是那贼人咬的,大哥,我这就带人去抓他!” “行了!”李牧拉住李重义,道:“贼人脑子进水了啊,偷衣服也就罢了,还能咬我?我问你,昨天你找我的时候,还看到了什么人?” “啊!我想起来了!”李重义一副恍然的样子,道:“我看到嫂子了!” “你放屁!”李牧没好气道:“你嫂子怀着孕呢,在山谷养胎——哦,忘了,你不知道这事儿。不对呀,就算你不知道,你嫂子也不可能来呀。”李牧心道,白巧巧若是真的来了,老子立刻带着妻妾跑路,长安都不回了,岂不妙哉! “不是大嫂,是三嫂。”李重义说完自己懵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对劲,急道:“就是,就是那个卖布的嫂子!” “鸥?”李牧拧起眉头,问道:“王鸥?你昨天见到她了?” 李重义猛点头,道:“在城墙根见到的,她还跟我说,你要自己静一静,不让我打扰你。我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就上去寻你了。啊,对了,我看见嫂子哭了!” “哭?” 李牧摸了摸肩膀的牙印儿,再联想自己衣衫不整,顿时想到这牙印儿可能是王鸥给的。但李重义又说,他等了一会儿就上了城墙,发现有个贼人,这便又不对了。若是王鸥咬的牙印,怎会有别人? 再回想,王鸥说让李重义等着别上城墙,还哭了……这样说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当时必然有另一个女子在,牙印儿是她咬的,王鸥恰好去找自己,让她瞧见了! 第682章 绝情 “找到人了么?” 李思文摇了摇头,李重义也摇了摇头,李牧看向苏定方等人,均摇头。李牧叹息一声,咬了咬牙,道:“去把金长老找来。” 不多时,金长老来到,她仿佛一点也不惊讶李牧会找她,只是眼神深处略显忐忑,因为她不知道李牧会如何对待她。 李牧屏退了左右,问道:“金晨如今在哪儿,你让她来见我。” “她已经走了。”金长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想要递给李牧,李牧不接,道:“我早说过,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这种东西我不要她的。” 金长老把香囊打开,里头是圣火令,怪不得这香囊比正常的要大一号。李牧看到圣火令,也没有伸手去接,道:“这是你们的镇教之宝,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要!我要见她,我有话跟她说。” 金长老把圣火令收起,道:“她已经走了,我也不知她去哪儿了。侯爷不相信,老身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李牧瞪眼道:“老太婆,你是不是没认清眼前的状况,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把你的族人杀光?你以为我干不出来?” “侯爷不必说这种狠话,侯爷若是那样的人,当日也不会救我们。老身也非故意不告诉您,实在是不知道。昨夜她是来找过老身,但也只是把圣火令交给我,让我找机会交给侯爷,侯爷不要,老身就收着,其他的事情,老身实在是不知啊。” 李牧气得脸色铁青,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头之火,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我、我跟她,我俩那个——” 金长老淡淡然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 李牧咬牙道:“我昨天喝醉了!我醒了发现我衣衫不整,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对我——” “侯爷,您是男人,这话说反了吧?” “我没说反!”李牧吼道:“我说反什么了?她以为自己长得好看,我就占便宜了?本侯没见过美人么?我娘子,我的小妾,我身边的哪个女人比她差?你知不知道在长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钟情于我?我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吗?我要是那样的人,我一天换一个,一年都不带重样的!现在是我吃亏了,我吃亏了明白吗?” 见金长老无动于衷,李牧更气,咬紧牙关道:“行,咱们先不说吃亏不吃亏的事儿,我总得知道发生没发生吧?万一,她搞了什么手脚,有了我的骨肉,我咋办?我总得有个知情权吧?还有!昨天她……她对我不轨之时,可能被我的三夫人看见了,她必须得给我去解释清楚,我三夫人的肚子里,可是……我!” “哎呀!”李牧急得团团转,金长老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李牧气急败坏地坐下,看着金长老,道:“你这个老太婆,就一句话没有想跟我说的?” “实在是不知情。” “好!”李牧把李思文吼了进来,道:“你去告诉泥孰,把骆驼谷的那些闲杂人等,都给我赶到伊犁吃土去,死了活该,去!” “大哥,这……”李思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期期艾艾道:“这好吗?都是无辜的……” “滚!让你去你就去,费什么话!” “欸欸欸、”李思文不敢违拗,连声应着,转身出去了。李牧看着金长老,道:“呵,好狠的心肠啊,一点也不在乎你的族人?” “他们跟随银氏反叛,早已不算是隐族的人了。”金长老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道:“就算侯爷把老身赶去伊犁,老身也是没话可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侯爷总不能让老身骗您吧。” “行,你行啊!” 李牧又把李思文喊过来,道:“把这个老太婆,还有她的族人,还有骆驼谷的那些人,全都给老子押起来。没有我的话,一个也不许放走,不许给吃的,不许给水喝,违令者斩!” “大哥,可是有很多老弱妇孺——” “我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听清楚了。”李思文不知李牧为啥生这么大的气,但他知道李牧是真的发怒了,不敢再问,出去办事了。金长老看着李牧,李牧也看着她,好半天,金长老才道:“侯爷才是真正的狠心之人,您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决绝么?” “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强迫做事情,她先是绑架我的人,再是用道德绑架我去做事,现在还给我来一个不清不楚,当我是什么?我告诉你老太婆,我不管你们隐族是什么规矩,女尊男卑还是男尊女卑的,在我这儿,就得听我的规矩!想让我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事,万不可能。跟我耍心眼,可以,随便你们,但老子没心情跟你们玩了,我说到做到,杀,太痛快了,也太残忍了,我不忍心,我就饿着你们,饿死一个埋一个,我也很好奇,人在饿了的时候,到底会不会易子而食!” “你的心怎么这样狠!” “来人,把这老太婆带走!” 禁卫把金长老带走,李牧也跟了出去。衙门外的街道上,苏定方带着他手底下的兵正在赶人,把金长老从骆驼谷带来的隐族众人,都赶出了城外。城外有李思文带领的骑兵拦截,把这些人都圈在了城墙下的一个角落里头。 傍晚时分,泽陂也把骆驼谷的人送了过来。这些人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夜里冷风渐起,没有东西可以御寒,只好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哀嚎之声随处可闻。 城墙上火把通明,李牧披着熊罴大氅注视着城外的惨状,脸上面无表情。李绩和侯君集都来过,但都劝说无果。李牧像是铁了心,一定要把这些人置之死地一样。 “来人!” 苏定方来到跟前:“末将在!” “把人群中的男丁叫到一边,每个人给一把铁锹,让他们在旁边挖坑。” 苏定方懵道:“侯爷,为何要挖坑?” “传我的话,明日午时之前,必须挖出长三丈,深三丈的巨坑出来,挖不完,斩百人。明日黄昏之前,若本侯想见之人再不出现,本侯就把这里的人全埋了,无论男女老少,一个都活不了!” “侯爷!”苏定方扑通跪在地上,叩头道:“侯爷三思啊,这——此非仁义之举,恐有损侯爷名声!” “本侯乃‘血手人屠’是也,要个屁的名声?与其担忧什么时候会出事,不如都杀了干净,一了百了!去传令,难道你要违抗本侯?” “末将不敢!”苏定方还想再说什么,但见李牧铁青的脸色,还是没敢说,跑到城外传令出了。 不一会儿,在哭嚎声中,隐族的男丁们开始挖坑了。也有狗急跳墙想要反抗的,但哪里是围绕在周围的大唐铁骑的对手,被抽了几鞭子之后,都老实了下来。 看着越来越深的坑,隐族众人仿佛都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一般,都放声大哭了起来。时不时有咒骂李牧,咒骂金晨的声音,但旋即被越来越大的哭声淹没了。 “放了我的族人吧,我在这儿。” 忽然,一个声音在李牧身后响起。李牧回头一看,竟然是他身边的一个护卫,长着浓密的胡须,但他的声音却是金晨的。李牧冷笑了一声,伸手去抓这个人的脸,果然被他撕下来一张薄薄的面具下来。 李牧把面具扔掉,看着眼前的金晨,道:“你的易容术可真是进步神速,这才多长时间,早已经青出于蓝了。” “你早就识破我了?” “我也是刚刚想明白的。”李牧看着金晨的眼睛,道:“今天我见到的金长老,应该是你吧?” 金晨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其实我没有看出来,只是在你刚刚站出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你和今天我见到的金长老的一个共同点。无论是这禁卫,还是今天我见到的金长老,你们的眼神是一样的——金晨,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喜欢——” “我不喜欢你,我甚至有点厌恶你!你到现在为止,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愚蠢。或许你自己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愚蠢,你还不如什么也不做!” “我是真的喜欢你!”金晨忽然变得勇敢,打断李牧的话,用更大的声音喊出来:“我知道自己很愚蠢,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啊!我没有离开过骆驼谷,我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先教主并不喜欢我,没有人教过我应该怎么做。我只是做了我觉得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次也是,我想把自己交给你,哪怕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想把圣火令给你,我想让你念在、念在咱们之间一点点的情分上,好好安置我的族人,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我又错了吗?” “呵!”李牧被气笑了,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所以把自己交给我。可是你又说,想让我好好安置你的族人,那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你用你自己,交换我好好安置你的族人?” 金晨慌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李牧把金晨的话噎了回去,指着她道:“你这个蠢女人,哪怕你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样做了,我就不可能不那样想!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让我非常厌恶!” “我……” “你见过我的夫人们,你可知道,我最喜欢她们中的谁?” “是……是巧巧夫人?” “对,是巧巧!当然是巧巧!”李牧正色道:“巧巧在我的夫人当中,文采,相貌,城府,心机,都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但我却最爱她,知道为什么吗?” 金晨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要是知道——” “我告诉你、”李牧认真道:“没有任何复杂的原因,很简单,非常简单。因为她最爱我,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全是我。我喜欢的,她不喜欢也不会去讨厌,我不喜欢的,她一定不会去做。因为她知道我会因此不开心,而她心疼我不想看到我不开心。” “可是你呢,你明知道这样做我会不高兴,但你不在乎,你就是想这样做,你觉得你这样做了,证明了你对我的爱,我也会因此感觉到你的爱,然后再去爱你、你觉得这样不荒唐吗?” “我对你或许有那么一丝的情,但是你做的种种事情,让我对你爱不起来!”李牧说罢,不再看她,过了一会儿,有些怅然道:“我还是喜欢那个丽春院里,给我端来一碗粥的你,可惜啊,那不是真的你——” “我可以——” “你走吧。”李牧打断金晨的话,忽然闷哼了一声,嘴角留下一丝血迹,金晨看到了,呆住了,她抓过李牧的手腕,发现他脉搏烦乱,喃喃道:“你、你废了内功?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你的族人,我会好好的安置。学了你们圣火教的武功,我也还给你。咱们,此生别见了。” “你就这样恨我吗?” “没有爱,哪里来的恨。你想多了,走吧、” 李牧抹掉了嘴角的血迹,佝偻着下了城墙。李重义走过来,挡住金晨的视线,低头注视着她:“我大哥说,让你走。如果你不走,我就劈了你,你走不走?” 金晨忍住眼泪,转过身,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两个人在城墙上,背对着,一步一步渐行渐远。李重义看着金晨,眼中杀机迸现,忽然,李牧叫了他一声,李重义无奈地叹了口气,应了声,跟了过去。 城墙下,苏定方已经喊住了挖坑的人,让他们把坑又填上了。并让伙夫生火,给他们取暖做饭,还告诉他们,明日便会寻地方安置他们。众人死里逃生,都兴高采烈,刚刚骂李牧的人们,又开始歌颂起他的功德来。 回到府衙,李思文端来了姜汤给李牧驱寒,问道:“大哥,你打算如何安置这些人?” 李牧想了想,道:“明天我去高昌,把他们都带上,在高昌找个地方安置他们吧。” 第683章 请保持中立! 翌日天明,李牧便带上三千人马,连同隐族的难民们,一起赶赴高昌了。他这次去,是为了参加张勋继承王位的仪式,由于‘考证’出了他是张氏高昌的后人,所以这次的继位不是‘加冕’而是继任,要先祭祖,搞一个大概类似于跟祖宗说说,第多少代孙子不负众望,复国成功云云的…… 张勋准备了好几十年,这里头的门道自然是了如指掌了,用不着李牧来操心。李牧此行,也并非完全是为了祝贺,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李牧让张勋当上了王,这件事无论他怎么找借口,都触及了李世民的逆鳞。李世民就算这次不发作,当大唐休养生息过后,兵强马壮之时,张勋的王位也坐不稳当。李牧也必须给李世民一个交代,所以他这次去,就是为了彻底的改变高昌这个国家。让它成为一个‘中立国’。 李牧在考虑高昌的未来的时候,脑海中想过很多个办法。比方说类似于他穿越之前世界上的一些国家,有君主立宪制,议会选举制等等,但是思来想去,都不是很合适。张勋想当皇帝已经想得要疯了,他不会接受自己做一个傀儡。而他手底下的那些细作,遍布西域各处,这是李牧看重,也是他忌惮的东西。李牧想的是让这些细作为大唐经营西域所用,而不是增添麻烦,所以,他必须给张勋一定的让步。 但他又不能让张勋做大,因此他要对张勋有所限制。故此,中立国是他想到的一个折中的办法。 黄昏时分,人马抵达高昌,李牧早派了人快马去通知,故此张勋已经在此等了有一会儿了。见李牧把难民带来,他也没有表示不欢迎,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人口是非常重要的资源,李牧杀了高昌鞠氏数千人,又带来的数千人,基本上算是把人口填平了。 再次见到张勋,李牧可以很明显的发现张勋的气质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气度从容,他这个没有经过正式册封的高昌王,已经比他这个正式册封的逐鹿侯,更像是一个王侯了。 进到了城里,城中秩序井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百姓们见到张勋,还有主动打招呼的人,不禁让李牧十分的惊奇,自己的这个老丈人,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短短几日间,便得到了百姓的认可,一般人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因为明日要举行继位仪式,因此高昌二十二城的城主们,也都在这里。张勋把隐族众人安排在了高昌王宫废墟,命人给了食物暂时安置,随后便和李牧,还有高昌的二十二位城主们,一起来到了高昌城最大的一座酒楼,这里被暂时‘征用’成为了他的临时行在。 然而实际上,这座酒楼其实是张勋手底下的人经营的,可笑鞠氏父子,眼皮底下被人监视而不自知。 张勋张罗着上菜,但被李牧阻止了。李牧看着众人,把尚方宝剑解下,放在了桌上。众人看到尚方宝剑,全都安静了下来,李牧每次把尚方宝剑拿出来的时候,几乎都要见血,他们不知道李牧今天想做什么。 张勋也不知道李牧的真实打算,但看李牧神情,他便猜到又要有变化了。张勋犹豫了一下,把侍女叫了过来,让她去请张天爱。由于是有城主们在的场合,他并没有打算让张天爱列席。但如今有了变故,他又想着,李牧在张天爱面前,也许会念几分情分,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李牧留意到了,但没有阻止。他已经决定的事情,就算张天爱说话了,也不可能更改。 “诸位也看见了,本侯把尚方宝剑亮了出来。接下来的话,并不是本侯的意思,而是代天子传旨。本侯已经收到天子旨意,对高昌的未来如何安排,皇帝陛下已经做了决断。” “臣等接旨——”张勋立刻带着众城主离席要跪,被李牧拦了下来:“倒也不必跪着,坐着听,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得讨论一下,也不必太过于拘束。” 张勋等人战战兢兢坐下,李牧清了下嗓子,道:“先说说陛下的旨意,由于是飞鸽传书过来的,因此没有圣旨。只有一个字条,简单说明了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陛下的意思是,高昌没有选择加入大唐,他非常的失望,但也尊重高昌百姓的选择,封张勋为高昌王,接任高昌王位。但,有约法三章。若不能遵守这三个条件,大唐将即日发兵,荡平高昌,迁高昌百姓入中原,高昌国祚将不复存在了。” 众城主都慌乱了起来,唯有张勋仍保持镇定。起身行礼,小心问道:“不知皇帝陛下的约法三章具体是什么?” “先说这第一个,高昌处在大唐与突厥之间,虽然现今,大唐和突厥已经结盟为兄弟之国,罢了刀兵,但要说万世和平,谁也说不准,高昌处在当中,应当保持中立,不得偏向任何一方。”停顿了一下,李牧又补充道:“本侯觉得,这是陛下的高瞻远瞩,为了大唐好,更是为了高昌好。高昌与大唐和突厥相比,完全不足称道,偏向任何一方的结果便是招致毁灭,因此保持中立是最好的。” 这话谁都能听明白,而且有前车之鉴。张勋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便道:“这一点完全没有问题,即便是日后突厥和大唐刀兵再起,高昌也定是站在大唐这一边。” 其他城主也附和:“是啊,我们都是汉人,同宗同族,必是站在大唐这一边。” “各位错了,皇帝陛下的要求是让高昌保持中立。”李牧肃然道:“陛下的要求是中立,我传达的意思也是这个,你们最好不要自己添油加醋,误解了陛下的意思可是不好。” 张勋偷偷看向李牧,李牧见他目光看过来,给了他一个小小暗示,张勋便道:“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照做便是了。” 李牧颔首,继续道:“这其二么,便是高昌地处西域门户,大唐是必定要效仿汉朝,经营丝绸之路的,但西域的小国实在太多了,大唐管理起来十分的不便,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想让高昌承担起通译之责,简单来说就是,作为一个中转之地,西域小国来与大唐做生意的时候,都先到高昌,随后在定襄交易,大唐也不让高昌白忙活,在关税的方面,会给予一定的优惠。” 所有人都愣住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张勋,他上下打量李牧,都有点怀疑眼前的这个李牧到底是不是真的了,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 西域多少国家?有名有姓的三十六,大大小小加起来得上百,若是这些商人与大唐贸易的时候,都先从高昌过一道,高昌吃点碗边饭都能把自己撑死。张勋做了几个月的市令,深知这里面有多少油水可捞。 李牧会这么便宜我?他有点不敢相信。 “第三么,高昌新王登基,必须接受大唐皇帝册封。” 李牧说完之后,看着众人,众人也都看着他,像是在等接下来的话一样,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众人才明白李牧确实是说完了。 张勋兀自还不敢相信,小心翼翼问道:“贤婿啊,就这些?” 李牧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高昌王不要这样称呼,尚方宝剑当面,我是代表皇帝陛下传旨,不能论及私人感情。” “是极是极、”张勋赶忙起身,一躬到底:“高昌王谨遵皇帝陛下旨意。” 恰巧这时,张天爱来了,看到张勋在给李牧行礼,脸色变得不好看了起来,李牧瞧见老婆来了,不敢再拿架子,赶紧把张勋拉了起来。张勋心里头高兴,也帮李牧遮掩,招呼侍女赶快上菜,李牧心里惦记着等会儿要跟张勋私下里说的事儿,吃不下多少,但他也没便宜了张勋,把李重义叫了上来替他吃。李重义可不管是什么场合,李牧让他吃,他就吃,二十几个人的大桌,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酒宴过后,到了下榻之所。张勋屏退了左右,李牧也让张天爱先回去休息,跟随张勋一起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贤婿,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你就明说了吧。” “岳父,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呵、”张勋冷笑一声,道:“你提的三个要求,哪里像是要求,倒像是给高昌送钱一样、涉及两国邦交,我偏不信大唐皇帝陛下,是如此善心之人。” “岳父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坏,我是你的女婿,还能不为你着想啊?” 张勋冷笑一声,道:“那你跟我详细说说,所谓的中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哦,这个呀。”李牧笑了一声,凑近了张勋一点儿,道:“中立意味着两不相帮,简单来说就是以后西域无论哪一家跟哪一家打仗,都跟高昌没有任何的关系。” “换言之,高昌想打别人也不行了?” “这是自然的,中立嘛。” 张勋冷笑一声,道:“李牧,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自断臂膀!我只有天爱这一个女儿,以后她的孩子,就是高昌国祚的继承者,你加以限制,吃亏的是你的儿子!” “哎呀呀,岳父,可别这么说。”李牧正色道:“您啊,虽说身体不好,但我看您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等我回到长安,遍访名医,给你讨个药方,保不住您还老来得子呢。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做什么高昌王的,想你都别想。” “那我就更不能答应你了。” “为什么?”李牧摊手道:“岳父,你觉得高昌现在,还有侵略谁的能耐?大唐,你肯定打不过,突厥,更是想也别想,除了大唐和突厥,挨着高昌的,就只剩下吐谷浑和焉耆了,吐谷浑的骑兵也不是吃素的,高昌这点人,我是觉得很够呛,焉耆倒是有的一拼,可是焉耆救过突厥大可汗泥孰,焉耆若被攻打,突厥不可能不管,这么一看,周围的国家你都打不过啊,那何不保持中立,多发点过路财,多好的事儿啊,要不是我娶了你闺女,这好事儿轮得到你么?” “我承认,我此生不一定能看到高昌兵发他国的时候,但难保日后,高昌不能兵强马壮!” “那您就以后再说行吗?”李牧打断张勋的话,道:“岳父,小婿以为,人啊,得知足。古语有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您算是个窃国者侯了吧,您都不止是侯,您都王了。可以了,差不多了。” “一旦高昌成为了西域的永久中立国,高昌就会成为西域的一个特殊存在。而且我可以跟你承诺,高昌成为中立国之后,任何试图侵犯高昌的敌人,都会被视为大唐的敌人,打仗不用高昌打,大唐帮你打,突厥帮你打,你只需要承担一点粮草就行,岳父觉得如何?” “哼!” “还有就是刚才我说的第二点,往后西域的局势,高昌将会成为重要的一环。我已经与泥孰商议过,突厥会在骆驼谷成立一个集市,到时候突厥各部会把自己多余的物资,例如毛皮等物运到这个集市来,通过定襄与大唐贸易。而西域的其他小国,则只能通过高昌与大唐贸易。我调低高昌的关税,就是确保西域小国不会走突厥那条线,这等于是给你送钱了。” “另外,我会把定襄以外至高昌中间这块界限不清的土地,划拨给高昌,让高昌的疆域达到千里,充当我让岳父安置隐族众人的补偿。岳父的了人,又得了地,这买卖可稳赚不亏。到时候,高昌坐拥千里之地,八方来财,还不用担心被邻国觊觎,这等美事儿,我真不知道岳父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啊。” 李牧说得吐沫横飞,仿佛张勋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但张勋却已经想通了此处的关节,并不搭话,只是冷笑连连! 第684章 越权自封 “话别说得那么好听,你难道就没有目的?” “有啊!”李牧出乎意料地没有掩饰,而是非常坦然地看向了张勋,他竟然承认了:“岳父,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没有来由的。即便我娶了天爱,我也不会任凭你驱使,为了你想做的事情,放弃自己的立场和主见。” “我原本是马邑城的一名乡勇,因缘际会立下功劳,得陛下不弃而得封侯。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我蒙陛下隆恩,当思报之,而不是为了私利,做一个小人!” “岳父,我的目的,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不必再说,浪费唇舌。但你应该也明白,如今的局面,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状况了,如果你再贪心不止,我没有办法,只能站到你的对面去。再说一句心里话,我十分讨厌你这样的阴谋家,若非因为天爱,你必死在我手里!” 张勋冷笑一声,道:“话说大了点吧?年轻人,我劝你还是谦虚些!” 李牧呵呵一笑,道:“岳父,我这个人,生来不知何为谦虚!我也曾说过很多大话,但是万幸,至今为止,还没有一句没应验的,说了,我就能做到!” 张勋的脸色冷了下来,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呵、”李牧抬起手,砰的一声巨响,张勋身后的墙壁上多了一个洞。张勋回头看向这个洞,脸色有点白,他哪里见过这种功夫,在石壁上打出这么深的洞,就算是当年的虬髯客,也绝对做不到。 若是这洞打在自己身上—— 张勋不敢再想。 李牧把袖子里的火枪藏好,一本正经道:“实不相瞒,这次骆驼谷一行,小婿因缘际会,习得了拜火教的镇教神功乾坤大挪移,方才的那一招,叫做‘一阳指’,乃是小婿根据乾坤大挪移内功,自创的一个招式,轻灵而便捷,指哪儿打哪儿,招招毙命。我想岳父的轻功,恐怕躲不过这一招吧?所以啊,人老了,还是客气些,年轻人可是很可怕的。” “你!” 躲在阴影中的鬼影想要出手,被张勋阻止了,他搞不清楚李牧说的话是真是假,若鬼影出手了,万一不成,可就是撕破了脸,李牧再来两下,他和鬼影都得死。他虽然受伤,眼力还在,哪怕是鬼影的轻功,也躲不过刚才那一招。 “好!”张勋突然冒出一声来,接着便是三声‘好’,道:“贤婿的狂傲,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你说的话,我全都答应,答应就是了。” “岳父不必咬牙切齿、”李牧嘻嘻笑道:“什么话啊,盟约啊,都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的,等有朝一日,大唐日薄西山了,管不了西域的事儿了,到时候高昌想做什么,大唐也管不了。不过岳父啊,有我在一天,今天说的话,就是规矩,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您再背后搞什么鬼,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小婿绝不留情,也不听岳父解释了。” 张勋咬牙道:“你还敢杀了我?” “不不不,小婿怎敢。”李牧摇摇头,道:“我会把岳父接到身边,好好孝敬。不过岳父可能不会喜欢做一个耕读传家的富家翁吧?如果岳父喜欢,随时跟小婿说,小婿一定满足岳父的要求。” “你!” 李牧哈哈大笑,转身走了,张勋铁青着脸,低头看到一块石头,真恨不得捡起来砸到李牧后脑勺上。 鬼影从暗处出来,道:“首领,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教训什么?!”张勋气得直骂:“他小子就是有恃无恐!我就天爱这么一个女儿,高昌还指望他传宗接代,我怎么教训他?你说我怎么教训他?” “他不是说,遍访名医给您治病——” “你也说风凉话?”张勋目露凶光:“我这病要是能治,我早就——”话说一半,自知有失,伸手一指远处:“滚!” 鬼影也知道自己问错了,在张勋暴怒之前,识相地滚了。 …… 继位仪式非常的简单,张勋一直摆出一副与百姓共甘苦的姿态来,一点儿奢侈的东西都没有。王宫已经烧毁,宝库都被李牧搬走了,余出来的也都给百姓们分了,张勋也没钱新建。找李牧要钱,李牧也不给,最后还是张勋以要彩礼为名,硬从李牧手里扣出来十万贯,用来新建他的王宫。 为此,张天爱没少抱怨。但她哪有李牧知道细情,张勋经营西域多年,能没有积蓄么?只是不便拿出来而已,过一段时间,百姓对他这个王没有那么关注的时候,他的钱就会拿出来了。他自己有钱,又是为自己的事情,不花白不花,给了他也是浪费。 隐族的众人,被张勋赶去了靠近焉耆的一座山谷。此地位于两国交界,以后若是打起来,他们第一个倒霉。但若是不打仗,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隐族的人独立生活,算作高昌的第二十三个城池。金长老也被张勋封为隐族酋长,地位类似于城主。 李牧多待了一天,陪张天爱收拾了行李,又让李思文派来了一些账房,税吏等为高昌打基础,以方便后续的事宜。做完了这些,李牧带着张天爱启程回到定襄。 战事既然已经消解,大军留在定襄也没有了必要。侯君集身负使命,要带李牧回长安,所以他还不能走。李绩却因身上还有并州的责任,必须先走一步了。 送了李绩离开之后,侯君集也命副将带着一部分人先回。只留下了兵马五千,等待李牧把定襄的事务处理完。 飞鸽传书日夜不断,李牧的一言一行,都如实地传回了长安。侯君集本以为李世民既然特意嘱咐过,会非常焦急,但李世民从来都没有一次催促过,只是告诫侯君集不要干扰李牧做任何事情,把他带回来就可以了。 就这样,李牧又待了半个月。他持尚方宝剑,代天子行权,宣布升定襄折冲府为定襄都护府。他本想让侯君集遥领都护将军,但如今的情况,侯君集怎么敢接,李牧下的这个命令,皇帝认不认还两说,万一回到长安李牧就被砍了,他岂不是落了个同党?因此坚辞不受。 李思文又不够格,李牧没办法,只好封自己做都护,总领西域之事。 第685章 班师回朝 很多人都知道府兵制,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府兵制中的‘府’,一共分为三种。 其一,府,普通的折冲府。其二,都督府,又称总管府。唐初承隋制,其领军出征者为行军总管或大总管。在要地设置都督府,节制附近的折冲府。李世民登基之后,为了削减大将军的权柄,中原的都督府大多被裁撤,只剩下类似并州,冀州等地,靠近边境的都督府还存在着。像是李绩被封为并州都督,便是让他总领并州的军事,防备北方薛延陀,同时监管东突厥部族。 而其三,便是都护府了。都护的职责是“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与都督府相比,大致的区别便是,都督是属内,而都护是属外,涉及外交事务。 都护与都督的级别,都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按照官制,最少也得是正三品。李牧的级别勉强够用,而李思文则是差得远。李牧倒是想给兄弟升官,可是也没有这么个升法,而且李思文也确实不具备担任都护的能力,因此李牧也没有强求,他自己领了都护,让李思文领了长史的衔。即便是长史,李思文也是不够级别的,但李牧又不可能随便找个人担任,故此虽然级别不够,他也是‘格外提拔任用’了。 李牧把带来的土豆,教给了李思文种植之法,让李思文成立农场,雇佣流民种植土豆,还勒令白根生负责这个农场,免得他随着年纪大了,心思野了,到处乱跑。 与此同时,他又接待了西域诸国的使节。这些使节像是商量好了,想要跟着李牧去长安觐见李世民。 这并不奇怪,此前由于西突厥的关系,西域诸国面临战队。很多国家不敢与大唐往来,即便有往来,也是偷偷摸摸的,而如今西突厥与大唐成了兄弟之国,自然就没了这个芥蒂,与大唐交好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李世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排场,李牧自然会做这个顺水人情,让李思文把这些使节都聚到一处,等回去的时候全都带上。泥孰也派了使者,要跟李牧一起回去,为他作证的同时,也要递上国书。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李牧离开长安四个月之后,终于启程返回长安了。临走的时候,李牧留下了道标石,以便日后方便飞鸽传书联络消息。 李思文送李牧到马邑,还想跟着,但被李牧拒绝了。李思文大哭不止,他只是性格怯懦了些,但却一点也不傻,他知道李牧回到长安之后,会面临怎样的绝境。甚至这次分别,还有没有机会相见都未可知。因此,他才万分的不舍,抱住李牧不愿意松开。 李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思文,你不要哭。记住大哥的话,男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敢于面对,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面对了,哪怕不成了,也是个带把儿的汉子!” “大哥,我——”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大哥走了!” …… 飞鸽传书。 李世民看完了纸条上的字,便扔进火盆里头烧掉了。高公公从外头进来,道:“陛下,河间郡王到了。” “请堂兄进来。” 李孝恭进了太极殿,便要行礼。李世民扶起他来,道:“堂兄,朕也不绕弯,这次找堂兄来,是有一件事,想让堂兄费心。” 李孝恭一愣,便想要婉拒。他不知道李世民是真心还是假意,万一是试探,他再答应了,可是大事不妙。 “堂兄不必多虑。”李世民看出了李孝恭心中的所想,抢先一步道:“李牧小子此次去西域,为朕解决了一个心腹之患。”当下,他便把西域的情况,大致与李孝恭说了。这些消息,如今在朝堂上,还在封锁的状态。仅有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几个人知晓,李孝恭平时又不上朝,自然是不知道的。 听完了李世民的话,李孝恭完全愣住了。他怔怔地看向李世民,道:“陛下不是在开玩笑吧?” “朕说得不够清楚?” “不不不、”李孝恭赶忙摆手,道:“臣只是不敢相信——这也太过于离奇了,李牧小子是如何做到的?西突厥内乱,迎立泥孰,这尚可相信一二。可是他如何能说服西突厥与大唐盟约,还有他竟然让自己的老丈人当了高昌王?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朕也不知道啊。”李世民苦笑道:“不过李牧这小子,总能出其不意,大事上也没瞒过朕,朕还是相信他的。朕已经飞鸽传书给李绩和侯君集二人,让他们听从李牧的调遣,一切事宜,让他来做主。” “臣还是不敢相信——” “且不说这个了。”李世民正色道:“朕是相信李牧的,所以要做一些准备。若真如李牧说的那样,西域已定,朕打算在定襄设置都护府,总领西域之事。定襄都护府,乃是大唐立国一来,第一个都护府。且西域之事,重若千钧。朕思来想去,这大都护之职,非堂兄不可,其他人朕信不过。” 李孝恭心道,这话谁能信啊?你最信不过的人,好像应该就是我吧?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儿,李孝恭还是说道:“陛下,臣已经不领兵多年,武备之事都荒废了。再说,崇义这小子,私自跑了真腊一趟,差点死在外边,臣近日来都在教育他,也没有心思,恐耽误陛下大事。陛下还是另选他人为好,像是秦琼啊,尉迟恭啊,实在不行程咬金也可啊,他们不都闲着么?” “尉迟将军年迈,定襄距此六千余里,朕实在不忍心让他劳顿奔波。秦琼有伤在身,西域气候不定,不宜养伤,也不可。至于程咬金那个夯货——”李世民笑笑,道:“朕信不过他,堂兄莫要推辞了。此前让堂兄回到长安来,朕承认,是有过担忧。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堂兄毕竟是朕的堂兄。大事上能指望的,还得是自家的亲人。有堂兄坐镇定襄,朕才能够高枕无忧啊。” “这……” 李孝恭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会愿意做一个游手好闲的王爷,但领兵在外,又确实担忧李世民会忌惮,一时难以决断,便道:“陛下能否让我考虑两天?” “好,那就三日后,给朕一个答复。” 第686章 八方来朝 李孝恭回到自家府邸,心中仍焦虑不已。作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大惊大吓的人,他的神经要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敏感得多,他很敏锐地感知到,似乎已经有一场暴风雨在酝酿了。 心思烦乱之间,踱步到了演武场。离着老远,他就听到了呼喝之声。李孝恭走了进去,迎面便看到一个少年郎在辗转腾挪,敲打木人。正是李崇义,李崇义本是要送铠甲给李重义的,可是半路上被李孝恭拦了下来,直接绑回了家里禁足,已经十多天没出过门了。 李崇义违拗不过,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读书是不可能读书了,练武便成了他消耗气力的唯一途径,每天也不跟李孝恭说话,吃了饭就开始练,累了就吃,如此往复到睡觉,多少有点后世健身房撸铁的样子了。倒也有点效果,身上的肌肉,逐渐能看出点形状了。 李孝恭没有打扰李崇义,没有发出声音,站在演武场的边上看着。他是武将出身,可不是腐儒,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的英姿勃勃,心里头其实是高兴的。 李世民这次想让他出山,李孝恭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李崇义。就他个人而言,人生的大起大落都已经经历过了,他也曾手握数十万雄兵,坐镇一方,也曾挥军南下,攻略千里之地。可以说他这辈子除了当皇帝,其他的都经历过,享受过了。当皇帝,他斗不过李世民,不敢想也没想过。所以,如今他这辈子,已经算是到头了。余下的日子,不如就声色犬马些,开开心心的没什么不好。 可是若如此,他能给自己的儿子留下点什么呢? 按照大唐现有的制度,皇室袭爵要降等。也就是说他这个郡王,到了李崇义继承的时候,就只能是国公了。若想让李崇义继承郡王之位,就需要他立下大功才行。他待在长安,自然无功可立,唯有接受李世民的旨意,做这个定襄都护,才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 李孝恭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不止是来自李世民的顾虑,还有来自李牧的顾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牧和王鸥的事情,如今在长安城已经人尽皆知。无论是李牧和王鸥的巨大年龄差,还是王鸥和李世民说不清的那点事儿,都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无数的人都在猜,李世民到底会如何处置李牧。是会杀了他,还是根本不会计较这些事情。 各方势力也都在观望,毕竟李牧之前的所作所为,可谓是仇家遍地,想看他倒霉的人,可远远比想看他好的人要多。 “郡王。” 李孝恭身后走来一人,是王府的管家。李孝恭回头看了他一眼,管家停下脚步,躲到了影壁后头。 李孝恭也转身出去,俩人躲在墙后,小声的交谈了起来。 李崇义其实早就看见李孝恭了,只是赌气不想理他,所以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但此时见李孝恭与管家神神秘秘的,他觉得非常奇怪,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背靠着墙壁,竖起耳朵细听。 “……郡王,属下已经打听好了。陛下这几日间,连连与内务府各局的主要负责人见面,并下旨提拔了他们。各主要负责的人,都至少升了一级。像长孙冲等人,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局长了。工部各级官吏,也都有奖赏。看样子,陛下是有意施恩于内务府和工部——” “本王明白了。” 管家没有接话,他知道什么话不能接。 李孝恭叹了口气,道:“果然是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啊。看来陛下是要对李牧动手了,可是,陛下是要做千古明君之人,李牧又立下大功,他怎会枉杀功臣呢?他就不怕史官记上一笔,污了他的千秋伟业么?还是说陛下另有后招?” 管家小声道:“王爷,属下以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若想整治一个人,借口还少么?王爷还是早做决断才是,可不要惹得陛下不快。” “本王知道了。你啊,闲话少说,你如今是管家了,不是本王帐下谋士了,乱出什么主意,走吧!” “属下遵命。” 管家离开,李孝恭兀自烦乱不已,踱步回演武场,看到李崇义还在练武,想到李世民的话,又唉声叹气的走了。 李崇义瞄着李孝恭走远,立刻把手里的兵器丢在地上,从演武场的另一个门出去,七拐八绕,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个废井,李崇义掀开井盖,直接跳了进去。 井里头有一个将近二十米,通往墙外的密道,这可是李崇义以前花费了大力气挖掘的,就是为了禁足的时候可以偷偷溜出去。他怕李孝恭发现,很少使用,这次也赶不上了。 从宅邸掏出来,李崇义发足狂奔,来到四海赌坊,找到二狗,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二狗,然后又往回跑,二狗得知了消息,片刻不敢耽搁,又去山谷找到了独孤九,把消息告诉了他。 独孤九立刻飞鸽传书,子夜时分,距离长安还有三天路程的李牧,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和这个消息差不多同时到来的,还有李世民的飞鸽传书。 李世民告诉他,因为突厥的危机解除,之前伺机蠢蠢欲动的吐谷浑,吐蕃,薛延陀,高句丽等国,都上了请罪奏疏,并派出使者携带重礼来到长安致歉。加上李牧这次带来的三十余个西域小国的使者,长安届时将有超过五十个国家的使者齐聚。这番声势,直追前朝开皇盛世。所以他想借此机会,逼迫四夷上书正式尊他为天可汗,传信是想问李牧的意思,此事是否可行。 这是字条正面写的第一件事,背面写的第二件事,是问李牧关于封赏的事情。李世民说,李牧这次兵不血刃的解决了突厥之患以及后续的危机,功劳甚大,他已经决定封李牧开国县公,封国何地,还没有定,礼部正在商议。 从李世民的字条上看,他对李牧信任依旧,没有半分的减少,反而更胜从前。绝对已经达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程度。 可是李牧却觉得阵阵发冷,让他觉得别扭的原因是,李世民的字里行间,他再也找不到半分的亲昵感了。像是‘臭小子’、‘看朕踢不踢你’这种话,再也看不到了。虽然表面上恩宠依旧,但恩宠这东西,也可以是杀人送葬的刀,今日之恩,未必就不会成为他日之剑。 “大哥,要不,咱们逃吧?” 李重义在旁边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李牧把纸条就着烛光都烧了,道:“逃?往哪儿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咱们逃到鸟不拉屎野猴子住的地方去?再说了,你嫂子还在山谷,我逃了,没有罪也是罪了,她们怎么办?” “可是你这次回去,也——” “把心放到肚子里。”李牧拍拍李重义的肩膀,道:“想弄死你大哥的人有的是,你大哥不还是活着么?没那么容易死的。” “哦。”李重义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但他心里仍然是没底。他算是跟李牧经历好几次生死了,李牧下狱的时候,他也跟在身边,那时候他不担心,因为他知道皇帝是看重李牧的,不会让他死了。可是现在,对手是皇帝,还能像从前那样蒙混过关吗? 李牧吹灭了灯,躺了下来,背对着李重义,他的表情不再那么信心满满。他的心里也没底啊,毕竟是抢了皇帝的女人,夺妻之恨是那么好咽下的么?易地而处,李牧自忖他若是李世民,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的。不管这个女人喜欢的人是谁,老子是皇帝,天下都是我的,何况一个女人? “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李牧说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李重义应了一声,把斧子抱在怀里,铁塔一样的身躯,挡在门口进风的地方,让钻进来的冷风吹不到李牧的身上。 …… 长安城很久没有热闹过了,自突厥和大唐结盟的消息传过来之后,长安城中就多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多是各国的使节,趁着等待皇帝召见的空档,在长安城中大肆的采购,完全一副人傻钱多的模样。 但实际上,他们可不是真的人傻钱多。他们之所以不考虑成本,原因是他们的获利实在是太高了。长安城乃当世最先进发达的城市,这里的一切东西,都能令这些番邦小国趋之若鹜,只要把这些东西带回本国,那就是十倍,二十倍的利润。因此对于这些小国来说,做使节可不是随便能做的,都得是本国最有权势的人才行。 得知突厥之危解除后,各国都派了使节过来。但国与国之间,实力是最重要的。国家的强弱,也决定了这个使节在唐朝,能有几分面子。 在大唐的排序表中,突厥一直都是排在最主要的位置的,因为突厥从颉利开始,一直都是大唐最主要的敌人。东突厥覆灭后,这个名额落在了西突厥的身上,如今西突厥已经与大唐结盟,双方进入了友好和平时期,西突厥的邦交关系就显得更重要了,李世民甚至下旨在鸿胪寺为西突厥使臣专门修一座楼,供西突厥使节常驻。 在西突厥之下,有两个国家,也是有面子的。算是位列第二等,其一为吐蕃,其二为高句丽。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都是大唐边境上最主要的敌人。这两个国家的使节,都有专门的礼部员外郎接待。 排在第三等的,则有吐谷浑、薛延陀等。他们则要差一等,或是一个员外郎负责两个国家,或是由主事负责,视情况而定。 而排在末等的,就是倭国,真腊,室韦等这些小国了,他们在大唐眼中的地位,类似于西域三十六国,在鸿胪寺繁忙的时,有时连主事都见不着面。 这次突厥之危解除之后,吐蕃,高句丽,吐谷浑都派来了使者。吐谷浑由于天柱王进攻李牧的事件,激怒了李世民,一直被晾着。而吐蕃和高句丽的使者,则是非常优待。不管是否是敌对国,吐蕃和高句丽的实力,足以让大唐高看一眼。 吐蕃此行来了一位王子和一位国师,行事低调,自见过了李世民之后,便一直在鸿胪寺的小院儿待着,并不外出,所需之物都是请礼部的人帮忙购买。 高句丽此行来的,乃是一位世子。高句丽的制度和中原相仿,他们的世子,是高句丽王的兄弟之子,类似于大唐的国公之子,地位虽不及吐蕃的这位王子,也差不了多少。随他一同来的,是高句丽的一位萨满。 与吐蕃的低调截然相反,高句丽世子的作风非常高调,每天早早出门,很晚回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看到百济和新罗的使节,高句丽世子也都是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仿佛这两个国家是他们的奴婢一样。两国使节虽气愤不已,却也不敢翻脸。大唐自然也不会管他们之间的事儿,熬了几日,两国使节实在是受不了了,搬出了鸿胪寺自己找地方住去了。 后世人说起高句丽,很多人会自动联想到高丽,以及半岛上的俩国家。也会对隋唐两代,堪称是中原武力最强盛时期的两大帝国东征高句丽觉得不解,为何一个‘小国’,能有如此大的武力,生生把隋朝拖垮,又生生耗费了一代雄主李世民的一生。 其实,高句丽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国家,历史也非常的悠久。早在公元前三十七年,扶余人朱蒙建立高句丽国,直至高宗时期高句丽覆灭,前后七百年。而与大众潜意识中的高句丽不同的是,高句丽和高丽并不是一回事儿。高句丽人主要是北方的濊貊和扶余人,而非朝鲜人,而高丽,则是在高句丽覆灭两百年后,不堪新罗国贵族压迫的百姓起义后才成立的国家。他们主要是‘三韩’后裔,跟高句丽不能说没有关系,但是不大。 初唐时期的高句丽,有近三十万披甲之士,拥有恐怖的武力,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强大国家。 第687章 新罗王裔(卷终) 而吐蕃、高句丽此番派使节前来,虽名义上是请罪,但实际上却是以请罪为名,要求和亲为实。 和亲,表面上看似是一种臣服,但实际上,却是一种妥协的体现。纵观历史,大国与小国之间是不存在和亲的,哪怕是‘宗室女’,也绝不可能。和亲通常只发生在一种情况下,即中原大国面对即解决不掉,又疲于应对的对手,在对方释放出善意的时候,给的一个台阶。 而往往对请求和亲的一方来说,这也是一种‘胜利’的体现,即,我有这个能力,逼迫你把公主嫁给我。 和亲的公主,命运往往是悲惨的。蛮夷之地,女人被视作财产的一种,兄死弟及,父死子继,一个和亲的公主,往往要侍奉几代蛮夷可汗,命运可想而知。 中原王朝历来都不轻易的和亲,士族也把和亲视为耻辱。此次西突厥东进,各方伺机而动,在危机解除之后,都退兵请罪,唯有吐蕃和高句丽两国没有退兵,吐蕃兵屯松洲,而高句丽兵临渤海,大有不同意和亲就要大起干戈之意。 因此,两国使节的一举一动,大唐方面都极为关注。吐蕃方面还好些,行事低调不用太过操心,而高句丽方面,则废了不少力气,这高句丽世子飞扬跋扈,到处惹是生非,礼部为了帮他擦屁股,每天都要牵动不少人手。 这样折腾了几天,礼部上下竟不约而同地开始想李牧了。若是逐鹿侯在的时候,岂能容这等人嚣张?倒不是为国为民的事儿,就逐鹿侯那个性格,他就不允许有比他还嚣张的人在长安城存在! …… 鸿胪寺‘客满’,各小国的使节,不得不自己找地方住。倭国的使节早早就搬了出来,也幸亏他们搬出来得早,以一个很便宜的价格租住了一个院落,要是再晚些,他们这点钱肯定租不到房子。 如今房租上涨了,他们也做了一回买卖,把院子的一半儿,租了出去,所得的租金,比他们原本的租金还多,不但白住了房子,还富余出了一部分零花。 租他们房子的人,正是新罗的使节。唐朝时期的半岛和倭国相比,半岛是要发达很多的。无论是礼教文化还是武力方面,都要全面的领先。知道元朝末期,倭国才隐隐地压过一头。 新罗虽只占半岛南部一角,但他们的财力,却还是要比倭国强不少。新罗的使臣名字叫做金春秋,他的父亲是真智王之子伊湌令金龙春,母亲是南平王之女天明夫人。在被骨品制度所支配的新罗社会中,金春秋属于没有王位继承资格的真骨。 所谓‘真骨’,指的是新罗的特殊制度,骨品制。二百年前,新罗用武力统一辰韩各部,为了巩固其特权地位,制定了等级制度,称为“骨品制”。贵族按血统确定等级身份及相应官阶,不同骨品不通婚姻,骨品世袭不变。世袭血统决定了人的受尊敬程度,根据不同等级分别制定出担任官职的最高限度,达到一定骨品等级的,才可以授予一定的官职,因此,人的仕途受到个人在骨品制中所具有的等级身份的制约,一个人能否有所成就,可以说完全是靠投胎了。 真骨位于骨品制的第二等,约等于大唐的公爵,但不是说一个人是‘真骨’便是公爵了,只是代表他有做到公爵的资格,也是他的‘上限’。 真骨之上,便是‘圣骨’。唯有‘圣骨’血统,才能够继承王位。这个制度最先的初衷,是为了保护王权,但是如今却成为了一个桎梏。 不知是否是诅咒,自确立了这个‘骨品制’之后,王室的血脉就不兴旺。每一代都仅有数人,这就导致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有继承权的‘圣骨’体弱多病,而没有继承权的真骨等,情况就要好得多。 到了这一代真平王,终于发生了让王室担忧的一幕。真平王无子!新罗马上就要面临王室无人可继的局面了! 真平王年三十四,若他身体健康,也未必不能生下一个王子,但坏就坏在,他的身体孱弱,如今已经病入膏肓,金春秋临走的时候,面见真平王,真平王就已经快不行了,面色惨白,说一句话,要缓三口气。他到了大唐,甚至不知真平王是否还在世。每每思虑至此,他都忍不住想要哭泣。 王的音容笑貌,他都记得非常清楚。 次日便要启程,半夜,宫中内宦传旨意,王要召见他。 金春秋不敢怠慢,跟随内侍来到王的寝宫,特许靠近床榻三步之内。这是非常大的礼遇,金春秋感激涕零,但当他看到王的面容时,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眼泪瞬间流淌了下来。 只见真平王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双眼窝内陷,已经没有什么肉了。内侍扶着他坐起来,他招了招手,示意金春秋来到他身边。 金春秋赶忙过去,真平王用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说道:“我已经不行了,活不了几天……我没有子嗣,爱卿,我来问你,若是本王死了,你以为这宗室之中,谁人有资格继承王位?” “王上——”金春秋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跪在地上。他不过是‘真骨’血脉,又仅有三十岁,在朝堂之上还属于是少壮派,可谓是人微言轻,如何敢谈论这件事。 “无妨,又没有让你决断,只是随口一问,爱卿不敢回答么?” “这——”金春秋犹豫了一下,道:“回王上的话,如今圣骨血脉,唯有王上,葛文王为圣骨血脉,若王上……当由葛文王继之。” “呵……”真平王笑了一声,道:“连爱卿这个年纪,也这样认为,看来果然是如此了吧……”真平王剧烈咳嗽一阵,吃下一丸药,平复了下来,继续道:“可若本王不想让他继承王位呢?” “这……”金春秋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想了一会儿,斟酌道:“王上,制度如此,规矩如此,恐难改变。” “若是本王还有一个女儿在世,又当如何?” 女儿? 难道王上想让女子继承王位,这如何使得! 脑海中瞬间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是看到真平王的脸色,金春秋没敢说出来。真平王也没在再问他,咳嗽了一声,自顾地说道:“本王继位以来,深感王室人丁凋敝。便下定决心,想要调查清楚,到底是为何?调查了很多年,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性,看了很多医书,询问了很多大夫,最终本王找到了原因。” “这缘由,便是在这骨品制上!” “因为骨品制的限制,不同骨品之间不能通婚,这就导致了,彼此结亲的都是亲属。本王翻看了历代御医堂的病录,发现了端倪,本来一代仅有数人得的病症,到了下一代的时候,就增加了很多。而且不止一人,不止一家。本王由此推断,近亲联姻,才是导致血脉凋敝的罪魁祸首。果不其然,本王和王后本是表亲,我们二人一无所出。” 真平王淡然地说着,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但是金春秋的脑门儿却已经冒汗了,这可是王室秘辛啊,他听了这密辛,会不会被灭口啊? “本王二十岁那年,百济犯边。本王乔装成一个郎将,与高句丽人作战,得一位高句丽的医女所救,养伤期间,我俩产生了感情……”真平王停顿了,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后来本王辗转回到国内,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她已经有了身孕,又过了一年,本王又收到她的信,她为本王生了一个女儿。” 金春秋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儿是这么来的。 “这些年虽然没有再见过面,一直有书信过来,只是,一直是本王收到她的书信,而她从未有地址留下,本王也联络不上他。直到前年——” “本王再次收到她的信,她让本王到边境的一个小村等她。本王欣然而至,却没有见到她。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手里抱着一坛骨灰,戴着当年本王送给她的玉佩——” “她就是我的孩子,她叫高月。她的母亲,原来是高句丽的宗室女。”真平王难忍悲痛,哭泣道:“她已经死了,我收到的信,是她的绝笔。” “她是被父兄逼死的——” 真平王哭了一阵,良久才平复情绪,继续讲道:“我把她安葬在了初见时地方,带着孩子回到了王宫。王后因无子嗣,便憎恶这个孩子,让人下毒害她。躲过了几番之后,本王无奈,只好在宫外寻地安置。但不想王后竟和葛文王串通一气,把消息透露给了他,可恨我的弟弟,竟然派人掳走了我的孩子,还以此为要挟,逼我退位——” “本王岂能如他们所愿!” 真平王剧烈咳嗽了好几声,继续道:“本王一面虚与委蛇,以保全孩子性命。另外派人四方探查,终于探查到了一点线索。在一个贩卖奴隶的人贩手中,发现了那枚玉佩。顺着这个线索追查下去,得知那孩子已经被贩卖到了大唐。” 真平王拉住金春秋的手,道:“这次你出使大唐,一,是为了请求大唐援助新罗,抵御高句丽。其二,便是想让你帮本王寻回女儿,继承王位。本王选你做使节,便是看中你年轻,与朝中各方势力牵扯不深。若你帮本王寻回女儿,本王便让你做宰相。”说着,他拿起一道旨意交给金春秋:“旨意在此,新王登基之时,便即可生效。” 从一个小小使节,一步登天成为丞相,这是连升了多少级,金春秋自己都算不过来了。他接过旨意,只觉得烫手,喃喃道:“若是,若是臣……” “若你寻不回,我也有一道旨意给你。”真平王又拿出一道旨意,递给金春秋,示意他,道:“你打开看看。” 金春秋打开旨意,登时吓了一哆嗦,这道旨意上竟然写着,真平王因无子嗣,愿献土与大唐,希望大唐接管新罗并善待百姓。还有遗愿两个,一是想让王后殉葬,二是,他调查得知,他的弟弟葛文王并非王室血脉,恳请大唐出兵诛杀。 这一道旨意,真真是鱼死网破之抉择了。金春秋感受到了真平王的决心,若是寻回了女儿,他要让女儿继位,若是寻不回,他宁愿新罗国祚至此为止,也不想让他的弟弟葛文王继位! 真平王注视着震惊中的金春秋,道:“你已知道本王的秘密,若你不肯答应,你和你的族人都活不了。你也不用想着出宫之后便投靠葛文王,本王还活着,谁也乱不起来。爱卿,你做个决断吧。” “臣……”金春秋明白了,今天真平王让他来这儿,就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他答应是九死一生,不答应,便是十死无生! 为了活命和丞相之位,他唯有选择答应。 说了这么多话,真平王似乎是疲惫了,声音也小了很多:“爱卿,本王调查得知,那个人贩把奴隶,都卖给了大唐长安城口马行的一个叫做胡三儿的人,你找到他,也许就能知道我女儿的消息了。” 他示意了一下,内侍拿出一个匣子,交给了金春秋。入手沉重,金春秋便猜到了里头的东西了。 “这里有黄金一百两,若有我的女儿的消息,应当足够赎身了。”他叹了一口气,气若游丝道:“本王会努力的活着,若你回来之前,收到了本王已死的消息,就用剩下的钱,好好安顿我的女儿吧。就当是,本王求你了。” 说完这句话,真平王便像是睡着了一样,再也没有说话了。内侍仔细看了一会儿,示意金春秋出去,金春秋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出了寝宫。 次日启程,出城之后,便遭到了杀手追杀,幸亏真平王早有准备,王宫护卫击退杀手,护送一行从水路出发,自登州港上岸,一路来到长安城。 护卫进门来:“大人,查到了那胡三儿的住处。” 金春秋从回忆中缓过神,起身道:“事不宜迟,带上礼物,去看看!” 第688章 君臣再相见 大军在路上便遣散回了各府,只剩下侯君集率领的,原本屯卫京畿的五千人,还有李牧的一营亲兵八百人,共计约六千人。这也不少了,放眼望去,也是连绵数里。李牧躺在他的特制马车里头呼呼大睡,昨天晚上跟苏定方等人掷骰子,十文钱一把的,赢了十八贯,把一帮兵油子赢得都快哭了,最后李牧觉得无聊了,把赢来的钱全分了,又赏了五十贯,直到天明,才疲惫不堪的睡下。 “报!禀侯爷,陛下命百官出城十里相迎,恭贺侯爷开疆拓土,凯旋而归!” “啊。”李牧打了个哈欠,探出头来,道:“回本侯的话,陛下隆恩,臣感激莫名——能不能一切从简,本侯想先回趟家。” “……”传话的人都听懵了,将军凯旋,百官相迎,这是多大的荣光,竟有人不想要?不过想到最近长安城传遍了的花边新闻,便也不觉奇怪了,躬身行了一礼,飞马又回去禀报了。 大军继续慢悠悠的前行,不一会儿,又有人飞马而来:“报!禀侯爷,陛下有口谕:小子不得胡闹,朕与诸国使节在城门口等着你,见不着人怎行?知道你小子想见夫人了,朕一早就帮你接到了宫中,正与皇后说话儿。想见你就快着点儿!” “侯爷,陛下就是这么说的。” 李牧又钻出头来,懒洋洋道:“臣谢陛下隆恩了,陛下就是陛下,想得就是周到。帮我告诉陛下,就说,臣感激涕零啊,这就快马加鞭,去吧。” 把头缩回来,李牧倒在枕头上,脸色阴郁了起来。 李世民的心思一点儿也不难猜,他现在就是把面子给足了,让世人挑不出他的毛病来,这样就可以上演一出‘挥泪斩马谡’的桥段。计谋很粗劣,但是很好用啊,古往今来多少功臣死在这一计之下了?多得都数不过来。 如今老婆孩子都被接进宫了,想跑都跑不了。其实昨天李牧之所以掷骰子玩了一宿,就是在等独孤九。距离长安不过一天的路程了,独孤九若无事,必会快马加鞭赶来相见,而他没来,就说明出事儿了。 只是没想到李世民会做得这么绝。 李牧吧嗒吧嗒嘴,心里有些难受。但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怪李世民,被自己信任的晚辈,撬了自己心仪的姑娘,这种双重背信感,搁在谁的身上也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是皇帝,报复也是很正常。 “大哥,咱还走么?” 车外传来李重义的声音,李牧叹气道:“不走咋办呐?你没听到啊,全家老小都被接到宫里去了,还有旁边的五千屯卫,咱们就八百人,还不一定一条心,跑是不可能跑掉了,走吧,走一步看一步,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 李重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大哥,我陪你死。” “我呸!”李牧探出头去,骂道:“老子还没死呢?你怎么就知道老子必死?” 李重义看着他,虽没有说话,但那表情好像在说:“大哥,这还能活啊?”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你以为你大哥是白给啊?这一年多来的经营,有很多地方,是缺不了你大哥我的,陛下以为可以,但是可不可以,只有我知道——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少添乱了。去传令,加快速度,晌午之前,赶到城下,别让陛下与诸公久等了。” “嗯。”李重义策马向前,传令去了。 …… 城西十里亭。 所谓百官相迎,自然不会真的有一百个官,指的是三省六部的主要长官,长安县,万年县各派出差役,组织百姓,敲锣打鼓。这便已经是大唐武将的最高礼遇了,当初李牧来长安城的时候,李绩还没得到过这样的礼遇,直到李靖大军回城的时候,才配得上这样的礼遇。 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想要得到这样的礼遇,非得‘开疆拓土’之功不可。李牧此番虽然解了西突厥之危,但实际上却没有开疆拓土,按例来说,当不起这样的礼遇,但李世民却给予了这样的礼遇,实则是有些过了。但也没有规定说,不能给这样的礼遇,所以御史们也没大做文章。 实际上,御史台的目标已经不在李牧的身上了。李牧与王鸥的事情,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发酵,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李牧早已经被士林视为一个死人,在他身上浪费口舌,已经不是智者之举了,还徒增了落井下石之名。 亭内,三省六部的大佬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在房玄龄的手边,还有两道圣旨。这两道旨意,一个是给李牧的,另一个是给李重义的。他们都已经知道旨意的内容,可以说是圣恩浩荡。这两道旨意若是生效,李牧的品阶,将会超过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想想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赶上甚至超过了他们半辈子的成就,说来也是非常讽刺。但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觉得羡慕,他们心里都清楚,李牧的好日子已经不多了。 近日来内务府和工部的种种调动,已经预示着陛下要对李牧动手了。想到李牧即将的下场,众人也不禁有一些唇亡齿寒之感,一个臣子的权力再大,又有什么用呢?李牧多么嚣张跋扈的一个人,仿佛无人能够制约于他一般,可是一旦对上皇权,便如同窗户纸一样,轻轻一捅就破了。 “来了。” 长孙无忌眼睛尖,瞧见了地平线刚刚露出的旌旗,出声说道。他这么一说,众人也抬眼看去,两旁的衙役赶忙让百姓们吹打起来,登时十里亭附近热闹非凡。 李牧已经穿戴好了衣裳,端坐在车中,待来到跟前了,马车听好,李牧施施然下马车,众人刚要跟他搭话,看到他的装束,到了嘴边的话都给噎了回去——羽扇纶巾,这小子是在自比诸葛孔明么? 李牧轻摇羽扇,满脸笑容地看向众人,道:“诸公,临行之际,春寒料峭,不曾想一别过来,已经是春暖花开。我这一遭啊,九死一生,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诸公不想我吗?我可是想死诸公了!” 说罢,他把羽扇一扔,张开胳膊,把走在前头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都搂在了怀里。众人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都满脸的尴尬。如今李牧就像是病毒一般,李世民都要对他动手了,谁还想跟他‘过从甚密’呢。 “侯爷还是不要太过于激动,这里有陛下的两道旨意。还是让我把旨意宣读了可好?” 房玄龄出声解围,李牧这才松开,躬身道:“臣李牧领旨谢恩。” “制曰:襃贤昭德,昔王令典,旌善念功,有国彝训。逐鹿侯李牧者,突遭事变,临危不乱,志坚金石,誓以山河,实允朝议。免百姓于战火,救黎民以危难……晋封逐鹿侯李牧为洛阳县公,怀化大将军,加‘上护军’。望再接再厉,不负朕望。” 宣读完旨意,房玄龄把圣旨交到李牧手上,笑着说道:“恭贺洛阳县公,洛阳乃陪都。洛阳县公,实则为县公第一等,陛下赐你洛阳为封地,实在是大大的隆恩了。” 李牧赶忙面朝长安方向,感激涕零道:“陛下隆恩至此,牧怎敢当啊。只是这洛阳县公,读起来实在是拗口的很,还是一个字儿的读起来简便,牧当再接再厉,争取封个一个字儿的。” 众人听了,心里无不腹诽。一个字儿的?可真敢说啊!一个字儿的,那是国公!十八岁的国公?除非皇帝脑袋进水了,否则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劳,都不可能封的。这次封县公,魏征都差点撞柱,还是李世民一再坚持才封的,要是随随便的就封了,大唐的公爵也太不值钱了。 房玄龄装作没听见,又拿出一封圣旨,道:“李重义何在?” 他其实就看到李重义了,也没法看不见,李重义身高丈二,站在人群里太显眼了,只是宣读旨意得有这么一个流程,不得不问一句。 李重义看向李牧,李牧把他拽过来,道:“傻大个,陛下有旨意给你,还不高兴啊?快快快,看看陛下封了你啥官儿。” “臣李重义接旨。” “制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锦衣卫指挥使李重义者,凭悍卒五百平林邑,灭其国,悍勇至此,朕闻所未闻。留于锦衣卫实在大材小用,今封‘安南伯’,忠武将军,镇守南疆,以安社稷。” 房玄龄把圣旨递给李重义,笑道:“忠武将军乃是四品,陛下待尔不薄了,安南伯快接旨吧?” “伯爵还可以啦,你都比重义高一级了,以后见了他可以炫耀一番了,快接了吧。”李牧也说道,但是李重义,仍然没有接的意思,他抿了抿嘴,道:“我能不能不接旨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房玄龄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自己收圣旨,看别人收圣旨,宣读圣旨,加起来不下一百次,还头一次见到有人说着圣旨我不要了的。他看着李重义,有点无语,又有点好奇地问道:“安南伯的意思我怎么没有听懂?你是不想接旨?这怎么行?违抗圣旨,这是杀头的罪啊!” “我不想当官也不行吗?我只想留在大哥身边,不想去镇守南疆。” 李牧抬起就是一脚,道:“你能跟我一辈子啊?镇守南疆有什么不好?天高皇……那个,我的意思是,多好啊,你自己打下来的,自己驻守着,是吧?别废话,赶紧接了。” 李重义执拗的脾气上来了,把手背在身后就是不接。 房玄龄也没处理过这种情况啊,他看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轻轻摇了摇头,房玄龄只好吓唬道:“安南伯,你要是不接,我只能让禁卫把你抓起来了。” “抓就抓,我不想离开我大哥!” “你个夯货!”李牧跳起来拍了李重义的脑袋一下,从房玄龄手里把圣旨抢了过来,道:“房相通融通融,我接也是一样的,我接了就等于他接了,放心好了,我来劝他。” “也只好这样了。”房玄龄也没说什么,他也不想节外生枝。圣旨宣完了,担心李牧再起幺蛾子,赶忙岔开话题,道:“陛下和诸国使节已经等候多时了,洛阳县公,咱们是不是回城啊。” “对对对,回城回城。” 李牧把圣旨丢到车上,让人牵了两匹马过来,和李重义骑上了马。三省六部也都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行人加快了速度,直奔长安城门。 十里路转眼就到,李世民站在城门口,看到李牧远远地过来,心里五味杂陈。 与众人想的不一样,李世民虽然做了一些准备,但直到如今,他也没有最终决定,到底要不要杀李牧。最初的愤怒过后,他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不是不明白,王鸥的心里从未有过他。李世民当年接受了王鸥嫁给崔玉铮的事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再嫁。只是,这个人是李牧,才让他大动肝火。 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天平,李牧一直以来为大唐,为他做的事情,在他冷静之后,被一一摆在天平上。与他的愤怒相比较,实则是差不了多少的。 李世民想杀李牧,是出于个人的愤怒。但他也知道,李牧活着,一定会为大唐做很多的事情。他脑袋里的奇思妙想,每一次都能给他带来惊喜,若杀了李牧,一切又要从头,打回原形。刚刚压制一点的门阀世家,会卷土重来,而且他们吸收了李牧的手段,将会变得更加难缠和棘手。 这么一想,他又不想杀李牧了。可是若不给他一点惩罚,李世民的心里总是难受,如今看到李牧,他的火气又窜上来了,若不是有这么多使节当面,他真想把李牧捆起来,用鞭子抽打,质问他为何能做出这等对不起他的事情来! 脑袋里杂七杂八的想着,李牧已经到了跟前。看到李世民,李牧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不可否认,李世民对他有恩,他做的事情,在李世民的角度,确实是不讲究的很。 离着老远,李牧便翻身下马,他站定,看着李世民,深呼吸了几次,才鼓起勇气走过来。 就在此时,突然发生变故。 只见使节中窜出一人,急声高呼:“高昌数千百姓枉死此贼之手,请大唐皇帝陛下做主啊!” 第689章 杀之! 李牧一怔,旋即释然的笑了,他这一路上都在猜测,李世民会用什么方法要了他的命。如今看到了,也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在杀鞠氏一族的时候,便想到了后果,但他当时不得不杀。只有鞠氏一族全死绝,才不会有人想要拥立复辟。对于大唐来说,这是最稳定的办法,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虽然很残忍,但总有人要去做,他宁愿为大唐当这个罪人。 他只是没有想到,李世民真的会用这种方式来对付他。他不会看不透,这是必须之法,可他却以功为罪——李牧只觉心冷,看向李世民的目光,也变得漠然了。 李世民此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杀李牧,分其权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至于杀人的借口——他是皇帝,李牧又是个不消停的人,想要找茬不是太多了么?他真的犯不着用这等下作的手段。 在他发愣的工夫,禁卫已经把人绑了起来,但他兀自还在叫喊:“我乃高昌丞相鞠和,这就是大唐的待客之道吗?诸位使节,请听我一言——” 高公公尖声道:“还不把他拉下去?” 禁卫伸手去捂鞠和的嘴,鞠和张口便咬,急促道:“诸位使节看到了吧,大唐皇帝陛下,口口声声说夷狄如一,但却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虚伪小人!这样的人,也配称天可汗吗?可笑!可笑!” “快拉走!”高公公急了,自己冲了过来。李世民面红耳赤,想张口,但看了看李牧,还是抿嘴忍了下来。 “慢!” 突然出现一声喝,压住了所有声音。高公公震惊地看向李牧,道:“县公,你这是……” 李牧笑了笑,走到鞠和跟前,挥挥手,让禁卫躲开,亲手把捆他的绳子解开了。 鞠和看着李牧,目眦欲裂,但他知道,自己一旦动手,立刻就会死在禁卫刀下,他还没有倾诉冤情,可就真的枉死了。鞠和强忍住跟李牧同归于尽的心,扑通跪在地上,高声道:“大唐皇帝陛下,请原谅亡国之人口不择言。实在是有天大的冤情,请大唐皇帝陛下倾听。李牧此贼,到了高昌之后,变诈称高昌与西突厥勾连,传召我王鞠文泰,我王惧怕不敢从,紧闭城门并派出使节,使节被他斩杀,消息不得通。我王又委托客商,想带消息到长安与皇帝陛下知晓,却被他盘查出来,客商因此惨死。大军兵临城下,高昌国小民寡,怎能抵御?我王为城中百姓计,不带一人至大唐军营,当日便惨死于营中。王子城墙继位,不得已悲愤宣战——” 鞠和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可怜高昌,仅有数千之兵,当夜便被破城——两军交战,这本也是无可厚非。可谁曾想到,在新王自裁请罪之后,丧心病狂的李牧竟然下令屠杀城中百姓,前后六千余,无论男女,不分老少,尽皆惨死,街道之上,血流成河,尸腐生瘟,他又下令把尸体运到王宫,连同王宫一起,焚烧殆尽——” “可怜先王,年前才不远万里奔赴长安,觐见皇帝陛下。陛下也曾亲之勉之,还敕封王后为公主。高昌仰慕天朝已久,王上也未有一日背心离德。却因此贼,数千百姓惨死,高昌一夜倾覆。后来,我才得知,他攻灭高昌之缘由,乃是为了他的岳父!如今他的岳父,原张家寨马贼,后张家集市令张勋,已成高昌新王矣。高昌冤啊!百姓冤啊!大唐皇帝陛下,您贵为天可汗,请为您的子民做主!若您不闻不问,岂不让众国齿冷离心?如此,何以担得起天下共主之名?” “大唐皇帝陛下!”鞠和以头杵地,磕得血肉模糊,其情状,令人不忍。 使节们看到这样一幕,也都嘀咕了起来。鞠和猜测人心的本事不凡,他算准了这些使节们的想法,也算准了李世民投鼠忌器之处。 李世民看着鞠和,心中翻江倒海。他知道,如果他想杀李牧,这是最好的机会,天下人非但不会说他枉杀功臣,还会赞扬他大义灭亲之德行。可是如此,李牧的名声将会变得恶臭不堪,生前荣耀半点不存,死后史书之上,必然会记载此事,说他是一个杀良冒功,徇私枉法,心狠手辣之人,此后万世,将遗臭万年。 李世民虽恨李牧,却也没恨到这种程度。说到底,他也是个明君,而非昏君。恨之所在,乃是私事。为了私事而让李牧蒙受这不白之冤,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可是如今的情况,虽然他知道真相,但面对的诸国使节,他怎么说?难道说,朕就要庇护此人?若如此做了,那个遗臭万年的人就是他了。 李世民看向李牧,见他神色淡然,心中一动。李牧素来智计百出,他既然做了,应当留有后手才对,否则怎会一点慌乱不见?李世民想到这儿,便如从前一样,把皮球踢给了李牧,道:“爱卿,此人所言,可是事实?” 李世民本意是让李牧否认,但此情景下,李牧却把这句话当成了挥砍向自己的刀,他心寒已到了极致,想到白巧巧和李知恩如今还在宫里,若自己否认,她们必遭残害。既已成死局,不如就洒脱一些,让李世民杀了自己,或可保全家人。 李牧洒然一笑了,道:“你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啊?证据何在?证人何在?” “你还敢抵赖!”鞠和目眦欲裂,叫道:“有四个百姓,随我一同逃出炼狱,他们也在旁边,可为我作证!” 随鞠和一同逃出的四个高昌兵一起奔出来,跪在地上,高声道:“大唐皇帝陛下,我们可以为丞相做主!” 李世民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李牧,等着他的说辞。 李牧见李世民看过来,更加确信心中所想。他长呼了一口气,道:“真是没有想到啊,还有五个漏网之鱼——看来我的事情,还是没有做好啊!” 仓啷! 尚方宝剑出鞘,光芒一闪,鲜血飚飞,鞠和人头落地翻滚,至死仍旧一副震惊的表情! 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690章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李重义见李牧动了手,也拔出自己的斧子,只听‘嗨呀’一声,李重义如同饿虎出笼一般,一步跃到四个‘证人’跟前,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双斧一抡,四颗人头已经被拍得稀巴烂了。 “大哥,你走,我拦住他们!” 李重义说着就要奔李世民冲过去,李牧吓得不轻,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禁卫们反应过来,把李世民和众使节挡在身后,长矛对准李牧和李重义兄弟俩,只能李世民一声令下,几十根长矛往前一刺,在这狭窄的空间内,任凭李重义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逃一死。 “散开!” 李世民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来,禁卫们犹豫了一下,听命散开一条道路。 李牧也把李重义拉到了身后,与李世民对视。李世民看着李牧,沉声道:“你为何要杀人?” “臣已经说了,他们是漏网之鱼,早就该死。” 李世民又道:“若想杀人,为何不早杀?” “臣心磊落,无惧人言,不让他说出来,岂不成了蝇营狗苟之辈?” 李世民见李牧死到临头还臭拽,气得牙根痒痒,道:“他有证人,你也可以找人证明,何必杀人?你杀了他,岂不是等同于自认罪行乎?” 李牧看着李世民,忽然仰起头:“哈、哈、哈。” 大笑三声! 旁边的长孙无忌等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了然,好嘞,李牧又要疯起来了。 “陛下!臣此次西行,经历可谓是九死一生。臣被绑架,被西突厥俘虏之时,刀斧加颈时,脑海里想的,心里头念的,都是如何化解危机,不让我大唐再度陷入战火。臣不谈敢谈功劳,但此心,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大丈夫生于世间,怎能任人侮辱?若我也拉出几个证人,与之辩论一番,岂不是说明,我沦落与此人相提并论了么?” 李牧把尚方宝剑收回鞘,双手呈上:“陛下,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为证。随臣一道来的有西域三十六国的使节,臣做过的事情,陛下若想知道,自可去问。若陛下觉得臣当死,臣绝不辩解一句。”李牧抬起头,看向李世民的眼睛,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今束手就擒,生死全由陛下。” “你……”李世民看着李牧,气得说不出话来。别人听不出意思,他还听不出来么?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差把话挑明了说了。好你个李牧,做错了事情,不知道跟朕认个错,说点软乎话,竟然如此硬气地开始逼朕了?这是恃宠而骄,挟功自傲!你当真以为,朕没你不行,舍不得杀你么? 李世民的脸色渐冷,咬牙道:“来人,将逐鹿……将洛阳县公李牧押至大理寺监牢,择日会审。”李世民说完,又深吸一口气,道:“诸国使节一同作证,朕一定将此事调查清楚明白,给天下一个说法。” 说完,李世民扭头便走,高公公气急败坏地给了李牧一个眼神,尖声叫道:“回宫!回宫!” 今日负责卫戍的,正是中郎将常何,他与李牧也算是认得,看到刚才的一幕,有错愕,也有钦佩,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敢在李世民面前拔剑杀人的,别的不说,这股子硬气,就值得佩服。 “县公,您看——” 李牧伸出手,常何连忙道:“县公多虑了,不必上刑具,末将是想问,您是骑马去、还是坐车?此地无车,您要坐车,我去安排。” “我如今戴罪之身,如何骑马坐车?” “那……” “雇个步撵抬我去吧。” 常何:“……” …… 李牧班师回朝,还没进城门,就又被扔进了大理寺。 消息眨眼就传遍了长安城,而此时,八人抬的步撵还没走到大理寺呢。闻讯而来的百姓们,堵塞了道路。都踮着脚尖的往步撵上瞧,李牧也没藏着掖着,时不时地挥挥手,跟粉丝们交流着。 “侯爷,这回又是因为啥事儿啊?人家别的大将军班师回朝,都是好酒好肉等着吃,您可好,咋还吃牢饭了?” “哎呀,本侯岂能跟那些俗人一样?大理寺的监牢就是我第二个家,一年不住几次浑身难受,你懂个屁,牢饭比酒席好吃!” “侯爷,你跟牡丹夫人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假的用你管?谁说得,站出来,老子把你脑袋锤烂了!” “侯爷,陛下会不会杀了你啊?” “去皇宫问陛下,我怎么知道!” 一路走一路聊,聊得还挺热闹。甚至李牧说肚子饿了,还有人跑腿给他买胡饼。常何也识相,李世民既然没下令让他如何对待李牧,他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牧和李世民的关系,谁也说不清楚,保不住明天就放出来了。到时候人家还说陛下的宠臣,大唐的县公,现在得罪了他,岂不是傻子一样么? 本来一个时辰能到的路,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长安城的百姓是真想李牧了,他走的这几个月,长安城连个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没了。回来多好,还没进城,就搞出了好几个爆炸性的新闻,看来明天的大唐日报,又要加版面才行了。 孙伏伽早就接到了消息,李牧又犯事儿要被关押了。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的牙就疼了起来。上次李牧被关押的时候,大理寺监牢的墙被砸出一个大窟窿,这回又来,不知道这监牢还顶不顶得住。 在门口等了半天,终于把人等来了。可是情况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人山人海的,这是干啥呢? 难道是逐鹿侯雇人来砸? 这么荒唐的念头,换在别人身上,孙伏伽断然不会这么想,但是换在了李牧身上,他十分相信有可能! “快,多叫几个衙役,快点!” “不用忙活。”李牧从步撵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孙少卿,又见面了,本侯——啊,总说错,本县公又犯事儿了,陛下让我过来吃牢饭,晚上八菜一汤就行,太多我也吃不了。” 孙伏伽被噎得够呛,但也不敢说不给准备,憋了半天,道:“酒菜好说,这钱——” “去四海赌坊要!顺便把二狗给我叫来。” 第691章 重逢 太极殿。 李世民面沉似水,盘腿坐在榻上,他的膝上,放着李牧交回来的龙渊剑。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快一个时辰了,没有人敢打扰。 吱呀一声,门开了,高公公小心翼翼走进来,李世民看见他,立刻问道:“那小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高公公来到李牧跟前,道:“陛下,洛阳县公他——” “直接叫名字,他这个县公,朕还许不给他呢!” “喏、”高公公重新说道:“李牧他是被八人的步撵抬到大理寺监牢的——” “什么?!”李世民登时怒了,把剑丢在旁边,指着高公公叫道:“八人抬?哈,好大的阔气!朕的龙撵也才十六人抬,他敢坐八人抬?当自己是什么?太子吗?” 高公公没敢接茬,皇帝这么说话,明显是在找茬的。实际上在唐朝时,除了皇帝的龙撵是十六人抬之外,对八人抬的步撵并没有严格的规定,否则常何也不敢给李牧找八人抬的步撵。也就是说,李牧虽然是夸张了些,但并没有触犯律条。 可这话,他是不能说的,傻子才跟皇帝较劲呢。 李世民骂了一通,又道:“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啊,还有,得知李牧回来了,不少百姓去观望。” “观望?”李世民气囔囔道:“观望什么?他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可观望的?朕每每出行,百姓怎么不观望啊?难道说,朕的民望不如他?” 高公公还是没敢接茬,低头不语。 “你继续说!” “到了大理寺监牢,李牧要求晚上吃八菜一汤——” “放肆!”李世民跳脚骂道:“朕一顿饭才吃一菜一汤,不敢有丝毫的浪费,他凭什么吃八个菜?当大理寺监牢是什么地方?哪有闲钱给他做八个菜!” 高公公小声道:“陛下,他自己出钱买的。” “他自己——”李世民被噎了个结实,狠狠地瞪高公公,高公公赶忙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看李世民的眼睛。 “那就算了!”李世民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还有什么啊?” “还有……他让老奴跟陛下说,他想他娘子了,让陛下把他家人送牢里去……” “竖子!”李世民气得满地转圈:“这小子真是太不把朕放在眼中了!他当朕是什么?啊?!高干,你去传朕旨意,马上把李牧给砍了,现在就砍,不斩了他,朕此恨难消!” “陛下,这……”高公公不动地方,李世民怒瞪双目,道:“怎么,你也不听朕的命令了?还是他给了你什么贿赂!让你去,你就去,快去!” “陛下,老奴不是不去,也没收什么贿赂,只是此时恐怕有些不便啊。” “什么不便?” “老奴到的时候,大理寺已经人满为患了。内务府的九局一卫排着队的请示,还有工部诸司,有关东城工厂,长安巷道事务,还有涉及突厥边市,大唐矿业,大唐盐业等事务,因李牧一走就是数月,积压的事务堆积如山,所以——” 李世民本就因为生气而脸色涨红,又听高公公这么一说,气血上涌,脸憋成了猪肝色,但他也因此冷静了下来,他深呼吸一下,强压怒火,问道:“那小子,他是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该做什么,就在做什么。” 李世民凝眉道:“都蹲了大牢了,他还管事儿?你没有骗朕吧?” 高公公赶忙以头杵地,道:“陛下,老奴是陛下的奴才,怎敢欺骗陛下。着实是老奴亲眼所见,李牧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听长孙冲等人汇报,时不时的还骂一顿,陛下若不信,可再派人去看,老奴没有半分的假话。” “这小子——”李世民心中矛盾的很,李牧在高昌杀人的事情,侯君集飞鸽传书都已经告诉他了原委,和李牧想的一样,他是不怪李牧的,因为李牧的做法,正是他想做的事情。只是这件事若不是李牧来做,让他来决断,他还没办法这样做,因为他是天可汗,要注意影响。李牧等于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为他解除了后患。 纵观李牧此行,每一件事,都深得李世民的心意。唯有和王鸥的事情,让李世民恼火不已。李世民想杀李牧,完全是出于私人感情,一来是自己夺爱之恨,再者,这个人是李牧,他接受不了。除此之外,他对李牧没有半点气恼之处。就连今天李牧种种出格的行为,他也觉得没什么,因为李牧以前就是这样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他也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李牧。 一个臣子有缺点不是毛病,但若一个臣子能力非凡,又自律得如同一个圣人一般,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如今听高公公说,李牧坐牢了,还如常的处理事务。李世民心中是动容的,他觉得有点自惭形秽,自己处于私心,欲置李牧于死地,而他明知自己死到临头,还没有撂挑子,为大唐尽最后一份心力。如果真的把李牧杀了,李世民自己也觉得,自己跟史书上记载的昏君也没什么两样了。 “陛下……”见李世民很久没说话,高公公小声道:“若无吩咐,老奴告退?” “去皇后那儿,把李牧的家人,送过去吧。他既喜欢蹲大牢,就让他们全家团聚去!” 李世民气哼哼地说道,高公公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偷笑一下,不敢出声,悄声退了出去。 李世民背负双手,抬头看向窗外的月色。太极宫也换了玻璃窗了,月色清晰无比。看到眼前的透明玻璃窗,李世民又恼了,李牧啊李牧,你若不这么优秀该多好,朕杀你之时,也不会这么不舍。天下女子你尽可挑选,便是宗室之女,朕也不会有半分的不舍,为何你偏偏要抢朕心仪的女子? 朕到底应该怎么做…… 李世民看向天边的明月,可惜明月却不能给他任何回答。 …… 大理寺。 孙伏伽看着宛如菜市场一般的大理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止他一个人懵逼,衙役们也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如今能进到院子里来的,最低的也是一个员外郎。主事什么的,都在墙边站着呢。大理寺乃是严肃之所,可如今哪里还有半点严肃了。 “跟长安县那边说好没有?他们能空出来多少监牢?” “回少卿大人,长安县能空出来的地方不够,万年县加一起差不多了。咱们是现在就走啊,还是等明天天亮?” “走吧,走!”孙伏伽头痛欲裂,道:“不把犯人带走,哪有地方给这些官住?你没看内务府的那几个,把行李都带来了?赶紧的吧,我这脑袋啊,都快炸开了!” 衙役领命而出,孙伏伽也从屋里出来,刚走两步,便看到了高公公,赶忙过来:“公公怎么去而复返?莫非陛下有旨意,要放了洛阳县公?” 高公公斜睨他一眼,道:“孙少卿为何如此说话?难不成你对陛下的旨意,有所微词不成么?” “下官不敢,只是……”孙伏伽往牢房那头看了眼,道:“您也瞧见了,这多有不便不是么?大理寺乃是公正严明之所,如今快成了菜市场了,这如何是好?” “好不好也得忍着。”高公公没好气道,他勾了勾手,孙伏伽一愣,旋即明白了,附耳过来。 “你拾掇出两间最好的屋子出来,再……雇个伺候的婆子。” 孙伏伽一愣,道:“这是为何啊?” “为何为何,你哪儿那么多的为何?这不是出门久了,想娘子了么?陛下开恩,让他们夫妻团聚,又因他的夫人怀着孕,皇后吩咐,好生照顾着,听明白啦?” “这……”孙伏伽哭笑不得,蹲大牢蹲到这个份上,可真是前无古人了。 “哎呀,别说什么合不合规矩了。”高公公猜到孙伏伽想说什么,抢在前头说了:“人跟人不能比,谣言呐,也不足信。依我看那,用不了几日,侯爷还是侯爷,哦不,县公,是县公了。好生伺候吧,说多了,给自己惹祸。” “唉……” 孙伏伽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吩咐人去倒腾屋子去了。可怜堂堂大理寺,因为李牧住进来,不但把犯人转移了,连值官住的房间也要空出来,孙伏伽真恨不得自己一咬牙一跺脚,上一道折子请辞得了,这个官儿当的,也是半点威严也不在了。 …… “恩师,这里有一份物价表,是年后到三月的……” “夫君!”长孙冲正拿着一张表格给李牧看,忽然传来了一声‘夫君’,李牧本来已经要睡着了,听到这声喊,眼珠子立刻就瞪圆了,一把推开长孙冲,扑到牢房门口,看到李知恩跑过来,伸手拽住门外的牢头,把钥匙抢了过来,自己开了牢房的门出来了。 牢头懵了,他本以为,这些官儿络绎不绝的来访,已经算是很过分了。但他很显然还是低估了李牧,好家伙,自己拿钥匙开门出去了,那要牢头干嘛呀?他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什么,但瞧见长孙冲,许继等人看过来的眼神,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眼睛瞥向一边,灰溜溜地躲到了角落。 “知恩!你咋来了!陛下放你们出来了?” “夫君……”李知恩的眼泪忍也忍不住,眨眼便哭成了个泪人儿似的。李牧赶紧安抚着,这时一个抱着剑的身影走了过来,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李牧从眼眸中可以看出来,这小子此时有多么激动。 “大哥。” 一句话,包含了千言万语,李牧点了点头,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小九,过来喝!”李重义在隔壁牢房喊了声,独孤九点了点头,擦着李牧的身边走了过去。牢门被锁着,李重义伸手抓住铁链,猛地一扥(den),铁锁链便被扯断了。牢头吓得缩脖,心道这是什么怪物啊,这牢房根本就管不住他呀! “夫人呢?陛下没放她?”李牧伸着脖子也没看到再来人,心中焦急,李知恩哼了一声,道:“就知道关系夫人,我也是你夫人啊,你都不关心我?” “哎呀,我离家好几个月,夫人肚子里还有孩子呢,我怎么能不着急?好知恩,快告诉我,夫人在哪儿?你们被接到宫里,又没有受气啊?” “夫人也来了,在外面呢,牢房湿气重,又什么人都住过,夫人怎好下来啊?我跟夫人好说歹说,让她稍等会儿,你出去就见到啦。进宫没有受气啊,我们一直在皇后的立政殿说话来着,刚刚过来的时候,皇后还嘱咐高公公好好伺候呢。” “啊,吓我一跳。”听到白巧巧没事儿,李牧的心便放下了大半了。他太想白巧巧了,听到她在外头等着,便一刻钟也待不得了,道:“走,咱们看夫人去。” “嗯!”李知恩挽住李牧的手,也不管旁边的狱卒怎么看,俩人开开心心地,大摇大摆地出了牢房。排队等着的工部各司官员,看到李牧出来了,齐刷刷的躬身行礼。李牧也没想到外面这么多人,道:“那个,牢门外的,自己记住前后是谁,明天辰时过后再来排队,今天本县公累了,见不了那么多人,都滚吧。” “下官遵命。” 一群人齐刷刷应声,行了礼转身告退了。而仍留在牢门内的人,则全都欣喜不已,李牧这么说,等于是告诉他们,今天能见他们了,等这一下午也不算是白等了。 “夫人!” 刚出牢门口,李牧便看见了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儿。数月不见,白巧巧丰润了一些,但整体还是很苗条,腹部微微隆起,李牧有些手忙脚乱,他本来想给白巧巧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如今却不敢了,怕伤到孩子。 还是白巧巧主动投入了他的怀中,李牧才敢轻轻的环抱住他,深吸一口白巧巧脖颈间的香气,李牧只觉得这一路颠簸的疲惫,好像都不见了似的。 李知恩在旁边看着,心里吃味不已。李牧刚刚看见她的时候,虽然也很高兴,但是与看到白巧巧的时候相比,很明显就被比下去了,怎能不大大的吃醋呢。 她也挤过来,拉着李牧的另一条胳膊把自己搂住,把头埋进李牧的怀里了。 第692章 黄雀在后 奴隶的行市实在是太好了,长安城的奴隶供不应求,胡三儿也因此大赚一笔。人哪有满足的,长安的奴隶价这么高,又找不到货源,胡三儿决心开辟一条新路。胡三儿在西市‘调研’了一番之后,把目标选定在了‘昆仑奴’的身上。 刚好,李重义覆灭林邑,真腊两国。王普如今坐镇林邑,胡三儿便花钱买通了王珪的管家,见到了王珪,提出了想要贩卖昆仑奴的想法。 在初唐时,贩卖奴隶是一项‘正当’生意,王珪听胡三儿说了其中的利润之后,也有一些心动。但作为太原王氏,怎么可能与胡三儿这等小民合作,要合作,也是吸纳。胡三儿也乐得抱住太原王氏这一条粗腿,摇身一变,成了太原王氏的一个管事的,专门负责贩卖昆仑奴这一条线。领了管事的腰牌,经常出入王珪的府邸。 金春秋等人头一次来到胡三儿的住处,便扑了空。当时胡三儿正在王珪的府上,金春秋等人虽然打听出了胡三儿的踪迹,但王珪的府上,他们怎敢叨扰,只好使了最笨的办法,派了个人在门口等着胡三儿。 隔天,终于等到了胡三儿回家。金春秋急忙备上了礼物,登门拜访了。说明了来意之后,胡三儿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他做人贩子多年,找上门的人不少,多半呢,他也会帮衬一下,说到底他也是混口饭吃,如果家人有钱来赎人,主人家又想卖的话,他也能从中得到一笔‘中介费’。 但他也不是每个人都记得的,所以这种事情还是很少。但这次金春秋打听的人,他没法不记得,因为印象太深了。一是因为李知恩出众的样貌,再者这关系到李牧,当日他与崔玉言相争,差点把崔玉言打死,可以算是李牧初出茅庐的第一炮,从那开始,逐鹿侯的大名便在长安城打响了,这事儿不但他记得,随便大街上拉一个人,都能记忆犹新。 胡三儿是个人贩子,自有识人的本事。他一打眼,便看出金春秋不是普通人。外国人这一点倒不是主要原因,而是在于金春秋的打扮,他是新罗、高句丽那边的打扮,但却一口标准的关中话。通常那边的人,尤其是平民,是没资格学习关中话的,只有贵族才能学习关中话。这就说明,金春秋一定是一个贵族。 一个新罗贵族来找,那被卖出去的那个奴婢,也必定是贵族,至少也是这个贵族的家人了。若是平常人家,胡三儿乐不得的做这个买卖,但是事关李牧,他可不敢招惹。 看了眼桌上的金子,胡三儿还是觉着自己的小命儿要紧些,犹豫之后,还是把金子推回给了金春秋,道;“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实不相瞒,如今我已经金盆洗手了,如今是太原王氏府上的管事。甭说这事儿还不一定是过我的手,就算是,陈年老账也早都没了,我帮不了你。无功不受禄,你走吧。” 金春秋看出胡三儿是有难言之隐,没有多说话,拍了拍手,随从又拿出两根金条。加上桌上的两根,这就是四根金条,一共四十两黄金了,这比胡三儿苦攒多年的身家还要高些。胡三儿咽了口口水,眼睛有些挪不开了。 这样一笔巨款,足以买他亡命天涯。若是没做搭上太原王氏的粗腿,这些钱胡三儿保准什么都说了,到时候拿着钱跑路,到了天边也是一个富豪。可是如今抱住了太原王氏的大腿,还有昆仑奴的事业等着他去做,权衡之下,这点钱就有些少了。毕竟坐吃山空和有活钱进账,可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胡三儿敲了敲桌子,沉吟半晌,道:“如果再有两根,我倒是能给你提供一点消息。” 金春秋没有二话,直接又拿出四根,胡三儿一愣,颇为后悔,这一看就是有钱的主顾啊,六根金条还是要少了。他哪里知道,真平王给了金春秋一百两黄金,就算他要了一百两,金春秋也是会给的,因为他在意的不是钱,而是真平王承诺的劝,在新罗国,丞相的权力几乎就是最大,因为新罗王是不管具体事务的,国家大事都是由丞相决断。做了丞相,他想要多少钱没有? 虽然心中后悔,但话已经说了,胡三儿还是重诚信的,他把六根金条收入袖中,道:“你说的那个‘高月’,我不认识,我只记得有一个新罗婢,与你说的人有很大相似之处。这个婢女,被逐鹿侯,也就是如今的洛阳县公买走,收做了二夫人。你要找人,去找洛阳县公吧。不过,看在这六根金条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洛阳县公乃是大唐第一不好惹的人,你去要他的二夫人,呵,自己掂量吧,别吃不了兜着走。” 洛阳县公…… 金春秋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一个羽扇纶巾的少年郎,当着天子的面,拔剑便把那个高昌人斩了,鲜血飞溅。他,好像就是洛阳县公。 没想到公主竟然成了他的二夫人。 这…… 金春秋心事重重,没有多说话,起身告辞而去。胡三儿把人送到门口,转身便收拾行囊。到西市找了牙人,以最低的价钱把房子卖了,又雇了一辆大车,让妻儿先行,他则直奔王珪府上告辞,言称要去林邑筹备昆仑奴的事宜。 拿了管家的书信,他骑马追上妻儿,一路去了林邑,此生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 黄昏,鸿胪寺。 高句丽使节所在的别院中,高句丽特使,高句丽‘荣敏王世子’高宾,正在听一个人的汇报。如果金春秋在此,一定能够认出,此人便是他身边的随从。他万万想不到,他的身边,竟然有高句丽的眼线。 “回去吧,这个拿去。”高宾听完了汇报,丢给这位随从一个东西。随从接在手里,欣喜道:“谢世子赏赐宝石。” “呿,没见识的东西。”高宾嗤笑一声,道:“这叫筹码,只有平康里的四海赌坊才有,你手里的那一个,能在赌坊换十贯钱,也能拿到东西两市买东西。瞧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啧——滚吧!” 随从敢说什么,拿着筹码滚了。一个带着‘虎头帽’的老者走进了屋子,他的手里拄着一根柳木拐杖,这柳木形状奇异,像是骸骨一般,令人发憷。此人,正是与高宾一起来的,高句丽大萨满,夷摩。 高句丽人笃信萨满教,每逢大事,必请萨满巫师问卜吉凶。这位大萨满夷摩,乃是高宾的父亲荣敏王的心腹。他在荣敏王府上,身份等同于谋士一般。这次来大唐,荣敏王唯恐高宾年轻办不好事情,把最信任的夷摩派来辅助,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世子,已经有消息了么?” 高宾笑道:“大萨满耳目聪敏,不是都听到了么。那个金春秋果然是身负新罗真平王的密旨,来寻找他的女儿来了。呵,他肯定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静观其变,等他们找到那个孽种,我们再出手,到时候就算有麻烦,也是新罗人领着,找不到咱们身上。” “世子能谨慎行事自然是最好的,荣敏王与葛文王的大事不容有失。世子为你的父王尽心,也是为你自己尽心,这一点,还望世子明白。” “明白,大萨满难道当我是个三岁小儿么?”高宾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道:“只是我很好奇我的这位妹夫啊,才十八岁,就做出了这许多的事情。啧啧,真是让本世子好奇的很。” 夷摩肃然道:“世子,请收起你的好奇心。关于此人,我占卜过数次,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我已经被神抛弃了一般,令人惶恐。世子千万不要轻易惹他,否则会有什么后果,实在是意料不到。” “一个被下了狱的罪犯,能有什么后果?我乃是高句丽使节,大唐皇帝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大萨满太过于谨慎了。” “世子——” “不必多说了,本世子要出门看戏去了。丽春院的新戏可是每天一场,过时不候的。大萨满早点歇着,本世子自有主张!” 高宾起身离去了,夷摩看着高宾的背影,喃喃道:“气运之中,隐有一丝血光迸现,唉,真是不应该让他来啊!”说罢,夷摩便又神神叨叨地念叨起了旁人听不懂的‘经文’,拄着柳木拐杖,一步一挪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 “全都给老子滚,天都快黑了,老子下班了!” 一声暴躁的喊声响起,李牧气呼呼地从牢里走出来。牢头见他出来了,一脸谄媚道:“公爷,今儿结束的早啊,酒菜马上就来,已经在路上了。” “好。”李牧随手扔一个元宝,牢头赶紧捡起来,公爷就是大方,随便一个都是十两的元宝。现在他算是开始感受到李牧在这里蹲大狱的好处了,这一天的外快,比看押别的烦人十天的油水都多,公爷咋就那么有钱呢?有这样的主顾在,脾气臭点也能忍啊。 穿过廊桥,来到后院儿,本来是大理寺官员的值房,如今全都清空腾出来给李牧当家了。李牧白天在牢房里‘办公’,晚上便出来在这儿睡,孙伏伽只当是没看见,反正高公公每天都来一趟,若是陛下不答应了,自有高公公去管。他都已经有心思把大理寺搬到长安县对付几天了,反正大部分的犯人,如今都羁押在长安县的牢房里。 “夫君,回来了。” “嗯。” 见李牧进屋了,白巧巧放下了手里的书。如今她的肚子大了起来,行动已经有不便了。她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只好看书来打发时间,有李知恩教她,基本上常用的字都已经认得,看书没有什么障碍了。 李牧爬到床榻上,瞧了眼白巧巧看的书,乃是一本《女则》,这是长孙皇后写的书,内容是采集古代女子卓著的事迹汇聚在一起,大致就是一些亲侍翁姑,至诚至孝,姑嫂和睦,妯娌和美,慈爱嫔妃后宫无乱等小故事,目的是教化天下女子。李牧还在长安的时候,长孙皇后便找到他,说了想出书的意思,但是宫里没钱,言下之意就是想让李牧出钱帮她出书。 旁人的事儿,李牧自然不会管,但是长孙皇后的事儿就另当别论了。李牧临走之前,特意让二狗从四海赌坊的收入里头,拿出一万贯资助了此事,印务局有了经费,自然就是雕版印刷,不到一个月,一万多本书就印出来了。长孙皇后把这书分赐给有诰命的夫人们,白巧巧是三品诰命,自然也有一本。 “看这个干嘛?又没什么意思。” “皇后赐书,自然要好好的看啊。”白巧巧帮李牧宽衣,在牢房里待了一天,身上都是尘土,要换上干净的衣服。其实李牧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再尘土还能尘过大漠风沙啊,在大漠他一个月都没换一件衣服,到了家还讲究上了。 不过考虑到白巧巧肚子里的孩子,麻烦也就麻烦了。 李牧一边脱下来,一边道:“我的意思是,你看了也没用啊。娘在唐府,用不着你伺候,我又孤身一人,没小姑子跟你打架,没妯娌惹你烦恼——欸?这么一说,娘子,你有没有觉得,嫁给我还是挺省心的吧?” “哪里省心了。”白巧巧轻哼了一声,道:“你说的这些烦恼是没有,可是担惊受怕的事情少吗?” “……”李牧瞬间被ko,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白巧巧轻轻拉着他的手,道:“夫君,知恩去买东西了,不在,就咱俩,你跟我说句实话,这次,真的没事吗?” “哎呀,能有啥事儿!”李牧轻描淡写道:“不就是我跟鸥的事儿,被陛下知道了么?能怎地?就为这么个事儿,他就杀了我啊?还想不想当明君了真是……” 白巧巧抿了抿嘴,道:“夫君,你莫要跟我说宽心的话了,如果真的那么简单,为什么你这次回来,天爱姐姐和鸥姐姐都没跟你一起?你心里也没底,对不对?” 第693章 李牧的分析 李牧看着白巧巧,注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道:“娘子果然是不同了,以后怕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娘子了。” 白巧巧生气道:“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我与夫君一心同体,遇到了事情,本来就应该共同面对才是啊?” “说的是、”李牧苦笑着,垂下头,道:“可是我不想让娘子跟我一起面对这些,为夫无能,害得娘子怀着孕也不得安稳——” “夫君,你还是不想说么?” “说。”面对着白巧巧的目光,李牧实在是说不出‘不想’这两个字,只好叹了口气,开始组织语言。白巧巧拉过李牧的手,手心里传来了温度,李牧抬头看了眼,心里头忽然觉得荒唐,眼前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正室夫人。既已共结连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娘子,你猜得不错,这次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我心里确实没底。” “因为鸥姐姐?” 李牧点点头,道:“我和鸥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陛下盛怒,欲置我于死地。” 白巧巧虽然已经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都不及从李牧口中听到这样震撼,她抓紧李牧的手,道:“夫君,真的这样严重么?我在宫里见到了,陛下有好多嫔妃,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对你下手么?” 李牧笑了笑,道:“娘子,陛下是有很多嫔妃。但鸥对陛下来说,是不一样的。便如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一样,是不可替代的。” “可是,皇后……” “不一样,不同的。”李牧叹了口气,道:“皇后虽贤德,与陛下感情也深。但陛下与鸥相识在前,又阴错阳差,未能在一起。对陛下来说,鸥是他爱而不得的女子。他已经把心中所有美好的想象,都放在了鸥的身上,即便鸥没有他想得那么好,他也认为鸥是完美的。” “你读了这么多书,可曾读过洛神赋么?” 白巧巧点了点头,李牧继续说道:“这洛神赋,便是曹植为嫂子甄宓所写。当年甄宓被俘,因其貌美,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都对她心仪不已。曹丕抢先一步,俘获美人芳心。曹操不愿留下与子相争的恶名,遂退出了。而曹植呢,敢爱而不敢言,一直默默的把这份心思隐藏着。” “终曹植一生,他都没有把这份心思说出来。甄后死的那年,曹植到洛阳朝见曹丕。甄后生的太子曹叡陪他吃饭。曹植看着侄子,想起甄后之死,心中酸楚。在返回封地时,夜宿舟中,恍惚之间,遥见甄妃凌波御风而来,于是文思激荡,写了一篇《感甄赋》,后来为掩饰,改成了《洛神赋》。” “曹植一生都未曾得到过甄宓,却把她想象成了洛水的仙子。陛下也是一样,他对鸥的感情,从十五年前到现在,一刻也未有停止,却一次也没得到过回应。在他的心里,恐怕也早就把鸥想象成了仙女一样的人物。而如今这仙女,却因我落了凡尘。陛下心中对比,就会觉得被我比了下去,他是何等自负的人物,心里能舒服么?” “可是即便这样,陛下也不至于杀了你吧?你和鸥姐姐是互相喜欢才在一起的啊?鸥姐姐当年嫁给清河崔氏的人,也没见陛下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李牧继续为白巧巧解释,道:“当年陛下也不过如我这样的年纪,不是太子,也还不是天策上将,只是秦王,未有功业在身,可谓是人微言轻。即便他有心阻拦,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也不会把他当回事。换句话说,他就是想阻拦,也阻拦不了。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是皇帝。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有这样的能力,即便他没有道理,也没人能阻拦得了他。更主要的是,这个人偏偏是我。” 李牧叹息一声,道:“我是陛下的子侄辈,他待我也确实如子侄一般。我之前一路通畅,顺风顺水,没有陛下的庇护是绝对做不到的。我与鸥产生了感情,于陛下来说,不单有羞辱,更是一种背叛,他对我起了杀心,我是能够理解的。” 白巧巧皱起了眉头,道:“可是这也不能说明,陛下就对你起了杀心啊?你跟陛下谈过么?怎知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娘子,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李牧苦笑一声,道:“我在定襄时,就收到了消息,说我跟鸥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随后长安城就传出了陛下要对我下手的消息,已经达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我回来的时候,还没到长安城,陛下就隔着我,提拔了内务府的官吏,调动了工部的任免。这是什么意思,娘子真的分辨不出来么?” “夫君的意思是,陛下已经在——” “对,陛下在试图架空我,分我的权。”李牧叹了口气,继续道:“昨天河间郡王来探望我,告诉我陛下要让他去定襄做大都督,负责日后与突厥及西域诸国的事宜。这本来也是我的事情,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还看不出陛下的心意么?” “陛下早就跟我说过,我太年轻,不适合过高的封赏。为何我这次回来,他礼遇甚隆?让百官出城十里迎接我,还晋升我的爵位,让我做了县公。县公还不算,还是县公第一等的‘洛阳’县公。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外人觉得,他是待我好的,往后真动我的时候,也免了自己寡恩的名声么?” 李牧越说越悲愤,道:“最诛心的一计,便是在城门口了。当时诸国使节都在,偏偏在这么巧的时候,那个高昌的丞相出现了,当着诸国使节的面指控我——娘子,我在高昌做的事情,侯君集都飞鸽传书给陛下知道。他心里有数,他知道我做的事情,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唐。他明明心里都清楚,可他没有为我分辨一句,这还不够明显么?那个人,便是他放进来的,他是故意的!” 李牧强忍着没有掉眼泪,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是恨他想杀我,在我看来,为了心爱的女子,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理解。我宁愿他直说,李牧,就是因为你抢了我的女人,我就要杀你。我也不想看到他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所以我当时把那几个高昌人杀了,我告诉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士可杀,不可辱。” 李牧梗个脖子,道:“他肯定听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也不后悔。事儿是我做的,死了我也活该。”他看向白巧巧,道:“娘子你放心,陛下的气,只在我一个人身上。他毕竟不是个昏君,我相信他不会迁怒到你和孩子身上的。” 李牧笑了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心劳看苦劳。我死到临头,还为他的江山社稷忙活着。就凭这个,他有点良心,也能给我留个后,放你们娘俩一条生路的。” 白巧巧扑进李牧的怀里,哭道:“夫君,你若死了,我还活着什么?陛下若朕杀你,我、我自刎相随……” “说什么傻话!”李牧抓住白巧巧的肩膀,正色道:“你若死了,我做这些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要死,只我一个死。你、知恩、鸥,天爱,你们都不能死。你还要把我的儿子养大,侍奉母亲养老,你是我的妻子,我若死了,这些责任得你扛起来。” 说了一半,李牧忽然想起什么,别过目光,唉声叹气道:“瞧我说的,你还这么年轻,当再找一个如意的郎君……” “夫君,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白巧巧打断李牧的胡话,一脸正色地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哎呀,就随便说说,可别生气,动了胎气可了不得。”李牧见玩笑开大了,赶忙安抚,道:“我这是说的最坏的情况,这不还没发生么?陛下也不一定就非得杀了我,他也有可能放了我啊。兴许陛下想通了,大度呢?只是,我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啊。” 白巧巧擦了擦气出来的泪,道:“所以你才不让天爱姐姐和鸥姐姐跟你回来?” “这可得分两边说了,天爱那头,是我跟她爹使的一计,确实是我不想让她跟我一道回来。我故意让她爹以事务繁多为由,留她一个月,看看这边情况,再决定让不让她过来。若我没事儿,自然让她来团聚,若我有事儿,也少一分风险。至于鸥那儿——” 李牧苦笑,犹豫了一下,他把当日发生的事情跟白巧巧叙述了一遍,举起手发誓道:“娘子,我真的是喝醉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不,现在想想,可能是她给我下药了,那女人当时绑架我的时候,就给我下了药——” 白巧巧不理李牧慌乱的解释,扫了他一眼,道:“所以,鸥姐姐看到你和金晨姑娘——生气了,才对你避而不见?” “她肯定是误会了。” “不一定吧。”白巧巧有些醋味地说道:“夫君,且不计较你是中毒了,还是喝醉了。你告诉我实话,你对金晨姑娘,到底有没有情?” “没……有吧!” “是没有,还是有吧?” “我、”李牧苦笑不已,道:“娘子,我要是说不知道,你会觉得我是在撒谎么?” 白巧巧看了李牧一会儿,摇头叹了口气,道:“夫君,你的话,我一向都是相信的。你说不知道,我也信。不过我是觉得,如果这次不是遇到了这么大的危机,你断然是不会把金晨姑娘抛开的,对不对?” 李牧想了想,金晨虽然有一身的毛病,但她对自己着实是有感情。即便自己对她没有多少情意,但出于自己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的思想,在发现了俩人已经有过关系之后,应该也不会把她赶走,应该会让她留在身边。 李牧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支支吾吾道;“咱家又不差这一双碗筷——” “就知道你会这样!”白巧巧却也没恼,她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有什么毛病呢?要说李牧是一个滥情的人,白巧巧觉得多少是有点冤枉他了,但要说他多情,不懂得拒绝,那是半点也没冤枉。 白巧巧叹了口气,道:“那现在怎么办呢?” “哎呀、”李牧往床上一躺,道:“陛下到现在也没表态,说明他在犹豫之中。既然这样,咱们就等呗。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反正,不管出现任何状况,我都是要和你一起的。”白巧巧抓着李牧的手,颇有些执拗地说道。李牧看了看她,笑道:“你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咱们的儿子生下来,别让我李家绝了后。” “那我就生下孩子,再随你去。” 李牧苦笑不已,见白巧巧一副铁了心的样子,道:“行,那就这么定了,这样行了吧?” “嗯!” 白巧巧见李牧终于答应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这时外面传来了李知恩的声音,她按着白巧巧的吩咐,买了果子蜜饯山楂糕回来了。 “夫人,这是长安市面上能买到的最酸的山楂糕了,那个店家说了,吃了这个,姑娘也得变成小子!” “乱说。”李牧敲了李知恩脑门儿一下,道:“肚子里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哪有还能变的?” “店家那么说的么……”李知恩嘟了嘟嘴,忽然眼睛一亮,拿了块儿山楂糕塞进了嘴里。果然如店家说的一样的酸,酸得她小脸儿都变形了。她把山楂糕咽下去,眼巴巴的看着李牧,满脸期盼的样子。 “你要干啥?” “夫君……” 白巧巧哪里看不出意思,用胳膊肘顶了李牧一下,道:“你俩快去隔壁,我困倦了,要早睡了。” “谢谢夫人!”李知恩道了声谢,挽着李牧的胳膊,便要把他给拉起来。李牧却舍不得白巧巧,腆着脸说道:“娘子,要不咱仨一起……” “我又不能、”白巧巧羞赧地瞪了李牧一眼,嗔道:“你也不怕孩子笑话。” 李牧一脸茫然:“哪儿有孩子?谁笑话?” 白巧巧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李牧哭笑不得,被李知恩硬拉了出去。 第694章 推波助澜 近日长安城热闹的很,不断有各国的使节,应大唐的邀请来到长安,参与李世民的‘天可汗’加冕仪式。其实早在前年,李世民就试图搞过一次,但当时响应者寥寥。究其原因,还是实力说话。 前年的大唐,连便桥之盟的仇都没报,谁会尊一个失败者做‘天可汗’?但如今的大唐,灭东突厥,和西突厥,扫高昌,威压西域,不算吐谷浑吐蕃高句丽等,光是这些小国,就足有好几十了,凑个‘天可汗’的名号,还是有点含金量的。 除了这天可汗的事情,朝堂上各方势力也暗流涌动。 李牧离开长安的时候,被他打压的各方势力,尤其是门阀士族,算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们原本就根基非常深,只是李牧打压的势头太强太猛,所以导致一时喘不过气来。李牧走了之后,团结在他身边的势力失去了主心骨,一切便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就连长孙冲,许继等人,心向着李牧,认为李牧的决定是对的,但也挨不过背后家族的力量,利用职务之便,在内务府中划分了派系出来。 如今聚集在茶肆里,装作是老百姓的诸位管事,正在说的事情,也是与此有关。 李牧走了之后,如同小朝廷一样的内务府,已经被各方势力瓜分完毕,一切运转良好,大家也都得到了实惠。但是,当李牧踏足长安城的那一刻,原本听命于各势力的内务府,忽然间被一股巨大的向心力拉扯,又都回到了李牧的旗下。就连已经独掌一面的长孙冲、许继等人,也不顾自己背后的势力,甚至不顾陛下的脸色,拿着各种档案整天往大理寺监牢跑。 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那就是,他们已经实施了一段时间、并且带来利益的瓜分内务府的计划,在一夕之间就全部瘫痪了。他们控制内务府的力量,甚至是人,反过来成为了制衡他们的东西。最可气的是,如长孙冲,许继等人,竟然‘叛变’了,围在李牧身边做什么?他不过就是一个道家在脖子上的人罢了,哪里来的如此人望? 为了保住既得利益,各家的代表扮做百姓,逗留在这茶肆,悄声商议着。 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人一多起来,就没有主心骨了,谁都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都惦记着自己的利益为优先,争吵自然是难免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拿李牧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一个连皇帝的女人都干碰的人,他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就像外界传言那样,他已经刀架在脖子上了。那他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啊!若是在他临死前,还让他给搞一下,多少有些犯不上啊。活人还能跟死人较劲么? 是的,大部分的‘明眼人’,都认为李牧已经死定了。这一点,从如今朝堂上,没有一个给他说话的人,可以看出一点端倪。以前李牧出事了,肯定会有御史弹劾,然后总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程咬金,唐俭等跟他关系亲近的长辈,是必然会站出来的。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不但没有御史弹劾,也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仿佛李牧这件事被淡忘了似的。 能有这种效果,很明显是有人在干预。因为如今天可汗的加冕仪式在即,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到这件大事。李牧的事情,也得往后推一推。 那么谁能影响到朝堂中的百官呢?这个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陛下一定是表明了自己一定要杀掉李牧的决心,所以朝堂上的百官才会装聋作哑。毕竟,陛下这次杀李牧的理由,并没有那么光明正大。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茶肆的讨论,延展到了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后。作为陇右贵族的掌舵人,这种场合,长孙无忌自然是不合适去的,但他又想知道消息,只好派一个人代他去。这个人不能是心腹,也不能是生人,最后他在家里找了一个博闻强记的管事,去跟着旁听了。 管事不愧是号称博闻强记,回来把听到的消息,任何闲言碎语,都一五一十的在长孙无忌面前学了一遍,长孙无忌认真的听完,赏钱打发了管事,叫马夫备车,从后门出了宅子,来到了王珪的府邸。 王珪这几日,一直称病不上朝。 他没法上朝,怎么上朝啊?王鸥是他的侄女,陛下对王鸥的情意,他早多少年就知道了。甚至他如今能做到侍中这个位置上,也于此不无关系。陛下明里暗里的,给他很多回暗示。但他知道,他摆不平这个侄女儿,所以一直在装傻充愣。 在皇帝面前,装傻充愣可以,但是如果你把皇帝真当成了傻逼,那就是大大的不行了。谁觉得傻逼能做皇帝,拿他的脑子一定进水了。 王鸥和李牧的事情,旁人或许真的可能不知道,但是作为与李牧关系较近的太原王氏,王珪能不知道么?而且王鸥就是他的侄女儿,两边都是王珪的亲近人,他能不知道么? 你王珪是朕的臣子,大唐的侍中,你知道了消息,竟然不告诉朕?把朕瞒在鼓里? 这能好的了么?李世民一连三天找王珪的茬,王珪实在是顶不住了,称病在家了。正好这会儿,太原王氏在安排从林邑,真腊‘进口’昆仑奴的事情,王珪也就帮忙策划了一番,看到利润超乎预期,干劲儿就更足了,又多请了几日的病假。 但请假哪是长久之计,第二次病假又要到期的时候,王珪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了,自己坐在凉亭里头喝闷酒,苦思对策。正在此时,下人来报,说是国舅来访。 王珪顿时惊奇,当官的当到他们这个份上,基本上都是各自派系的领军人物了,轻易是不会‘拜访’见面的,拜访,显示出了一种‘有事相求’的感觉,传出去了好像谁弱了谁一头似的,惹人诟病。通常都是约在一个第三方的安静所在,不牵扯到任何一方,才能好好的谈事情。 王珪当然不会认为,长孙无忌真的有事需要‘拜访’自己。堂堂国舅爷,天底下需要他拜访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自己显然不是其中之一。王珪赶紧让人收拾掉酒菜,迎接到了门口。 “国舅忽然到访,所为何事啊?” “李牧的事情。”长孙无忌也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关了李牧已经好几日了,各方一直也没有消息。而你太原王氏,与此次事件的双方都有牵连,我特意过来,是想问问,太原王氏可想到脱身之法了么?” “呵、”王珪假笑一声,道:“这跟我太原王氏有何干?王鸥是已经出嫁的寡妇,李牧呢,他的事情,太原王氏啥时候敢管了,还得是陛下管,陛下圣心独断,自然有合适的安排。” 长孙无忌面色一冷,道:“既然这样说,那就当我没来过好了,纯粹是浪费时间。”说罢,起身就要走,王珪见他急眼了,赶忙道:“国舅救命欸,实在是想不出好办法,在这儿自己安慰自己呢。实不相瞒,我是早一步知道了消息,但也是在陛下山谷遇刺的时候,才发现一点端倪的。李牧威胁我,我敢说吗?现在可倒好,陛下知道了,把我夹在中间,实在是难做人啊!” “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以永绝后患。” “这……”聪明人说话用不着第二句,‘永绝后患’四个字一出来,王珪就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打算。他是想除掉李牧了,长孙无忌虽然看起来跟李牧没有什么利益牵扯,甚至他还得了李牧的不少好处。但是,李牧触碰了长孙无忌的一个禁忌。 多少年以来,长孙无忌一直号称是‘从龙之功’第一人,朝堂上的吏部天官,甚至有阅读奏章的权力,恩宠无以复加。这固然有他是皇帝大舅子的缘故,但也从侧面显现出了长孙无忌也是有过人之能的。 但自从李牧来到之后,长孙无忌这‘第一人’的名头,似乎动摇了。虽然李牧从来没有去主动提及过什么第一不第一的,但从李世民对李牧言听计从,大加培养,还把教导皇子的责任交给他来看,谁都能看出来,李世民是有意培养李牧做‘下一代的第一人’了。 老的第一人还没死,新的第一人就要上位?为了自己,为了长孙氏的权柄,长孙无忌是一定要扫掉李牧的。 他经常跟在李世民的身边,对李世民的心里拿捏得十分精准。他知道李世民又多倚重李牧,所以他明白,轻易的小事儿,绝对不能动李牧分毫。既然不可轻举妄动,就要等待合适的机会了。务求一击必杀,若不能必杀,李牧的反击,他也够喝一壶的了。 龙有逆鳞,想要触怒皇帝,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把他的逆鳞拔掉。作为天底下最了解李世民的人之一,长孙无忌自然知道李世民的逆鳞在何处,王鸥是他的逆鳞,因为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还有一个逆鳞,天下人皆共知,但却无人敢提的。那就是隐太子的遗子的事情,李建成当年可是颇受爱戴的皇太子,而李世民的皇位怎么来的就不必说了。如果李建成有孩子在世,有心人想要做文章,可太容易了。为此,李世民一直在秘密的缉拿可能是生性风流的李建成的遗子的人,宁杀错,莫放过,长孙无忌是清楚的。 李牧如今牵扯到了王鸥的身上,这便是机会到来了!一个逆鳞,未必可能杀死李牧,但如果是两个时机一起来呢? 长孙无忌早有准备,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放到了王珪的手中。王珪半信半疑地拿起来,打开一看,吓得手都哆嗦了,抬头震惊道:“这……这也太玄乎了,李牧会是建成遗子?” “你只管去做?是或不是,陛下自有定论。王鸥与继嗣堂关系密切,这不算什么秘密,陛下也掌握了这个消息,你瞒不住的,王鸥下落不明,而且已是崔氏的儿媳妇,连累太原王氏背黑锅实在是冤枉,按我教你的做,不但太原王氏没事,你也会因为遂了陛下的心意,自然会有好处等着你。” 王珪举棋不定,他吃过太多次李牧的亏了,虽然这个计策,看似万无一失,但他总觉得,李牧还是能够反转,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王珪期期艾艾道:“国舅,这事儿怕是得从长计议吧。” 长孙无忌笑了笑,道:“你不敢做?” “这不是敢不敢做的事情,实在是……哎呀、”见王珪还在犹豫,长孙无忌吧东西抢回来,刚要说话,只见王珪忽然发了狠,道:“怕个什么,不怕,国舅,东西留下,这事儿我做了!” 长孙无忌这才把东西放下,笑了一声,乘车回家了。 差不多的时间,太极宫。 李世民面前站的人是魏征,魏征奉李世民之命,调查李牧的事情。今日调查结论得出,魏征便来禀告了。 李世民看了魏征的折子,忽然仍在了地上,道:“魏征,朕素知你与李牧不合,你今天抽了什么疯,怎么反倒是给李牧说起话来了。李牧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姑且不论此人是不是高昌丞相,单是杀人这件事,就触犯了刑律,怎么你的折子上,不但不提及刑律,反而认为这值得赞扬,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李牧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做了有利于大唐的事情,为何不能赞扬?”说着,魏征又拿出一本恳谈既要,交给了李世民,道:“臣今日询问了西域大小使节,关于李牧的事情,恳谈既要在此,陛下看过之后,自然知道孰是孰非。” “朕不看!”李世民把恳谈既要推到一边,他猜都能猜到这些恳谈既要的内容,因为当时发生了什么,侯君集已经飞鸽传书告诉他了。 “朕没想杀他,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魏征,朕真是要给你气死了,这里不用你了,下去!” 魏征把掉落在地上的折子捡起来,在桌案上放好,转身离开了。 第695章 对峙 “这个魏征,可恶至极!”李世民透过玻璃窗指着外面的魏征骂道:“总是跟朕作对,朕看他就是在找茬!原来朕顺着李牧的时候,他跳出来,现在他又跳出来,他什么意思嘛!” 高公公小心翼翼道:“陛下,老奴以为,这足见魏公的忠贞啊。” “哼!”李世民还在生气,他扫了眼魏征的恳谈概要,犹豫了一下,指了指,示意高公公拿起来,道:“你来看,魏征说的都是真的么?” 高公公明知道,魏征说得都是真的,而且李世民也知道魏征都是真的,但还是拿起来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番,给李世民这个台阶下,道:“陛下,老奴以为……魏公是经过详细的调查了,纪要内容与他说得相符,看来洛阳县公真的是受了委屈了。” “朕就不委屈吗?朕心之所爱,和朕最看重的子侄,朕就不委屈?” “老奴不敢。” “罢了!”李世民摆了摆手,像是赶走了一只苍蝇,道:“朕不计较个人私情,高干,我来问你,你觉得李牧当不当杀?” “老奴觉得……不当。” “原因?” 高公公正色道:“陛下是天子,胸襟囊括四海,必然有此度量。且,天下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陛下,若陛下因私而降罪于洛阳县公,恐怕会引起非议。陛下也知道,这天下的人啊,什么样的人都有,实事求是的说,尚且颇有争议,若再添油加醋一点儿,陛下的英明有损啊。”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说的有道理啊。” 高公公一见有戏,赶紧又道:“陛下何不释放李牧,以显陛下公允豁达之气概?” “朕还是气不过!” 高公公察言观色,道:“那不如给他一点苦差事,打熬一下也就是了。陛下,洛阳县公大才啊,陛下若不用,损失太大了。” 李世民思忖了一下,道:“朕知道了。”停顿了一下,又道:“这样吧,明天朕跟你一起去探监。你帮朕问问他,朕在旁边听着,若他有悔过之意,朕看情况,也许就饶他一命,若他没有悔过之心,那朕可断然不能饶他。” 高公公一听,心里便有数了。陛下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呢。这就好办了,不就是个台阶么?给了也就是了,高公公心领神会,躬身道:“诺,老奴这就安排,保证李牧不知道陛下的在偷听。” “嗯?” “审讯,审讯!” “没有文才的东西,形容如此不贴切,没你的事儿了,去办吧!” “老奴告退。”高公公退出去,找来一个小太监,让他把消息给李牧传递了过去,他没有具体让李牧怎么说,他相信李牧可以心领神会。 …… “陛下要来探监?”李牧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呆愣了一下。长孙冲等人则个个面露喜色,为李牧斟酒道:“恩师,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高公公带出这个消息,肯定是陛下授意的。到时候恩师只需配合认个错,陛下有了台阶,恩师就可以脱出牢笼了。” 许继也道:“明日定一桌酒吧,咱们天上人间庆贺庆贺!” “是极是极,咱们凑份子。” “吃个酒席凑什么份子,我来!” 一群人争了起来,而李牧却眯起了眼睛,想了想,道:“不用了,明天还是一切如常。凑什么份子,喝什么酒?你们的俸禄不过十几贯,哪里来的钱?” “恩师有所不知,如今内务府每个局都……”长孙冲说了一半,自知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却已经是为时已晚,李牧正色训斥,道:“孽障,恩师是如何教你的?不该你拿的钱,一文钱也不要动!只要沾染上一个钱字,即便你是秉公办理的,最后也会招惹了是非。你真是让为师太失望了——”忽然,话锋一转,李牧苦口婆心道:“捞钱有很多种办法嘛,为啥说在明面上啊,你捞了也不要说出来嘛,你可真是。唉?刚才是不是有个说凑钱的?你很有天赋啊,用空我好好教教你。” 说话的人立刻一副欢喜的表情,能得李牧一句夸赞,是多么难得的事情。这几天总是挨骂来着,包括长孙冲等人,都是被骂过来的。 “帮我回高公公,记下了,多谢。”李牧说了一句,伸手到长孙冲面前,长孙冲一愣,许继已经把钱袋拿出来放到了李牧手里,长孙冲恍然大悟,赶紧掏钱袋,但已经晚了,李牧从许继的钱袋里头拿出一个元宝,赏给了小太监,小太监欢天喜地的去了,许继也很高兴,李牧花了他的一个元宝,这真是太给面子了。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到处透风的皇宫,更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帮高公公传话的太监还没回到宫里,李世民有意释放李牧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 王珪得到消息后,心里战战兢兢,他回想长孙无忌的话,终于是把心一横,做出了决断! …… 翌日。 李世民下了早朝,便微服出宫,来到了大理寺。时间还早,但大理寺的门口,已经热闹了起来,马车停了一路,一个‘车位’都没了。李世民皱眉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把大理寺的门口还给堵了,真是岂有此理。” “陛下,多半是商贾吧。” “商贾?”李世民不悦道:“商贾之人,如何能出入大理寺?” “陛下有所不知。”高公公解释道:“陛下,如今的内务府,多半是商贾之人在任职。这是李牧走之前,交代下来的。主要职位,由朝廷任免,次要的职位,让有才能的商贾之人轮换。按照设定的规矩,兼任的商贾,不能有直接利益牵扯,而且三年之内,只能轮换一次。” “一次?” “对。”高公公解释道:“用多了,难免结党营私。只能是这样用,洛阳县公的解释是,这样可以让商贾更了解内务府,与内务府打交道的时候,不用担惊受怕的。” “真是想到根结了。”李世民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从马车上下来,道:“也罢,没几步路了,走两步吧。” “陛下英明。” 高公公走在前头带路,李世民下车步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嚣。原来是两个商贾模样的人正在争执,每个人的手里掐着一份奏疏模样的东西,吵得不可开交。 李世民听到俩人的话语中有“标书”,“竞标”等话语,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询问地看向高公公。高公公也报以苦笑,他整天呆在宫里,对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也很有限,除非李世民下令调查,否则他还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见李世民好奇,高公公只好去询问,商贾是最卑贱的,虽说现在地位看涨,但是高公公的声音,一听就是个太监。这年头用得起太监的,无疑就是宫里的人。商贾怎么敢得罪?只好一五一十的解释。 原来这俩人是竞标‘长安城老城区改造’的,他们拿出钱来,改造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残破建筑,因俩人同时看上了一个地方,故此争执不休。 李世民听过之后,纳闷道:“高干,朕没听错吧,他们自己拿钱帮朝廷修葺?还要争抢?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老奴打听了。听说是这么回事儿,原本趋于搁浅的修葺巷道的工程,因为李牧离开长安,险些搁浅了。但这次李牧回来了,这件事又重新提起来,就成为炙手可热的项目了。至于自己贴钱做事——内务府的大部分工程,都是贴钱做事。拿出来拍卖的巷道,都是各坊的主要位置,是做商铺的好地方,他们拿钱修葺的巷道,就可以得到这个地段的使用权。” “自己建商铺,自己来用,钱不多花,还能挑选地方,自然要争抢了。” “但对朝廷来说,就节省了开支——李牧这小子,也只有他,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了。”李世民摇头笑了笑,示意高公公前面带路。 走到牢房门口,牢头见了高公公和李世民来了,吓得差点尿裤子。他不认识李世民,但他认识高公公。能让高公毕恭毕敬伺候的人,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了。 牢头想要去禀报,让高公公给拦了下来,耳语了一番,牢头赶紧把李世民带到了跟李牧一墙之隔的‘单间’,这时候才高声大喝,说是高公公来代皇帝问话来了。 声势浩大,惊动了屋里的所有人。长孙冲,许继等人,对李牧使了个眼色,依次退了出去。牢房里头一下子就安静了起来,李牧示意高公公在他面前坐下,道:“高公公是来传旨的?” “非也,还是问话。” 李牧轻笑一声,道:“陛下还有什么话问?” “陛下问:高昌屠城之事,暂且不论,你为何要让你的老丈人做高昌国王?为何不把高昌划拨到大唐版图之间?” “原因有二。” “讲。” “这头一个呢,是考虑到我的夫人。我是去提亲的,必然得给点拿得出手的彩礼。其次么,便是计划需要了。” “什么计划?” “让大唐控制丝绸之路,畅通无阻之计划。” 隔壁牢房咳嗽了一声,高公公赶忙继续道:“因私废公就是因私废公,敢做不敢当么?” 李牧奇道:“这怎么能叫因私废公呢?我是把高昌王让我老丈人做了,但这不是问题的根结啊?高昌王这个位置,总要有人去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事儿可着自己的人,我不觉得有什么大错啊。既然要用人,就得选个放心的不是么?” “问你为何不划拨大唐版图!” “不是没想过,但后来觉得不可。”李牧镇定自若,道:“若划拨大唐,一来不占大义,而来,我也不觉得,大唐需要在西域攻占多少城池,才能有影响力。我问过来往的商人,西域之行,九死一生的不在少数。而西域的小国,与大唐距离数千上万里地,若全都由大唐来管理,代价实在是高昂,毕竟大唐需要的是丝绸之路,也不是荒凉的沙漠。” “占了高昌,会人人自危。而不占高昌,则有仁德的名声。这便是我理解的影响力了,一个国家的名声,更多的是文化与道义的认同,让高昌作为西域三十六国的代言人,远比占领高昌好。” 李牧做了一个捞钱的手势,道:“而且我已经把高昌的国库搬空了,所得的钱财,足够此次军费的开销。这样就可以不用影响今年的休养生息计划了。” “嗯,记下了。” 高公公应了一声,也不知是给谁听的。停顿了一下,递给李牧一个眼神,道:“陛下还有一件事儿要问你?那个……你知错吗?” 高公公一边说,一边给李牧使眼色,但李牧却正色道:“不觉得有错。” 高公公急得直跺脚,暗示李牧赶紧找补,可是另一边,李世民已经气不过了,此时大牢没人,李世民也不用藏着掖着,站在牢门外,指着李牧道:“你小子还敢说?朕多么信任你,你竟然敢瞒着我……?” “陛下。”李牧看向李世民,半点也不意外,道:“陛下,臣请陛下仔细回忆,臣曾当面承认过和鸥的感情,只是陛下当时没有相信。” “你何时承认……”李世民忽然想起来,那是在天上人间,当时长孙皇后也在,李牧说他自己与王鸥有私情,但他当时只当是李牧为他解围,没想到是真的。 “你——”李世民气得恨不得大叫,但确实无法反驳,李牧确实承认过,他咬牙道:“当时那种情况,朕怎么可能会——你过后怎么不说?” “陛下,这种事情,臣还得挂在嘴边么?” “你!”李世民咬牙:“那你和鸥,你们怎么、她能看得上你?” “请陛下正视臣的优秀——”李牧小小地装了个逼,随即苦笑起来:“确实也是看不上啊,陛下您不也是看见了么,她如今已经离我而去了。” “避祸就说避祸。” 李牧摇了摇头,道:“陛下,早在臣离开长安之前,陛下还不知道的时候,她就离我而去了——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第696章 杀心 “什么意思?” 李牧叹了口气,把王鸥不辞而别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是明面摆着的事儿,李世民也有所掌握。但李牧此时说出来,就显得心中坦荡了。李世民听罢之后,瞄了眼李牧,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叫你小子抢我的心头所爱,结果怎样?人家也不要你了吧? 李世民故作一副淡然之色,道:“那你就没找找?李牧,朕真是看错你了,你小子竟是这么一个没担当的,你怕朕知道找你麻烦,竟然无动于衷,不管她接你的第四房老婆去了,朕瞧不起你。” 李牧苦笑道:“陛下,我能如何?去定襄的事情是早就安排好的,而且涉及到土豆的耕种等事务,不是纯粹的私人行程,不去能行么?而且鸥是一个成年人,她不是小孩子,不会使小性子,她走了,必然有她走的理由,我就算找到她了,能改变什么呢?” 李牧叹息一声,做出一副情圣状:“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陛下,你能懂我的心吗?” 李世民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唉,朕又何尝不是爱而不得?李牧啊,朕能懂——”忽然李世民愣住,张口呸道:“啊呸!李牧,谁来懂你了?朕是来懂你的么?你知不知错?” 李牧装傻道:“陛下,臣何错之有啊?” “你是朕的子侄,她是朕的所爱,你这是背叛朕,你这是欺君之罪!” 李牧轻笑一声,道:“陛下,臣是您的子侄,这不假。鸥是你的所爱,这也不假。但欺君之罪,臣可万不敢当。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唯有一样,不在其列,那便是爱情。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臣想问一句,您是皇帝,天下的女子就都得爱您么?是,权势,无人可与您相比,但用权势谋夺的爱情,您会在乎么?鸥虽然离我而去,但我们相爱之时,可谓是你情我愿,这与陛下何干呢?难道因为陛下喜欢了与臣两情相悦的女子,臣就要把这个女子献给陛下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牧,你!”李世民气得眼珠子瞪老大,高公公吓得缩脖子不敢出声,他恨不得自己现在是个聋子,哑巴,这李牧是吃了疯药了么?更让他惊奇的是李世民的反应,只见李世民愣了一会儿,忽然面露颓色,叹了口气,道:“是啊,朕贵为九五之尊,却也无权干涉感情的事情,若朕能做到,朕早就——” 李世民摆了摆手,把高公公唤到跟前,道:“去叫人过来,把李牧放了吧。李牧,西域的事情,朕已经让魏征查明了,你受了委屈,你回家歇着吧,关于你的安排,朕还要好好的想一下……” 李世民的话音刚要落,忽然,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地闯了过来,高公公看过去,用眼神制止,但小太监并没有听话,而是更加快了脚步,来到了高公公身边,李世民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小太监,皱眉看过来,小太监见李世民看了过来,但又看了看李牧,还是凑到高公公耳边嘀咕了几句。 种种反常的举动,让李世民非常不悦,正要说话,忽然见到高公公面色大变。他看了李牧一眼,轻轻牵着李世民的袖子到了牢房一角。 “陛下……”高公公压低声音,凑到李世民的耳边嘀咕。他不知道,李牧有深厚的内功做底蕴,六识敏感,虽然声音极低,但是他还是听见了。 李牧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那边高公公说完,李世民看向李牧的眼神,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李牧,有人说你……”李世民欲言又止,抿了抿嘴,道:“你先多待几天,朕还有些事情,需要搞清楚。” 李牧没有说什么,他也来不及说,李世民说完了,便带着高公公走人了。 紧接着,大理寺监牢便被禁军接管。白巧巧和李知恩,也被接到了宫中,仍在立政殿里。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微妙的气氛。 …… 入夜,太极宫。 李世民面前有三个人,高公公,长孙无忌,袁天罡。袁天罡前段时间被派去利州,在李牧去定襄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长安。利州一行,什么也没有查到。建成遗子本就是个扑朔迷离的事情,这些年无用功也是常有的事情,也谈不上定罪或者不定罪。他回来之后,不良人自动回到了他的手上。多年的创立和经营,不是高公公暂代就能够取代的。 长孙无忌是少数知道袁天罡身份的人,这也显示出,长孙无忌的特殊地位。所谓从龙之功第一人,体现不止是在身份地位上,而是在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时候,皇帝对你的信任程度。长孙无忌,便是当下任何时候,李世民都可以信任的一个人,因为至少在李世民活着,长孙皇后做皇后的事情,长孙家的荣辱,与李世民是密不可分的,长孙无忌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建成遗子的存在。 “看看这封秘信。”李世民把秘信摊开,三人看过去,脸色都十分的精彩。 这信虽然没有具名,但是,字迹却谁都熟悉,这是王珪的笔迹。王珪在这封检举信中,告发了王鸥是‘继嗣堂’的一员,而她接触李牧的缘由,竟然是因为李牧是建成遗子! 信中还附了一个自称是李牧的舅公的供词,这位所谓舅公说,当年李牧的母亲带李牧回娘家的时候,李牧就已经是个足年的婴儿了,但次年却对外称,李牧是刚生的。这份供词至少说明了,李牧不是孙氏亲生的事实。虽然不能证明他是建成遗子,但结合王鸥的身份,情况就不一般了。 首先,王鸥是一个寡妇,现在她是一个富商。一个寡妇,是如何在几年之内,把买卖做得如此红火的?天下人十有八九,都不会觉得,这是寡妇自己的能力。以前猜不到原因,但是现在知道了,原来是继嗣堂在后面帮忙。 继嗣堂,是干什么的?或许很少有人知道,但在场的三人,却知道继嗣堂的威力。 继嗣堂,是当年支持李建成的各方人士,在李建成死后组织起来的。它最初旨在找到李建设民间的遗子,加以抚养,后来变成了野心家的乐园。 不良人的最大敌人,便是这继嗣堂。 继嗣堂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继嗣堂投资王鸥顺理成章,因为李世民对王鸥的心意,天下共知。控制了王鸥,某天可能直接影响到李世民。而若王鸥真的是继嗣堂的人,她跟李牧的事情,就可以理解了。 继嗣堂的人都非常的忠诚,若王鸥是继嗣堂的人,她必然已经被‘洗脑’了。这也是为何,她年龄比李牧大那么多,还会跟他在一起的理由。而如今,李牧的身世,又出现了新消息,更加大了这种可能性。 所有的证据,都不能直接证明李牧是建成遗子。但就是这样,才更加让人怀疑。因为,也无法证明,李牧不是建成遗子! 按照之前不良人的行事规矩,宁杀错,莫放过,这些证据虽然不能证明李牧是建成遗子,但已经足够先斩后奏了。可这人偏偏是李牧,事情就不一样了。李牧的命,可不是袁天罡能定的。 “怎么看?” 李世民眉头紧锁,看向面前三人。高公公抿了抿嘴,没有出声。三人之中,他自认是个奴才,虽然与不良人有点关联,但真正掌舵的人,是袁天罡,跟他关系可不大。袁天罡也没言语,他刚回到长安,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长孙无忌的身上。 长孙无忌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一点变化也没有。 “朕问你们话,为何没人回答?” “陛下。”高公公终于出声,道:“老奴觉得,此事无中生有,陛下应当做没有看到。” “可是朕看到了!”李世民怒气冲冲,道:“这是怎么了?朕心仪之女子,成了继嗣堂的人!朕最看重的子侄,成了——呵,朕成了朕的子侄了,好,真好啊!” 高公公又道:“陛下,如今的证据,尚不能证明什么。” “不能证明是,谁能证明不是?”长孙无忌悠悠道:“李牧是何等的优秀,若他真的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后果?” 李世民听到这句话,手抖了一下,长孙无忌的话,戳中了他心中所想。 不能证明是,但谁能证明不是?李牧的优秀人所共见,李牧到长安城一年多,做任何事情,都无往而不利。他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李世民自己都觉得,如果不先让太子与李牧交好,等他归天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压得住李牧。若他真的是建成遗子,天下谁能压住他? 到时候,这满朝的文武,多半也会认为,大唐有这样一个继承人,才是幸事吧! 玄武门争取到的一切,兜兜转转又还了回去,李世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袁天罡!”李世民发号施令。 “臣在。” “吩咐天下不良人,一定要尽快把牡丹夫人找到。另外,去找王珪,问他口供哪儿来的,李牧的这位舅公人在何处——”他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阴冷,道:“找个机会,安排这人与李牧的母亲见面,查清李牧到底是否是孙氏亲生!是与不是,立刻报于朕知。” “诺。” 袁天罡领命而去,李世民看了长孙无忌一眼,摆了摆手,示意高公公先退下去。高公公退下之后,李世民问长孙无忌:“辅机,朕当如何?” “陛下,发生这样的事情,臣也不知如何办。李牧是大唐的英才,陛下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可是——”他没有明说,按言下之意,李世民早已明了。 长孙无忌停顿了一下,又道:“如今除非证明王鸥不是继嗣堂的人,或者那位舅公的口供有误,否则即便没有实证,臣也建议,至少不能放李牧出去。” “囚禁?”李世民想象了一下,竟然觉得是一个好办法。但转念又一想,没有实证,便囚禁李牧,以他的性格,如何肯答应?可放还不能放!若查实了,也不必如此了,无论李牧多优秀,只要他是李建成的儿子,他就必死无疑。李世民必须做这样的决定! 心思千转,一团乱麻。李世民深呼吸了一下,道:“辅机,今日的事情,不要与任何人提及。” “臣明白。” “去吧。” 长孙无忌转身离去,李世民闭目沉思良久,还是不能做出决断。 …… 洛阳。 王鸥从西域回来之后,便拒绝了一切外界的往来,独自在她的小院儿养胎。每日只与胖达说说话,其余的时间,看看书,侍弄侍弄花草。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李牧的消息,更是半点也不想知道。 那夜看到的那么一幕,着实刺痛了她。 可恨的冤家,也太伤人心了,处处留情! “胖达,你说是不是?” 胖达傻笑,好像听不懂的样子。王鸥把竹笋递给它,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喃喃道:“孩子,若你是个男丁,长大千万不要学你的父亲,若你是个女孩儿,以后也不要找这样花心的家伙——” 栅栏外。 卢姐姐看着王鸥的样子,脸色一阵温柔,又一阵怨恨。她想起了,当年她怀孕的时候,那个男人的甜言蜜语。又想起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也是一个天底下第一等花心的人。他的红颜知己,多不胜数。如今王家妹妹,也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她也会如自己一般痛苦。 男人,她没法帮着去抢。但是孩子,她可以帮着留下。 韦福从树上落下来,刚要往院子里走,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卡住了他腕关节的寸脉。这是他的功法气门所在,破了气门,他的轻功就算是废了。 韦福不敢抵抗,随着身后人的力道,来到了‘卢姐姐’旁边,卢姐姐没有去看他,淡然吩咐道:“以后关于李牧的消息,只言片语都不准传过来,我只说一次。” 韦福汗如雨下,跪在地上:“谨遵堂主吩咐!” 第697章 裂痕 几天须臾而过,太极宫,袁天罡回来复命。 “回禀陛下,牡丹夫人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是什么意思?不良人眼线遍布天下,过去了这么久,为何连个人都没消息?” 袁天罡如实答道:“陛下,有消息,但是人没找到。最新的消息,牡丹夫人的行踪是这样的,离开长安后,她去了洛阳,李牧遇险时,她去了定襄,大唐与突厥会盟时,有人发现过她的踪迹,随后她又回到洛阳,再次失去踪影。” 李世民皱眉道:“这么说,在会盟期间,她与李牧见过面?” “臣不能确定。”袁天罡一五一十地说道:“臣也不敢胡乱揣测,以臣收到的消息,不敢确定。” 李世民的神色更加的阴冷,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继续说。” “可以断定的是,洛阳城应有一股足以在不知不觉中屏蔽掉不良人探查的势力存在。结合臣多年来对继嗣堂的探查,基本可以断定,在洛阳城的这股势力,应该就是继嗣堂的人。” “你是说,牡丹夫人确实与继嗣堂有关系?” “臣不敢说这样的话,现在没有找到人,没有实据。”袁天罡再次把球丢回去,李世民瞧了他一眼,道:“继续往下说。” “臣又遵陛下的旨意,跟王珪见了面,也见到了那个自称是‘舅公’的人。臣命人打断了他的腿,让他在莒国公府附近要饭,唐夫人出府的时候发现了他——” “怎样?” 袁天罡停顿了一下,道:“唐夫人给予了救济。” “好、”李世民的表情愈发的阴冷:“好好好好!朕心仪的女子是继嗣堂的人,朕看重的子侄是……好啊,朕还自诩有识人之能,好啊!朕才是睁眼瞎!” “传旨!” 李世民一声断喝,高公公扑通跪在地上,道:“陛下!老奴有话要说!” “你说什么?难道你要干政?!”李世民的目光如鹰一般,盯住高公公,高公公以头杵地,道:“陛下,老奴不是为了李牧,而是为了陛下。老奴日夜伺候在陛下身边,深知陛下对李牧的看重。便是连牡丹夫人的事情,陛下都能够原谅他。如今,只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陛下怎能置李牧于死地?没有实据啊陛下,没有实据!万一是假的呢?陛下杀了李牧,难道不会抱憾终身吗?!” “抱憾……”李世民眼睛里恢复了一丝清明,沉默良久,对袁天罡道:“继续查,在李牧的生母身上下手,朕再等几日。” “臣明白。” 袁天罡转身离去,李世民把高公公扶起来,道:“高干,你做得很好。若真与李牧无干,朕会告诉他,让他还你这个人情。” 高公公笑道:“老奴已经这把年纪,又是半残之身,要什么回报呢?李牧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有他辅佐,陛下必能一展雄图。如此,老奴也就如愿了。”嚅嗫了一下,高公公又道:“还有一件事,老奴想说与陛下知道。” “什么事?” “陛下,近日厂卫得到一个消息,也与李牧有关……不过不是跟他有关,是跟他的二夫人有关。厂卫侦知,新罗使节金春秋到了长安之后,就不断的寻访,想找一个从新罗贩卖到长安的新罗婢。更奇怪的是,高句丽那边也在关注此事。底下的人觉得奇怪,便调查了一番。” “怎么呢?跟李牧的二夫人扯上关系了?” “是的,李牧的二夫人,应该就是双方共同寻找的人。” 李世民蹙眉暗想:“新罗的真平王无子,若无意外,王位应当是落在他的兄弟身上。他让使节来找人,想干什么?私生子么?可是李牧的那个二夫人,是一个女人——难道他想让他的女儿继承王位?” “明天让礼部派人过去问问,问了,报给朕知道。” “诺。” …… 禁军接管了大理寺监牢之后,终于再没有人登门了。李牧也终于过上了犯人应该过的日子,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解闷的,因为负责防务的人是程咬金,他没啥事儿就会来找李牧,爷俩一坛酒,一袋肉干儿,一边喝一边扯淡,倒也有趣的很。再没意思,就会抓牢头和狱卒过来,四个人打麻将。五个铜板玩一把,一天的输赢都不超过两贯钱。这大理寺的监牢里头,关的都不是一般人。牢头和狱卒也颇有油水,两三贯钱,他们还是玩得起的。 “这都好几天了,陛下到底是杀不杀我啊?”李牧打出一个二筒,被程咬金给‘吃’了,程咬金又打出一个三万,道:“问谁呢?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你,也没上朝。” “程伯父,到底是谁害我啊?” “呵、”程咬金笑了一声,道:“我虽然没上朝,但是还是有点耳目的,这事儿啊,跟王珪那老小子逃不掉关系。” 李牧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程咬金摆了摆手,牢头和狱卒如蒙大赦,赶紧拿着钱走了,他们可不敢听下去,万一听多了惹了事儿,被灭口了可不得了。 程咬金凑到李牧耳边,道:“有人看到袁天罡去了王珪的府上,随后带出一个老头,他让人把老头的腿打折了,丢到了唐俭家门口,你娘出门的时候,见到了这个老头,找了大夫还给了钱。”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猜也能猜到,肯定是跟你有关了。”程咬金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袁天罡那个老神棍是干什么的,我不说你也猜得到,他为何不找别人偏找王珪?原因不是呼之欲出了么?” “那伯父又是怎么知道袁天罡的行踪的?” 程咬金笑道:“若是外头,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俺老程好歹也负责长安城的防务,四门、巡查都是我的部下,我知道点消息不正常么?”他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已经有风吹草动了,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人说你跟继嗣堂有关——李牧,你知道继嗣堂么?” 李牧点了点头,道:“追查山谷杀手的时候,好像是听说过一点儿。” “继嗣堂,是一些拥护隐太子的人,在他死后仍旧执迷不悟结成的组织。旨在扶持隐太子的民间遗子与陛下抗衡,是陛下的眼中钉和肉中刺。”程咬金一本正经道:“陛下英明神武,唯独这件事上,他于德行有亏。我虽不知道详细的消息,但也听说一点,这些年追查遗子的事情,陛下一向都是宁杀错,莫放过的。” “所以啊,你说你这次还能不能逢凶化吉——”程咬金摇了摇头,道:“难说喽!” 李牧心里知道,他不是孙氏的亲生子,可是他也从来没想过,他会跟李建成牵扯上关系。他故作懵懂道:“伯父,你说这跟我有啥关系呢?我母亲你是见过的,我也有父亲,怎么和隐太子有关系了?” “隐太子可是处处留情啊。” 李牧当即严肃起来,道:“伯父,我可不想跟你翻脸!我家在马邑!” 程咬金忙道:“你小子的脾气就是这么急,我说什么了就跟我翻脸?我的意思是,隐太子处处留情,不一定就是说你母亲——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你娘亲生的?” “什么?” 程咬金看着李牧,一字一句道:“没人说的时候,我还没这样觉得,但是有人这么说了,这几日我端详你啊,越看越有一点隐太子的感觉。你和他年轻时,真颇有几分相似。” 李牧一副无语的表情,突然暴怒道:“陛下若想杀我,直接杀就是了。何必在我身上找这么多的理由?我若是什么建成遗子,我会拼着性命不要去救他的命?在山谷的时候,让那些刺客把他杀了好不好?” 李牧愤愤然道:“早知陛下是这样的陛下,说什么我也不在长安待着了。” 程咬金拍拍他的肩膀,道:“也别这么生气,你不是帝王,不理解帝王的担忧——若换个位置,也许你也会这么做的。” “什么意思?” 程咬金摊摊手,道:“谁让你小子做什么事儿都做得那么漂亮?搞钱你行,改革你也行,出去一趟,还把西突厥的事儿解决了。陛下能不忌惮么?若你真的是隐太子的遗子怎么办?太子年幼,如何是你的对手?” 李牧无语道:“伯父,你是知道我的,我像是有半点想当皇帝的样子么?说我想造反?不可笑么?” “可笑不可笑,不是嘴上说的。谁说也没用,得看陛下怎么想。”程咬金丢进嘴里一块肉干,一边嚼一边说道:“以我多年跟随陛下的经验判断,你小子多半是不会死的,最多也就是个幽禁……除非陛下查到了实证、” “这么说,陛下还舍不得杀我?” “我可不敢保啊,万一陛下舍得了,就砍了你了,也不一定。” 李牧躺下来,看着棚顶,嘟哝道:“我还是觉得荒诞可笑。” “涉及到皇家的事情,哪有不可笑的?”程咬金笑得像是个睿智的长者,只是配上他的满脸横肉,显得有些吓人。 李牧没什么可说的了,叹了口气。 程咬金也没什么说的了,自顾的喝酒。 过了半个时辰,程咬金巡逻去了,就剩下李牧一个人。 他嚼着肉干,有点茫然。 ……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有人存心害人,在他找到机会的时候,是一定能害成功的。三日后,袁天罡从孙氏身边的侍女口中,得知了孙氏曾不止一次说过梦话,谈及李牧并非其亲生子。 随后又有新的消息,李牧的年齿外貌,与不良人一直在追查的,李建成曾经的一个小妾极为相似。 查实了王鸥的身份,乃是蛇灵的圣女。而蛇灵,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查实,与继嗣堂关系紧密。 消息每日放到李世民的案头,像是一道一道催命符。压迫着李世民的神经,虽然仍然是查无实据,但眼前的这些证据,已经无法让他无视了。 “高干,让袁天罡不要再往朕这儿送了。”李世民停顿了一下,道:“随我去一趟监牢。” 高公公愣神了一下,道了一声‘诺’。 李世民只带了高公公一个人,来到了大理寺的监牢。 李牧正在吃饭,见到李世民来了,打了个响指,让狱卒拿来了一副碗筷和一个酒盅。李世民坐在李牧对面儿,俩人对望着。李牧瞧了李世民一眼,没有说话,李世民也没说话,李牧低头继续吃饭,李世民看着他,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李牧,你可知道,你不是你娘亲生子?”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臣早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王鸥是蛇灵的圣女,蛇灵与继嗣堂关系密切。” 李牧抬眼看向李世民,道:“陛下,您针对我一个人就好了,没有必要去针对一个女子吧?她也没做错什么?只是不喜欢您罢了,这也是罪过?” “李牧,朕绝无此意。蛇灵,继嗣堂,都是——”李世民还想解释几句,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无论他怎么说,看李牧的态度,也是认定他在报复了。 李世民抿了抿嘴,道:“朕不跟你解释了,朕来是想告诉你。李牧,朕不能放你出去——至少调查清楚之前,朕不能放你出去。”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牧看向李世民,道:“不过臣想问一句:陛下,臣对大唐的江山社稷,可有过功劳?” “有。” “除了鸥的事情之外,臣可有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没有。” “那臣提出一个要求,陛下能否应允?” “说。” “臣可死,请陛下发誓,放过我的家人,把我的家人都送到定襄去,让我的义弟来照顾。” 李世民沉默一会儿,道:“朕没有想杀你的意思!” 李牧看着李世民,没有与他争辩,又重复了一遍,道:“陛下,能否答应?”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朕答应你了。” 李牧起身离席,跪在地上:“臣李牧,叩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伸手要扶,手伸到一半儿又缩了回去,他看到了李牧的眼神,那是彻底心寒的眼神,他知道,他与李牧的关系已经产生裂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698章 善良的谎言 “把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李牧吟诵着曹操的《短歌行》,仰头饮下一口酒。他看着对面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你是新罗人?” “是。” “你说我的二夫人,是你们真平王唯一的女儿?还私生的?” “对!” “真平王想让他这个唯一的女儿,继承新罗国王位?” “按规矩不成,但王上既然说了,应该可以做到,我得知的消息是这样,但是我不敢保证。” 李牧又喝了口酒,拿起面前的一个碗,丢给金春秋,给他倒上了一杯酒,道:“真平王许了你什么好处?” “明人不说暗话,王上许我丞相之位。” “你有做丞相的才能么?” “新罗不比大唐,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少,我自负有这样的才能。” 李牧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金春秋,道:“你能顺利回到新罗?” 金春秋沉默,道:“若王上未死,入新罗境,当可保安全。” 李牧轻笑一声,道:“也就是说,你不敢保证了?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窃以为侯爷也想让您的二夫人活。” 李牧看着金春秋,良久,点头道:“我确实没有选择,你猜得没错。好,你给陛下上书吧。但不要说是让她回去继承王位的,只说,真平王病重,出于孝道,请她回去见上一面,随后便回。你只有这样说,她才会跟你回去。” “谢县公。” 金春秋起身行礼,李牧摆了摆手,金春秋告退离去。 …… 翌日,金春秋的奏折,经礼部,放在了李世民的案头。李世民也从袁天罡的调查,得知了来龙去脉。李知恩的身份,只是李牧的一个小妾,而且她还没有身孕,对李世民来说,算是可有可无的一个角色。 自跟李牧见完了面,李世民心里就充满了歉疚。他知道金春秋去见过李牧,所以这封奏折,必然是经过了李牧的同意。而李牧会同意的原因,他也十分清楚。李牧认为,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不想连累自己的女人。他把这件事摆出来,李世民没办法不同意。 “把这封奏折,转到皇后处,皇后看了,自会知道怎么处理。” 高公公伸手接过来,转身离去了。 …… 立政殿,李知恩见到了被特许入宫的金春秋,长孙皇后给两人安排了单独的会面。金春秋详细叙述了真平王的原话,李知恩听罢之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哭了一阵过后,她还是选择拒绝回去。 “王上的日子不多了,也许熬不过这个秋天。公主殿下,您真的忍心不去见他一面吗?” “他虽然是我的父王,但是从来没有照顾我娘和我,我到了新罗之后,他也不敢与我相认,害得我被人贩子卖到了大唐,若不是遇到了夫君,现在我早已成了卑贱的丫鬟,使唤的奴婢,生死都未可知。夫君宠我爱我,夫人护我疼我,在这个家里,我才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夫君如今遭逢大难,我怎能离他而去?你不用再说了,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公主殿下!”金春秋跪在地上,哭道:“您与县公都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可是王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人言道,百善孝为先。即便王上千错万错,您就不能念在他已到了弥留之际,姑且宽恕了,回去见上一面,您再回大唐来,这还不行吗?” “可是夫君也……” “公主殿下!”金春秋急道:“不敢欺瞒公主殿下,臣来之前,已经见过县公了。县公告诉臣,陛下虽然囚禁他,怀疑他,但是查无实据。陛下是明君,县公是贤臣,查无实据的情况下,试问哪个明君会杀贤臣呢?而且陛下与县公的感情,人所共知,县公自己也说,陛下不会杀他的。” 李知恩虽然聪明,但她知道的信息太少,自然无法判断,蹙眉思量,若是李世民不会杀了李牧,她回去看一眼真平王再回来,也是不打紧的。虽然李牧在大牢里受苦,可是她如今被软禁在宫中,又能做什么呢?与其每天享受锦衣玉食心中不安,还不如回去尽一下孝道。 如此一想,心中便有点动摇了:“你真的见过夫君了?夫君真的这样说?” “千真万确!”金春秋信誓旦旦,举手发誓:“若有假,臣万死。若公主不信,臣可启奏大唐皇帝陛下,求他允许您与县公见上一面,让他亲口对您说。” “这……”李知恩犹豫了一下,道:“让我先跟夫人商量商量。” “臣恭候。” 李知恩回到白巧巧的住处,白巧巧此时已经从皇后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也知道了李牧的意思,心中有了计较。见李知恩过来了,佯装不知,翻着手里的书,等着她说。 “夫人,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白巧巧把书放下,瞧向李知恩,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李知恩见白巧巧的目光看过来,顿时觉得非常羞愧,又不想说了。白巧巧见她的模样,猜到她心里想什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知恩呐,咱们是一家人,还有需要藏着掖着的话么?” “是没有,可是这件事……”李知恩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巧巧打趣道:“怎么,瞧上了别人,不想要相公了?”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李知恩慌忙的解释,瞧见白巧巧脸上的揶揄,气得跺脚道:“夫人你取笑我。” 白巧巧面色一整,道:“好啦,快点说吧,到底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为难?” 李知恩犹犹豫豫的把事情说了,白巧巧听了,十分自然道:“该回去呀,夫君做得对。” “嗯?”李知恩抬头看向白巧巧,道:“夫人也这样认为?难道夫人不觉得我没有陪夫君共患难……” “哎呀,傻瓜。”白巧巧摸了摸李知恩的头发,道:“夫君这不是没事儿么?但你的父亲却已经病重了。哪边着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再说就算你留下,你又能帮上什么呢?我不是也帮不上什么忙么?夫君的事情,哪一回咱们帮上忙了?你现在回去探望你父亲,也许你回来的时候,夫君就从大牢出来了呢。” “可是……” “那人不是也说了,他见过夫君了么。夫君若不同意,他早就说不同意了,他必然是同意的。还有你不要忘了,夫君是个孝子啊,你是他的夫人,若你不孝,难道不是败坏他的名声?” 古人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李知恩想起曾经有一个御史,因为谈及了孙氏,而被李牧追到大理寺监牢剁了的事情,终于点了点头。 “我还是要夫君亲口跟我说,我才去。” “好。”白巧巧看看李知恩,抱了抱她,道:“那个人不是说,会去请陛下允许让你们见面么。临走的时候,见个面也好,毕竟——”白巧巧心里想,毕竟也许是最后一面,但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毕竟来往新罗怎么也得半年,半年见不着,还不想死了?” 李知恩闹了个红脸,薄嗔道:“夫人又取笑我了。” 金春秋的请求很快得到了回复,由高公公领着他与李知恩二人,来到了大理寺监牢与李牧见面。李牧提早得知,已经梳洗完毕,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李知恩见他状态如常,提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不少。 哭啼啼地把事儿说完,李牧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就这?” “夫君不会怪我么?” “你不去我才会怪你呢。”李牧看着李知恩的眼睛,道:“人怎可不孝啊?莫说我不会死,便是我就死了——”李知恩赶忙捂住李牧的嘴巴,道:“才不会,都说陛下舍不得杀夫君。” “那是当然啦,夫君我这么帅气逼人,这么才智过人,昏君都舍不得,陛下是明君,怎么能舍得啊,我是打个比喻,一个比喻而已啦。”李牧继续说,非常认真:“就算我死了,你也应该去看你父亲,这是孝道。我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孝道。你若是个不孝的人,也不配做我李牧的夫人。” “夫君……” “只能当个小丫鬟!” 李知恩破涕为笑,打了李牧一个小粉拳,被他握住了双手,李牧仔细地看着李知恩:“回到了新罗,一定要想我。我不是给你画过我的自画像么?你随身带着,想我的时候就瞧一眼。到了新罗后,你就是公主了,若你父王给你找驸马,你知道怎么做的吧?” “我会跟父王说,我已经有夫君了。” “乖。”李牧抱住李知恩,在她的耳边说道:“路途遥远,路上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情,万事小心。若陛下放我放得早,我就去接你,若你早回来了,记得带点当地的好吃的回来,长安可是买不到的。” 李知恩听出了李牧语气中的不舍之意,也紧紧地抱住了他,道:“我知道了夫君,我一定会尽早回来的。” “嗯。”李牧松开她,眼中依然不舍,但还是说道:“行,去吧,早去早回。” 李知恩咬了咬嘴唇,声若蚊蝇道:“也不急这一天,夫君,我今天能不能留下过夜……” “这可不行!”高公公耳朵贼尖,听到这话,忙道:“李牧,这里是大牢,万不可破坏了规矩,陛下知道了要生气的。”说完了他看向李知恩,道:“不能胡闹,陛下知道生气了的话,万一加重治罪怎么办?” 李牧明白高公公的意思,顺着话道:“好啦,陛下正在气头上,咱们可别气他了。走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等你回来,夫君日夜疼你。” “嗯、”李知恩捏着李牧的袖口,瞧了他一眼,扭捏道:“说定了哦。” “定了定了。” 李知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李牧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脸上的笑意逐渐的消失,顺着墙壁跌坐下来。他抱着自己的头,眼泪止不住地掉,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日,以这种欺骗的方式,送自己的女人离开。 “大哥。”门口忽然传来李重义的声音,李牧抬头看见他,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日禁军来接管大理寺监牢的时候,李重义已经被放了出去,即便他自己要求陪着李牧,也被拒绝了。 “程将军告诉我,说是陛下有旨意,允许我来见你了。”说着,李重义便要进牢门。李牧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伸手拉住李重义,道:“大个儿,大哥拜托你一件事,你能否豁出命来,也帮大哥做到!” “大哥你说吧!”李重义的眼睛又要红起来了,努着劲道:“咱们是不是要杀出去?你放心,就算我没有斧头在手,我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我可以抢兵器!” “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李牧跳起来拍了李重义的脑门儿一下,道:“城里城外有十万禁军,你一个人能杀几个?再说也没到那一步,陛下不是没杀我么?” “那大哥说的事儿是什么?” 李牧把事情说了一遍,道:“你帮大哥送知恩去新罗,一路保护她的安全。” “她?”李重义虽然是和李知恩一起被李牧买回来的,但他和李知恩的关系一直不对付,俩人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大哥,我、我不想去新罗,我想留在你身边。” “我死不了!”李牧气急败坏:“我女人要是死了,我才生不如死呢。你是不是我兄弟?你要是我兄弟,你就去,你不是我兄弟,你就别去,到底去不去,你自己思量!” 李重义还从没见过李牧这么生气呢,赶紧道:“大哥你别生气了,我去。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是这次我回来之后,你可不能再赶我走了。” “知道了。”李牧抓住李重义的大手,道:“好兄弟,大哥这辈子有你这样的兄弟,没白活。” 李重义不明白李牧为啥这么说,也跟着说道:“大哥,我也是。” 第699章 杀李牧! 李知恩走的当晚,白巧巧便搬到了大牢。长孙皇后心疼她有孕,再三挽留,但白巧巧却一再的坚持。 读了很多书的白巧巧,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了目前的状况。这次的事情,与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若真的坐实了李牧是李建成的血脉,那么,他必死无疑。李牧若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可能有危险。若是女孩,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男孩,也是必死无疑。 白巧巧不想去求那一线生机,李牧若死了,她也不想活,所以才一再的坚持,求长孙皇后把她也送到大理寺监牢。 李牧看到她来了,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他知道白巧巧的个性,即便他说什么,她也是不会听的,自己的这个老婆,别看平时柔柔弱弱,一副没主意的样子,但要分什么事儿,涉及到他的事情,她从来都是有主意,而且不顾自己的性命的。 就这样过了几日,唐俭来了。神色有些惨淡,他告诉李牧,孙氏遇到‘舅公’的事情。孙氏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什么见识的女人,遭人设计诱骗开了口,当年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袁天罡的密探,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孙氏得知自己害了儿子,上吊自杀,好在及早发现,保住了性命,却一直处在昏迷中。 李牧得知了这个消息,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唐俭,孙氏与此事无关,无论如何她的养育之恩自己不能忘却,这辈子都会记在心里,请唐俭一定照顾好她。 唐俭应允了,临走的时候,又告诉李牧。李世民得知了确实的消息,李牧不是孙氏的亲生子,对他的怀疑又多了三分。因为据孙氏的描述,李牧的出身必定非凡,否则也不会引人追杀。而当年值得追杀的幼子,李建成的儿子正在其中之列。就算不是,李牧也很可能是其他反王之子,性质都是一样的。 不过若能确定李牧是其他反王之子,倒是一件好事儿。只要不是李建成的儿子,李世民是不可能杀他的。 李牧自己心里知道,这件事到底如何,恐怕得找到虬髯客才能有个确切的答案了。刚刚唐俭说的时候,没提‘虬髯客’三个字,说明孙氏并没有完全把当年的事儿说出,她只是被诈说了一些,再知道自己被骗之后,就咬死不说了,为了保守秘密,宁可上吊自尽。但他并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他根本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无论是谁,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是从21世纪来的,这个时代的李牧已经死了,谁是亲生父亲,有什么意义呢? 来到大唐走这一遭,大起大落都遇到过了,说实话就算是死了,除了家人之外,他也没多大的遗憾了。只是看到白巧巧的时候,心里会不舍,甚至侥幸地妄想着,若是能掌握穿越的法则就好了,把白巧巧带回自己原来的时代,凭他游戏公司副总监的年薪,应当小日子过得也不错。 只是,这注定只能是幻想了。 在这牢里头,李牧终于意识到,系统不是万能的。他如今空有系统在身,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倒是可以变出钱来,只是如今的情况,他的钱谁还敢要呢? 入夜,李牧闭上眼睛,躺在白巧巧的侧边,系统中的标记为胖达的小光点儿一闪一闪的,但却穿不回什么消息来。胖达过的很好,鸥应该没有把它扔了,只是不知道它如今身在何处。 李牧轻轻叹了口气,暗想,王鸥是否知道自己的处境,她若知道了,会怎么做?她会出现么? 转念一想,还是别出现了。出现了又能如何呢?李世民已经怀疑她是继嗣堂的人了,以李世民的性格,他绝不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到时候再搭上她的一条命,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还是别出现的好。 …… 孕期将半,王鸥每天的时间都非常的规律。日暮西垂,她便准备休息了。但每天在睡觉之前,她都要陪胖达玩儿一会儿。除了胖达非常可爱之外,她也一直很感激胖达为她和李牧的感情做的贡献,对它非常的好。有些不能跟旁人说的话,她也会选择对胖达说,胖达已经开启了一点儿灵智,偶尔也会对王鸥做出一点儿反应来,这就让王鸥觉得非常的开心。 “胖达,你知道吗?这几日我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停顿一下,王鸥又道:“可能是我猜错了吧,如果真的有事情发生,会有人来告诉我的,既然没事儿,我还是不问了,知道了又生气……”她摸了摸胖达的大脑袋,小声的嘟哝着:“你也想他了吧?嗯?” 胖达歪着头看了看王鸥的脸色,忽然转过头看向放竹笋的地方。王鸥无奈笑笑,起身去拿了一个竹笋过来:“整天就知道吃,你都多胖了啊。” 说完,把竹笋给了胖达,自己进了屋子。 卢姐姐在外头瞧着,勾了勾手,胖达颠颠地跑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了。王鸥走的那段时间,一直是这位卢姐姐在照顾它,而且,卢姐姐可是有手段的,早就把胖达降服得服服帖帖了。 这卢姐姐也很喜欢胖达,每天她的事情处理完了,回自己的住处路过的时候,总会叫胖达出来玩一会儿。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长孙无忌果然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辈。竟然落井下石,对李牧下手。不过,还是不能小看长孙无忌的底蕴啊,他竟然查到李牧不是亲生而是抱养的,还罗织了那么多的关联,让人以为李牧是那个死没良心的孩子……” 忽然,卢姐姐的表情有些黯然:“若不是我的孩子交给了虬髯客,我都要以为,李牧是我的儿子了——可惜,怎么可能呢?虬髯客远在海外,音信皆无——他应该会照顾好我的儿子吧,也不知他现在什么样了。” 卢姐姐嘟哝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放到了地上,拍拍胖达的脑袋,起身离开了。胖达叼着纸包回了自己的窝,里头有酥糖,它最喜欢吃的玩意儿。 上了马车,车夫的声音传过来,是一个嬷嬷的声音:“堂主,若掌握的消息确实,以李世民的心狠手辣,李牧当还是难免一死。可是李世民为何这次如此优柔寡断,难不成他真的舍不得李牧么?” “帝王心如铁石,哪里会因为私人感情舍不得,他不动李牧,是因为他现在动不得。” 车夫疑惑道:“不知堂主所指为何?” “李牧这小子,乃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从前书中说,圣人生而知之,我一直不相信,直到听到李牧的事情,我才开始相信了。他做的事情,古往今来都没有,而且做一件,成一件,甚至改变了人的生活。我们在各大城市模仿他做的事情,所得之利是原来的三倍,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一人可赚天下之富,若他愿意,他随时能够富可敌国。但他却不爱钱,也没听说他好名声。” “一个不爱钱,又不爱名声的人,他要的是什么?没人知道,这便是李世民忌惮的地方,可是如今的大唐,各个方面都因他而发生了改革,大势已成,李世民也无力去改变什么,他不能逆势而行。再加上,我们做的事情,不良人已经察觉到了,如果李牧死了,我们学李牧的那些东西,便可超越本尊,李世民害怕了,他需要李牧源源不断的想出办法来压制我们。” “您的意思是,如果李牧死了,咱们的大事可成?” 卢姐姐摇了摇头,道:“成不了,如今的局面,只要李世民活着一天,咱们就成不了。除非,拼着不要这个大唐,让它回到二百年前,南北分裂的局面……那样百姓就太苦了,也太造孽了,不能那么做。” 车夫知道,自家的这位堂主,乃是身具‘鬼神莫测’之称的鬼谷子之学的传人。鬼谷子之学,博而广,精且深,而且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学。比方说,他就知道鬼谷之学中,有一个望气之法,可以看到人的气运,玄之又玄,却精准无比,令人生畏。 “如果我们推波助澜,能否让李世民下定决心?毕竟杀了李牧,还是对咱们的大业有利。” “杀?”卢姐姐想了想,道:“杀了他,确实对我们有利。可是,我并不想杀他,我甚至还想帮他一把。” “这是为何?”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儿子。若此生找不到我的儿子,我做的这些也就没了意义——反不反李世民,对我来说无所谓。我根本不想给那个负心人报仇,容嬷嬷,我这辈子造的孽太多了,也许这便是我失去孩子的报应吧——” 容嬷嬷见自家的小姐又开始了,便不出声了。马蹄哒哒,声音渐远了。 …… 太极宫。 在对李牧动了杀心之后,李世民找过很多人谈话。三省六部的大佬们,都单独谈过。谈的事情,也无外乎,李牧的这些政策,在没有李牧之后,能否施行下去。得到的反馈,大多都是为难。 现在很尴尬的地方在于,李牧并非没有教。他的内务府,便是一个小朝廷的架构,里面的各局,都可以对应各部,人才可以共通,可惜的是,李牧刚攒其架构,他就去了定襄,这些人学了一半儿,还没有完全出师。长孙冲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是也不足以独当一面,很多事情还要问过李牧,才敢去施行。 大唐盐业和矿业,各方势力已经投了百万贯进去,很多钱已经花了,如果不干了,留下的烂摊子谁来负责? 还要土地的方面,几个月前刚刚下令改革,如今刚刚耕种完毕,如果打回原形,得是多大的牵扯? 李世民揉着发胀的额头,沉默半天,道:“高干,要不还是、还是把李牧放了?让他回到他的山谷,看管着?” 高公公急忙接话,道:“陛下所言极是,直到如今,还是查无实据,真的没到非得杀人的地步啊。” “好,那就不杀,传朕旨意——”李世民的话音还没落下,袁天罡从密道钻了出来,神色冷峻。他把一份东西呈递给李世民,李世民的脸色登时僵住了。 这是几份供词串联起来的一份调查报告,极为详实,调查完全还原了李牧的身世。他是晋阳一个富户的女儿与李建成生的孩子,因富户献粮留宿李建成一行,一见倾心,便有了李牧。然后又如何辗转,如何落入了孙氏手中,供词环环相扣,实在是没有半点的指摘之处。 若凭这份供词定罪,李牧必然就是李建成的儿子。李世民的脸色铁青,他之前一直犹豫不决,便是因为没有实据,如今实据在手,他必须得杀李牧。 可他是真的不想杀,一来是惜才,二来是与李牧相处的感情,三也是因为李牧留下的这些乱摊子,他不知道如何收拾。 李世民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抬起头问道:“如今谁看过这些东西?” “只有臣和陛下看过完整的。”袁天罡停顿了一下,又道:“其中的一部分,乃是国舅爷委托陇右的一些人脉做的调查,因此国舅也知道一部分。” “辅机——”李世民没有多想,道:“辅机应该在吏部坐值,把他叫来。” 高公公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长孙无忌便来了。 李世民把事情书了,长孙无忌沉默不语。这让李世民急了:“你倒是说话啊!” 长孙无忌躬身道:“陛下不想杀李牧,爱才之心,臣能够理解。但臣还有一句话说,陛下觉得,经此一事,李牧还会向从前一样效忠陛下么?” 李世民面色数变,他自问,若他是李牧,他绝不会如原来一般效忠了。心结已经结成,轻易很难解开。纵使他去道歉,李牧也不可能原谅他。 李世民颓然地坐下来,道:“杀……杀吧!” 第700章 替死 “杀李牧!”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宫里宫外。很多人还疑惑,这件事是不是假的,但没多久,刑部的公文便下了。李牧在攻破高昌城池之后,御下不严,致使犯下屠城之事。功不足以抵罪,判斩,三日后执行。 行文一下,众皆哗然。 之前,包括程咬金,房玄龄等人,都认为李牧不会死,最多也就是流放。凭李牧的本事,流放到哪儿,他都能一样的生龙活虎。程咬金甚至都暗中准备出来了一个商队,只要李牧走到哪儿,这商队就跟到哪儿,保准赚钱。 可是谁能想到,李世民真的要把李牧杀了。这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啊!他可是李牧,就这么杀了? 一个出现了一年多,几乎改变了大唐的人,就这样杀了?人皆言他是谪仙人,仙人都这么短命的么? 来不及多想,程咬金、唐俭等人急忙上奏,但奏疏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半点音讯也无。李世民拒不见任何人,就连长孙皇后来,也被高公公挡下了。 李渊听到消息,急火攻心病倒了,李世民也只是派了御医,而没有探视。做出杀李牧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也是非常难的一件事,他知道会有很多人求情,他面对不了这么多人,他甚至面对不了自己。 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这件事必须得去做,否则会引来更大的祸乱。 三天,熬过这三天,李世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 刑部派人过来,宣读了最终的判罚。李牧什么也没说,接受了这个结果。皇帝开恩,临行前特赦李牧不必住在牢房,准许他返家。李牧和白巧巧在禁卫的监视之下,回到了久别的山谷。 山谷本来是有学生的,但李牧回来的时候,什么人也没看见,想必是早有人过来安排了。禁卫约莫一千余人,把守住李牧所住的小院儿,却没人进到院子里,用意很明显了,给他留出最后的时间。 白巧巧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弯腰不便。李牧就自己洗了米,煮了饭,仓库里有的是腊肉,洗干净了,切了放在饭锅里一点儿,闻起来非常的香。 “娘子,快吃点儿,别饿着我儿子了。” 李牧盛了一碗饭,递给白巧巧,白巧巧接过饭碗,仰头看着他,道:“夫君,饿不饿的还有什么打紧,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怎么了?”李牧捏起一片儿腊肉丢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娘子,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吧?” “陛下都已经下旨,刑部已经行文了,难道还有转机?” “也许有,也许没有。”李牧神神秘秘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如果不想死,就算是陛下也杀不了我。但是呢,我只能顾得上我一个人,所以我才把知恩她们都支开,你身子不便,没法支开,所以你得好好的吃饭,就算我被拉出去问斩了,你也不能做啥事儿,可别我最后没死,你却犯傻气死了呀。” “夫君你这就是安慰我,我才不信你的话。” “是真的。”李牧刮了下白巧巧的鼻尖儿,道:“夫君啥时候骗过你?我的办法最多了,不是还有三天么?要不这样,到了最后一天,要是再没转机,你要跟我一起死,我也不拦着你,好不?现在先吃饭。” 白巧巧点了点头,把饭碗端了起来。 李牧笑了一下,夹一片儿肉,放到了白巧巧的碗里。 李牧说的是假话么?是也不是。说是,是因为,他确实没有底。李世民反应,超过了他的预期。但说不是,也是因为他确实自己做了一些准备。如今能不能管用,他并不清楚,只能是看命了。 实在不行,只能按独孤九的说法,纠集江湖上的好汉劫法场了。可是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如今这个世界,可以称之为文明的国家,也没有几个,难道远遁海外么? 逃亡波斯也不成啊,非我族类,日子怎么过? 为今之计,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安排管用了。 …… 陛下有旨意,杀李牧。行文即下,便无更改的道理。王珪也终于松了口气,这次搞李牧的事情,虽然是长孙无忌的主意,但却是他在冲锋陷阵,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事儿瞒不过任何人。如果李牧这次不死,他必然会报复。 论官位,王珪要在李牧之上,论出身,李牧更是比不了。但王珪是打心眼里的怕李牧,不止是没在李牧身上占到便宜,其他的理由都不说,一个垂垂老矣,一个年轻力壮,光是心气儿他就比不了了。更何况,李牧在长安的时候,那是一个打七个的选手,门阀世家让他打压的透不过气,他一个人如何与之抗衡? 不过现在好了,李牧得罪了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陛下出手了,他还有活的可能么?听说陛下为了避免众人求情,甚至都闭门谢客了,这不就是已经表明了态度么? 可是为何,心里面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反而还有一丝隐隐地不安呢? 王珪来到了门下省的值房,看到一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乃是门下省的长官,看到这些人在工作的时间私聊,不由皱眉说道:“尔等在干什么?值房可是私聊之所?” “回侍中大人的话,我等正在商量,是否要响应御史台王中丞的号召,上书力陈李牧的罪状,故此才私语了几句,还望侍中大人不要怪罪。”一个黄门侍郎施礼说道,虽然嘴上说的是不要怪罪,但其实却是一副讨赏的嘴脸。那封检举李牧的匿名信是出自王珪之手的,已经不是秘密了。王珪能写这样的密信,说明二者是敌人,他身为王珪的部下,也要效仿王珪去弹劾李牧,落井下石,自然会被他当成是一种邀功之举了。 王珪岂能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意思,刚要出言撇清,忽然想到不如趁此机会,探听一下满朝文武对李牧这件事是如何看待的。 王珪在众人旁边坐下来,幽幽道:“不要背后非议他人——刚听你说起什么御史台,王中丞?王中丞怎么了?” “侍中大人有所不知,请听下官为您道来。”刚刚的黄门侍郎一副狗腿相凑到王珪身边,幸灾乐祸道:“您也知道,御史台的那位王中丞,王境泽,他与李牧势不两立,吃了李牧不少的亏。这回李牧倒了,他能不落井下石么?刑部下发了行文之后,他便第一时间运作了起来,纠结各部与李牧有过别扭的人,无论是官员大小,程度多深,求大家都写一个控告折子。” “试想一下,明日陛下看到折子里头,都是控告李牧的人,陛下能不盛怒么?还给他三天?一天都不给他,马上就得拉出去砍了!” 王珪挑起一根眉毛,道:“那王境泽竟然如此狠辣?” “吃了多少亏了,搁谁身上,谁也是受不了啊。”黄门侍郎帮着说话,道:“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么……侍中大人,您觉得咱们门下省——?” “啊、”王珪一副不忍的模样,道:“你们想怎么做,你们自便,老朽么,毕竟与他有过交往,这落井下石之事,可不是我太原王氏子弟做得出的。我便不参与了,你们随意。” 黄门侍郎恍然,贼笑道:“明白,下官明白了。” 王珪咳嗽一声,起身离开了,这黄门侍郎立刻撺掇起来,大家拿起笔,洋洋洒洒,开始炮制控告李牧的奏疏来。出了值房,王珪又转悠了三省六部其他几个值房,看到的大体都是这样的情景,心终于放了下来。李牧啊李牧,你也别怪墙倒众人推,实在是你平时太过于的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了,这次的事情,就当是个教训,往后—— 王珪感慨到了一半儿,忽然想到李牧好像没有往后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 奏疏如雪片一样往太极宫飞,但李世民一个也没见着。他已经吩咐过高公公,凡是关于李牧的奏疏,直接装进箱子里,他不想看也不想知道内容。他已决定要杀李牧,看这些说辞已经没了意义。作为皇帝,一旦做了决断,就无更改的道理,要不怎么说皇帝的话叫做金口玉言呢。 第一日,高公公是按照李世民吩咐去做的。关于李牧的奏疏,无论是好坏,都直接放在箱子里。只一日,就装满了两大箱。他没有告诉李世民,只是把箱子摆在李世民的桌案旁边。李世民如常地批复着其他的奏折,内心是否有波澜,脸色上谁也看不出来,只是他拿着笔的手,略微的有些颤抖。 第二日,比前一日还多。弹劾李牧的奏折,不仅局限于长安境内,距离长安城较近的各地,也都上奏李世民,谈及李牧诸多不法,颇有微词。言语之间提及,关于田地改革之事,让国家不稳,应当回复到李牧瞎改乱改之前的局面,这样大唐方能安定。 也是这一日,大唐技校的前后两届毕业生,跑到了国子监的门口静坐,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皇帝要杀李牧的不满。长安内外干活的工匠们,也都停工一日,回到工部衙门口,要找工部尚书李大亮,询问李牧的安危。 李世民的手更加抖了。 眨眼,便到了第三日。过了这一日,天再亮起来的时候,李牧就要被押赴刑场了。 “夫君、” 入夜,白巧巧靠在李牧的肩头上,夫妻俩紧紧地抱着。这时候,仿佛说什么都成了多余。李牧撒谎了,他说的转机并没有发生,明天,注定就是生离死别的时候。 良久,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子时都过了,还是李牧先开了口,道:“不管明天怎样,睡吧,若你我夫妻短命,那便到了阴曹地府,咱们再做夫妻。” “此生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白巧巧’凑到李牧耳边,道:“夫君,我爱你。” “我也爱——”李牧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了白巧巧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伸手要碰白巧巧的肚子,被她拍了下去,嗔道:“别乱摸。” “都最后一天了,摸摸也不让?”李牧心里觉得奇怪,正要说什么,‘白巧巧’按住了他的手,往他怀里挤了挤,道:“夫君,你能抱着我睡一晚么?” “这有什么不能的。”李牧伸手揽过‘白巧巧’的腰肢,头靠着头,呼吸相闻:“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千万不要做傻事,知道吗?” “这辈子跟了你,便是我最大的傻事了。” 李牧失笑道:“娘子,你真是读了书了,这有的情话都能说出口。” ‘白巧巧’不出声,只是贴在李牧胸口,听他的心跳声。李牧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忽然,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白巧巧’从李牧怀里爬起来,下了床,弯腰把李牧抱了起来。她娇小的身材,竟然能抱得动李牧,让人看着颇为奇怪。她抱着李牧从房间出来,来到了李牧的‘工作室’,推开门,里面有一口大箱子。打开箱子,里头竟然也躺着一个白巧巧,两个白巧巧在月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出,真的是完全一模一样。 ‘白巧巧’把李牧放进了箱子里,把钥匙拴在了李牧的手腕上。然后把箱子盖好,这是一个特制的箱子,锁孔在里头,只能从里头打开。箱子有透气孔和一点干粮,不用担心李牧和白巧巧在里面会被憋死,饿死。只要李牧醒过来,他就能开箱子出来。 ‘白巧巧’坐在箱子边儿上,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布包里头,是一个个纸质的小包,只见她把各色小包都打开,是一些颜料镜子等易容的道具。她打水过来洗了一把脸,随后,镜子里显现出了她原本的模样,这个伪装白巧巧的人,正是金晨! 第701章 贤后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还是一样的毒药,让人不能控制自己。李牧躺在箱子里,可以听到金晨的声音,她换衣,卸妆,诀别,他都可以听到,但他动不了。他能做的,就只有运转内息,快一点儿把体内的毒素排出去。他看着白巧巧的状况,见她呼吸气韵绵长,知道金晨对她使用的,大概不是与自己相同的毒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知道金晨对自己的心思,她也知道,自己最爱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夫人,金晨应当不会伤害白巧巧,但她毕竟在怀孕,难免还是有一点儿担忧。 也许这次毒药的剂量比较大,李牧尝试好久,也未能恢复行动,心里头不由焦急起来,这个傻女人,可别真的替自己死了,这份情,可换不起呀! …… 今天,是李牧行刑的日子。法场前,一大早就过来了很多百姓。皇帝宣布要杀李牧的消息,不止对官吏来说是个意外,对百姓来说,更是一个意外。尤其是长安城的百姓,他们已经适应了李世民毫无道理的包庇李牧,仿佛李牧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皇帝陛下都会原谅他。而且,从心底里,他们也不讨厌李牧。李牧虽然行事怪异乖张了一些,但他欺负的从来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门阀,他没有欺负过百姓,反而三不五时的,赶上心情好或者抽风的时候,一车一车的撒币,长安城中得了他的钱的人,十个人中必有一个,这样一个‘仗义疏财’的人,百姓怎么会讨厌呢? 临近巳时了,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御史台,刑部,长安县,万年县,獬豸院等官吏,陆陆续续来到法场。有一些与此事无关的官员,也都过来了,李牧到底是一个风云人物,他的落幕,还是很多人关心的。 当然也少不了对头了,在李牧的诸多改制当中,收到波及最多的门阀士族,都挤了进来,这三日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李牧一死,所有的事情,都将恢复成原状,大唐还是他们的大唐,中原还是他们的中原,无论王朝如何更替,五姓七宗永远不会变。 行刑时刻,在午时三刻。按照规矩,犯人早就该在这儿等着了,但是由于李世民特赦李牧三日的假期,所以就出现了如今奇怪的一幕,所有人都在等犯人到来。最提心吊胆的,还是这些门阀士族,他们生怕李世民出尔反尔,私放了李牧。李牧的本事,他们是深知的,这次如果都不能置他于死地,等过一段时间,李世民想起他的好来,让他重新得势,他必然会报复! “让开!让开!” 随着几声低喝,人群让开了一条路,在两队禁卫的押送下,一个人走在当中,正是李牧,看到了李牧的人,他们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终于逐渐安稳了下来。 人都到了法场,还有不死的道理么? 看到李牧过来了,人群中的程咬金捶胸顿足:“老子昨天豁出了命去,让心腹给你留了个口子,指望你小子能识相逃走,你可好,偏偏这么犟种,你倒是走啊!” 秦琼拉住他,道:“你这贼厮,想的都是什么事情?李牧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他做事情,无不磊落,何况陛下这次杀他,实在违背道义,他心中愤懑,若是逃走了,岂不是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迂腐!”程咬金甩手,气道:“他一个小孩牙子,什么英明不英明的,能活着,比啥都重要,跟咱们土埋了半截的人比?” “不成!老夫看不下去了,我要去找陛下说理去!”程咬金风风火火地走了,秦琼犹豫了一下,喊着等等我,也跟了上去。王境泽站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对李牧猛打眼色。他想告诉李牧,李牧吩咐下的事情,他都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但是现在陛下仍然无动于衷,他也没有办法。但他哪里知道,此时的李牧,已经不是真的李牧了。金晨虽然看到有个人不断挤眉弄眼,但她不知道什么意思,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她干脆错开了目光,没有看过去。 王境泽懵了,他这几天上蹿下跳,都是按照李牧的吩咐做的,如今李牧却对他的暗示无动于衷,心中不禁骇然无比,难道收到的消息,并不是出自李牧手中?难道说,给自己消息的那个叫做唐观的人,是对头派来的奸细?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非但没有帮倒忙,反而害了李牧? 想到这儿,王境泽不禁汗如雨下,站都站不稳了。他身处反李牧阵营的中间,周围都是些李牧的反对者,这几日的串联,让他成为了这个圈子里的英雄, 今天虽然大理寺卿、刑部堂官都在,但是主持监斩的还是孙伏伽,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巳时过半了,心中不免焦急,昨天夜里,高公公亲自到他家,告诉他说,今日斩首,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斩,宁错过时候,也不能提前,最好晚上半刻钟。他要细问的时候,高公公却不愿意细说了。 按照规矩,再过不到一个时辰,李牧就得斩首了。这个时间,正是留给他和家人诀别,吃断头饭的时候。孙伏伽看向李牧,见他抿嘴不言,心道,果然这人没有不怕死的,饶是这么能说的逐鹿侯李牧,走到今日这一步,怕是也吓得魂不附体了。 他对身旁的衙役示意了一下,衙役端着一个托盘到李牧跟前,道:“侯爷,这餐饭——” 李牧笑了笑,打断了衙役,示意他可以走了。衙役施了个礼,李牧盘腿坐下,倒酒,吃菜,不见半点慌乱。此种气度,便又把旁人比下去了。 “陛下的旨意怎么还不来呀、”孙伏伽抬头看了看天色,对身边的随从道:“你去,在法场门口守着,一旦瞧见宫里来人,你就大喊。” 随从懵道:“大人,喊什么?” 孙伏伽抬手给了他一下,骂道:“还能喊什么,刀下留人呗!” …… 半个时辰之前,莒国公府。 孙氏看着从祠堂出来的唐俭,泪水模糊了眼睛。她握住唐俭的手,道:“公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唐家。为了我的孩子,我——” 唐俭把怀里的匣子,递给旁边的唐观,让他拿着,自己伸手扶住了孙氏,笑着说道:“夫人这是说得哪里的话,你既然嫁了我,就是我唐俭的夫人,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我也早有致仕之心了。至于这免死铁券,你更是不必放在心上,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铁劵只能免死一次,若后人败家舍业,还是挡不了什么,若能救了李牧的性命,它才算是发挥了用处。” 孙氏感动道:“老爷莫宽我的心了,你对我这份情谊,便是来世,我也报答不了了。” “那便生生世世做我的夫人,慢慢偿还吧。”唐俭说完,转身从唐观手里接过锦盒。唐观想要跟他一起去,但是被喝止了,唐俭上了马车,出得院门,直奔皇城而去。 …… 太极宫。 短短三日,弹劾李牧不法的折子已经足有六大箱,都倒出来,足以堆满太极宫的一角,堆成一座小山。在小山旁边,还有一个小箱子,里头是为李牧讲情的,两边对比,显得那么悬殊。李世民的态度,也变得愈发的玩味起来,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任谁也猜不着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只有高公公能看得出一点儿,陛下恐怕是害怕了。 眼前的这两堆折子,显现出来的,不止是李牧这个人的命运,更多的是,当下大唐势力的对比。让李牧死的,都是什么人?门阀和士族,李牧一直是李世民手中,平衡各方势力的利剑,他们想趁此机会,要了李牧的小命儿,害怕李牧不死,所以才纷纷上奏。 这些奏折,若是一箱两箱,李世民不会在意,只会当成是李牧罄竹难书的例证,但是如此的多,情况就不一样了。 皇权和门阀对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门阀如此想除掉李牧,足以表明,李牧对他们的威胁有多大。杀了李牧容易,可这天下,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李牧来平衡?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可是若杀了敌人的敌人呢? 自断一臂? 李世民不得不深思这件事了。 到底是李牧之祸更大,还是门阀世家之祸更大! “让本宫进去!” 门外传来长孙皇后的声音,李世民抬起头来,高公公忙迎到门口:“皇后,陛下说——” “让开!” “诺、”高公公本心也没想拦着,听到‘让开’,便听话地让开了。长孙皇后怒气冲冲进了殿,看到桌案后的李世民,伸手一指:“李世民,你当真要做下此等昏聩之举么?” “皇后,你在说什么?”李世民怔然道:“你是朕的皇后,你也觉得朕错了?” “陛下难道没错吗?”长孙皇后来到李世民面前,道:“你是皇帝,竟为了一个女人,与自己的臣子争风吃醋,这没错?” “朕那是因为李牧——” “与李牧何干?那王家小姐,本就已经是崔家的媳妇儿了,即便李牧与她有什么沾染,暴跳如雷也是崔家的事情,与你何干?李世民,你是已经昏聩到是非不分了么?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你是想让天下人笑话你,沦为笑柄吗?你到底还在意一点儿身为皇帝的颜面吗?!” “这……”李世民恍然,是啊,就算王鸥与李牧有染,在世人眼中,与自己何干呢?若是自己站出来,岂不是等同承认了堂堂皇帝与寡妇有染,这要是落在史书之上,活脱脱就是一个昏君的模板啊! “再说李牧!”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真的忘了,他为大唐,为江山社稷,立下了多少功劳?先不说远的,你看看眼前的宫殿,你看看你的吃穿用度,在没有李牧之前,宫中何等的节衣缩食?再说他这次去西域,不但解决了西突厥的大问题,还让西域三十六国派使者来长安觐见你,此功劳,堪比开疆拓土,你不奖赏他也就罢了,先是拈酸吃醋,后不能明辨是非,把他投入大牢。李世民,这是皇帝应该有的气度吗?” 李世民不语,他知道,长孙皇后说得对,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因为王鸥,失去了平时应有的理智和气度,他竟然没有想到,王鸥无论做任何事情,她都是王氏女,崔氏媳妇儿的身份,跟他李世民,跟皇室没有半点关系。 可笑的地方就在这儿了,他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却因此迁怒于功臣,这不是昏君能是什么! “可怜李牧,身在大牢,仍在处理内务府和工部的事情。”长孙皇后叹息道:“陛下,作为晚辈,作为臣子,李牧对你仁至义尽矣。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和王鸥相爱,与陛下没有半点关系。他在高昌杀人,那是为了大唐,为了陛下的大唐!” “但辅机说——” “我的兄长?”长孙皇后冷笑起来,道:“陛下,臣妾早跟陛下说过,即便是臣妾的兄长,陛下也不能尽信。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和所图。我的兄长,他是对陛下忠心,但他更忠心的是长孙家!陛下难道没有想过,他的话也不一定全都是真心为陛下么?” “你……”看着眼前这个说自己兄长坏话的妻子,李世民懵住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感动。 自古以来,外戚专权屡有发生,究其原因,便是这外戚仗着皇后的威仪,皇后也想照拂外戚,才会产生诸如此类的事情。但自己的这位皇后,从来都是主张抑制外戚,这是多么贤德啊。 “但李牧若真是他的儿子,皇后有没有想过,他日你我殡天,这座江山——” “陛下!且不说,到现在都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李牧就是他的儿子,即便是,那又如何?王者当有胸怀度量,陛下心里能容得下江山,容不下一个李牧?” 第702章 免死牌 “陛下深思,李牧可有做过一点儿背叛陛下的事情?” “陛下再想!那继嗣堂的主要人物,都来自于五姓七宗,来自于门阀,若李牧与继嗣堂有关系,缘何这些人要构陷出六大箱的奏折,也要致李牧于死地?李牧若真的是他的儿子,难道他们不应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李牧保护起来,以待来日么?” 李世民微怔,理智思考,他也认为长孙皇后说得有道理。是啊,若李牧真的和继嗣堂有关,那么与继嗣堂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门阀士族,怎么会想让他死呢? 可是现在这些奏折—— 李世民忽然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那便是,长孙无忌与门阀士族相勾结,想要除去他们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便是李牧。 可是长孙无忌为何要这样做呢?他也不是门阀啊! 李世民的脑海中,忽然又想起了长孙皇后刚刚说的话。长孙无忌虽然终于自己,但他最先要考虑的,还是长孙家。 长孙氏,长孙家……李世民明白了,原来,不知不觉中,长孙氏已经从勋贵,逐渐转变成了门阀。长孙氏和五姓七望并没有什么分别,他们想要的东西,也逐渐趋于一致了。 李世民有些怆然,他喃喃道:“连辅机朕都不能尽信,难道做皇帝,真的只能当孤家寡人么?” “陛下在坐上龙椅之时,就应该想到这种境遇。”长孙皇后的声音仿佛画外音一样,让李世民逐渐认清了现实。他叹了口气,道:“朕辜负了李牧,他不会原谅朕了。” “那陛下就要一意孤行?”长孙皇后正色道:“无论李牧是否原谅陛下,当陛下意识到了错误的时候,陛下就应当改正,此为君子之道,也是帝王应有的品行,若今日李牧冤死,陛下,天下有才能的人,还敢为陛下效力么?” “皇后说得对!”李世民被说服了,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巳时刚过,时间还来得及,便叫道:“高干,速传朕的旨意,释放李牧。” “诺!”高公公喜不自胜,刚要转身出去,又被长孙皇后拦下了。 “皇后又是为何?” 长孙皇后正色道:“陛下,臣妾请问一句,放李牧,如何放法?” 李世民蹙起眉头,道:“就说——”他忽然懵住,想到了问题所在。要杀李牧,缘由是李牧在高昌屠城犯下大罪,要给天下人以交代,若没个说法就把李牧放了,怎么跟天下人交代?皇帝的话,出尔反尔,不成了放屁一样么?以后天下人,该如何看待他这位皇帝? “这该如何是好?”李世民挠挠头,思绪又乱了起来。 长孙皇后道:“陛下,不如就说李牧在年轻刺客事件的时候,曾救过陛下的性命,陛下想起此事,还李牧一条性命,死罪可免,如何?” “也好!”李世民已经不想杀李牧了,闻言便答应,就在这时,门口匆匆跑进一个小太监,满脸慌张之色,道:“陛下,莒国公冲闯宫闱,说一定要见到陛下不可!” “唐俭?”李世民拧起眉头道:“他哪儿来的胆子!” 长孙皇后眼睛却一亮,道:“陛下,用不着臣妾刚才说的借口了,现成的理由来了。” 李世民怔了一下,也想到了什么,点头道:“说的没错,现成的理由来了!高干,让唐俭进来!” …… 行刑时刻即将到达,孙伏伽还是没有等到宫中的新消息,仰头看看天时,实在是再拖不下去了,按照流程,必须得验明正身了。 死刑无论在哪朝那代,都是非常慎重的事情。明清时,为了防止皇帝‘冲动杀人’,每次皇帝勾决犯人的时候,按照规矩,文武百官都要‘三请赦’,即三次请求赦免,给皇帝一个重新思虑的机会。 唐朝时,虽没有这个规矩,但也是要再三的查验,确定要杀的这个人,就是事主本人,免得有顶罪的事情发生。因为这是死刑,没后悔药吃,头砍了也接不上。 孙伏伽作为监斩官,便有这样的责任和义务。他来到李牧跟前,看着面前的李牧,道:“县公,按照规矩,需要核实身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面前之人,可是姓李名牧,生于马邑?” 这叫验明正身,是必有的一个环节,死囚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得应一声。其实,也是走个过场,若这人不是李牧,刽子手早就打了,打得痛叫一声,也算是应一声。 但李牧不能打,也打不得。孙伏伽在问了之后,便等着李牧的回答,可是‘李牧’仍一言不发。 孙伏伽皱眉,道:“县公,事到如今,您回应,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为难下官?” ‘李牧’还是不回应,围观的人纷纷侧耳交谈,有一些门阀世家的子弟大声地嘘了起来,都叫着一些李牧贪生怕死,胆小鼠辈之类的话。 “县公,你为何不语?” 李牧还是没出声,他跪了下来,然后伸出脖子,放在断头台上,颇有‘引颈就戮’的意味。这个举动,意味非常明显了,不是怕死,只是不屑于说话。但按照规矩,非得应一声不可,若不应这一声,冤魂不散,刽子手也不想沾染这种因果。 “县公,您……”孙伏伽弯下腰想劝劝李牧,忽然鼻尖一动,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孙伏伽出身刑名,细微之处,观察得非常仔细。李牧的身上,怎么有香水味?虽说香水是李牧发明的,也只有他家的店在卖,但是他跟李牧接触这几回,却从来没有见过李牧用香水。这也就是说明,李牧是不用香水的。没有理由要死了,还特意弄点香水在身上,为了让自己的尸体更香么? 这说不通。 心中有了怀疑,破绽便多了起来。他再仔细打量眼前的李牧,虽说面容别无二致,但眼前这个李牧,却显得要比李牧‘短’了一点儿,也单薄了很多。按照李牧前世的算法,他有一米七八上下的身高,金晨虽然不矮,却也只有一米七左右,至少还差七八公分,若不仔细看,也许还看不出来,但若仔细瞧,还是非常明显的。 孙伏伽心中骇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李牧竟然找人替死。这可怎么办? 稀里糊涂的杀了?能行么!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法司的人都在这儿,大伙儿都混邢狱的这口饭,既然自己看出来了,难保别人看不出来,即便当时没看出来,收敛的时候还能看不出来?他是监斩官,怎么也逃脱不掉这个责任,也许会有人大做文章,污蔑他与李牧串谋,到时候可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在心里急速判断了一下利害得失,孙伏伽咬了咬牙,决定拆穿了,大声喝道:“来人,快把这个冒名顶替之辈给我拿下!” 此言一出,尽数哗然。‘李牧’也显得有些慌乱,从断头台爬了起来,看向了孙伏伽。孙伏伽手一指,几个差役一拥而上,手里头的锁链一抖,使出了索拿犯人的手法,胳膊的关节一掰,把‘李牧’按在了地上。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也不需要解释,本官只告诉你,冒人顶罪,按律当诛,你若能幡然悔悟,告知本官李牧人在何处,本官也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本官无情了!” “你们要杀的是李牧,有一个李牧给你们杀还不够么?孙大人,你何必较真,何必咄咄逼人?” 金晨开口,竟然是女儿的声音,围观的百姓们又沸腾了。今儿这是走的什么运气,好一出大戏啊!人群之中,有金晨的戏迷,她一开口,便听出了她是谁,高声叫道:“这是丽春院的金老板!我还道金老板怎么忽然没了影踪,原来是跟了侯爷!竟还为侯爷替死,仁义啊!金老板,我没看错你!” “堂堂男儿,岂能让女子替死?李牧在哪儿,出来!” “让李牧出来!别躲在女人背后当个小人!” “侯爷,别让我们瞧不起你!” 因为金晨的身份暴露,激起了不知多少男人的愤慨。孙伏伽四顾看了一下,对金晨说道:“你也听到了,还是不肯说么?” 金晨抿嘴不语,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孙伏伽摇头叹息,正要让人把金晨带下去,忽然一个声音传过来。 “孙大人何必为难一个女子,我这不是来了么?” 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围观众人。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带点儿轻佻的声音,众人纷纷回头,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李牧越过人群走进来,他身边,跟着白巧巧,白巧巧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显得有些紧张,但表情却一副决然的神色,显然心里已经准备好了。 李牧来到当中,押着金晨的衙役看到他,赶忙松开了手。李牧非常自然地从差役身上拿过钥匙,把金晨的枷给去了。两个李牧面对面,画面有些诡异。 其中一个李牧低下了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李牧笑了笑,把他拉过来,拦在身后,看向孙伏伽,道:“孙大人,我知道你我之间,没多大的人情。可有句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大人能否给我这个死人一个面子。” 虽然李牧自称一个死人,但是孙伏伽到底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老老实实道:“县公请说。” “不要难为我的女人,她也都是为了我,我已经在这儿了,这件事就不要追究了。” “好。” 孙伏伽答应的没有丝毫犹豫,今天他奉命监斩的是李牧,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而已。 金晨泪眼汪汪地看着李牧,心中感动不已,不为别的,只为李牧的那句‘我的女人’。 李牧转过身来,把金晨和白巧巧搂在怀里,道:“以前的事情,不想多谈了。我死后,替我照顾好巧巧和孩子。” 金晨哭着点头,白巧巧的眼神之中,决然之色更甚。 李牧方才跟她说,她不能死,因为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他得给李家留个后。白巧巧答应了,但她此时却做了个新的决定,等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她要跟李牧去,只是她没说出来,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李牧松开二女,看向孙伏伽,道:“孙大人,我们继续吧。” 孙伏伽点了下头,又问道:“面前之人,可是姓李名牧,生于马邑?” “是!” …… 太极宫。 李世民看到锦盒,看向长孙皇后,对自己的这位贤后,李世民是真的服气了,说她是料事如神,也半点没有夸张了,确实如她所想的一样。 唐俭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大拜,起身,把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块儿铁劵,上面有魏碑体的‘免死’二字,背后是李渊的印章。这是当年唐俭揭发独孤怀恩的想要造反的阴谋之后,李渊为感激唐俭,特赐的一块儿免死牌。这也是当时的环境造就的,大唐立国初期,根基不稳,若没有唐俭的揭发,独孤怀恩很可能就造反成功,唐俭等同于救了李渊,救了大唐一命。而今时今日,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这免死牌也就成了大唐立国至今,也唯有这一块,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块。 李世民本就想赦免李牧了,但若能以此再收回这唯一的免死特权,实在是一箭双雕的美事一桩。 心中已经有定计,脸色非常冷峻,道:“爱卿这是做什么?这免死牌是太上皇赐给你唐家的,你不留着庇佑子孙,现在拿出来,是在跟朕作对么?” 唐俭趴在地上,道:“陛下,李牧是我的继子,也不能算是外人,老臣恳请陛下,能履行昔日之约,用这块免死牌换李牧一条生路。” “唐俭!你就不怕朕发怒么?你确定要这么做?” “陛下!”唐俭以头杵地,道:“冒犯陛下天威,实在不是为臣之道。臣心中惭愧,且臣已经老迈,昏聩不堪,今向陛下请辞,望陛下允许臣乞骸骨归,还乡告老!” 第703章 留人 “面前之人,可是姓李名牧,生于马邑?” “是!” “对你犯下的罪行,你可认罪?” “认。” …… 经过了一番核准之后,孙伏伽抬头看了眼天色,午时已过了,宫里还没有消息,他再想拖延,也拖延不了了,叹息一声,道:“县公,得罪了,方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需得让差役……” “好、”李牧明了孙伏伽的意思,他是要‘验身’,孙伏伽歉然笑了一下,让差役过来在李牧身上眼看。每个犯人,在入狱的时候,都会存有记录。打个比方,圆脸方脸,身高臂长,身上哪儿有痦子,有无特殊之处,都有存档。李牧也有,差役们便是根据这个,来验明正身。 李牧伸开胳膊,配合差役的验看。忽然,他余光瞥见了人群中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此人必是独孤九。他四周看了一眼,周围人群之中,类似戴着面具的人还有不少,心中着急了起来。独孤九果然去纠集了江湖人士,打算劫法场了。 李牧想使眼色让独孤九离开,但独孤九看到他看过来的时候,便把头转过去了,从李牧的视线中消失了。 “好了,你们还有完没完了!”李牧不耐烦地推开差役,伸手从刽子手手中拿过刀来,想要阻止独孤九,他能做的就是,在独孤九动手之前,先自杀死掉! 孙伏伽看到李牧夺刀,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李牧要伤人,急忙叫道:“快来人!” 白巧巧见李牧把刀抢在手里,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金晨也没好到哪儿去,接住白巧巧,便两腿发软地瘫倒在地上。 围观的人,有人不忍地转过头去,也有人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李牧血溅五步,仿佛只有亲眼看到他死,他们才能放心一样。 独孤九转身的余光瞥见了,立刻大叫出声,宝剑出鞘便去拦,喊道:“大哥!不要——”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 “刀下留人!”高公公的尖嗓裹挟着内息破空而来,李牧手里的刀刃都已经割破了皮肤,听到这一声‘刀下留人’,赶紧松手,刀掉在了地上。 人群太密集,高公公的马过不来,此时他也顾不上是否暴露功夫了,在马背上点了一下纵身一跃,施展出轻功越过人墙,落在断头台前,高举手里的免死牌和圣旨,喝道:“圣旨到!” 围观众人听到圣旨到三个字,齐刷刷都跪了下来。最先跪下来的,都是一脸不甘的门阀世家中人,百姓们则是看到他们跪了,才跪下来的。圣旨谁都知道,但百姓哪里见过圣旨,接圣旨的规矩如何,他们根本不清楚。 “武德三年,独孤怀恩联合刘武周谋反,大唐立国不过三载,时有倒悬之危。幸有莒国公唐俭,忍辱负重揭发不义,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太上皇恩旨免死一次,特赐铁券为凭。” “今洛阳县公李牧犯下死罪,莒国公唐俭愿用免死铁券为其免死。朕承大宝于太上皇,太上皇之承诺,朕必履之。此为孝道,亦为信义也。然,死罪可免,仍不容赦。褫夺李牧洛阳县公爵位、内务府总管大臣之职、贬李牧为洛阳县令,三日后赴任不得有误。” 高公公读完圣旨,笑眯眯地把圣旨递给李牧,道:“恭喜李县尊了,吓坏了吧?” 李牧抬手蹭了一下脖子上的血迹,笑了一下,道:“替我谢过陛下的恩典。” 高公公摇了摇头,道:“这话咱家可不便说,还是县尊亲自跟陛下说去吧,陛下有旨意,请县尊入宫觐见。” 李牧看了看高公公,道:“不见不行?” “县尊,你说呢?”高公公的语气透着揶揄,好像在说,您都‘县尊’大人了,还有啥权力挑三拣四的呢? 李牧点点头,道:“好,见,能否先派人把我娘子送回家——不,送到我娘处,等会儿我也要去见我娘。” “好说,这都是小事儿。” 高公公应允了,自有小太监过来,把白巧巧和金晨扶上车。高公公看到金晨,眉头微微蹙起,道:“这位姑娘,你也走一趟吧。” 李牧伸手拦着,道:“高公公,这不必了吧?” “李牧,有些事情,还是跟陛下交代清楚的好。” 李牧听出了称呼的变化,没有说什么,看了金晨一眼,看着她已经哭花了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不用怕,我们一起走。” …… 时间回到几刻钟之前。 唐俭跪在地上‘乞骸骨’,李世民看着他,心中百般的不是滋味儿。 唐俭在文武群臣之中,算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他家的门庭,半点儿也不弱于现今的皇室李家。唐俭是北齐尚书左仆射唐邕之孙,隋朝戎州刺史唐鉴之子,他的父亲唐鉴与李渊交好,李渊在太原起兵之时,唐俭父子便参与谋划。相传李渊彼时举棋不定,是唐俭去面见李渊,说他‘长相有日角龙廷’,合乎皇者之命格,正是一个天命所归之人,若他不站出来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百姓就完了。 正是这个举动,让李渊下定决心,才有了日后的大唐。 唐家几代经营,势力根基颇深,在李渊刚刚起兵的时候,颇得了唐家的帮助。这一点,李世民是再清楚不过的。 刚立国的时候,孤独怀恩刘武周等人谋反,也是唐俭告发,大唐才得以保存。但至此为止,唐俭都是为李渊立下的功劳,而李世民真正把唐俭当成自己人,还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 刘武周战败逃亡突厥,留下了很多为了造反准备的兵器甲胄。当时李世民和李建成的夺嫡之争已经初见端倪,按道理来说,这一批兵器甲胄,是应给献给太子府的。但唐俭却选择了封存之后,留给天策府来接受。李世民得到这批兵器甲胄,对日后建立自己的势力,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玄武门之变,唐俭旗帜鲜明的站在李世民这一边。李世民登基后,大大地重用了唐俭,扶持他成为朝堂上唯一的‘中立’势力,享有特殊的地位。唐俭也用自己的行动回报了李世民,攻打突厥时,唐俭作为使节出使突厥,周旋于突厥人的营帐之间,九死一生。 纵观唐俭走过的路,可以这样说,李世民是挑不出唐俭的毛病的。李世民曾觉得,唐俭是朝堂上他最放心的几个人之一,但如今因为李牧的事情,唐俭也站了出来,而且还拿出了对于唐家来说,最珍贵的免死牌。加上之前长孙无忌的事情,李世民恍然觉得,这世上他竟然没有刻意完全信赖的人了。 再放心的人,都会做出让他料想不到的事情。 李世民思忖了一会儿,时间便耽误了些许,长孙皇后担忧错过了时间,便让高公公去提醒李世民。李世民这才如梦方醒,忙应下此事,让高公公传旨去了。 高公公走后,李世民把唐俭也打发回家了,对他说要致仕的事情,不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等他走了,才跟长孙皇后商量。 李世民把心中的想法说了,长孙皇后与他心有灵犀,能够明白李世民的顾虑是什么。在最放心的臣子,屡屡做出自己料想不到的事情之后,李世民对于人的信任已经降至冰点,不止是对长孙无忌和唐俭,对任何人也都是这样。 对他们俩不放心,对李牧就更不放心了。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李世民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要有所预防。 “陛下想怎么做?” “朕不能让李牧有机会结党。” “所以陛下才把李牧安排在洛阳?”长孙皇后忽然一皱眉,道:“可是不对劲啊,陛下,不是说继嗣堂的势力根基在洛阳么?难道陛下就不怕——” “朕是这样想的,若按皇后的思路想这件事,李牧必然不是继嗣堂的人,也与李建成没有关系。这样最好,有李牧在洛阳压制,也能让继嗣堂忌惮三分。若李牧是继嗣堂的人,他必然会露出马脚,到时朕也可一网打尽。另外,朕让李牧去洛阳,还有一层深意。” “什么深意?” “洛阳城,无论哪个方面,都要比长安更适合做都城。父皇曾考虑迁都,是朕拦了下来,没能成行!但现在朕的想法有所变化了,当时没有迁都,是因为突厥人。现在突厥大患已除,迁都洛阳,好处多多。最简单的粮道,便是畅通不少,运粮船不必过三门峡,节省大量人力物力。如果李牧能够把洛阳经营得好,也许朕还能沾他点儿光,早点迁都到洛阳,毕竟那儿才是中原之腹地。” 长孙皇后笑道:“这会儿又想起李牧的好来了,也不知道经过此事后,他还愿不愿意为你效力。” “朕也不知道——”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朕也知道,委屈了他,可是朕……也许,这便是身为帝王的无奈吧。” 长孙皇后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就是小心眼了,还不承认呢——也罢,若陛下说不通时,臣妾帮陛下劝劝就是了。” “那便多谢皇后了。” “可是陛下、”长孙皇后又问道:“让李牧去洛阳,长安这边怎么办?据臣妾所知,长安这边,可是还有很多工程没有完工,内务府的大小事务,也都还需要他的执掌才行啊。” “这点朕考虑到了,朕自有安排。”李世民笑了笑,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定计。 长孙皇后又道:“陛下对唐俭,是否另有安排?” “朕还没下决心,容朕再想想,朕实在不想对唐家太过刻薄。” 长孙皇后听到这话,便没有再往下问了。李世民说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他有了刻薄的念头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无奈啊,还是得这样做!” “陛下思虑好了便是。”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 …… 太极宫。 以往来太极宫,李牧都是轻松自在,如同回自己家一般。甚至在只有他和李世民的时候,李世民的桌案上摆的糕点,李牧是拿起来就吃,没有半点儿的拘束。 但这次再来,李牧却谨守规矩,无半点逾越之处。高公公在旁边瞧着,心中腹诽,敢情这小子说自己学不会规矩都是撒谎的,瞅瞅这规矩,比宫里头待了十年的老嬷嬷还要规范,哪里是学不会,是学不乖! “县尊,进吧?” “谢公公。”李牧道了个谢,迈步进了太极宫。刚进了门,他便五体投地地拜倒在地,高呼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看到他这样子,虽然知道李牧是故意的,心里有准备,但也还是不舒服。但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李世民抬了下手,高公公走过来,把李牧扶了起来,有小太监拿过来一把椅子,李牧颤巍巍地坐了,只敢挨着一点儿。 “李牧,朕说过,朕没想杀你。” “臣明白,陛下不过是想收回莒国公手中的免死牌罢了。”李牧笑着回话道,但这话的意思,是在提醒李世民,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唐俭把免死牌拿了出来。他领的是唐俭的人情,而不是他李世民的人情。 李世民看着李牧,气得咬紧了牙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朕不跟你说这个。说点正事儿,你可知道朕为何让你去洛阳城么?” “臣正要跟陛下说这件事。”李牧起身,拜下,道:“臣愿意献出全部家产,换取陛下容臣致仕。” 李世民皱眉:“你说什么?” “臣说,臣愿意献出一切,只求陛下允许臣回定襄老家种地,了此残生。” 李世民怒道:“李牧,你知道朕是不可能让你致仕的!你不是朕,没有站在朕的角度看待问题,你若是朕,也许你做得比朕还过分!不管怎么说,朕没杀你!而且,朕也会大大地惩罚这次对你落井下石的人。你还想怎么样,让朕下个罪己诏,向你道歉?” 李世民瞪着李牧,道:“还是说,你就半点也不觉得,你确实有对不起朕的地方么?!” 第704章 画地为牢 李牧看着李世民,忽然笑了,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而是反问道:“陛下对得起我么?” 李世民嘴唇发抖,却也没说出什么来。 “陛下刚刚问我,有没有觉得,心中有愧对陛下的地方。我知道陛下所指的是什么,我可以回答陛下,道义上,没有。王鸥是崔家的媳妇儿,不是陛下的妃嫔。但在情感上,我觉得对不起陛下,心里确实有愧疚。” “我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陛下会知道真相。陛下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发雷霆之怒。于是我便想,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到底该如何做?” “思来想去,我发现摆在我面前,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在陛下察觉之前,我举家远遁,到一个陛下找不到我的地方隐居起来,要么,我立下足够大的功劳,让陛下看在这功劳的份上,饶过我的小命儿。” “我喜欢长安的生活,我舍不得不告而别,所以我选择了后者。于是,我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帮助陛下解决遇到的问题,陛下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臣通通都揽了起来。建立内务府,便是想从三省六部分权,进而使得皇权集中,可以更快地帮助陛下做成陛下想做的事情。我傻傻地想,如果我立下了足够多的功劳,陛下在处置我的时候,念及功劳与情分,便能原谅我了吧。” “陛下,我为了一个并非道义,只是私人感情的歉疚,为陛下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了做这些事情,我不惜与所有人为敌,以身犯险,豁出命去,污水,骂名,尽归我身,没有任何的怨言,我窃以为,足够抵消了。可是陛下是如何对我的?”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心中崇敬的陛下,为了置我于死地,竟然完全不顾我立下的功劳,不顾念任何的情分,甚至不惜构陷我,连证据都不查实,就要以莫须有的罪名置我于死地——” 李牧眼眶含泪:“陛下伟岸的身影,在我的心里崩塌了。我也终于明白,原来我对于陛下来说,也不是什么子侄,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君为钓着,臣为鱼肉,鱼肉鱼肉,任人宰割!” “我的心已寒了,如今只盼着陛下,能当我已经死了,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带着妻儿老小,寻个荒山野岭僻静之处了此残生了吧。臣如今,只想苟活,此生,没有什么志向可言了。” 李世民听罢李牧的话,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诚如他的猜测,李牧确实已对他的做法心寒,他也如长孙皇后说的一样,实质上能挑出李牧毛病的事情,一件也没有,猜测只能是猜测,查无实据。 李世民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时,长孙皇后走了过来。李牧没有注意到长孙皇后也在,看到她,微愣了一下,躬身行礼。 “李牧啊,你莫怪陛下,还是我来说罢,其实,这是我给陛下出的一个计谋。” “什么意思?”李牧心里清楚,长孙皇后是胡扯,这只是长孙皇后给他和李世民彼此的一个台阶。在刚刚那个瞬间,李牧脑海中晃过一丝犹豫,到底要不要接这个台阶,几乎是同时,他便做出了决定,要接,给脸不要的下场,很可能就是撕破面皮。 “你往那边瞧。”长孙皇后伸手一指,李牧看到了装满弹劾他的奏疏的几个大箱子,长孙皇后走过去,随手拿了一本递给李牧,道:“这些全都是弹劾你的奏折,看到这个架势了么?可真是前无古人了。” 李牧翻开,正是王境泽所书,他不用看完,也知道王境泽写了什么,因为这些话,都是他授意的。 李牧愤然把奏折丢在地上,还踩了几脚,急了:“这些人都是恨我不死!” “是啊。”长孙皇后接过话,道:“陛下便是想借此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至你于死地。” 李牧露出狐疑的表情,道:“陛下恐怕不会这么好心!” 李世民已经明白了长孙皇后的意思,虎着脸道:“你小子说什么话,朕早就跟你说了,朕没想要杀你,给了你暗示,是你自己愚钝没听出来!” 长孙皇后也道:“要说是为了找出你的对头,倒也不是。你方才也说了,你做的事情,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那么,想要你死的人,必然是与之相反的一群人。这些人中,有一些陛下知晓,但是也有一些,陛下还不知晓,通过这件事,他们就都暴露无遗了。同时陛下也想看看,保你的都有什么人,哪些人,是跟陛下一条心的。” “真的?”李牧似乎是有点接受了这个结果,脸色缓和了许多,但是忽然,他又蹙起眉头,道:“可是如果是假的,为何还要唐家的免死牌?” “唐俭又不知细情,为了救你,情急之下出此下策。只是他已经把免死牌拿了出来,还怎么再拿回去?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给陛下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是这样么……”李牧还是将信将疑,看向了李世民,李世民咳嗽一声,道:“皇后说的详尽,让朕来说,说不这么明白。总而言之,如朕所说,朕没想过要杀你。” “陛下又为何褫夺了我的爵位?” “那是因为、因为——”李世民求救地看向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接过话,道:“做给那些使节看的,无论怎么说,你都做了类比屠城的事情,此例不可开,若无一个交代,会人心惶惶的。李牧啊,爵位、官位、对你来说都不着急,今日陛下虽然褫夺了你的爵位,来日你随便立下一点功劳,再封就是了,你还担心这些?“ “倒也是……”李牧又露出了颇为自负的那种神色,像是在认同长孙皇后的话,但很快,他又激恼道:“就算爵位说得通,可又为何让我去洛阳做县令?三品降到七品,凤凰变成了乌鸡,得多少人耻笑我啊!不成,不成!我还是不想当官了!” 这回,长孙皇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可以帮李世民解释,但不能替李世民做主,若是做了,便是干政了,意味就不一样了。 这件事,李世民心中有计较,道:“朕让你去洛阳做的是令,可不是县令,许是高干没有说清楚。” “一字之差,有何分别?” “分别大了。”李世民掷地有声道:“洛阳乃是陪都,地位非凡。昔年太上皇早有心思,要把国都迁徙到洛阳去。因其交通方便,还易守难攻。朕为抵御突厥,当时力阻未能成行。现在突厥之患已除,朕也有想法,在时机成熟之时迁都到洛阳去。” 李牧点点头,李世民说的这些理由,虽然牵强些,但也说得过去,算是合情合理。 “如今长安城已经基本成型,但是洛阳仍然是原来的模样,所以就需要有一个朕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去把洛阳城的一摊子捡起来。朕让你去洛阳,可不是做县令那么简单,朕是要让你开府建衙,便如当年朕的天策府一般。洛阳辖下大小事务,皆出你府,钱粮用度等,皆凭你一人而决!” 李世民说得爽快,长孙皇后却频频侧目。这与她刚刚听到的,大有不同啊。李世民若这样安排,岂不等同于把洛阳分封给李牧了一般,这等待遇,比皇子王孙还要高几分了。 李牧似乎是没有察觉奇怪之处,眼珠转了转,问道:“那这洛阳令,是几品官?” “此前没有成例,朕还真没想过该给几品。”李世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你觉得几品合适?” “一品!” “做你的梦去!”李世民没好气道:“朝堂之上,除了特进加爵,哪有一品的官儿?朕当年做尚书令,也不过是二品,哪里给你找一品的官儿去?维持你的三品不变,丑话说在前头,没有俸禄给你。” “陛下,您这就有点耍无赖了吧?”李牧急道:“不准我辞官致仕也就罢了,咋还连俸禄也不给?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啊,您不给俸禄,别说是我了,谁也够呛能干啊,不成,您得给俸禄。” “给不了。”李世民板起脸道:“非但是你的给不了,以后洛阳大小官员人等的俸禄,朕都给不了。” “那谁给?” 李世民点指李牧的胸口,道:“你给!” “凭啥我给!”李牧急道:“这天下又不是我的,凭啥啊我给?” “因为朕已经封你做洛阳令了啊。还跟你说得很明白,大小事务皆出你府,钱粮用度你一人而决。没明白?你自己自足吧!” “……”李牧明白了,李世民这时要‘画地为牢’,把他圈禁在洛阳地界。若所料不错,他以后应该是很难离开洛阳了。李世民再把洛阳的供给掐断,这样就会逼迫李牧去想办法。洛阳和长安都做过都城,有很多共同之处,可以相互借鉴。李世民想了要的便是,把长安遇到的问题,在洛阳先预演一遍,让李牧想出办法再搬回长安甚至大唐使用。 等同于,洛阳变成了长安的‘内测场地’。 真是不能小瞧古人啊,这算计! 如今李世民已经有了定计,李牧如果拒绝,肯定会引出更多的麻烦来。他没有选择,只能先答应下来。 “好,臣领命,但有个要求!” “说。” “臣要选一些得力的人带着一起走。” “你说的是内务府的人?”李世民皱眉道:“你把内务府都带走了,朕这头怎么办?重要的人不能带走,内务府不能不运转啊,最多让你挑几个人,你拟个名单,朕再看看放不放人。” “臣明白了。”李世民的反应,印证了李牧心中所想,再说别的也没什么用了。李牧告退,李世民也没留他。透过窗户,看到李牧走远,李世民瞧向长孙皇后,道:“皇后觉得刚刚的说辞,骗过了李牧么?” 长孙皇后笑了:“李牧聪敏,如何能骗过。他是看出来我给台阶下,顺着台阶下来罢了。”长孙皇后又问:“陛下,你为何临时改了主意?” “朕也是忽然想到的。”李世民沉默了会儿,没有过多解释,他相信长孙皇后能够猜到他的意图:“希望朕这临时起意,能有朕希望的效果吧。” 李世民长叹一声,多少有些萧索。和李牧的关系,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与他所想相差太多了。他本来以为,他和李牧之间,会如同史书上记载的君臣佳话一般流传千古,可是如今阴错阳差之下,连最基本的信任,恐怕都不复存在了。 李世民来到桌案后,提笔写了一道圣旨,并且用了印。这种皇帝直接盖印的圣旨,叫做‘中旨’,中书门下无权过问,通常是用来直接体现皇帝意志的。 “来人呐!”李世民喊了声,一个小太监进屋,李世民把圣旨交给他,道:“不必过中书省,直接送到唐俭府上,让他一个人看,他若问,也不必解释什么,他会知道自己怎么做的。” 小太监领旨而去,李世民又开始写圣旨,这回是交给高公公。 一连写了十几道旨意,李世民才把笔放下,李世民让高公公把这些圣旨,都送到中书省拟旨,随后便跟随长孙皇后去了立政殿,宣告身体有恙,不见外臣了。 …… 莒国公府。 送走了传旨的太监,唐观、孙氏忙聚拢在唐俭身边,想知道旨意的内容。唐俭也没有瞒着,把圣旨给他们看了。孙氏如今也认字了,看过之后,脸色顿时变了。她虽然是个后嫁到唐家的夫人,但对唐家的事儿,也都知道一些。唐家的根基,在并州、晋阳、唐俭在朝为官了,于是长安附近也有一些。 李世民这次虽说驳回了唐俭的致仕,但却没有挽留他,而是封了他一个蜀州都督。 蜀州,三苗汇聚之地,现如今也不是很太平。李世民让唐俭去那儿做都督,即便没有挑明了说,也是形同发配一般。 第705章 最后一搏! 孙氏失声痛哭,她知道,她害了唐家。但唐俭却表现得很大度,只是淡然一笑,道:“夫人不必哭泣,本来我也打算致仕归隐了,都这把年纪,也该歇一歇了。蜀州虽偏僻,却也是个养人的地方,咱们到那儿养老,岂不美哉?” 唐俭把圣旨又看了一遍,道:“而且陛下的旨意中,也没有说要把唐家都赶到蜀州的意思。唐家还是唐家,唐俭只是唐俭,孩子们都长大了,都能够独当一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也没啥不放心的。” “父亲。”唐观忽然跪下来,唐俭赶忙弯腰去扶,但唐观却不肯起来:“父亲,请允许孩儿辞官,随父亲去蜀州侍奉。” “这如何使得!”唐俭微怒道:“此去蜀州,有你姨娘随我一同去,她可以照顾我。你留在长安才有前途,跟我去了蜀州,这辈子都要蹉跎了,为父不能害你!” “父亲,孩儿主意已定。几位哥哥都已成家立业,几位姐姐也都已经嫁人,唯有我,未成家,也谈不上立业,应该陪在父亲身边尽孝道。至于身上的官职,也不是非我不可,孩儿自己又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清楚的。” 唐俭还要说话,唐观抢先道:“父亲不必觉得歉然,孩儿所愿,还请父亲能够成全。” 这时,管家引着李牧来了,李牧进了屋,便要下拜,唐俭和唐观赶紧扶住他。唐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能平安回来就好,陛下还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啊。你也不要怨恨,陛下也有自己的苦衷。” 李牧点点头,唐俭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至于自己的打算,那就是自己的事情了,没有必要把唐家牵扯进来。他心里清楚,李世民是在摘除他的羽翼,想让他成为一个孤臣。想到这些,李牧就不禁苦笑,或许这就是之前嚣张的代价吧。 “大恩不言谢,我日后必有报答。”李牧认真地说道,他很少承诺什么,但是这回的人情实在是欠得太大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唐俭笑了笑,他虽说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想过李牧的报答。但李牧能给予这样的一个承诺,还是让他觉得宽慰不少。他还要跟唐观说他辞官的事儿,便让李牧母子单独聊,他则带着唐观去了书房。 “娘、”李牧叫了声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那次昏迷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李牧不是孙氏的儿子了,可那时候毕竟是装晕,孙氏并不知他已经知道了,但这回,事儿已经摆在明面上了,母子二人都没办法回避。 “我本想早点告诉你的,可,你是我养大的孩子,又没有你亲生父母的消息,我就——” “娘,就算我不是您亲生的孩子,你也是我的亲娘。”李牧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孙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把李牧拉起来,紧紧地抱住他,放声痛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在李牧的安慰下,孙氏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对李牧说了李世民给唐俭的旨意,李牧这才知道,唐俭竟然被李牧发配到了蜀州。 内务府接触天下的商人,消息最为灵便。李牧对蜀州的情况,也是有一些了解的。那可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盘踞在境内的苗裔,对中原王朝一向敌视,动辄就会作乱。中原王朝对他们也没有多少办法,杀,不能杀尽,管,他们还不服管。不止是在唐朝,后世也是一个顽疾,直到明朝改土归流之后,状况才有了些缓解。 李牧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看着孙氏,问道:“娘也要跟着一起去么?” 孙氏点点头,道:“娘已经嫁给了唐俭,已经是唐家的人了。他又拿免死牌救了你,娘欠他的情,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完,跟在他身边,伺候他,是娘应该做的事情。如今你的身世,娘也告诉你了,一块心病也放下了。往后,你要好好的生活,如果能找到虬髯客,便可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了。” “娘,我不想找他们。” 孙氏抚摸着李牧的脸颊,道:“孩子,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应当明白,若不是实在遇到了难处,谁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呢?千万别记恨他们,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明白娘的意思么?” “嗯。”李牧点头应承,心中却仍没有改变想法,孙氏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他并不认同。前世他就没有想过去找自己的父母,这一世,他就更没有这样的想法了。毕竟所谓的亲生父母,也是原本的李牧的父母,他一个穿越来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孙氏见李牧答应了下来,欣慰地笑了,又想到白巧巧,嘱咐了一阵,才放李牧去书房和唐俭见面。 唐俭与唐观正在争论不休,李牧走到书房的门口,听到里面争吵,驻足听了一会儿,便听明白了个大概。 “大哥。”唐观看到李牧,赶紧走过来,想让他帮忙劝说。李牧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对唐俭道:“就让唐观跟着去吧——” “可是、” 李牧把与李世民说的话,与唐俭说了一遍,道:“陛下对我的忌惮,已如对门阀世家的忌惮一样了,信任,已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我马上要去洛阳赴任,您也被安排到了蜀州,只把唐观留在长安,对他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儿。” 唐俭沉默了一会儿,道:“李牧,我能问你一句,你可恨陛下?” 李牧摇摇头,道:“不恨,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叹了口气,李牧又道:“伴君如伴虎,说出这句话的人,果真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我现在心里很乱,我可能得需要一些时间,好好地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做了。” 唐俭示意李牧坐下,道:“今天既然说到了这些事,我不妨就多谈几句。李牧,你可知我当年为何选择进言,劝太上皇起兵?” 李牧摇头道:“不知。” “因为陛下。” 李牧一愣,道:“当今陛下?” 唐俭点头,道:“我父亲与太上皇,乃是忘年交。他们二人曾同掌隋宫禁卫,因此我与当今陛下,很早就相识。我年轻时候孟浪,不遵规矩,在江湖上野游,对相术痴迷。曾遇到过一位老道士,从他那儿习得了望气之术,我见到当今陛下时,便发现,此人与老道士教我的望气之术可一一对应,觉得这个少年,他日必成大器。” “望气术?”李牧觉得有些悬乎,蹙眉道:“这个东西真的准么?” “准不准的,其实我也不清楚。”唐俭笑道:“我也不是那个道士的徒弟,就是跟着学了些皮毛。不过这些年来,我用它来看人,倒是没不准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当今陛下人皇之气运正旺,你还年轻,可别脑袋一热就——” 李牧听明白了唐俭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他,千万别因为心里有所不满,就铤而走险,走到李世民的对立面去。 这是一番好心,李牧赶忙道:“您放心,我心中有分寸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唐俭看了看唐观,道:“李牧,你刚才说的有道理,唐观留在长安的确不妥,但却也不能跟我去蜀州那种地方,如果你不嫌他不成才,把他带在身边吧,有你看管着,多少也能学点本事,我也能放心。” “这……”李牧犹豫了一下,见唐观目光灼灼,似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答应了下来,道:“您放心,我定竭尽所能教导他。” “如此最好。” 唐俭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若唐观能学到李牧一半的本事,这免死牌也算是值当的了。 事情定了下来,大家伙心里都高兴。当下,唐俭让管家置办酒宴,白巧巧和金晨也都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次日,李牧又去了天上人间,李渊见李牧没事儿,心情大好,让李有容把客人都赶走了,整个天上人间空出来,派人邀请为李牧说好话的人过来赴宴,李牧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妥,但看李渊的架势,他也不好说扫兴的话,便由着他去了。 李渊请人赴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城。长孙无忌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他谋划了整件事,却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心里十分的不甘,他已经知道,这事儿坏在了自己的亲妹妹身上,也知道李世民对他提供的证据开始怀疑了。但他仍然没有死心,一个阴谋家,一定会有敢赌的胆魄,他还有最后一招,若成了,变了扭转败局! 他想赌,李牧真的是李建成的儿子! 这不是空穴来风!虽说,这次对付李牧,起意是构陷。但随着事情的进展,调查的深入,他收到的证据之中,确实有一些模糊的指向了这个答案。也许,这回是歪打正着,李牧很有可能,真的是李建成的儿子。 现在要做的,就是证明这一点!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赌一把,不试一试,他绝对不能甘心。 长孙无忌在书房坐了一刻钟,想清楚了可能发生的后果,便出了门直奔皇城。 …… 天上人间! “我就知道陛下舍不得杀了你!” 程咬金的嗓门大,声音几乎压过了大堂的所有喧哗声:“你小子这么有本事,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陛下若杀了你,还叫什么明君?我就知道这里头有门道,果真还就真的有门道。陛下的手段高啊,通过此事,把一些人的嘴脸给看得是一清二楚!你还不知道吧,昨天陛下一道旨意送入王珪的府上,今天,王珪那老小子就乞骸骨告老了!” “有这事儿?”李牧正琢磨怎么在临走之前,收拾王珪这老小子一回,没想到李世民已经先对他下手了。这不由不让李牧重新审视李世民的态度来,看来他这次所图,并非只有自己这么简单,这显然是要一石二鸟。借门阀打击自己,再借自己敲打门阀。 王珪虽然一直都是个墙头草,但他出身太原王氏,在五姓七宗中间,威望也算是高的。把王珪剔除掉,等同于把太原王氏赶出了门下省,门阀势力也断了一臂。 “还有什么人?” “别人我也没记清楚,大体上那些跳出来找你麻烦的,都受到了惩戒,最低也是贬官罚俸,倒霉的就像王珪那老小子一样,被勒令致仕了。”程咬金拍拍李牧的肩膀,道:“瞧见没有,陛下还是看重你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洛阳可是个好地方,在那儿待个一年半载也无妨,陛下早晚会把你召回来。” 程咬金贴近李牧的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有召回来的一天,王珪那老小子可没有。这次被贬官的,也没那么容易升上来,等你回来时,谁还是你的对手啊?陛下一番用心良苦,你可别不领情。” “领情自然是领情了,这还用说么。”李牧一本正经地说道,心里却在想,程咬金的这番话,到底是发乎内心,还是得了李世民的授意,正在他想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高公公,歪头看过去,正好看到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从后门走进来,往二楼走了。 “李牧,陛下召见。” 不出所料,高公公走了过来,李牧对程咬金点了下头,跟着高公公上楼,进了李世民所在的包间。 包间之内,只有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二人。李世民示意李牧坐下,李牧行礼后坐下。李世民看了看李牧,似乎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这时,长孙无忌替他开口了,直截了当道:“李牧,是我劝陛下来的。这一遭也不瞒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隐太子之后。” 李牧瞧了长孙无忌一眼,道:“原来是你!国舅爷,你我之间似乎并无仇怨,为何你要加害我?” “并不是加害。”长孙无忌面色坦然,道:“李牧,我从来都没有加害你的意思。我是出于为臣子的本分,为陛下点明可能的隐患,若你真的是隐太子之后,即便你现在没有反意,但谁也难保十年,二十年后,你的想法会不会改变。你的能力有目共睹,若现在不处理,对陛下,对大唐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隐患。”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滴血认亲!” 第706章 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 听到这句话,李牧就放心了。如果长孙无忌是用这种方法,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古人的滴血认亲,大体上分为两种方式,一种叫做滴骨法,另一种则是合血法。所谓滴骨法,是是指将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观察是否渗入,如能渗入则表示有亲子血统关系。而合血法是对应活人的,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凝为一体,如凝为一体就说明存在亲子兄弟关系。 古代没有dna检测,因此对于这滴血认亲之法,一直奉为圭臬,尤其是滴骨法。 南北朝时期,有一个人叫萧综。他的的母亲吴淑媛,是东昏侯的妃子,貌美而多情,被武帝看中,选到宫中,七个月就生下了萧综,因此很多人怀疑他并非亲生。 萧综长大后,自己也怀疑,就去盗掘老爹的坟墓,刨出尸骨,用自己的血液滴在尸骨上,血立即渗入尸骨中。但是疑虑并没有因此打消,于是他又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把自己的血滴在儿子的尸骨上,又渗进骨中,便再无怀疑了。 唐朝时期,滴骨法是最为严谨,也是被公认的验亲之法,也被认为是唯一能查验出亲子关系的办法。与滴骨法相比,合血法被认为是只能确定血亲关系,并不能确定亲子关系,略逊了一筹。 但李建成早已经下葬多年,李世民就算再不当人,也不可能把坟墓挖开。因此,这滴骨法不能用,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合血法。虽然不能确定亲子关系,但只要证明了李牧有皇室血脉,就已经非常足够了。李渊的三个嫡子,只剩下李世民一个。而李世民作为皇帝,他宠幸过哪个妃子,甚至宫女,都是有严格记录的,而且李牧的年纪,也注定了不可能是李世民的儿子。 只要确定了亲缘关系,李牧就跳进黄河也解释不清了。 合血法进行起来非常简单,李建成和李世民是一母同胞,亲缘关系自不必说。只需要拿过一只碗来,俩人咬破手指滴出血来,看看能否合在一起就行了。 但是实际上,无论是滴骨法,还是合血法,都没有任何的科学依据。骨骼无论保存在露天地,还是埋藏在泥土中,经过较长时间,软组织流失之后,骨骼就会白骨化,这样的骨骼,表层常腐蚀发酥,滴注任何人的血液都会浸入。而如果骨骼未干枯,表面还存有软组织时,滴注任何人的血液都不会发生浸入。 而合血法的不科学性,最基本的血型知识就可以解释。 通常,人的血型分为四种,a型,b型,ab型,o型。所谓a、b、ab、o,指的是血液中存在的抗原。稍微懂得一点生物知识的人都知道,不同血型的血液融合时,会发生凝聚现象,这也是为何输血要先验血型的原因。古人只看血液是否发生凝聚,是极其不科学的。想要破这种说法,也非常简单,多找几个人滴血就行了,不管李世民是什么血型,找个二三十人一起滴血,总有相融的。 因此,当李牧听到滴血认亲的时候,心里是一点儿的畏惧都没有。对于他的淡然,长孙无忌多少有点没底,他也不知道李牧到底是不是李建成的儿子,他只是赌一把,反正李世民已经对他有所不满了,即便不搞这滴血认亲,也会对他有所疏远,还不如搞一下,至少也有一点儿成功的可能。 “好,滴血认亲。”李牧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没等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说话,李牧接着又道:“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李世民心中有歉意,听到李牧提要求,便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来。” “陛下,那臣可就说了。其一,国舅此举,令臣蒙羞。臣要与他额外加赌,若臣是隐太子的儿子,那自不必说,引颈就戮便是,但若臣不是,臣请陛下为臣做主,我要国舅输给我十万贯,做此去洛阳的安家费。” 李牧没有狮子大开口,而是提出了钱财的要求。因为长孙无忌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即便今日借打赌,让长孙无忌回家种地了,过不了多久,李世民还是会启用他,这样做没有意义。十万贯,对于家大业大的长孙氏来说,并非出不起的钱,但也绝对很疼。长孙无忌想要在一两天内凑齐这么多现钱,也必须得拆借才行,大大地丢脸。但这钱又不是多到荒唐的程度,李牧赌长孙无忌的性格,不会躲避,他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没等李世民说话,长孙无忌已经应下,道:“若你不是隐太子之子,那便是老夫错怪了忠良,十万贯赔礼也是应当的。” “爽快!”李牧继续道:“第二个要求,国舅也看到了,今天楼下来的都是我的亲朋故旧,也全都是陛下的臣民,不算外人!我李牧做事,无论对错,都想要一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当面锣对面鼓的,真刀真枪地干。既然都到了滴血认亲这一步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把条案摆在大堂,让诸公做个人证,也把太上皇请出来做个见证,免了天下悠悠之口。” “李牧,没有必要吧——”李世民要劝,但李牧却摇头,道:“陛下,请恕臣不能退让。” 李世民看了看他,叹道:“好,就听你的。” 他看了高公公一眼,高公公转身出去准备了,不多时,一个条案放置在了一楼的大堂,有匕首两把,清水一盆。 李渊被请下了楼,他瞧了李世民一眼,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李世民也不敢看自己的老爹,带着李牧和长孙无忌来到条案旁。此时也不必再废话什么了,李世民拿起匕首,在自己的食指上割了一下,挤出几滴血,血液滴落在瓷盆之内,白底的瓷盆,衬得非常显眼。 李牧也拿过另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了一下,他刚要挤出血来,忽然停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李渊。 李牧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露声色,挤出了几滴血,滴落在了李世民的血旁边。 所有人都注视着血液的变化,只见血被水稀释变淡,随后一点点接触,一点点融合在了一起。 成了! 长孙无忌露出笑容,指着融合的血液,看向李牧,道:“还有什么话说?” 李牧仿佛已经吓傻了,愣愣地说不出话。 周围见证这一幕的众人,也都咋舌地说不出话来,谁也没有想到,李牧竟然真的是李建成的儿子。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融合在一起的血液,心中翻江倒海!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李牧真的是大哥李建成的儿子!他又这么优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可能不报仇么? 李渊看到融合的血液,一把抓住李牧,拉到自己的身后,用身体挡在李牧身前,道:“李世民,今日你若想杀李牧,便先杀了我这个老东西,否则,你休想!” 李世民惨然笑道:“父亲,您又何必参与其中——” “陛下,请容臣说一句话!” 李牧像是忽然振作了起来,也似是狗急跳墙,慌张自辩:“陛下,臣觉得只验臣与陛下的血,并不严谨。若我是隐太子之子,臣的血液,也必然会与太上皇相融。陛下乃是太上皇亲子,血液也必定相融。所以臣恳请陛下,再挤出几滴血来,既然要验证,就多验几回,验证个彻底!”停顿了一下,李牧喃喃道:“也让我死个明白。” 李牧突然瞪眼大喊道:“伙计,再拿两个瓷盆来,都装满清水。” 小伙计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听从李牧的吩咐,又拿了两个装满了清水的瓷盆来。 李世民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但听到李牧的话,也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明白。也就是多挤出了两滴血的事儿,他是李渊亲子的这件事,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疑虑,自然是不怕的。 李牧回头躬身道:“太上皇,小子不肖斗胆,请太上皇赐几滴血。” 李渊看向李牧,李牧微微点头,李渊叹了口气,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吟诵完了曹植的《七步诗》,李渊拿起匕首,也割破了手指,在第二盆清水中,滴落了两滴血液,在第三盆清水中,同样滴落了两滴。 李牧挤出血来,滴入了第二盆清水。他看向李世民,李世民也挤出两滴血,滴落到了第三盆清水中。 众人看向两盆清水,血液稀释,扩散,接触—— 忽然,异变突生! 只见李牧与李渊的血液,发生了凝聚现象。这说明,李牧和李渊,没有亲缘关系!这与刚刚李牧和李世民的血液给出的结果相悖!李牧与李世民的血液相融,说明李牧和李世民是有血缘关系的。而李世民、李建成都是李渊的儿子,李渊的血液,也应该与李牧相融才对! 但此时却不融,那只有一种可能性。众人看向第三盆清水,果然,李世民的血与李渊的血也发生了凝聚现象! 众人哗然! 按照合血法的理论,出现眼前这样的状况,唯有一种可能性。李牧与李世民有血缘关系,李牧与李渊没有血缘关系,李世民与李渊也没有血缘关系。换言之,李牧可能是李世民的儿子,但李牧和李世民,都跟李渊没关系! 李牧与李渊没血缘关系,并没啥影响。但如果李世民与李渊没有血缘关系,问题可就大了!李世民的皇位,来路本就不正,他是弑兄杀弟,才有了今天的皇位的。而他的皇位能坐稳,与当年李渊的嫡子仅剩他一人也有很大的关系。但若他不是李渊的儿子,他的皇位正当性就一点儿也不剩了! 大唐是李渊打下来的,李渊还活着呢。朝堂上,还有不少老臣在,若李世民真的不是李渊的儿子,天下大乱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傻了!李世民自己也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查验来查验去,把李牧查验成了自己的孩子,而自己,反倒成了野种了!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李世民自己清楚自己的事情,他人生之中的第一次,是与长孙皇后,在他们成亲之后。而李牧今年已经十八了,怎么算,他也生不出来这么大的儿子! 也就是说,李牧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可是现在验血,却显示他与自己有亲缘关系!如果李牧是李建成的儿子,这种可能性便有了。可是如果承认这个结果,也就等同于承认了,他自己不是李渊的儿子。这个结果,他是决计无法接受的!到底哪个结果是对的?李世民混乱了,他不知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世民怒瞪长孙无忌,压低嗓子道:“现在如何收场?朕是父皇的儿子,这绝不可能有假,不可能!” 李渊心里也纳闷儿,他十分清楚,李世民就是他的亲生儿子。这绝对不可能有假的,不说旁的,就这副长相,任谁看,俩人都是父子。而且李渊与他的原配皇后窦氏感情甚笃,他也绝不相信,窦氏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可是如今,却说不清楚了。 滴血认亲,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历朝历代,都对此深信不疑。这么多人都看到了血液融合的情况,怎么分辨得了? 李世民忽然恶从心头起,脑海中冒出一个主意:要不,把这些人都杀了?全都杀了,灭口! 但随后,他便自己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些人,可不是平头百姓。程咬金,秦琼之流,是能随便没个交代就杀了的么?还有长孙无忌,李渊等人,他能杀么? 情急之时,李世民唯有看向李牧,期盼他能想出个办法,把眼前糊弄过去。李牧看到李世民求救的目光,心道火候差不多了,一步跨到条案上,大声道:“诸公听我说!” 李牧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的嘈杂:“诸公听小子一言,滴血认亲的过程,大家都亲眼见证了。结果摆在眼前,不容否认!” 第707章 金樽共汝饮 “李牧,你不要胡说——” 李世民的声音极小,被李牧的声音压住了:“——如大家亲眼所见,滴血认亲,就是一个笑话!” 李世民把嘴巴闭上了,他听出来了,李牧在往回找补。他不知道该如何配合,那么最佳的配合,就是不说话看李牧表演。 “大家可能会想,这滴血认亲之法,已经传承了数百年,怎么可能是笑话?是不是我李牧为了活命,故意这样说的?”李牧轻笑一声,道:“非也,非也!大伙都与我交往不浅,也都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我之所以敢进行滴血认亲,是因为我心里明白,这种法子根本验不出什么来——” “你怎么知道?”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李牧瞧过去,人多嘴杂,分不出是谁喊的了,他也没深究,笑道:“这事儿啊,还要从一次练剑开始,我有两个兄弟,一个叫独孤九,一个叫做李重义,大伙儿可能都见过这俩人,有一回兄弟俩比剑,划伤了手臂,当时用白布擦血,后来他们清洗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们的血液竟然相融了。” “独孤九出身独孤阀,生在陇右。而李重义是靺鞨人,出生在渤海之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再看俩人的身形对比,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不会是亲兄弟。但是,这样的俩个人,血液却能够相融。我发现这个现象之后,觉得非常的奇怪,心里头便产生了好奇。当即,我便用自己的血试了一下,发现我们三兄弟的血都能相融。” “若合血法是真?岂不是说明,我们三兄弟是亲兄弟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李牧侃侃而谈,道:“后来,我又专门找书研究了一下,发觉在历代的医书上面,都没有明确地记载过滴血认亲之法。但这个法子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呢?我又翻遍了古籍,终于找出了脉络。滴血认亲之法,记载于野史杂说之上,游方的道士口口相传。说白了,不过是一些心术不正之人,为了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蛊惑人心,骗人所用罢了。”李牧看了眼长孙无忌,笑道;“我这可不是在说国舅爷,想必国舅爷定是受了他人的蛊惑,才会迷失本心,做出这等没道理的事情吧。” 长孙无忌嘴巴蠕动一下,瞥见李世民的目光,咬牙挤出一丝笑容,道:“是的,我是受了妖道蛊惑,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国舅不必放在心上!”李牧非常大度地说道,他挥了挥手,让伙计撤下去清水盆,看到李世民仍然忧心忡忡,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又道:“为了解诸位的心疑,我们来做个试验吧,看过之后,大家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拿十盆清水来!” 李牧喊了一声,立刻有伙计端来了十盆清水。李牧把匕首放在旁边,对众人道:“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料定,在场的诸位,肯定也有血液相融之人,请站出几位来,咱们试验一下,两两配对,得选绝不可能有血亲之人才行。” 见众人没有人动,李牧又道:“这件事我已经试验过,大家大胆站出来,解了心疑,也免得猜来猜去。” 还是没有人站出来,李世民有点急了。现在事儿不在李牧身上了,而是在他的身上了。如果不能证明滴血认亲是假的,他就不是李渊的儿子了,他的皇位正统性,将遭受前所未有的质疑。见到事情到了僵局,李世民对高公公道:“去叫几个禁卫过来!” 高公公急忙出去,不一会儿带来了一队禁卫,共计二十人。这二十个禁卫,绝对不可能是二十个兄弟,用来验证可谓是可信度极高的。 众人看到这些披甲在身的禁卫,心中都明白了李世民今天是干嘛来的。今日若这滴血认亲,验出了李牧是李建成的儿子,这些禁卫早就进来拿人了。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心里多少都会觉得,李世民有点儿不地道。 偷眼去看李牧,却没有看到一丝的不悦,众人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少年郎,喜怒不行于色,假以时日可还了得? 李世民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了,也实在是不仗义了些。他看了眼脸色灰暗的长孙无忌,对他头一次升起了埋怨之感,他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错了,因为本来已经要告一段落的事儿,是长孙无忌的游说,才有了今天这一幕,若无长孙无忌——李世民忽然一怔,他想到,在王珪匿名递折子的时候,也是长孙无忌在推波助澜,难道真的被皇后说中了,长孙无忌只是因为一己之私在构陷李牧么? 若真是如此—— “大家都看到了。”李牧的声音传入耳朵,李世民看过去,只见二十名禁卫已经都割破手指,把血滴在了清水盆中。他仔细瞧过去,十个清水盆中,有六对相融,四对不相融的。六对儿相融,这足以证明,合血法的荒谬了。 “这里有六对儿相融,四对儿不相融的,请这六对儿自己来说一说,自己的家乡何处,与对方是否是兄弟吧?” 十二个人纷纷自报家门,除了一对儿是来自一个地方之外,其余五对儿,都是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不在一个州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这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唐朝的交通与后世没法相提并论,大部分的人,除非是参军打仗,或者做生意四处闯荡,通常一辈子都走不出一个县的地方,即便这五对儿有一两对儿可能是兄弟,但若五对儿都是兄弟的可能性,基本上为零。 但他们的血液,却是相融的。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得不信。 李牧朗声说道:“合血法的荒谬,眼前的事实便足以证明了。不过为了让大家更明白一点儿,我可以多说一些。”李牧让人拿出来一张白纸,用毛笔在上面写了甲乙丙三个字,然后对众人说道:“关于这件事,孙思邈孙神医在的时候,我俩一起研究过。” 把孙思邈牵扯进来,目的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孙思邈在长安的名声,堪比活佛真仙,涉及到医术的事情,孙思邈说一句,顶其他人一万句。 “孙神医提过一件事,他曾看过一个前朝御医的手札,其中记载了两次救人的过程。有一次,一个小卒流血过多昏迷,御医死马当活马医,用活人的血液,以芦苇管刺入他的手臂,为其输血,这个人救活了。但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小卒同样是流血过多,御医为其输血的时候,却把他给害死了。” “御医不明白为什么,便潜心研究,终于他发现,原来看似相同的血液,实则不同。举个例子,有的人血液是甲,有的人血液是乙,有的人的血液是丙,同样是甲种血液的两个人,输血不会有问题,而不同种血液的两个人,输血就会发生问题。” “这也就是合血法的相融与不融,能相融的血液,不能代表亲缘,只能是说明这俩人的血是一种血而已。我的血和陛下的血是同一种,因此我们的血相融,但陛下与太上皇的血不是一种,所以就不融。也就是说,如果太上皇失血过多,我与陛下的血,都救不了太上皇的命,但也仅此而已了,根本不能证明彼此之间是否有亲缘的关系!” “大家也可以想一想,古往今来,所谓滴血认亲之法,哪有一次是用在正途,全部都是奸邪之人蛊惑罢了。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滴血认亲之法!”李牧又爆出一记重拳,他瞄了长孙无忌一眼,继续说道:“不止是合血法,滴骨法也是一样。”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白骨、”李牧扫视一周,掷地有声道:“我见过!而且就是在不久之前,我就见过。在沙漠里,走几里路,就能看到沙漠里埋葬的白骨。那些白骨被风沙侵蚀,仔细看骨骼间甚至都有细小的孔洞。这样的白骨,别说是滴人血,滴牛血它也会渗进去,不信大家可以试一试!”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武将,例如李世民,秦琼等人,都是见过白骨的,李牧没说之前,他们还没想到,但听李牧说了之后,回想自己经历过的事情,确如李牧说的一样,人死后化成白骨,的确是什么血都能渗入的。 敢情流传了数百年的滴血认亲,竟然是一个荒谬绝伦的骗局!可笑世人竟然奉为圭臬! 见众人消除了疑虑,李世民满怀歉疚,走过来看着李牧,竟然欲躬身施礼,李牧哪能让他真的弯腰,赶忙扶住他,自己弯得更低,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折煞臣也!” “不,李牧,羞杀朕也!”李世民歉然道:“你是忠臣,朕是昏君!”他解下腰间的宝剑,递到李牧手中,道:“这是你交还给朕的尚方宝剑,朕把他再赐给你,希望你能够原谅朕。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天起誓,此生不复相疑。” “陛下,这——”李牧看了看手里的尚方宝剑,慨叹一声,忽然把剑拔了出来:“这把剑是极好的,不敢欺瞒陛下,臣得了这把剑后,确实是爱不释手,还给陛下的时候,心里也是十分的舍不得。不过陛下,这尚方宝剑,您就这么放心的交给臣么?” 李世民笃定道:“朕已知错,从今往后,对你是一百个放心。” “臣可孟浪,不知轻重。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万一杀错了人,陛下岂不是怪罪?” “怪罪也是以后的事情,朕相信你不会乱来。” “那可不一定。”李牧忽然转身,剑光一闪,剑尖儿指向了长孙无忌,众人吓得齐齐地哆嗦了一下,李世民更是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剑刃,利刃割破了他的手心,鲜血顺着剑身流淌下来。 李世民能感觉到李牧向前刺的力道,所以他没有放手。长孙无忌这次虽然做了让他失望的事情,但是,他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朋友,毕竟是自己皇后的长兄,当朝的国舅爷,无论是情义,还是亲情,他都不能让李牧把他给杀了。 “李牧——”李世民看向李牧,眼神中已有了一丝哀求和警告的意味。 “陛下这是做什么,臣不过是开个玩笑。”李牧忽然笑了,松缓了力道,李世民也松开了手,高公公赶紧撕破身上的衣服,把李世民受伤的手包住了。 李牧把沾染了李世民血液的龙泉剑收回了鞘,看着面无血色的长孙无忌,道:“国舅吓到了吧?实在是不必惊慌,小子虽然孟浪了些,狂妄了些,但也知道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不过,国舅似乎是有点不太明白,这句话我就跟国舅共勉了。如果国舅再有一次不明白的,我豁出这条命去,也会让国舅明白明白的。” 李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转过身面对众人,道:“明日,我便要离开长安,赶赴洛阳赴任了。陛下让我做洛阳令,我便会做好洛阳令。我会努力地把洛阳打造成如长安一般繁华,当然这也少不了各位长辈的帮衬。今日之前,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孰是孰非,小子也不想再深究,也请大家帮忙传个话儿,不管之前是敌是友,过了今日,便都不作数了。待我到了洛阳后,能过来帮衬一点儿,便是我李牧的朋友了。” 李牧倒了杯酒,举了起来:“小子谢过诸位长辈,敬一杯酒与诸位,还剩下最后一句话,请诸位记得。以前,李牧是个孩子,孩子记仇,但也忘性大,委屈了,哭一哭也就忘了。但今日之后,李牧不再是个孩子,恩怨是非,我都谨记在心。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希望以后能一直与诸位饮酒,永远也不要有用到白刃的时候!” 第708章 离去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回到了太极宫,高公公叫来了御医帮李世民包扎好了手上的伤,李世民盯着手心绷带渗出的血迹,喃喃地念着李牧方才吟诵的那句诗。 念了好几遍,李世民苦笑了一声。他看向高公公,道:“辅机还在殿外么?” 高公公欠身回道:“回陛下的话,国舅还跪在殿外。” “叫朕怎么办——”李世民叹息着,回来的路上,长孙无忌坦诚了自己做的一切——因为这瞒不住,事情既然失败了,李世民一定会调查,与其被袁天罡查个底朝天,不如自己先说了。而且,这回可是李世民为他流了血,他没法不说了。 而他敢说,也是因为这个,李世民能为了他‘空手接白刃’,足以说明,在李世民的心中,他长孙无忌的地位了。 李世民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真的如长孙皇后猜想,是长孙无忌的所为。李牧自始至终,完全是被冤枉的。回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对李牧做的事情,李世民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他扪心自问,若自己是李牧,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龙泉剑给了李牧,李牧拔剑伤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李世民回想细节,李牧定是故意的。他故意拔剑指着长孙无忌,但是他知道,自己不会让长孙无忌有事,所以这‘白刃不相饶’,头一个不饶的,竟然是自己这个皇帝。 不愧是李牧啊,这小子还真是够胆大包天,目中无人! 白刃不相饶,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从今往后,再惹到他的人,他不会原谅。李世民想象了一下最坏的可能,若李牧真的想造反,他会成功吗? 如今突厥边患扫除,天下承平,实际上,李世民是不相信中原可能有人造反成功的。大唐的悍卒如今都是当打之年,战力最强的时候,朝堂之上,猛将如云,就算现在五姓七宗联合一起,他们也绝对不可能覆灭了大唐。 但若这个人是李牧呢? 李世民恍然发现,他有点儿没底了。因为李牧的招数,从来都是天马行空,无从预料的。现在,李世民有点后悔把李牧弄到洛阳去了,洛阳可是中原的腹地,四通八达,李牧如果主政洛阳,用不了几年—— 千头万绪,李世民不敢再想了,对高公公道:“传朕的旨意,赵国公称病辞官,朕不准,允许其养病,吏部事务暂由吏部侍郎代理,待其病愈归来,仍继续重用。” 赵国公称病辞官?哪儿来的事儿!高公公脑袋里晃过这个念头,忽然反应过来,赶忙道了一声诺,转身出去传旨了。 高公公把李世民的意思说了,说完,便进去复命了。长孙无忌面对着殿门叩首,领旨谢恩。起身的时候,由于跪了太久,膝盖有些发麻,差点摔倒,被一个小太监扶住了。 长孙无忌刚要道谢,只听这小太监道:“国舅爷,奴婢是皇后娘娘派来等国舅爷的,娘娘说,对国舅爷十分失望,在陛下原谅国舅爷之前,请国舅爷不要再进宫了。” “皇后她——”长孙无忌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颓丧地应了一声,道:“请转告皇后,就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孙氏,我……”停顿了一下,长孙无忌叹气道:“罢了,就这样回吧。” “好,奴婢谨记了。”小太监应了一声,却不动弹。长孙无忌看向他,只见这小太监右手食指和拇指捻动不休,这已经不是在暗示,而是在明示了。长孙无忌不由气炸了肺,什么时候,立政殿的小太监也敢找自己吃拿索要了?虽说自己平日里偶尔也会给,但那叫‘赏’,主动被索要,性质可就变了。若是高公公这个等级的内宦索要,也就罢了,一个小小的传话太监,竟然也敢—— 长孙无忌刚要发怒,忽然又止住了。他的动作僵在半空,随即收回了抬起的手,改为从怀里拿出一锭元宝出来。 “一点小意思,劳烦公公了,定要一个字不差地,传话给皇后知道。” 小太监看到是五两银子,这才满意,不留痕迹地收入袖子里,道了一声‘诺’,满足地离去了。 回到立政殿,小太监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把银子拿出来,恭敬地交给长孙皇后。原来小太监的做法,竟是长孙皇后安排的。 长孙皇后把银子又赏给小太监,道:“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小太监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长孙皇后把手里的女训翻开一页,书上讲的正是女子嫁人从夫的一个故事。 长孙家的一切,都是皇家赐予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任何坑害皇家的事情,对长孙氏,都是百害而无一利。没有了圣眷,国舅也是一文不名,没人会看得起—— 希望兄长能明白吧。 —— 滴血验亲的事儿,很快传遍了长安城,一波三折,反转又反转的过程,为百姓们茶余饭后而津津乐道。有好事者为了验证真假,真的找自己的兄弟儿子去试了,为此还引出不少矛盾来,不过这就是题外话了。 这是百姓们关注的点,而勋贵,门阀、士族等,关注的就是另一个点了,他们开始人人自危了起来,因为他们忽然发现,李牧竟然没事,他又没事了! 他没事,就代表着有人要有事儿!王珪、长孙无忌等大佬的相继倒台,被朝野视为这是李牧反攻的号角。 那句‘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更像是一句口号一般,宣告了李牧拔刀的决心。 他的宝剑,连皇帝的血都敢饮,他还有什么不敢的?更不要说,尚方宝剑本来就是先斩后奏。陛下对李牧愧疚,就算李牧现在寻由头杀了几个人,陛下也不会找他的麻烦,而这几个倒霉蛋,还不是白死了么? 一些之前弹劾李牧的时候,跳得最欢的人,有些甚至连夜逃命跑了,生怕留在长安城,遭了李牧的毒手。 但实际上,这都是做贼心虚之人的臆断罢了。李牧什么都没做,他在收拾行装,顺带也料理一些首尾的事情,比方说,他在长安的这些生意。 李牧把大唐盐业、大唐矿业等股份摘清了之后,他的产业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他有丽春院这座戏院,四海赌坊这座赌坊,凤求凰这个女人专用品店,另外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主要的大头儿就是这些。 丽春院他不准备继续经营了,因为金晨要跟在他去洛阳,不想留在长安城,而若金晨不在,丽春院等同于是没有台柱子,作为一个‘淸馆’,收入也不是很客观。但是,若不继续经营,好像也有点可惜,李牧想了想,找到了程咬金,以一个很公道的价格,把丽春院兑给了他。 程咬金当然是非常高兴,他得了丽春院,加上马场、马赛等收入,李牧走了后,他程家便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安第一了。年入数十万贯,一家堪比一个宗门。 四海赌坊,还不能关门。因为四海赌坊,如今担当有发行货币的责任。四海赌坊独有的‘琉璃筹码’,已经成为了被各方认可的大额货币,甚至很多来往丝绸之路的商贾,都选择把钱寄放在四海赌坊,来回只带琉璃筹码,这样便于大宗交易,也不用担心财富露白有人抢夺,隐秘性十分的高。 为了避免以后麻烦,李牧找到了房玄龄,让他从尚书省派人过来,先接管工匠坊的银行,然后再以银行‘控股’四海赌坊,把四海赌坊从一个‘私企’变成了‘国企’,虽然这样做,李牧个人必然会损失很多收入,但对国库来说,却是一件大大的利好。 至于凤求凰,倒是简单。梅兰竹菊四个大丫鬟,如今都已经锻炼成材了。留下小竹带着小菊就可以应付,小梅和小兰还能跟他一起去洛阳,再开一家凤求凰,李牧打算把凤求凰打造成一个连锁店。 剩下的就是灞上酒坊了。 酒坊的生产依赖于李牧从系统商店购买的酒曲,也就是说,离开李牧,酿酒大业是不成的,酒坊暴利,长时间离开自己的视线,李牧也不放心,别人不说,程咬金他就很不放心,因此他决定把灞上酒坊直接拆了,设备拆成零件,装上大车,直接运到洛阳选个地方新建一个酒坊。 剩下的东西,包括他的几十顷赐田,他都一股脑的全部交给了白闹儿。白闹儿虽然嘴上假惺惺地说,没了李牧,他自己管不了这一大摊子,但李牧能看得出来,他心里头有多高兴。李牧也不计较,这些余下的东西,他带不走,给了别人也是白瞎了,不如给白闹儿,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老丈人。 山谷小院儿里头的东西,他都是要带走的,尤其是他的工作室里面的东西,全都打包装车了。即将完工的逍遥谷,李牧一天也没享受到,但他也不想要了,刚好送给了李渊。山谷四季如春,养老再合适不过。 处理完了这些事儿,李牧没有入宫跟李世民道别,仅仅是跟孙氏道了别,便带着白巧巧和金晨,在苏定方的护卫下,于黄昏时分离开了长安。 …… 太极宫。 李牧走了,他用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走了,甚至很多没来得及处理的事情,他一股脑地交了出去,割肉断腕,就这么走了。 李世民看着不良人汇报上来的消息,心中的悔恨更多了。 他知道他是彻底的伤了李牧,所以李牧才会走的如此决绝,甚至不惜巨大的损失,也要与长安划清界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来挽回李牧的心。道歉?不是不能,如果有用,李世民绝对会道歉,甚至不惜下罪己诏,他都可以这样做。 但是李牧的那句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打消了他的这个想法。手心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提醒他,这样做也是徒劳的。 也许时间能让这件事淡忘? 能吗? 李世民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这次放李牧走,是否是养虎为患! “陛下。”长孙皇后的声音响起,李世民回头看见她,像是看见了一个救命稻草,赶紧走了过来:“皇后,朕心里有些——” “陛下,如今事情不是解决了么?”长孙皇后笑笑,道:“臣妾听闻,李牧临走的时候,还送了陛下一份大礼?那四海赌坊,李牧送了陛下一半还多的股份,一年数十万贯的盈余,李牧还真舍得。” 李世民苦笑,道:“李牧越是这样,朕就越觉得对不起他。”他看向长孙皇后,道:“无垢,你觉得朕是一个小人么?” “陛下怎可妄自菲薄?”长孙皇后听到李世民叫了自己的小命,心中有些感动,李世民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而在他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他经常会叫这个名字,那时候叫这个名字,几多温存,而俩人一个为帝,一个为后的时候,这样的称呼,显得不合适了,俩人的感情,也生分了许多。 “天下若乱了,苦的是百姓,陛下必然也是这样想的。” “朕不是。”李世民苦笑,承认了自己心里的魔鬼:“若大哥的子嗣是旁人,朕真的没这么在乎,但若是李牧,朕,朕是真的有点害怕。” 皇帝害怕臣子? 长孙皇后心中微惊讶,她看着眼前有点脆弱的李世民,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这还是自己心中那个,骑在骏马上冲杀,仿若天神下凡的天策上将么? “陛下在怕什么呢?” “朕在怕什么呢?”李世民喃喃地问自己,长孙皇后这样一问,李世民也有点茫然,他到底怕李牧什么呢? 回想李牧的种种作为,他没有伤害过自己,甚至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到底自己在害怕什么呢? 长孙皇后道:“陛下是否觉得,李牧做的事情,无法预料,无法掌控,陛下的所有驭人之术,都无法在他身上使用,所以才心存忌惮?” 第709章 难念的经 “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李世民抿了抿嘴,有些苦恼道:“李牧这小子,不但是出人意料,而且——”李世民纳闷儿道:“皇后,你不觉得,李牧他做事情,哪怕是再不可能的事儿,到了他的手里,最终总能做成了。” 长孙皇后蹙眉:“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拧着眉头,道:“朕也想不明白,为啥有很多朕都不敢想象的事儿,李牧就能做成了。朕与袁天罡谈及李牧的时候,袁天罡曾经说过,他为李牧占卜过多次,但是一直看不透他的卦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李牧的身上偏偏就发生了。” “还有、”李世民停顿了一下,叹气道:“袁天罡还与朕谈过气运之道,朕也觉得很有道理。” 长孙皇后露出担忧之色,道:“陛下,袁天罡他——” “皇后,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李世民笑笑,道:“朕绝不会达到‘妖道误国’的程度,袁天罡也不是那样的人,他的卦术,还是挺准的。你且听袁天罡说了什么——他跟我谈及,这天下的英豪,若想成事儿,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其作用,但最重要的,还有气运这一项。像我李家在晋阳起兵,当时各路反王当中,李家并不占据优势,但是为何最后李家夺取了天下?这便是气运的关系了。” “气运在身的时候,不能胜的仗也能胜。气运不在的时候,稳赢的仗也不能赢。气运在身的时候,疾驰箭雨也能避开,气运不在的时候,一支冷箭也能万军之中射杀主将。” “因此朕就在想,李牧现在做什么,就能成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他也能够做到。而朕在登基之后,做起事情来,屡屡受到掣肘,会不会是气运已经不在朕的身上,而在李牧的身上了?” “朕为皇帝,号称为天子。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气运加身的人。可若李牧的气运超过了朕,也许是上天在告诉朕,朕已经并非是天命所归之人了,天命所归之人变成了李牧,他才是上天之子!” “也是因为心中的这一点儿忧虑,朕才觉得有点害怕李牧。所以在辅机做下这些事情的时候,朕心里头才会下意识地附和。也许是朕心里也想这么做吧。想要提前消除隐患?”李世民苦笑一声,道:“朕也不知道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现在回想这些事儿,着实是有些不大气,不像一个帝王应有的做派。朕本不是这样的人啊,可是为何,朕面对李牧的时候,忌惮如此的多呢?难道朕真的是一个不能容人的皇帝么?” 他又看着自己的手,道:“李牧这小子多狂啊,他当着朕的面,拔剑指向辅机,逼迫朕去阻拦他——朕赐给他尚方宝剑,他却敢用来伤朕,还说什么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他的白刃,连朕的血都敢饮,你说说,这样的人,朕能不忌惮么?” 李世民说到这儿,想要得到长孙皇后的一点儿认同,但是与他所想相反,长孙皇后笑了。李世民有点懵,他急道:“皇后,你觉得朕想岔了?” “陛下,臣妾听到这件事,却有另一种所想。”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正色道:“陛下就没有想过,这是李牧那孩子说给陛下听的么?” “他当然是说给朕听的,他都伤了朕了!” 长孙皇后摇头,道:“臣妾的意思是,他是在说陛下对他,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朕对他?”李世民有点懵,像是明白了点儿什么,却又似乎没有抓到什么。长孙皇后进一步解释道:“陛下想一想,你之前对待李牧的时候,是不是‘金樽共汝饮’?但这次发生了这些事儿,陛下又何曾饶过他呢?李牧这是在讽刺陛下,无论所谓的圣眷如何深厚,当陛下改变心意的时候,白刃加身的时候,也是不会饶过的。” “至于伤了陛下么!”长孙皇后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委婉,道:“臣妾觉得,陛下想的也不差,李牧应当是故意的。他是想告诉陛下,他这次有多难过。他是想告诉陛下,他并非是那种可以任意搓扁揉圆的臣子,陛下不应该那样对待他。陛下若是再伤害他,他也不会再沉默,会给予陛下一定的反击——这个意思,应当是不会错的。” “他想干什么?” “臣妾哪儿知道去。”长孙皇后白了李世民一眼,道:“臣妾只是知道,若李牧心存反意,他不会表现这么明显。陛下也不必担忧李牧的忠诚,他不会造反的,除非陛下再像这次一样逼迫他。” “皇后为何如此确定呢?” 长孙皇后不答反问:“陛下能够想象,李牧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之上的样子么?” “这……”李世民想象了一下,赶紧把那个画面扫出脑海,实在太不当人子了。若李牧当了皇帝,他必是最吊儿郎当的皇帝,没有之一。历朝历代,就算是昏君,都有个帝王气度,李牧的气度?站在城墙上撒币么? 聊到了这儿,基本也就聊完了,长孙皇后知道李世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想想,便告退离开了。出了太极宫,长孙皇后问身边的女官,道:“兄长和李牧打赌,输了十万贯,他可给付了?” “给了的,但李牧没要,说是捐给了慈幼局。” “嗯——”长孙皇后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一行人往立政殿走了。 …… 随着李牧的离开,长安城再度归于平静了。大唐日报每天还有新版,新的头条顶掉了旧的头条,每天总有新鲜的事儿发生。人们很快会淡忘,日子还是照常的过。 但对于门阀和勋贵来说,日子就不是照常过的事儿了。门阀的领袖之一,太原王氏的王珪,被李世民罢了官。失去了门下省这块重要的势力,而勋贵方面,长孙无忌的‘病假’,也让勋贵暂时失去了吏部这块肥肉,想要安插一些官员,也没有之前那么方便了。 众人恍然醒悟,原来这次没有赢家。李世民坐庄,通杀了!无论是门阀还是勋贵,他们都成了李牧的‘陪葬品’,李牧用避走洛阳,换来了皇权的大胜。 由此,不少人开始阴谋论了起来,这件事自始至终,是不是李牧和陛下定好的一计?目的就是打压门阀和勋贵?若这么想,似乎也不是一点儿不可能。 不过,虽然心里头这么想,但是前车之鉴不远,敢公开讨论的人还是没有。私下的讨论,也上不了台面,没有掀起波浪来。 在“群龙无首’的这段时间,朝堂上也罕见地出现了久违的和平,各方势力不再互相攻击,而是各自做好本职的事儿,生怕再被李世民抓到小辫子。 李牧走后次日,唐俭也启程去蜀州赴任了。唐俭在朝堂为官多年,一直都是老好人,又掌握着民部这样的财神衙门,无论是门阀还是勋贵,跟他的关系都非常好,唐俭这回虽然看起来是被贬了,但他简在帝心,指不定哪天就又回来了。加上唐家的势力庞大,还真就没有敢笑话他的。 送行的人也是不少,只是见到孙氏的马车的时候,还是难免指指点点。孙氏偶尔听到几句,心中的愧疚更深,唐俭便安慰她,唐观看在眼中,心里倒生出了几分羡慕来,人到了老年,还能有这样一份感情,确实也是难能可贵。 唐俭走后三天,李孝恭也去定襄赴任做大都护去了。本来,定襄都护府是不具备设置大都护的资格的,因为但李孝恭是郡王,他的规格摆在那儿,若启用他,无论是从资历考虑,还是身份考虑,必须得是大都护。多一个大字,品级就不一样了。都护为三品,大都护则是二品。武将之中,这就是最高品级了,也只有如今身为尚书右仆射的李靖可与之相提并论。 但李靖之前做过李孝恭的部下,资格上李靖是绝不敢与李孝恭比拟的,除了当年的天策上将李世民,李孝恭说是当朝第一人也不为过了。 李崇义没能跟李孝恭一起走,而是进入了崇文馆陪伴太子读书了。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将军领兵在外,必留长子做质子,不止是李孝恭,李绩也是如此,若李孝恭一定要把李崇义带在身边,即便他没有反义,也会有人参他一本的。 这都是十天前的消息了,李牧收到这些消息的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洛阳,只不过,他目前的状况,略微有一点儿糟糕。 …… 长安距离洛阳并不远,就是道路有点曲折。走水路要过三门峡,走陆路,也是九曲十八弯,路况不是很好。这也是为何,长安城的粮价一直居高不下的原因,运送粮食,是从下游到上游,逆水行舟,很多路段要靠纤夫,运输的成本提升,分摊在了粮食上,粮价自然就要高一点儿了。 但是洛阳就没这个问题,西方有句话叫做条条大路通罗马,用在洛阳身上也是极为合适的,条条大路通洛阳,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到达洛阳,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这也就导致了洛阳的一个极大的缺陷,那便是不易防守,所以纵观历史,定都长安的朝代,总是要比定都洛阳的朝代长一些。 李牧对于洛阳,一直有着美好的想象。因为他前世,就来到过洛阳。洛阳还有牡丹,想到牡丹,他便想到了王鸥。看系统里头的道标石,胖达应该就在洛阳,这一路上李牧一直在想他该怎么办。 上次在定襄,因为金晨的关系,王鸥没见面便一气走了。李牧也本以为,再也不会跟金晨碰面,所以对王鸥那边,他其实并不是很担心,总想着见到面儿了,好好的哄一哄也许就没事儿了,但是这次金晨为他替死,情意不容李牧再躲避了,他必须得负责任,把金晨带在身边,可是如此一来,王鸥那边如何解释呢?两个女人见了面,会不会打起来,他还真的不敢确定。 如今王鸥的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若是气坏了伤了孩子,他真的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办了。为今之计,就是最好让俩人别见面,可是该怎么说呢?金晨这几天可是一直有点粘着他,当着巧巧的面儿还好些,不当着巧巧的面儿的时候,恨不得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实在是粘人的紧。 李牧因为金晨替死的事儿,心中一直有愧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因此接纳金晨,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义务,担当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来。而且他也知道,白巧巧的心里,对金晨绑架他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与金晨是否在一起,他还要顾及白巧巧的心思是如何的。白巧巧那边若过不去,他怎么也不会让金晨进门儿的。好在白巧巧的性格温柔,耳根子还软,经过替死事件之后,白巧巧对金晨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了,否则李牧还真的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了。 但是即便这样,也还没到把话点透了的时候。李牧也想着别那么着急,先安顿下来再说。所以到达了洛阳之后,李牧就想着先买下一个宅子安顿,可是着手的时候,却发现,偌大的洛阳城,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卖给他宅子的人! 正常情况下,一个城市,即便再小,交易再少,也不会没有出售宅子的人,何况李牧是出了大价钱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样的情况能够发生,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有人不想让他买到宅子,而且这个人的势力非常大,竟然能控制整座洛阳城! 这就非常的奇怪了,李牧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在长安生活那么久,见到了各式各样的人,就算是势力庞大如皇帝,李世民也不敢说他能控制长安城的一草一木啊,他也确实是做不到,但是在比长安小不了多少的洛阳,竟然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让那个人有钱都不敢赚,这样的人,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710章 这不欺负人么! “查!” 李牧一声令下,并没有人回应他。白巧巧在看金晨地给她的一匹布料,打算给即将出生的孩子裁剪衣服,苏定方按着手里的宝剑,一点儿也不好奇不关心的样子。他本就是一个武将,打仗他在行,这类调查的事儿,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忽然,苏定方转身看向李牧,正色道:“要不要末将带兵去——” “干嘛?”李牧瞪过去一眼,道:“带兵杀人啊?” 苏定方语塞,李牧却愣了一下,像是开启了一扇大门似的,精神了起来:“对哈,杀人,我怎么刚刚没想到这么做呢。” 苏定方精神了起来:“您说杀谁!” “不杀谁,但是要让对手以为咱们要杀人——”李牧轻笑了一声,道:“出去问一下,这长安城中,哪一个最有权势,今儿咱们就上他家吃饭去了!” 这不难打听,随便街上抓个人就能问到。苏定方领命,转身出去,不多一会儿就回来禀告。说这洛阳城中,若论及门阀,当属范阳卢氏为尊,但若论及勋贵,窦国舅当仁不让! 说起这位窦国舅,也是一个有名的人物。他和长孙无忌不一样,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大舅子。而这位窦国舅,乃是李渊的小舅子,原来的当朝国舅,也称之为‘国舅’。 他这位国舅,在勋贵之中,算是一位很有名的人物。他出奇在何处呢?一来,他身为国舅,却是一个小国舅,他比李世民还要年轻两岁。算是窦家的老来子,从小就受宠爱长大。其二,便是他性格乖张,飞扬跋扈。仗着自己出身高贵,辈分也高,总是干些仗势欺人的事儿。因无大恶,谁拿他都还没办法。县令差役谁敢拿他?拿?报出名号来,我是皇帝的亲娘舅,哪个敢动弹? 虽说李牧分析,背后搞他的人,十有八九不是这个窦国舅,但他还是决定,就从他下手了!原因无他,他就是不喜欢有比他还嚣张的人存在。 “点起三百人随我走,剩下的人保护夫人,走!” 李牧下了命令,苏定方很快便准备好了。三百经过高昌之战的禁卫,手里都有几条人命,站在那儿,便是一股肃杀之气。绝非没上过战场的人能够比拟的。 “您请示下!” “目标:清化坊窦府,走着!” 众将士:“诺!” 三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堵在街道上,浩浩荡荡。早有人去禀告官府,洛阳县令得知消息,赶忙带着差役过来询问。其实不必询问,他也知道闹事的人是谁。但他没有太过于在意,这次得到邸报,说是皇帝任命了一个洛阳令,来统管洛阳的大小事务。但他又没接到免去他洛阳县令的文书,这洛阳令和洛阳县令,到底应该怎么算,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 他是出身范阳卢氏的嫡系子弟,与李牧本就不是一路,而且由于没亲眼见识过李牧的厉害,对他天然敌视,敬畏之心并没有多少。 本来他想着,若李牧老实些,他没有必要主动得罪李牧。但李牧既然不老实,主动挑事儿,他也要履行自己洛阳城县令的职责,这样就算闹到皇帝面前去,也断然说不出他个错来。就算斗不过李牧,被免了官,他以后在门阀之间的名声也会鹊起,带来的利益,比作一个县令不知好多少。 “尔是何人,竟敢——”洛阳县令努着劲儿,伸手指李牧的鼻子,就要来一套义正言辞的辞令。 “尔?”李牧在马上,听到这个字,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在长安的时候,面对三省六部的大佬,也未曾听到过‘尔’这个字,一个小小的县令,竟然称他为‘尔’,他忽然有点想笑,这个县令是怎么当上县令的?他没听过自己的名声?还是脑残到自以为可以站出来斗一斗?莫不是吃了谁的屁,脑子被崩傻了? 仓朗! 尚方宝剑出鞘,但是银光一闪,李牧又把宝剑收了回去。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动用尚方宝剑有点儿不值当的。 “苏烈。” “末将在!” “拖下去,打!” “你说什么?你敢殴打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县令扯着脖子喊,但回应他的是校尉们砂锅大的拳头,他带的几个差役,几乎连反抗都没有,便被制伏了。苏定方留下了二十人伺候他们,大队人马仍旧跟随李牧身后,浩浩荡荡杀向清化坊。 …… 李牧的一举一动,在他进入洛阳城之前,就被有心人关注着。他从客栈出来后,每走几十米,就有人去禀报一次。这些人归属在不同的势力,但是有着同样的目标,那便是让李牧在洛阳城无法立足。 李牧猜错了,他的对手不是一个人或者一股势力,而是整个洛阳城的所有势力。他们都不想李牧染指洛阳城,洛阳城是一块早已被分割好的蛋糕,各行各业的利益早有归属,李牧要在洛阳城立足,他吃的每一口,都只能从别人的嘴巴让出来。 没人想让,所以,他们空前团结。 一座看似普通的茶肆,坐着一群动一动手指,便能让洛阳城颤动的大佬。听到眼线来报,李牧竟然跟县令打了个照面,还没等县令把话说完,就下令让手下人殴打,一时间都有些无语了。 虽说他们也未必会把洛阳县令放在眼里,但是在表面上,洛阳县令出身范阳卢氏,而范阳卢氏在洛阳城势力庞大,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他们不放在眼里,也不会去想动他,但李牧却根本没把这些事儿放在眼里,真是如传闻一般的嚣张呢。 有人问道:“他是往哪儿去?” “看方向,似乎是清化坊。” “清化坊么?”众人笑了起来,清化坊,那儿可是住着一个混世魔王,任凭你李牧再本事,你还敢惹皇帝的亲娘舅么?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了。 不单如此,这里可是洛阳城。你打了洛阳县令,还是卢家的人,就这么简单的算了?卢家的那个女人,会放过你? 李牧一来便惹到了洛阳城最不该惹的两大势力,他还有什么好混的?众人弹冠相庆,把因李牧到来而产生的危机感,全部抛诸脑后了,该喝茶的喝茶,该闲谈的闲谈,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等就好了。等一个李牧被窦国舅修理得灰头土脸的消息,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一壶茶刚刚换过水,忽然一个眼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各位老爷,不好了——李牧那厮,他、他把窦国舅捆起来了!” “什么!??” …… 一壶茶的时间以前。 李牧带着人招摇过市,早有人禀告给窦国舅了。 窦国舅名为窦仁,乃是一个标准的先天纨绔。所谓先天纨绔,是与后天纨绔的区分。他不像是李思文那样的纨绔,是因为疏于管教,或者管教不当才变成纨绔的。他毛都没长齐的时候,就已经过的是纨绔的日子了。纨绔二字,渗透在他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体现在任何事情上。 衣食住行,更是奢侈无比。 他号称从来没穿过洗过的衣服,从里到外的衣物,都只能穿一次。因为他有严重的洁癖,第二次便会觉得脏,若是不小心穿了,会浑身难受数十天。 食方面,更是令人发指。好吃的东西,他已经都吃遍了。没啥新奇的东西了,开始往奇怪的地方走。比方说,有一回,他想吃大雁,便发布悬赏,让人去打猎大雁,可是当大雁打回来了,他却只吃大雁左翅的翅尖儿,其余的全部都扔掉,浪费了数百贯钱一点儿也不在意,但路旁有要饭的苦命人,他却从来不会看一眼。 住的方面,他居住的窦府占据清化坊的大半。规格制式已经远超他应该有的品阶,但他半点也不在乎,逢人便炫耀,说作为皇帝的娘舅,这点排场还是要有的,他不怕御史弹劾,就算弹劾了,他的外甥也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儿与他计较。 行的方面,他更是夺人眼球。旁人出行,或车马,或步撵,马夫是老爷们,步撵也是男人抬。但他却不一样,他不乘马车,也不坐步撵,他的代步工具是健妇。两个仿若异种的膀大腰圆的妇人,把他扛在肩头出行,‘下马’的时候,要踩着美人的背,脚绝对不能沾地,否则有灰尘粘在鞋底,他也会受不了的。 就这么一个人,此时却被捆成了粽子一般,大头朝下倒吊在房梁上,地面上放着一盆狗屎,距离他的鼻尖不过一尺,狗屎的香气弥漫,半点儿都没浪费,全都被他吸入了肺子里。 “李牧,我必杀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陛下的亲娘舅。”李牧用尚方宝剑的剑鞘,轻拍他的脸,轻笑道:“只是不知道,陛下亲娘舅的脖子,能不能禁得起尚方宝剑?” “你敢杀我?” “也不一定哦。”李牧半真半假道:“我是憋着气从长安来到这儿的,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出。兴许就找你点儿麻烦,你说我要是把你给砍了,陛下会不会把我杀了给你报仇啊?” “我是陛下的亲娘舅,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啊!”李牧恍然大悟,吓得不轻,道:“是啊,陛下一定会杀了我给你报仇的——”李牧又笑了,道:“只是你可能就没机会看到那个时候了,因为你已经死了呀——” “你!”窦仁涨红了脸,心道这不是个疯子么?他明知道,杀了我自己也会死,但他还半点也没怕的意思?难道是自己的皇帝大外甥把他给刺激疯了?带人冲入府中把自己绑起来,便是要寻死,临死前拉个垫背的么? 想想李牧说的话,窦仁确实也害怕。他的生活过得太舒服了,他可舍不得死。诚如李牧所言,就算皇帝最后杀了李牧,他也早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他若死了,这大宅子,宅子里头的几百女婢,岂不都白白便宜了旁人? 窦仁不是傻子,短暂的恐惧后,他便想明白了李牧的意图。他若真心求死,便不会这样说话,他这样说话,便是还有的谈。窦仁想起了前几日有人提过的那件事,心中又明白了些,同时也觉得冤枉。他虽然生活奢靡了些,但他的收入主要来源,还是皇室给的赐田和一些入股的商铺,直白来说,他的收入并没有什么不合法的地方。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他也不用讨好谁,钱来的还是比较干净的。 所以围堵李牧的事儿,他实在是没有参与。准确地说,他是完全没把李牧当回事儿,即便李牧是皇室中人,辈分也大大地在他之下,一个标准的纨绔,心思都在如何取悦自己身上,对勾心斗角的事儿,他并不是很关心。 看到李牧凶神恶煞地冲自己来的样子,窦仁能不委屈么,他是没受过委屈的人啊,突然委屈了,心里一下子受不了,三十多岁的人,竟然哇地一下哭了:“李牧,冤有头债有主啊,你的事儿跟我有啥关系,你找不到我的身上啊。你不问青红皂白,带人闯入我的府中还把我绑了起来,闻、闻这等粗鄙的气味,你太欺负人了,我定要奏明陛下,我要参你!” “参我?”李牧神经质地冷笑一声,道:“你参我?你觉得我会怕你参我?实话告诉你,我在长安的时候,哪一天没人参我?我来洛阳之前,参我的奏折还有六大箱陛下没看完呢?拿去烧火,都能过个冬天,我怕你参我么?” “可是真的跟我没啥关系啊!”窦仁都要哭了,他以前觉得自己够混账了,怎么还有更混账了,这简直是油盐不进了啊! “这句话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李牧蹲下看着窦仁,也闻到了一点儿狗屎的味道,着实是不太好闻,他又站了起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不重要,我心情爽不爽很重要。我来到洛阳城,我不爽了,我心情糟糕,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一个也跑不了!” 第711章 绑架皇亲 窦仁哭了,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不要让我再闻这、这狗屎的味道了!我要死了!”李牧见他实在也是可怜,便伸手去解绳子,恰在此时,窦仁竟然玩命的挣扎,绳子将揭开还未解开的时候,他这么一挣扎—— “啊……” 李牧一阵恶心,哇地一下也吐了。 …… 窦仁洗了三遍澡之后,终于肯出来跟李牧相见了。他在袖子里放了一把匕首,琢磨着等会儿,待李牧不备的时候,拔出匕首杀了他。刚刚从梁上掉下来,搞得他满头的狗屎,这番耻辱,他此生都不会忘记,非得杀了李牧,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迈步进了书房,窦仁心中更气。只见李牧坐在桌案之后,一本正经地在读春秋。仿佛此间的主人,不是他窦仁,而是他李牧一样。早就听闻这小子狂妄,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狂妄,就算是皇帝陛下驾临,碍于辈分,也断然不会对他做出这么无理的事情来,他怎么敢—— 难道、窦仁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难道是自己的行径,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碍于亲情,不好出面,所以把李牧打发来敲打自己? 窦仁很明显是想多了,他这号人物,在李世民的脑袋里出没出现过都两说,李世民怎么会派李牧过来专门对付他。但痴人就算这样,就算此时有人点醒他,他也不会明白,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是个种子一样,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了。 窦仁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把匕首从袖子里拿出来,左右瞅了瞅,丢到了一旁。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逐鹿侯这是在看春秋?我也喜欢看,就放在桌案之上,方便随手翻阅,春秋左传,微言大义,大义——” 李牧抬头看了眼他,把春秋丢到一边儿,露出了里面的小画册。空气瞬间尴尬了起来,窦仁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他心中暗想,这东西自己藏得很仔细的啊,怎么就被他给看见了呢?而且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惯于把这些小册子包裹在春秋之中看呢?难道他在我的府中,备有眼线? 早就有耳闻,说是皇帝陛下,有一个监察天下的组织,称之为‘不良人’,莫非这不良人,早已经渗透在了我的府邸之中? 想到这些,窦仁觉得自己的脖颈有点儿凉意了,窦仁深吸了口气,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李牧只看到窦仁的脸色不断的变化,哪儿能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他多少有点为刚才的事儿抱歉,正犹豫要不要表示一下歉意,突然,窦仁扑通跪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李牧有点懵,但他没有说话,静观其变。 窦仁哭道:“侯爷,我知罪。我嚣张跋扈,我顽劣不堪,我穷奢极欲——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做啥太大的坏事儿啊。那些女子,她们都是我买来的,有卖身契为证,逼良为娼的事儿我可没做过啊,即便是我过分了些,我琢磨着也用不着尚方宝剑——” “原来他误会了。” 李牧没想利用这事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陛下没说过你什么,我今天来找你,纯粹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我心情不好,我就想找你撒气——” 窦仁哪里肯信:“侯爷,你不用掩饰了,陛下到底是怎么发落我,你直说了吧。” 李牧斜楞眼睛看着他:“咋,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有点瞧不起我啊?非得陛下处置你我才敢来,我自己就想揍你不行?” “侯爷,我都猜出来了,你何必再掩饰呢?”窦仁急道:“你说这样的假话有必要吗?就想揍我?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我可是皇帝的亲娘舅,太上皇封的寿阳侯,论爵位我可不比你低,论亲戚我更是远超过你,你凭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我家欺负我啊?” “说得好!”李牧站起来指着窦仁道:“想不明白是吧?想不明白就对了,我也想不明白陛下为啥欺负我,我看起来好欺负么?今天我欺负你,就像陛下欺负我是一样的,没有原因,我想欺负你就欺负你,我就来你家揍你怎么地了?我还告诉你,我的爵位已经被罢黜了,我现在也不是什么侯爷,我就是一个洛阳令——” “啊?”窦仁蒙了,他观察着李牧的脸色,见他不像是在撒谎,突然就有了一种转身去把匕首捡回来的冲动,他愤然站起来,指着李牧骂道:“你就是一个洛阳令?哈,疯了不成,小小洛阳令,你敢在本侯的头上拉屎?信不信我把你剁了,我也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来人啊!” 甲胄摩擦的声音响起来,窦仁身后出现了一群人。 “给我把他抓起来!” 没人理会,窦仁回头,看到了苏定方的脸。他的表情僵了一下,想起来现在的处境了,是李牧带人劈了他的府门进来的,现在这府邸,已经被他控制了。 嘴唇颤抖了一下,窦仁强忍怒意,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做这种疯癫的事儿啊,这样,你现在退出去,我、我大不了不声张,咱们只当今日的事儿没发生,你看如何?” “不如何,也不咋样!”李牧勾了勾手,苏定方走过来,递给他一把匕首。窦仁见了,脊背发凉,这匕首正是他扔掉的那个,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人家的眼睛里。 李牧把匕首拔出来,银芒闪闪,他招了下手,几个校尉把窦仁掳过来,把他的手按在了桌案上。 李牧抓起匕首猛地一插! 窦仁吓得嗷嗷叫,连声道:“活祖宗,我错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服了么?” “服服服,别伤害我!” 李牧把匕首丢到一边儿,换上一张笑脸儿,道:“也没啥旁的事儿,就是想让你替我写几封帖子。借你的府邸摆个席面,小弟初来乍到,还是得认识认识这洛阳地面的地头蛇,你说呢?侯爷。” “是……”窦仁被李牧这两次三番的吓唬,已经有点破了胆,脸色煞白,半点儿也不敢再顶嘴了。 …… 长安。 李牧走了之后,朝堂之上果然平静了许多。这种平静和李牧离开的时候那种平静不同,李牧离开的时候,虽然朝堂上也很平静,但各方势力在做事情的时候,总得想着,一旦李牧回来了,他会不会翻旧账,面对李牧的手段,应当如何应对。有时候想一想,应对起来太过于麻烦,多半也就放弃了。 但是现在,李牧去了洛阳,他很可能再也回不到朝堂上,行事自可无所顾忌了。李世民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他恍然发现,自己压制不住的这些门阀啊,勋贵啊,对李牧的忌惮,竟然比对他这个皇帝的忌惮还要多些。 李世民忽然想起了尚方宝剑,尚方宝剑给了李牧,李牧去了洛阳,李牧对自己来说,无异于就是一柄悬在这些勋贵头上的尚方宝剑,有他在的时候,即便不用,这些人也会忌惮。 自己是皇帝,他们当然会怕。但皇帝毕竟是皇帝,皇帝不可能亲自下场肉搏厮杀,很多事情,反而畏首畏尾了。 “禀陛下,吐蕃王子请求和亲一事,还请陛下定夺。”礼部尚书虞世南站了出来,举起笏板恭声说道。 李世民看着他,心中有些厌恶。这几次的风波,虞世南都平稳的度过了,仍然留在礼部尚书的职位上,但是这老小子,并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是因为王珪、长孙无忌的相继落马,开始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这吐蕃王子请求和亲的事儿,李世民已经明确拒绝过一次了,但他还提出来,隐隐地有想看笑话的感觉,让李世民颇为不喜。 “公主们都不满十岁,爱卿的意思是,让朕嫁个幼女给吐蕃王子?” 虞世南并不起身,道:“陛下,臣有两个办法,请陛下斟酌之。一,可先应下吐蕃的和亲,但告知对方公主年纪尚幼,故大婚可在及笄之后成行。二,可在皇姑之中择选适龄女子。” “不可!”说话的人不是李世民,而是魏征,魏征怒视虞世南,道:“两个办法都不可行,前者,大唐与吐蕃是战是和,如今还未有定论,前些日子,吐蕃也有参与围堵,这件事还没跟他们算清,此时应允和亲之事,会让人觉得大唐软弱可欺。而从皇姑中择选,更加不妥。皇姑与陛下乃是同辈,吐蕃王子若是娶了皇姑,岂不是与陛下同辈?泱泱大唐与吐蕃成为了同辈,叫天下人嗤笑么?陛下为天可汗,吐蕃王子岂不是成了‘地可汗’,虞世南,你是老糊涂了?” “魏公,你这样说话多有不妥吧,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是否采用得陛下来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即便是不妥,礼部的事情,也轮不到你御史台指手画脚!”虞世南不客气地回顶过去,魏征皱起眉头,便要与之理论。李世民看着斗鸡般的二人,心中又开启怀念起了李牧,若李牧在,这种事儿,还有虞世南这等人说话的份儿么? 魏征虽然言辞犀利,但他的辩论,达不到李牧那种爽快的感觉,若李牧来怼虞世南,保准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这点信心,李世民还是有的。 “不要吵了!”李世民打断了二人,对虞世南道:“魏爱卿的话,与朕不谋而合。吐蕃对大唐不恭,事情还没有了断,此时答应和亲,显得大唐软弱可欺。断不可行,皇姑的驸马,朕做不得主,得太上皇点头才行,此事就此作罢,不用再议了。” “陛下!”虞世南又站出来,道:“陛下三思啊!此事不仅仅关系到两国邦交,还有陛下加冕天可汗的事情。陛下,天可汗者,天下共主也,若四夷不服,日后史书之上,怕是不好看。后世史官品评时,难免会觉得陛下这‘天可汗’有伪造之嫌疑。答应和亲,不仅能够让两国重获和平,还能促成吐蕃拥戴大唐,拥戴陛下,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陛下三思啊!” “这……”李世民听到这话,有些犹豫了。 吐蕃与大唐是战是和,李世民确实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的计划中,吐蕃是早晚要打的。但眼下加冕天可汗在即,吐蕃的支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所谓天可汗,不是随便说说的事儿。而是真正要得到周边国家的认可才行,小国自不必说,它们就算不认可,也没有关系。但是几个大的,例如吐蕃,吐谷浑,突厥,薛延陀,高句丽等,若是不承认,这天可汗难免就失了很多成色。 “陛下,断然不可答应!”魏征站出来与之针锋相对,道:“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当以实力为准。若用公主来换取吐蕃的拥戴,其他国家看了,就一定会效仿,今日吐蕃王子,明日高句丽王子,后日薛延陀大可汗,陛下哪有那么多公主用来许诺?此例一开,后患无穷,陛下绝对不能够答应啊!” “陛下三思!” “陛下绝不能答应!” 礼部和御史台的人齐呼,李世民的脑袋瞬间大了三圈儿。他看向高公公,差点脱口而出去把李牧给朕找回来。忽然,他看到高公公在挤眉弄眼,眉头蹙了起来,心中奇怪,难道李牧回来了?否则挤眉弄眼是作甚? 高公公没办法了,只好凑到李世民耳边,小声耳语道:“陛下,刚刚收到消息,出事儿了。” “什么事?”李世民凝眉道:“李牧那小子惹事儿了?” “嗯!”高公公小声道:“他把寿阳侯绑了,占了他的府邸。” “谁?”李世民愣了一下,没想起有寿阳侯这么个人,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寿阳侯是他的亲娘舅,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你说他绑了谁?他绑了朕的舅舅?” 百官忽然听到李世民这么一嗓子,都有些茫然,什么绑,谁绑到皇室的头上了? 不过,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 第712章 夜刺 “请陛下明言,何人绑架,绑架了何人?” 问话的是魏征,他身为正三品,站的地方距离李世民更近。李世民瞅了他一眼,心想,这老家伙又要干什么?他不可能猜不到是李牧,还要挑明了这事儿—— 忽然,李世民福灵心至,明白了魏征的意思。如今这事儿,最适合处理的人便是李牧,但李牧刚去洛阳,召回来有些不妥,恰巧他在那边惹了祸,召回来问罪,顺便把这件事解决掉,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可是转念又一想,这件事如果真的这么处理,皇帝朝令夕改,岂不是贻笑大方? 唔…… 李世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不召回来问罪,招回来观礼不就完了么?想到这儿,李世民淡然道:“没什么大事儿,李牧刚到洛阳,跟寿阳侯发生了一点儿小摩擦,正好天可汗的加冕仪式将近了,朕打算把他俩召回来,都不是外人,有矛盾调节一下也就是了。” 寿阳侯?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脑袋里冒出一个问号。窦仁虽然是李世民的舅舅,但他确实没有什么存在感,倒是魏征知道此人,关于他的闲言碎语,御史台早有收集,只是因为是李世民的舅舅,而且御史台之前的火力,主要是针对在李牧的身上,故此一直没有提及罢了,现在说起来了,他竟然觉得,如果是寿阳侯和李牧发生矛盾,错的那个人应是寿阳侯而不是李牧。李牧虽然嚣张跋扈了一些,但他可没干过寿阳侯做的那些事儿。 思及此处,魏征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这里有关于寿阳侯的弹劾奏折——” “好了,魏爱卿。”李世民打断了魏征的话,道:“是非曲直,等他们俩到了长安,自有分晓。这件事呢,朕就交给你来调查了。”说罢,不等魏征再说,道:“吐蕃请求和亲的事情,朕还没有想好,告诉吐蕃王子,过几日,朕会给他一个答复。” “退朝。”高公公尖声喊了一嗓子,百官恭送,李世民大步流星,离开了两仪殿。 回太极宫的路上,李世民问高公公,道:“李牧到底是因为什么,与寿阳侯发生的矛盾?他总不至于到了洛阳,知道寿阳侯是朕的舅舅,专门找他的麻烦吧?” “这……”高公公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实际的情况,还真就跟李世民猜得差不多,高公公琢磨了一下,斟酌道:“陛下,情况是这样的,李牧到了洛阳之后,他想买个宅邸安顿,但是没有人愿意卖给他,而且也没有人拜访他,把他给晾了起来。李牧心气不顺,他的脾气您也知道,所以他就找人撒气。” “撒气?”李世民皱眉道;“这么说,他还是专门找朕的舅舅?” “可能也不是——”高公公硬着头皮道:“收集到的一些闲言碎语,据说他是想找洛阳最嚣张的人,寿阳侯平日里的行径,多少有点这个意思,李牧这才找上了他。应该不是因为他与陛下的关系,换了别人,应该也是一样的,李牧何时把谁的身份放在眼里过。” 李世民看了高公公一眼,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推崇他。” “老奴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李牧这小子,确实有被人推崇的本事。”李世民感慨了一声,又问道:“朕的这个小舅舅,他平日里的行径,真有那么恶劣么?” “这……”高公公小心道:“老奴不敢非议,但根据收到的消息,虽无大恶,却也有些不堪,生活奢靡,铺张浪费的情况都是有的,而且碍于他皇亲的身份,没人敢惹也是实情。” “呵、”李世民冷笑了一声,道:“狐假虎威之辈,真是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免除啊。” 高公公猜不透李世民的心思,没有接话。 “传朕的口谕,让宗正寺查一下在籍的皇亲,朕要知道每个人的德行如何,太过于顽劣者——”李世民停顿一下,道:“酌情降爵,触犯国法者,削爵夺籍直至贬为庶民,绝不能徇私!” 高公公刚要劝说一下,就听李世民又补充道:“这件事交给太子!” 听到这句话,高公公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憋了回去。若此事是皇帝锻炼太子的办法,他一个太监,说什么都是错的。忽然,他想起李承乾现在的状况,忍不住道:“陛下,若现在召太子回来,恐怕有点麻烦?” 李世民奇怪道:“什么麻烦?”忽然他想起,已经好久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了,站住了脚步,问道:“你刚说朕才想起来,太子最近做什么呢?为何朕好像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回禀陛下,太子仍在城管大队,他已经因功升任小队长了,管着一坊的治安。一连三个月的考核评等都是上等,干劲十足呢。” “还当城管呢?”李世民皱眉道:“这小子当城管当上瘾了?太子都不当了么?他的课业呢?都完成了么?” “都完成的很好,太子为了不耽误城管的事儿,每日挑灯夜读,诸位师父不说赞不绝口,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了,故此才默许了他。” 李世民有点无语,琢磨了半天,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朕让他好好学,他从来也不听,现在竟然为了当城管,自己主动的去学,李牧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他如此的信服——罢了,去告诉他,既然课业完成的不错,朕给他放个假,暂时不用读书了,把读书的时间,拿来梳理宗正寺的事儿,城管那边,他喜欢做,就继续的做吧。” “陛下英明。” “英明什么,自己的儿子,自己都管不明白。”李世民摇了摇头,迈步进了太极殿,高公公留在门外头,小心地关上了门,根据李世民的吩咐,安排人去通传了。 …… 洛阳城。 李牧让窦仁写了请柬,宴请洛阳城的头面人物,有人给面子来了,也有人不给面子,没有回绝,人却也没来。洛阳城一下子划分出了三种意见的势力,一种是亲李牧的,这样的人以勋贵和普通商人为主,另一种是远李牧的,这样的人以门阀士族为主,还有一种是无所谓、不主动的,这样的人哪一边儿的都有,他们做的生意,也多半很少受到外部条件影响,认为李牧对他们是什么态度,也影响不大。 酒宴过后,李牧从窦仁的府邸出来,直接去了洛阳县衙。 姓卢的县令,被李牧打了个鼻青脸肿,连同他的家眷衙役一起,全都被清理了出来。洛阳县衙如同遭了强盗洗劫一般,除了房子没拆,其他的全都拆了,连同这位倒霉的县令一起,被李牧丢到了大街上。 同时,县衙门口贴出了告示。这位洛阳县令,朝廷命官,已经被罢免了。 洛阳乃是陪都,洛阳县令,与长安县令一样,都是五品官职,可不是马邑那种七品县令可以比拟的。五品官职,放在长安城,那也是六部郎中的等级,怎可轻易的罢免?但在洛阳,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李牧竟然在没通过吏部弹劾的情况下,单方面宣布了一个五品县令的任免。 据闻,卢县令听闻此事,当街吐血三升,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卢家与李牧不共戴天。 这卢县令说什么,没有人特别的在意。虽然他是五品官职,但他到底也就是个县令。在各大势力的眼中,他的作用,远远比不上六部郎中。但在洛阳城,这座被认为是范阳卢氏的‘大本营’的地方,竟然出现了这么打脸的事儿,所有人都在等,想看看卢家会给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李牧也在等。 窦府的宴会,卢家一个人也没出现。作为地头蛇中最强大的势力,如此不给面子,已经说明了问题。 在长安的时候,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博陵崔氏,一贯是反李牧的。他们也确实吃了不少的亏,在长安的诸多势力,因为李牧的关系,也逐渐在放弃,看似衰败,但也仅限于长安城而已,在其他地方的势力,他们可一点儿也不弱。 就说这洛阳的资源,在他们逐步退出长安的时候,通过置换等各种方式,早已从赵郡李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的手中换取了不少洛阳的资源,在这洛阳城中,三家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 李牧想要掌控这座城市,得不到这三家的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看现在的情况,李牧想跟卢家搭个话,都没有渠道。所以他在等,也只能等,他总不能向闯入窦府那样,去闯卢家的府邸。情况不同,他使用在窦仁身上的办法,使用在卢氏这样的世家身上,未必能起到作用,反而会让人看轻了。 “等吧——”李牧看了眼天色,对苏定方道:“今晚多安排几个巡夜的人,我担心会有变故。” 苏定方躬身道:“末将明白。” 说完,李牧转身进了屋。白巧巧已经睡下了,金晨在等他,见李牧进了屋,便端来了洗脚水。她蹲下刚要帮李牧脱袜,却被李牧给阻止了。他拉着金晨的手腕,让她坐在一边,道:“你不必自轻,虽然你对我有过不好,但在你决定替我而死的时候,这些不好也都还了,你在我身边,又不是丫鬟,用不着做这些事儿,而且我也有手有脚的,洗个脚还要人代劳么?” “我只是不知道,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金晨抿着嘴唇,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你身边还有什么用。” 李牧把脚放进热水里,烫的他直叫唤:“谁说一定得有什么用,才能留在我身边的?你这些日子也跟巧巧聊了很多,我身旁的女子,哪个是因为对我有用,才留在我身边的?” “她们跟我不一样。” 李牧抬头看她,奇怪道:“哪儿不一样了?” “她们没害过你,我却——” “嗨。”李牧接过手巾,擦了擦脚,道:“什么叫害啊,我若心里在意,早就不留你了。这事儿以后就别提了——”李牧忽然停顿住,对金晨使了个眼色,金晨愣了一下,起身来到床边,手中短匕出鞘,把白巧巧隐隐地护在了身后。 李牧则是把袖子里的火枪保险打开了,抬胳膊指向房梁,道:“哪里来的贼罗汉,偷听人家夫妻夜话,也不知道羞丑么?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有胆下来一见,别畏首畏尾的!” 话音刚落,忽然屋顶掉下一个人来,扑通掉在地上,脖颈后头一个大窟窿。紧接着响起打斗的声音,房顶,屋外,都是惨叫。 李牧虽然有过功夫,但他自己废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身体结实的青年而已,这种刀光剑影打打杀杀的场面,他还是有点小怕,主要是白巧巧肚子里还有孩子,真的打起来了,他担心顾不过来。 “苏烈!死哪儿去了,老子命要没了!” 没人回应,李牧扑到门口,向外头看过去,之间院子里倒了不少的护卫,苏定方也在其中,但他身上没什么血迹,倒像是被迷烟熏翻了。 “夫君,外头怎么了?” “没事儿,你俩先躲在墙角,我去看看。”李牧安抚了白巧巧,拔出尚方宝剑便冲了出去。外头两伙黑衣人在打斗,但已经逐渐进入了尾声,一方很明显要败了。再看房顶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辗转腾挪,一对三完全不落下风,剑光所到之处,鲜血纷飞,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 “小九儿,你跟来了?你来了,锦衣卫那边谁接手了?” 没人回应,黑衣人大战很快分出了胜负,在房顶的黑衣人呼啸之下,剩余的还活着的黑衣人都施展出了轻功,跳出墙外没了踪迹。 李牧提气便要运起圣火令中的‘隔岸观火’的功夫追上去,但是无奈他的武功已经废除了,真气提不上来,跳起来半米就掉了下来,他站在门口大喊,独孤九也没回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第713章 小李飞刀! 从洛阳城上空俯瞰,县衙中散出数名黑衣人,分不同的方向逃窜,辗转腾挪了数个院落之后,又从不同的方向聚拢到了一处,门口一块大匾,昭示了府邸的身份,独孤府,独孤阀在洛阳的一处别院。 洛阳城并非是独孤阀的势力,但作为门阀,在洛阳城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却是题中应有之义,其他门阀世家也都是这样做的。当然,仅限于一个府邸,若是在洛阳城开了买卖,就涉及到地盘的问题了,通常这类问题还比较敏感,大家轻易不会过线。 独孤九从房上跳下来,扯掉面巾,其他黑衣人也陆续地落下来,紧跟在独孤九身后的,便是轻功见长的韦福。他如今已成了独孤九的心腹之人,锦衣暗卫之中,也算是领军人物了。 “咱们折了几个兄弟?” 韦福答道:“死了两个,伤了四个,对方都是高手。” “能看出门派么?” “隐隐地能看出一些,似乎有刻意隐藏,其中也不乏一些死士。”韦福做出了分析,其实他只说了一半儿,跟这些人交手几招,他便知道这些人的来路了。继嗣堂中,有一处专门负责暗杀的组织,他不知道细情,只是隐隐听说过一些。毕竟,他是蛇灵的人,蛇灵虽然与继嗣堂有从属关系,却是‘独立运营’的,互相之间除非有‘业务往来’,彼此也是没交底的。 但他不能把这事儿说出来,只好装作不知道。心中却隐隐有几分不安,他太知道那个女人的厉害,若今天的事儿,是她授意的,仅凭锦衣卫的人手,真的未必能护得住李牧。 独孤九沉默了一会儿,道:“伤的兄弟,好好医治,按规矩领赏。死的兄弟,双倍抚恤。” “谢镇抚使。” “散了吧。” 独孤九摆了下手,进了屋子,韦福等人自去处理同伴的尸首,寻大夫诊治不提。 …… “失败了?” 卢夫人在画一幅画,轻轻勾勒几笔,画上的人便跃然纸上。大家之风,举手投足之间展露无遗。年轻的时候,卢家大小姐也是名震一时的人物,她的才女之名,要比王鸥早上很多。 “属下无能,请堂主责罚!” “你确实该罚、”卢夫人放下手里的笔,看没完成的这幅画中人的模样,画中人应当是一个少年,但因为还没画出眼睛,看不出年纪来。 “但却不是因为你的无能。”卢夫人抬了抬手,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如蒙大赦,站起身,却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卢夫人。 “没有想到,锦衣卫成立不过数个月,竟然能够笼络这么多好手。尤其是独孤家的那个孩子,剑术之高,远超我的想象。当今天下,能在剑术上与之匹敌者,应当不超过五人。你们胜不过他,也不算是出乎意料。” “请堂主再给属下一个机会,一定割下李牧的人头,献给堂主。” “不用了,一次就够了。”卢夫人笑了笑,道:“只是打个招呼,我也没想真的杀他。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去把卢卓那个废物杀了。” “卢、卢县令?”黑衣人震惊,他不知道为何,卢夫人竟然要杀死自己的本家,若论亲缘,这卢县令,还是她的堂哥呢。 “废物留着有什么用?丢尽了卢家的脸罢了。” 卢夫人说完这句,摆了摆手,黑衣人不敢再说,躬身退后三步,才敢转身离开。黑衣人走了之后,一个人端着一盘糕点进来,正是陪伴在卢夫人身边的容嬷嬷,容嬷嬷见她又提笔在作画,心里叹了口气,把盘子放下,道:“小姐,那孩子的眉眼,定像极了你。” 卢夫人摇摇头,还是没有下笔,犹豫了一会儿,再次放下了,道:“我梦里见过他,他长得像他的父亲。” “小姐——” “没事,嬷嬷,不必担心。”卢夫人笑了笑,笑容之中,多半的凄楚。她伸了个腰,道:“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不成了,这才忙活多大一会儿,竟然觉得困倦了。嬷嬷,我先休息了,劳烦收拾一下。” “小姐自便。” 看着卢夫人走了,容嬷嬷收拾了桌子,把这副未完成的画卷起来,像是之前的无数幅没有画眼睛的画一样,放置在了身后专门的架子上。 …… 县衙中,李牧救醒了被迷晕的苏定方等人,安抚受到了惊吓的白巧巧睡下,把金晨叫到了隔壁。 “圣火令你还带在身上么?” “嗯、”金晨说着便把手伸进怀里,道:“你要吗?我拿给你。” “不用。”李牧按住她的手,道:“我不练这上头的武功,我是问你,你练的如何了?” 金晨眼中闪过一丝的黯然,她以为李牧还没原谅她,却也没有再提,老实回答道:“我没有你那么厉害,如今只练到了三层。” 李牧记得圣火令上头记载,乾坤大挪移的心法,第一层,勤加练习,七年可成。第二层,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悟性差的,就得十四年,若二十一年还没成功,则此生只能止步二层,绝不可修炼第三层,否则必定会走火入魔。 而过了三层的坎儿,四五层则进展会快很多,到了第六层又是个坎儿。金晨没有系统在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跨越二层三层这个鸿沟,已经可以算是天纵奇才了。再过个三五年,她的内功将会达到一个可怕的境地。 “心法已经会了,但是身法还差得多。”李牧冷静分析之后,得出了结论,他把圣火令还给金晨,为她讲解自己练乾坤大挪移时候的体会,对金晨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经验,以前拜火教的传承也都是这样,但自从圣火令丢失之后,这种经验的传承也就断了,如果金晨有人指点,她的进度会更快。 “你真的不重新练么?”金晨鼓起勇气,道:“你不是也说过,乾坤大挪移的内功,是绝佳的上等心法。你比我的天资更好,即便自废过一次,再练起来也不难吧?” “的确不难,但是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最适合的功法。”李牧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自己有更适合的内功,让金晨好生的练习,争取早日突破第三层。突破了第三层之后,圣火令上的高阶身法招式,她就都可以练习使用了,一般武林高手就都不是她的对手了。 内功高手,可用内息吐纳代替睡眠,李牧见金晨入定之后,悄然退出房外。来到了旁边的院落,这儿是他搁置东西的地方,他打包带来洛阳城的行李,大多都还在车上,没卸车呢。 李牧叫来苏定方,让他带几个人,把他的铁砧等物卸下车来。李牧摆弄这些东西,已然是熟套了,很快便归置好了。也不管是不是半夜,升起了炉火,把一块儿用盒子装起来的金属锭,投入了炉火之中。 为了让金属锭快速融化,李牧还花了两千贯钱,从系统商店买了两份‘锻造催化剂’扔了进去。炉温瞬间升高,金属锭也融化了。 这块金属锭,是李牧为李重义打造铠甲的时候,剩下的一小块儿。合金中掺入了陨铁等物,不容易获得。但剩下的这块儿又太小了,打造什么都好像不够用,李牧也就没有使用,放在盒子里保存了起来。 今天遇到这伙杀手,让李牧意识到,必须得有自保的能力。内功,他不打算再练旁人的。练过了乾坤大挪移,让他掌握到了一些诀窍,对自创内功,也多了几分信心,只是这招式不好办,他没有一点儿的基础,凭空想招式,实在是太难了些。 但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么?当不了近战,当远程就好了啊!让敌人近不了身,问题不也能解决么? 远程英雄…… 李牧想到了一样东西,他现在就要打造这件东西。合金融化之后,在铁锤的捶打之下,变成了一个个长三寸七分的铁胎,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把。十二条铁胎,在李牧的铁锤下变换着形态,最终定型为一把飞刀的模样。 滋啦—— 两个时辰之后,淬火的声音响起,李牧把飞刀从水中捞起来。拿在手里端详着,三寸七分,刀柄处有一个‘李’字,他试着把自己的真气灌注在飞刀上,刀尖隐隐逼出一丝刀锋之气,夜色之中,竟然长达六七寸许,长了约一倍有余。 李牧转过身,看向了西北数十米外的廊檐。 “着!” 一声轻喝,也未见他如何出手,他手中的飞刀已经消失不见。夜色之中,银芒闪过的速度,几乎肉眼不可及,再看廊檐之上,多了一个孔洞,李牧扔出去的飞刀,竟在电光火石之间,穿透了尺许宽的檐柱,钉在了后头的假山石上。 若这是一个人,少不得要多出一个两面见光的窟窿来。 “这不就成了?” 李牧如法炮制,做好了十二把飞刀,每六把配一个皮套。 “小李飞刀再现江湖,一次就是十二把,老子还就不信了,你们每次都能来十几二十个!” 李牧咬牙切齿,把两个皮套,一个系在手臂,一个系在腿上,试了试都还方便拿取,满意地笑了。 熄灭了炉火,李牧回到屋里,白巧巧已经睡熟了,他怕自己钻进被窝带来冷风凉着她了,便隔着被子,躺在了她的身边。侧过身,看着白巧巧睡着的模样,李牧忽然想起李知恩在的时候,他们三个大被而眠的荒唐事儿,那时候,还真是有点少年不知愁滋味。 也不知道知恩怎么样了。 李牧喃喃地念叨,闭上眼睛,看到系统里代表胖达的道标石,心中又在犹豫,要不要去找王鸥。还有远在高昌,等着自己消息的张天爱,欠的这些情债,也不知道最后自己会不会负了她们。 还有眼前洛阳的事儿,没了李世民的庇护,在洛阳城如何打开局面,成了他目前面对的首要问题。洛阳城与长安不同,这里没有皇帝,也没有朝堂,权势的掣肘没有那么大,而且此地已经形成了既定的格局,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必须得有破局之法才行。 这就比较让人头疼了。 在长安的时候,有皇权在头上,李牧仗着李世民的庇护,可以随心所欲,且有利益牵引,令人趋之若鹜。但是如今到了洛阳,洛阳的各大势力,原本就是与他作对的势力,他们摆出来的姿态是,我宁愿不要利益,也不跟你李牧来往。 有利益,人家不要,如之奈何? 李牧思来想去,这件事儿,如果他不选择低头,就还只能是从李世民那儿打打主意了。但无论是低头,还是从李世民那儿打主意,都不是李牧想要的。上赶着没有好买卖,他向卢、郑、崔三家低头,没有好买卖,他回头去找李世民,也显得自己没本事,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先找自己才行。 李牧琢磨了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昏沉入睡,办法倒是想到了两个,却还是不知道能不能成。一觉睡到了晌午,醒来的时候,白巧巧早就已经起床了,李牧从屋子出来,想找点吃的,却听见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声音还有那么点儿熟悉,他顺着声音瞧过去,只见一个倜傥的公子,正在跟自己的老婆聊天,俩人还有说有笑的。 李牧登时大怒,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搭在这位公子的肩膀上,用力往后一带,扬起手便要打下去。白巧巧见状,赶忙拉住他,道:“夫君,你别打他!” “哎呀,你还护着他?”李牧更生气了,他倒不是怀疑白巧巧和这公子有什么,就是单纯地看到有人跟自己老婆有说有笑,心里吃味不爽。 “他是——”没等白巧巧说出口,这公子叫道:“恩师,你看看我是谁?” “恩师?我呸,老子哪有你这样的徒弟——”李牧又要打,忽然手停在半空,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位少年,依稀从眉眼间,看出了一点点熟悉。 “你、你是李泰?” 少年公子笑了起来:“正是我呀,大哥,恩师,怎么样,认不出来了吧,我减肥成功啦!” 第714章 挖个坑 “这年头胖子减肥都是这么快的么?这要是拍电视剧,难道要找俩演员换着来?” 县衙大堂落座,李牧打量着李泰,要不是声音还有点熟悉,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一个人了。 瘦下来的李泰,眉宇之间和李世民非常相似,比之李承乾要更像李世民三分。李承乾虽然好武,但他的长相,却偏柔一点儿,像长孙皇后更多些。 李牧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问道:“青雀,你自离开长安,回去过么?” “没有呀。”李泰颇有些自得地说道:“我自离开长安,便一次没回去过。我能出来多不容易,回去了,还能再出来么?我怎会那么傻!” “怪不得——”李牧暗道,若是李泰回去过,他应当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也许对自己,不会这般亲近了。他看了眼李泰,有心把事情跟他说一下,但又一想,大人的事儿,跟孩子有啥关系。他却忘了,实际上,他和李泰是同辈人,他这一世的年纪,也没比李泰大多少。 “恩师,学生这里有东西给您看。”李泰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恭敬地递给李牧。他对李牧的称呼很有意思,平时,称呼为大哥,而作学问时,则称呼为‘恩师’。李牧从他称呼的变化,就能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事儿。 “这是什么?”李牧接过来,一副认真端详的样儿,李泰看着他的举动,有点愣住,心道恩师果然是与众不同,看书都是倒着看的,直到李牧自己意识到书拿反了,调过来的时候,李泰才发现问题,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儿尴尬。 其实这也不能怪李牧,李泰这小子,许是为了卖弄学问?这书的蒙皮上,他写了篆书三字。李牧的文化水平,哪里认识篆书,打眼也没看出来,所以才闹出了笑话。 “括地志?” 李牧连蒙带猜,总算是没有认错。 李泰介绍道:“恩师,离开长安后,我并没有一直待在洛阳,恩师曾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头几个月,我可是一直在走。我发现,各地与各地之间,风土人情,物产,古迹,人物,掌故等,全然都不一样。有些郡县,即便相隔只有一座山,山的这头和那头,人的口音竟然也有不同。于是我便想,大唐全国共有十道三百五十八州一千五百五十一县,各县的风土,人情,是否也都不一样?朝廷对这些郡县的事情,都掌握吗?若不能掌握,何以管理,谈何治理呢?” “于是我便使者,以此为纲,想要编著一部能够反映各地地理、物产,人情风貌情况的书,博采经传地志,旁求故志旧闻,详载各政区建置沿革及山川、物产、古迹,风俗、人物、掌故等,让朝廷更加了解地方,方便调度管理。这一卷,便是我亲自编纂校订的‘括地志,洛阳卷’,不知能不能行,想先给恩师看一看,若恩师觉得可以,我在奏请父皇推行此事。”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李牧正愁不知此地的风土人情,李泰便把这东西送来了。他翻开这卷书,果然是包罗万象。山川河流,水陆交通,人文地理,物产古迹,世家门阀,甚至小吃杂耍等,全都有所记录。 李牧想了想,道:“这卷书字数太多了,一时半会能看出什么来,你先留在我这儿,我给你好好看看,有不妥处我给你做个标记,到时候你再改。” “那可太好了。”李泰喜出望外,他来的时候,根本没抱希望李牧会帮忙,没想到却有了意外之喜,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牧把书收起来,对李泰道:“你这是一直闷头修书了?你住哪儿?看你瘦了这么多,吃了不少苦吧?” “吃苦?”李泰像是没听懂,道:“没有吃苦啊,我一直在修书,不觉得有半点辛苦。住的地方么?我住在自己的府邸,父王赐给我的宅邸,在延康坊。” 啧啧、 李牧心中腹诽,道:“瞧瞧,什么官二代富二代,都不如人家皇二代啊。在长安城,人家有府邸,在洛阳城,人家还有府邸。不过,洛阳城可不比长安,这里没皇帝管,想必李泰的府邸,也没有很大才是。” 思及此处,李牧便道:“你一个人住,终归是不怎么方便,不如搬过来吧,这县衙我看还挺宽敞。”李牧说话的时候,正好白巧巧端茶进来,听见李牧说这话,便对他使眼色。 李牧不解其意,还没等问,就听李泰说道:“大哥,我正要说此事。你们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我的马车就在外头,这县衙太破落了,嫂子还有身孕,没个伺候的人怎么成?我的府邸广大,使唤人也多,到我那儿住,比这里强得多。” “你那儿……”李牧上下扫了李泰一眼,道:“能多大啊?” 李泰有些不好意思道:“年后,父皇赐我一座大宅,前后约有一坊之地,连同旁边的三百亩潴沼,也都一并赏赐给了我。我着人清淤,挖了一个池塘,还修了堤坝连结,上月才刚刚完工,我忙着修书,都还没去过一次,大哥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随便挑的,有的是空院落。” “……” 李牧眨巴眨巴眼睛,总算是明白白巧巧使眼色的用意了。 这就是最得宠皇子的排面么? 想想在长安城做城管的太子李承乾,李牧忽然觉得,历史上记载李承乾最后选择了造反,也是有理由的。老爹如此的偏心,换老子,老子也造反了。 “大哥,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也成。” “不敢要!”李牧一口回绝,道:“不说了,回去找你府上的长史询问一下,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儿,等你知道了,也许就不会想让我过去住了。” “我都知道呀。” “什么?” 李泰笑道:“我说,所有的事儿,我都知道。洛阳城也没大哥想得那么消息闭塞,不过我觉着,父皇与大哥之间,肯定没什么大事儿的,父皇离不开大哥,大哥也绝不会是有反心的人,因此,我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你可真是乐观……”李牧还没说完话,就听外头有人道:“陛下口谕到,洛阳令李牧接旨。” 李牧让李泰坐着,他则赶紧起身,来到门外,躬身道:“臣李牧接旨。” “陛下口谕:李牧,朕不日即将加冕天可汗之位,你小子把手头的事儿放一放,回来观礼吧。寿阳侯那边,朕已经打过招呼,他不会追究此事了,你也不要再找他的麻烦,毕竟他是朕的舅父,只当是给朕一点薄面吧。” 传旨太监传完了口谕,赶忙躬身行礼:“洛阳令,陛下的意思,即日启程,您看?” “即日启程?”李牧听出一点儿门道,他刚刚拖家带口地来到洛阳,李世民就让他回去,若排除李世民就是遛傻小子这个原因之外,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长安又出什么事儿了,李世民想让他回去处理。 李牧想了想,道:“着什么急,我这边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呢,过几天再说吧。” 小太监赶忙道:“洛阳令还是快启程吧,陛下那边儿,实在是……着急,有点着急。” “出了什么事儿?你说我有可能就回去了,你要是不说、”李牧 “哎呀。”小太监急得直跺脚,无奈之下,只好附在李牧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高公公算到李牧不会配合,特意嘱托小太监的办法。 吐蕃王子求娶公主?和亲? 李牧立刻便想到了‘松赞干布’的名字,但转念又一想,好像不太可能,历史上松赞干布求娶的是文成公主,而按如今的情况来说,大唐的公主没有一个超过十岁的,虽然不知道那位文成公主是哪位,但也肯定还是个孩子,怎么成亲啊。 想必,李世民是想回绝的了。只是,他自己不想做这件事,想借自己的手,把这件事搅和黄了。 想的倒是挺美的,换作以前,李牧不会吝啬去帮这个忙,甚至还会乐在其中,但是现在,他可不会去做这种蠢事了。除非,另有所图。 他瞧了瞧传旨太监,道:“小公公有点面生啊,也是高公公的干儿子?在宫里头,是做什么的?” “回洛阳令的话,奴婢可不敢高攀老祖宗,奴婢不是宫里头的。托您的福,奴婢在东厂公干。” “东厂啊——”李牧问道:“这次传旨,来了几个人啊?” “回您的话,厂卫出动是八人一组,这次传旨来了两组,除我之外,还有十六人。” “求你们帮个忙?” “不敢言帮,您吩咐就是。” 李牧凑近小太监耳边,说了两句,小太监愣愣地瞧了李牧一眼,颤抖道:“洛阳令,这,小的不敢。” “你不敢,我就说是你偷的。” “小的是真不敢啊!”小太监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求您开恩。” “开不了,你看着办。”李牧丢下一句话:“你要是不帮忙,那就是你偷的,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可别怪我不给你们高公公面子!” 说罢,李牧回屋去了,只留下小太监一人,欲哭无泪。 …… 昨夜,贼人夜袭县衙。洛阳令李牧虽拼死抵抗,却仍是寡不敌众,损伤了数名护卫。刺客虽然已经艰难击退了,但洛阳令李牧却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但受了伤,他手里的尚方宝剑也在打斗中遗失了。正巧,长安来了传旨的厂卫,李牧便把此事报给了东厂的厂卫,厂卫接手了此事,发誓必查出幕后主使之人,哪怕是挨家挨户的搜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当日的蛛丝马迹。 消息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都只当是李牧为了找回一点面子的说辞,却谁也没有想到,李牧这个损招,带来了多少隐患。而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牧已经出了洛阳城,与李泰,白巧巧,金晨一起,踏上了回长安城道路。 苏定方被他留在了县衙,没有一起回来。不过此行有李泰的护卫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也出不来什么事情。去洛阳时,大包小裹,回来时,轻装简从,速度上自然是要快许多。没几日,便又看到长安城的城墙了。 再回到长安城,李牧的心态已经截然不同了。他没有再回山谷,那里的一切,已经被他送给了李渊,不再是他所有了。他回了京东集,那儿有白闹的宅子,还有凤求凰的店,李牧是东家,住这儿几天也是应当。 舟车劳顿,白巧巧有点儿疲乏了。金晨陪伴她歇息,李牧正想送别李牧,也休息一下,宫里头又派人过来,想让李牧和李泰一道入宫去。 进了宫城,李泰便被立政殿的人叫去,说是长孙皇后想儿子了,想让李泰过去叙话。李牧则是径直被带到了太极宫,李世民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牧,朕又遇到难处了。”李世民如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客套话,直接把问题摆了出来:“吐蕃王子求婚,绝不可等闲视之。吐蕃兵强马壮,屡屡犯边,上次的事情,便是吐蕃率先发难,随后高句丽,薛延陀等才有学有样的。这件事还没个说法,吐蕃王子突然求婚,朕觉得,这是一次试探。” 李牧没有说话,李世民继续说道;“朕若答应了,恐怕其他国家会效仿,也显得朕软弱可欺。但朕若是不答应,吐蕃就有了借口,到时候他们发兵,朕倒也不是怕了,只是这休养生息的时候,时机非常不对。” “陛下觉得什么时候时机算对?” 李世民想了想,正色道:“怎么也得秋粮收获之后,朕现在并非无可用之兵,而是苦无粮草。吐蕃地处高原,与之作战,咱们的士卒也是极为不利,因此还得需要一些时候适应,朕已经让牛进达去了松洲早做准备,牛进达老成持重,断然不会让朕失望的。” “也就是说,陛下是想打了?” “对!所以,你得帮朕拖!” 第715章 交易市场 李牧无奈摊手,道:“陛下,您怎么总想着打仗啊!” 李世民奇怪地反问:“四夷不平,何以平天下?他们挑衅朕,朕若不打,他们能服?” “能服啊!” 李世民不服气道:“怎么服?靠嘴讲道理他们就怕了?李牧,你也上过战场,岂不知道,战场厮杀是没道理可讲的?” “臣知道。”李牧不疾不徐,道:“陛下,臣并非不支持陛下打仗,只是觉得,如果事情没有到非得打仗的那一步,陛下不应该把打仗作为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 李世民听得蒙了,道:“什么意思?” “臣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陛下。”李牧看着李世民,认真问道:“陛下觉得,大唐的疆域,足够大了么?” “这……”李世民没有轻易回答,又问道:“什么意思,你直说。” “臣觉得已经足够大了,并且臣十分不建议,陛下继续开疆拓土。”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李牧,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古之帝王,哪一个不是这样做的?为何朕不能这样做?” “陛下,实在是因为,大唐的疆域,已经足够大了。”李牧正色道:“陛下如今应该把精力放在民生上面,等搞好了民生,再开疆拓土也不迟。” “臣的一点浅见啊,陛下作为皇帝,凭什么稳坐龙椅?难道是凭借武力么?自古以来的明君,没有一个炫耀武力的,谈论的最多的,乃是德行二字。” “普通人的德行,孝、信、二者能有其一便足可称道。为臣者的德行,在这个基础上,加上忠君爱国也算可以了。那么为君者的德行呢?又宽泛了不少,但最基本的只有一点,《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中有一言可表之,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臣的理解是,君主想做天子,至少要给百姓一口粮食。” “就拿这吐蕃为例。”李牧拿起桌案上的笔,沾了墨汁,在纸上勾勒出了吐蕃与大唐的交界,对李世民道:“陛下请看,这吐蕃地处高原,气候干冷,常年有雪,道路不便。咱们大唐人刚到那儿的时候,通常都会产生一些不良反应,例如呕吐,眩晕,呼吸不畅,甚至瘴气等等。” “那里的物产也少,种不了五谷,只能种植青稞,产量少,还不好吃。这样的一个地方,大唐打它干什么呢?把它并入版图?难道,要拿大唐的五谷去养他们?” “陛下,臣是用做生意的思维来算计这件事儿的。”李牧循循善诱,道:“咱们打仗,可是要花钱的。比方说臣打高昌的时候,为何最后决定要打?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臣计算过,灭掉高昌,卷了他们的国库,陛下这次出兵的钱粮不但能顶上,还有的赚。而多余的钱,可填补他用,这便是一场划算的仗!” 李世民恍然,道:“所以你杀光了鞠氏族人,便是想赖掉这笔钱。” “对喽!”李牧一副你现在才明白的表情,道:“若鞠氏族人继续管理高昌,这笔钱大唐怎么拿?无论是大义还是私情,陛下都得给人家还回去不是么?” 李世民点头,确实如李牧所说,若鞠氏继续治理高昌,这钱是拿不了的。堂堂天朝上国,抢小国的国库,这像话么? “跟吐蕃打,则完全与这个情况相反。” 李牧认真道:“代价太大了,打输了,不必说,自然是赔的,打赢了,咱们能得到什么?一样是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打赢了,打输了,都是赔钱,这样的买卖,还做得?” 李世民斟酌许久,拧眉道:“李牧,朕承认,你说得有理,但你也要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以赚赔论。必须做的事情,赔也得做!” “陛下说得好啊!”李牧摊手道:“前朝炀帝在打高句丽的时候,也如是想。” 李世民瞪眼睛:“你敢把朕比隋炀帝?” “是陛下要做隋炀帝,臣只是比了一下而已。”李牧正色道:“陛下,您翻一翻史书,天生暴虐的君王有几人呢?便说这炀帝,他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一代明君之相么?只因他后来,只顾着建立自己的丰功伟业,妄想着把天下的事儿,一下子都做了,这才导致的民不聊生,百姓吃不饱饭了,必然就会造反的!” “臣是这样想,事情分先后。如今的大唐,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陛下应当做的,就是让百姓休养生息。这就如盖房子一样,只有把地基打好了,房子才能盖成了。等到陛下手里有了本钱,赔本的买卖,做一两回也无妨。但是现在,陛下手里连本钱都没,就去做赔本的买卖,难道说您想把这买卖挑了,不干了?” 李世民想不到反驳的话,急道:“你说的对,朕认同。可是这事儿也不是朕能定的,是朕不想打,就能不打的?前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吐蕃陈兵边境,意欲何为,天下皆知。朕不做好准备,难道便等着他们长驱直入么?” “那自然也是不行的。” “你也知道不行!说的都是废话!” “臣觉得,可以想点别的办法。”李牧附耳在李世民耳畔,嘀咕了几句,李世民看着李牧,道:“这能行么?” “陛下,不试试怎么知道啊?” “可是你现在不在长安,这——”李世民犹犹豫豫,试探着说道:“要不朕寻个由头,把你再……” “算了吧。”李牧赶忙打断,道:“臣觉得洛阳挺好的,很有挑战。长安这个伤心地啊,臣是待不下去了。在洛阳没人管着,臣才开心呢。” “陛下只需要配合一点儿,这些事情,臣一力担了。” “唉、”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道:“李牧啊,朕对不住你啊。你容朕点时间,朕恢复你的爵位如何?” “君无戏言啊陛下,刚褫夺了几天就恢复,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李牧笑了笑,道:“陛下,无所谓的,早晚臣还能立功,到时候陛下再封就是了。” “好吧。”李世民也没有坚持,确如李牧所说,君无戏言,太过儿戏了,便没了畏惧了。 或许是为了弥补心里的那点儿亏欠吧,李世民让高公公抬他的龙撵,送李牧出宫去。李牧也没客气,坐在李世民的龙撵之上,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这一幕被各方势力尽收眼底,很快各种各样的甚嚣尘上,谣言漫天飞了。 …… 翌日,圣旨还是到了。李世民斟酌了一宿,还是觉得,有一些事情,还是非得李牧不可,换了旁人就是不行。他心中固然是防备李牧,也固然是觉得要君无戏言,但是事儿还得做,所以他下了一道圣旨,恢复李牧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职务,并特许他‘异地督办’。也就是说,李牧在洛阳的时候,长安这边的事儿,他也可以管着。 这就有点毫无道理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跳出来弹劾的。就连李牧的对头们,也都是默许的状态。细想一下,便也不觉奇怪了。 内务府如今说是牵动着大唐的经济脉搏也不为过,各大门阀世家,谁没跟内务府有生意往来?都指望着这口锅做饭呢,谁能不想内务府好呢?李牧管理内务府的时候,各种新式的办法层出不穷,虽说适应起来有些困难吧,但是只要适应了它的规矩,钱是稳赚的。但自打李牧离开长安城,把内务府交给长孙冲这些人之后,他们就只会萧规曹随,几乎没有一点儿新鲜的变化,很多事情,明摆着不合理,他们也没有敢站出来说,就应该怎样办的。 渐渐的,内务府办事儿也刻板了起来,效率大打折扣。 内务府的效率低了,直接影响的便是各门阀世家的钱口袋。李牧若能够重回内务府,这些事情便可得到解决,他们又怎能不愿意呢?若不是拉不下脸来,他们早都想上奏李世民,把李牧请回来了。 李牧回到内务府,无论对任何人来说,都可谓是‘众望所归’。但也仅限于此了,他们希望李牧帮他们想挣钱的办法,但又不想李牧手里的权柄过重,李世民的安排,正好合适。 李牧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想让自己的行事能够方便一些。圣旨下达的次日,李牧便下令,剥离了内务府中,关于跟突厥贸易的‘指标’,所有突厥的货物交易,都改在了洛阳。并且宣布,成立一个‘洛阳交易市场’。 商贾的鼻子永远都说最灵的,消息传出之后,便有很多人上门来打听。交易他们明白,市场他们也明白,但是交易市场是做什么的,他们就不明白了。交易,一手交钱,一手易物,合适则买卖,不合适就拉倒,这不是天经地义明摆着的事儿么?难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而且还得跑到洛阳去,这又是为什么呢?折腾这么大一圈儿,难道有什么猫腻儿不成么?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贿赂了一圈儿之后,这些商贾们,终于在凤求凰的一个老妈子口中,打听到了内幕消息。 所谓交易中心,不是长安城的东西两市。交易中心不买卖货物,而是交易‘股份’和‘期货’。这两个概念,对于长安城的商贾们来说,也并不陌生。 股份,也就是股。这个概念,不是李牧的‘发明’,很早之前,长安城的商贾们,便有这样合作的,几个人合伙开一个买卖,按股分钱的事儿,很早就是普遍存在的了。只是这东西如何交易,就没人能够想得明白了。 期货,虽然没有听说过,但早前李牧在内务府,为了帮助突厥人而搞的先给钱,后等货的订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期货’二字。其中关于毛皮的订单,已经炒高得超过了原价的三成。也就是说,签下当初那些订单的人,转手把这个订单卖掉,就已经能够获利三成了。如今,李牧又把这件事从内务府剥离,聪明一点儿的,早已联想到这便是期货了。 没有让这些蠢蠢欲动的人等多久,很快,内务府门前贴出告示来。 大唐盐业,大唐矿业,大唐建业,凤求凰,灞上酒坊,均拟定在洛阳城交易中心上市。所谓上市,便是核定价值,然后分做不同等分的股,任何人只要有钱就可以认购,认购之后还可以转卖,价格可能会水涨船高,也可能会应声而降,就如同是在赌坊掷骰子一样,一夜暴富或者一夜败光,都是非常可能发生的事情。 风险与机遇并存,但是好处就是,以往只有门阀世家拿出几十万贯才能参与的买卖,如今一般的小富人家也能参与了,当然平民还是不行的,即便是最便宜的股,也得十几贯一股,平头百姓哪有这么多钱来。 另外,便是期货的交易,这个市场就更加宽泛了,几乎是任何人都能参加,只要你有需求。 首先,市场分为供需两部分。能够提供商品的人,先来登记,能够提供什么商品,什么时候交货,自己期望得到的价格是多少,形成一纸契约,由专人评判,确认能够做到。然后这一纸契约,便成为了一个可以交易的商品,可由需求方来交易。当然需求方也可以发布订单,有供货方看到了,也可以进行交易。 就像是突厥的订单,一单毛皮,春天签订合约的时候,可能价值是一百贯。但是随着冬天的到来,需求的加大,价值一定会升高,可能到了冬天的时候,这一单毛皮的价值会超过一百五十贯,最终到了交割时候,拿着这个订单单据的人,就能够获得这一单的毛皮。期间的每一次交易,都可能升值或者贬值。 期货的交易,宽泛之处在于,不止是突厥,也不止是大唐的商贾,公告上明确写着,所有支持此次加冕天可汗的国家,都可以参与到其中来。也就是说,只要你认可大唐皇帝天可汗的地位,无论你是吐蕃吐谷浑,还是高句丽和新罗,都可以参与其中,在洛阳城交易你们想要出售的东西。 第716章 长袖善舞 天上人间。 李牧站在二楼,举起手中的金樽,遥遥向一楼的众人示意。众人看着他手里的金樽,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半月之前,他走的时候,曾言道,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谁能想到,他半个月后回来了,还真搞了这么一个金樽出来。众所周知,金的密度很大,一块儿同样大的金和银,金的重量大约是银的二倍。李牧手里的金樽,傻大一个,拿在手里,再装上酒,想想都知道不轻。 “诸位,这次回来呢,主要是因为啊,洛阳那边儿有点混不下去了——” 李牧自嘲地笑了笑,但看他的笑容,哪里像是自嘲,倒是像在嘲笑别人似的。在场有不少人,都出身于卢、郑、崔三姓,听到李牧这话,哪还不知道意思了。李牧这是在说他们,在洛阳使坏下绊子,到了长安又来蹭,前鞠而后恭,小人是也。 “万幸蒙陛下不弃啊,我这又回来了。不过,也就是临时的差事,早晚会撤了,大家也就不必在意了。” 谁能信?李牧这几次的波澜,能够化险为夷,谁都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本事,他的那一摊事儿,还真就没人能替代得了,若是能替代,早就死了八回了。上一次被怀疑是隐太子之子都没能把他置于死地,虽说褫夺了爵位吧,但勋贵和门阀这边,还折了俩话事人呢?长孙无忌和王珪一个养病,一个告老,勋贵门阀大伤元气,在看他,仍旧活蹦乱跳,拿着个破金樽,在那儿喝酒气人。 “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做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事儿,但我李牧不是,我这个人啊,只认钱,不认脸。这次搞这个什么交易市场呢,说白了,也是看中了诸位口袋里的钱——” 众人纷纷警惕起来,被李牧惦记上了,这种感觉可是不太好。没人敢不相信李牧搞钱的本事,无数例子已经证明了,他就是有这个能耐。 “不过,不是我要你们的钱。”李牧又示意了一下,抿了一小口,道:“而是我想帮诸位,钱生钱。” “如何生钱,还请侯爷明示。”说话的是程咬金府上的程钱大管事,因为管理马场做得好,如今已经成了外府的大管事,手里过的银钱数以万计,早已不是那个初见李牧时唯唯诺诺的角色了。 但他对李牧的惧怕,是骨子里的,站得越高,他越发现看不透李牧的手段,所以他才想着如何讨好李牧,做这等‘捧哏’的事情。 “侯爷就免了,没爵位啦。”李牧把金樽放到旁边服务员的托盘上,这玩意儿确实挺沉,比他前世去啤酒节喝酒时候用的扎啤杯还重,拿着有点累手腕。 “有钱大家赚,一向是我的宗旨。但还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有钱大家赚没错了,但是也要凭本事赚。这一点,我相信大家都是认同的吧,商场博弈,堪比战场厮杀,区别只是一个不见血,一个见血罢了。区别就在,见血的,死一人,不见血的,背后往往是一家甚至成百上千家的性命,诸位以为然否?” “然也,然也——”众人纷纷附和,李牧所言,的确说到了他们的心坎儿。 “要说这个做生意啊、”李牧停顿了一下,扫了眼楼下众人的表情,继续说道:“难啊!太难啦!” 众人心道,这不是放屁么?谁不知道做生意难,难不也得干么? “难在何处呢?”李牧自己提问,又自己回答:“首先一个,没钱做不了。” 众人呆了,这李牧今天怎么总说废话啊? “第二个,没人做不了,尤其是人才!” “第三个,经营起来了,想扩大规模,资金周转不方便。” “有钱的,可能不会做买卖,钱撒出去不放心。” “有货的,不知道谁想要,囤积在库房里卖不出去。” “想买东西的,不知道哪儿有卖的,手里托着钱没地方去花。” “又或者,有买的,也有卖的,互相信不着,担心对方是骗子!” “哎呀,哎呀,随便一想,就这么多的事儿,你们说这生意能好做么?” 众人本来还没觉怎么,听李牧这么一说,都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事儿,一个两个地唉声叹气了起来。 有人道:“侯爷,这些事儿啊,咱们大体都遇到过,可是没辙呀,难免的事情!” “是啊,侯爷,遥想我当年——” 众人纷纷大倒苦水,李牧听得厌烦了,打断他们,道:“别急啊,这不是给你们想办法呢么,咱们一个一个的来。” “头一个,没钱!”李牧侃侃而谈,道:“没钱,找钱!如何找钱?头一个,家中有产,可以产质押,去哪儿质押?工匠坊工部衙门旁边儿,有个叫银行的地方,年利通常都是一分,最多也不过三分,在哪儿你都找不到这么低的利息。那位问了,家中无产,也能做生意么?能!只要你的想法好,来内务府,内务府给你出钱,划定比例如何分账即可。若是内务府看不上,或者你觉得内务府的比例不合理,也成,帮你找人投钱,或者找人合伙,事成之后给个介绍费,也是应当的吧?” “第二个,没人!” 李牧吧嗒吧嗒嘴,道:“没人做不了生意,没了人才的时候,已经做成的生意,也得倒了。人才去哪儿找?以前没地方,现在好说了。长安东城,京东集里头有个所在,今儿一大早挂的匾,我称其为‘人才市场’,有本事没事做的人,可以去做个登记,一旦有找的,随时就给介绍。需要用人的,暂时没有,也好办,你也登个记,有人合适了,也会通知你。当然了,一点小小的跑腿儿钱,笔墨钱,还是要有的。” “这前两个,都是小事儿,很容易解决,接下来这个,就很难点儿了。买卖做得不错,想要扩大规模,怎么筹钱?” “借?有利息跟着,划不来,求?这年头谁的钱没用啊,去哪儿求?”李牧摊摊手,道:“难办吧?” “侯爷您就说吧,您肯定有办法,别让我们着急了。” “好,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诚心诚意地回答你。”李牧一伸手,旁边一个服务员展开一个画轴,画轴垂落下去,一个大大的股份两个字。 “没钱怎么办,这便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把自己的买卖划成股份,每一股多少钱,然后请他人入股,若你担心他人投了钱,会对你指手画脚,少派一点股份出来就是了。每年分润红利,大头还是你赚的。或者,你对经营没有兴趣,就是想分润一些红利,你也可以来到洛阳城的交易市场,买一些比较好的股份,比方说——大唐盐业啦,大唐矿业啦,这种稳赚不赔的,就得早点下手,晚了可就抢不着了。” “买卖东西信不着的,也好办!”李牧又一伸手,又是一个画轴落下来,写着‘期货’二字,道:“这个期货,顾名思义,约期交付的货,买卖的是订单。一纸合约而已,看起来很不靠谱是吧?确实很不靠谱。为了让它变得靠谱,这事儿我琢磨了很久,终于在近日,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其一,保证金。交易双方,各交一定量的保证金,当无法做到契约约定的事情的时候,损失从保障金中扣除。” “其二,保险。大唐保险提供保险服务,只需要付出很少的一部分钱,就能够保障自己的大部分利益。” “其三,由洛阳交易市场进行担保交易。买卖双方,都跟交易市场结算,由交易市场负责验货,付款,最大程度保障双方的利益。” “同时,交易市场还将推行信用体系,每一个交易双方的每一笔交易的完成程度,都会影响自己的信用,当一个人的信用出现问题的时候,交易市场将不再接待这个人。” 有人问道:“侯爷,为何要这样?” “人无信而不立!”李牧笑眯眯道:“往后诸位做生意,看信用就可以了,没有信用的人,将很难在商业立足了。”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有人觉得好,也有人觉得,这样被监管着,再无自由可言了。往后做生意,难道都要看李牧的脸色了么? 可是若不参与其中,又会觉得自己错失良机了。此番李牧又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支持,根据他以往的战绩,他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若不及时参与,吃亏的还是自己。 而李牧自始至终,也没提报名参与的事儿,仿佛对谁参与或者不参与,根本就不关心一样。简单介绍完了,酒宴便继续进行,对于任何人的讨论,他也没有再参与过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东门飞驰进来数匹快马,奔入城中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 太极宫。 桌案后,李世民正在看不良人十万火急送入宫中的线报,在他的对面,袁天罡和高公公束手而立,高公公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反观袁天罡,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智珠在握一般。 在东厂和西厂成立之后,以往只能在内廷势力的太监们,把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忽然有一日,袁天罡发现,这东厂西厂的职责,竟然和不良人有了重叠,他与高公公的关系,便开始微妙了起来。 只是,高公公一直在皇帝的身边,那是比他更为心腹的人。他想做点什么,他也没有什么办法。直到这回,出来这一档子事儿。 “陛下,眼下洛阳城已经闹翻了天。那几个东厂的番子,假借搜查之名,出入各家宅邸,世家门阀,敢怒而不敢言,早已经是怨声载道了。” “是么?”李世民把手里的东西丢下,看着袁天罡,道:“道长,什么时候你也变成了门阀士族的喉舌?” 袁天罡脸色微变,高公公惊喜抬头,他瞄了李世民一眼,常伴多年的默契,让他一眼看出李世民此时的不悦,当即接话道:“陛下,老奴斗胆,为东厂的孩子们说几句话。尚方宝剑丢了,谁人能不着急?就因被搜查的人是门阀士族,就要畏首畏尾?投鼠忌器?老奴以为不妥。”他瞧了眼袁天罡,道:“道长对陛下的忠心,一直以来老奴是看在眼中的,只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说出这等昏聩之语,好生叫人无措啊。” 袁天罡急忙道:“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臣绝非是认为搜寻尚方宝剑不对,只是这件事,摆明了是李牧搞的鬼,尚方宝剑就在他的腰间,缘何说是丢了?东厂的番子,就是受了李牧的指使——” “谁的指使啊。”一个声音从袁天罡身后响起,李牧笑眯眯地走过来,道:“刚来就听道长说我的坏话,这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我私下说了几回道长算卦不灵,道长记恨于我,要给我小鞋穿么?” “李牧,我只是据实以奏,你腰间的不就是龙泉剑?哪里丢了?” “哎呀!”李牧低头一看,做惊讶状,道:“还真在这儿了,这话怎么说的,还是道长厉害啊,掐指一算就找着了。怪我,怪我了,怪只怪我与这把剑心意相通,早已是不分彼此,达到了人剑合一之境界,就像左手与右手相握,已经是太平常的事情,故此才察觉不到,以为它丢了呢。” “李牧,你不要故弄玄虚!”袁天罡据理力争,道:“你的剑没有丢,你却说丢了,让几个东厂的番子搅闹得洛阳城不安宁,那些人虽说是门阀士族,但他们没犯王法,你这样做,却是犯了王法的。我听闻,提出修法的是你,提出成立獬豸院的也是你,知法而犯法,你罪加一等!” 李牧忽然笑了起来,道:“道长啊,你果然是忠心耿耿,只是太过单纯了一些呀。” “什么意思?” “我李牧几个胆子,敢一人单挑洛阳城?”李牧朝李世民努努嘴,道:“这都是陛下的授意啊,陛下运筹帷幄,所料所想,岂是尔等能及?我劝你呀,还是别多问,问多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统率不良人多年,难道不明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吗?” 第717章 牢笼商贾 “李牧的事情,你不必再管了。厂卫那边,朕也自有安排。” “陛下,这——” “下去吧。”李世民摆了下手,袁天罡躬身告退。高公公也想跟着溜出去,但被李世民用眼神给留下了。李世民叫高公公搬来一个锦墩,示意李牧坐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李牧,你想干什么?” “陛下,臣想在打开局面。” “把人家闹得鸡飞狗跳,就叫打开局面了?” “古往今来,皆讲求师出有名,哪怕有些理由极为牵强,但也得有,为何?是当世人不知道,还是当世人不明白?” 李牧一脸认真,道:“臣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何呢?” “朕告诉你!”李世民盯着李牧,道:“那都是为了给后人一个说法,只要你有理由,后人就能粉饰。因为千百年后,当世人全死了!李牧,朕就想不明白了,你就非得一点儿好名声不给自己留?你就想史书之上,给你写一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你做事情的方法,就不能改一点!”越说,李世民越生气,道:“有的时候你做的事情,让朕想包庇你都包庇不得,因为想不到理由!现在你倒好,变本加厉了,敢把朕牵扯进来,你刚才什么意思,告诉袁天罡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朕的授意么?你凭良心说,朕何时授意过你!” “陛下,臣是为了把荣耀归于陛下,是为了陛下好啊!” “朕用不着!” “臣是为了明哲保身,不想太出风头,免得再遭人嫉恨!” 李世民冷笑:“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想起来了?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别把朕也蒙在鼓里了。” 不把你蒙在鼓里,难道还像以前那么傻缺? 李牧心中腹诽,却没有半点表露出来,像是从前一样,带着点儿炫耀的语气,说道:“陛下,臣想问陛下一个问题,还请陛下说几句真心话。” “又故弄玄虚、”李世民瞪了他一眼,却也是没有办法,道:“讲吧。” “谢陛下,那臣就问了。”李牧很认真地问道:“陛下开科举取士,是为了什么?” “这还用说,那自然是要选几个于国家有用的人才了。” “陛下的所想,自然是好的,但是臣却以为,科举还有另一个作用,而且是对于陛下,对于天下来说,更加重要的作用。” 李世民纳闷道:“除了为国家选拔有用的人才,还能有什么?” “牢笼志士。” 李世民皱眉看着李牧,似乎觉得不妥,但并没有打断他。 “所谓士族,形形色色。其中大部分人,并不为陛下所喜,但也有一些人,并不会为陛下所恶。比方说,孔颖达孔祭酒。他虽然酸腐了一点儿,但陛下并不会讨厌他,为什么呢?因为陛下知道,他只是一个读书人,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永远不会想着去造反,也没有任何的歪门邪道。” “可是有一些人,他们读书成为士族,就是有目的性,就是歪门邪道的。” “隋末多少豪杰,有几个草莽?大多数都是士族,就算不是,做事儿的章程,也是士族来操持。所以说,臣以为,并不是所有人读书了,都会想着报效国家,人懂得多了,想法复杂了,他们更想要的是实现自己的理想或者目标,这就非常难办了。” “因此所谓科举,虽说是为国家选拔人才、培养国之栋梁,但也可以作为一种手段,一种牢笼志士的手段。当头脑精明的人都去忙于功名,钻进科举樊笼无法自拔时,剩下一些能造反夺权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陛下当做一个渔夫,站在河岸撒下大网,用功名做诱饵,让鱼儿自己去钻,让鱼儿不自知,也不能自拔,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悔之晚矣。” 李世民想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如果科举也变成了一种帝王心术,那朕该如何选拔人才呢?” “也不是不能啊。”李牧解释道;“臣的意思是,只要陛下对科举重视,就会让士族产生幻想,只要认真读书,就能够功成名就,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参与科举的人也会越来越多,陛下的牢笼也就越来越大了。胡思乱想的人越少,陛下的天下也就越安稳。” “嗯……”李世民点头,张嘴要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道:“这与朕问你的事儿,有什么关联?” “自然是有的。”李牧认真解释道:“造反,光有一个领路的,有想法的人不行。钱财也是必不可少,所以掌控了有钱的人,就有造反的资本之一了。陛下用科举牢笼天下士子,扼杀了这些有想法的人。臣再为陛下想到办法,控制住这些有钱的人,那天下的人,还有造反的机会么?” “话的意思朕听明白了,只是朕想不通,你搞的那个交易市场,如何能做到掌控天下的有钱人?” “这很简单,陛下。”李牧耐心地解释着,道:“当钱财变成了股份,钱就流通了起来。任何流通的钱,陛下都可对其征税,无论是商税还是契税等等,这样国家的钱至少是增加的。” “另外,当货物变成了期货。交付的这段时间内,掌控第一手消息的市场,可以做非常多的事情。其中的利益,绝对不止一点半点。” “当交易市场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任何人都离不开的时候,陛下牢笼天下商人的目的也就能达成了。”李牧正色道:“陛下,人都有懒惰的一面。我想出这么多的办法,就是想让这些商人的生意好做起来,同时让他们忽略,他们的生意好做是因为交易市场,是因为内务府。当他们适应了这种做生意的方式之时,便落入了朝廷的掌控之中。交易市场可以随时切断一个商人的命脉,让他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不是担心门阀士族在地方的影响力么?那您可曾想过,若交易市场成了气候,各大门阀士族都离不开的时候,陛下还担忧他们什么?他们想要赚钱,就绕不开朝廷,到时候他们赚的钱,都将会为陛下所用!” 第718章 彻侯 “把他们的钱拿来为朕所用?”李世民怀疑地看着李牧,心里的那句话没有说出来:“要是这么容易,朕也不会为了钱发愁了。” “准确地说,是为国家所用。” “朕即国家!” 李牧笑了笑,摇了摇头。李世民微怒,道:“朕即国家,这句话有错?” “陛下,国家不止是陛下一人,这只是谄媚之人的奉承之词罢了。若一人即国家,那谁都可以说自己是一个国家,这岂不荒谬么?” 李世民不语,显然是没有想到反驳的话。 李牧继续说道:“臣以为,国家至少要满足四个条件,国土、百姓、文化,朝廷。四者缺一不可,没有国土何谈国家,没有百姓,千里赤地,也不可能。有了国土,有了百姓,不能教化,与野兽何异?三者兼具,而无朝廷,那不就是乱世么?乱世,人命如草,又怎么算是国家呢?” “陛下,天子也。天子,人皇也。陛下贵为人皇,也得担起人皇的责任。陛下的责任,便是让这个国家更好,让百姓更富足。臣又闻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绝不能说陛下成就国家,而是国家成就陛下。” 李世民斟酌李牧的话,越琢磨越觉得有理,忽然起身鞠躬,李牧赶紧后撤半步,像是在躲避,实则脚步未动,受了这一礼。 李世民直起身,道:“李牧,你的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朕醒悟了。你说的没错,朕不是国家,那些钱也不是朕的,朕只有为国家使用之权,不能用其肥私利己。” “陛下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也算臣没有白费唇舌了。”李牧想了想,觉得自己还可以多说一点儿,便继续道:“其实这很简单就能理解,陛下的内库和国库,陛下把内库的钱拿来补贴国库,会有贤名,而陛下若动用国库的钱,天下人都会觉得陛下是个昏君。陛下既然想做明君,就不能有打国库钱的主意,这市场中的钱,陛下不能打,也不能让任何人动这个心思。” 李世民不解道;“不能动心思,如何使用?” “简单。”李牧轻笑道:“因势利导即可,可通过手段,让钱往陛下想要的方向流动,虽非直接,但也达到使用的目的了。” “详细说说。” “陛下,当世之豪富,他们囤积金银铜钱,而无处花销。臣问过其中一些人,有的人家备有钱窖,里头的铜钱因为贮藏太久,多已腐烂。铜钱,金银的数量是有限的,他们都贮存起来了,市面上流通的就少,百姓使用起来也不方便。而在有了洛阳交易市场之后,因为有很多机会参与投资,这些钱就能够利用起来。” “同时,因为参与的是股份而不参与经营,地域上的限制也会减小。这对陛下打破地方上的桎梏便相当的有利。” “另外,在臣的构想中,这个交易市场的至少三分之一的交易,应当是与番邦进行的。”李牧露出坏笑,道:“陛下试想一下,番邦如果想在市场贸易,需要先交保障金,交易成功,还要缴税,为了方便贸易,他们需要在大唐的银行存钱,而存进银行的闲置余钱,朝廷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只要账面做的清楚,便只需要一点儿小小的,忽略不计的利息,用他国的钱,强壮我大唐!” “一旦两国交战……不,用不到交战的程度,在他们的钱掌握在我们的手里的时候,他们想开战,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钱。民间有句俗话,叫做,欠钱的是大爷,便是这个道理!” “欠钱的是大爷——”李世民世家子弟出身,哪里接触过这等粗鄙的行径,但是这个道理很简单,只要稍微一想便能明白。李世民大笑了起来,道:“好一个欠钱的是大爷!道理是极对,极妙啊!”李世民赞赏地看着李牧,道:“李牧,你果然是天纵奇才,朕没有看错你!你放心,朕支持你!” “不、”李牧非常认真,道:“臣不需要陛下的支持,相反,臣希望对此不闻不问。” “国之大计,朕怎能不闻不问?” “陛下若十分看重,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引起了他国的防备,引君入瓮之计还怎么施行?” 李世民沉默不语,似乎难以抉择,李牧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件事,想跟陛下商量一下。”李世民看向李牧,李牧认真说道:“陛下已经见过青雀了么?” 李牧不提这事也就罢了,李世民也想起来了,非常的恼火,道:“朕正要找你算账,青雀怎么瘦成了那个样子,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陛下这可赖不到臣的身上,那是青雀自己愿意减的。臣说青雀,是想请求陛下允许,青雀在洛阳设置文学馆。” 听到‘文学馆’三个字,李世民眼睛眯了起来,盯住李牧,道:“为何你会这么想,是青雀对你说了什么?” “青雀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给我看了他编撰的括地志。” 李世民又问:“你看好青雀?” “臣并无妄议储君之心。” “那你可知文学馆的意味着什么?” “臣知道,武德四年,太上皇允许陛下开设文学馆,陛下命僚属十八人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号称十八学士,分番直宿,每日引见,讨论文典。当时人羡慕学士入馆,称之为登瀛洲。后来,这些人都成了陛下的幕僚,大小事务,皆出其手。” “你既然明白,还这样建议?你可想过,若此事传入太子耳朵里,他会如何想你?”李世民虽然偏爱李泰,但此时,并无易储的念头,李牧如此行径,让他非常气愤:“李牧,承乾文才虽不如青雀,但他对你可是崇敬有加,他贵为太子,却肯叫你一声大哥,你这样劝朕,对得起他么?” “臣并不这样觉得,陛下以为臣说这些话,涉及储君之事,但臣没有这样想过,跟陛下说这件事,是因为这是青雀心中所愿。而太子那边,臣早有打算,内务府的大小事务,臣会在陛下允许的进度下,慢慢的教给太子。” 李世民目光如炬:“你想两头押宝?” 李牧笑了,道:“陛下,不管陛下相信还是不相信,臣对太子和越王,都只是看作自家兄弟,做这些事情,也跟陛下所想的那些事儿没有半点的关系,臣仅仅是想把合适他们的东西,给与他们而已。就像陛下说的,他们叫我一声大哥,当大哥的总得回报点什么。至于陛下心中所想的事情,臣以为,也唯有陛下一人能够定夺,其他任何人的参与,对最终的结果都毫无意义。” “你这样想,难保别人也这样想。一旦朕允许青雀设置文学馆,别有用心之人便会归附,青雀毕竟年幼,万一受人蛊惑,做出了不该做的事情怎么办?朕不想玄武门之事重演,你不要说了,朕不允!” 李牧并没有急,仍非常淡然,道:“陛下,请容臣再说几句话。且不说,据臣所知,青雀没有此想,便是有,臣以为也是人之常情。承乾作为太子,还是兄长,若是连兄弟的挑战都没有勇气面对,他也不配做大唐未来的君主。” 李牧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道:“大唐的君主,不能在襁褓中生存,只有最强的皇子,才有继承大位的资格!” “李牧——” 李牧说完,躬身施礼,道:“臣今日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陛下不必挂心。括地志臣会帮助青雀完成,这是一本足以载入史册的书,青雀这个年龄,殊为难得,臣也只是惜才而已。” 李牧转身走,李世民忽然叫住了他:“你真是这样认为的?青雀所编之书,足以载入史册?这书,不是你教给他的?” 李牧回过头来,笑道:“陛下,臣虽然称得上是才高八斗,但也不是世事尽知的神仙。陛下应当对自己的儿子,多有一些信心才是。” “那你觉得,承乾的天赋在何处?” 李牧想了想,答道:“才能不显,不能说明没有才能。承乾现在做城管,不是做得很好么?若陛下有意磨练承乾,臣也可以帮陛下想个法子。” 李世民愁眉不展:“你容朕再想想,高干,替朕送李牧。” “臣告退。” 高公公送李牧到殿外,深施一礼,道:“侯爷,这回多谢你了。杂家早就感觉,袁天罡要使坏,就是想不到办法来应对,今日若无你在,咱家恐怕要吃亏了。” 李牧笑道:“公公太高估袁天罡,也太低估自己了。当今天下,若提及陛下放心之人,公公绝对在前三之列。” “这可不敢想。”高公公谦虚地说道,但神态举止,却无半点谦虚之意,显然李牧说的话,他心底也是认可的。 “只是不知,东厂西厂,日后的路该如何走。” “公公只需要记住四个字。” “侯爷请说。” “忠于陛下。” “忠于陛下?”高公公皱眉,奇怪道:“这不是应该的么?” “我的意思是,绝对的忠诚。”李牧没有再解释什么,微微颔首,便转身告辞了。高公公看着李牧走远,返回殿内,见李世民也站在窗边看着李牧,来到他身后,没有出声打扰。 “李牧对你说了什么?” 高公公没有半分隐瞒的心思,如实答道:“老奴因袁天罡发难的事情谢他,他却说,老奴高估了袁天罡在陛下心中的的位置,低估了老奴在陛下心中的位置。老奴问东厂西厂日后何去何从?他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忠于陛下。” 李世民转过头,问道:“这不是应当的么?” “老奴也这样问,他又说了一句话。” “绝对的忠诚。” “没了?” “没了。” 李世民摆了下手,高公公退下了,李世民踱步回到桌案之后,提起笔,又搁下,复又提笔,写下了一道圣旨。 …… 长安城因为一道圣旨乱了起来。 陛下突然下旨,封李牧为洛阳侯。原本他就是侯爷,后短暂升县公,遭褫夺。然褫夺之理由,谁都知道站不住脚,所以李牧的爵位早晚会回来,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事情。因此,大部分见到李牧的时候,还是称呼其为侯爷。李牧封侯,无人会觉得奇怪。 他现在做洛阳令,改封洛阳侯,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也无可厚非。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骚乱,是因为陛下的旨意。大唐的爵位制度,沿袭隋朝,分为两类七种,有王爵和五等爵,王爵分为亲王和郡王,五等爵即耳熟能详的公侯伯子男五等。 侯爵在五等爵中位列第二等,这是大家公认的理解。但李世民这次封李牧为洛阳侯,旨意中却没有加‘开国’二字,也没有加‘县侯’,只是‘洛阳侯’三个字。再看旨意的内容,赐予李牧金印紫绶,许其开府,自置家丞等属官。 这便不是大唐爵位中的侯爵了,而是等同于秦汉时期的彻侯。彻侯在秦汉二十等爵制度之中,为最高等。汉代异性可得的最高爵位便是彻侯,如赫赫有名的冠军侯霍去病,采邑高达万户。圣旨之中虽未言明李牧采邑多少,但洛阳乃是陪都,虽说是县,人口何止万户?让洛阳作为其封国,难道在陛下的心中,李牧已经可以与汉朝的冠军侯相比了么? 魏征眼睛里不揉沙子,自然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御史台的御史们,也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奏折如雪片一样飞向李世民的案头,在这种声势之下,另外两道圣旨,便显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这两道圣旨分别是,越王李泰改封魏王,许其在洛阳城置文学馆,招募文士编纂括地志。 内务府大小事务札记,皆另备一份送于太子府,令太子知悉。 李牧得知这两件事的时候,人正在慈幼局给孤儿们送温暖,听到了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做任何的评价。他把玩着手里的金印,看着上头的‘洛阳侯’三个字,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719章 来钱道儿 薛志是慈幼局的处长,大唐技校一期普通毕业生中排名第一,分配的时候却分到了九局一卫之中最不好的慈幼局,在长孙冲,许继等人声名鹊起的时候,他只能在慈幼局陪着孤儿,每天处理一些采买的事儿,上头还有一个隐太子妃管着账目,一丁点的油水都捞不着。 心中说不埋怨,那是假话。但薛志这人想得开,心态好,发现自己改变不了现状之后,便开始接受现实了。每天安分守己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的心里,还有一丝的希望,慈幼局毕竟是内务府的九局一卫之一,占着那个位置呢,早晚有一日,等侯爷想起来了,一定会重用自己的。 可是他等啊等啊,李牧好像是忘了这事儿一样,他也不敢去问。再后来,李牧去了西域,好像更加的遥遥无期了。好不容易等李牧回来了,又是夺爵,又是下狱的,那几天,薛志彻底的绝望了。 他坐在慈幼局的大门前,一愣就是一天。李世民下旨,把内务府的处长,全都提拔成了局长,俸禄涨了,品级涨了,他也没有多开心。 俸禄能有几个钱,再涨,不也是个孤儿院长么?哪有长孙冲的皇产局,许继的工商局风光啊?长孙冲不必说了,本就是世家子弟,那许继什么出身,大家都看在眼里,不敢贪不敢占的,现在不也在东城置下宅邸了么? 就在这慈幼局不远的地方啊! 大家都是同学,考核的时候老子是第一,为什么今时今日,老子混得最差? 老天爷啊,何其不公!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薛志的心声,李牧又回来了,归来之后,仍旧是那么强势,被陛下特封为彻侯,以陪都做封国。这是何等待遇,甭说是侯了,便是公也比不了啊。两晋之后,国公虽然带个国字儿,却大多没有封国。大唐沿袭隋制,除了亲王有封国之外,便是郡王也都没有封国。李牧以侯爵坐拥封国,俨然已经是类比王孙了。 这让薛志又一次燃起了希望,毕竟内务府是李牧一手创立,他设置的九局一卫应该都有用处才对。现在他来了,一定是有所安排。 “校长!”薛志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来到李牧面前,百感交集。他想说一说自己的境遇,但又怕李牧嫌他在抱怨,引来不快。 “你是谁?” 简简单单三个字,一下子就把薛志给干蒙了。看着李牧一副完全看陌生人的表情,薛志有些错愕,自己的存在感就这么低么?好歹也是您主持的毕业考核第一名啊,您还夸奖过我的,都忘了吗? “校长,我是大唐技校一期生,我叫薛志,您忘了我吗?” “哎呀,开个玩笑么。”李牧笑着拍了拍薛志的肩膀,道:“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考核的时候,成绩第一名,被我钦点安排在了慈幼局,怎么样,记得清楚吧?” 李牧确实是忘了薛志这个人,但他记得薛志这个名字。这也不能怪他,薛志这人,长得确实平淡无奇了些,性格上也没什么亮点。也是因为这些,李牧才会选他来慈幼局,太过锋芒毕露,野心勃勃之辈,也不适合在这种地方。 薛志见李牧说出了自己的状况,真把自己当初了简在帝心之人,激动到无以复加:“学生就知道,校长没有忘记。校长是在磨练学生吗?校长对学生的栽培,学生铭感五内……” “对极,对极,圣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这段时间,我就是在磨练你啊。你很不错,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来,带我去你办公的地方瞅瞅,看看你小子在任上,做出一点成绩没。” “校长请!”薛志高兴得人都要飘起来了,走在前面带路,来到了他办公的地方。薛志这个局长当得苦啊,从他的办公地点就能看得出来,慈幼局的房子,先紧着孩子住,然后是郑观音和一些女眷,再后是一些干活儿的工人,薛志来得最晚,他的屋子在拐角,一个不仔细看都找不到入口的小房间,进到里头去,李牧目测只有三五平米,深吸口气,粪味儿悠然,显然不远处就是出恭之所。 屋子里只有一张桌,一把椅,桌上摆着笔墨砚台,还有一摞子文书。把李牧让进屋里,薛志把椅子搬过来,用袖子掸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请李牧坐下。 李牧随手捡起一个文书,翻开看了看,是这个月捐赠的目录。李牧翻了几页,都是三文,五文的,最大的一笔,不过是一钱银子,至于豪门大户,基本上是一个也没有。 翻到册子最后,总计的数额,不过才十贯钱。偌大一个慈幼局,一个月的捐款收入,才十贯钱,不及天上人间的一坛酒。 李牧的脸色冷了下来。 “校长——”薛志忐忑道:“校长容禀,绝非是学生不努力,实在是这要钱的事儿,没人应承啊。这些捐款的好心人,都是来往路过慈幼局的百姓,看着孩子们苦,随手给几文钱。那些坐着马车的显贵,他们许是隔着帘儿,看不着,一个月也没一个捐款的。” “这不怪你。”李牧安抚了一下,道:“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慈幼局的开销,目前以什么维持?” “天上人间每个月都会送来一千贯,足够孩子们花销了。” 李牧转身向天上人间的方向,拱手为礼,道:“太上皇仁慈啊。” 薛志也赶紧跟着行礼,旋即惭愧道:“校长,学生有负校长厚望,实在是对不起校长,对不起大唐技校赫赫之名。” “这怎能怪你呢。”李牧抬了下手,薛志直起身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慈幼局,我本来是做了安排的,只是因为突发的一系列事情,没能够交代给你。” 薛志激动道:“学生就知道,校长必有妙计!” “小事,未雨绸缪罢了。”李牧笑了笑,道:“如今这世道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指望着那些有钱人发善心救孩子们,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咱们做的这叫慈善事业,虽然是宽仁为本,但也得吃饭不是?我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决心创建慈幼局的时候,便为它想好了来钱的道儿。” 第720章 长安票 终于来钱了!薛志目光灼灼:“还望校长赐教!” “我将此物称之为‘长安票’。” “何为长安票?” 李牧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硬纸片,递给薛志,道:“正是此物。” 薛志接在手里,仔细端详,这就是一张硬纸而已,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校长叫它‘长安票’,这长安票,出彩在哪里? 李牧把手指按在长安票上,用力的摩擦了几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长安票上头,竟然显现出了一个图案,乃是一个老鼠的图形。 “太神奇了!”薛志看傻了眼,拿起长安票仔细地端详,甚至对着光看,也看不出来这个老鼠是怎么画在上头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这种墨,是我的最新发明。唯有用力摩擦时,才会显形。全天下唯有我掌握这种配方,任何人都不可能仿制。”李牧弹了一下纸片,道:“我的计划是,用这种墨水,在硬纸画上图案,就像这老鼠,或者金钱,甚至任何形状。不同的图案,对应不同的奖金。长安票只在长安发行,定价十文一张,设置等奖项。一等奖百贯,二等奖十贯,三等奖一贯,四等奖百文贯,五等奖十文。” “中奖的,少到不赔钱,多到万倍的收入,没中奖的,也赔不了多少钱,只当是为慈幼局捐了个款,十文而已,便是西市出苦力的力巴都不会心疼。你觉得怎么样?” “这……”薛志看着李牧,心道,这侯爷是不是失心疯了,你也知道百贯是十文的万倍啊?买一张长安票,就能中百贯,赔一次就赔一万倍的钱,当真是人傻钱多么? “侯爷,这似乎不妥。” 李牧看向他:“怎么不妥了?” “校长所想,学生是明白的。只是有几个问题,一来是这宣传的问题——” “有大唐日报啊,在上头打广告,没几天就能人尽皆知。百贯对谁也不是个小钱儿,只要有一个幸运儿,用不了一日,满长安都会知道消息。”李牧看着薛志,道:“这万倍的利差,还能没人来么?” “校长所言极是,但还有一个问题。”薛志没有被李牧的气势所压,继续说道:“长安城人口有百万,遍布一百零八坊,若是这长安票的贩卖,都用慈幼局的人做,慈幼局根本没有这么多的人手。” “可以让卖报人兼着卖,也可以在一百零八坊每个坊都设置一个代理人,问题很好解决。” “兑奖呢?兑奖如何解决?还有,奖项设置多少?万一卖得不好,入不敷出怎么办,这些校长都有想过么?” “那自然也是想过的。”李牧解释道:“兑奖,肯定是要保障安全的,兑奖的时候,要做一个布口袋,把人装进去,只留着一双眼睛,一对儿鼻孔,保准谁也认不出来。奖项的设置么,以旬为单位,每个月开三次奖。用不着担心开奖赔钱,长安城有人口百万,肯花十文钱的不在少数,且有些有钱的公子,不一定只买一张。假定每一期可以售卖十万张,每一张十文钱,收入就是一千贯,这一千贯里头,扣除一成的成本,一成五的人工,还剩下七百五十贯。七百五十贯里头,我拿出一个百贯一等奖,十个十贯二等奖,一百个一贯三等奖,一千个百文四等奖,一万个十文五等奖。这也才五百贯,净赚二百五十贯!” “一个月三期,那就是七百五十贯。这还只是一种玩法,保守的估计。未来月入千贯,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李牧看着薛志,道:“而且你看啊,这长安票有两面。显示图案只需要一面,那么另一面呢?” 薛志在大唐技校不是白混呢,听到这话,眼睛登时一亮,道:“学生明白校长的意思了,另一面咱们可以效仿大唐日报,做广告!” “对极!”李牧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感:“想一想啊,大唐日报得是识字的人才买,他们买了呢,是为了知道长安城发生了什么事儿。这就限定了客人,士族学子商贩的掌柜,他们会买大唐日报,贩夫走卒养家糊口还顾不得,没心思也不识字,他们不会去买。但是长安票就不一样了,谁不想获利万倍呢?又不贵,万一中了,一百贯足以安置一份家业了。买的人肯定会多,每一期十万张,长安城才百万人,也就是说,在这长安票上面,印刷自己的广告,效果要比大唐日报好上十倍,百倍!” “我们每一期搞一个竞拍,价高者得,最低估计,印刷的费用有人出了吧?这不是赚头么?” 薛志已经眼冒金光了,不住地点头:“校长果然神机妙策,着实是可行啊——”忽然他怔住,又摇头,道:“校长,还有个问题,咱们卖这长安票,别人若效仿怎么办?” “效仿?”李牧笑了起来,道:“我巴不得谁效仿呢,长安票的关键,就是他人不能仿制。这种墨,只有我能造得出来。别人想仿制随意啊,只要他有这个本事,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才,我不介意他赚我的钱。” 薛志愣愣地看着李牧,看他脸上散发出的自信光彩,神魂为之所夺。这就是校长啊,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嚣张,何等的—— 忽然,李牧面色一变,凶狠道;“老子早就启奏陛下,命獬豸院立法,所有票券归银行统管,任何人私制票券,未经银行允许的,一律以谋逆论处,哪个敢仿制,杀他全家!” 薛志吓得一哆嗦,颤声道:“校长,这样做是否有点儿……” “有个屁?”李牧瞪着薛志,道;“这群商贾,唯利是图!没能耐自己想办法,净模仿老子。从前我不跟他们计较,他们念我的好么?往后没这事儿了,有本奏自己想辙,想跟老子屁股后头要饭吃,门儿都没有了!再说了,咱们赚的这个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揣进自己腰包么?那是为了孩子们呐!这叫慈善事业,懂吗?” 薛志咽了口吐沫,心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校长您现在这满口粗鄙之语,还真一点儿都没看出慈善的意思来,倒像是市井泼皮在耍无赖一般。 “长安票会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印制,每个月初一,十一,二十一,由西厂的小陈公公派人送过来,次日开始,分发各坊销售。账目理顺清楚,脑子里别想着贪钱!记住五个字,厚积而薄发!” 丢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话给薛志深思,李牧去前院跟郑观音母女说了会儿话,便从慈幼局离开了。 路过东市买了两盒胭脂,打算回家拿给白巧巧和金晨。两份胭脂,一模一样,只是白巧巧那份儿里头,多了一根玉簪。想到白巧巧看到自己多了跟玉簪的时候,可能会开心,李牧也傻笑了起来。其实白巧巧哪里在意过这些,不过是哄他开心罢了,但爱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要么疯要么傻,要傻一起傻,过得是日子,又不是算计。 “停车!” 忽听得外头一声娇叱,还未等车夫搭话,坠了铁的鞭稍便如灵蛇一般钻了进来,李牧赶紧闪身躲过,马车可遭了秧,鞭子抽回去的时候,连带着车厢顶儿一起没了。 “何人如此大胆,敢冲撞洛阳侯的车驾?” 正好一伙巡城的差役路过,看到这等事情发生,立刻围拢了过来。齐齐高举手中长矛,对准了行凶者。 “住手!” 李牧看到鞭子,就知道是谁来了。赶紧把手里的两盒胭脂往座底下塞,因此耽误了一瞬,让这些差役把人给围住了。他慌忙从车厢出来,差役们纷纷行礼,李牧拦在行凶者马前,道:“诸位,别激动,这位是我夫人,明媒正娶的四夫人。我们夫妻俩闹着玩呢,散了散了,都散了啊。” “侯爷……”领头的还不放心,李牧从怀里摸出一个元宝丢过去:“废话那么多呢,赶紧滚,带兄弟们吃酒去。” “欸,多谢侯爷赏赐。”一个大元宝是十两银子,他们这些巡城的差役,两个月也赚不来这么多,哪里还顾得上问了,纷纷行礼告退了。 李牧转过身来,看着马上一袭红衣的女子,张开了胳膊:“夫人,抱抱?” “谁是你夫人!”张天爱瞪着李牧,道:“我来问你,家里那个女人,是绑架你的那个,让你吃了那么多苦的那个?” “呃……”李牧干笑一声,道:“见过了?哎呀,这事儿说来话长。” “不用说了,我已经杀了她!” “啊、”李牧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又笑了,道:“无妨,杀就杀了吧。” 张天爱跳下马来:“你怎么无动于衷?她也是你的女人……虽然,虽然没什么名分,可你怎能如此无情无义?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绝不会喜欢你!” 李牧伸手去拉张天爱的手,被她躲开了,李牧又伸手过去,这才拉住她的胳膊:“那我要是跟你生气,你还得怨我。两头你都埋怨,我怎么办呀?” “那你也是无情。” “哎呦,我没有无情,我是知道你在赌气。我的女人我能不了解么?你呀,嘴硬心软,你知她是我的女人,在意我的感受,不管怎么生气,都做不出那么残忍的事情来。”嘴上说了这些,心里还有半句,他当然是了解自己的女人,金晨他也了解呀。金晨现在乾坤大挪移到了三层,即便身法有欠缺打不过张天爱,跑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有巧巧在呢,怎么可能让她俩大打出手。 张天爱不知李牧心里所想,只当情郎是在夸自己,心里头高兴,瞅着李牧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儿,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把鞭子收了,挽住他的手,嗔怪道:“你就是拿捏住了我的性子,欺负我吧。” 忽然看到周围不少百姓都在看过来,脸刷的一下便红了,看了眼破了顶的马车,便要拽着李牧上车。 车上还有两盒胭脂呢!张天爱可是最喜欢胭脂! 李牧赶紧拽住她,道:“夫人,怕什么!我偏要叫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你。咱不怕看,反正也不远了,咱们走回去。” “这……”张天爱没想到李牧会这么说,心中感动不已,想想也是,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四夫人,怕什么呢?看就看呗,最多说自己泼辣了些,可是能跟自己的夫君泼辣,不也正说明自己受宠么? 想到这儿,张天爱便也不在意了,一手牵着李牧,一手牵着马,叫马车在后头跟着,大步往凤求凰走。 但李牧就有点心理别扭了,张天爱步履飞快,他得紧跟才行。这让他不由地想起了辛弃疾的一首词,左牵黄右擎苍,他正好在左边儿,姑娘这是打猎牵着一条大黄狗么? “走啊?走的这么慢呢?巧巧说给我接风,准备了好吃的。” “欸,走!” 李牧赶紧小跑两步,心想,大黄狗就大黄狗吧,自己老婆,计较啥呢。 不一会儿到了门口,让李牧颇意外的是,金晨竟然站在门口迎接。李牧下意识看了眼张天爱的表情,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明白了,自己这是被摆了一道。只是她俩是怎么和解的呢? “与你分别时,我逃到了张家集,跟天爱见过一面。”擦肩之时,金晨小声说道。 “啊。”李牧点点头,没有多问,没事儿就好,问多了再惹出事端反而不妙。 刚跨过门槛,身后响起车夫的声音:“侯爷,您给夫人买的胭脂忘了!” 李牧瞬间像是被点了穴似的,整个人僵住了。金晨和张天爱齐齐地看向他,金晨没有说话,张天爱却蹙起眉头,幽幽道:“夫君好厉害啊,猜到我会来,知道我喜欢胭脂,都提前买好了,我可得看看,夫君给我买了什么样的胭脂!” 李牧回头瞪了眼车夫,堆笑道:“是给巧巧买的。” “哦,是么?”张天爱已经把胭脂翻了出来:“巧巧对胭脂水粉什么的,一直都不很上心,也从未要过。你怎会想起呢?就算是给巧巧买,那也没必要一样的买两份吧……”瞥见金晨眸子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情意,她又补了一句:“哦?好像不一样,这盒多了根玉簪!” 完!全玩儿砸! 第721章 猝然发难 “夫君,坐啊。” “诶、”李牧应了一声,小心地应了声,屁股刚要挨着椅子边儿,张天爱也坐了下来,李牧赶紧坐直了身体,看了对面儿小心翼翼的金晨一眼,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金晨抿嘴笑了下,盛了饭先递给巧巧,第二碗饭递给了张天爱。 “该给夫君,规矩不懂吗?” 李牧从张天爱手里吧饭接过来,道:“这不是给你表现的机会么?刚不是都说过了么?胭脂是你的,玉簪也是你的,怎么还生气呢?” “胭脂是巧巧给我的,玉簪也是巧巧给我的,夫君你可什么都没给我买呀!” “我这不是不知道你回来么?” “你把我扔下的时候,可没这么说!” “那时候有危险!” “偏巧巧就能跟你一起面对危险,我就不行吗?”张天爱眼眶发红,李牧看她这样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跟女人谈论对错,本来就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这种时候,还说岔开话题为妙。 他对巧巧使了个眼色,巧巧把话接过去,道:“天爱姐姐,你不要生气了。你不知道,夫君每日都在念叨你呢,想着这边儿安顿下来了,就给你去消息,他怎么会不想你呢?” 张天爱面色稍霁,仍说道:“我会武功的呀,就算跟着也算一份助力,又不会耽误他什么。” “他会担心你的安全啊。”白巧巧握住张天爱的手,道:“天爱姐姐,咱们认识的最早,夫君是什么样的夫君,你心里当清楚啊,若不是我身子不便,也没有途径,当时夫君连我都不会留在身边——” 说着,白巧巧红了眼眶,道:“夫君便是这样的人了,宁愿自己一个人遭罪,也不想咱们吃一点的苦,天爱姐姐,你不要怪他了好不好?” “这……”张天爱听到巧巧的话,心里一琢磨,好像李牧确实这样,遇到了事情,永远想着自己来担当,不愿让自己的亲朋,自己的女人牵扯进去。她看了看李牧,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夫君,我错怪你了,可是我也想帮你啊,我会武功,我可以保护你的。” “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事儿了,让自己的女人来保护?”李牧严词拒绝,道:“此事不必再议论了,吃饭,吃饭!” 张天爱把饭给了李牧,金晨又盛了碗饭给他,一家人在微妙的气氛之下,终于把筷子拿了起来。 夜晚,照理来说,李牧应当是陪张天爱的。但是张天爱和白巧巧多日不见,姐妹间有很多的体己话要说。所以,李牧便被赶出了房,他装模作样的在前院的商铺晃了一圈儿,绕了个弯儿来到了金晨房中。 “夫君。”宽衣躺下,金晨柔声唤道。 “怎么?” “我也想帮助夫君。”金晨目光灼灼,让李牧有点不敢直视,一看就是认真了的。李牧有点头疼,嘟哝道:“你说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想帮我的忙啊,我不要你们帮忙,你们好好的给我做老婆不行吗?非得帮什么帮,我是你们的夫君,做任何事情,都是我应当的事情,要是你们什么都能做,还要我干什么?” “可是——” “我知道你是在跟天爱置气,可是这有什么必要呢?怎么都是一家人吧?” 金晨抿嘴不语了,李牧亲了她一下儿,道:“不是我比较啊,你们真的该向巧巧学学,一家人非得分个什么高低呢?” 金晨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李牧瞅了瞅她,柔声道:“吓着了?怪我,语气不好了。” “没有。”金晨摇了摇头,道:“夫君的心思,我能明白,只是我觉着,天爱和我,还有巧巧,想帮你的心,不是为了分什么高低。我们其实都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去面对,无论旦夕祸福,都想与你在一起。” “都想与我在一起?” “我们是一家人啊。” 李牧笑了起来,道:“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金晨轻轻摇头,老实说道:“巧巧总挂嘴边,我听到了,也觉得很有道理。她和我念叨知恩,说是想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她回来。” 提起李知恩,李牧发起了怔。李知恩走的时候,情势非常不乐观,李牧未觉得自己的决定哪里有错,但是随后危机解除,李牧便开始后悔了。新罗那边的事情,比预想中更加复杂。 现在收集到的信息太少,还不能做出判断。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或早或晚,他必有一趟新罗之旅,如果他不去的话,李知恩怕是回不来了。 李牧握住金晨的手,道:“巧巧就是这样的人,她永远先想着别人,却忘了自己。知恩那边,我也记在心里头呢,等咱们在洛阳安稳下来,巧巧也生产了,我便寻个机会去一趟新罗,把知恩接回来也就是了。什么国王公主的,知恩不会在意的。” “那我?” “你想做什么,你便放手去做。不过我不想你以身涉险,保证自己的安全前提下,我都支持你。” “谢谢夫君。”金晨得了李牧的首肯,开心了许多,把身子埋在他的怀里,相拥着睡了。 翌日天明,吃过了早饭,张勋登门,李牧才知道,张天爱为何会来。原来是李世民传旨,召见张勋参加天可汗的加冕仪式。张勋作为新晋的高昌王,李世民的这道旨意,逼得他他非来不可。他若不来,形同高昌与大唐决裂,这可能正中了李世民的心思,但他若来,也有风险,谁知道李世民是不是摆下了鸿门宴。 张勋本想,把张天爱留在高昌,若他这边出事儿,张天爱也有时间按照他早就备好的退路从容离去,但是张天爱哪里肯,一定要跟过来。张勋拗不过他,只好带上她。心中忐忑,若这次回不去,可真是叫人一锅端了。 来的路上,关于李牧的消息,他也一直都有收到。一路胆战心惊,直到前几日,他的密探回报,李牧再度回长安,并且得封彻侯,他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自己的这个女婿,到底还是有本事的。 张天爱昨日是快马提前来了一天,张勋的大队人马今日才来到,并没有居住礼部准备的地方,而是直接来了京东集,随行的人虽然多,但是安置却很容易,白闹儿做了市令之后,最大的乐趣便是盖房子,京东集的地方,他几乎已经全都盖满了。盖好的房子,他只租不卖。打算作为一份儿产业,留给白家的后世子孙。想法是很好的,但或许是经营策略的问题,定价有些不合理,吆喝的很欢,但是真正租赁出去的不多。 这些房子都可以住人,安置不成问题。倒是把白闹儿心疼够呛,他请工匠盖房子,可不是为了给人白住的呀,白住也罢了,看在有点亲戚的份上,但是这么多人吃马嚼的,谁来付账?他不敢跟李牧开口,又担心直接找张勋要李牧会生气,因此闷闷不乐。 还好张勋早就调查过白闹儿的为人,知道他看待钱财很重。在人员都安顿好了之后,他派人给白闹儿送了一箱金银。折合铜钱,少说也价值几百贯,白闹儿这下开心了,吆喝着手底下的伙计,伺候得是妥妥帖帖。 这些小插曲,李牧自然是不在意的。他的注意力,被内务府引出的一桩官司吸引了。 这事儿要说起来,还是从他身上引起的。早前李牧上奏新政,其中关于田产的一条,便是天下之田重分,免人头税,摊丁入亩。这项政令,得到了李世民的支持。在他去了西域之后,也在大力地推行之中。但是阻力非常大,李世民考量得失,最终决定,分批实施,因地制宜。说白了还是担忧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薄弱,若是强令到了地方,却被地方推三阻四,朝廷的面上也不好看。 作为大唐的京畿所在,长安肯定是第一批的‘示范点’了。若新政在长安都施行不了,在任何地方也肯定都没法推行。因此,在长安城施行新政这件事,成了新政的重点。李世民每隔几天就要过问,负责此事的长孙冲,也是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可是,即便长孙冲已经非常认真尽责,还是有没法解决的事儿。今天这一桩公案,便是其中最为棘手的。 慈恩寺。 慈恩寺是长安城左近最大的一座寺庙,历史可以追溯数百年,历朝历代皆香火鼎盛。后世有‘大雁塔’的大慈恩寺,便是以此为始。历朝历代,皇室对慈恩寺都多有赏赐。财物不说,光是这土地。长孙冲在造册的时候就发现,长安城附近的良田,竟然有数万顷,都挂在这慈恩寺的名下。 这可是数万顷的良田啊!按照慈恩寺的僧众人数计算,慈恩寺根本就没有资格拥有这么多的土地。这些土地的来历,长孙冲也调查清楚了,有历朝皇室的赏赐,达官贵人捐赠,信众的投献,但是更多的,还是这些和尚自己拿钱买的。 土地在历朝历代都不便宜,和尚何以这么多的钱,能购买这么多的土地?长孙冲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也是充满了疑惑。但是随着深入的了解,他的疑惑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无以复加的震惊。 原来这世上最赚钱的买卖,竟是开寺庙! 寺庙在历朝历代,都是免徭役,赋税,不用上缴公粮的。这已然是超脱于百姓的待遇,平素里有信众布施,吃穿用度都有人提供,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钱财只进不出,自然积累了起来。和尚也是俗人,在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之后,自然心思就活动了。 最初,这些和尚做的是典当的生意。需要钱的人,拿来自己家值钱的物件,以低价折算典当,拿去应急,随后再用高价赎回,这样的利差就算是利息了。其实这已经是非常丰厚回报的买卖了,但是人心哪有知足。很快,他们便找到了一个更快的赚钱办法。 这个办法便是高利贷,李牧之前办银行的时候,已经调查过市面上的高利贷的利息,利息固然是高,但最多也就是百分之百到头了,即借多少,还二倍。再多的,有也非常的少。 但是在寺庙这一块,百分之百的利息是基本盘,通常都会更高。和尚们把高利贷这个十分有前途的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几乎无所不贷。可以借贷的品种有金银、布帛、粮食、油,甚至还有活物,有些寺院把耕牛借贷给农民,收取利息。 寺院的高利贷还有一个特点,利息通常高于世俗放贷人。僧侣们常常会借助佛祖的威力恫吓借贷人,如不偿还,将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之类,借此获得更高额的利息。 按常理来说,寺庙乃是修行之所,与这铜臭之事当无瓜葛才对,大师们都是得道高僧,与人为善才对,但慈恩寺的这群和尚,完全刷新了长孙冲的三观。他们雇佣佃户,给的都是最少的工钱,少的那部分,算成了佛法护持,等于是交了保护费。他们租赁出去的土地,要的是最高的租子,不管是旱涝,一分一文都不能少,哪管你百姓的死活,他们贷出去的钱,收不回来的,拿着契约去告官,甚至伙同差役,直接抢夺,不知造了多少的孽。然而这些人,在世俗人的眼中,仍然是崇高在上,高谈阔论,普度众生的大师,这让长孙冲觉得恶心。 长孙冲之前一直觉得,这世上做生意的人,最嚣张跋扈的也就莫过于自己的恩师李牧了,但是见识了寺庙的诸多手段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恩师,纯洁的如同一个孩童一般。 少年热血,长孙冲无法等闲视之。他几次想动慈恩寺,但每次刚要发动,都会遭到各种各样的势力劝止。这让长孙冲深深地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他独自面对不了。这件事若想解决,还是得靠自己的老恩师。 这次借着李世民封李牧彻侯的机会,长孙冲觉得时机到了。他请示了李牧,得到允许之后,便猝然发难了。 留守长安的八百锦衣卫齐出动,兵围慈恩寺! 第722章 我佛慈悲 慈恩寺,证道院。 这里是慈恩寺中供高僧修行佛法的地方,类似于一个‘研究所’。凡是能在证道院中修习佛法的高僧,必然是僧众之中的佼佼者,大体上相当于后世的‘研究僧’。慈恩寺作为大唐寺庙的执牛耳者,证道院兼容并蓄,并非只有中原本土的高僧,任何地方的僧人都有,只要佛法高深,哪怕是吐蕃密宗的僧人,也可在证道院有一席之地,享受慈恩寺的供养。 全天下的僧众,都以能入慈恩寺证道院为荣。慈恩寺的影响力,很大一部分也是在这证道院上的。 证道院决定了在佛学界的话语权。 证道院一共只有五十余人,这五十余人,无一不是德高望重之辈,又或者是名门大寺的方丈。平素里,证道院没有多少人在,除非是佛国大事儿发生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商量。但是近日,因为李世民加冕天可汗的事情,各地的高僧大德陆续到来,证道院也热闹了起来了。 众高僧许久未见面,自然是相见颇欢。少不得品茗论道,谈论佛法,本是佛国盛世,却因为一道驾贴坏了兴致。 “驾贴?这是何物?” 众高僧来自各地,对锦衣卫的驾贴非常陌生。实际上,不止是他们陌生,驾贴这种新生事物,慈恩寺的和尚们也非常的陌生。 众僧围绕在了永信方丈的身边,永信方丈打开了驾贴。高僧们看了驾贴上的内容,个个满脑袋问号。 这是什么啊,徭役?赋税?这与寺庙何干?查账?查什么账?慈恩寺的账目跟锦衣卫有何关系? “不必理会。”永信方丈把驾贴随手扔到一边,招呼道:“诸位继续谈论——”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又有迎客僧来报,慈恩寺被围了,数不清有多少人,这些人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个个威武不凡。刀出鞘,明晃晃,言明等候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若再不按照驾贴之上配合行事,便要破门而入,依法办事了。 迎客僧当面说出这些话,让永信方丈感到十分没有面子。堂堂慈恩寺,竟然被包围了,若这件事不处理,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诸位大师稍待,老衲去去便回。” 永信方丈说完,随着迎客僧一道出去,走到半路,忽然有点不放心,吩咐迎客僧把护院僧叫过来以备不测,万一待会儿起了冲突,没有防备,吃了亏可是不妙。只要当时不吃亏,永信方丈便有信心慈恩寺能够全身而退。 来到门口,永信方丈朝外头瞄了一眼,看到锦衣卫的声势,也是颇为的忌惮,但是想到这些年这么多年,慈恩寺结交的权贵,信众,不知凡几,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心中便安定了不少。深呼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阿弥陀佛,什么人如此无礼,搅闹佛门清净之所?” 长孙冲越众而出,永信方丈自是认得国舅家的公子,施礼道:“原来是小公爷,不知小公爷带人包围慈恩寺,意欲何为?” 永信方丈的语气中,没有半点阿谀之意。这便是大唐第一寺庙的底气,来这里上香的人,上至公卿下到百姓,什么人没见过,今日若来的是长孙无忌,永信方丈或许还会客气几分,但只是一个小公爷,他还没有放在眼内。而且,今日的事情,让慈恩寺大大地丢了颜面,他也不想给长孙冲多留什么面子。 长孙冲还礼,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历数道:“我的来意,驾帖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皇产局负责清算天下田产,按贞观新政,天下田产需要重新丈量,分派。查,慈恩寺名下之田产,与僧众数目不匹配,多出四万七千顷还多,需点算清楚,收归朝廷。另,查得慈恩寺存在放高利贷的事实,而根据最新审议通过的大唐律,私人放贷利率不得超过本金,亦有违规之处。商税暂定三十税一,慈恩寺从事的商业行为,也没有缴纳过任何赋税,还有徭役——” 永信方丈听着长孙冲的话,脸色越来越黑。他说的每一件事儿,都在永信方丈的心里。作为从小在慈恩寺长大的和尚,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慈恩寺做了什么,他能不清楚么?很多事情,都不足与外人道,但今日长孙冲却将其公之于众,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让永信方丈如坐针毡。 他忽然意识到了,长孙冲大庭广众说这些事的缘由,这是在断慈恩寺的根基!当下,永信方丈撂下了脸,道:“小公爷说的话,恕老衲听不明白,从古至今,历朝历代,还从未听闻有跟出家人征发徭役的,便是那无道的昏君,也不会做出此等事来。老衲敢问一句,小公爷今日至此,可得了陛下的旨意么?” “这个……”长孙冲终是没有假传圣旨的胆子,实话实说道:“不曾。” “那就请回吧!”永信方丈抓住了话茬,伸手比了一个送客的架势。长孙冲被噎了一下,但却没有动弹,他今天来是干嘛来的,说的这些事儿,总得做成了一样才行,若是一样也做不成,一点儿效果都没有,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锦衣卫,内务府的颜面扫地,连带他的老恩师也面上无光。 想到李牧丢了面子后,他可能面临的遭遇,长孙冲脚下便像是打了钉子似的,一步也不肯挪动了。 永信方丈看到他这样,语气略带讥讽道:“小公爷还不肯走?难道是打定了主意要拿这佛门清净之所,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了么?” “我没……” “若不是这个意思,那还请小公爷自便了。若小公爷一意孤行,老衲也不阻拦,在场所有人都是旁证,来日对簿公堂,还请诸位善男信女做个见证就是了。” “我这……” 还是嫩了点儿! 永信方丈看到长孙冲无话可说的模样,心里暗暗评判道,他转过身,一干僧众跟在他的身后,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便要回去了。 “慢着!”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长孙冲露出了喜色,永信方丈也站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到李牧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如同吃了狗屎一样。 他之所以选择速战速决,便是不想把李牧引出来。他虽然没有接触过李牧,但是却熟知李牧的所有事情,知道这是一个难缠的角色,心里也打怵,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李牧的对手。 他有心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但李牧毕竟不是长孙冲。内务府的总管大臣,洛阳侯、洛阳令,刚刚李世民才下了圣旨,封了李牧一个堪比秦汉时期二十等爵最高等的彻侯,正是圣眷正隆,如日中天的时候。得罪了长孙冲,他自忖能够应付,但是得罪了李牧,他没有这样的信心。 没有一瞬的迟疑,永信方丈转过身来,又来到了门口。 “见过洛阳侯。” “好说。”李牧打量了一下这位永信方丈,此人没有得到高僧的慈眉善目,却有市井商人的特有的狡黠,天生的一副猪相,肥头大耳,锃亮的脑壳上头,满是油光,看得出日常的伙食是不错的。 稍微凑近了闻一下,还有一丝儿香水的味道。这种东西,和尚是不太会用的,他身上怎么会有呢?必然是接触过用香水的人儿,这就不好揣测了,毕竟也可能是接待了某位贵胄的女眷沾染上的,不一定是平康里的姑娘们。 “不知侯爷唤住老衲,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想问方丈大师,为何阻拦锦衣卫执法?” 永信方丈不慌不忙,道:“未有圣旨,恐污陛下圣明,阻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李牧笑了笑,道:“方丈大师还真是为陛下考虑,在下惭愧莫名。我这身为臣子的,就没想过这么多。”李牧随手拔出腰间的尚方宝剑,银光闪动之处,搭在了永信方丈的肩头,道:“我只记得,陛下给予我此剑之时,曾经说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律法面前,即便是皇子也不能免除。却没有听陛下说过,大和尚不在律法约束之内。莫非大师你的佛法精深,已经到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层次了么?” 喉咙一寸处便是剑锋,永信方丈不敢乱动,颤声说道:“侯爷说笑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说的是漫天的神佛,贫僧区区凡人之躯,哪敢痴心妄想。侯爷说得对,和尚也应受律法约束,只是不知道,慈恩寺触犯了哪条律法,值当锦衣卫如此兴师动众?” 李牧收回宝剑,看向长孙冲,道:“没说么?” “回禀恩师,已经当面与永信方丈说过了,慈恩寺的田地超额甚多,徭役赋税都需要补缴。” “方丈,听清了么?田地,徭役,税赋,三样儿,田地退还,徭役可以用钱代替,税赋呢三十取一,大家都是一样。所谓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不会多收,也不会少收。”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李牧的声音冷了下来,道:“方丈大师,贩夫走卒,尚且缴纳税赋,和尚多个甚?现在老子还能跟你们好好的说话,劝你们好好的珍惜,真把老子惹急眼了,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高昌鞠氏是怎么被灭族的。老秃驴,问你一句话,要钱要命,要钱,你命给我,要命,你把钱拿来,今天你要是两头不舍,很好办,钱和命你都没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说罢,李牧也不管永信方丈是什么反应,打了个响指,道:“徒儿,点香!锦衣卫,拔刀待命!” 不愧是侯爷!一众锦衣卫两眼放光,仓啷绣春刀出鞘。 不愧是恩师!长孙冲瞪着眼睛,心中的崇敬之情简直要溢出来了,他把香点上,心里头羡慕不已,他自己问自己,这样的话,为何自己就不敢说呢?但随即,便自己回答了自己,要是自己敢,自己就是恩师了,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恩师的境界。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个不停,大部分的人,都觉得李牧有些跋扈了。因为在人们的固有念头里,寺庙是世外之地,大家求神拜佛,贡献香火钱都是应该的,也没见谁觉得不应该。李牧今天把主意打到了寺庙的身上,他是真的不怕佛祖怪罪么? 这些锦衣卫胆子也是够大的了,在庙门前舞刀弄剑,也不怕冲撞了佛陀?给自己惹来了天灾病业,祸及后世子孙,到了那个时候,该如何是好? 永信方丈是真的急了,李牧在高昌杀得血流成河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据传说李牧当时杀了六七千人,眼皮都不曾眨一下,人称血手人屠,在西域他的名声,有小儿止啼哭之功效。这慈恩寺虽说是大唐第一寺庙,却也没有六七千的和尚,要他这么个杀法,哪里经得住杀啊? “侯爷,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恫吓,你就不怕佛祖怪罪你么?” “不怕!”李牧掷地有声,道:“佛祖要怪,也先怪你们。方丈大师,我来问你,佛祖慈悲为怀,当怜悯世人,可是为何你们寺庙却放高利贷?高利贷,利滚利,借了贷的人永远也还不清,最后不得不卖身成了寺庙的佃户,如同农奴一般,这也能算是佛祖的慈悲为怀么?若真有佛在,到底谁该害怕,方丈心里不清楚么?” 听到了这话,永信方丈反而不怕了,慈恩寺做下这许多事情,早就有所准备,世人问起的时候,应该怎么说,早有一番理论来解答:“侯爷此言有所不知了。借贷的事情,确实存在,但是这并不能怪罪寺庙,而要归罪于借贷的人本身。寺庙借贷之心,本意是好的,助人渡过难关,难道还是错么?但人无有自知之明,借了自己还不起的钱,这是贪欲在作祟,也能怪在寺庙身上么?” “即便你说得有理,那为何利息如此之高,本金数倍的利息,难道也是助人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永信方丈镇定自若,道:“就如同侯爷所言,寺庙本不应该借贷,但有人遇到了难处,不帮总归不好,可是帮了,这钱都是信众敬献的,岂有白白拿去的道理?且要考虑到很多烂账,死账等等意外情况,多一些利息,老衲并不觉得不妥,若嫌利息高,可以不借么?” “终究我佛慈悲,为了避免此类的事情发生,老衲也是建议,最好不要借贷。” 第723章 持剑成佛 “说的好!”李牧抚掌道:“让我听之心旷而神怡,甚至不禁想要为大和尚你拍手叫好,道理说得通,但是我有一事不明啊,方丈大师,请问一句,本着为信众负责的态度收取的高额利息,最后用在了何处?” “自然是用在了修缮寺庙,僧众的饭食等等。” “再问一句,和尚没手么?” 永信方丈有点不明白李牧的用意了,谨慎地看着他,奇怪道:“侯爷这是何意?难道我等经营寺庙,连口饭都不能吃么?” “自然是不能。” 永信方丈有点生气,围观的百姓听起来也觉得十分的没道理,嚣张跋扈也该有个限度,你连饭都不让人吃,这是什么道理?百姓虽不敢站出来说,却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永信方丈见了,更是心中大定,底气也足了很多:“侯爷,你说的这话,老衲听不明白,干活吃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难道做和尚便有罪,连饭都不许吃了么?” “非也,大和尚你在狡辩。”李牧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干活吃饭,的确是天经地义。但要看吃谁的饭,士农工商,贩夫走卒,或付出劳力,或付出心力,换取报酬,拿来换粮吃饭,这,天经地义。但是你们这些和尚,吃的是信众的供养,你们的手,伸进别人的口袋,此等行径,与盗窃何异?不过是冠冕堂皇些罢了,请你告诉我,偷、骗得来的东西,天经地义么?” 永信方丈涨红了脸,道:“信众供奉如何能算是偷骗?他们是在供养!” “哦?”李牧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道:“烦请大师解惑,他们在供养谁?” “自是供养佛陀!” “那为何要供养佛陀?” “这……”永信方丈常见游走于财锦之间,对佛法已然是陌生了,当然,糊弄一下普通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面对李牧的责难,他担心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成为对方的把柄,心中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作答,想找个人替自己作答,回头瞅了眼,见方才证道院的大师们,都跟了出来,心中大定。他自己的佛法不行,这不是有的是行的么?这些大师,每日精研佛法,随便拎出哪一个,都不是李牧这等门外汉能问住的。 永信方丈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忽然定在一个年轻和尚身上。他对李牧说道:“侯爷,老衲精研佛法多年,你与我谈论佛法并不公平。刚好,证道院来了一位玄奘法师,年不过而立,佛爷既感兴趣,不如侯爷与之谈论,我等旁听如何?” 李牧听懂了永信方丈的话,他的意思是说,我堂堂慈恩寺方丈,与你谈论佛法未免失了身份。我找个年轻的跟你谈,谈赢了,正好说明了你的浅薄无知,若是谈输了,也有退路,只需说这个年轻和尚佛法钻研不深,再找个岁数大的继续谈就是了。 进可攻,退可守,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牧怎能给他这种机会,只是玄奘法师这个名字,让他心里微微一动,这个玄奘会不会是他知道的那个玄奘,若是,还真是一个麻烦。但转念一想,便是了又能怎样,没取经的玄奘,未必多厉害,说到底不过是诡辩之术罢了,作为曾经的西道沟二小最佳辩手,岂能因为对方辩友换成了和尚,就害怕了? 李牧冷哼,大笑三声,道:“方丈大师,不用麻烦了,坐而论道,美事一桩,我李牧天赋异禀,旁人钻研一辈子,不如我扫上那么一眼,不就是论佛么?来来来,你们一起上,若是我词穷了,接不上话了,便算是我输了,不但再也不为难你们慈恩寺,还有十万贯香油钱奉上,如何?!” 来了来了!围观的百姓听到了熟悉的‘三声大笑’眼珠子都瞪得圆了一点儿,李牧的这点儿习惯,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声大笑过后,侯爷就要拔刀了! 永信方丈久居长安,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梗的。但他并不怕,两方相争,谁划下道来,谁便有了最大的优势。比的是佛法,自己这边还能输么?何况这位玄奘法师,也不是一个凡人,从小便学佛,乃是一个极具慧根之人,年纪轻轻便对“大小乘经论”,“南北地论”、“摄论学说”等主要佛界学派有了甚深的见地,便是七八十岁的老僧,也多有不如他的地方。 李牧不过一个门外汉而已,他如何能是对手? “阿弥陀佛,玄奘法师,麻烦了。”永信方丈念了声佛号,玄奘法师还礼,没有多说一句,越众而出,站到了李牧的面前。 李牧打量这位玄奘法师,这是一个看面相不过三十岁的年轻和尚,眉清目秀,气度天然,搁在后世妥妥的大帅哥一枚,即便没了头发,也不影响他的风姿。与永信方丈的猪头猪脑相比,确实更像是一个钻研佛法的人。 “施主、” 称呼也让李牧满意,但他还是问道:“法师为何称呼我为施主?没有听到永信方丈称呼我什么?我乃大唐军侯也!” 玄奘道:“在玄奘的眼中,都是一样的,侯爷是施主,陛下也是施主,贩夫走卒也是施主,佛陀眼中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众生平等。” 李牧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一句话他便试出来,眼前这位玄奘法师的深浅了。他的佛法是否精深,李牧不清楚,但是这个人非常单纯,他已经知道了。就像是一个书呆子,学术上或许很厉害,但是诡辩之才,他是半点也无。他以为这是一场论道,但却不知,李牧根本就没想跟他谈论什么佛法。 只此一点,他便已经输了。 李牧不慌不忙:“那便烦劳法师解惑了,寺庙中的佛泥胎塑身,不能吃,不能喝,为何还需要供养?” 这种问题,对玄奘来说,不比一加一难多少,随口便可回答:“供养并非佛陀需要吃喝,而是信众修行的一种方式,是对佛陀表达内心的尊重与恭敬。” 玄奘的声音非常温润,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令人听之有信服之感:“佛法有云:“上报四重恩”,其中有一恩就是师长恩。学佛之时,佛陀是老师,是心之所向。而信众与佛陀的关系,自然也是师生之情。在佛陀与佛菩萨的指引下,我们才能够点亮心灯,求得自在、洒脱与解脱之心。所以,我们不光要给予他们礼敬、赞美,还要进行供养。” 李牧笑容更甚,但却没有打断玄奘的侃侃而谈:“修行需要培育三种福田。一是恩田,对世界上有恩于我们的人,要知恩图报。二是敬田,敬重生命中值得我们学习的人,比如老师,佛陀,益友,菩萨。三是悲田。要有一颗慈悲善良之心,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施主问为何要供养,一是表达对佛菩萨的恭敬之情;二是通过供养,培植福田,增长我们的福报;三是消灭掉心中的贪欲。供养和布施,可以帮助信众灭除内心的贪婪与执着。供养佛陀之时,可得最好的福报,对于佛法的修行,大有裨益。修此生福报,来世可得圆满。” 一众和尚大点其头,这样的回答,算是教科书级别的标准答案了。有些人不禁默默记在心中,想着来日有人问起,也要这样作答。 “法师说得好!”李牧赞了一声,玄奘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只是淡淡道:“施主谬赞了。” “说的也对、”李牧的面色转冷:“的确是谬赞!” 玄奘也未惧怕,问道:“那不知施主觉得哪里不妥?” “不妥之处太多,我先说一个最浅薄的。”李牧冷笑一声,道:“方才法师说,佛陀指引修行,信众供养佛陀,这听起来无甚错处,就如同世俗间敬重恩师一样。但本侯却有个疑问,既是供养佛陀,为何享受这些供养的却是你们这些和尚?香油钱,佛陀可花过一文,果蔬瓜果,佛陀可吃到一口?全都进了你们这些和尚的肚子,尔等何德何能?尔等也敢妄言称佛?!尔等也配享受信众对佛陀的供养?!”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没法回答! 说是,自比佛陀,妄自尊大。说不是,等于是承认寺庙不需要供养,既然不需要供养了,香油钱,田产,税赋,该还的还吧?还有什么说的? 玄奘固然是佛心清静,不为世俗所扰,但此事干系甚大,他也不敢接茬了。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师们,但谁是傻子呢?谁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若是输在了自己的身上,不但声明有损,这千古的罪名,他们也担不起。 李牧见玄奘不回话,又继续说道:“本侯对佛法钻研不深,也就来的路上,随手翻了两本经书。但是没关系,本侯有悟性,所谓修行讲求缘法,本侯无疑就是缘法至深之人了。尔等凡夫,便是研究一辈子,也难明白的道理,今日本侯便给你们讲讲也无妨。” “尔等口中常说,众生皆苦,我佛慈悲。皆苦的众生,信奉佛陀,便是求渡。却不知,是如何渡的?佛没说过什么,但你们这些和尚却说,来,把你们的钱给我,把你们的田地给我,钱和地都没了,你们还说,你们不是还有人么,可以给我种地,把所得也献出就是了。哈,我便想问一句,凭什么?你说是在积攒福报,我想说,这福报不积又如何?若说来世,我不知来世会如何,我只知道,此生此世,我过的并不快活!” “我信奉于你,是想得到帮助,但帮助了什么?若真有佛,佛当度我出苦海,但你们这些和尚,却让众生入苦海,我奉上敬意,供上香火,求去灾祸。你却告诉我,世人多命,命中注定,天意不可违,只能修此生福报,以求后世!这是何等的荒谬!法师方才还说,众生平等?为何大雄宝殿之上,菩萨,罗汉,护法,比丘,也分列三六九等?为何刚刚永信方丈见到我时,称呼我为‘侯爷’,我这个侯爷堵在你们门口,你们奈何我不得,但若是一个普通百姓呢?此时怕是已经送去衙门了吧?陛下一道旨意,你们这些秃驴便要听命,隔壁街口有个卖报人,他让你们做法事,不给钱你们干么?众生平等,平等在何处?” “哈!这可真是,佛前一跪三千年,未见我佛心生怜,莫道浮尘遮佛眼,原是未投香火钱!” 玄奘冷汗连连,心中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却被李牧带跑了思绪,找不出这不对之处在哪儿。一直清静的佛心,开始乱了。 李牧长叹一声,道:“我观佛法,劝人向善。未见什么错处,但我观你们这些贼秃,却有一种恶心之感。佛法便是坏在了你们这些利欲熏心之辈的手中啊!今我参透佛法,岂能坐视尔等这些利欲熏心之辈坏了佛门的风气?一炷香已经燃尽,该是清理门户的时候了!” “李牧,你要干什么!你没有旨意,你……” “今日谁也救不了你!老子手里的剑便是旨意!敢再多说一句,先砍了你这个贼秃!”李牧挥剑指向永信方丈,喝道:“锦衣卫!抓人,抄寺,查不法!有违抗者,立斩!出了任何事,本侯担着!” “遵命!” 一众锦衣卫如狼似虎,便要冲进慈恩寺去。 “慢!” “何人敢阻我?”李牧回头看向声音传出方向,只见一个人分开人群缓步走来。见到此人,长孙冲呆道:“爹,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长孙无忌,永信方丈看到他,长出了一口气,赶紧小跑来到长孙无忌跟前,哭道:“国舅爷,请为慈恩寺做主啊,长孙无忌并不理他,将其推到一边,走到李牧跟前,侧身小声道:“李牧,慈恩寺你进不得。” “理由。” “皇后不希望你进。” “呵!” 李牧凑近长孙无忌耳边,道:“别说我不信皇后会说这样的话,就算是皇后当面,今天慈恩寺我也抄定了!除非陛下亲至,免了我的官,收了我的尚方宝剑,否则,谁的面子也不好使!” 李牧一挥手,两名锦衣卫来到跟前。 “请国舅一旁歇息,锦衣卫,做事!” “得令!” 第724章 借刀之计 李牧终究还是进了慈恩寺,不但进了,还抓了,抄了。一个个秃头和尚被带到了太常寺,由锦衣卫派人看押了起来。寺庙的地库也被打开,内务府调派来三十余账房,分三遍点算,装箱,一车车的金银,数不清的铜钱被运送到寺门,只等着大唐银行的押运车过来便要运走了。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点算的需要,这些装财物的箱子都是敞开的。百姓们远远看着,不禁议论纷纷。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慈恩寺竟然积累了这么多的钱财。 世人共性,皆有仇富之心。百姓们看到平日里接受布施的和尚,一个个竟然都是比自己更有钱的财主,再想到李牧说的话,和平时这些和尚的行径,似乎侯爷说得着实是有道理,顿觉自己被欺骗了,个个义愤填膺了起来,堵在慈恩寺的门口,破口大骂,仿佛他们一个个都被诈骗了钱财,等着往回追讨也似。 李牧没有理会他们,他被李世民传到了宫中。长孙无忌并没有跟来,长孙皇后有话,在他的‘养病’期间,不要随便的进宫。从李世民的反应速度来看,不良人必有眼线在李牧身边,他的一举一动才会这么快传到李世民处。李牧做这件事的时候,作为皇后的兄长,他站出来阻止,情意便已经尽到了。没能阻止得了,是李牧太过于嚣张跋扈,他阻止不了。今天他出现在这里,目的已经达到,进不进宫是无所谓的。 传旨的人是高公公的一个干儿子,但并不是厂卫的人,只是一个传旨的跑腿儿太监,对李牧的态度也是极好。自那日李牧帮高公公胜了袁天罡一场之后,高公公手底下的这些人便对李牧更加亲近了,见面说话的时候,也少了几分客套,有些‘不该说’的话,也不再避讳了。 “侯爷可知,陛下为何这么急地召侯爷入宫么?” “不知、” 小太监左右看了眼,稍稍凑近李牧一些,道:“慈恩寺与其他寺庙不同,昔年皇后病痛无药可医,在慈恩寺做了一场法事,也不知是否是佛祖显灵,随后头疼的病便好了许多。前年生小皇子的时候,也是在慈恩寺祈福,去岁寒冬生晋阳公主时也是,皆因慈恩寺平安无事。陛下曾言,慈恩寺大师于皇家有恩,是以侯爷今日之所作所为——” “我明白了。”行到了殿门口,李牧打断了小太监的话,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元宝递过去,小太监连道不敢,李牧拽过他的胳膊,塞进他的手里,甩了下手进了太极殿。 …… “李牧,你太放肆了!” 李世民怒气冲冲,道:“你想做什么,能不能跟朕商量一下再去做!总是这么冲动!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谋定而后动,你是听不明白朕的话,还是故意给朕找麻烦?” “陛下,臣怎么听不懂啊,今儿的事儿,是长孙冲挑起来的,他搞不定,我这个当师父的去帮忙。师父帮徒弟,咋还能有错呢?陛下您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李牧倒打一耙,不乐意地阴阳怪气道:“这官儿啊,可真是太难当了,要不陛下还是撤了我的爵位,罢了我的官吧,正好我也清闲几天。我还琢磨造大船去新罗接媳妇儿呢,正愁没时间。” “你、”李世民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李牧说要造大船,不由被打了个岔,问道:“什么造大船,你要造多大的船?” “我造船,怎么着也得万石吧,若是小了,不够威风。” 李世民嗤笑一声,道:“你就夸口吧,别以为朕不懂造船,你就能胡编乱造。前隋炀帝龙舟,不过二十丈长,六千石,已达极限,不能正常航行,需要用到纤夫。常用的平底沙船,皆在四千石上下,战舰则更小,你能造出万石大船?” “这有什么不能的。”李牧洒然一笑,道:“上元节的时候,陛下不是看见了,臣都飞到天上去了。船怎么着也是在水里的吧?不过就是大一点儿,虽然有难度,但绝非不可能。臣有信心,一定可以造出万石大船……” “当真?”李世民的语气有些激动,若是真能造出万石大船,大唐便可从海上运兵,进攻百济与高句丽。前隋炀帝未能完成的征伐大业,将会在他的手里完成。这等丰功伟业,必能名留青史! 李牧认真道:“只要有钱,臣必能做到。” “这是句屁话!”李世民恼道:“若有的是钱,朕打造一支无敌骑兵,用不着乘船也能大杀四方!” “所以说嘛,还是钱呐。” 提到钱,李世民也犯愁,李牧前段时间抄了高昌的国库,得的几十万贯钱,没等他用来打造骑兵,就被各部瓜分一空了。六部仿佛就是六头饥饿的野狼,无论多少肉,都不够他们吃的。 “唉……”想到没钱的难处,李世民叹息了一声,正要感慨几句,忽然他想起来找李牧是来干嘛的,猛地拍了下桌子,道:“差点被你岔开话,就算朕缺钱,也没混到抢和尚的程度。你堵了人家庙门,抓人抢钱,难道还有理了?皇后那儿,你得给个交代!” 听话听音儿,李牧听到李世民这样说,心中便明白了他的态度。李世民只是让他给长孙皇后一个交代,并没有觉得这件事做错了。细想也是,若李世民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怎会不出手阻拦,放任锦衣卫查抄慈恩寺呢?而且李世民也当明白,若整治不了寺庙侵占田地的事情,新政便如同一纸空文,根本推行不下去。 所以说,整治寺庙,乃李世民所愿,但他却不想背负这‘灭佛’的名声,不止是因为长孙皇后,还有佛教的影响力。自南北朝后,佛教在中原盛行,信众不知凡几。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早晚都是一大祸患。 因此,他不能下这个手,须得‘借刀杀人’才行。李牧的做法,可谓是‘深得朕心’,但李世民期待的是,李牧能更委婉一些,如今他的做法,瑕疵还是大了些。 “老狐狸呀……”李牧想通了此节,小声嘟哝,李世民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臣说陛下英明。”李牧堆笑说道:“皇后那儿,臣自去解释。陛下您知道的,臣可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既然做了这样的事,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 李世民的目光向殿内某处飘了一下,正好他转身,李牧没有察觉:“那你不妨跟朕先说一说,你的道理是什么,正好朕也在好奇,你对和尚的痛恨,到底是来源于何处。” “那臣就说说。” 李世民伸手示意了一下,高公公搬来一个锦墩,李牧也没客气,直接便坐下了。刚好他有点口渴,又起身拿起桌案上的茶盏,仰头咕咚咚喝了进去。李世民嘴角抽动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诚如陛下所言,臣是对和尚有意见,而不是对佛教有意见。相反,臣觉得佛教很好,劝人向善,若人人都与人为善,天下大治也就不远了。前隋亲佛,故有开皇盛世,百姓安居,国力鼎盛。” “是啊,朕也正想效仿之。” 李牧摇了摇头,道:“陛下绝不可效仿。” “为何?” “情况不同。” “前隋乃是承接北周,立国无有大战,相对隋末大乱,已经算是朝代更替最平稳的情况了。简单来说,开皇盛世之前,民间积累已然不少。隋文帝亲善佛教,是想通过佛教来教化世人,让百姓向善,争斗便会减少,方便于治理国家。在朝廷的扶持下,寺庙不需要缴纳税赋,不需要承担徭役,有赏赐,还有供奉,这些和尚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由此,便助长了如慈恩寺僧众等的邪念,让他们不能认清自己的位置,觉得享有现在的一切,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事情。这,决计是不行的。国家,毕竟还是要朝廷说了算,陛下说了算,信仰可以有,但不可无度,不可立于律法之外。” 李世民微微点头,李牧此言,正是他的所想。 “如今大唐,正是百废待兴之际。所有的资源,都非常有用……” 李世民打断道:“何为‘资源?” “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譬如人口、钱财,土地等等,都算是资源。” 李世民点点头,示意李牧可以继续说。 “先说这人口吧。”李牧侃侃而谈,道:“按照我大唐的律法,凡是百姓,男丁者。皆要承担徭役和税赋。但是做了和尚之后,这两项便没有了。从朝廷的角度来说,少了税赋和徭役,从丁口的角度来说,一个男子做了和尚,便涉及到有一户可能会香火断绝,大唐的人口会因此而减少,长远看,是非常不利的。” “再谈这钱财、”李牧停顿了一下,问道:“陛下可知,从慈恩寺里头,查抄出了多少钱?” 这个李世民还真不知道,他想了想,随口猜道:“慈恩寺香火旺盛,约莫能有几万贯?” 李牧笑了,道:“陛下说得是永信方丈的个人存项吧。” “什么?!” “陛下,方才臣离开的时候,数目已超过了二十万贯。这还不算没有折现的宝石和古董,若是全部折现了。不敢多说,三五十万贯是肯定有的。” 李世民震惊道:“竟有这么多钱?朕本以为,至多也就八九万贯……竟这么多,一个和尚庙,安敢如此敛财?” 此时此刻,李世民再无半点后悔,早知道和尚庙这么有钱,他也许早就想办法下手了。 “陛下,臣所想的,不止是这点钱财。”李牧认真道:“三五十万贯,看似是不少钱,但要说能做什么事情,是远远不够的。而且,慈恩寺与寻常寺庙不同,不是天底下的寺庙都是慈恩寺,一些小的寺庙,是不可能有这么多钱的。臣之所以拿慈恩寺开刀,是为了钱,但不止是为了钱。” “还有什么?” “臣想跟陛下讲一个道理,关于钱的道理。” “讲。” “陛下觉得什么是钱?堆在地窖里的,便是钱了么?”李牧摇摇头,道:“非也,钱,之所以为钱,是在花出去的那一刻,它才具有了钱的意义。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得赚钱,花钱,用钱来交易,钱才有意义。若是像寺庙这般,把钱放在地库中,没有花销的地方越积累越多,那么市面上的钱就会少,市面上一旦缺了钱,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会受到影响,所以这件事,必须得纠正与杜绝。” “当寺庙有了更多的钱之后,他们没有花销的地方,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放高利贷,其危害臣就不多言了。要么,就是买土地。花钱买地,看似公平,但隐患颇多。不是每个人,都能计算清楚利弊的,对百姓来说,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对于百姓来说,他们把地卖掉之后,固然能得到一大笔钱,但是这钱,不足以养活他们一辈子。相反,他们会因为失了地,日子过得越来越差,甚至卖身为奴,生生世世不能翻身。” “这也是臣为何在新政之中,着重强调了土地需要重新分配的道理。民以食为天,陛下千万不能忘了这句话。所谓安居乐业,它的前提便是得先有一口饱饭吃,这饭,得有土地来种。” “这就是你全部的理由了么?” “不,这只是臣身为陛下臣子所考虑的缘由。”李牧坦然道:“臣个人来讲,也不是很喜欢和尚。” 李世民笑道:“朕就知道,那你跟朕说说,你讨厌和尚,到底是什么缘故?” “陛下可听闻,乱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关门避祸。盛世道士归隐深山,和尚出门化缘?” 李世民皱起眉,摇了摇头:“倒是不曾听闻,这是头一次听说。但是想想,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李牧,这是为什么?” 第725章 佛与道 “臣特意研究过几天。” 李世民一脸狐疑,佛也好,道也罢,哪个不是他人穷尽一生也参悟不透的,研究过几天?你也好意思说!不过李世民也没打断李牧,对他的自负和莫名其妙的自信,李世民已经习惯了,也不理他,道:“快说吧。“ “那臣便小小地发表一些浅见。”李牧清了下嗓子,道:“想要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差异,要先明白,佛教想要倡导的是什么样的思想。臣的结论,佛教讲究探寻人类心灵和道德的进步和觉悟,他们的教徒修习的目的,是为了超越生死和苦、断尽一切烦恼,得到生命的解脱,到达一种明悟的境界。” “因此,经常有人经历苦难之后,看破红尘而剃度出家。看似大彻大悟的背后,实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这种逃避,贯穿于佛教各种经义典籍之中,只不过加以美化罢了。譬如说,修来生福报这种事情,就是非常典型的。谁见过来世?谁知道来世是什么样儿?说这些话的和尚,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改变不了此生,便向此生妥协,修来世?不过是托词罢了。” “同时,佛教讲究因果轮回,佛教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说法,也因此,他们认为引发战乱之人,必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因而无需他们的帮助。如刚才所说,这也是一种逃避,他们没有能力拯救乱世,甚至不想去努力一试。这种消极的态度,臣非常的不喜欢。臣以为,哪怕是再小的可能性,只要是正向的努力,就可以一试。奇迹总是存在的,不去尝试,永远不会知道能不能成功。” “而倘若在盛世之际,由于许多帝王他们需要佛教的思想来教化百姓,那么和尚下山便成了常态。当佛教成为了帝王统治的工具,得到了朝廷的一定支持,寺庙自然也就多了,和尚也就多了。需要他们出现的场合多了,也无需逃避什么了。自然也就‘下山’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那道教又如何?” “道教的思想与佛教截然不同。道家追求的是“道”,而所谓“道”,在臣的理解,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譬如说‘得道成仙’、‘断人生死’、‘济世救人’等等,每一种能力,都不是凡人所能达到。因此,若想要得到这种能力,必得潜心钻研才行。” “道教之人主要信奉太上老君,此人乃是天上炼仙丹的神仙,可以炼制各类仙丹。传说之中,仙丹得服一颗,便可延寿百年。昔有彭祖寿八百,便是因为吃了八颗仙丹之故。”李牧顺口瞎掰,余光却一直瞄着李世民的表情,见他听到‘一颗仙丹延寿百年’的时候,目光中露出的渴望,嘴角微翘,继续道:“盛世之中,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百姓的生活无忧,追求长生之人自然就多。而长生之法,却无有记载和定论,只能是自己去研究。” “不管是为了拥有解决问题的‘道’,还是达到‘长生不老’的道。不管是何种目的,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闹市自然不是他们的首选。因此,在盛世之中,道士们往往归隐山林,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而努力。” “而到了乱世的时候,正是道士一展所学的好时机。譬如孙神医这样的大夫,乱世的时候,需要大夫的人一定是比盛世的时候多的。其他的‘道’,也是如此。” 李世民听完李牧的话,心中疑惑并未解开,皱眉问道:“按你所说,这佛道并无好坏,只是想法不同而已,对帝王来说,佛还盛于道一些,为何你却不喜欢佛,反而言谈之间,颇为推崇道呢?” “这就要谈得深一点儿了。”李牧笑了笑,道:“举一个例子吧,陛下,臣想请问陛下一句,您是喜欢打江山的人,还是坐江山的人呢?” 李世民洒然一笑,道:“自然是打江山的人,坐江山?坐享其成,不是朕之所愿,也没什么意思。” “臣也如此想。”李牧认同地点头,道:“陛下,人生贵在经历。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付出,得到,这才是人生正常之态。什么都是现成的,那便没什么意思了。” “这佛教啊,固然是帝王统治百姓的一个好工具,但是也不过是愚民的手段而已。陛下应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百姓不可欺。” “佛,便是欺骗么?” “不一定完全是欺骗,但一定有虚伪。” 李世民皱眉:“哪里虚伪?” “粗浅的例子就不说了,就说这我佛慈悲,不忍杀生吧。” “这有什么问题?” 李牧笑了笑,道:“佛经里曾记载一个小故事,来表现佛之大能。佛陀曾言道,一碗水里有无数众生,而这些众生就是一方世界。因此有诗赞曰,佛观一瓢水,四万八千虫。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但臣想问一句,佛陀喝水么?”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 “我佛慈悲,当不杀生。而一瓢水之中,孕育无数生灵。佛喝水,即杀生,杀生之佛,也能算佛么?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么?” 李世民笑了起来,道:“你是总有得可说,论狡辩之术,你可谓天下无双了。但是,道也未必都是好的,你为何就喜欢呢?” “臣也不是尽喜欢道,臣只是喜欢‘道’的这种思想、”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或者说精神。” “臣刚刚说了半天,也不知说明白没有,臣想告诉陛下的是,若按照佛教的思想行事,可以做到更好的控制已有的资源,但其实是不能创造新的价值的。因为佛教的思想,本身就不具备道家的那种解决问题的能力。而道教则不同,道,便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道士不断地钻研各种‘道’,会让‘道’发展得更好,更深。就说这医术,古今的史书上,记载颇多,好多道士都是很好的大夫。他们的道,便是这医术。” “臣相对更喜欢道家,是因为臣也是一个这样的人。臣喜欢遇到问题,迎难而上的人。臣也喜欢,能解决问题的人。能在一个擅长的领域,孜孜不倦钻研的人,不管是任何领域。这也是臣先前与孔祭酒、魏公交恶,后来又缓和的缘故。他们都是执着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执着,便没有什么对错了。” “如今大唐百废待兴,百姓远远谈不到安居乐业,还不到需要利用佛教教化世间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道’,因为可想而知,必然会遇到很多的问题。臣不是希望朝野之间,全然都是道士,但臣希望朝野之间,能养成一种风气,那便是遇到问题,不要逃避,迎难而上,只要有不断尝试,不怕失败的心,问题总有一天能够解决。但若是逃避的想法,把问题一拖再拖,一留再留,便永远不会进步了。大唐的盛世景象,也会越拖越远,甚至永远看不到了。” 李世民目光如炬,盯住李牧,道:“你这是让朕,亲道而远佛么?” 李牧轻轻摇头,道:“臣岂敢教陛下如何做事,臣只是想给陛下一个建议。佛也好,道也好,不过是帝王手中的工具而已。工具,是用来使用的,而不可为之所累。今天下之寺庙,已到了动摇国本的程度。新政若想推行,必得抑佛。这就像是打铁,需要大锤的时候,上大锤,需要小锤的时候,上小锤。只要把东西打出来了,过程,便不是很重要了。” 李世民颔首:“朕明白了,不过皇后那边,你还是需要去解释。” “臣这就去——”李牧说着,便要行礼告退,忽然门口处传来声音:“不必了,臣妾已然听到了。” 李牧转过身来行礼,长孙皇后将他搀扶起来,道:“李牧,本宫过来,可不是兴师问罪来的。你做的事情,是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为陛下承担恶名,本宫是来谢你来了。你刚刚的那一番言论,我也听到了多半。字字句句,都非常有道理。你这般年岁,能把事情想得如此通透,真可当得‘天才’二字了。” “谢皇后谬赞了。” 长孙皇后笑了笑,道:“至于本宫的那些事儿,也不过是解个心疑罢了。我身上的病,我自己知道,不定时的发作,也未必是祈福的缘故,祈福过后也犯过,却也不能去怪罪。稚奴和晋阳,多亏了太医院的御医将养,与慈恩寺没多大关联,只是坊间那么说,宫中也不便去解释,倒成了他们的口实了。你往后也要记住,且不可为了身份有所顾忌,无论是国舅,还是我这个皇后。” “这——”李牧不知长孙皇后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急忙躬身道:“恐不妥,这有违君臣之道。” “你是陛下的臣子,对陛下尽忠,为大唐尽责,才是为臣之道。” 李牧抬头看长孙皇后,见她神色真挚,并不像是在说反话,心中着实的佩服。要不怎么后世的史官称赞,大唐文德皇后,堪称是古今第一贤后呢,单凭这通情达理的劲儿,就足以担当得起了。 长孙皇后给面子,李牧也不吝赞美:“皇后贤德,陛下之福也。来日陛下成为千古一帝,这一半儿的功劳,怕是要应在皇后的身上了。” 长孙皇后笑了,道:“本宫特意过来一趟,可不是为了听你的恭维。你快些去做事吧,本宫与陛下,还有一些其他闲事要谈。” “臣告退。” 李牧分别跟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行礼,随着高公公走出殿外。透过窗,看着向外走的李牧,李世民有些愤然道:“你听见那小子的话没有?朕刚回过味儿来,这话是夸你不假,但也是在讽刺朕啊!这小子什么意思,其心可诛!” “陛下何必在意这些呢?”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正色道:“臣妾过来,除了宽慰李牧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求陛下。” “何事?” “请陛下申饬兄长。” “辅机?”李世民有些莫名其妙,道:“辅机的事儿,朕听高干说了,不过就是阻拦了李牧一下,但这情有可原呐,他是你的兄长,也是稚奴和晋阳的舅父,惦记你和孩子有什么不妥的?” “他不该以此为凭,去要挟李牧。就像臣妾刚才说的,这非为臣之道。” 李世民皱起眉头,有些恼道:“一家人,总提什么为臣之道,你不嫌累么?” “先君臣——” “好了!”李世民的语气有些重了,打断了长孙皇后的话,道:“朕知道你担忧什么,但你也要对朕有信心。朕是摆设么?便能让辅机一家独大,外戚夺权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没有野心,辅机也是如此,但朕有信心能压服他。” “可是……” “我知道,你是说以。辅机可是比朕还大几岁,等朕殡天了,他也早死了。长孙冲么,倒是个人才,可有李牧在,他注定掀不起风浪来。” “那李牧呢?何人能够压服?” “所以呀,最为担忧者,便是李牧。” 窗外已经看不到李牧的影子了,李世民也就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来,不知是否是光的缘故,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李世民走了几步,来到桌案后,提起笔,他要写一道圣旨。 飞白勾勒在宣纸上,字字如刀。 “朕想过了,若朕殡天之时,尚无人能够压服李牧,那,他便随朕入寝陵吧。君君臣臣,有始有终,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长孙皇后震惊地看着李世民,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有些陌生。昔年那个白袍银铠,策马杀敌的少年将军,竟是半点影子也看不到了。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了?可以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理所当然没有道理的话? 长孙皇后努力地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李世民变成了这样。她回想到了李牧来之前,回想到了灭突厥大战之前,回想到了那个血月横空的夜晚…… 也许,人真的是会变的吧。 第726章 强者的责任 长孙皇后嚅嗫了一下,道:“陛下不是说,要把李牧留给乾儿?” “乾儿……”李世民许是写完了,抬起头看向长孙皇后,似乎在迟疑,他又低下头,用了印玺,淡淡然像是闲话家常般,道:“青雀的括地志,你看过了么?” “看过,着实的详尽。集地理志》与《舆地志》之长,是一本不错的书。” 李世民盖完了印玺,轻吹墨迹,等待晾干,道:“承乾从小痴迷武道,现在呢,虽性子改了些,东宫的事务也都能处理,但朕知道,他心不在焉。朕问过东宫的属官了,他每次回宫,都是处理完事务便走,宁愿住在城管局的宿舍,也不愿在东宫多留。朕这儿,还有你那儿,旬月也看不着一次……” 长孙皇后心有所感,脸色变了,有些急促道:“这也不能说是过错啊!” “是不能算是过错、”李世民继续道:“朕没有说承乾有过错,只是朕琢磨啊。这立朝需武,享朝需文。开创天下,自需要武功,但治理天下,需要文治。大唐打天下,有父皇一代,朕这一代,已然是够了。朕还年轻,再有二十年,必能平定四夷。届时,也没什么需要武功的地方了,但广阔的疆土,却需要一个懂得文治的皇帝——” 长孙皇后再也忍不住,道:“陛下莫非是动了易储之念?” “皇后别急,让朕把话说完。” 长孙皇后不语,转过了身去。李世民来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道:“承乾是朕的长子,朕如何能不爱他?但这皇帝之位,并非仅仅是皇家事,非朕之喜恶可定。更需对天下百姓负责,朕得为天下百姓,找到一个最适合的君主。朕有三个嫡子,稚奴尚幼,唯有承乾青雀二人,相比之下,确实是青雀更为合适一些。” “那承乾呢?”长孙皇后盯着李世民,质问道:“臣妾记得立承乾为太子时,陛下曾对臣妾说过,玄武门之事,乃是迫不得已之非常手段,但家国天下,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些话,陛下都忘了么?若陛下易储,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是啊……”李世民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如何面对啊?” “不要动易储之念!”长孙皇后攥紧了李世民的手,认真说道:“陛下,承乾就算有千般的不足,大体上,仍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可堪造就的孩子。天下人才何其多也,只要能做到知人善任,便是他自己的文治略有微瑕,也无伤大雅。何至于易储呢?” “可是、” “陛下!”长孙皇后的声音加重:“承乾和青雀都是我的孩子,做母亲的哪个不想孩子好?但是,相比把青雀扶上龙椅,我更想要的是他们兄弟和睦,难道陛下想让玄武门之事重演么?” “……” 这句话,直击李世民的心底,他深吸了口气,想起了那个如血的夜晚,想到了他射向李建成的那根箭,利箭穿过雨幕,刺进了从小待自己如父般的兄长心口…… “咳!” 李世民脸色变得惨白,嘴里一甜,溢出丝丝血迹。 “陛下!”长孙皇后看得真切,赶忙扶助李世民,高声喊道:“快来人,传御医!” 高公公急冲入殿内,太监宫女乱成了一团。 这一夜,宫墙之内,不平静。 …… 翌日。 钦天监地宫。 袁天罡正在汇总各地送来的密报,忽然有人进来,他没有回头,继续处理手头的事,道:“什么事,说。” “大人,洛阳侯送来请柬。” 袁天罡动作一停,回头道:“洛阳侯,李牧?他送我请柬?” 其实袁天罡与李牧,本来没有什么仇怨。只是因为东厂和西厂的事儿,才产生了嫌隙。但这些事儿也并非是不可解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用作交换,谁会介意有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呢? “拿来我看。”袁天罡接过请柬,打开,眉头皱了起来。 “大唐宗教事务局成立邀请?”袁天罡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什么玩意?” …… 和尚们在大牢里蹲了一天,又被带回了慈恩寺,只是一夜之间,心境已然大有不同了。他们现在已经明白,李牧的狠辣到了什么程度,也已经明白,陛下对李牧是个什么态度。他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还有一些事情,和尚们想不通。他们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被抓,又为什么被放,又是为了什么,慈恩寺多了许多道士,莫不是这些牛鼻子得了消息,来看笑话的么? 很快,他们便发现,可能是误会了。因为这些道士,一个个也是如丧考妣的表情,若是幸灾乐祸来了,他们断然不会是这种样子。 “侯爷驾到。” 一声高喝,李牧带着长孙冲,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大家好啊,昨晚睡得怎么样?”李牧和善地打招呼,但没人敢回应。李牧的眉头皱了起来,自己好心缓解尴尬的气氛,咋还一个捧场的都没有呢?好歹自己也是大唐第一侯,如此没有面子,好叫人笑话。 “问你们睡得怎么样,没有出气儿的答应一声?!” 李牧一声断喝,吓得前排站着的和尚齐刷刷跪下去一片,有的胆小的,甚至已经尿了裤子。李牧扫兴地皱起了眉头,摆摆手,道:“算了,你们没有幽默感,咱们还是直接说事儿吧。” “恰逢陛下加冕在即,你们这些佛、道各界的、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也都聚齐儿了,方便本侯不少。今儿把大家邀请到这里,是向大家通报一件事。此事,已经定了。”李牧抬了下手,长孙冲双手托着圣旨,展示给众人。 “圣旨在此,念就不念了,拗口的很,耽误时间。大概的意思说一下,大唐即将成立宗教事务局,隶属么,暂时未定,但基本上,应该是在改革后的民部,也就是未来的户部之下。从名字大家就能明白,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往后啊,大唐境内所有的宗教,不止是佛教和道教,任何宗教,都必须在宗教事务局进行备案,没有进行备案的,视为邪教处理。” 李牧向太极宫的方向拱手,道:“陛下已有决断,邪教蛊惑人心,势必要剿除。对待邪教,陛下的态度只有一个字,杀!事关国体,没情面!” “另外,鉴于不少寺庙,道观,容留了很多罪犯,他们借出家人的身份,逃避国法的制裁,陛下甚恼怒。所以,在本侯的提议之下,决定对不仅限于和尚,尼姑,道士等,进行一次身份查验与资质考核。” 袁天罡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站出来问道:“洛阳侯,我有些没有听懂,身份查验也就罢了,为何还有资质考核?和尚道士,如何查验资质?” “袁道长不愧是高人,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李牧也不恼,解释道:“为何要查验资质呢?给大家举个例子。弘文馆的教习,必得是饱读诗书之人,崇文馆的传授太子的师父,必得是蜚声天下的大儒?为何,因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他们是否有传授学问的能力,对他们能否为人师,非常之重要。” “寺庙和道观,也是一样。以寺庙为例,信众来到寺庙,都是迷途之羔羊,希望得到指引。而很多所谓的高僧,不懂佛法,不解经文,乃是一个酒囊饭袋,他们如何能为信众解惑答疑?这样的人,没有做和尚的资格!我们要进行的资质考核,便是要清理门户,把这些滥竽充数之辈,清除出去,还佛、道、乃至于天下宗教一片清明,让信众的布施,敬献,物有所值,钱花得痛快,花得敞亮,花得开心!” “这又不是买卖!” “对呀,怎可如此!” 众人聒噪了起来,很快连成一片。李牧冷笑一声,微微抬手,锦衣卫仓啷仓啷拔刀出窍,立刻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方才,本侯已经说了,通报一声。”李牧微扬着下巴,傲然道:“陛下的旨意,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人议论了?出家人,做好出家人的本分,再有妄议者,下场自己琢磨!” 鸦雀无声,就连袁天罡也都不言语了。 李牧继续说道:“今天找诸位过来,除了通报大家这个消息之外,还有便是希望尔等商议个章程出来。新政,是一定要施行的。慈恩寺发生的一切,很快便推行到天下。新政之外,多占一亩、不,不要说是一亩,便是一块儿立锥之地,也不可能!寺庙所在之土地,往后也要经过朝廷之审批,私盖者,也以邪教论处。总之,宗旨只有一个,和尚也好,道士也罢,做你们应该做的事情,没人会找你们的麻烦,但若像慈恩寺之前一样,把手伸得特别的长,那不好意思,就算你有大神通,千手千眼,朝廷也会把你们的手斩断,眼珠子挖出来,绝不姑息!” “宗教事务局的职司,还要诸位共同推选出来。要求非常的简单,业务精熟即可。善意提醒,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毛遂自荐可以,但若做不好,按渎职罪论处,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说罢,李牧转身离去,只留下众人窃窃私语。 …… 李牧从慈恩寺的侧门离开,要赶往工匠坊。以前他领着工部和内务府,两部不分你我,内务府的办公地点,也在工部。但如今,李牧要到洛阳,内务府他即将交给李泰,工部李世民必将另有安排,那么日后再不分你我,就有点不现实了。 李牧此去,便是要把两部拆分开来。顺带检查一下他之前留给工部的‘作业’,即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有多少空地,多少废弃宅邸,他要从中规划一番,像建工部官衙一样,为内务府建造一个官衙,另外,锦衣卫也需要一处办公的地点,之前被他搁置的‘诏狱’也要提上日程了。 李牧很想善待这个世界,但当他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善待他的时候,就必须要进行一些必要的准备了。 长孙冲搬来矮凳,伺候李牧上车,经过慈恩寺这件事,李牧在他的心里愈发的高大了。恩师不愧是恩师,让自己头疼几个月的事情,到了恩师的手里,转眼间就解决了。这让长孙冲觉得,需要跟李牧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恨不得时时陪伴左右。 李牧踩着矮凳,爬上车去,忽然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侯爷为何要与佛为敌?” 未等李牧说话,长孙冲便大怒,斥责道:“你这小和尚好大的胆子!来人,赶走!” 锦衣卫便要上前,李牧回过头来,挥了下手,锦衣卫散开。 “一休啊,好久不见。” 快半年没有见,一休的身高长了不少,但模样没变,故此李牧才一眼就认出了他。见他穿着慈恩寺的僧袍,才想起来他是慈恩寺的‘留学僧’。昨天抓和尚的时候,并没有抓这些‘留学僧’,因此李牧没看到一休。 “请侯爷回答小僧的问题。” 长孙冲怒道:“你这个小和尚,恩师凭什么非得回答你的问题?” 一休不说话,只是看着李牧。李牧看看他,忽然笑了,从矮凳下来,一屁股坐在了上头,这样他的视线可以跟一休平齐。 李牧看着一休,道:“我徒弟的话,你也听到了。凭你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让我回答的。但是,今天我还是会回答你,毕竟你我相识一场。” “谢谢。”小和尚还是很有礼貌的。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是因为这些慈恩寺的和尚,待你和你的师父很好。但你却没有看到,他们霸占了长安城附近的土地,逼迫很多百姓成为了他们的佃户,他们放贷,让很多百姓家破人亡。这天下的事情啊,不能因私情而左右。不是你觉得他们好,他们就是好人的。有一种东西,叫做公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保护弱者,是强者的责任。记住这句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说完,李牧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 第727章 提携故旧 “方才我有没有很帅?” 行出百米,李牧轻轻撩开帘子,瞄了一眼仍傻站着的一休,有点儿嘚瑟地说道。要不是担心一休听不懂英文,他刚刚都想来一句了,当年看电影,他看的就是原声的,配乐一起来,着实的催人尿下,感人肺腑。 “怎么不说话?” 长孙冲没动静,李牧抬脚踹过去,长孙冲哎呦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他急忙行礼,道:“恩师,弟子走神了。” “你走什么神?咋,也被恩师我的这句话给震撼到了?” “是、”长孙冲正色说道:“恩师的话,解开了我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 李牧轻轻皱眉,道:“你什么疑惑啊?” “疑惑就是,为何有很多事情,非得恩师去做不可。”长孙冲说得非常认真,认真到即便李牧想要笑出声,但为了自己的面皮,硬是强忍住没有笑出来,他抿了抿嘴,道:“说说你的理解。” “这世间的事情,总有不妥当处,这便是问题的所在。无知者身在其中,不会察觉。无能者身在其中,察觉了,也改变不了。唯有恩师这样,能快人一步察觉,又能改变的人,才能够解决问题。” 李牧微微颔首,道:“那责任何来?察觉问题,能够解决问题者,也并非我一人啊。” “不敢苟同!”长孙冲掷地有声道:“学生听到这句话有感,其实这世上的问题,能解决者并不多。万条溪流归大河,不同能力的人,只能应对不同等级的问题,便如我在内务府,一般的事务尚可处理,但若到了类似此次慈恩寺的事件,我即便发现了问题,也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却没有勇气、决心或者能力去解决它。一定得恩师亲自下场,方可解决此事。因为恩师的能力要强过我,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归结在恩师的身上,才能够解决。” 李牧摆了摆手,道:“可别捧杀我啊,这次是赶上我心情好,出来帮你一个忙。我是洛阳令,不日就要回到洛阳去,长安的事情,有陛下劳心。” 长孙冲笑了,道:“恩师不会不管的。” “啥?” “只要恩师看见了,就不会不管的。这是一种责任感,恩师是有大勇气,大智慧的人啊,不是遇事即躲,事不关己的懦夫。徒儿斗胆猜测,恩师看不惯和尚,便也跟这心境是有关系的吧。” “呵……”李牧不置可否,心中却惊讶,长孙冲果然是精进了不少,看待事物的角度,也愈发的深刻了。搁在半年多前,二百多斤时候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的。 想到李泰也是减肥成功才写了《括地志》,李牧不禁疑惑,难道减肥还能补脑?只可惜自己没这个机会,两世为人,无论吃多少,都胖不起来。 长孙冲见李牧轻笑不语,便也不多说了。马车吱呀吱呀前行,师徒二人,各自想着心事。 …… 工部尚书,仍是李大亮。这个一心上阵的将军,本来把希望寄托在李牧的身上,想着他有一日真正接管了工部,好请陛下把自己再调任军中,可惜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李牧要到洛阳去了。工部这一块儿,在李牧的改革下,俨然成了六部最有油水的衙门口了,陛下明显是要掌控在手中,不想交给勋贵或者门阀,自己两头不靠,又没有什么野心,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想来短时间内,是没可能调动了。 果不其然,在李牧走了之后,李大亮这个虚职变成了实职,每日案头都要摞起来都有两尺,李大亮又是一个细致的人,每一份公文都要仔细阅读,慎重批复,经常是吃过早饭,屁股一坐就是一天。 他也不是蠢人,也怀疑过手底下这些人是不是故意的,因为感恩于李牧,想让自己难堪。但经过几日调查,他发现手底下这些人还真不是故意的,按照流程,这些文书都是必要的。否则一旦出了问题,责任无法划分。而李牧在管事的时候,为何没有这些文书呢,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老子没时间看,谁管的事儿出了问题,自己上吊,别浪费老子时间。 这样的话,也就李牧这样的人才适合说。任何一个衙门口的上官,都不敢做到这么嚣张跋扈。李大亮虽然是工部尚书,但也学不了李牧的这种做派。好在他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人,虽累了一些,也能够接受,且在深入的了解了工部的事务之后,也产生了兴趣,对营造之事,也没有从前那般抵触了。 “尚书大人,好久不见啦?” 听到这熟悉的轻浮语气,李大亮抬头,透过两摞公文间的缝隙,看到了李牧的脸。 俩人说是好久不见,确实也是。上次见面,还是李牧在去西域之前,转眼半年了,物是人非。 “你小子还敢来工部?!” 李大亮勃然而起,一把拽住李牧的衣袖,指着案头的公文,道:“你瞧瞧,你好好瞧瞧,老夫年纪也不小了,你把这些事务……” “哎呀,别激动别激动,来,我帮你看看。”李牧随手拿起一本文书,署名是公孙康,是汇报东厂的建造进度的。通篇读下来,可谓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非常的详尽。 但李牧却直接撕了。 李大亮看过这文书,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见状呆道;“你干什么?” “来人,去把公孙康叫过来!” 门口的锦衣卫转身出去,不大一会儿,从前衙把公孙康带了过来。公孙康方才与李牧寒暄过,转眼又见李牧,还是在尚书大人的值房,不禁忐忑了起来。 李牧指着地上的碎纸,道:“公孙康,这是什么玩意儿?本侯有没有告诉过你,谁的事情,谁负责任,除非工程期间人员变动需要备案之外,只有开工和竣工需要公文存档,期间的任何进度都不需要汇报。你写这些东西不耽误时间?尚书大人看这些东西,不浪费时间?若你能把这些时间,用在监工之上,工程是不是能多一分保障?” “可是侯爷——” “闭嘴!”李牧厉声道:“本侯改革工部的初心,便是要精简流程,让工部变成一个做实事儿的衙门,少空谈,多实干。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这些话我不是没有讲过。怎么我才离开了几个月,你们一个个又活回去了?混账至极,尤其是你,公孙康!老子一手提点你,你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侯爷!”公孙康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不敢辩解一句。 “就不能动动脑子,这玩意就算是要写,你找个文书帮你写不就完事儿了?用得着耽误自己的时间么?我生气,是生气这笔迹是你自己的,这得浪费多少工夫!” “啊?”/“啊?” 公孙康和李大亮齐刷刷地看向李牧,这是什么章程?到底是个啥意思? 李牧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对李大亮道:“尚书大人也是的,这种不重要的文书,可找一个书吏看么,何必自己劳神呢?大事儿掌握一些不出纰漏也就是了,底下的事情,还是交给底下人去做,不然工部养那么多人干啥,又不是没给俸禄。” 绕了一圈儿,合着是这个意思。李大亮把公孙康搀扶起来,没好气地对李牧道:“你既已不在工部了,就少管闲事,老夫就喜欢事无巨细,像你一样粗枝大叶,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李牧撇撇嘴:“我管的时候,可从来没出过事儿。” “你那是酷吏所为,靠威胁恫吓,能长久么?”李大亮看了眼公孙康,又对李牧道:“瞧瞧,都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李牧看看他:“害怕么?” 公孙康急忙摇头,李牧摊手:“你看看,都是玩笑话,心知肚明的。” “懒得与你说。”李大亮又回到案后,道:“来找我何事?洛阳那边需要人手?我这没有,长安这边一共二十七处工地在营建,再来三千工匠都不够用的,一个也给不了你。”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尚书大人的法眼啊,我来还真是要人的。”李牧伸出手指头,道:“还真就要一个。” “一个?”李大亮的视线瞥向了公孙康,公孙康也心有所感,目光变得炙热了起来。 “要去做什么?” 李牧笑着说道:“也没啥大事儿,就是想干点私活儿。可不是为我自己啊,是给陛下干私活。以前也提过的,大唐建业。工匠不要你的,我自己找,缺个主事儿的人,公孙康我用着顺手,就想跟你要过去。” 李大亮皱眉道:“公孙康蒙陛下嘉奖,已经升了郎中,还兼管着宫中营造局,你虽然对他有知遇之恩,但若挟恩图报,也当不得君子所为。” 李牧笑了笑,道:“牧虽非君子,却也不能阻人前程,怎么选,还是看他自己。” “我去!”公孙康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迟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李大亮只当他是碍于李牧在侧,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还没等他问,公孙康自己解释道:“尚书大人,下官没有半点委屈,能跟在侯爷身边,是下官心之所愿。” 李大亮不解,道:“你要想清楚,你失去的是什么。以你的表现,若不出意外,几年之内,你就能升任侍郎。”李大亮没有胡乱许诺,实际上,侍郎已经是六部官员正常能够抵达的最高点了,至于六部的尚书,牵扯到各方的利益,以及李世民的考量,不是普通人能坐稳的位置。 “多谢尚书大人抬爱,下官清楚的很。”公孙康一脸认真,道:“诚如您所言,若我不离开工部,兼着营造局的差事,几年之后,或许真的能够升任侍郎。但做高官,实非下是官心中向往。下官真正喜欢的,是建筑,是工地上的气息,若真当了侍郎,整日坐在值房里,下官反而不能习惯了。” “跟着侯爷,下官能一展所学。这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下官信任侯爷的人品。” “人品?”李大亮上下打量李牧,仿佛是想说,这人哪里像是有人品的?李牧不悦地抱怨:“大人,这就没意思了啊,我李牧的人品,人所共知。” “老夫看来,人神共愤还差不多。”李大亮看向公孙康,问道:“什么人品?” “侯爷对待属下,从来都是慷慨为先。侯爷既知下官的前程,还提出要下官跟他走,必然是有更大的前程留给下官。” 李大亮“嘁”了一声,道:“也许你想错了,他就是想利用你呢?” “下官不会想错的。”公孙康笃定道:“下官有自知之明,大唐的匠作,如下官一般能力者,不知凡几。若不是侯爷慧眼识人,下官仍是一个不得重用的主事罢了。侯爷能把下官带到现在这个位置,也能把其他人放在这个位置。若非是侯爷提携,怎么也用不到下官的。” 李牧还真就没想这么多,他找公孙康,不过就是因为他是熟人,办事妥当,可用而已。但公孙康自己已经脑补出了这些缘由,他也就顺水推舟,没必要解释了。 李大亮虽然心里头觉得公孙康多少有点儿自作多情,但人家正主愿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公孙康的‘辞职’对工部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儿。之前李牧执掌工部的时候,工部上下都清洗了一轮,上至各司主官,下到技工力工,全都唯李牧马首是瞻,如今李牧走了,还是如此的话,工部未来的运行将会极为不便。 李大亮这么想,可不是为了自己。他的志向,还是在军中。但无论工部未来交到谁的手里,这都是一个问题,让李牧带走一些人,提拔一些没根基的新鲜血液,才是确保工部运行的正途。 李大亮让公孙康去办理交接手续,把手头的活儿都交给副手。公孙康负责的工程,都已经接近尾声,换下来也没什么打紧的。而且李牧也不是要把人直接带去洛阳,未来的一段时间,公孙康还是会在长安,有什么收尾没完成的事儿,一样可以找他过来。 第728章 一石三鸟 “扩招锦衣卫?”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李牧,眉头皱了起来,道:“朕听闻,锦衣卫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一千,有多少事情需要锦衣卫去做,还需要扩张?” “陛下且不忙问,让臣全都说完,您在一并问。”李牧从怀里拿出一个条子,李世民瞄了一眼,只见上面一行行的字,顿觉头大,叹了口气,道:“朕已经给你足够的权柄了,你要这么多,朕跟百官如何交代?李牧,差不多行了。” “陛下误会了,臣可不是为了自己。”李牧指着纸上头,道:“第一条,招募江湖人士如锦衣卫效力,江湖人士多行走于地方,也就是所谓的地头蛇,有他们帮朝廷办事儿,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而且加入锦衣卫统一管理之后,也会少很多民间的私斗发生。” “第二条,今年大唐矿业即将开新矿十八处,地方上来负责采矿,里头猫腻太多了。别的不说,就是数目与账目,朝廷都不能掌握,这些不能掌握,税收如何计算?若只算地方上报的数目,朝廷可是要损失一大笔钱,这些钱不消说,肯定是进了大唐矿业的那些门阀大族股东们的兜里,因此上,必然要派出一些人作为监察。” 提到钱,李世民就认真起来了,道:“你的意思是,会有漏税的行为?” “必然是有的。” “让锦衣卫去监察?” “当然不行!”李牧摇头道:“锦衣卫鱼龙混杂,做事尚可,这钱财的事情,如何能交付在他们的手上?” “那你的意思是?”李世民微微蹙眉,很快想到:“你想让太监——不行,不行!” “如何不行?”李牧反问,李世民直摆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太监,无根,对钱财方面,更加贪婪。让太监去监察,朕怎能信得过?” “陛下,太监真的无根么?”李牧手指向下指了指,道:“太监的根,就在这宫墙之内。不管他贪或者不贪,只要有一日,陛下想让他回宫,他就必须得回来。回到宫墙之内,贪得再多,也是陛下的。” “这……”李世民犹豫道;“若朕不曾察觉呢?”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陛下不要忘了,太监也不是铁板一块。”李牧的嘴角微微勾起,道:“有东厂,还有个西厂。陛下可让东厂驻外,西厂主内。许西厂调查东厂之权,若东厂太监有任何不轨之举,不用陛下动手,西厂太监就会去处理了。” “还是不行。”李世民摇头道:“西厂管东厂,那西厂谁来管?” “自然是陛下最信任的太监——高公公莫属了!”李牧理所当然道:“高公公对陛下的忠心,有目共睹,不信陛下现在把高公公叫进来,让他为陛下而死,他一定立刻就抹脖子。届时陛下控制东厂西厂就简单了,只需要高公公一人的忠心就行了,多简单啊。” “这、”李世民琢磨了起来,高公公的忠心,他是不怀疑的,可是高公公死了之后呢?李世民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人选,似乎也并非没有替换之人,但他也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看向李牧,道:“你又在帮高干说话,你俩之间——” “陛下千万别误会。”李牧轻笑道:“高公公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比臣更加了解。就算今天臣帮了他再多的忙,明日陛下让他去杀了臣,他也一样会杀的。臣此举,真的单纯是为了让陛下掌控住天下矿脉而已。陛下,矿产为兴业之本,若让门阀大族掌控手中,于国家可是极为的不利。” 见李世民还在犹豫,李牧又补充道:“不过就是太监而已,陛下若不放心,不妨先试试看,一旦出现不良后果,立即停止便是了。只要局面在掌控之中,及时撤回也没多大损失,不是么?” “有理。”李世民终于点头,道:“朕准了,不过你要答应朕一件事儿。” “陛下请说。” “你先把你的事儿说完,朕这儿不着急。”李世民示意了一下,李牧迟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便继续说道:“第三条,陛下,是时候改民部为户部了。同时,臣也请陛下允许锦衣卫独立出内务府之外,成为一个单独的衙门。” “这是为何?” “民部的职责,在新政之后,已经拆分了。预算财政的方面,改由尚书省统管。而民部的主要职务,变成了掌管户籍,削减了一部分的职责,也增添了一部分职责,由‘民’改为‘户’,更能体现新政之意。而锦衣卫独立出来,也是形势所需,且更多的是考虑到臣自己的需求。毕竟以后内务府是要交给青雀的,臣在洛阳,却也需要锦衣卫,请陛下把锦衣卫独立出来交给臣,内务府在长安,有长安县和万年县,其实并不需要锦衣卫。” “原本锦衣卫的位置,可让城管局来顶替。由九局一卫改成十局,待城管局更加成熟,推广开来的时候,再拆分出去。” 李世民皱眉想了想,道:“这样会不会繁杂了一些?一衙一府之间,当有固定章程,哪有随意拆分的事情?” “陛下此言差矣。”李牧正色道:“陛下,内务府不是六部,它的成立,本来就是为了陛下便宜行事。这就像是臣的工作室,臣有什么奇思妙想的时候,都会在工作室里头尝试着做,成功了,拿出来显摆,不成功,不出声也就没人知道。但它设立的本意,是通过试错,找到更好解决问题的办法。内务府试验出来的可行办法,总是要交付出去。六部才是国家肱骨,内务府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李世民哼了声,道:“敢情现在不管着内务府了,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臣可没这个意思,臣是说,若六部的缺陷被弥补了,内务府存在的必要也就没有了。除非陛下还需要一个敛财的衙门,那就当臣没说。” “朕就像你说得那样?”李世民不悦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否认。在他攒够打造一支无敌骑兵的钱之前,他还真就不敢说自己不差钱。他看了看李牧,道:“还有么?没有,朕可要说了。” 李牧赶紧躬身,道:“陛下请说。” “早前,朕见过国舅了。” “长孙——” “不是他、”李世民没好气道:“朕的娘舅,窦仁。” 李牧赶紧闭嘴,他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你叫朕说点什么好?”李世民无奈道:“你真当朕一点儿不知道他的德行?朕知道,又不管,必然是有不方便管的道理。他固然是有诸多错处,但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却也是不敢做的。他是朕的娘舅,老太后临终之时,特意嘱咐过,不要慢待了他。生母所愿,如之奈何?” 李牧连连点头,道:“陛下的苦衷,臣今日才知道。陛下不容易啊,是臣孟浪了。” “你知道就好。”李世民抬眼看着李牧,道:“寿阳侯回到长安,便走亲访友,哭爹喊娘的,都找到太上皇那儿去了。不是朕吓唬你啊,这次太上皇都说要好好收拾你了。” 李牧心中吃惊,这窦仁竟有如此大的面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是朕的娘舅!” “是是是、”李牧连声道,他瞄了瞄李世民的表情,试探道:“陛下想让臣如何做?” “去道个歉!” 李牧没有言语,李世民问他:“不想去?” “心里是不想的、”李牧绷着脸道:“陛下要是逼着去,臣也没办法,只能去不情不愿地道个歉了。” “不想去也可以不去。”李世民出乎意料地,没有逼着李牧,而是上下打量了李牧一下,道:“朕收你为义子,你若答应,便是郡王,他也能明白朕的心思,不敢为难你了。” “义子?”李牧愣了一下,李世民这一招,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打得他有点措手不及。若搁在他去西域之前,也许李牧就答应了。认个干爹,抱个大腿,穿越人士都这么干,来到这个时代,还有比李世民大腿更粗的么?但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他不想跟李世民捆绑的太紧,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了帝王的无情。 就算亲兄弟,亲父子,在那张龙椅的前面,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又何况是义子了? 李世民一直盯着李牧的表情,见他没有答应,问道:“怎么,不愿意?你的母亲已经坦诚,你并非他的亲生。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朕来做你的父亲,你不愿意么?” “臣……”李牧斟酌了一下词句,道:“不敢妄想。” 李世民的眼神一缩,笑了:“不敢妄想么?好吧,那你帮朕一个忙如何?” “只要不是此事,任何事,臣都可以应陛下。” “好。”李世民等的就是这句,道:“朝野之间素有议论,称朕与对隐太子一脉赶尽杀绝。或许朕之前真的做错了,但是经过上一回的事情,朕想明白了。王者,当无顾忌。只要朕做好了皇帝,便是隐太子复生,又能如何?朕能击败他一次,也能击败他第二次。为了表明朕的心意,朕想求你办件事。你早已入了宗祠,早已算是皇家中人,不如朕下旨,让你过继在隐太子一脉,成为他的嗣子,爵位维持目前不便,你应该明白,朕对你的赏赐,已经大大超过侯爵的程度了。”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朕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李世民的语气变缓,也变冷:“你若心底无惧,便不忙拒绝,可以考虑一下。” 李牧沉默不语,他不知道李世民打的什么心思。难道上次的事儿还没过去,这是新一轮的试探么? “这件事,太上皇也乐见其成、”李世民补充道:“皇后也是同样的态度,在朕加冕之前,也能显出朕的胸怀气度,有助于天下归心,李牧,这个忙你帮是不帮,给朕一句话。” “臣、”李牧停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一个字:“帮!” “这才是朕的好侄儿!”李世民笑了起来,起身拍拍李牧的肩膀,道:“回去等着,明日宗正寺便会把旨意送到。近几日,朕让钦天监择选良辰吉时,入宗庙祭祖,再昭告天下!” “臣,谢过陛下恩典。” “去见见朕的嫂子,她以后便是你的嫡母了。你当对她孝顺,朕亏待她颇多。” “好,臣告退。”李牧应了一下,脑袋里被一堆事情堵着,浑浑噩噩地转过身,略显失神地走了出去。李世民隔着玻璃窗,看着李牧走远了,身后机括声音响起,长孙无忌从里头走了出来。原来,长孙无忌在家养病是假,一直与李世民暗中联系才是真。 “陛下。” 李世民没有回头,道:“辅机,你怎么看?” “陛下,李牧答应下来,陛下可无忧了。” 李世民回过头,道:“为何?” “李牧无论是不是隐太子的儿子,他既应下成为隐太子的嗣子,就必须得小心谨慎避嫌才是。陛下把他安置在洛阳,洛阳是继嗣堂的地方,他们不可能不接触李牧。若他不应下,兴许还会与这些人接触,但他现在已经应下,为避嫌,也会想尽办法对付这些人的。陛下此计,乃是一石二鸟,不,一石三鸟之计!” “哪三计?” “天下归心,敲打李牧,针对继嗣堂!” 李世民的嘴角微翘,似乎得意,又有点苦涩地叹气:“辅机,你虽说中,但却也不是全中。朕刚刚、”他又叹气一声,道:“多么希望,他能答应做朕的义子,若他答应,郡王,朕封他!” 长孙无忌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停顿了一下,道:“陛下,你对李牧可真是另眼相看。” “他值得朕这样做!”李世民掷地有声道:“此子若早生二十年,若生在十八路反王的任何一家,这天下都未必是李唐的!若他是朕的儿子,朕也不必如此着急。朕的平生所愿,他一定能帮朕做到!” “承乾、青雀,都不及他!” “不及他啊……” 第729章 新线索 “孩儿见过母亲。” 慈幼局内,高公公宣读了圣旨,李牧下拜,叩头,郑观音激动得手都在发颤,赶忙把李牧扶起来,看向高公公,道:“这是真的吗?他真的这样说?” 因为李建成的缘故,郑观音除了在讽刺的时候,会叫李世民陛下之外,其他的时候,都不会称其为陛下。高公公也见怪不怪,道:“确实如此,圣旨在这儿呢。” 郑观音接过圣旨,仔细看了又看,确认无误之后,激动地把住李牧的胳膊:“真像是在做梦一样,好,好啊,孩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母亲那儿……” “飞鸽传书告知过了,我娘说,这是好事。” 分别的时候,李牧给了唐观一块玉佩,也是一块道标石,还送了他几只鸽子,随时可以沟通消息。昨日晚上他飞鸽传书告知,晌午的时候鸽子飞回来,傍晚的时候,高公公才来传的旨意。 “好、”郑观音笑中带泪:“从今往后,他是你的娘亲,我便是你的母亲,只是……”后半句她掐住了没说,只是,这两位‘母亲’,没有一个是亲生的。 李牧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到底是谁的亲生儿子。虽然,他已经知道,当年追杀虬髯客的是一窝蜂,而一窝蜂的首领就是他现在的老丈人张勋,他若追问,也许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没有去问的想法。 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麻烦而已。 “旨意已经传达,老奴就先回了。” 高公公说了一句,没人理他。无论他到哪儿传旨,一般的情况下,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都会有人说,公公辛苦,然后至少一锭银子送上,但是今天,郑观音显然没有给钱的意思,李牧那儿,他欠着人情,也不好意思开口。 “老奴这就走了……”高公公小声嘟哝,见还是没人理会自己,小声嘟哝着,便要转身离开。忽然一个小手儿抓住了她的袖子,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郑观音的小女儿,忙蹲下来,道:“小郡主,你有什么事么?” 李建成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女儿的位分,并没有被取消,仍在皇室宗籍之内,按照规矩,这声郡主还是当得。 “谢谢你给我带来哥哥,这个给你。”小郡主拔下了头上的银簪,放到了高公公手里,这下可把高公公臊得不行,也尴尬在了当场,他就算是再贪钱,也不好要小孩子的财物,这若是传出去了,也太没品了一些。 李牧伸手把银簪拿回来,还给小女孩,道:“秀晶啊,你误会了,高公公和那些要钱的太监不一样,他可是一个高风亮节之人,他最喜欢小孩子了,从来不找小孩子要钱,相反,看到小孩子,他就忍不住想要掏钱,今天他过来,除了传旨,也是为了捐款的,不信你问问他,他是不是这样的人?” 秀晶抬头看了看一脸呆滞的高公公,脆生生问道:“哥哥说的是吗?” “啊?”高公公看向李牧,李牧耸了耸肩,高公公顿时明白了,得嘞,又被算计了一回。他苦着脸,把手申进怀里,满脸肉疼的拿出一个小元宝来,放到秀晶的手中,道:“侯爷说得对,老奴我呀,就是喜欢小孩子,这钱拿去买蜜饯吃。” “哥哥,给。”秀晶转过身,把小元宝交给李牧,李牧没接,又道:“这点钱是给你买蜜饯的,自然是你拿着。不过,哥哥有没有告诉过你呀,要乐于与人,还要懂得分享,有什么好事儿,不能独占了,你不是有很多小伙伴么?这位公公既然如此喜欢小孩子,如此喜欢捐钱,那你为什么不把朋友们都叫过来……” 还未等秀晶说话,高公公急忙拱手:“侯爷,忽然想起来,陛下让我早点回宫还有事情要交代给我办,您先聊着,咱家走了——” 说罢,扭身运起轻功,把两个陪着一起来的小太监甩在身后,咻地一声,人已然落到了墙外。 两个小太监见事儿不妙,也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李牧把秀晶抱起来,亲了一下脸蛋儿,夸赞道:“不愧是我的妹妹,就是懂哥的心思,记住了,以后看到穿绸缎的,嘴甜点儿,说点好听的又不吃亏,得了东西才是真的。” “知道了哥哥。”小女孩抬手,像是显摆似的:“那这钱?” “自然是给你了,要懂得分享,拿去买点好吃的,跟你的朋友们一起吃吧。” “嗯!” 小姑娘雀跃地跑走了,郑观音摇了摇头,道:“孩子还是小,失了礼数了。” “无妨、”李牧笑道:“自家的妹妹,活泼可爱点儿好。” 郑观音看看李牧,忽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拉着李牧的胳膊,小声道:“来,你跟我过来。” “做什么?” “别问,过来。”郑观音抓着李牧的手,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李牧心里突突的跳,这该如何是好啊?郑观音说起来叫母亲,但她的年纪,其实比王鸥还小一个月,李牧穿越前二十八岁,在大唐过了一年,实际上心里年龄已经二十九了,与郑观音也算是相差不多。这女人模样又是如此美,李牧真的担心一个控制不住就—— 事实证明,他想的有点多了,郑观音拉着李牧进了房间之后,并没有想做什么,而是让他守在门口,她自己找到一个箱子,掏出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小木匣子上头也有一把锁,她再打开,里头是一封信,她把信拿在手里,转过身面对着李牧,道:“孩子,我没什么可给你的,唯有这封信,是他给我留的唯一的念想,他对我说,这里头的东西,涉及到一个大秘密,若日后我有事无法挽回,把这封信交给李世民,他便会绕了我们娘几个,由此可见,这对李世民来说,也是一封非常重要的信了。我没有打开看过,今儿你既然认我做母亲,我便把它送给你,权当是一件见面礼了。” “这……”李牧心道,自己的这个便宜爹也太抠了,没给留点儿金银财宝,反而只是一封信而已。 “可以拆开么?” 郑观音点点头,道:“自然。” 李牧得到了首肯,便把信打开了。在他看到地图的瞬间,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系统提示。 “恭喜您找到了藏宝图的必要线索。” 藏宝图?李牧脑海中恍惚了一下,好半天他才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杀死义成公主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份杨广的衣带诏,上头还有图案,后来听李渊说起的时候,又得到过消息,但是谜团一直解不开。今天,难道还有意外收获? 李牧把信展开,凝眉看了起来。 信,并非是写给郑观音的,而是写给李世民的。信的内容即是,就算李世民得到了江山,又有何用,他已经料到,李世民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事儿,其中一个,便是缺钱。他可以告诉李世民一个秘密,要求便是换取郑观音的安全。 李牧继续往下看,信上有一个简单的地图局部。其中一座很乍眼的图示,便是‘会宁’二字。 “会宁?” 莫非是七个前隋宝藏之一? 李牧把信收起来,假意递给郑观音,道:“母亲,我没看出什么来,想必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唯有他能看的懂把。” “你拿着吧,我留着也没用。只是没什么可送你的,想着他特意写在信中,必是重要的事情,既然你说不重要,那就是不重要吧,信你拿着,扔了也行。” “长辈所赐,不敢辞也。”李牧顺势把信放到了怀中,郑观音又跟他说了会儿话,李牧才告辞离开。 郑观音一直送到门口,目送李牧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又回去。李建成死后,她一直都在过担惊受怕的生活,以后有了李牧这个嗣子,她也可以不那么累了。 …… 李世民的旨意,在下达之后,很快传遍了长安城。天下人对此事的看法,褒贬不一。有人觉得李世民是在作秀,也有人觉得李世民是真心悔改,还有人觉得,像李世民这样的人,并不需要去解释,悔改什么,想做一个帝王,做过的事情,就得像是板子上钉的钉子一样,改了,便失了气度。 而想得深一些的人,则开始研究,李世民会这样做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但这些事儿,若能说得清,便不叫圣心难测了。所以在新鲜了几天过后,消息便专为平淡了,长安城街头巷尾的舆论热点,便又被新鲜的事儿给填满了。 首先是民部改成户部,然后便是新诞生的宗教事务局,以及在之后诞生的门派事务局,和宗教事务局的章程一样,虽是任何人都能申请,但是如果不去申请加入,超过了时限,便被认定为邪教,异端,朝廷一定会出手。 为了大家能够更好的登记申请,朝廷还特意,在开封、洛阳等五个大城都设置可以申请的地点,每个季度汇总一次,方便全国各地的门派提出申请了。 于是出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画面,那便是一个个江湖人士,绿林好汉,都频繁出入城池,想要给自己的门派是在上班打卡一样了。 …… 凤求凰。 李世民加冕的日子临近,李牧的事儿也变得多了起来。在洛阳耽搁许久的独孤九,终于回到了长安。俩人再见面,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地方,李牧把肉干丢给他一块儿,独孤九便学着李牧的样子,把肉干撕开,嘴里叼着,一边抿滋味,一边瞅李牧在干什么。 眼睛扫过去,便是好些个熟悉的名字,其中有几位是剑术高手,独孤九早年练剑的时候,独孤修德曾邀请天下好手跟独孤九对打,以此提升他的剑技。其中有些人,不乏是久不外出的高手,时间别说是知道这个人了,听说过的都没多少。而现在李牧手里竟然会有一个册子,上面登记了他们的名字,这让独孤九怎能不心中疑惑? 这也是他最近没在长安的缘故,他若早在,也能猜到李牧的想法了。 “大哥,这是干什么的?” “给你瞅瞅啊、”李牧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道:“这位,江湖人称‘残影剑’,意思是他的剑快得看不清,都是残影。”李牧看向独孤九,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剑法?” “有、”独孤九拔出剑来,刷刷几下,李牧仔细盯着,还真就是只能看到一点儿残影。 “厉害!” 独孤九摇了摇头,道:“这不算什么快,真正的快,是让外人看不到,比如说这样、”独孤九又挥出去一剑,李牧还没看清什么,剑尖儿已经到了喉咙口了。 “别闹。”李牧抬手推了下,独孤九把剑收了回去。李牧把一块儿肉干都塞进了嘴里,含混不清地递给独孤九一份抄录好的名单,道:“这几个人呢,都是我看重的人,他们都有一身的好武艺,重点是还没有门派,而且犯了点儿小罪。你去找他们,跟他们说,过往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加入锦衣卫,就不用再过漂泊的日子,每年都有不菲的进项,若有兴趣呢,等咱们回洛阳的时候,让他们一起跟着走。” 独孤九明白李牧的意思了,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还有这一份名单。”李牧又给了独孤九一份名单,上面的几个人,独孤九还是知道,只不过这些人,犯得可都不是一点儿小罪了。 “大哥,这些人也要用么?” 李牧点点头,道:“他们都是亡命徒,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愿意做。我听闻世家门阀,都有从小培养的死士,就像之前刺杀我的那些人。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培植死士,只能招揽这些亡命徒,找到他们,跟他们说,如果愿意投入我的麾下,只要完成一次任务而不死,他们的命,我来保。或改头换面,或拿钱走人,都随他们选。” 第730章 招标 独孤九没有言语,沉默了片刻,道:“大哥,我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李牧看向他,问:“有何不妥?” “他们都是罪犯,而且有些人,身上有人命。”独孤九停顿了一下,道:“大哥为这些人提供庇护,若被人所知,恐怕要引起争议。”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独孤九点头。 李牧笑了笑,道:“我之前也这么想,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独孤九不解,李牧见状,解释道:“若有人要杀我,你会怎么做?” 独孤九没有半分的迟疑,道:“自然是杀了他。” “那你便杀人了。” 独孤九点头,旋即,他明白了李牧的意思。这些人的身上,或者背负着人命,但他们也可能是为了自己心中重要的人而杀了人,这样说起来,谁对谁又错呢? “对和错,本就是立场不同,结果不同的一件事。不必太过于计较,我现在需要用人,这就像是在做买卖,他们为我效力,我给他们想要的报酬,仅此而已。” 独孤九点了点头,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办吧,我还要出去一趟。” 独孤九把名单仔细收好,问道:“大哥,你要去哪儿?” “天上人间,办完了事儿,过来找我。” …… 临近李世民加冕,长安城比往日热闹得多。近几日,越发的多了,这些人衣着华丽,口音与长安略有区别,稍微打听一下便可知道,他们都是从洛阳来的。 长安与洛阳,都是古都。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一点儿比较的意思在。长安人看不起洛阳人,而洛阳人仿佛也不是很在意长安人瞧不瞧得起。这种情愫,大体上还要追溯到前朝。隋炀帝曾想迁都洛阳,准备工作做了许多年。不少看准机会的勋贵,也在洛阳先做准备,把自家的少年子弟送了过去。这也是为何李建成和李世民要到洛阳去游说的缘故,但后来隋炀帝惨死,隋朝分崩离析,迁都的事情便搁置了。而已经适应了洛阳生活的少年们,已经不愿意再回到长安,成为了隋末的那一代‘新洛阳人’。 时光荏苒,二十年过去,当年那批‘新洛阳人’如今已经成为了洛阳城的主人。隋末大乱时候,长安饱受摧残,元气大伤,反而是洛阳,一直没有受到什么战火。直至今日,洛阳的繁华,已经不下于长安。在洛阳人的眼中,长安就像一个迟暮的贵族,而洛阳,才是未来新兴的势力。 尤其是听闻皇帝陛下有迁都的想法后,更是趾高气昂,更不把长安人放在眼中了。这几日天上人间便可见一些端倪,放眼望去,好菜随便点的,美酒随便上的,多是洛阳人。而长安本地的人,没有那么财大气粗,却也看不上他们,都是一副看土包子的眼神轻蔑地瞧着。 “快快快,侯爷马上就到了,清场!” 一个伙计匆忙跑进来,紧接着,各桌伺候的服务员便开始了劝说,长安本地的客人,听闻‘侯爷要来清场’的话,都很配合的起身走人了,也不需要付饭钱。而外地来的,则会多抱怨几句,但在服务员的劝说下,也都配合地走了。唯独洛阳人,听闻什么侯爷要来,要清场,一个个的义愤填膺:“什么侯爷如此的霸道?他说清场就清场?免了饭钱?看看大爷我这身打扮,像是差饭钱的样么?! 一个两个吵嚷起来,乱成了一锅粥。而另一边,李牧已经迈进了大门。报信的伙计见状,急得直跺脚,李牧已经来到跟前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如今太上皇和郡主都住在城外的逍遥谷,这儿也没个主事的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牧见如此乱糟糟的,皱起了眉头,他身后的长孙冲看到老师皱眉了,大步走到前边,喝道:“都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夫?敢在我家恩师面前放肆?!” 吃饭的都是年轻气盛的人,听到这话,立刻矛头都调转了过来:“你又是哪家的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知道我是谁么?不怕吓着你,老子的舅父,乃是礼部侍郎!” “我叔父在刑部!” “我爹是吏部员外郎!” 长孙冲这个气啊,一听口音,他就知道这些孙子是外地的,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然还敢拼起爹来了!不就是拼爹么?怕你呀!长孙冲回头看了眼李牧,深呼吸一口气,正要爆出自己老爹长孙无忌的名字,忽然肩膀被李牧搭住了,李牧把他拉到身后,往前一步,叉腰站着,一声大喝,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老子李牧,你!你!你!你!你们几个不服气,去叫你们爹过来,他们要是敢来,老子不把他打得你们爷爷都不认识,老子叫你们爷爷!” “李、李牧?” “逐鹿侯?” “呸,什么逐鹿侯,现在是洛阳侯了!” “洛——” 私语的声音渐渐小了,都怯怯地看过来。走也不是,走也不是,尬在了当场。走吧,李牧身后那么多人,不知道自己走不走得了,不走吧,傻子也知道,李牧是惹不起的,不要说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便是他们的老爹真的来了,也没人敢在李牧面前放一个屁,他手里拿着尚方宝剑,被砍了都白死。 减肥成功,已然成了个小白脸的李泰轻摇折扇,走到前面,笑眯眯道:“方才听见有人在自报家门,那我也凑个热闹吧。在下李泰,我爹是当今圣上。” “魏王殿下!”李世民已于日前下旨,正式封李泰为魏王了。 这下没人再敢造次了,起身离席,躬身施礼。李泰的自报家门,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台阶,我等不是屈服于李牧,而是敬重魏王。魏王要成立文学馆的事情,已经传扬了出去,不少人视为是一个进身之阶,巴结都来不及,哪里敢得罪。 “恩师,请。” 李泰躬身,李牧笑着点点头,迈步走在前头。身后的锦衣卫如狼似虎,把还没走的纨绔们,一个拎俩,都甩出了门外。 残羹冷炙撤下,陆续换上了新的席面,锦衣卫带着请柬出去,不多时,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到。各大门阀,勋贵在长安城的管事,陆续抵达,看到李牧在二楼饮酒,也都默不作声,躬身示意过后,便就近,或者寻认识的人,一道坐下了。 眼见着快坐满了,李牧端着一杯酒,来到了围栏边上,对一楼的人示意了一下,道:“今天找诸位来,不止是为了喝酒,而是有事情要商量。” 众人放下手里的酒杯,道:“侯爷有事,但凭吩咐。” “两件事啊,这头一件,洛阳的商贾,本侯不是很喜欢,打起交道来,十分的费劲。其中不乏有些人,跟在座的诸位,也有一些关系,今日便透个话儿回去,陛下加冕仪式过后,本侯回到洛阳之时,便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识相的,本侯一个对待法,不识相的,本侯又是一个对待法。” 没人接茬,但是有人记在心里了。 “另外一件事儿。”李牧举了一下手里的酒杯,道:“本侯这儿有个项目,想要找人帮我做。你们可以视为是一个订单,不过我更喜欢称之为投标。这个项目是造船,万石的大船,有心思的,可以出价了。” 竞拍? 人们疑惑了起来,李牧也没解释,只是看着。有人起身,先行礼,随后疑惑地问道:“侯爷容禀,小人想问一句,这价是怎么个出法?侯爷想出多少钱请人造船呢?总得有个价格,大家才好往下压价。” 众人纷纷复议,他们久居长安,对内务府的订单贸易,十分的了解。大多数的时候,内务府发布的订单,都会有个价格。例如为内务府制作一批书架,便是给出八百五十贯的底价,然后各家往下压价,要价最低的人,便可得到内务府的这个订单。今天说是投标,但在大家的心中,与这订单也该是差不多的才对,因此,才有此一问。 李牧看向问话的人,表情颇为奇怪。众人看向他的表情,也因此变得非常奇怪起来,他们不明白李牧为什么奇怪。 “谁给谁钱呐?” 这人答道:“侯爷想造船,自然是侯爷给钱,难不成是反过来?” “聪明!”李牧举起一根拇指,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当然是你们给我钱啊,刚才没听清楚么?万石的大船!我要造的可是万石的大船,你们谁造的出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万石的大船,谁能造出来?天底下就没这么大的船! “侯爷,江河中的船只,三千石,四千石已是极限,五千石凤毛麟角,万石闻所未闻,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说,你们才要竞标啊!”李牧理所当然道:“为我造船,便等于是学会了造万石船的本事,你们不该给钱么?” 此言一出,众人再也无法平静。纷纷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了起来:“侯爷当真能造出万石船?” “侯爷愿将造船的秘法传授?” “此事当真么?以何为凭?” 李牧一一回答。 “自然是真的了,本侯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成过?我都能飞到天上去,下海又有何难?” “不传授秘法,能要钱么?本侯做生意,向来都是童叟无欺。” “要凭据?立契约呗,契约信不着的话,我也可以发个誓,怎么着都行啊!” 李牧的脸上,没有半点的正经样子,看上去倒像是在玩笑,他越是这个样子,相信的人反而更多。相互间试探了一番之后,竞价开始了。 “五万贯!清河崔氏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七万贯!赵郡李氏才是侯爷的不二之选!” “你们赵郡李氏,陆上还行,水路你们不行!兰陵萧氏,出价十万贯,愿与侯爷结交!” 李牧侧身问旁边的长孙冲:“新鲜面孔啊,兰陵萧氏,什么来头?” “南朝梁,便是兰陵萧氏,恩师您救回来的萧皇后也是,前御史大夫萧瑀也是,兰陵萧氏虽然比不得五姓七望,但也是仅次了,实力不可小觑。” “哦、”李牧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下面的竞价还在继续。 又经过了几轮的报价,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贯,目前的竞争对手,已经只剩下了三个。赵郡李氏和兰陵萧氏,还有一个博陵崔氏。又叫了两次价格,博陵崔氏退出,只剩下赵郡李氏和兰陵萧氏还在坚持。此时的价钱,已经到了十七万贯。这个数目,对两家来说,都是掏家底的价钱了。 这已经算是豪赌了,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赌的就是李牧真的能造出万石大船来。若他造不出来,即便是五姓七宗的赵郡李氏,也会因此伤筋动骨,连带着会掉出五姓七宗也未可知。 但是,若李牧真的能造出来,所带来的利益将是不可想象的。谁有了万石的大船,就等于是统治了水路。赵郡李氏经营车马行,赚得盆满钵满,天下陆路以赵郡李氏为尊,尤其是在他们买了李牧四轮马车的专利之后,生意更是做得越来越大,若他们再统治了水路,水陆并进,五姓七宗排在头一把交椅的,便不会再是太原王氏了。五姓七宗的格局,将会因此改变。 各家也不是不知道赵郡李氏的打算,但是无力阻止。一来是这笔钱太大,一般轻易拿不出。再者,造大船,得有基础。便是工匠,就需要技艺精湛者数百人。赵郡李氏是造车的,匠人自是不缺,而换作太原王氏,他们虽然综合实力最强,却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的工匠,之前叫价,也不过是使坏抬杠而已。 可是如今,赵郡李氏志在必得,而兰陵萧氏,毕竟不是五姓七宗,十七万贯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再叫价也叫不出什么了。赵郡李氏在长安城的负责人李应,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又再十七万贯之上,加了五十贯,仿佛是羞辱一般,眯眼盯着兰陵萧氏的人。 第731章 隔墙有耳 “去跟兰陵萧氏的人说,加到二十万贯,多出的钱,我来出。” 人群中,一个神秘的声音对小厮低语,小厮心领神会,来到兰陵萧氏的人旁边,把一个纸条递给了他。 兰陵萧氏的人心气正在不顺,见小厮无礼,正要训斥,看到纸条,脸色微变,看清内容之后,旋即露出了喜色,底气十足道:“兰陵萧氏,出价二十万贯,你赵郡李氏若有必争之意,多出一贯钱,兰陵萧氏便退出了!” “二十万贯!”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价码,若是兰陵萧氏真的愿意出,必定也是变卖家产拼凑,这已经不是伤筋动骨了,一旦李牧在撒谎,兰陵萧氏将万劫不复。 李应怔怔地看着兰陵萧氏的掌柜,怎么也不敢相信,兰陵萧氏竟敢豪赌至此。他当自己是什么,五姓七宗么?你有这个底蕴么?李应咬牙道:“二十万贯,你兰陵萧氏确定有?侯爷当面,这可不是耍嘴的事儿,若是你们拿不出来,到时候——” “签字画押,自有朝廷法度,李掌柜,你未免太过于小瞧兰陵萧氏数百年基业了吧!”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们从哪儿凑这二十万贯!”李应愤愤地说了一声,坐了下去,萧掌柜抬头看向李牧,道:“侯爷,兰陵萧氏愿意出二十万贯,换取侯爷的秘法。” “好说,你们有工匠就行。”谁来帮他造船,李牧都无所谓,只要有船就可以了。他看向愤愤不平的李应,道:“李掌柜也别气馁么,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不如我把四轮马车的专利一次性卖给你?省得每年都缴授权费。” 李应虽在气头上,但也分得出事情的缓急,四轮马车给车马行带来的利润太大了,若能一次性购买到专利,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事情,李应当即起身,道:“侯爷想多少钱卖?” “多少钱么,还真不好定。”李牧指了指旁边的长孙冲,道:“正好我最近有一批新的发明,图纸呢,都在我的徒儿长孙冲的手里,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内务府询问一下,能用得上的,就给个价钱,差不多合适,我自然就卖了。” 长孙冲也出声道:“恩师乃是大唐第一发明家,发明出的东西没有废物。大家想要买的,可以来内务府专利局看看。专利局也有新的专利,或许也能帮到大家,手快有手慢无,就在三天之后。” 李应正要坐下,忽然想到一件事,急忙又起身,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又琢磨了一下,有点不放心,瞄着李牧等人走进一个包间,急忙追了过去。 上楼的时候,被锦衣卫拦住,李应又掏出钱来贿赂,这才得了通传。不多时,锦衣卫回话,让李应上楼,这才见到了李牧。 “侯爷,您刚才说把四轮马车的专利卖给我,不知是多少钱,您说个数,我这边断无还价的道理。”李应殷勤道:“侯爷,还请说个数吧。” “什么数啊、”李牧悠哉哉地品着茶水,道:“我刚才没有说明白么?这事儿问长孙冲。” 长孙冲忙道:“三天之后,专利局,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 “哎呀,别等三日之后了。”李应急道:“一口价,三万贯,如何?” “三万贯?”长孙冲看了李牧一眼,疑惑说道,李应以为嫌少了,道:“那五万贯如何?” “五万贯?!” “最多再加一万贯,侯爷!”李应竟然扑通跪在面前,道:“可不能在多了,再多,我交代不了。” “哎呦、”李牧伸手扶了他一下,道:“至于的么?还跪下了。行了,七万贯就七万贯,回头把秘法给你送去就是了。” “谢谢侯爷,那就八万贯说准——”李应忽然愣了一下,急道:“侯爷,是六万贯,六万啊!五加一是六万贯,不是七万贯!” “八万?” “是六——” “啊,九啊。” “不……”李应忽然明白了,李牧这是装傻充楞了,急忙叫停道:“行了侯爷,就七万贯,您说七万就七万,我不还价了。” 李牧笑了起来,道:“好,就这么定了。” …… 李应走了之后,长孙冲还是没想通,为何李应会出七万贯买四轮马车的专利,他们的车马行已经在做四轮马车了,但是四轮马车给他们带来的利润,还远远不到七万贯,这不是赔本赚吆喝么? 李泰也想不明白,俩徒弟一起请教,李牧这个老恩师也不好不解释一二:“四轮马车带来的利润虽然还不到七万贯,但是事儿不能看眼前。从长远来看,待各地段的路都修好了,四轮马车的市场会非常的大。长远考量,利润就非常可观了。李应不是个傻子,相反,他非常的聪明。他知道明日专利局拍卖的时候,他再买,肯定不会是这个价钱,所以想先下手,看似赔本了,实则还是省钱了。” 长孙冲疑惑道:“恩师,我不明白,为何明日专利局拍卖,这个价格买不下来呢?七万贯,怎么都够了吧。” “旁人买,不值七万,但是赵郡李氏买,它就值!”李牧解释道:“未来道路畅通之后,对运载力便会有一个要求。四轮马车无论是从载重还是载人方面,都要比两轮马车好得多。掌握了了四轮马车,等于是掌握了陆路运输的命脉。现在赵郡李氏的车马行,隐隐地已经成了大唐第一。他们想要保持这第一,就不能允许有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二家势力拥有这种技术。所以说,他们这钱花得不冤枉,若我是赵郡李氏的对头,明日我必与之抢,抢到手了,就跟他们打官司,不让赵郡李氏再用四轮马车,这可是动摇根基的大事,为了根基,多花个几万贯,难道还不划算么?” “学生受教了。”长孙冲和李泰都躬身行礼,李牧笑了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自己想也能想明白。商场如战场,随机应变的事情非常的多,这只是一个粗浅的例子罢了。李应这个人是个人才,但也无需太介意,以后接触的时候,多加小心便是。” 二人应下,李牧看向长孙冲,问道:“你父亲这些日子好么?” “父亲……”长孙冲自然是知道长孙无忌对李牧做的事情,低着头道:“学生愧对恩师,父亲那儿我也劝说过,只是劝说不成,不敢欺瞒恩师,我已经有半月没有回家了,他过得怎样,学生不知啊。” 李牧笑了笑,道:“别那么紧张,我又没怪罪你的意思。国舅与我多有误会。但也没啥解不开的死仇。你再见到你父亲的时候,替我转告一声。” 长孙冲感激道:“谢谢恩师。” 李泰也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那么拘谨呢。”他看向李牧,道:“大哥,父皇让你过继给伯父做嗣子的事情,我听说了,从今往后,再叫你大哥的时候,便多一分亲切了。” “有什么好亲切的、”李牧没好气道:“我的‘爹’死在你的‘爹’手里,惹急了我,杀了你泄愤。” 李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大哥不必生气,所谓嗣子,不过是为了香火不绝的考量。像我,也是三皇叔的嗣子,不还是一样么?只不过是祭祖的时候,多烧一点纸钱罢了。” “你也是别人的嗣子?”李牧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道:“怎么回事,说说。”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李牧不知道而已,李泰解释道:“我一出生就被皇爷爷册封为宜都王,但却在一岁的时候,又被封了一回,改封成了卫王。当时父王还是秦王,作为他的嫡次子,我日后的爵位原本最高不过是从一品的郡王,然而皇爷爷却把我封为了正一品的卫王,为三皇叔的嗣子,这对我来说算是莫大的恩宠。别的不说,光是月例钱都是双份的。” “所以说,这嗣子非得不说一种羞辱,反而是一种好事儿了?” 李泰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只不过大哥你这儿,是继伯父之后。父皇登基的时候,称伯父为隐太子,多了个隐字,便无法封亲王了。不过郡王倒是可以,只是不知父皇为何没有封。” 长孙冲接话道:“我倒是觉得,恩师没有被封王才好。封王后,若非陛下明旨,亲王郡王,为了避嫌都只能呆在府邸之中,荒废一身才华。恩师这么大的本事,不显露出来得是大唐百姓多大的损失,还是封侯好些,大唐第一侯,比郡王也不差什么。郡王不也是没有封国的么?” “是啊、”李牧也点头,道:“封王非我意,但愿天下平。只要能造福百姓,和百姓在一起,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了。若是封王之后,只能呆在王府里头遛鸟,那这王爷我不当也罢了。” “恩师的境界,果然我等不能及啊。” “慢慢学着吧……”李牧瞄了眼门口,忽然抓起茶盏丢在地上,门缝处闪过一个慌乱的人影,旋即进来一个伙计:“侯爷,有什么吩咐?” “菜怎么还不上啊?饿死老子得了!快点拿些能吃的来,我们吃完了,等会还有事儿!” 伙计转身出去,李牧继续跟李泰与长孙冲聊天,没有半分异样。但是在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的怒意。这些不良人,越发的过分了,竟然监视到了门口来。看来袁天罡那厮,是真的决心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去了。 这样也好,与其跟袁天罡一手建立的、无法掌控的不良人合作,不如把这个位置,让给自己扶持起来的厂卫。厂卫是新兴的,怎么摆弄怎么是,而不良人,早已被打上了袁天罡的烙印了。 …… 钦天监地宫。 袁天罡打了个喷嚏,旋即掐指一算,心中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再度袭来,让他心神不稳。袁天罡便知道,这事儿跟李牧脱不了干系。 算卦之说,难者不会,会者便不难。一切都讲究个天赋,讲究个缘法。有的人触类旁通,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入门径。 袁天罡算是个中的天才,天生便适合。他这样的人,对冥冥中的事情,有所感应,敏锐地能够捕捉到稍纵即逝的点,连接成线,便知道的差不多了。 但是,一个人若是全知全能,岂不成了神仙?这种感应的异能,也是有界限的。在此道中浸淫越深,这种感觉便越是明显。 普通百姓的事情,袁天罡掐指一算,便八九不离十。但若心思复杂之人,或者命格高贵之人,他便拿捏不准了。比如说,长孙无忌的事情,他便很难算准。而帝王命在紫薇星数,他便更是猜测不到,仿佛冥冥之中设置了一番迷雾,让他不能看清楚。 但即便是帝王的命数,也有天机泄露的时候,只是很难捕捉罢了,而有一种人的命数,便是道行再深,也看不清楚的。 这便是传说中的妖星。 妖星降世,必有大变。它本来就是变数,又如何能预测得了? 袁天罡身为前隋文帝后嗣,一心想着的是如何颠覆李唐。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所以只能潜伏在李世民的身边,静待时机,前年,他算到利州有一个变数,或可颠覆李唐,所以他数次去往利州寻找,全然一无所获。直到去年,李世民让他去利州查访建文遗子的时候,他在利州都督武士彟的府上,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天机,但这一丝的天机,却指向了一个女娃,当夜,彗星贯空,这让袁天罡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卦象开始不准了。 回到长安之后,他遇到李牧,对他进行占卜,从来都是徒劳无功。他再打探李牧的根底,联想到那日的彗星,便知道他便是降世的妖星了。 传说中,妖星降世,能够改变一切已定的现实。旁的袁天罡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他好不容易预测出的那个女娃,和她未来的命运,或者说袁天罡看中的,她也许会颠覆李唐的可能性,若是因此而改变,他这一辈子或许都将再等不到第二次机会了。 所以,这种事情,绝不能让它发生。 第732章 吐蕃王子 天上人间门外,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争执。两个人想进天上人间吃饭,被门口的锦衣卫拦住了。 “抱歉,侯爷包场了,不能进。” 说话的是一个方脸的锦衣卫,语气仿佛一个机器人。他不是李重义最初的五百班底,乃是后来独孤九在屯卫中又选拔出来的人,他们加入锦衣卫的时候,李牧已经在西域了,因此对李牧不是很了解。这次李牧回到长安,他们才算是真正见到李牧。 在没见到李牧之前,他们就听说过李牧,听说过这位侯爷的嚣张,但是见到之后,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位侯爷,岂止嚣张,简直就是跋扈。他走到哪儿,哪儿就得清场,无论大小官员,遇到了就没见他打过招呼,都得是人家来跟他打招呼,关键他还不理! 长安城的治安条例,听说还是他亲自制定的,结果到了他的身上,他就没遵守过。大家都靠右边走路行车,偏偏他就站在中间儿,就像这路是他家的似的。 后来,他才听说,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长安城修葺巷道的钱,都是内务府找他借的,据说现在内务府欠他的钱已愈五十万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 但对一个正直的锦衣卫来说,他还是看不惯这种事情。嘴上不说,心里也想,若有一天来个人挫一挫这人的锐气,那才是极好的事儿。可是李牧回到长安这许多天,也没见到那么一个人,敢在他面前吆五喝六的。 眼前这俩,一老一少,肯定也是不行。 “凭什么不让进!”老的没说话,少的说话了,只见这位少年,一口别扭的关中话,听着就一股子‘非我族类’的味道:“我在书上看到,中原乃是礼仪之邦,怎么连饭都不让吃?我又不是不给钱!” 方脸儿锦衣卫跟了李牧这许多天,还头一次看到这种胆色的人物,不怒反笑了,道:“少年,我已经告诉你了,侯爷,洛阳侯在里头,包场了!包场懂吗?你有钱,也不让你进!” “我偏要进,人人都说,长安城的天上人间最好,我有钱,我要吃!” “怎么跟你就说不通了呢?你想吃,明天再来,今天不行!” “我就要今天吃,我就要吃!” 就这么吵嚷了起来,方脸儿锦衣卫自恃身份,见对方是一个少年,不愿动手去打他,可这少年却仿佛没在乎他锦衣卫的身份,伸手推了他一把。一股大力袭来,方脸儿锦衣卫后退了半步,心中惊讶,这少年看着没多高、没多壮,却有这么大的力气。其他锦衣卫见状,纷纷拔刀,将两人团团围住。 此时,老者终于说话:“我们是来自吐蕃的使者,这位是我们吐蕃的王子,格姆王子,他的父亲,便是我们吐蕃的赞普,朗日论赞,你们这些大唐士兵,确定要对吐蕃未来的赞普动手吗?” 吐蕃王子! 锦衣卫们听到这个身份,确实有一些忌惮,大唐的士兵虽然骄傲,但也尊重强者,吐蕃近年来一统高原,与隋朝的几番战役,也都没怎么吃过亏,而且在隋末大乱的时候,还趁机占了松洲以西,大非川以南的不少土地,俨然已成了大唐西南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大唐建国之后,虽然没有过大规模的战斗,小规模的冲突却不少,大唐的士兵也一直没占到便宜。这些事儿,在军方都已经是传遍了的。 但是大唐这边,却一直也不肯承认是战力的问题。实则也确实不是,大唐跟吐蕃打,有两个弱势。而且都非常难以克服,第一点是地势。海拔从低到高,会引起高原反应,大唐地势低,导致大唐一直处于守势,吐蕃能打过来,大唐没法打过去,这样就非常的被动。 再就是两边的士卒成分也不一样,大唐这边多是良家子,而吐蕃那边,则是奴隶士兵,奴隶士兵悍不畏死,而且奴隶主也不惜命,死了也无所谓,大唐这边士卒虽然悍勇,但是无论是哪个主将,也做不到那样冷血无情,因此一直有些吃亏。 总而言之,不可否认的是,大唐对于吐蕃还是非常尊重的。所谓的四夷未平,吐蕃肯定要占据一个位置,和高句丽不相上下。 锦衣卫们担心,若是伤了这个吐蕃未来的赞普,会影响到皇帝陛下的安排,一时间有些投鼠忌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何人堵门?”一声娇叱,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后头,帘子撩开,李有容从马车下来,面露不悦:“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么?敢堵在门口,活腻歪了?” 方脸儿锦衣卫认得李有容,忙躬身道:“回郡主的话,侯爷在里面请客,吩咐过说是包场了,这两个人未经邀请非得要进去吃饭,发生了一点争执。他们说自己是吐蕃使者,这……” “吐蕃使者?”李有容打量了这一老一少几眼,确实看得出不像是中原人,她在长安这许多日子,跟在李渊的身边,虽然李渊不主动提及,但偶尔闲谈的时候,也会聊一些大唐周边的事情,李有容知道吐蕃对大唐意味着什么,但作为大唐的郡主,她同时也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怎样做。 虽然她看李牧不太顺眼,但是李牧是大唐的侯爷,面对外人的时候,大唐的郡主和大唐的侯爷一定是站在一起的。 “番邦蛮夷,赶走就是,废话作甚?” 说罢,李有容便要进去,她没有留意到,在她说话的时候,这位吐蕃王子的眼神已经直了,若不是老者提醒,哈喇子都要淌下来了。 见她要走,小王子下意识伸出手去拉她的袖子。李有容这才发现小王子的越轨之举,她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见状抬手就是一下,截住了小王子的动作,小王子下意识格挡,俩人你来我往竟然打起来了。 锦衣卫见这小王子敢对郡主不轨,如何能绕过他,拔刀便要冲上来。却不想这位看似孱弱的老者,竟然是一个高手,也未见他如何动作,竟然把四五名锦衣卫都拦了下来,让他们没法去帮助李有容。 打斗之声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李牧等人。李牧打开窗户向下看,见李有容跟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子在打架,有点幸灾乐祸,喊道:“喂,怎么,用不用帮忙啊?用帮忙你喊一声,求我啊!” 李有容心里这个气啊,若不是为了维护你,我至于跟别人打架?当下抿嘴也不言语,隐藏的手段也使出来了。 李牧看着,皱眉嘀咕:“没听说李有容有这种身手啊,难道她一直在隐藏?那么她的身份便有些可疑了。” 按下这个怀疑,该帮忙的还是得帮忙,李牧勾动了两下手指,门口的锦衣卫都下楼加入了战团,老者能挡住五个人,却挡不住八个人,很快便漏了人,少年的身手与李有容相差不大,多了个人很快捉襟见肘了,不一会儿,他和老者两边都落了下风。 这倒不是锦衣卫的身手真的不行,若是出杀招,战斗早就可以解决。只是不伤人的前提下,想要把俩人制住,就比较困难了。 “绳子!” 方脸儿锦衣卫喊了声,伙计扔出绳子来,把这一老一少捆了个结实。 李牧早就看出这俩人是谁了,毕竟李世民特意跟他提的,让他解决吐蕃使者求婚的事情,他对吐蕃使者怎能不进行一番打探,当天晚上,他就收到了礼部送来的资料,只是一直没时间去理会罢了。 李牧喝了点酒,已经有些微醺了,从楼上摇晃着下来,甩开长孙冲的搀扶,来到吐蕃王子面前,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醉醺醺道:“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敢对我妹妹动手动脚的,来人,把他的手给本侯剁了!” “我没有动手动脚,我倾慕她,我喜欢她,我要她做我的赞蒙!” 老者也道:“侯爷,这位是我吐蕃赞普的唯一子嗣,你要清楚你在做什么!” 李有容也有点愣住,心里头纳闷,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他的妹妹了?就算是要这样论,那也是自己是他的姐姐吧,他不是只有十八岁么? “哟?哪里来的臭鱼烂虾,敢这么跟老子说话。老头,你贵姓?” “吐蕃大相,禄东赞。” “大象?”李牧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禄东赞道:“本侯见过大象,吐蕃没大象,你当本侯是傻子么?老头竟敢对本侯不敬,我得杀了你!” 李牧对长孙冲眨了下眼睛,长孙冲会意,忙站出来拦着,道:“恩师酒醉,当不得真。赶紧散了吧,你们两个,回鸿胪寺去,恩师,咱们走吧。” “不走!”/“不走!” 李牧和吐蕃王子几乎同时说道,李牧盯住吐蕃王子,笑道:“好小子,让你走你还不走?怎么着,想跟老子碰一碰?” “你未必打得过我!”吐蕃王子傲然道:“看你脚步轻浮,不像是练过功夫的人,敢单挑么?” “单挑?敢吗?”李牧轻笑,道:“把那个‘吗’字儿去一去,这天下就没我不敢的事儿!不就是单挑么?老子接了!不但接了,我还让你双脚加一手,我只用一只手就对付你!” “狂妄!你不是我的对手!” “呵呵,无知之人!”李牧轻蔑一笑,忽然伸手,指向十几米外的一堵墙,这墙乃是用青石堆砌,坚硬无匹。李牧冷笑一声,道:“小子,你的骨头比那边的青石如何?” 小王子看了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牧忽然抬手,只听得‘砰’地一声,围观众人吓了一跳,再看那边青石墙,发现已经多了一个孔洞。 围观众人,无不瞪大双眼,李牧下意识抽动嘴角,他做的这个铜火枪,发一枪之后,枪管就会变得很热,袖口的宽度就那么宽,怎么能不烫,李牧把手背到了身后,摆出一副高人模样,道:“这叫一阳指,我的功夫里,最粗浅的一种了,小子,你有信心接我一招么?” 小王子脸色煞白,抿着嘴不说话。看那青石上的坑,他再傲气,也没法说自己比青石还硬吧。 “我打不过你。”小王子说了声,抿了抿嘴,绕过李牧看向李有容,道:“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跟大唐皇帝陛下请求,让他把你嫁给我!” “哼、”李有容冷哼一声,理都没理。李牧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李有容,心道这下有意思了。李有容二十多岁了,而眼前这个小王子,最多也就十三四的模样,俩人相差七八岁,要是李有容嫁给了他…… 李牧嘿嘿笑了起来,李有容狠狠瞪他一眼,道:“快点解决,别在这儿堵门,嫌丢人不够么?” “谁敢看?!”李牧的目光扫过去,围观的人瞬间散了大半。李牧勾了勾手,锦衣卫把捆着小王子的绳子松开,小王子又要去缠着李有容,被李牧拉住了胳膊:“小子,别痴心妄想,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毛长齐没,大唐的郡主也是你能觊觎的?”他停顿了一下,忍住笑,补充道:“更不要说,这位还是大唐的长郡主殿下,还珠郡主李有容,陛下面前说的时候,可别记错了名字啊。” “李牧,你!”李有容怒上眉梢,正要发作,忽然瞥见人群中过来一行人,脸色大变,匆匆进了天上人间。李牧只当她是生气了,也没在意,还在跟小王子瞎白话:“这郡主啊,脾气有点暴躁,你可得想好了,娶回去个母老虎吃得消么?” “她在我眼中,像悬崖的雪莲一样纯净无暇,不允许你说他的坏话!”小王子瞪着眼睛说道。 “你是不是没见过女人啊?就这,雪莲?” “我跟你拼了——”小王子咆哮着,被两个锦衣卫压住了肩膀,动弹不得。李牧还要逗一逗他,这时李有容看到的那一行人走了过来,正是李牧的岳父,张勋。 第733章 人嘴两扇皮 “高昌王。”禄东赞看到张勋,点了点头。昨日在鸿胪寺,他们是见过的。但作为吐蕃大相,他对高昌这种小国,也未必需要多加以辞色,而且现在被人绑着,多少也有些尴尬,态度就显得冷淡了一点儿。 “岳父、”李牧打了个招呼,虽然没行礼,但也足以让人大跌眼镜了。李牧这次回到长安之后,一直都是目中无人的姿态,张勋算得上是他头一个正眼看得人了。 张勋也觉倍有面子,笑容可掬,道:“贤婿这是做什么?可是发生了争执?” 李牧正要说话,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道:“确实有些争执,不过没关系,既然是岳父的朋友,那就放了吧。” 说着,李牧摆了摆手,锦衣卫把禄东赞的绳子也解开了。禄东赞揉着被绳子勒红的手腕,冷眼看着李牧和张勋说话,见李牧要走了,禄东赞出声道:“侯爷就这么走了?也未免太不把吐蕃当回事了!今天的事情,我必在大唐皇帝陛下面前分说清楚,若大唐皇帝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来日两国兵戎相见,可……”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李牧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禄东赞看到李牧醉眼稀松的目光,没来由的心里一紧,但还是忍着这种感觉,继续说道:“可别怪吐蕃不讲情面……” “啪!” 一个嘴巴,打在了禄东赞的脸上。声音沉闷,宛若擂鼓。众人看着,心里都跟着一哆嗦,眼瞅着腮帮子肿起来了,这得多疼! “你!”禄东赞红了眼睛,还没等他说出话来,又是‘啪’的一声,李牧竟然又给了他一个反抽! “老师!”吐蕃王子怒吼一声,目眦欲裂,便要冲过来。锦衣卫齐齐拔刀,张勋的护卫片刻迟疑过后,也拔出了弯刀,指向二人。 “大相是吧?”李牧冷笑道:“真当本侯是傻子不成!想吃饭吃吧?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本侯包场宴客的时候硬闯?你的这点微末伎俩,也敢在老子面前卖弄一下?”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既把本侯视为对手,难道就没做点功课么?拿这些话来威胁老子,呵!兵戎相见是吧?好啊,本侯今天就剁了你,看看吐蕃赞普会不会为了你跟大唐兵戎相见!” “你!”禄东赞心里一慌,道:“你可知道,两国若是打起仗来,得死多少人!老夫提醒你,你、你……” “提醒我什么?”李牧从锦衣卫手中,接过绣春刀,一步一步走近禄东赞:“老子在高昌屠城的时候,什么样的威胁没听过,把我怎么了?兵来将敌水来土堰,大唐男儿何时受人威胁?简直幼稚可笑!如今大唐和突厥已然结盟,你们赞普除非是疯了,才敢跟大唐开战!要是真有这个胆量,你们撤兵作甚?” “谁说我吐蕃撤兵了,松洲……” “好啊,打啊!”李牧撸胳膊网袖子,好像两国之战,如同市井泼皮殴斗一般。 “你这个人怎么……”禄东赞一生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想起前些日子拜访长孙无忌时,他说过的话,心里隐隐后悔起来。长孙无忌告诉他,李牧做事无迹可寻,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好不要去惹他。因为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只要给他容一口气,他必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今日禄东赞带着小王子,确实是来故意找茬,想跟李牧碰一碰,挫一挫他的锐气,指望着以后谈判之时,能够占据主动。但没有想到,刚一交锋,形势便急转。 大唐任何一个官员,都不敢如此轻视吐蕃。偏就李牧仿佛在等着一样,恨不得你吐蕃挑事儿,好给大唐一个进兵的机会干仗。禄东赞就想不明白了,他来大唐这许多天,暗中调查得到的消息是今年大唐应该是不想打仗,想要休养生息才对,怎么到了李牧这儿,仿佛跟休养生息没半点关系,脑袋里都是开战啊。 高昌的事儿因他而起,屠城灭国也是他做的。莫非此人嗜杀如命,看他这副样子,多半是了。 开战…… 禄东赞不敢说这话,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赞普虽然名义上消灭了高原上的所有部落,近乎一统,但外部问题的解决,紧接着面对的就是内部问题。在剿灭四方的过程中,赞普的几个兄弟,都立下了赫赫之功。其中有几人,已经对赞普的权势,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赞普唯有一子,便是最大隐患。只要小王子死了,赞普便没了继承者,赞普之位也要落在他的几个兄弟手中。 于私,禄东赞一直辅佐赞普,家族也是与赞普捆绑在一起。若是换了他的兄弟当权,他的家族也会遭到清洗。于公,高原好不容易统一,若小王子死了,几个兄弟争夺赞普之位,高原必将再度分裂,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为了保住小王子的性命,此次来长安,他与赞普议定的谋求之中,一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和亲一项,和亲,可以巩固小王子的地位。有了大唐这个强援,吐蕃境内任何势力,都不敢轻易的动小王子。最好是把小王子留在长安,待赞普那边处理了他的几个兄弟,再把小王子迎回去,如此方可保万无一失。 而与大唐开战,全盘计划就会全部落空。不要说与大唐的战争能不能胜了,吐蕃会不会覆灭,都在两说之间。 只是,这一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真是是传闻中的谪仙,能掐会算? 不,不可能!禄东赞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仙人之说,本就中原才有,他是吐蕃人,对此并无深信。心思急转之间,他想要一个恐怖的可能,难道大唐早已在吐蕃安插了密探? 细思极恐! 李牧哪知道他想什么,其实他想的很简单,能做到吐蕃的大相,禄东赞肯定是个理智的人,他肯定不会为了这点事儿,把两国摆在战场上的。至于自己这边么,反正名声也不咋地,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他也不在乎了,破罐子破摔了。 但看禄东赞脸色数变,李牧敏锐地发现,他好像有点想多了。这就有意思了呀,李牧横刀在前,眯起眼睛,轻蔑地看向禄东赞,道:“想要求饶,就给老子跪下,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不跪,我便杀你!” 李牧说出这话,长孙冲和李泰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们以为李牧只是吓唬,刚刚还抱着看戏的心情,但若李牧真的动手杀人,性质可就变了。吐蕃怎么说也是强邻,若真的大战打起来,大唐这边未必能应付得了,也不是怕了,只是本可以避免的事情,若是因为醉酒闹事儿这等理由,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也对李牧的名声大大的有损。 “恩师,慎重啊!” 李牧从禄东赞的表情中,已然拿捏到了他的心思,抬手拨开二人,刀尖指着禄东赞的喉咙:“三!” “侯爷,你莫欺人太甚!” “二!” 小王子怒吼道:“我跟你拼了!” “一!” 禄东赞扑通跪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额头磕在了地上。 李牧放声大笑,肆意而嚣张,手里的刀一扔,踉踉跄跄往回走。 “都请进来,今儿的酒,还没喝到尽兴!” …… 不良人的消息,火速传入宫中。 袁天罡叙述完毕,面无表情道:“陛下,洛阳侯愈发的肆意妄为了,今天的事情便是例证。若他真的失手杀了吐蕃大相,两国战事必起,到了那时——” “哟、袁道长这是在议论国事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来,高公公笑眯眯道;“什么时候钦天监也开始议论国事了,这是昨儿晚上夜观星象看出来的,还是占卜算出来的呀?” 袁天罡看向高公公,冷声道:“本官没有议论国事,只是身负为陛下监察天下之任,职责所在,不得不据实已告。” “好一个据实已告啊!”高公公尖声笑道:“瞧了,当时的情景,东厂小太监也瞧见了。可是他回的话,怎么与袁道长有些出入呢?” 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道:“东厂如何回话?” “回禀陛下,是这么回的。侯爷数日之前,便在礼部询问了关于吐蕃使者的衣食寝居的一切消息,事无巨细,包括见了什么人等等,随后数日,侯爷未有行动。这说明了什么?定是在运筹帷幄之中啊!而今日,侯爷宴请诸门阀,谈及造船之事,多日未出门的吐蕃王子和吐蕃大相,偏偏就选在今日出门,偏偏别的地方不去,专去天上人间,且在知道了已经被侯爷包场之后,还故意找茬儿,这又怎会是巧合?” 袁天罡冷笑道:“不是巧合,又能是什么?” “咱家虽然不知侯爷是如何布局,但此事非常明朗,必然是侯爷一石二鸟之计!” 袁天罡激动道:“高公公,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这话不荒谬吗?哪有什么一石二鸟之计!今日就是万幸,我手下的人看得清楚,洛阳侯已经喝醉了,他那刀尖往前一送,吐蕃大相就没命了!” “什么万幸!哪里有万幸?侯爷做事一向如此,游走于刀锋之上,看似凶险,实则心中有数,了然于心!若是万幸,有一次万幸,哪有次次万幸?你竟如此说,咱家不得不怀疑,你居心何在了,莫不是要构陷侯爷?袁天罡你好大的胆子啊!” “本官——” “够了!” 李世民打断二人争执,挥手道:“都退下吧、”停顿了一下,李世民又道:“高干,派人去接李牧,他若醉了,也让他在宫里醒酒,酒醒了,带他来见朕。朕不听你们说了,朕亲自问他便知。” “诺、”/“诺。” 高、袁二人躬身,互相看了一眼,转身退了下去。出到殿外,袁天罡忍不住道:“高公公,事实怎样,你我心知肚明,就算偏帮,你也太过于明显了些,你当陛下昏聩,看不出么?” “呵,袁道长,你都看出咱家偏帮了,陛下会看不出?我瞧你真是脑子有点不够使了,陛下看得出却没说什么,圣心如何,还不明显么?你呀,实在惹人厌!” 高公公说罢,留下愣神的袁天罡不理,甩了下手里的拂尘,安排去接李牧的人去了。袁天罡愣愣地看着高公公的背影,回想他说的话,心中烦躁了起来。 陛下对李牧的信任,真到了如此的程度? 他下意识地掐指,烦躁感如期而至,袁天罡愤愤地咬了下牙,也转身离去了。 …… 天上人间,宾客已经换了一茬。商贾们走了之后,来了一批‘粗人’。 看这些人的打扮,一部分是锦衣卫,还有一部分则是城管大队的服饰。李牧喝得开心了,派人把房遗爱等人叫了过来,让他们巡逻之后,都来天上人间聚齐儿,实际上,他是想看看李承乾变得如何了。 李承乾化名李鱼,已成了城管大队的一个小队长。在他那一批人之中,算是中上等了。半年多不见,李承乾内敛了不少,不见往日嬉笑模样,愈发的黝黑,也愈发的有规矩了。 他的身份,不够坐在李牧旁边,但房遗爱记得李牧说过,这个李鱼是他的亲戚,便把他给安排在了距离李牧很近的位置。李牧倒是无所谓,只是李泰和长孙冲非常的别扭,他俩坐在李牧旁边,算是主位,太子却在下面相陪,如坐针毡。 “……诸位!”李牧举起自己骚气的金樽,提了一杯酒,众人也纷纷举杯,但却不知李牧为何提酒,李牧也没让他们等多久,很快便解开了他们的疑惑:“请问诸位一句,此生,满意了么?”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一众年轻人面面相觑。城管大队那边的人,都看向房遗爱,但房遗爱本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根本也没想过那么多,愣过之后,道:“侯爷,是我等做得不够好,还是……” “没,做得很好,你们,城管做得很好!”李牧给予了肯定,但还是问:“本侯问的是,此生,你们满意了么?” “侯爷,我不明白——” “不满意!”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第734章 太子的心思 “谁?”李牧醉眼稀松,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迷迷糊糊道:“何人如此魄力啊,站出来说话!” “侯爷,属下李鱼。”李承乾站起来,躬身行礼。太子行礼,何人能当得?李泰和长孙冲急忙起身,房遗爱等人见状,都有点懵,不知为何二人有如此举动。 李牧一动未动,受了李承乾一礼,仿佛是醉了,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笑道:“你不满意,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像你一样!” “我一样?”李牧轻笑:“我又如何了,让你如此的羡慕?” “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房遗爱等人一听,也都来了兴致,纷纷道:“侯爷,这也是我等之愿,男子汉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哪怕不幸身死,也要马革裹尸而还!” 李牧扫视众人,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都是,都是!”众人叫道:“侯爷,我等都是大唐血性男儿,都想建功立业!” 李牧笑笑,不置可否。他只看向李承乾,道:“城管做够了?” 众人心中羡慕,暗道果然是侯爷的亲戚,如此维护,他人哪有这般待遇。 李承乾能听得懂李牧话语中的意思,心中也有犹豫。半年多来,他混迹市井之间,认识了很多的人,见了很多的事儿。他负责的那一个坊,每一家每一户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他曾整治过酗酒不孝的儿子,也暗中资助过家贫看不起病的老妇。但管的事儿越多,他越意识到,自己摸不到门道。 一坊之地,事情就如此的多。天下何其大也,若要这样事无巨细的管,怎么管得过来?他努力回忆李世民是如何处理政事的,虽然也很劳累繁琐,但他看到的奏章,几乎没有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儿,他又问了东宫的教习,得到的答案是,各层官员会逐级的择选,小事儿各级官员就处理了,唯有涉及天下的大事儿,才会拿到陛下的案头。 一个人想要把所有的事儿管了,是不可能的。于是,李承乾便开始有些动摇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是不愿意在东宫待着,才会想着到宫外。但他在宫外待了半年,在这市井之间摸爬滚打,见识到了一番他在宫中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的景象。潜移默化之间,他的想法开始转变,从前那个熊孩子,已经悄然长大了。 他开始明白,身为太子,应该做点什么。他想过很多,自己到底能做点儿什么。学业不精,走文道怕是不成了,但这武道一途,他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可能。 虽然念头没变,还是做大将军去建功立业,但是心境,已然是不同了。少了轻狂,多了份责任。 “好吧,既然不想做城管了,那也行。明天去内务府报道吧,我已奏明陛下,把内务府交给你了。” 什么! 众人瞠目结舌!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没听错吧,内务府?内务府何其重要,长安朝野传遍,内务府如今的权柄,比之三省六部也要高出一线,交给?交给一个陇西外地来的小子? 房遗爱愣愣地看着李承乾,又看了看李牧,他虽然有点憨直,但却一点也不傻,毕竟是房玄龄的儿子,虽说被赶出家门了吧,偶尔父子也是会见几面的,他忽然想起来,跟自己老爹见面的时候,曾经好几次他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说,还有一次最为明显,在巡视的时候遇见,看到了这个李鱼,老爹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自己以为是李鱼冒犯了老爹,还训斥了几句。 联想种种,房遗爱明白了,他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道:“李鱼,难道,难道你是太、太子殿下?” 李承乾听到李牧的话,得知他为自己有了新的安排,城管大队也待不下去了,掩藏身份也无必要,稍加思索,便承认了下来:“确是本宫,李鱼是化名。” “哎呦我的天!”房遗爱赶紧起身离席,跪在李承乾的旁边,想到自己之前对这个黑小子非打即骂,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这可是大唐未来的君主啊,自己这样对他,待他来日登基,房家还不得被满门抄斩么? 见房遗爱如此,城管大队的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齐刷刷跪在房遗爱身后,个个叩首高呼:“臣等不知殿下身份,冒犯之处,请殿下恕罪!” 见平日里嬉笑玩闹的同僚,忽然变成了这副恭敬的样子,李承乾的眼眸之中掠过一抹哀伤,但旋即便散去了,这一刻他不再是陇西李鱼,又变回了大唐的太子,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内心的酸楚,只有他自己心里明了。 “你们都起来吧,不知者不怪。” “臣等惶恐。” 李承乾有些急了,道:“都说了不知者不怪,开始的时候,我做的就是不足,挨罚受过也是应当,你们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请罪?”见房遗爱等人还不起来,李承乾急道:“你们再不起来,那我也跪下了。” 谁敢让太子跪下,房遗爱等人都大呼道:“臣等惶恐之至!”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啊!” 见两边僵持了起来,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李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都差不多得了,太子体察民情,乃是陛下的安排,尔等若是知晓了,便是违背了陛下的心意。如今体察期已满,你们也算是立了一个小功。陛下有旨意,城管大队所有人等,均提拔一级。城管大队自锦衣卫独立出去,成立城管局,大队长房遗爱升任城管局局长,其他人等依次晋升,旨意不日便到,如此,可安心了?” 没有惩罚,还有赏赐和晋升?房遗爱等人到底都是少年心性,城府没有那么深,仔细地瞧了眼李牧和李承乾的神情,觉得不似反话,便也就信了,纷纷起身归座。 李承乾的身份袒露,自然不适合坐在下首,他也不会让李牧让出主位,便跟李泰坐在了一处。 李泰归长安不久,李承乾又不怎么在宫中,阴错阳差之下,两兄弟竟然没碰到面。方才看到李泰的时候,李承乾还当是哪家的子弟跟在李牧身边,直到听李泰说话,才认出是自己的弟弟。如今坐在了一桌,再仔细看看,仍觉得不可思议。数个月不见,自己的这个弟弟,竟然像是瘦没了一个人似的,李承乾伸手拉了拉李泰的胳膊,除了摸起来皮肤有些松弛之外,并无其他的异样,不禁啧啧称奇。 “恩师说了,这松弛的皮啊,锻炼一下能紧致回去,没事儿的。倒是皇兄,越发的黝黑了。” “整日在外头风吹日晒,倒想不黑,也没办法啊!” 兄弟俩已有快一年不见,又经历了很多不同的境遇,显得多少有些生分了。不过骨肉亲情仍在,简单聊过几句之后,这生分便也就不见了。 关于李泰的事情,李承乾的东宫都有邸报,改封魏王,允立文学馆的事情,李承乾都知晓。东宫的署官们曾拟了一道奏折,想让李承乾上奏给李世民,表达对李泰改封和文学馆等事的不满,但最终李承乾没有那么做。他的心思,并不在文道之上,而且,大唐是以武立国,在李承乾的心中,他也不想做一个守成的皇帝,他要学自己的爷爷和父亲,成为一个为大唐开疆拓土,载入史册的帝王。 …… 李牧是被抬进宫的,刚好李承乾也回东宫,李牧又酒醉不能理事,所以高公公就把他安置在了东宫,回到李世民处复命了。 李承乾还没大婚,平素里也是一个人住,生活起居方面,倒是没有什么讲究,而且他才多大,对男女之事,虽然有人教过了,他也没什么想法,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睡的。身边的宫女也不多,且都是长孙皇后亲自安排的人,倒也没出过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儿。 李承乾对李牧,一直有一种介乎于师和兄的感情。但他又不像是李泰,从心里尊李牧为师。他佩服是佩服,学也是跟着学,但却不愿意一口一个恩师那么叫。归根结底,也是大唐太子,骨子里有傲气在。相对更多的,是一种类似兄长的感觉,他看着李牧就像是弟弟看哥哥,他愿意跟着李牧的脚步走,虽然他也明白,这种感觉不应出现在大唐储君的身上。 在李靖灭突厥之前,突厥一直是大唐最大的心腹之患。李承乾也把突厥,视为自己的最大敌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可百战而不怠。李承乾做得也是彻底,他把自己的寝宫改造成了突厥人的样式,宫殿之中,摆放着一个帐篷,他自己就住在帐篷里。周围的装饰,也不是什么古玩字画,而是兽皮弓箭,虽然这些强弓硬弩他一个也拉不开,但摆在那儿,他便觉得开心,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策马征战,搭弓射箭,百步穿杨的情景。 李承乾让宫人把李牧抬过来,就安置在了他的帐篷里。而他,则在帐篷外面的榻上躺了下来,看着墙上的刀枪剑戟,听着李牧的呼噜,脑海中晃过很多画面。 东宫有一位太子左庶子叫于志宁,乃是李世民派来帮助李承乾打理东宫的,被视为是东宫的班底之一。这位左庶子也很尽责,凡事都帮忙考量。但李承乾却不喜欢他,倒也不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作为东宫的署官,他的言行并没有任何问题。李承乾不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做事的出发点,永远是太子,而不是李承乾。他总挂在嘴边的是,太子应当如何。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前些日子,于志宁曾找到自己,说了一件事。他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说皇帝有易储之意。并举了例子,如皇帝允许魏王设馆,招募学士、著书立说等等。李承乾听到这话,只是觉得可笑,并没当回事儿。但今日看到李泰不离李牧左右,心里头便有一点儿不是滋味儿了。 自己的这个弟弟,当真对储君之位有想法么?若非如此,他怎会有大毅力减掉肥肉,又怎会跟在李牧身边,他是为了拉住李牧这个强援么? 李承乾看着熟睡中的李牧,心里在想,若是有一天,李牧真的站在了李泰那边,事态将会是如何。 无论怎么想,结果都是一样,自己将没有任何的机会。 可是现在的情况,好像也还没到那么糟糕。他今天把内务府交给自己,内务府的重要性,便是长安城的妇孺,都能说出一二。若他真有支持李泰之意,绝对不会这样做。 他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呢?正琢磨着,李牧忽然坐了起来。李承乾吓了一跳,但反应还算是快,轻声问道:“大哥,你想喝水了?” “醉里挑灯看剑!” “啊?”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李承乾呆愣住,看着李牧又倒了下去:“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李牧耍完了酒疯,便又呼呼大睡了,只留下李承乾一人呆坐,喃喃的念叨着最后一句。 …… “可怜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李世民听了小太监传过来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挥了挥手,小太监退了下去。 “高干,你说,李牧这是演给朕看呢,还是他真的醉了,心里便是这样想的?” 高公公躬身道:“陛下是没看到侯爷醉的样子,已是不省人事了,故意为之,绝不可能。” “可是这诗句用词绝妙,豪气干云,他张口就来——”李世民微微蹙眉,道:“当真是有这等文采?” “陛下您忘了,侯爷一向如此,陛下可还记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诗句么?也是张口就来,侯爷有这等文采,老奴是不怀疑的。” “你呀,现在可真是他那一党的了。”李世民笑骂道,高公公急忙跪下,道:“老奴都是听从陛下吩咐办事,绝不敢与人结党。” “玩笑之语,何必当真。”李世民示意他起来,叹了口气,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开口,道:“明天李牧醒来之后,不必让他来见朕了,传旨,加冕之事,全权交由内务府调度负责。” 第735章 因势利导 翌日。 东宫,李牧刚刚醒来,李承乾也是迷迷糊糊,俩人在宫人的伺候下,正在用细盐刷牙。高公公便在这个时候来了,传达了李世民的意思。 “交由内务府来负责?花费也是从内务府出?” 高公公以为他心疼钱,急忙说道:“这是国之大事,礼部那边应当也会拨钱的。” “应当啊?”李牧漱了下口,吐出水,轻笑道:“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应当便是不准,不准就是不给,这种套路就没意思了。”他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巾,擦了下嘴,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道:“好在现在这事儿不用我操心了,内务府现在归他管了,有事儿跟太子说吧。” 李承乾正在漱口,听到这话差点没呛死,赶忙道:“大哥,我不行的,我都没去过内务府,加冕这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够担当?” 高公公也道:“侯爷,这可玩笑不得啊,太子他……”高公公也想说太子如何能行,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这是太子,话不能这样说,改口道:“太子毕竟年少,很多事情还没有经验,加冕这等大事,还得是侯爷亲自掌握才行,陛下也是信任侯爷,才会把如此重任交给您,侯爷——” “公公这话说得可就没道理了,太子年少,我就很老么?我今年也才十八岁好不好?我之前做的每一件事儿,也都是头一回啊,事儿这东西,只有用心不用心,没有经验不经验的,经验若是错的,再多的经验有何用?” “可是这……” “没什么可是,你不是说经验么?那我问问你啊,加冕天可汗这事儿,以前谁有经验,大家都是头一回!” “哎呦、”高公公急得跺脚,道:“侯爷,咱家是说不过你了,但这事儿,哎呦,这怎么话说的,您就别为难老奴了,好不好?” “反正我已经不管内务府的事儿了,也是跟陛下说好了的,陛下也是应了的。皇帝金口玉言,总不能说出的话收回去吧?我是不管了,陛下要是信不过太子,那就找礼部去。以前没内务府的时候,不也是什么事儿都没耽误么?” “哎呦、”高公公没辙了,看向李承乾,道:“太子殿下,您说两句吧。兹事体大,出了问题,谁也担不起责任呐。” 李承乾也知道深浅,加冕天可汗一事,于志宁已经跟他分析过利弊了,这件事对李世民来说,不亚于攻灭东突厥。能得到周边国家的认可,才能显示得出天朝上国的气度。这是李世民作为皇帝的‘政绩’,是要写进正史名垂千古的,这件事若是出了差池,保准涉及到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承乾来到李牧跟前,小声道:“大哥,我真做不了,出了问题,我也担当不起来。” 李牧侧耳道:“身为大唐太子,怎么可以说自己不行。不行也得行,这点道理不明白?” “可是我是真的不行啊。大哥,我哪里懂得这些!” “东宫不是有属官么?他们可都摩拳擦掌呢。再者说了,你不是想做大将军么?人得为自己争取啊,你净想着做不成事情,就没想过做成了带来的好处?” “好处?”李承乾毕竟还是个孩子,哪里想得这么深,听到有好处,登时感兴趣了起来:“什么好处啊?” “你怎么就这么笨呢?”李牧痛心疾首,道:“比如说,你可以跟你父皇说,儿臣不要赏赐,只愿能在军中做一名小卒,守卫疆土,保家卫国。在人最多的时候,当着朝臣,使节的面儿说。你父皇难道会说,不行,儿啊,你就得待在东宫太平皇子?他若这么说了,脸面还要不要了?到时候那必然是应允啊,他若应允了,能让你做一个小卒么?你可是太子,最低也得是个折冲校尉,到时候领个千八百人,驰骋疆场之上,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滋味不美么?烤肉不香么?” 李承乾听得心驰神往,仿佛已经闻到了肉味似的,抿了口口水,道:“香,香啊,大哥,多谢你的点拨,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还是太年轻!”李牧一把拉过李承乾,勾肩搭背道:“你是太子,身份呢,倒是尊贵,但是也是因为太尊贵了,以至于多有不便,自己想做的事儿,处处掣肘。但是没关系,自己动脑筋,人呐,无论是尊贵还是卑贱,地位高低,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尽力去争取。你不争取,谁知道你想要呢?” “可是我想要,父皇就会给吗?” “给不给的,那是你父皇的事情,自己争取不争取,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两码事,不搭噶。”李牧嘴里这么说,心道:“你老爹做的事情,不就是个明证么?不给,自己拿呀!” 回想自己高中时候学过的历史,李承乾还真是这么做的,只是他的道行不行,最后一败涂地了。不过现在么,李牧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承乾经过李牧的洗脑,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带着一千骑兵驰骋草原的景象了,虽然对自己能不能搞定此事,仍然心存怀疑,但是利益当前,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当即对李牧道:“大哥,你放心,我明白了,我会尽力争取的!” 说着回头对高公公道:“高公公,请回报父皇,就说此事本宫会尽力去做,如有不懂的,会询问大哥,一定不辜负父皇期待。” 太子这样说了,高公公能说不行么?叹了口气,跺脚离去。这事儿他是定夺不了,还是得先禀告给李世民,最后看怎么处理吧。 回到太极宫,李世民也是刚刚用过早膳,听了高公公的回话,李世民笑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高公公也摸不准李世民的意思,但还是不放心,道:“陛下,这事儿就这么着了?” “朕的江山,早晚都要给太子,他既然勇于担当,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去吧,让厂卫多看着点就是了。” 高公公愣住,李世民看向他,道:“怎么了?” 高公公低头,轻声道:“老奴还是头一回听到陛下说,让盯着点。这样的事情,不是一直交给不良人来做么?” “不良人——”李世民叹息一声,道:“也盯着点袁天罡,朕最近总是觉着,他像是有点针对李牧。他俩并无仇怨啊,为何如此?” “老奴明白了。”高公公嘴角微微勾起,转身徐行离开,心中却道,袁天罡啊,让你作死,没了陛下的信任,看你还能蹦跶几天,你不是能算么?可算到有这一天? …… 吃过了早膳,李承乾便召见了于志宁。于志宁闻听太子召见,心里还奇怪。他对这个太子,是着实的头疼。平日里不见回宫,回宫了,也见不着面。一个月内,他能见到李承乾两次都算是多的。即便是见面了,也说不了几句话。说了话,也是没用,因为李承乾根本就不听。 这就像是一个面对顽劣学生的老师,他有一身的本事想要教给学生,但这学生就是不学,如之奈何?学校里的老师,遇到这样的学生,还可以来个不管不问,眼不见为净,但偏偏这个学生,不想教都不行。今天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太子竟然主动召见。他忽然想起来,昨日太子好像是回宫了,昨日回宫,今日便召见,竟然没有躲着,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不管是什么事儿,今日一定要让太子听完自己的‘谏范’,于志宁摸了摸袖中的书卷,心中打定了主意。 跟随小太监来到李承乾的寝宫,小太监通传后,转身离去了,于志宁来到门口,一板一眼的行礼,随后恭声道:“太子殿下,左庶子于志宁……” “进来!”李承乾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于志宁的话。于志宁微微皱眉,心道自己每次来,都以身作则,想让太子明礼数,但现在看来好似一点儿都没有用处,太子还是那个太子,无礼的太子! 必须得给陛下写奏章了,一定要对太子严加规范,不能再让他随意出宫了。 “太……”于志宁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忽然像是噎住了似的,完全地愣住了。怪不得一路走来,都闻到一股香气,眼前的一幕,算是为他解惑了。东宫,太子寝宫之内,竟然有人在烤肉!烟熏火燎,有碍观瞻,这都是小事儿,最大的问题是,太子竟然在烤肉! 君子都远庖厨,何况是太子乎? 再仔细看去,于志宁更是要晕厥了!太子烤肉也就罢了,他还不是自己吃,他竟然在伺候人!于志宁真想质问李承乾一句,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太子,何为太子,国之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能如此卑躬屈膝,做出如此事情来! 于志宁看向正在享受太子伺候,大快朵颐之人,提起一口气,正要斥责,忽然认出这人是谁,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儿。 “侯爷,你——” “怎么着?”李牧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又吃了一块儿,道:“我怎么了,饿了,刚刚早膳不合胃口,吃点烤肉也不行啊?” “侯爷!”于志宁怎会不知道李牧的事迹,明白他是得罪不起的,但身为太子左庶子,他觉得自己不能畏惧权势,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出来,深吸了口气,肃然道:“下官有一句话,必须得说。侯爷虽然身份尊重,地位崇高,但毕竟君臣有别,还望自重。” 李承乾听到这话,赶忙道:“我与大哥,不论君臣。” “太子殿下!”于志宁正色道:“您是太子,国之储君。储君也是君,侯爷是臣,君臣有别,臣没说错。太子还请放下手中的竹签,这不是您应该做的事情,有道是君子远庖厨,事有可为之,也有不可为之,臣这里有‘谏范’一卷,太子殿下看过之后,就能分得清楚了。 李承乾露出无奈的神色,低头烤肉不言语了。李牧看着于志宁举起来的书卷,抬了下手,让旁边的小太监过去接了过来。于志宁见李牧接过去,以为他想看,道:“侯爷也确实该看一看,什么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下官这‘谏范’,对侯爷也大有裨益。” “是该看看、”李牧翻开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用手捻了一下纸张,满意道:“上好的宣纸,看来东宫的用度是够用了。”说着话,他扯下一张,扔进火盆儿,于志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抢前两步想要把书卷抢回,李牧看向他,道:“不能再往前了啊,距离太子十步以内,你是想刺杀太子么?” “我、你!”于志宁气急败坏,道:“你为何撕我的书卷!” “屁用没有的东西,留着何用?”李牧轻蔑地看了眼于志宁,道:“不如用来烤肉!” “你这佞臣!”于志宁实在是忍不住了,气血翻涌,也顾不得惹不惹得起李牧了,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必参你,让陛下认清楚你的嘴脸!” 李牧正好吃完一个肉串,道:“我呀,就是最烦你这种貌似直臣之人。” “什么叫貌似,我……”于志宁深吸口气,压住怒火,哼道;“我懒得与你说,告辞!” “别走啊!”李牧笑道:“怎么又没礼数了呢?还没跟太子告退,这就走了?” 于志宁转过身来:“太子,臣告退!” “站住!”李承乾忽然站了起来,声音转冷:“于志宁,你一向不尊重本宫,本宫念你是父皇亲选的人,不与你计较,但你今日慢待我大哥,也不把本宫放在眼中,本宫如何能轻饶你,来人——” “哎呀,行了。”李牧拦着李承乾,走到于志宁面前,道:“你呀,着急的心,我是能理解的,毕竟陛下把太子交给了你们嘛,若不培养成才,你们也交代不了。但是,我跟你说,你这样是没用处的,你得想点有用的办法,壮大太子的声势。” 于志宁愤然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谏言陛下给魏王开馆之权,影响太子的人就是你!” “我不是还谏言陛下,把内务府交给太子了么?” 于志宁嗤笑:“这岂能是你心中真实想法?内务府大权,你能交出?” 李承乾道:“大哥已经把内务府交给我了!” 第736章 身份渐明 “已经把内务府交给——”于志宁震惊地看着李牧,不敢相信李承乾这话,在他想来,内务府便是李牧的最大依仗,他怎会把自己的最大依仗交出呢? “父皇已把加冕筹备之事,交给了内务府。大哥说这件事应该我来做,帮我把差事揽了过来。” 于志宁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他整理衣冠,鞠躬行礼,李牧轻笑道:“怎么,脸变得这么快么?” “下官误会侯爷了,侯爷才是真正为太子考量之人!” 李牧一愣,心道我怎么就考量了。他瞅了眼于志宁,不露声色,道:“哦?又这么说了,那你说说看,本侯是如何考量的呀?” “如今天下有机会争夺储君之位者,唯有陛下嫡子。”于志宁侃侃而谈,道:“陛下有嫡子三人,太子与魏王年齿相仿,而晋王治尚在襁褓之中,几无继位可能。魏王素有文名,又深得陛下喜爱,乃是太子储君之位最大敌手与隐患——” 李承乾不悦道:“你不要胡说,青雀乃本宫兄弟,怎会如此?若再挑拨,本宫不饶你。” 李牧却笑道:“让他说完嘛,那个谁,你继续说。” 于志宁继续说道:“所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正是侯爷的高明之处,若侯爷一开始便旗帜鲜明的支持太子,陛下可能会猜忌,但侯爷先支持魏王,便为自己扫清了怀疑。天下人看到侯爷支持魏王开馆,便把侯爷当成是魏王一党,但殊不知,这文学馆的作用真切说起来并不大,文人雅士,虽能掌控舆论,但毕竟只是文人而已,登上皇位靠的可不是文人的笔杆子!” 李牧挑了下眉,道;“那靠的是什么?” “是兵马,是钱粮!”于志宁仿佛已经进入了状态,认真分析道:“如今陛下英明神武,春秋鼎盛,无论是哪个皇子,掌兵便等于是找死,故此兵马染指不得。那么,便只剩下了钱粮一项了。内务府是天下钱财汇聚之地,掌控了内务府,便等于掌控了内库财权,这对太子来说,无异于是定海神针一般。” “先对魏王施恩,再以补偿的心态,把内务府交给太子,此等暗度陈仓之计谋,令下官佩服之至,钦佩不已!”于志宁一脸佩服地说道,李牧听得都想笑了。这就是心思深的人的脑回路了,想法这么多,什么都能自己脑补。李牧看向李承乾,正想解释一下这件事,却看到李承乾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无奈苦笑了一声,得嘞,还是甭解释了,又一个脑补的。 李承乾心里有些激动,经过于志宁这么一解释,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可以理解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就是李牧。虽然接触不多,但他却事事都为自己着想。他对自己的好,不像是于志宁等人,每次都是生硬地灌输给自己他们的想法,他是默默无闻地做,在自己遇到和想到之前,把一切都铺垫好了。 “大哥——” “哎呀,什么都别说了。”李牧嘬饮了一口酒,道:“就这点儿心思,倒被于先生说了个通透,真是没意思的紧。好啦,既然陛下不想见我了,我便出宫吧,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呢。于先生,加冕的事儿,还要多指望你和东宫的属官们哟?这件事做不做得好,意味着什么,你心里想必是有数的?” 于志宁躬身说道;“侯爷已把一切铺平垫稳,若这点事下官等还处理不好,便也没脸再留在东宫了。侯爷请放心,不会出任何的纰漏。” “那便好了。”李牧起身,李承乾要过来,他摆了摆手,路过于志宁身边的时候,于志宁把腰弯得更低了,李牧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摇摇晃晃地走了。 李牧出了寝宫之后,于志宁才起身,看着李牧潇洒不羁的背影,心中暗道:“以前没有接触过侯爷,不知细情,如今一见方知,果非凡人。太子能得他臂助,必能保万无一失了。” …… 策马从皇城出来,李牧辨认了一下方向,打算先不回家,去一趟鸿胪寺。昨天折辱了吐蕃使者,总要过去处理一下,到底是强邻,若真的为这点事儿出了摩擦,受苦的还是百姓。调转了方向,还没走出多远。忽然一匹马靠过来,李牧看了一眼,正是昨日那位吐蕃王子。 “正要去寻你,小王子等在此处,怎么,是寻仇来了?” “不是。”吐蕃王子虽然不忿,语气中却没有多少不敬,而是说道:“我是来问你,还珠郡主的事儿!” 李牧瞅了他一眼,道:“小王子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十三!”李牧心中暗道,果然跟自己料想得没错,这个小王子的年岁也是不大,只是长得壮,看起来像是十五六了。他笑了笑,道:“那你知道,你相中的那位还珠郡主,她多大了么?” “比我大、”吐蕃王子说道,紧接着又道:“但是我不介意,我喜欢她。” “王子殿下啊、”李牧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你介意不介意的事儿,且不说你的和亲之事,陛下还没有应允。便是应允了,那也是要礼部商议,要把哪位公主、郡主或者干脆就是宗室女中选择一个人嫁给你。大唐的郡主,是你能挑选的么?你当你是谁呀!” 吐蕃王子似乎没听懂李牧的讽刺,等李牧说完了,他才又道:“我不喜欢别人,我就喜欢还珠郡主!你说她是你妹妹,你帮我跟她去说,无论要多少牦牛羚羊,我都答应她,只要她肯嫁给我!” “牦牛?羚羊?”李牧无语道:“行啦,我跟你也说不通。总而言之,你就别寻思娶郡主的事儿了。你们这回来长安呢,与其说是道歉,谈判,求亲,不如就说是来避难来了,这点你我心知肚明。我会跟陛下说明,给你一个安身之所的。至于其他的事儿,记住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大唐的公主、郡主,那都是高傲的很,岂会下嫁番邦蛮夷?” 吐蕃王子没有说话,半天,憋出来一句,道:“侯爷,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你们中原的书上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女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给别人,她是否幸福美满我不知。但是嫁给我,我保证,她不会受苦的,我一定竭尽全力,爱她,守护她。” 李牧笑了起来,道:“你小子口音奇怪,说话倒是一板一眼,挺像是那么回事儿的。”李牧眼珠一转,道:“要不这么着,我帮你去问问,但是事儿成与不成,我可不敢保着你。你就听天由命好吧?” “好!”吐蕃王子一句废话都没有,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俩人并肩而行,过了三道街口。李牧见过了吐蕃王子,也就没有必要去鸿胪寺了,便跟吐蕃王子告了别。回到凤求凰,李牧见到了白巧巧和张天爱,金晨出门采买还没回来。他问张天爱,张勋有没有来过,得到的答案是刚走。李牧本想找张勋聊聊,但得知他刚走,自己又刚刚到家,便也没有了想出门相见的心思,倒在床上,枕着张天爱的腿,听着她们姐俩闲聊,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 张勋是高昌王,而高昌,会盟西域三十六小国,代表它们与大唐贸易。加冕在即,张勋的应酬也越发的多了。他在长安没有宅邸,谈论事情,自然要选一个好地方。天上人间,又有面子,又有包间,两全其美,自然成了张勋的最佳选择。 二楼一处包间,张勋与众使节喝过一轮之后,借口酒力不济,从包间里出来。跟着一个伙计七拐八扭,来到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包间门口,轻轻敲了三下门,包间的门打开了,张勋闪身走了进去。 “见过首领。”开门的正是此间的主人,还珠郡主李有容。她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郡主,平日里身上自然流露出皇家的威严气度来,但在张勋面前,她却非常的畏惧,连抬起头来都不敢。 “你已经是大唐的郡主了,不该这样。”张勋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而是像是老师指出学生问题所在一般,李有容不敢分辨,低着头不说话。 “最近一段时间,很久没有有用的消息了。” “首领容禀。“李有容赶忙解释,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陪伴太上皇在逍遥谷养病,鲜少回到长安城。但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传消息回去,绝非懈怠,还请首领明察。” 张勋打量了一下李有容,笑了起来:“不必这么紧张,我也没说不信任你,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的命是谁给的。” 李有容抖如筛糠,颤声道:“我的命,是首领救的,随时准备还给首领。” “倒也不必,你的命对我来说没有用,做好安排给你的事情,你的性命无忧。”张勋停顿了一下,问道:“你且把李牧回到长安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对我说一遍。” “是、”李有容没有丝毫的迟疑,把她知道关于李牧回到长安后的事情,从前到尾,事无巨细,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听到李牧如何嚣张,如何在大理寺监牢会见内务府的人,如何申辩的时候,张勋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但听到李牧并非孙氏亲生,还有一些关于李牧身世的传闻的时候,他的眼睛却眯了起来。 一段尘封多年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他的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咳嗽了起来。 “首领。”李有容做出关心的神色,张勋却一摆手,道:“无妨,老毛病了。你做得很好,去忙吧,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好。” “是,首领。”李有容躬身行礼,走出屋外,轻轻带上了门。她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浸透,张勋虽然看上去,已经是一匹病虎,但他留在李有容心里的阴影,却一直不能消散。李有容深吸了口气,畏惧地回头看了眼包间的门,轻声快步走开了。 张勋没有心思去管李有容如何想,他被刚刚得到的讯息震惊了。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么?李牧不是孙氏的亲生,还有那些传闻。时间,地点,全都能对的上。更重要的是,张勋见到李牧的时候,就觉得这人眼熟,现在想来,李牧若真是那个孩子,他长得不是很像他的父亲,倒是很像他的母亲! 他咳嗽了两声,胸腔隐隐作痛。堂兄,听闻你远走海外,这些年不曾回中原,也是因为这个孩子么?你弄丢了孩子,无颜面对么?若你知道这孩子还活着,你会回来么? 希望你回来!如今我已做了高昌王,人生夙愿得尝。唯有一丝遗憾,便是杀死你了。你可得快些回来,让我好把你杀了,此生便无憾了。 往事在脑海中晃了一圈儿,张勋起身推开门,从包间走了出来。深呼吸了几次,走回宴客的包间,脸上又恢复了如常的笑容。 “诸位,共饮此杯。” “谢高昌王!” …… “贤婿。”白闹儿和张勋联袂而来,李牧的脑袋瞬间大了两圈儿。但是不理会也不成,白巧巧和张天爱两个已经一口一个爹迎了过去,李牧也只好挤出笑容来,走过去行了礼,道:“二位岳父,联袂而来,小婿惶恐啊。” 两个老丈人连连摆手,白闹儿道:“我给巧巧买过一些补品过来,这孩子的身子越来越重了,可得多补一补。门口碰见了张老哥,你们聊,我跟巧巧说点闲话。” “您请便。”李牧看向张勋,道:“岳父,我找你也正有事儿。” “刚好我也有一件事,想要说与贤婿知道。” 李牧奇怪地看了张勋一眼,心道我找到有事儿,我自己心里明白,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儿?但张天爱在旁边,也不好说话,李牧便笑了笑,伸手示意了一下。 张天爱想要跟着,被张勋赶走了。翁婿二人来到仓库旁边,李牧开口道:“岳父,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如贤婿先说?” 李牧笑道:“我的事情不大,还是岳父先说吧,特意过来一趟,必是要事!” “确实重要。”张勋停顿了一下,凑近李牧耳边:“贤婿的身世,我或知道一二。” 第737章 争执 “我的身世——”李牧瞳孔一缩,想起了李绩曾经说的话,张勋是一窝蜂的首领,而他当年也是追杀过虬髯客,自己‘昏迷’的时候,母亲也提过虬髯客的名字,这样对应一下,难道…… 李牧按下心中的激动,让自己显得平静,道:“不知岳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绩曾与你说过,我和虬髯客的恩怨吧?” 李牧点点头,这件事之前提起过,承认也不会露出马脚来。 张勋继续说道:“世人皆知虬髯客的名头,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李牧适时问道:“他的本名是?” “他的本名叫做张仲坚,他的父亲叫做张季龄,乃是扬州首富。他家的祖上三代以前,是我这一支张姓分出去的,论起辈分来,我们算是一辈,他比我年长,我得叫他一声堂兄。” 这层关系,李牧还真是不知道:“既是兄弟,义父又怎会被他打伤了?” “兄弟不假,但没怎么接触过。再说了,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江湖上的仁义大侠,而我做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怎么可能处在一路去。”张勋感慨道:“他的名头响亮,我倒是想与他亲近,只是他的眼里,何曾有过我这样的本家?他是大侠,我是匪盗。他恨不得杀我而后快,那时候我也年轻气盛,不想服软,斗了几次后,梁子是越结越深,仇怨也就解不开了。” 李牧对他们之前的过往,并不是很感兴趣,把话题拉回来,道:“这虬髯客,跟我的身世,也有关系?” 张勋点点头,道:“正是跟此事有关系,当年我们探听得知,虬髯客受人所托,要送一个孩子去晋阳。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便是李建成的私生子,于是我们便打算,把这孩子截在手里,要挟李建成得到军马粮草,准备起事之用。” “虬髯客着实厉害,我等二十余人,一路追杀,从洛阳城到灵州,都没能从虬髯客手中把孩子抢过来。在此过程中,我还受了伤,从灵州奔出,一窝蜂的另一个分舵得到我们的消息,前后堵截,终于在江边把虬髯客堵住,但他怀里的孩子,却莫名不见了。虬髯客敌不过我们人多,受了些伤,跳江而遁,那个孩子也自此销声匿迹,再无消息了。” “后来我们分析,孩子应当是在灵州的一个客栈交手的时候,他趁机调包走了。但当我们回到那个客栈,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孩子的一点儿踪影。虬髯客蛰伏了几个月,回到灵州找我等报复——”似乎是回想到了当年的血战,张勋叹了一声,道:“我的兄弟,死了很多,侥幸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感慨了一声,张勋继续说道:“我到长安后,听闻了一些关于你身世的消息。很多信息都对的上,便想起了这些事情,你可以问问你的母亲,若她是在灵州捡到你的,应当就没错了,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李牧凝眉看着张勋,道:“你这样告诉我,不怕我恨你么?” 张勋洒然一笑,道:“你为何恨我?我等追杀虬髯客,并未害你性命。你的母亲也好,父亲也好,都非死在我等的手中,真要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若当年虬髯客真把你送到晋阳,也许五年前你便死了。” 李牧没有再说什么,张勋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没错的。 沉默了一会儿,李牧道:“你的意思是,谣言是真的,我是李建成之子?” “若是灵州,应当就是了。” “那我的母亲是谁!她如何了?” “范阳卢氏才女,卢巧音。相传她因未婚生子,被家法处置了。”张勋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当时在洛阳城,有两位翘楚,一男一女,男的便是李建成,女的便是这位卢巧音。她是窦建德的外甥女,帮窦建德联络各方势力,谋划事情,有女诸葛的名声,可惜最后因一个情字,不但所托非人,害了自己的舅舅,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骨肉离散。” 李牧听完这些话,基本上已经确定,李牧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但他的心中,却没有多大的波澜,因为他知道此李牧非彼李牧,原来的李牧已经死了,即便这具身体的父亲真的是李建成,他也没有想要为李建成报仇的心思。 相反,他倒是觉得李建成太人渣了些。若张勋所言为真,李牧基本上可以脑补出一番画面。 当年李建成和这卢巧音都在洛阳城谋划大事,只不过李建成是为了自己的老爹李渊,而卢巧音是为了自己的舅舅窦建德。起兵之初,窦建德形势一片大好,说明卢巧音的能力非同一般。后来窦建德形势急转直下,跟卢巧音必然有关系,她这里出了问题。 那问题是如何发生的呢? 从结果反推回去,卢巧音为李建成生了一个孩子,二人必然是有感情瓜葛了。李建成在这方面的名声不咋地,据说私生子不知道有多少。那么真相不就呼之欲出了么?李建成以情谋事,而且还成功了。卢巧音为情所困,把窦建德大好形势拱手让出,李建成得逞之后,便把她们娘俩抛弃了。最终,这孩子也没送到晋阳,甚至李建成都未必想得起他们娘俩。 这么一想,李牧忽然觉得,就算自己不是穿越,就是李建成的亲生儿子,也犯不上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他报仇。如此渣男,死了正好,管他作甚? 张勋见李牧不语,以为他是震惊之中了,耐心等他缓一会儿,才道:“贤婿心中有数了么?你母亲可说过,是在哪里捡到你的?” 李牧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承认,免得引来太多是非,道:“不是灵州,我母亲说过,是在马邑城外捡到我的。” “啊?”张勋一愣,露出失望之色,喃喃道:“怎么是马邑,当真是马邑么?” “谣言多半是假的,岳父不必当真。”李牧想把话岔开了,道:“我找岳父的事情——” 还没等他说出口,张勋打断他,道:“贤婿,你听我说。”张勋的表情极为认真,李牧见他这样,也不好生硬打断,道:“岳父还有什么事情?” “你是在马邑被你母亲捡到这件事,还有什么人知晓?” “无人知晓,就我与母亲知道。” “那便好了!”张勋道:“贤婿,你不是在马邑被捡到的,你就是在灵州被捡到的。” 李牧听出了弦外之音,道:“岳父,这是何意?” “贤婿!”张勋的语气也极为诚恳,也极为蛊惑:“你看着大唐江山如何?” “什么意思?” “大唐皇帝之位——” 听到这话,李牧明白了张勋的意思,赶忙捂住他的嘴,道:“岳父,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想害死我不成?我本来就被谣言缠身,好不容易才摆脱掉。你还提起这件事,还想把这件事坐实了,到底是何居心!” “贤婿!”张勋拉开李牧的手,道:“你知道你为何会担忧么?这都是因为,你的生死,如今掌握在李世民的手中。因为他是皇帝!但你若是李建成的儿子,你便也有坐上龙椅的机会——” “没有!”李牧低喝一声,咬牙道:“大唐披甲之士百万,陛下如今春秋鼎盛,能有什么机会?李建成当年活着的时候,尚不是陛下的对手,即便我是他的儿子,又能有什么区别?斗得过陛下么?我是我娘从马邑城外捡到的,本就没有半点关系!这话你千万别在说了,不为我考虑,你想想你的女儿!” 张勋的眼神中,已经流露出狂热的神情,道:“贤婿,男儿当心存大志。有机会坐上龙椅,成为天下共主,你为何不紧紧抓住机会?我也承认,当今陛下声威鼎盛,他在时,你确实机会不大。但我也没说让你现在就做什么,你把这事儿记载心里,暗中一点点谋划。李世民再厉害,他也有老死的一天。他若死了,他的这俩儿子,哪一个是你的对手!” 张勋低声急促道:“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但我会尽力的活着,帮你把高昌稳住。待来日,高昌王位一定会传给天爱的孩子,有了高昌做跳板,你笼络住西域诸国,再借突厥助力,全力谋划,笼络建成余党,找准时机公开身份,不一定就成功不了!贤婿,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你有这样的机会,应该抓住才是啊!” “我不是你!”李牧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道:“且不要说我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便我就是!我也不想做这种事情!” 张勋不解:“为何?若你是那个孩子,李世民便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不想给你的父亲报仇么?!” “但我不是!”李牧一字一句说道:“就算我是,李建成只是生我,却没有养育过我,甚至他都不一定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我是我的养父母将养长大,便是尽孝道,也尽不到他的身上!” “你也应当明白,你刚刚说的话,无异于谋逆,而且不可能成功!为了一件没有可能的事情,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但搭上自己的性命,还连累妻儿也跟着不消停。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宁愿不报仇,也不想天下生灵涂炭!我只想我的妻儿老小幸福美满,如此就够了,我可不想我的儿子们有朝一日为了皇位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张勋被噎了回去,嚅嗫了一下,道:“我也是为你好。” “你不是为我好,这是你自己的野心!”李牧不再客气,点着张勋的肩头,道:“上次你对我说,做高昌王是你的平生夙愿,我已经帮你完成了。现在你又把主意打在了我的身上,若我真的是隐太子之子,这事儿提一提也行。但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此事就此打住,休要再提了。” “贤婿!你考虑一下!” “岳父!”李牧盯住张勋的眼睛,道:“你虽是天爱的父亲,但你若不知分寸,就别怪我狠辣无情。我能让你做高昌王,我也能不让你做。你要是不信,那你便试试看!” 说罢,李牧不再理会张勋,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张勋看着他走远,无奈叹了口气,他的谋划还没完整说出来,就被李牧噎了回去。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李牧这样的人,明明有机会染指大位,他偏偏避如蛇蝎。仿佛当皇帝是一件多让让厌恶的事情一样! 张勋轻轻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成为九五至尊的样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张开双臂,面对亿万子民,听他们山呼万岁,这样的荣耀,谁不想要? 李牧不想要,那是他的脑袋有毛病。但他的儿子,他和天爱的儿子,肯定会想要,他一定会想要! 张勋深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李牧想不想做皇帝不重要,事情他还是要尽量的谋划,只要张天爱为李牧生下儿子,那时他还活着,他全力辅佐自己的外孙就是了。 李牧愿意与否,已然不重要了。张天爱的孩子,也算是延续了他的血脉。 待我外孙登基为帝,让他改姓张! 张勋哼了一声,平复了一下心情,也从角落走了出来。忽然,他想起李牧好像说了,也有事儿要跟他说,只是现在李牧正在气头上,也不好问了,张勋便跟自己女儿打了个招呼,从凤求凰的后门离开了。 …… 李牧回到屋里头,白闹儿还没走呢。看了眼桌上的补品,李牧懒得说话,径直进了里屋。白闹儿对自己女儿使了个眼色,白巧巧跟进了屋里,看到李牧趴在床上不动,白巧巧在床边坐下了,轻轻拍着李牧的后背,李牧抬头看了眼她,又趴了回去。 白巧巧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肯定是有事烦心了。把要跟李牧说的话咽了回去,询问道:“夫君有什么事情,心里不舒服了?” “娘子、”李牧嘟哝一声,抿了抿嘴,道:“我来问你,若是为了更大的权势,把全家的性命,安稳的生活,都放在台面上赌,你愿意我这样做么?” “唔……”白巧巧想了想,道:“若夫君问我,我是不愿意的。若是按我的心思,我只想夫君做个安乐富家翁,不想夫君每日为这么多事情操心,更不要说一个‘赌’字了。只是夫君若觉得想去做,我也不拦着你。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陪在你身边。” “好老婆。”李牧揽住白巧巧的腰,道:“你对我真好,丈人这回来,无论是干嘛,我都答应他就是了。” “夫君怎么知道……”一句话说漏了嘴,白巧巧闹了个大红脸,看到李牧仿佛看穿一切的表情,无奈叹了口气,道:“哎呀,是为了根生的事儿,爹爹说只有根生这一个儿子,总在外头他终是不放心,所以想让你把他召回来。” 第738章 夜谋 李牧枕着自己的胳膊,道:“虽说这事儿我能办,但我这个做姐夫的,当初可是答应过小舅子,现在生拉硬拽地让他回来,算怎么回事儿?到时候小舅子埋怨我,我可没法说。” 白巧巧见李牧这委屈的样儿,抿嘴一笑,道:“夫君何时在意过小舅子了,你就说应不应吧。” 李牧叹了口气,道:“也不是说不应,只是——”李牧停顿了一下,看向白巧巧的眼睛,道:“长安洛阳,都不是安稳之所,反倒是定襄,虽说偏远,却还算安全。即便有一天我倒了,根生也能活,但他若回来了,可就不一定了。丈人是为了根生平安的,如此岂不是背道而驰么?” “爹爹也不是没想到这些,但是爹爹说了。老白家的荣辱,都是靠你。若是真有一天你出事儿了,那老白家也算是完了。一家人在一起,总比离散强。要是能让根生回来,你就把他叫回来吧。” “唔、”李牧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其实这事儿根本也不算个事儿,白根生在哪儿,对他都没什么影响。既然老丈人和老婆都这样想,自己也没啥理由非得不让回来。李牧伸手揽过白巧巧的脖颈,亲了一口,道:“好吧,正好也该给思文回信了,到时候告诉一声。” 顿了一下,李牧又想起了什么,道:“根生回来了,丈人准备怎么安排?” “爹的意思是让他接手京东集的事情。” 李牧笑了起来,道:“我这老丈人,还真是想把京东集当成一份产业传下去了。行,就这么办吧,守着一个市集,没多大风险,也饿不着他。就是不知道根生心里咋想,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事儿就等他回来,让爹跟他说吧。”白巧巧俯下身子,李牧担心她肚子大窝着了,赶紧起来扶住,嗔怪道:“你这身子都这么沉了,动作小心些。” 白巧巧靠在李牧怀中,抱住他的腰,道:“还有最多两个月,这孩子就要出生了。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万一生个女娃……” “哎呀,女娃怎么了。就不是我的孩子了么?就当真是个女娃,咱俩这么年轻,再生就是了。” 白巧巧心下稍安,忽然抬头看向李牧,道:“夫君,鸥姐姐也快了吧,有没有她的信儿呢?” 李牧知道白巧巧的性子,她只是担心,并不是拈酸吃醋,而且他也没什么可背着的,叹息一声,道:“我收到消息,她应当就在洛阳,只是洛阳城那么大,咱们也没什么势力依仗,她若故意躲着,也是不好找。不过,等此间事儿了了,再回去的时候,我有信心可以找到她。” “若找到了鸥姐姐,可与她好好说说。经过了这么多事儿,我越发的觉得,一家人能在一起生活才是最难得的事儿。”说罢,白巧巧嘟了嘟嘴,小声道:“也不知道鸥姐姐会不会生儿子。” 李牧笑了起来,轻轻碰了下白巧巧的鼻尖儿,道:“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不是早跟你说过么,咱们家大业大的,就算十个八个儿子,我也有一份家当给他,无妨的。” “这人生的路啊,到底还是自己走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白巧巧点点头,又解释道:“夫君,我不是在意这些,我只是想着给你生个儿子。” “若依我心意啊,还不如生个闺女呢。”李牧拥着白巧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自打白巧巧孕期过了五月,怕碰着肚子,俩人已经好久没有共寝了,虽说做不了什么吧,但夫妻之间,相拥而眠,本就是一番幸福,李牧握着白巧巧的手,便要为她宽衣,白巧巧却拉住了衣襟,嗔怪地瞧了他一眼,道:“爹爹还在外头等着呢,再说还有天爱姐姐和晨姐姐,哪能总是我霸占着你呀。” “唉、”李牧松开了手,白巧巧抿嘴笑了笑,在他嘴角吻了一下,整理好衣裳出去跟白闹儿说话去了。李牧翻过身去,正要眯一会儿,忽然身后掠过一道凉风,李牧伸着腰回头,看到独孤九抱着剑,靠着墙壁,戴着面具看不清脸,光看造型,就已经帅得一塌糊涂了。 “摆什么造型啊,过来坐。”李牧指了指桌前的椅子,道:“面具摘了,喝口茶啊。” 独孤九依言坐下,摘下脸上的面具,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李牧也要了一杯,兄弟俩喝了,又随手拿了干果吃。 桌上摆着干果蜜饯,这还是李知恩在的时候留有的习惯,现在她虽然不在,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李牧手里拿着一枚蜜饯儿,想起了李知恩吃这个东西时候的样儿,心里有点不舒服了,早知道能够大难不死,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李知恩走的。 但这事儿就阴错阳差的发生了,他答应让李知恩回去,新罗使团也通过大唐的官方渠道把这件事办了,若他现在派人去把人追回来,于国家的层面,也交代不过去。 所以,即便李牧去洛阳的时候,来得及把李知恩追回来,他也没有那么做。只是让独孤九派人过去,暗中保护,多带几只鸽子,沿途都放了道标石。 独孤九心细如发,见李牧拿着蜜饯发呆,便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道:“正要跟你说,昨日传回消息,新罗使团已经登船了,他们是从水路回去的。” “哦。”李牧应了声,道:“路上太平么?” “除了遇到一伙蟊贼被大个儿打发了之外,没有什么意外状况。” “那便好了。”李牧把蜜饯丢进嘴里嚼着,岔开话题,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办好了,名单上的人,除了几个不愿意归顺之外,都已经加入了锦衣卫。” 李牧看向独孤九,问道:“不愿归顺的,你怎么处置了?” “杀了。” 听到独孤九淡然说出‘杀了’二字,李牧心里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后悔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说点什么,他担心独孤九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但他这样做,却都是为了自己,埋怨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独孤九见他的神情,道:“大哥,那都是一些该死的人,若不是你有用处,我遇到了也是直接杀了,怎么,我做错了么?” “没有。”李牧轻摇头,道:“我只是希望你别变成嗜杀的人,但该杀的人,必要的时候也得除了。” 独孤九点点头,道:“大哥,你说得我明白,放心吧,不会的。”停顿了一下,独孤九又问道:“大哥,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李牧想了想,道:“你先回家一趟吧。” “家?”独孤九懵道:“回家做什么?” “你有多少日子没回家了,去见见父母亲人呐。”李牧摊手道:“往后咱们就要在洛阳城厮混了,两地虽然不是很远,但毕竟也没那么方便,也是该跟你爹娘说一声,免得还以为我把你拐跑了。” “我爹知道我的身手,倒也不必——” “别磨叽了,让你去你就去。回家待个两三天,整顿一下这些新人,赶回洛阳去吧。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在这边等陛下的加冕仪式结束便回,你算是打个前站。等我回去,还有不服气的,咱就大开杀戒,总也不出手收拾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嗯。”独孤九点点头,身形一飘,便要从窗户出去,李牧伸手把他抓住,指了指门口,道:“从门走。” 独孤九没动,而是震惊地看着李牧。李牧见他看着自己,奇怪道:“怎么了?看什么?” “大哥你是怎么抓住我的?”独孤九看着李牧抓着自己的手,想不明白,他对自己的身法,颇为自信。以前没有跟轻功高手对决过,还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但与高公公和韦福比过之后,他已然知道自己的轻身功法,在江湖上也是能排的上号的,不说前五,也是前十。 但刚刚身影动的时候,李牧却一下子抓住了的他的手腕。这怎么可能呢?他知道李牧,虽然练了不知名的内功,可是身法这一块,他是不懂的呀。 他哪里知道,李牧练过圣火令上头的轻功‘隔岸观火’,虽说后来自己废掉了,但毕竟是练过,身体的肌肉记忆是有的。这件事儿说来话长了,李牧也懒得从头到尾的解释一遍,松开独孤九的手,道:“就碰巧了,我这两下子,你还不清楚?” “是么?”独孤九狐疑地看了李牧一眼,却也没有较真儿,李牧若能真的会一点功夫,他倒是更开心,至少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先逃命。 “大哥若是对身法有兴趣,改日有空,我可以教你。” “那还是算了吧,你的那套我学不会。”李牧摆了摆手,又倒在了床上,独孤九见他这样,耸了耸肩,也不强求,还是从窗户离开了。 李牧为啥不想学独孤九那套呢,倒不是独孤九的身法不好,而是他是真的没法学。独孤九是李牧见到的高手中,最奇葩的一个。他没有练内功,身法更是没跟谁学过。他的对敌之术,无外乎就是一把快剑。身法与其说是一种功法,不如说是一种应激反应,或者说是条件反射。 这都是从小与人对战练出来的,没有任何的套路可言,李牧可不想万一学不会,再让人不小心给捅出来俩窟窿眼儿。 …… 鸿胪寺。 夜深,鸿胪寺中,大部分的使团都已经歇下。但就在这夜半时分,仍有一些人没有安寝,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墙边。一个人弯腰趴在地上,另一个人踩着他的后背,爬到了墙头上,骑着墙头往下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跳了出去。 这个跳墙的家伙,便是高句丽使团的高句丽世子高宾。 他要去见的人,便是兰陵萧氏的萧掌柜。 与大部分人的固有概念不同的是,大唐,或者再往前一段,前隋的时候,中原与高句丽虽然一直不和睦,但两国之间,却不是一直来往都没有。 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两国剑拔弩张,也并不能禁绝两国之间的贸易,或者说是走私。在两国的上层,有很多人私下有来往,兰陵萧氏也是其中之一。 甚至在高句丽侵略百济的时候所用的战船,便是兰陵萧氏的工匠在高句丽帮忙打造的。大唐立国之后,高句丽的物产,也是兰陵萧氏出面贩卖。 这并不涉及到叛国,事实上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明的。高句丽有很多物产,是大唐所没有的。大唐需要,但明面上还不能采买,就只有走私的途径。 比方说人参等药材,这东西大唐就没有。又比方说长安城权贵们都喜欢的新罗婢,新罗人自然不会自己卖女儿,市场上的新罗婢,大部分都是高句丽人掳掠的战利品,转手卖给大唐,赚得大量的钱财。 看起来像是在资敌,却也是无奈之举。高宾这次来大唐,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看看大唐新成立的内务府,是否会干涉高句丽与大唐现有势力的走私。若干涉,该怎么办,若不干涉,又该怎么办。这涉及到高句丽很多权贵的钱口袋,他不能不慎重。 李牧召集各门阀的代表去天上人间的时候,高宾正与萧掌柜商量事情。得知了消息,便跟着一起过去了。听闻李牧要建造万石巨轮,他一边觉得是扯淡,但又担心,万一李牧真的能做出来该怎么办。如果真的做出了万石的巨轮,大唐肯定会用于战争,届时运兵自百济或者新罗登陆,海陆两头夹击高句丽,高句丽的日子将会非常的难过。 他作为高句丽的使臣,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如果李牧能够造出万石巨轮,他也要把这种技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让高句丽也拥有万石的巨轮,不至于被动。因此,他才让人告诉萧掌柜,他出钱确保萧家能够拿下这次机会。但是条件是,他也要分享建造巨轮的技术。 这事儿已经谈了一回,没有完全谈妥。萧家虽然急于挤进一线门阀,不想放弃这种机会,但他们也同时知道,叛国是多大的罪名。小来小去的事儿,皇帝知道了,也未必会挂在心上。但涉及到国家的大事,他们还是有这种觉悟的。 第739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 高宾从墙头跳下,落地时候差点崴了脚,忍着痛没有叫出声,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巷子深处。转过街口,便有萧氏的人等他,但他们的人不敢靠近鸿胪寺,担心被发现,只能等高宾自己走过去。 高宾没有注意到,在他从墙头跳下的时候,在墙角阴影之中,一双眼睛盯住了他。尾随在他的身后,一直远远地辍着。三不五时地,从这人的嘴里头传出几声猫叫狗吠,或远或近也有呼应,听起来并不引人注目,但是位置的信息已然传了出去。 这个远远辍着高宾的人,也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也有一个黑衣人在注视着他,听到猫叫狗吠,这个黑衣人像是可以破解一样,调整着身形,搞来搞去,纵跃于各家的墙头房顶,展现了一手好轻功。 而在这人头上,一只墨色的热气球在缓缓飞着,热气球的吊篮中,有一个拿着‘单筒望远镜’的人,在看着下面的一切,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根据他的观察,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吃虫,鹞鹰在天上。螳螂是不良人,黄雀是东厂的番子,而在天上的,则是独孤九手下的暗卫。热气球是李牧给的,涂装了黑漆,在夜色中隐藏身影,决计不会让人发现。每天都有三个热气球在天上游荡,其中一个,便在鸿胪寺上空。有任何情况,立刻跟着过去,再快的轻功,也快不过飞的,就算是真的追不上,还有两个其他方位的热气球可以协同调度,永远不会跟丢的。 …… “这就叫做降维打击。” 翌日,李牧拿着独孤九送来的昨日高宾活动轨迹路线图,颇有些得意地对独孤九说道。独孤九听不懂什么叫做降维打击,但好在他也没什么好奇心,也没兴趣问,看了李牧一眼,道:“怎么处置,要奏报给皇上么?” “用不着,自有人去说,显出咱们来了?”李牧看完了路线图,递回给独孤九,道:“拿去存档,每天都存档,陛下那边不动,咱们也别动,反正无伤大雅的事儿。” 独孤九道:“可是大哥,如果高句丽人掌握了万石船的建造方法,对咱们不是非常不利么?” “要是看看就能学会,这世上就没有难事儿了。”李牧倒在躺椅上,轻轻摇晃着,指着桌上的船模,这是他早上鼓捣出来的,独孤九来的时候,刚刚组装完最后一个部件。与正常的万石船相比,一个部件也不缺少,只是按比例微缩了上千倍,显得尤为精巧。 独孤九伸手碰了一下舱门,竟是能够个个独立打开,他低头望了一下,甚至能看到船舱里的桌椅板凳。 “大哥,你这东西做得着实精巧。” “一般吧,还有瑕疵。”李牧‘谦虚’地说道,事实上,在系统的加持下,这个船模做得如激光雕刻一般精准,世间再厉害的能工巧匠,也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李牧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对独孤九道:“这个万石船,部件成百上千,其中一些加工起来流程非常的复杂,若没有我亲自指导,是不可能做出来的。另外,我会把其中精妙的部分,封装在一个箱子里,然后把这个箱子设计成只要打开就会损毁,任何未经我的允许,想要窥伺其中秘密的人,都不可能成功,且让他们密谋去吧,咱们想占他们的便宜,总得给人家点希望不是?” 独孤九不懂,道:“大哥,你想占他们什么便宜了?” “钱呐。”李牧摊手道:“造船不得要钱啊?你当我要他们十几万贯做什么?就是为了造船啊,你大哥我现在穷的叮当响,不用点脑子敲点钱,还办什么事儿了,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听到李牧这样说,独孤九拧起了眉头,奇怪地问了一个问题:“大哥你还缺钱么?” “当然缺钱,我像很有钱的样子么?” 独孤九认真点头,道:“坊间有传闻,说大哥家财至少百万贯,我也觉得差不多。” “哪儿有啊!”李牧倒起了苦水:“我原本的产业,酒坊、赌坊、京东集,还有这凤求凰。也就这些了吧,酒坊拆了,运到洛阳还没搭建起来,现在长安城市面上的酒,竟然是定襄那边运来的,李思文这小子倒是盆满钵满了。赌坊呢,重要的部分给了陛下,京东集给了我老丈人,就剩下这凤求凰,还不算是我的,是你嫂子的。你大哥我是真的穷啊,陛下欠了我那么多钱,他也不提还的事情啊!我看这账算是烂了。” “得找他要、”独孤九认真说道,李牧摆了摆手,道:“得了吧,他不再找我要,我就烧香拜佛了。”李牧挠了挠头,问道:“陛下的加冕仪式,定在哪天来着?” “本月十五,还有六天。” “没几天了、”李牧在心里算计了一下时间,道:“抓紧时间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然后去锦衣卫那边露个脸儿,这几日我便会奏明陛下,把锦衣卫带到洛阳去。长安城这边,还是交给东西两厂跟不良人斗法去吧,锦衣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我明白。” “另外,重义那边一时半会回不来。回来了,以他的性格,也做不了锦衣卫的勾当,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就算了吧,我跟陛下说一声,你升任指挥使算了。” 独孤九想了想,道:“大哥,要不你再安排个人。” “怎么,你不愿意?” “我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平日里便总戴着面具,声音又……”独孤九抿了抿嘴,道:“不适合出现在人前,大哥不如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人,我负责暗卫就好。” 李牧想了想,独孤九这个情况也确实是不便。别的不说,锦衣卫指挥使,毕竟是正职,朝廷有大事的时候,需要参与很多正式场合,不可能一直不说话装酷,更不可能一直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的。独孤九不喜出现在人前,就算硬逼着他这么做了,他心里也不会快活。 “唉……”李牧想了想,道:“行吧,你就做你的镇抚使,只是这指挥使的缺,让谁来顶替合适呢?一般人我也信不过啊。” “不如——”独孤九迟疑道:“让嫂子试试?” “你说天爱?” 李牧赶紧摇头,道:“不行,她毕竟是女人,还是我的妻子,这让别人怎么说?” “怎么就不行了?”也是巧了,张天爱刚好从外头回来,听到了后半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质问道:“我怎么就不行了,你倒是说说,我哪儿不行?” “哎呀,夫人呐。”李牧抓着张天爱的手,哄道:“我这不是不想让你冒风险么?你说你这花容月貌的,万一伤着哪儿了,我可找谁赔去?” “少拿漂亮话哄我!”张天爱甩开李牧的手,噘嘴道:“你看不起我就明说,说这些做什么?你若真心疼我,就该让我做点能帮上你的事情,我又不是那种只想让你养在家里的戏子。” “这话就难听了啊、”李牧赶紧打断张天爱的话,好在金晨不在,若是在呢,肯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李牧是从心底不想让张天爱掺和到锦衣卫的事情中来,但看到她这执拗的样子,又琢磨了一下,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算让张天爱去做了,也不过是摆在明面的样子罢了,锦衣卫真正的价值,还是在暗卫上。 “也——行吧!”李牧咬着牙答应下来,没等张天爱高兴,又道:“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得把性子收一收,再冒冒失失的让我发现了,咱就没得商量。” “好!”张天爱满口答应,但看他的态度,李牧实在是没法完全相信她。李牧看了独孤九一眼,独孤九心领神会,微微点了下头。这就表示他会暗中照应着,如此李牧还能放心一点儿。 “行吧,就这样吧。”李牧颇为疲惫地应了下来,张天爱欢呼雀跃,搂住李牧便亲了一口。独孤九转过头去,淡淡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先走了。” 说罢,身影闪动,从窗户跃了出去。 张天爱坐在李牧的腿上,看着独孤九远去,羡慕道:“你这兄弟身上并无半点内息,竟然能有这样的功夫和身法,真是让人羡慕。” 李牧听到张天爱这样说,想起独孤九告诉自己,可以教自己身法的话,他把这话复述了一遍,道:“你要是想学,我叫小九儿教你就是了。” 张天爱摇摇头,道:“他的身法虽然精妙,但未必就适合我。而且我已经练了这么多年了,临时再换,就要废去原有的功法,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未免得不偿失了。再说,小九愿意教你,未必就愿意教我,你勉强他也不好。” 李牧忽然想到一件事,道:“就没有一个办法,能一个不会武功,没有内息的人,短时间拥有内息么?” “没有、”张天爱皱眉道:“有这样的办法么?不可能吧,若是有,谁还练武功做什么,那么辛苦。” “也是。”李牧点点头,但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几个功法的名字。 吸星大法,北冥神功,化功大法——好像逍遥派的内功,在这方面都非常擅长。 只是若按照金庸武侠的时间线,在初唐的时候,这些功法都还没创造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摸索,能不能摸索出办法来。若是真有办法,等巧巧生育完了之后,也把内力转给她一点,哪怕不能用来对敌,延年益寿也是好的。反正自己这边,有系统的加持,练得也快,恢复得也快。 “夫君,你想什么呢,发愣了。” “没什么、”李牧缓过神来,笑了笑,道:“我在想,要是真有捷径就好了,你们几个就巧巧不会功夫,若是能每人分她一点,有个自保的能力,我也能放心很多。” “胡思乱想。”张天爱哼了一声,道:“谁要是真能做到呀,那就肯定是神仙了。”忽然张天爱转了转眼珠,道:“不行,我得去找爹爹,找他要几个人。” “找他要人?” 张天爱点点头,认真道:“爹爹手下可有不少能人,我现在要做锦衣卫了,我把他们要过来帮我好不好?” 李牧微微蹙眉,他不是很希望张勋的人,掺和到锦衣卫之中,尤其是他已经知道张勋的野心之后,更加不想让他插手到锦衣卫之中了。 李牧咧咧嘴,道:“你爹手下的人,必是得力的,你都要过来了,他那头没人了怎么办?” “也是——”张天爱抿了抿嘴,念叨道:“爹爹刚刚登上王位,高昌百废待兴,确实也是需要人手。那这样好了,我只要几个最厉害的,先帮我一段时间,等我培养了自己的人之后,再让他们回去好不好?” 李牧听出些门道来了,张天爱这是对自己没信心了,她担心自己到了锦衣卫,手底下连个办事儿的人都没有,想从娘家带一些人过来。明白过来了,李牧不禁哑然失笑,其实锦衣卫里头,就算掺杂了几个外头的人,也是无妨,毕竟主要还是暗卫在活动,而暗卫是独孤九一手带的,不可能出问题。如果一味地阻止,恐怕张天爱也会多想。 思忖了一下,李牧点了点头,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要跟你爹商量好了,高昌那边也很重要。” “知道啦!”张天爱松开李牧,开心地去找她爹要人去了。李牧伸了个腰,抱起万石船的模型,正打算进宫去跟李世民忽悠一阵,高公公登门来了。 “侯爷,陛下有情啊。” “正要去见陛下。”李牧把万石船的船模交给高公公带来的俩小太监抱着,自个儿跟高公公并肩走,小声打听:“不知陛下找我,所为何事?” “陛下昨天见了侯君集,又问起了你炸骆驼谷和高昌城门的事儿,想问清楚那种黑色的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牧一愣,心道,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第740章 新人新戏 火药这个东西,李牧曾经早就想拿出来,但在知道李世民的野心执念之后,他选择了忘却这个技能,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想过称王称霸、建立什么功业,火药按照历史的发展该是数百年后逐渐萌芽,此时拿出来,还是成品的、威力巨大的火药,对这个世界非常不公平。 火药会滋长李世民越来越大的野心,他现在的野心,还仅限于平定四夷。但他拥有了火药之后,平定了四夷,他也不会停止。 表面上,对大唐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但这真的是一件好事么?即便有火药,大战一起,粮草辎重耗费国力。老百姓的生活短时间内复苏不了,再者,敌人没有火药,难道还没有弓弩么?人照样是会死,李牧正在努力做的事情,是想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点儿,能不打仗的时候,尽量不要打仗。实在不可解的时候,打小的架,速战速决,尽量不要把整个国家拖进来。 所以,这火药,他不想献。回来之后,他也一句都没有提过。但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李世民终于还是想起来了,他躲不过去,硬着头皮也得去解释了。 …… “这个东西叫做火药,配方在这儿。”李牧把配方写好,交给李世民,没有半点儿不情愿的表情。李世民看着配方愣愣的,他本以为,经过了上次的事情,李牧对其离心,不会愿意把配方交出来,为此他还准备了一整套的说辞,想着怎么循循善诱,好让李牧就范。 如此容易,是李世民没有想到的,这让他不禁有点质疑火药的真假来。 “陛下不必怀疑,这确实是臣当日制造那种黑色粉末所用的配方。臣把这个东西,称之为火药。” “火药、”李世民念叨着这个名字,道:“确实是恰如其分,这个东西的威力,真有传闻中那样大?能炸开山,能炸开城门?” “确实如此,但又不一定。” “不一定?”李世民心道,果然有点差头,怪不得这小子如此轻易地交了出来,按下心中不悦,问道:“怎么个不一定法?” “臣研究出这个火药,也是纯属意外。”李牧凑近李世民,小声道:“陛下当我是怎么研究出来的?” “怎么?” “臣在炼丹的时候,意外得到的。” “丹?”李世民紧皱眉头,不悦道:“朕不信这等寻仙问道的事情,你愿意讲,便好好的说,不愿意讲,朕也没有逼你,用得着说这等不着边的谎话么?” “臣可不是撒谎啊。”李牧激动辩解道;“这些材料,每一样都是炼丹之用,陛下若不信,可把袁道长找来,让他看看是也不是。” 李世民见李牧敢对峙,心中的怀疑去了三分,问道:“你为何要炼丹,难不成你小小年纪,便想着吃丹长生的事情了?” “臣自然不是为了长寿炼丹了。”李牧露出尴尬的神色,干笑了两声,凑到李世民的耳边,小声道:“臣有四个娘子。” 李世民一下没反应过来:“四个怎么了?朕后宫佳丽三千,也没像你——”忽然,李世民反应过来了,瞪了李牧一眼,道:“年纪轻轻,就吃这等虎狼药!” “臣知错。” “朕没让你认错、”李世民瞅了眼左右,也小声道:“朕是想问你,有成品没?效果如何?” “效果就是这玩意儿了。”李牧摊摊手,道:“丹药没练出来,把火药练出来了。这个东西的功用,陛下也清楚,当时就听轰隆一声爆炸声响,炼丹炉就碎了,臣当时就琢磨呀,我是按照孙神医留下的方法炼的呀,怎么能不成功呢?我就又试了几次——” “如何?” “炸了三次,一次没炸。”李牧颇有些得意道:“陛下知道臣的聪明,炸也不能让它白炸啊。臣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就把这个配方琢磨出来了。” “朕不是问你这些、”李世民急道:“朕是问你,为何爆炸的效果不一定,怎么个不一定法。” “它的不一定处有三。”李牧把来的路上编的借口说了出来,道:“火药极易燃,稍不小心,还没等炸别人,自己拿到手里都炸开了。” “这倒不是大事儿,小心些也就是了。”李世民追问道:“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还有就是,这东西极易受潮,而且造价并不低。”这话李牧倒没有扯谎,在唐朝的时候,服用丹药是只有贵族才能够消费得起的奢侈勾当,每一项材料,价格都非常昂贵。 李世民仔细看了眼李牧开出来的单子,确实都不便宜,但他同时又有疑惑,问道:“既然这东西这么昂贵,你在骆驼谷的时候,身上也没钱财,是怎么买了这么多材料的?” “这确实是巧合、”李牧笑着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西域、波斯那边,这些材料有不少。很多往来的商贾,都会在骆驼谷休息,他们身上带着这些东西,当时也是碰巧了,臣发现了这些东西,才定下了冒险一试的计策,没想到能侥幸成功。” “朕也可以派出商队,专门去贩卖这些材料。只是这受潮不太好办,你说容易受潮,容易到什么程度?” “基本上只能是现配先用。” “这倒是个麻烦,长安城没有这些材料,从远点儿的地方运过来,路途上又担心受潮,得像一个解决的法子。” “暂时臣是没想到什么法子。”李牧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有个问题是,这个东西,如今臣只想到了两种应用的场景,要么,就是配好了,先放到想要炸开的地方,然后远远地点燃。要么,就是冒着生命危险,近距离地投掷,攻掠高昌的时候,臣就已经面临这个问题了,臣的一个部下,名字叫做乌斯满。他是第一个攻入高昌城的,但他却因为爆炸伤了腿,以后只能是个废人了。” 说到这儿,李牧还感慨了几声,但他眼角的余光,却是一直撇着李世民的。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个炸药,易燃,易爆,还很昂贵,即便这些都不是问题了,使用的时候,使用的人员还可能出问题,简而言之,这东西用不得。 但作为李世民,他看到了一条通往自己理想更近的路,怎么可能选择放弃。他没有再问什么,勉励了李牧几句,便让他回去了。李牧也知道,李世民不会放弃,但至少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了。而且即便李世民想要自己鼓捣,现在也不是时候,内务府着实是没有钱,一时半会他也搞不起来。 再退一步说,李世民真的去做了,他也造不出如李牧使用威力一样大的火药。因为李牧给他的配方,与他使用的配方,有小小的一点出入,比例上的出入。李牧原本的火药配方,配出来的是杀人的武器。而他给李世民的配方,配出来的火药威力最多也就只相当于二踢脚,虽然声音也很大,威力也有一点,但是想要用来两军对峙,绝对是不够看的。 李牧也不担心李世民能发现猫腻,就算是发现了,他也可以说是因为原材料长途运输出现问题了,还有很多借口都可以找。 从皇宫离开,李牧来到了平康坊。 回到长安之后,金晨便跟李牧说,她想回丽春院和姐妹们叙叙旧。她跟银月在丽春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俩很不错,虽说银月现在已经死了,但是这份情谊却是不假,李牧便也没有拦着,让她去叙旧了。 但是叙旧了几次,金晨越发的早出晚归了。这就让李牧心里有些不舒服了,难道是外头有人儿了? 虽说,他随口问一声,就能得知真相。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调查一下金晨的行踪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事儿怎么说出口?实在是有损侯爷的威严,最后李牧还是没说。决心自己出来看一看,若真有那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他就把这人抓出来剥皮抽筋,但他估计也没有人敢,所以其实只是想过来看看金晨每天都忙些什么,为何这几日会回去那么晚。 虽说这丽春院在他决定去洛阳的时候,已经转手了。但人还是原来的那批人,李牧出入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阻拦,但其实这会儿,还没到营业的时间,是不接待客人的。 走进院儿里,李牧便听到在排演的声音,还是那一出《窦娥冤》,只是舞台上的人,与最开始那个版本已经没有一样的了,原本金晨演的窦娥,也换了另一个人,李牧站在台下瞅了一会儿,觉得舞台上的那个人,举手投足都很熟悉,便问旁边的人:“这个新‘窦娥’是什么来路,演的不错。” “确实是演得好。”伙计说道:“几日前来的,上手就说要演窦娥。当时咱们听着,都只觉得这姑娘长得挺漂亮,说话口气不小,窦娥是谁都能演的么?肯定是不成的。但试了两场戏,您猜怎么着,人家还就真的行,不但行,还很厉害呢。跟原来的金老板比,也是不遑多让。” 这伙计也是出身教坊司的,说话有点儿墨水儿。正因为有点儿墨水儿,才更喜欢看戏。窦娥冤他看过数十遍了,每次再看到,还是觉得妙,若非跟着客人,他总要站在舞台下面,跟着哼哼几句台词。 李牧听到‘几日前来的’,心中便有了计较了。金晨这几日早出晚归,干了什么,他也知道了。台上的那个人,必然是金晨易容无疑了。 李牧试着猜道:“若没有猜错,台上的这位,应当是姓佟?” 伙计惊道:“侯爷怎么知道?正是姓佟。如今是咱丽春院的台柱,佟丽娅佟老板。明日便要开演了,大伙儿可都等着跟她混口饭吃呢。” 李牧无奈苦笑一声,那日在拜火教的地牢里头,金晨得知自己的父亲姓佟,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回了父姓。李牧摆了下手,指了指地面,伙计会意,搬来了一把椅子,让李牧占据台下最好的位置欣赏排练。 金晨转过身来,已经发现了李牧,李牧用眼神示意金晨继续,金晨便也安下心来,继续排练着。等到这一场戏结束,所有演员下台休息,金晨才走过来。 “见过侯爷,承蒙侯爷抬爱,小女子不胜欢喜。”金晨俏皮地眨了一下眼,李牧便猜到了她的用意,这是不想拆穿身份。李牧也乐得陪她玩儿,做出一副色狼的模样,伸手把金晨扶起来,顺着胳膊,摸了一把她的小手,调戏道:“好俊俏的姑娘,可有夫家么?” “还没有呢。”金晨话中有话,道:“心上门槛高贵,小女子高攀不起。” “呦、”李牧忍不住笑道:“没听说还有比本侯更高的门槛的,我也不问是哪家了,跟本侯走可好?” 一下子,金晨便不知道往下怎么接了。扭动了一下,把手抽了出来,白了李牧一眼,嗔怪地哼了一声。李牧笑了两声,道:“你呀,有这个心思就跟我说么,何必一直演窦娥冤呢,再让人给瞧出来。你要是真喜欢演,我再写一出戏给你就是了。” “再写一出戏?”金晨语气惊讶,她对此都没抱有幻想过,在她看来,一出窦娥冤,都已经是震惊四座,精品中的精品了。再写一个,还有比这更好的戏么? “这回咱们写个爱情故事吧。”李牧声音高了点,喊道:“伙计,来,去拿笔墨来。” “这就来,侯爷稍待!”听闻李牧又要写戏了,伙计的干劲儿都十足。有窦娥冤的珠玉在前,这个新戏就算再差,也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窦娥冤虽然已成经典,每一次重演都有人买票。但这是在没有新戏可看的情况下,若是有新戏了,谁还看台词都能背下来的旧戏呢?佟老板不愧是佟老板,魅力就是大,短短几句交谈,竟然能得到侯爷的青睐。这一部新戏出来,还不得火得一塌糊涂? 伙计颠颠跑着拿过纸笔,李牧提起笔来,稍作犹豫,落笔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大字。 牡丹亭! 第741章 牡丹亭 牡丹亭是明代剧作家汤显祖创作的话本,刊行于明万历四十五年。那时候,戏剧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牡丹亭便是其中的一个集大成者。 如果说《窦娥冤》是一出悲剧,是一出讽刺现实的戏剧,有快意恩仇在里头。那么牡丹亭就是一出传奇的爱情故事,这部戏里头没那么多讽刺,也没有那么多的深意,它描绘的就是爱情,缠绵悱恻,生生死死也不能阻拦的爱情。它的结局是美好的,算是“大团圆”式结局的鼻祖了。 这部戏虽然好,但却不是唯一的选择,李牧把这部戏拿出来,目的很直接,他就是拿来告白的。王鸥被称为‘牡丹夫人’,这部戏名叫牡丹亭,暗喻非常明显。为了更加契合王鸥的身世,他对牡丹亭原著进行了一番改动。但为了致敬原著,他没有改动主人公的名字。 杜丽娘出身世家名门,天生丽质,有才女之名,慕名求娶的少年郎不知凡几。她到了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对爱情有着非常美好的幻想,但由于门庭的缘故,她无法做主自己的感情,为此非常苦恼。 为了改变女儿的想法,她那当侍中的父亲杜珪聘请一位老儒孔最良来给她教学授课,这位迂腐的老先生年过七十,曾做过国子监的祭酒,满脑子仁义道德,满口之乎者也,一心一意不负侍中所托,把杜丽娘教成一个贤妻良母。 但当他在讲解《诗经》的“关关雎鸠”时候,却意外触动了杜丽娘心中的情丝,弄巧成拙,不但没有改变杜丽娘的想法,反而令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数日后。杜丽娘到后花园踏春归来,困乏后倒头睡在了床上。梦中,她见到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位意中人,意中人风流倜傥,俊俏非凡,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为她提笔写就一首清平调,夸她“名花倾国两相欢”,二人情投意合,郎情妾意之下,便在牡丹亭成就了云雨之欢。但待她一觉醒来,情郎却不在身边,才知道是南柯一梦。 为了再见到情郎,杜丽娘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睡觉,试图在梦中再找到牡丹亭,找到自己的情郎。终一日,她又梦到了牡丹亭,但是情郎却仍然是寻不见。好好的一个姑娘,日渐消瘦,最后竟然郁郁而终死去了。 这时,其父杜珪触怒君王,被贬到太原做了刺史,临行前把女儿埋葬在她最喜欢的后花园中,把就地修成“梅花庵观”一座,嘱一老道姑看守。 杜丽娘死后,游魂来到地府,判官问明她至死情由。杜丽娘说明了过往,判官查明婚姻簿上,有她和新科状元柳梦梅结亲之事,便准许放她回返人间。 此时书生柳梦梅赴京应试,途中感风寒,卧病住进梅花庵中。 病愈后他在庵里闲逛,恰遇到杜丽娘的游魂,二人相遇,杜丽娘认出他便是自己梦中的情郎,柳梦梅也对杜丽娘一见钟情,二人私定了终生,恩恩爱爱做起了夫妻。 二人的事情被杜珪留下看守梅花庵的老道姑发觉,柳梦梅与她道破私情,老道姑得知细情,便告知了柳梦梅杜丽娘埋在何处,杜丽娘得以重见天日,复生如初。俩人随即成亲,成亲之后,柳梦梅带着她一起来到京都,参加了科举。考完后柳梦梅与杜丽娘商议,俩人成亲的事情,还是要告知父母,于是他便来到太原,找到刺史府提亲。杜珪听柳梦梅说完怒不可遏,认为这书生简直在说梦话,因他女儿三年前就死了,死人如何现在能复生,且又听说女儿的墓被这书生挖开,怒而判了他斩刑。 正在审讯正拷打之时,朝廷派人找到杜珪府上,报知柳梦梅中了状元,且是常科制科双榜状元。碍于朝廷法度,杜珪不得不释放柳梦梅。柳梦梅这才得以脱身,但杜珪还是不信女儿会复活,并且怀疑这状元郎也是妖精,于是写了奏本让皇上公断,想让皇帝处死柳梦梅。皇帝传杜丽娘来到金殿之上,请国师拿出法宝“照妖镜”验明正身,照妖镜下看到了杜丽娘的真身,是人不是鬼。于是下旨赐婚,归第成亲,一段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爱情故事,终得团圆收尾。 故事大体上,仍是牡丹亭的架子。但其中的一些细节,例如杜丽娘出身门阀、有才女之名,牡丹亭、清平调等,都能让人联想到王鸥。还有她的父亲杜珪,做的是朝廷的侍中,被贬之后还是太原刺史,很自然让人想起刚刚致仕的王珪。请的老师孔最良,无论是脾气还是秉性,做过国子监祭酒的经历等等,都与孔颖达一般无二。 至于男主人公柳梦梅,与李牧的相似之处就更不必说。李牧在天上人间作三首清平调的事情,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双榜状元更是天下皆知。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映射的是谁,自不必多说。 《牡丹亭》这部剧一共五十折,李牧先写了个梗概,然后口述,着人笔录,写了三折。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仅仅是开了个头,便叫人欲罢不能了。 李牧也没有清场,在他口述的时候,很多人都听到了。次日,长安城内便开始流传侯爷新戏《牡丹亭》。由于每个人距离远近,听到的内容多少都不等,版本也不统一,有的多点,有的少点,还有书生自己添油加醋编的,而李牧口述笔录的那份,却没人能拿到,不知惹来了多少豪门贵胄的女眷埋怨。就连皇后那边,也派人过来催促,让李牧找人誊写一份送到宫里头去,并嘱咐李牧快些把这戏写完,别叫人等得心急。 讨要的人太多,李牧被逼得没办法,索性直接让大唐日报加版面,每日连载一折戏在上头。事实证明,他小看了大唐百姓追剧的力量,牡丹亭登上版面,大唐日报便告脱销,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加印双倍仍然是供不应求。几天后才知道,原来是其他各大城豪门贵胄的女眷们,为了早点知道牡丹亭后面的内容,派人快马送报纸回去,几日之间快马都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 …… 长安距离洛阳并不甚远,快马一天一夜即可抵达。大唐日报连载《牡丹亭》的消息传到洛阳的时候,洛阳豪门贵胄的女眷们便都开始行动了,卢姐姐则更抢先一步,她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拿到的竟然是李牧在丽春院口述的那一版,大纲加前三折戏都拿到手,如果拿来原版对比,竟是一字都不差。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卢姐姐放下手中的《牡丹亭》手稿,喃喃念叨刚刚看到的句子,眼角多了一丝的泪痕。 容嬷嬷在她身后,听到自家小姐又哭了,忍不住想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多年了,该劝的话都说了,小姐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嬷嬷、” 伤感了一会儿,卢姐姐终于缓过来了一点儿,转过身看向容嬷嬷,道:“嬷嬷你说,这人死了之后,真的能死而复生么?” 容嬷嬷摇了摇头,道:“小姐,这怎么可能啊,您就别胡思乱想了。这都是狂悖之徒的胡言乱语罢了,瞧瞧这都是什么话,梦中预见情郎,还行那云雨之事,谁家的女子会这样?” “我倒是觉得这位杜小姐勇敢率直。” “这……”容嬷嬷想起自家小姐的经历,顿觉失言,忙道:“小姐,老仆不是这个意思。” “我自是知道嬷嬷的心思,你待我是极好的,不必道歉。”卢姐姐笑了笑,又捡起来牡丹亭的手稿,摩挲着上面的文字,对容嬷嬷道:“嬷嬷啊,李牧为了讨好王家妹妹,能写出这样的戏来,看这戏里头的文字诗句,无不显出情意二字。此子的才情,着实是一等一的,对王家妹妹,也是用了心的。本来我还想着,俩人差了那么多,这情意几分真,几分假说不清。现在看来,王家妹妹倒是遇到良人了。” 容嬷嬷附和道:“小姐说的是,只是、” “只是什么?” “老仆还是觉着,李牧此子心思异于常人,做事也是异于常人,王家小姐与他年纪又差了那么多,良配二字,或许不妥。” 卢姐姐笑了笑,道:“嬷嬷此生可遇到过心上人么?” 容嬷嬷摇了摇头,道:“老仆这辈子生长在卢家,先是伺候老夫人,后来伺候小姐,不曾有过什么心上人。” “这就是了、”卢姐姐叹了口气,道;“嬷嬷,情这个字,最是说不清道不明。就像这戏里头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真正的情意,一瞬间便足够了,一瞬间,便可误了终身——” 容嬷嬷见小姐又开始念叨自己听不懂的话了,便识趣地装聋作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卢姐姐感慨完了,把手稿收了起来,道:“这戏啊,千万别忘王家妹妹瞧见了。” 容嬷嬷不解道:“小姐刚不是在说,或为良配么?” “是良配,也不适合。”卢姐姐笑了笑,道:“洛阳的这些酒囊饭袋,已经要顶不住了。再过几日,李牧回来的时候,他们就要过去服软投诚了。洛阳是我继嗣堂的地方,李牧若想插手,便不可坐视不管。既然注定要做对手,便成不了一路。王家妹妹出身太原王氏,与李牧注定也成不了一路。与其日后生死难分,不如我帮她做个决断。” “好,老仆明白了。”容嬷嬷应了下来,顿了一下,又道:“小姐,老仆还听闻,皇帝让李牧嗣了李建成的后……” “与我何干!”卢姐姐的声音变得冷了起来,道:“李建成这个人,与我何干?” 容嬷嬷不言语了,心道,也不知是哪个,过了这么多年,还成天抹眼泪儿,与你何干,你来问我? 像是猜到了容嬷嬷心中所想,卢姐姐解释道:“我哭只是哭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至于那个人,在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已然忘了。” 怕容嬷嬷不信,卢姐姐又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你当我是为了他么?我是在等我的儿子,等我找到虬髯客,找到了我的儿子,我就把这一切都给他。他若想要皇位,我帮他拿回来,他若不想,也足够他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 见小姐又要激动起来,容嬷嬷赶紧道:“小姐,老仆明白你的心意,都是为了小少爷。” “嗯——”像是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卢姐姐又拿起手稿,从头看了起来。 容嬷嬷小心翼翼地点了一根安神香,悄悄地退了出去。自送走了孩子,小姐就变得有些神经兮兮,最近这种病情越发的严重了。继嗣堂遍寻天下,找到孙思邈为她诊治。但孙思邈真挚过后,却说她没有病,只是有心结。有病,大夫能治,没病,神医也无可奈何。 连神医都治不了的病,天下哪个大夫有办法?后来便也不再找大夫给看了,每到这个时候,就点燃一根安神香,让她逐渐安静下来,睡个好觉,醒来便就好了。 只是最近,安神香好像也不怎么管用了。 容嬷嬷来到王鸥的小院儿,却发现王鸥在收拾行装。胖达瞧见容嬷嬷,开心地扑了过来,容嬷嬷虽然长得让人害怕,但对胖达却十分好,经常给它好吃的。胖达这家伙判断人好坏的标准便是从这吃上看,给它好吃的,它便当做是好人。 胖达虽说是只熊猫,但到底是个熊,它的一扑之力绝不下于一头牛撞过来,但在容嬷嬷手上,却好似撞到棉花上似的,脚下纹丝未动,显露出了一手好功夫。 应付了胖达,容嬷嬷走了过来,行了礼,王鸥与她颔首,容嬷嬷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圣山灵池有异动,我必须赶过去应付。事情紧急,麻烦嬷嬷告诉姐姐一声。” 第742章 李世民的小目标 蛇灵总坛位于南疆十万大山中,总坛灵池,说来好听,实则是蓄养毒蛇的蛇巢。也是蛇灵教主葬身与惩戒犯了大错的蛇灵教众的地方。因为蓄养了超过千种毒蛇,当一种蛇的数量过多时,整个蛇巢便会发生异动。两三年便会有那么一次,这时候就需要身怀灵蛇之人,也就是教主坐镇灵池,镇压异动。一两个月便可平息,不算什么大问题。但若教主不能及时镇压,蛇巢暴乱,轻则蓄养多年的毒蛇死伤,重则爆发蛇潮,成百上千的毒蛇从蛇巢奔涌而出,流窜山间、苗寨,到时候死的就不是蛇与走兽,而是苗疆百姓了。 由于历代的蛇灵教主,通常都不会离开苗疆太久,因此这蛇潮爆发的事情,也很少发生。教中有记载的,也就仅有一次而已,但就这一次,苗疆便死了数万人。 后来蛇灵便立下了一个规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灵池有异动,教主就必须回到圣山坐镇灵池,苗疆乃是蛇灵的根基,容不得半点差池。 本代蛇灵教主传承出了意外,本来是作为灵蛇宿主的教主崔玉铮,没能得到灵蛇的青睐,反而与此无关的王鸥,成为了灵蛇的宿主,这本应该教主来负责的事情,便成了她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干系数十万苗疆百姓的生命,王鸥自然责无旁贷,即便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是收到消息之后,她还是准备星夜兼程地赶过去。 这一去,路上耗费的时日,再加上平息灵池骚动的时间,总要三四个月。看样子王鸥肚子里的孩子,要生在蛇灵总坛的圣山上了。 王鸥这一走,倒也省了一番口舌。容嬷嬷心中暗道,她不露声色,应了下来,看了眼脚边的胖达,问道:“小姐此去,要带上它么?” “这……”王鸥看了看胖达,有些犹豫。虽说胖达只是一只熊猫,但它是李牧的‘干儿子’,便与普通的熊猫不一样了。多日的相处,它已然在王鸥的心中占据了不小的位置。不仅仅是一只宠物,更多了一份感情在。 灵池异动,圣山上下必然是毒蛇遍布。王鸥不能确定会不会伤到胖达,她担心自己稍有一点儿顾不上,便会害了胖达的性命。以后若是有见到李牧的一天,她没办法交代这事儿。 “嬷嬷,能不能请姐姐代为——”王鸥正想跟容嬷嬷说,让卢姐姐替她照顾胖达几个月,但胖达仿佛听懂了似的,竟扑到了王鸥脚边,大脑袋蹭着王鸥的腿,说什么也不肯动了。见它这副样子,王鸥也说不出把它扔下的话了,吃力地蹲下拍了拍胖达的脑袋,道:“好好好,不丢下你,咱们一起走。只是,到了地方,你可得紧跟着我,不然受了伤可不好办了。” 胖达仰头看着她,萌萌的,似乎听懂了,但又像是什么也没听明白似的。王鸥见它这样,揉了揉它的大脑袋,对容嬷嬷说道:“我还是带着它吧,麻烦嬷嬷跟姐姐说,有我家夫君任何的消息,还请让人告诉我。” “这是自然,老仆明白。” 王鸥转身上了马车,胖达爬不上去,但它仿佛能跟马儿沟通似的,两匹拉车的马竟然卧下来,让胖达上了车去。 马蹄声哒哒走远,容嬷嬷也收回了视线,她转身,抬了抬手,从旁边的树上,落下来几个人,从身手看,个个不凡。 “你们几个,沿路随行保护,切记,不能让王家小姐,看到任何关于李牧的消息。” 领头之人点点头,几个人身影晃动,消失于林间。 …… 夜半,李牧惊醒! 他梦见与王鸥天各一方,再也想不到她了。他赶紧闭上眼睛,查看道标石的位置,结果却令他很疑惑。道标石竟然在向南走,而且移动的速度并不慢,算一算路程,应该是离开洛阳有上百里了。 难道胖达这家伙发情了?自己离开了洛阳,跑南方找同类去了? “夫君,你怎么了?”身子越发沉了之后,白巧巧的觉很浅,李牧轻轻一动,她便已经醒了。看到李牧发呆,轻轻拽了下他的衣摆,轻声问道。 “没事儿。”李牧看了眼白巧巧,又躺了下来,轻轻把她搂入怀中,感受到怀里人儿的体温,李牧的心情安稳了一些,但是萦绕在脑海中的那种感觉,却依然没有消散,轻声叹了口气。 白巧巧感受到了他的愁绪,轻声问道:“夫君可是想知恩了?” “嗯、”李牧应声道:“想她了,也惦记鸥姐姐,不知她俩现在如何了。” “夫君,放心吧,她们不会有事儿的。”白巧巧往李牧的怀中靠了靠,道:“我真是幸运,能够遇到夫君,还能陪在夫君身边,老天爷对我是极好了。” “别说这种傻话,能遇到你,才是我的运气。”李牧把被子拢过来,给白巧巧裹紧了,道:“根生那边,信我已经送出去了,他应当不敢不听我的话,快马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嗯,明日我便告诉爹爹一声。”白巧巧握住李牧的手,闭上了眼睛,呢喃道:“夫君睡吧,先别想了。” “好。”李牧也闭上了眼睛,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闭上眼睛进入了系统,看着代表胖达位置的道标石,缓慢地向南一点一点移动。 这么晚了,还没停下。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紧急? 目的地是哪儿呢? …… 筹备加冕大典的事儿,虽说是交给了太子。由东宫的属官来筹办,但东宫的属官,如于志宁等,仍然是打心底觉着,李世民原本的用意应当是交给李牧来筹备,虽说这个机会是给了太子了,但若想把事情办得好,还是要请教李牧才行。 另外,他们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李牧与太子往来密切些。而真实的目的,则是想让人看看,觉着李牧真正属意的人是太子,而不是魏王,确保太子的地位稳固。 李牧怎么可能不知道于志宁等人的想法,他也没有点破。历史上李承乾造反,是在贞观后期的事情。而现在才贞观五年,还有十几年。再者说,李承乾现在还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孩子。李牧虽然对李世民心存了些芥蒂,可是与李建成并无关系,他也还没卑鄙到去引得他们父子相疑。 所以,当李承乾需要帮助的时候,李牧的帮助也是没有半点虚假的,大小事务,都给了于志宁等颇为有用的建议。而同时,李泰那边,李牧也在帮忙,文学馆招募学士,他帮忙出考题,拣选一些脑子还没僵掉的饱学之士,让他们能为《括地志》出一份力。 他的这一举动,在外界看来,还是在两头押宝。对于东宫属官来说,这可不是好事情。于志宁仗着跟李牧熟悉一些,试图提过一次话茬,被李牧察觉后,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不敢出言反驳。他不得不承认,李牧如今在朝中,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足以影响储君的人选,就算不顾个人的利益得失,他也不敢去招惹李牧,为太子增加一个大敌。 李牧依旧横行无忌,看似无敌,但很少有人注意到。李牧已经开始非常少的插手朝堂中的事情,即便有一些事情,损害到了他的利益,他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李世民也仿佛是放弃了他似的,再也没召见他参加过朝议。但也不是不召见他,只不过都是在朝议之后,在太极宫里头召见罢了。 …… 太极宫。 “五子连成,陛下,您又输了。” “不玩了!”李世民把手中的白子一扔,道:“对弈便对弈,本来是一件儒雅的事情,结果你还不会下,玩什么五子连珠,定的什么乱规则,朕如何能是你的对手?” “哎呀,陛下慎言呐。”李牧赶紧告饶:“您这话要是给别人听见了,断章取义之下,还以为臣逼迫君上了呢。臣在陛下面前,就如同莹莹之火,陛下便是那皓月之光,如何能够比较呢?” “少说没用的漂亮话。”李世民没好气,伸手从桌上捞过来一个折子,丢给李牧,道:“朕按照你给的配方,着人试制火药了,造也确实是造出来了,但就如你所说,效果并不稳定。也果然出现了爆炸的事情、”停顿了一下,李世民叹气道:“伤了一个,死了一个,朕已经加大抚恤了。” 李牧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李世民还是去试了。可怜这一死一伤,为此丢了性命。 “材料太贵,效果不稳定,制作风险极大。少了没用,多了还造不起——”李世民嘬着牙花子,道:“这东西,实用的价值不大呀。” “臣也没跟陛下说过,这东西实用。”李牧给了李世民一个‘你看,我早说了’的眼神,道:“陛下,臣以为凡事儿啊,要因地制宜。在骆驼谷那边,材料好又便宜,制作火药御敌尚可。但陛下要运到长安来制作,就有点得不偿失了。陛下不妨把这东西做个威慑力,用来防备突厥,那是极好的,他们见识过,吃过亏,不敢怠慢。” “朕与泥孰通过消息了,朕信任他。在他活着的时候,大唐与突厥的兄弟之盟,应当是问题不大。”李世民对高公公勾了勾手,高公公从桌案上,把羊皮地图拿了过来。撤去了棋盘,李世民把地图铺好,伸手先指了突厥的地方,道:“大唐西北,如今算是暂时安定,西南、”李世民又指了吐蕃,道:“看吐蕃大相的意思,当是内乱将起,也不足为虑。” “如今可称为隐患的。”李世民的手指向上移动,落在大唐北方的广大区域,道:“河套以北,薛延陀!” “西边,吐谷浑!” “东北,高句丽!” 最后,李世民的手指,又落在了云贵高原:“这儿,苗疆!” “苗疆?” 大唐的这点儿敌人,李牧基本上都心里有数。但这苗疆,确实第一次从李世民的口中听说。他依稀想起什么,却又不能确定,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李世民见他疑惑,以为他没听过,解释道:“苗疆虽已表面上效忠大唐,但却一直不服王化。但他们也不是只对我大唐如此,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他们名义上归附,但实际上却不容许朝廷管理。也不朝贡,不参加朝廷的大事,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度,说是藐视王法也不为过。” 李牧奇道:“既然这么无礼,为何历朝历代,不征伐他们呢?” “瘴气丛生,毒虫猛兽遍布,征伐了只是浪费钱粮而已。且穷山恶水,民风剽悍,历朝历代,凡是征伐的,没有成功的。” 李牧明白了,敢情是个赔本的买卖。怪不得李世民以前一直不提起,眼下大唐这么穷。如果说只够打一仗的,他断然不会选择苗疆去打。 “陛下跟臣说起这事儿,是想让臣做什么呢?” “上次你跟朕说,能不打仗,尽量不要选择打仗。”李世民看着李牧,认真道:“朕想了很久你的话,觉得非常有道理。眼下这些周边的隐患,都很棘手,但苗疆毕竟名义上是服从朝廷的。朕想让你想个办法,让他们从名义上的归附,变成实际的归附。” “眼下吐蕃势微了,若再解决了苗疆的事情,大唐南方将无忧矣。朕便可以倒出手来,先敲打一番吐谷浑,等把吐谷浑的问题解决了,西边,北边,南边都无事,朕就可以调转矛头,专心地对付高句丽了。” “哦。”李牧一副了然神色,道:“陛下心中大患,乃是高句丽。” “没错。”李世民点头道:“前隋炀帝虽然无道,但他的眼光是非得独到的。他宁愿不理会突厥的无礼,也要抓住高句丽不放,便是看出了高句丽狼子野心。” 李世民凑近李牧,小声道:“你可知道,高句丽早早就渗透进中原来,与一些门阀大族,过从甚密,交往颇多么?” 李牧诧异道:“还有这等事儿?” 第743章 诱之以利 “你少装蒜!”李世民白了李牧一眼,道:“你托高干打听的事儿,这么快就忘了?” 李牧露出一副挫败的样子,瞥了眼高公公,嘟哝道:“就这么点事儿,也要禀报陛下,嘴也太不严了点儿。” 高公公嘿嘿笑道:“侯爷,咱家早就说过,咱家的一颗忠心呐,是向着陛下的。” “少在这儿一唱一和的。”李世民打断了俩人的表演,道:“朕说起这事儿,并不是要收拾他们。实际上,其中一些人与高句丽暗通款曲,正是朕的安排。” “陛下的安排?”李牧惊奇了,这世上还有人自己坑自己的? 李世民点点头,道:“准确地说,这是你父亲和朕一起的谋算。” 李牧有点懵,他指了指自己,道:“谁父亲?臣?” 李世民不悦地看着他,高公公适时提醒道:“侯爷,您已经答应成为隐太子的嗣子,您的父亲自然是隐太子。他已被陛下追封为息王,以后您便是王世子了。” “啊、”李牧愣愣地点头,道:“明白,了然。” 李世民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这是武德二年的事情了,当时大唐初立,四方还没平定。中原危如累卵,高句丽窥伺中原日久,总惦记着和割据一方的反王们合谋,好能在中原占据一席之地,虽说中原豪强,大都把高句丽视为蛮夷,不屑与之为伍,但还是难免有一些败类与之接触。这些事情十分隐秘,想要探听清楚非常困难。于是皇兄便提议,既然这件事避免不了,那不如就我们来主动与之接触,如此一来,阴谋变成了阳谋,省得猜来猜去,还能互通有无。” 李牧呆了一下,道:“可是这事儿是如何操作的呢?陛下又不能控制高句丽人与谁合作,万一他们不想跟陛下准备的人合作怎么办?” “哎呀,怎么听不懂啊!”李世民急道:“高干,你跟他说!” 李牧看向高公公,高公公接过话来,道:“此事,主意是息王出的,定计是陛下定的,咱家负责联络,所以知之甚详。是这么回事儿,比方说,高句丽人想要走私毛皮获利,他们一定得找到愿意帮忙贩卖的渠道。王家给六贯一张皮,咱们的人便给六贯五钱,让他们多赚些。而高句丽人想要的东西,咱们再便宜点卖给他们。在商言商,不出差错,也绝不吐露半点儿消息,让高丽勋贵得到利益,关系网自然能够搭建起来。” “原来如此。”李牧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一记马屁送上,道:“陛下高瞻远瞩,臣真是望尘莫及。此事说来轻巧,实施起来,想必是不易吧,得是绝对靠得住的人才行。” “那是自然。”高公公继续解释道:“五姓七宗名头太响,目标太大,朝廷对其的掌控程度也不够,没法担当大任。所以只能从中等的门阀世家中找,兰陵萧氏乃是陛下的姑表亲,可以信赖。还有独孤阀,也与皇室沾亲带故,眼下与高句丽交易的主要两家,便是他们了。” 李牧纳闷道:“萧氏我是知道的,这独孤阀何时与皇室沾亲的?” “太上皇是前隋独孤皇后的亲外甥,要说亲,独孤阀更胜萧氏。” 敢情都是皇亲国戚。 李牧啧了一声,李世民瞧他的样子,道:“萧氏来报,高句丽的特使,世子高宾,星夜去找萧氏密谋,想要得到万石船的建造秘法,朕已经让他们答应下来了。” “陛下,您真的准备让高句丽知道?” 李世民不答反问,道:“难道你真的能造出万石船来?” 李牧无语道:“臣以为这事儿用不着怀疑吧,臣说过的事情,什么时候做不成过啊!臣说万石,就一定是万石,只能多,不可能少。陛下您要是真答应了,保不齐这国之重器,就给高句丽学去了。” “你就没有防备之法?” “有道是有的。” “那不就结了么!”李世民没好气道:“朕自然不能给他们真的秘法,朕想的是,让你误导他们。劳民伤财四个字可懂?让高句丽花大价钱去造万石船,给他们希望,但还得控制让他们成功不了,假以时日,必引起内讧。只要高句丽乱起来,就是大唐的可乘之机。” 阴险! 李牧暗暗佩服,真是不能小看古人啊。李世民的这个战略思维,跟后世的‘冷战’有什么区别?美苏冷战期间,双方各设‘战忽局’,今儿我抛出来一个航天飞机,明天我就登陆月球,今儿我中程导弹,明儿我就洲际巡航。有些什么激光枪,电磁炮之类的,直到李牧穿越之前还是理论,但在当时,可都是花了大价钱去研究的。 最终,苏联先扛不住解体了,美苏之争,兵不血刃,告一段落。 李世民的意思也是如此,他其实并不在意,万石船到底能不能造出来。在他的思维中,估计也没有想过水陆两栖作战,他是想把高句丽误导到造万石船的事情上来,让他们在这件事上花费财力人力,此消彼长之下,为日后的大战做准备。 “臣明白了,一定想个好办法,耗死高句丽。”李牧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李世民素知李牧的阴损,不担心他完不成任务,听他刚刚对万石船胸有成竹,遂多问了两句,道:“若你真的能造出万石船,朕倒是有点感兴趣了,你造这船,初衷是什么意思?想用来干什么?若真的需要十几万贯,在朕看来,不如拿来打造骑兵。” 骑兵,就知道骑兵!李牧腹诽一句,恨不得给李世民一个大白眼。但他忍住了,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吃了亏再不长进,岂不成了傻子么? “陛下,臣造船,不止是军事的目的,更多的是为了社稷民生。” 提到‘社稷’二字,李世民的眼睛便亮了,道:“说说。” “陛下可想过出海?” “唔——”李世民犹疑,实则,他确实不曾想过,虽说出海这件事,他并不陌生。但那主要是因为很多南海的小国,昆仑奴,贸易等等。至于对海上的野心,李世民是没有的,在他的心里,海上都是弹丸之地,并无什么可取之处。再者说,中原乃天朝上国,自古以来都是,四周如突厥,高句丽,吐蕃等,都被称之为蛮夷了,南洋小国,连蛮夷都够不上的地方,他能提得起什么兴趣。 李牧蛊惑道:“陛下想要黄金么?” “跟黄金有什么关系!” “陛下想要白银么?”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跟白银又有什么关系!” “陛下,中原虽然地大物博,物产广袤。但能做货币的金银铜等,却数量稀少。以至于历朝历代过半之时,财货被少数人囤积之后,市面上变得无钱可用,极大地阻碍贸易。但根据臣的调查,与中原之地恰相反,海上诸岛屿,金银铜的产量颇多,远的不说,就咱们东边的倭国,就有白银出产。” “白银?”李世民呆道:“白银不就是银子?很多吗?有多少?!” 李牧沉声道:“根据臣的各方了解,虽不能达到俯拾即是的程度,但仅倭国弹丸之地,底下蕴藏的白银储量,便足可比得上大唐了。更难得的是,倭国的白银非常容易开采,无需精练,陛下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可以武装数万骑兵! 李世民的眼睛里,绽放出了银闪闪的光芒,他终于对海外的‘弹丸之地’感了兴趣,他恨不得现在就派兵过去,把倭国给灭了,看那个银矿在哪儿,全都挖出来拿回来消费。 “李牧,这可是大事儿,你确定么?” “臣确定。”李牧想也没想,就把倭国使团给卖了,道:“臣跟倭国使团的一个小和尚相识,那小和尚年纪小,心思单纯,臣套出的话,说是倭国有个叫做石见的地方,经常有人能挖出白银,就在山里头。再加上臣的一些了解,基本可以确定,在倭国有一座大银矿,应该是差不了。” “朕得见见倭国使团了。”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高公公躬身道:“老奴这便安排。” 李牧又道:“万石船,吃水深,利于远航,早在三国东吴时,东吴便在扬州,泉州等地,与南洋诸国贸易。臣研究古籍得知,在南洋某处,有一些岛屿,一年四季都是夏天,作物可达一年三熟,瓜果四季常有。” “又说怪话了。”李世民不信道:“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四季常有,岂不是仙境?” 李牧也不跟他犟嘴,只是说道:“是不是三熟,是不是常有,臣也不知道。但臣能肯定的是,真腊的稻种,确实能做到一年两熟,而且产量颇高。若是有万石船,臣便可以每年从真腊运粮食回来。海路运输,不需要太多人手,路上的损耗将会大大的降低,只要运到大唐,便可解决一部分大唐百姓的吃饭问题。” 李世民琢磨了一下,蹙眉道:“还得拿钱买?” 李牧心道,难不成你还想抢么? “不用买,以物易物,丝绸,瓷器,大唐的好东西太多了,都是他们没有的。咱们拿咱们便宜的东西,换他们贵的东西,拿咱们不必须的东西,换对咱们来说必须的东西,怎么说都是稳赚。” “唔——”李世民抿着嘴想,出海的事情,他压根都没想过,对此一窍不通,李牧说得倒是很好,但是建造万石船,花费毕竟不小,若达到如此效果,也就罢了,但若达不到,损失也是不小,就不如去制备军械,扩充骑兵了。 骑兵虽是老生常谈,但却是最稳妥的选择,毕竟攻打下来的国土,连绵成片,能够掌控在手中,海外杨威,怎么说都是飞地,没那么稳妥。 “这事儿你先办着,出海的事情,等你把万石船造出来再说,别说得天花乱坠,最后还没造出来,贻笑大方。”李世民摆了摆手,让李牧滚蛋,高公公笑眯眯地送李牧出殿,到了门口也没停下,而是跟着李牧一起下了台阶。 李牧奇怪道:“公公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吧。” 高公公堆笑道:“侯爷,咱家这也是要去传旨,顺路,陛下不是说了么,要见倭国使者。” “哦。”李牧明了,没有再说什么。高公公与他并行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咱家琢磨来琢磨去,有些事儿,还是想跟侯爷说一说。” “公公请讲。” “是关于息王的事情。” “哦、”李牧非得淡然,即便他现在已经知道,李建成十有八九就是李牧的亲爹,但他仍然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像是听别人的事情一样。 高公公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提醒道:“侯爷,您既已答应陛下,成为息王的嗣子,那息王便是您的父亲了,应当尊重才是。” “明白明白,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么、”李牧笑了一声,配合道:“不知公公提及父王,有何深意啊?这样说,可以吧?” 高公公叹了口气,道:“侯爷,您真的不应该这样戏谑。陛下这回让你做息王的嗣子,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思索了很久,才最终决定的事情。”停顿了一下,高公公又道:“你可知道,息王定谥号前后的事情么?”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陛下登基第二年,礼部上奏,要为息王议定谥号。这是躲不了的事儿,陛下也没有阻拦,让大臣们上奏,各抒己见。有人为了迎合陛下的心思,揣度圣意,说要给息王定谥号为‘戾’,戾,暴戾也,若如此盖棺定论,后人读史的时候,就会把息王当成一个残暴无道之人,如此一来,玄武门的事情,便合情合理了。” 李牧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洗白嘛。 “那为何没有这样定呢?” 高公公摇摇头,道:“陛下否决了,并且在朝议的时候,把这个大臣痛斥了一顿。” 李牧奇道:“这又是为何呢?” “因为在陛下心中,虽然兄弟阋墙,但他仍然把息王视为大哥,不想看到臣子如此贬低他。” 第744章 息隐之由 “陛下曾说过,他与息王走到最后兄弟阋墙,兵戎相见的地步,绝非他所愿。而是背后又很多人和事在推,大势所趋,不得不如此,他不动手,息王也会动手,玄武门之事,既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自保,无可奈何。” “陛下也从未否认过,息王对大唐立国的功劳。当时国家新立,民生凋敝,陛下征战四方,所需的军用粮草却从未短缺过,这是何等不容易。自息王死后,粮草后勤便再也没有调度如当年一样过。息王的能力,陛下一向是认可的。因此在有人试图构陷息王的时候,陛下绝不肯答应。” “嗯、”李牧点头应声,心中却想,恐怕也不尽然吧,当时的情况,李建成虽然死了,但是太子党还有一大批人在呢,比如魏征,王珪,薛万彻等文臣武将,在朝中的势力也是非同一般,把李建成彻底搞臭,必定会伤害到他们的感情,引起这些人的不满,不利于维护政权的稳定和统治集团的稳定。至于什么兄弟情深,还是省省吧,真的情深,也不会赶尽杀绝了。 “后来又提议定谥号为“灵”,陛下起初还是不同意。” “灵?”李牧皱眉道:“这灵何解?是不好的意思么?” 高公公一副看文盲的样子瞥了他一眼,道:“《谥法》有言,无能之人身居高位曰灵,谥号为灵,意思是说息王身为太子,却德不配位。他能被立为太子,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干,而是因为他出生的早,是靠着“嫡长子”的身份才当上太子的。” 李牧纳罕道:“这也不符合实情吧。” “是,所以陛下起初不同意。”高公公叹道:“但后来陛下答应了。” 李牧撇嘴,高公公解释道:“陛下不得不答应,因为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正,无法正名,他得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否则他就是乱臣贼子。谥号定为灵,能够争取一些舆论支持,即便有牵强附会之嫌,也算是一个交代了。” 李牧心里腹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身后名么?情意什么的,都是假的。把李建成描述成一个懦弱的无能之辈,比把他描述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更容易让李建成旧部接受,不会激起他们的不满,过于伤害他们的感情。算是一个折中,让大家都有台阶下来。 “等等、”李牧忽然想起来,好像不对劲,李建成的谥号不是‘隐’么?也不是灵啊,难道还有变化?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高公公接着说道:“灵这个谥号,是定下来了,但是陛下还是心绪不宁,咱家记得当时是二月,墓志铭的碑文都已经刻好了,三月便要择选日子下葬,就在最后关头,陛下改了主意,把‘灵’改成了‘隐’。” “这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高公公恨不得给李牧拿来一本《谥法》,解释道:“陷拂不成曰隐;不显尸国曰隐;见美坚长曰隐;隐括不成曰隐;不尸其位曰隐;违拂不成曰隐;怀情不尽曰隐;不明误国曰隐;威德刚武曰隐。这是一个中谥,而灵是下谥。” “哦。”李牧明白高公公的意思了,李世民最终还是顾念点儿兄弟之情了。虽然没有非常中肯地给李建成一个评价,但至少没有恶语中伤。 “可是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啊。”李牧琢磨了一下,又问道:“按你的说法,所谓谥号,分上中下,中谥应该也不止一个吧,但为何偏偏是个隐字呢?” “这可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高公公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自觉地退后了五步。高公公压低声音,道:“这里头的事情,所知道的不过三人,恰巧,咱家就是其中之一。” “哦?公公如何知晓?” “陛下最终决定更改谥号的时候,夜不能寐,挑灯读史。咱家伺候陛下,看到了陛下读的书。其中,有这么一段故事。” “请公公解惑。” “《春秋》中的一段:鲁国国君鲁惠公去世,下令传位于太子姬允。但太子姬允还很年幼,不能处理国政,所以由庶子,姬允的哥哥姬息代理国政,所有人都觉得,姬息代理国政,是要染指大位了。但姬息却说,他只是帮助兄弟,没人信他的话,姬息也不辩解,但只要有人问起,他便还是这样说。” “话虽然这样说了,但信的人没有几个。大部分的人是不信的,鲁国有一位大臣叫做羽父,他就不这么想,他的想法是国君的位子谁坐着就是谁的。于是羽父劝鲁隐公杀掉弟弟姬允,除掉后患,这样他就能永久做国君了。他自告奋勇可以帮助姬息做这件事,条件就是,事成之后,他要做鲁国的太宰。” “姬息回答地十分实诚,他告诉羽父,他本来就没打算一直做国君,之所以做了十几年的国君,是因为姬允年纪太小,没有处理国家大事的能力。现在他长成大小伙子了,也到了归还国君之位的时候了。为了让羽父相信他的话,他甚至拿出地图来,指出一个地方,说已经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小城,作为自己养老只用。” “这羽父听鲁隐公心意已决,感到十分失望,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姬息对亲弟弟如此回护,今日自己已经表露了不臣之心,来日他交还了国君之位,新的国君姬允还不得把他杀了?” “为了免除血光之灾,羽父想出来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兄长不愿意杀弟弟,那我就去劝弟弟杀哥哥。甭管是谁当国君,太宰他都有的做。于是,羽父又跑到姬允那里游说。姬允不知其中细情,接受了羽父的建议,让羽父带刺客秘密杀死了姬息。” “就这样,弟弟姬允当上了国君,这就是鲁桓公,羽父也如愿当上了太宰。后来,姬允给哥哥姬息定谥号为“隐”。” 李牧恍然,心道,原来这息王和隐太子是从这儿来的。细细一想,李牧不禁道了一声‘高’,李世民这一手高啊。他把自己类比姬允,把李建成类比姬息,这是在告诉世人,其实兄弟俩都没错。会发生玄武门之变,是因为有人在中间挑唆! 早就有传言,说李渊曾对李世民说过,天下是靠他征战得来的,所以有意要把天下交给他。只是碍于他不是嫡长子,所以没能施行。若兄弟俩类比姬允和姬息,这事儿就可以有这样一个说法了。 李渊(鲁惠公)想把江山交给李世民(姬允),但李世民(姬允)年幼,只好先交给李建成(姬息),而李建成(姬息)也没想霸占皇位,是打算自己做几年,等弟弟独当一面之后,就把江山还给他的。此事有奸人(羽父)出现,挑拨兄弟之间的关系,最终导致了玄武门之变的悲剧。 故事很完美,只是少了个替罪羊。但这替罪羊也很好找,门阀、世家,随便拿来一个都说得上。 高公公见李牧若有所思,知道他明白自己话语中的意思了,尖声笑了一下,道:“侯爷,想必陛下的意思,你已经了然了。如今你做了息王的嗣子,便是修复当年错误的第一步。眼下,只是缺少一个‘羽父’罢了。” “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还不到时候。” 李牧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公公提点。” 三两步到了宫门口,高公公笑道:“咱家也只是胡言乱语,做不得数的,咱家还要去传旨——” 李牧与高公公见礼,二人不同路,各自而行。 一路上,李牧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李世民让高公公跟他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让他配合演戏,还是说想借此敲打一下他。李世民对李建成,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兄弟之情,还是说,一切都是为了他身后的名声,所做的一切,都是一连串阴谋阳谋中的一环,若真是如此,李世民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对自己,又是一个什么安排呢? 狡兔死,走狗烹? 李牧打了个冷战,他忽然有了一种直觉。李世民对他的纵容,暗藏杀机。 “狡兔死,走狗烹——”到了京东集,李牧喃喃念叨这句话,从马上下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走路便没有看路,忽然,他感觉自己好像踩了什么东西,差点绊倒了,低头一看,原来是踩了一个人,旁边有个小和尚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哎呀,抱歉抱歉。”李牧赶紧从这人身上下来,小和尚扑过去,把这人拉起来。李牧这才看清被自己踩到的人,原来是慈恩寺有过一面之缘的玄装法师,小和尚自不必说,是一休小和尚。 “抱歉,在想事情,没看到法师。”李牧打量了玄奘一眼,道:“法师不在慈恩寺潜心研究佛法,来我家做什么?这店可是女孩儿家买东西的地方,和尚也需要香水银镜么?” “阿弥陀佛,施主玩笑了。贫僧来此,是有事向请教施主。贫僧不知施主居住何处,所以找了一休询问,不敢进门叨扰,只好在门口等候。”玄奘歉然道:“贫僧也知,此地是女施主光顾的店面,不敢在正门惹人注目,阿弥陀佛,还请施主不要见怪。” 李牧见他态度真挚诚恳,也不好恶语相向,伸手推开了门,道:“法师与我也算有缘,什么话,进来说吧。” “叨扰施主了。” 玄奘和一休跟在李牧身后,进了后院儿,李牧叫人搬了板凳过来,三人坐下,有丫鬟沏茶,玄奘连道不用,他不喝,一休小和尚也不喝,李牧自己拿了一盏茶,拨了拨茶叶,喝了一口,问道:“法师想要请教什么,不妨一问。知道的,我便说了,不知道的,我便不说,如果你喜欢听我胡言乱语,我也可以随便说说,真真假假的,法师自己判断就是。” 绕口令似的话,让人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在玄奘并非凡人,李牧这点儿障眼法,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玄奘目光清澈,问道:“施主一言道破佛教弊端,贫僧受用不尽。但其中一些话,贫僧不能苟同。在贫僧从小的认知之中,佛法乃是劝人向善,既然是劝人向善的道理,又怎会是错的呢?” 李牧摊摊手,道:“慈恩寺的和尚如何做的,你也看在眼中,若你来跟我做口舌之辩,恕我没工夫奉陪。” “贫僧不敢。”玄奘连声道:“贫僧也看到了慈恩寺的一些和尚的做法,确实不妥。贫僧也曾自省,行为之中,也有不妥之处。也是非常想不通,为何日夜伴随佛陀身侧,还能做出这等事来。究竟是人错了,还是佛法错了,又或者是佛陀错了?还请施主为贫僧解惑。” 这怎么解释呢? 李牧琢磨了一会儿,道:“也不能说人错了,人性贪婪利己,本就如此。这些和尚的做法,也情有可原。毕竟信佛,也不能去人欲,和尚也是人,不是佛陀,更不是神仙。至于佛陀么,也不好说他错了,毕竟谁也没见过真实的佛陀,未见其人,未见其事,又何来对错之别呢?” “那是佛法错了?”玄奘瞪着眼睛,一副求知欲的样子,李牧心道,你这和尚指望我,我指望谁去?我又不是和尚。忽然他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好借口,清了下嗓子,摆出个高深莫测的样,道:“想知道?” “贫僧想知道。” 李牧看向一休小和尚,道:“你该不会也想知道吧,兹事体大,你个小孩子就别掺和了。” “我也想知道。” “不行!”李牧板起脸,道:“这是我大唐的事儿,你个番邦小秃头想知道个屁?去外头等着!” 这个理由,小和尚无法辩驳,闷闷不乐地嘟了嘟嘴,起身走出门外。李牧瞅了眼,侧身来到玄奘旁边,道:“其实我会知道这些,与我的一段奇遇有关,我本来是这辈子不想跟外人说的,但见你如此真挚诚恳,困惑不解,也怪可怜的,我便跟你提一嘴——” “你知道大乘佛法么?” 第745章 忽悠玄奘 玄奘法师瞪大了眼睛:“贫僧从未听过大乘佛法一说,请问施主,何为‘大乘佛法’?” 没听过就好办了。 李牧清了下嗓子,脸色也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玄奘法师见他这样,忙再拜,道:“贫僧恳求施主解惑!” “解惑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发个誓,今日我对你说的话,你此生都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玄奘法师毫不犹豫道:“贫僧发誓,今日施主所讲之语,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若违背此誓,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样发誓,对于一个佛教徒而言,已经是很重的了。李牧见火候差不多了,才开口继续说道:“不知法师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我的事情,坊间有传言,说我是谪仙转世,生而知之——” 玄奘法师忙道:“贫僧虽然来长安不久,但施主的事情,却已经听说了不少,谪仙转世乃是道教的说法,在佛教这边,我们称之为‘慧根’。 “随你们怎么说,倒也不必深究。”李牧摆摆手,道:“不过,我确实是有点神异。”李牧停顿了一下,像是仍在犹豫要不要说,最终,他咬了咬牙,道:“罢了,既然说了,索性就说了吧。实不相瞒,我梦见过观世音。” “谁?”玄奘法师愣住,连声问道:“施主说的可是观世音菩萨?” “没错。”李牧点点头,非常认真,他本想再多忽悠几句,没想到玄奘竟然丝毫不怀疑,连声道:“原来是受菩萨点化,怪不得施主佛性如此精深!” 李牧登时无语,谁说这玄奘法师老实,这不也有心机么?老子哪儿就有佛性了,还精深,真是能牵强附会。不过李牧也没在意,不怀疑正好,省了不少唇舌。 “梦中,我受陛下所托,在慈恩寺办一场水陆大会,超度战死的士卒。正办着,忽然来了一个赖头和尚,后来我才知道这赖头和尚是菩萨所化,但当时是不知道的。” “和尚手里拿着两件宝物,一件是袈裟,上有七宝,熠熠生辉,另一件是一柄禅杖,饰有九环,光彩夺目。两件宝物,看着就不凡,本侯远远瞧见了,心中好奇,正要去搭话问问,有人比我抢先了一步。” 玄奘好奇问道:“是何人?” “正是慈恩寺的永信方丈。” 玄奘不语,李牧继续说道:“永信方丈财大气粗,看见了七宝袈裟和九环锡杖怎么可能不动心。他瞧见了,便过去问那赖头和尚,两件宝物价值几何。” 玄奘好奇道:“菩萨怎么说?” “那赖头和尚说,袈裟价值五千两白银,锡杖价值二千两白银。” 玄奘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和尚之中那种做学问的学者型和尚,平时虽然没有像游方和尚那样,吃了这顿没下顿,但也不算是见过大钱的,五千两白银,是他不敢想象的数字。 “永信方丈岂是傻子,见这和尚这样说,只当他是狮子大开口,当即便怒了,骂道:这癞和尚是疯子,是傻子!这两件粗物,就卖得七千两银子?只是除非穿上身长生不老,就得成佛作祖,也值不得这许多!” 听闻永信方丈竟然辱骂菩萨,玄奘连声道佛号,面露惭愧之色,道:“永信方丈不遵菩萨,实在是罪过,罪过。” 李牧继续说道:“菩萨自然是不会与他计较,将他无视了,继续向前,这就走到了本侯的面前。” “施主买了这两件宝物?” “倒也没有。”李牧解释道:“七千两白银,虽然不少,但对我来说,却也不算什么。钱,我自然是出得起的,只是我不是和尚,要袈裟和锡杖何用?我不过就是好奇罢了。我也问这袈裟和锡杖什么价,赖头和尚也是如之前那般说。于是我便问出了我的好奇处,问他这两件东西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值得这个价钱。” “菩萨可说了?” 李牧点头,道:“说了。原话是这么说的:袈裟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 “我自然问他,何为好,何为不好?菩萨解释说:着了我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穴,便是好处;若贪淫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得了我的袈裟,也得不到这些好处,这便又是不好了。” “我又问他,何为要钱,又如何不要钱。菩萨又解释道:不遵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定要卖七千两,这便是要钱;若敬重三宝,见善随喜,皈依我佛,承受得起,便将袈裟、锡杖,情愿白送,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 玄奘已经听得入迷了,喃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牧说书也说得渐入佳境,继续道:“当时候我想,虽说我不信奉佛教,但陛下正为战死的英灵做法事,恰巧遇到这奇怪的和尚和这两件宝物,其中别有什么牵扯吧。于是我就跟那和尚说,若想卖这两件宝贝,我可以给他介绍一个主顾,就怕他不敢去见。” “和尚说他敢,于是我便带他进宫,见到了陛下。但见了陛下之后,他却不提袈裟与禅杖,而是说起了水陆大会的事儿。” 玄奘有预感,要讲到关键处了,急声问道:“菩萨可是提起了大乘佛法?” 李牧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道:“着什么急,还没到呢、” 玄奘立刻住了嘴,李牧这才继续说道:“菩萨问陛下,水陆大会,讲的都是什么经。陛下一一说了,菩萨却道,这些都是小乘佛法。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想要超度亡魂,必须得大乘佛法才行。” 玄奘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大乘佛法,到底有何神妙之处?” “菩萨道: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 玄奘喃喃道:“若真如此,端的是无上妙法。” “菩萨还解释说,小乘佛教注重的是个人,如若误入歧途,便成了自私。而大乘佛教,则以普渡众生为业,只要有心向佛,便可渡之,简而言之,小乘佛法渡自己,大乘佛法是渡他人,舍己而为人。为他人方能渡自己。” 玄奘听得心向往之,问道:“菩萨可指点了这大乘佛法所在之处?” 李牧摇摇头,道:“后来我就醒了,后面的事儿,我自然是不知道了。” “那我去问陛下!”玄奘已然是痴了,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李牧赶紧拉住他,道:“你这和尚,莫不是糊涂了?这是我做的梦,又不是陛下做的梦,你找陛下能问出什么来?我说这些,只是想说,我能指出慈恩寺和尚们的弊病,是因为菩萨指出了小乘佛法的弊病,那便是容易滋生自私。自私,就会贪婪。才会有那么多有违佛理的事情出现,所以,必须是要改变的时候了。” “可是若想改变,必须得有大乘佛法才行。”玄奘显然是钻了牛角尖儿:“大乘佛法现在何处?施主为何不多睡一会儿,哪怕问清楚了大乘佛法在何处也好啊!” 李牧不悦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你怎么不怪菩萨,他要是说得快点儿,我不就记住了么?” 玄奘激动道:“菩萨怎能怪罪,施主这话才没道理!” “哟呵,你倒是会维护。”李牧哼了一声,道:“和尚,你得感谢我,若没我这个佛性精深之人,你连大乘佛法四个字儿都不会知道。至于它在什么地方,为何我没多睡会儿,那就要问菩萨了,兴许是我的佛性只有这么多,还不够知晓佛法所藏之处。要不就是没有缘分,毕竟我不是和尚,兴许菩萨就没想告诉我呢?” “这……”玄奘愣了一下,颓然叹气,道:“缘法、缘法,诚然如此,佛缘不够、” “就是嘛、”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又不是和尚,对不对?也许菩萨就是想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呢,要不你先回去,也许今晚菩萨就去梦里找你了。” 玄奘摇了摇头,道:“不会的,菩萨大德大能,若想托梦于我,又何必假于人手?贫僧的佛缘,比不得施主。”停顿了一下,玄奘忽然大礼参拜,李牧赶紧把他扶起来,道:“法师何必如此,你又没欠我什么,行大礼做什么?” “施主,贫僧恳求施主,若下次再梦到菩萨,一定问清楚大乘佛法藏在何处,哪怕是十八层地狱,贫僧也要将大乘佛法请回来,一改中原大地佛教的靡靡之气!” “有志气!”李牧赞了一声,道:“当浮一大白!法师今晚别走了,我这就着人安排席面,与法师不醉不归!” 玄奘一听要喝酒,赶忙道:“施主,酒是和尚第一大戒,绝对不可以。天色不早,贫僧还要赶回慈恩寺,叨扰之处还望海涵,贫僧这就告辞了。” 李牧假惺惺道:“酒也是粮食酿造,又没荤腥,怎么就不成了呢?法师还是留下吧。” 玄奘连连推辞,李牧只好送他离去,一休眼巴巴地看着,想问李牧和玄奘说了什么,一步三回头,李牧也没有理他,悻悻地走远了。 打发了这俩和尚,李牧刚想歇息一会儿,礼部来了人,带来了裁缝。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要给他做衣裳。马上就是加冕仪式了,这等正式场合,当然要有规矩。李牧如今被封彻侯,又成了息王嗣子,身份已然不同了,衣着服饰自然也要有变化。 若按照常理,李牧无论是三品官职,都当穿紫袍。同时他又隶属宗籍,紫袍之上,可着金线。但被加封彻侯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彻侯为诸侯之首,按礼制,可着云纹。加上李牧成了亲王嗣子,李世民特赐蟒纹一道,这衣服便改了又改,而且还得加紧了,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李牧对这什么金线蟒纹的,倒是不很在意。若不是礼制有要求,他就穿平日里出门的衣服,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但既然朝廷有要求,为了顾全大局,他还是非常配合地量体裁衣了。 折腾完了,日暮西垂,李牧倒在躺椅上歇着,颇有些无聊。忽然,他意识到自己为何无聊了,原来三个老婆都不在家,不但张天爱和金晨不在,白巧巧竟然也不知去了哪儿。 张天爱捣鼓锦衣卫的事儿,金晨在丽春院排戏,她俩早出晚归的李牧是知道缘由的,只是这白巧巧去了哪儿?她那么大的肚子,能去哪儿呢? “小竹!”李牧扯着脖子喊道:“小竹,快点过来!” 小竹如今已经成了凤求凰的当家,平素都在前堂,但李牧喊她,她还是得过来,一路小跑过来,埋怨道:“侯爷,前头还有好多客人没走,您这么喊,多失礼啊。” “什么客人不客人的,我来问你,夫人呢?” “夫人去了慈恩寺呀。”小竹愣道:“侯爷不知道吗?我以为夫人跟你说来着,夫人说去祈福了。” “啊?”李牧呆住,慈恩寺刚因为他蒙受大难,白巧巧就去了慈恩寺,若是有人认出她的身份—— 李牧脑袋里顿时浮现出了很多可怕的想象,暗道糟糕,从躺椅跳起来,喊道:“来人!” 门口守着的锦衣卫奔进来:“侯爷有何吩咐!” “去把人都叫起来,跟我去一趟——”话还没说完,李牧瞧见白巧巧从门口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篮子。李牧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把篮子从她手里接过来:“你这都什么样了,怎么还敢自己提东西。怎么这么晚才会来,慈恩寺难为你了?” “没有,我回来的路上,还去了一趟药铺,按着孙神医的方子,抓了点安胎的药。”白巧巧指了指小篮子,道:“所以才回来晚了些,谁知今日夫君回来这么早啊。” “我还以为慈恩寺那群秃驴——” “夫君不可这么说话、”白巧巧嗔怪道:“我可是去祈福的,你这当爹的,还不积点口德?” 白巧巧没事儿,李牧的戾气便也消了,他挥了挥手,赶走了锦衣卫和小竹,拉着白巧巧到床边坐下,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煎药,以后想去哪儿,提前跟我说,我陪着你才能安心。” “嗯、”白巧巧点点头,待李牧转身,眸子里却掠过了一丝担忧。 第746章 决意西行 从屋里出来,李牧来到柴房,阴影处站着一个影子。 李牧生火煎药,影子站在他身后,说道:“夫人在慈恩寺见过袁天罡。” “是袁天罡约见夫人?” “尚不知晓。” “查!” “嗯!”影子应了一声,消失不见。 倒不是李牧在怀疑白巧巧,只是事出反常,太过奇怪了些。白巧巧是李牧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容不得半点差池。李牧一直把白巧巧保护得很好,不想让她沾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现在竟然有人打她的主意,这是李牧绝对不能允许的。 刚刚那个影子,便是李牧让独孤九挑选出来的那一批特殊的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犯下了大罪,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人,所以哪怕在李牧面前,他们也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是李牧定下的规矩,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放心地效力。等他们完成了承诺的事情,锦衣卫也会给予承诺的他们的东西,或是保他们的妻儿一世富贵,或是给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远走高飞,又或是动用锦衣卫的力量,帮他们复仇。 就像是一场交易,非常的公平。 这个负责保护白巧巧的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功夫,独孤九亲自试过,百招之内,二人不分胜负。得过一百五十招,才会败在独孤九的快剑之下。 这样的手段,已可纵横江湖。有他在,李牧对白巧巧的安全,还是非常放心的。但有话在先,他只负责白巧巧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他不会出手,也就是说,即便白巧巧做了害李牧的事情,他也不会阻止,因为他的这张订单里头,没有那一项。 李牧不担心白巧巧会做伤害他的事情,他只是担心,白巧巧会被袁天罡利用。 药煎好了。 李牧端着要回到房间,金晨和张天爱也都回来了。三个女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见李牧端着药回来,二女忙问是谁得了病,得知是安胎药,俩人才放了心。张天爱便要接过药碗来喂给她喝,白巧巧哪里敢让她喂,毛毛躁躁的,喂十口还不得撒八口去,还是金晨接过碗来,轻轻柔柔地喂给了白巧巧。 李牧也插不上手,便来到门口,坐在了门槛上。张天爱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李牧歪过头去,她却坐到了另一边儿:“多大的孩子,还坐门槛儿,也不怕让人笑话?” 李牧笑了笑,拉过张天爱的手,轻轻地握在了手里。 女子属阴,多体寒,手掌也是凉的,但张天爱从小习武,她的手一直都很温暖,而且很有力量。这一点和李牧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白巧巧的手,软而绵,到了张天爱这儿,他有时候甚至会担心被张天爱把骨头给握碎了。 “夫君,你看什么呢?” “在看天上的星星啊。” 张天爱靠在李牧的肩膀上,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来,觉得没意思,起身回屋聊天去了。李牧却仍看着天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忽然,黑色的天空,闪过一点儿迷蒙的光影,暗卫的热气球从上空掠过,李牧的目光随着这团影子远去,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 次日清早,李牧受侯君集的邀请,去了一趟东城的兵工厂,午间,正打算吃侯君集一顿,宫里来人,宣他入宫。 “陛下,臣来了,还没吃饭,有没有现成的搞点,搞一点来吃啊。”李牧进了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旁若无人地嚷嚷着,嚷嚷完了,才发现殿内有人,还都是熟人。有昨天刚见过的玄奘法师和小和尚一休,还有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和尚的师父,会医术的那个惠日和尚,还有一个长着一撮小胡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偷的猥琐中年人,看他的模样,也不难猜测,他应当是倭国遣唐使的正使,犬上三田耜。李牧依稀记得见过他一面,但记忆有些模糊了。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魏征也在。李泰和李承乾兄弟两个,也束手立在一边,高公公和几个小太监在旁边伺候着,人还真不少。 “给他拿点桂花糕来。”李世民对高公公示意了一下,高公公忙叫小太监去取糕点,顺带给李牧搬了个锦墩。这一屋子的人,除了李世民之外都站着,李牧坐下了,显得尤为乍眼。但是却没一个人觉得不妥,李牧的不妥之处太多了,这等小事,已然没人在意了。 小太监端来一盘桂花糕,站在李牧身旁伺候,双手托着盘子纹丝不动,李牧伸手拿了两块放进嘴里狼吞虎咽,他已经饿得不行了,哪里顾得上什么礼数了,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道:“陛下召臣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事情倒是有几件,你快吃两口,吃完细说。” “没事,臣吃东西也用不着耳朵,陛下说就是了。”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道:“先说和尚事,这位玄奘法师,你可认得?” “认得认得,昨天刚见过。”李牧吃噎着了,也不等李世民赐茶,自己拿着桌上的御盏便喝,李世民只当做没看见,继续说道;“玄奘法师,不仅佛法精深,更是难得的通晓番邦文字的大才,朕与他谈论,诸多见解,颇有茅塞顿开之感。与凡俗之流不可比拟,当敬重之。” “嗯嗯、”李牧含混地应了声,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李世民正要申斥,玄奘忙道:“陛下,洛阳侯对佛法的见解,贫僧不能及,请陛下万勿责备,贫僧羞杀也。” 李世民一愣,道:“法师这是——” “贫僧方才提及之事,正是受到了洛阳侯的点拨。” “点拨?”李世民顿觉奇怪,他早就知道玄奘的名声,说是佛教百年不出的人才也不为过,这样的大才,李牧如何点拨他?按下心中疑惑,李世民清了下嗓子,说出了正事儿:“玄奘法师说,这世上有大乘佛法与小乘佛法,大唐僧人之所以堕落至此,是因为他们只学了小乘佛法,而没有学到大乘佛法,他愿意去那烂陀寺求取真经,来向朕求通关度牒,此事你觉得可行么?” 李牧明白李世民的意思,前几天,李牧刚在慈恩寺搞了一回事,玄奘此时又说起取经,多少有点像是跟李牧掰手腕的意思,而李世民这边呢,帝王之术在于平衡,给一棒子之后,通常都要给个甜枣吃,他有意答应,却要顾及李牧的面子,所以问他的意见。 “那烂陀寺?”李牧心道,不应该是大雷音寺么,怎么成了那烂陀寺?这个寺可没听过,他看向玄奘,玄奘忙躬身施礼,道:“贫僧昨日回到证道院,与诸位大师谈及此事,均一致认为,若这世上存在大乘佛法,必在那烂陀寺。所以贫僧要去那烂陀寺,求取真经。” “为何一定是那烂陀寺?” 玄奘见李牧不知道,便解释道:“那烂陀寺乃是佛教圣地,此地原是庵摩罗园,后有五百商人捐钱买下献佛,佛在此说法三个月,教化世人。后摩揭陀国王铄迦罗阿迭多在此兴建佛寺,子佛陀鞠多王在寺南扩建,呾他揭多鞠多王在东面建寺,幼日王在东北建寺,金刚王在此西建寺,中印度王在此北建寺,帝日王此东建大寺——” “停停停、”李牧听得头都大了,印度人的名字怎么没个正常的,他懒得听了,看向玄奘,问道:“法师可听过‘大雷音寺’么?” 玄奘一愣,道:“倒是不曾听过,大雷音寺,难道大乘佛法在大雷音寺?” 李牧心道,西游记里头就是这么写的,说出来也不算是骗你,李牧清了下嗓子,道:“好像记得有这么个名字,却不知在哪里,法师可以打听打听。”说完,他看向李世民,道:“陛下,既然法师有普度众生的心,朝廷也应当支持才是。只是臣有一个捎带脚的小请求,还望法师能够答应。” 李世民看向玄奘,玄奘忙道:“施主请讲。” “请问法师,此行是怎么个走法,是往南还是往西,走水路还是走陆路。” 玄奘答道:“佛法自西而东传,想要寻到那烂陀寺,打听出大雷音寺的所在,必是自东而西,贫僧往西边走。” “好!”李牧听到玄奘这样说,心里有了计较,道:“实不相瞒,我的老家,便是在西边,小时候常常见到从西边来的胡人和波斯人,听说过沙漠更西的故事,心向往之,却一直未能成行。既然法师西行,必然是要路过这些地方,还请法师将沿途一路的风土人情,所见所闻,详细记录下来,待法师回转之时,借我看看,我便也如同亲眼所见了,不知法师能否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 “啊,贫僧还当是什么事。”玄奘出了口气,道了声佛号:“这点小事,贫僧自无不允之理。施主请放心,贫僧每到一地,必细细记录当地所见,务求仔细,让施主知晓。” “如此,便谢过法师了。我会准备一份心意,供法师路上花用。” 玄奘忙道:“贫僧此番西行,乃是一颗拜佛求经的诚心,必得是真心苦行,方可取得真经。若是一路悠哉享乐过去,便是不遵三宝,不敬佛祖,菩萨也说了,这样是取不到真经的。” 李牧也不强求,道:“也好,那我就仿照梦中的样式,做袈裟与锡杖赠给法师,法师若再拒绝,便是真的半点情分也不讲了。” 话说到这地步,玄奘还能说什么,只好答应下来。 李世民对和尚的了解,要比李牧多多了。他见玄奘不肯要李牧给的路费,便知道他是打算一路化缘过去。化缘总得有个家伙事儿,便又许了一个钵盂给他。御赐的钵盂,玄奘怎敢拒绝,也一并收了下来。 打发了玄奘,接下来便是遣唐使的事情了。倭国的正使犬上三田耜已经被礼部晾了半年,头发都白了一半儿,昨日得到口谕,说是今日召见,顿有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兴奋得整宿没有睡着觉,到现在眼睛都是布满血丝的。 李世民昨天也琢磨了很久,如何能够得到倭国的大银矿。白银这东西,没法糊弄,倭国虽然不知晓他们有那么大的银矿,但若知晓了,肯定也不会轻易地献出来,毕竟谁不知道白银是‘钱’呢、他们一定有所图,李世民召见遣唐使,便是想知道他们要什么,看看能不能商量出来一个对大唐相对有利的交易。 至于打,李世民冷静下来之后,倒是没想过了。他虽然对海路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倭国位于东海,在李世民的意识中,离岸的岛屿,都不值一提,一块飞地而已,大费周章地去打,得不偿失。 “你国国王派尔等过来,所为何事啊?” 李世民的态度颇为傲慢,实则也不能算是傲慢,这就像是一头猛虎在与一只哈巴狗在对话,即便猛虎已经拿出最和蔼的姿态了,在哈巴狗的眼里,还是吓人可怖的。 “舒明天皇使臣犬上三田耜参拜天可汗大唐大皇帝陛下,请收下我国国书。” “天皇?”李世民的眼皮耷拉了下来,李承乾、李泰、魏征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小小番邦蛮夷之地的国王,也敢自称‘天皇’,都说这倭国人狂妄而自大,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 李牧察言观色,瞧见李世民不悦,登时暴怒,他抓起小太监拿着的糕点盘子,扣到了犬上三田耜的脑门上,骂道:“小小倭国使节,也敢在我大唐皇帝陛下面前放肆?天皇?你们也配,不怕折寿么?” 犬上三田耜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不敢把头抬起来,求饶道:“说错了,说错话了,是倭国国王,不是天皇,不是天皇!” “你明明说了,还不认?看来是个巧言令色,油嘴滑舌之人,好呀,耍嘴耍到皇宫里了,本侯岂能容你?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侯爷开恩,下国岂敢有对大唐皇帝陛下不敬的意思。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大唐皇帝陛下如何称呼,下国就如何接受,这样行吗?” 第747章 挫其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低了头的,李世民、李承乾等,俱都缓和了面色,正要说话,李牧却仍不依不饶:“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早在春秋时,中原就有礼制,天子六军,每军千乘,共六千乘;大国三军;中国两军;小国一军。如今我大唐何止万乘,自然是大国中的大国,便如此,我们大唐皇帝也只称天子,号天可汗而已。你们倭国可有百乘么?千乘才可称‘国’,一个百乘都没有的撮尔小国,也敢称‘天皇’,岂非贻笑大方么?” “是是是,下国知罪,还望上国念在下国无知,不要怪罪。”犬上三田耜浑身战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知他是真的抖,还是假的抖,反正看起来是抖得很匀乎。一休小和尚看着也浑身发抖,但他不是害怕,他是被气的。在他眼中,李牧这便是在仗势欺人,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都已经跪在地上了,还依依不饶的,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一休便要开口,被惠日法师死死拉住。他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轻重。但惠日老和尚却知道,如今说话的人,叫做李牧,他的权势,如日中天。即便与当朝国舅相斗,最后都是他赢了,此等人物,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你们倭国,的确无知。”李牧看似稍稍的消了点气,伸手接过了犬上三田耜手中的国书,随意看了一眼,哼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敢启奏我皇陛下?”他指着国书上的一行字,给犬上三田耜看,道:“来来来,你给我解释一下,请求更改封号是什么意思?” “啊!”犬上三田耜急忙又叩头,道:“侯爷容禀,倭国上下,仰慕天朝上国,自天——”见李牧眼睛眯了起来,犬上三田耜急忙改口:“自王上至庶民,无不以习天朝文字为荣。此前也曾派遣使团来到中原,学习中原文化音律等。得知在中原,多称倭国为倭奴,此语稍显恶意,因此王上便想借贺上国平突厥之际,恳请更改封号。倭国近日所出,不妨就以日——” “本”字还没出口,就被李牧打断了:“你刚刚说什么?你叫犬上是吧?” 犬上三田耜赶紧应声:“侯爷,正是下使。” “你当这是在哪儿?”不等他回答,李牧厉声道:“这里是太极殿!” 李世民气得翻白眼,心想,臭小子你还知道这儿是太极殿,人家外人倒是没敢冒犯,你却喊起来了! 犬上三田耜跪地不敢抬头,李牧又把国书丢在他面前:“这是什么东西?国书?你们倭国的国王,是没什么正事儿说了么?要改封号啊?正当理由呢?就因为封号不好听?你当是在集市上买菜,还能讨价还价的?” 犬上三田耜弱弱地小声道:“侯爷,这称呼着实不好听——” “如何不好听了?是怎么变得不好听的?”李牧冷哼一声,道:“这都是你们自己作的,活该!” 一休实在是忍不住了,挣脱开师父的手,开口道:“侯爷,你说这话好没有道理。” “小孩子闭嘴!” 惠日赶紧扑过来捂住一休的嘴巴,无论一休怎么挣扎都不肯放开。犬上三田耜也露出惧色,看向一休那边,似乎非常的紧张。李牧见状,心中暗道,莫非这小子身份不一般?否则为何连身为正使的犬上三田耜都如此在意他。 但这事儿毕竟不着急,也不值得分心,李牧继续按照既定的节奏,对犬上三田耜道:“既然要问道理,那本侯便给你讲讲这个道理。你们倭国无知,没有文化,我这大唐第一才子,便给你们来一个说文解字,好好听着,记在心里。大唐乃是礼仪之邦,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听不懂道理,是你自己的事儿,从自己身上好好找原因。” 这样的话,也就李牧能说出来,李世民听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坐在桌案后装没听见,倒是魏征颇感兴趣,他对李牧的无礼,已经见怪不怪的,这回是对外人,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就是好奇李牧能说出什么来。 “倭字最早出现在《诗经》中:四牡騑騑,周道倭迟。你们就算再没文化,也应该知道《诗经》吧,《诗经》在中原称为‘雅’,而且是‘大雅’,出现在《诗经》中的章句,都是再雅致不过的,倭字指的是曲折深远之意,并无半点恶意之处。后汉朝时,倭国使者第一次见到中原皇帝,明确表明了臣服之意。汉皇念其远道而来,特赐金印一枚,上书“汉委奴国王”五个字,这里的倭,指的也是路途曲折之意。倭奴一词,便从此而来。当时使者曾言,倭国“冀其臣服”于汉朝。从此这倭字,便也有了顺从之意,也没有丝毫的恶意。此后数百年,一直相安无事,并没有什么恶意。” “但为何到了近代,便有了恶意?”李牧逼近犬上三田耜,道:“这里头的问题,你当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 犬上三田耜冷汗淋漓,不敢抬头,道:“下使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本侯研究过这事儿,盖因前朝时,遣隋使曾上国书,言道“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的字句,倭国不臣,胆敢与中原上国相提并论,触怒了朝野上下,自此倭国之名声便持续走低了。本来对于这个前朝的故事,本侯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因为此事太过于荒谬,本侯实在是想象不到,像尔等这样的小国,弹丸之地,怎么鼓起勇气与中原天子相提并论,但看你口中说出‘天皇’二字,本侯明白了,前朝故事不假,汝等着实是夜郎自大,狂妄至极!” “本侯说你们是自己作的,难道说错了么?”李牧冷笑一声,道:“不要以为你们居于海外,天高皇帝远,拿你们没有办法,听说万石船的事情了么?待万石船造成之日,扬帆出海,小小倭国,弹指一挥间即可灰飞烟灭,看你们的倭国王还怎么做‘天皇’的梦!” 第748章 倭国的谋求 李牧翻了一下国书,更加来气:“瞧瞧,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想要书籍,典章,碑刻,古董,还想派遣人员在三省六部旁观,学习?你们当大唐是什么?你们当你们自己是什么?要什么就给什么,我怎么不记得大唐欠你们钱!” 犬上三田耜欲哭无泪,李牧这顿连消带打,竟是把倭国国书中的两大诉求都禁止了,遣唐使来大唐的目的,一共就三个,改封,求学,朝贡。前两个为主要,朝贡为次要。原因是,大唐与倭国隔海相望,倭国没有大船,想要朝贡贸易,也运不了多少货物,基本上也就是使团随身带些,成不了规模。 最主要的,还是改封和求学。而改封,在之前几个朝代,都没能成行,实质上也是不指望的,最最重要的,便是求学了。 学习中原先进的文化、宗教、法制、教育,从根着手,改良倭国人,强盛国家,这是倭国上下既定的方针。 “欸?”忽然李牧发出了惊疑之声,他拿起国书仔细地看,表情变得有一丝奇怪,众人见他这副样子,都好奇他看到了什么,竟然是这副表情。 “终于让本侯看到一点有意思的了。” 犬上三田耜急忙抬头,难道说这国书上还有什么,是这位挑剔的侯爷能够接受的么?若有,那可真是太好了。如今能成一个,这趟就算不白来,也算是完成使命了,下回再有这种事情,说什么自己也不来了。谁说这是好差事,遇上洛阳侯这样的人,好差事也变成坏差事了。 “这最后一条、”李牧指着国书上头的字,给犬上三田耜看,道:“你说要献三百少女供给军中,每半年一换,这供给军中的意思——”李牧嘴角微微翘起:“是本侯所想的那个意思么?” “这……”犬上三田耜闹了个大红脸,李牧的语气,讽刺的意味已经很浓厚了。话语中虽然语焉不详,但只要是个成年人,谁看不懂其中的意思呢? 三百少女,供给军中,还半年一换。明摆着这不就是要借种么?这让李牧想起来他穿越之前,在某门户网站的推荐新闻里头,看到过的一篇营销文章。那文章说的是宋朝的事情,宋朝时期,倭国禁止民间与宋朝来往,所以在宋朝的时候,和尚想来中原,都得需要偷渡。但却有一种船只,可以堂而皇之地来中原,不受任何的限制。 这些船只,无不载满了女子。她们来到中原的目的只有一个,寻找宋朝的美男子或者高大魁梧的男子一度春风,怀上他们的孩子。史书中称之为‘度种’。倭国人‘度种’是为了改良基因,因此必得是倭国最优良的女子才能胜任,因此这些女子,全部都不是普通人,她们大多是倭国贵族的女儿,受到过倭国最好的教育。 这些女子回到倭国之后,受到的待遇也是极好的。不会有人歧视她们的行为,相反,很多大家族为了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会重金求娶她们。她们的后代,会得到特殊的照顾,长大成人之后,还会得到一个最好的伴侣,以确保来之不易的优良基因能够健康地延续。 这是宋朝的故事,没想到早在唐朝,便开始实施了。 犬上三田耜吃不准李牧的心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想到李牧却大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个少女啊,本侯是很喜欢的,若是有这一条在,前两条也不是不能商量。” 众人差点没闪了腰,什么玩意儿啊这是,刚刚还一副为国为民慷慨陈词的样子,怎么转眼就变了嘴脸了,为了几百倭国少女改弦更张,这要是记在史书上,还不叫后人笑话死了? 魏征便要忍不住:“李牧,你——” 话还没出口,被李世民用眼神拦住了。魏征只好忍住,继续看李牧怎么说。 犬上三田耜已经乱了阵脚,见李牧对少女感兴趣,急忙打蛇随棍上,道:“侯爷若喜欢,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下使一定择选倭国最美丽的女子,献给侯爷。” “欸,说得什么话,本侯是那样的人么?”李牧狠狠瞪他一眼,犬上三田耜暗道苦也,难道又说错了么?没想到李牧话锋一转,道:“最美丽的女子,自然是孝敬陛下,本侯免为其难,第二美丽的就行了。” 犬上三田耜心领神会,嘿嘿陪笑道:“那是自然,下使方才没说,是不敢妄想,若陛下喜欢,下国定当竭尽全力。”犬上三田耜心里一阵激动,若是有倭国女子能怀上李世民的龙种,那还了得么?自己这趟哪怕什么事情都没办成,只这一件,功劳便是大大地了。 眼见俩人越说越下道儿,李世民不得不出声了:“李牧,说正事儿!” “诺、”李牧赶忙答应,又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道:“这事儿咱俩私下说,在这儿就不说了。至于前面的两条,封号的事儿别想,改不可能改。学习的事情么,那个小和尚不是在慈恩寺学么?慈恩寺乃是大唐寺庙之典范,好好学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若嫌不够,可以再派几个和尚过来。”李牧说完,对犬上三田耜眨了下眼睛:“好了,事情说完了,走吧。” 犬上三田耜正要再争取一下,忽然看到李牧眨眼,愣了一下旋即便心领神会,看来有些事儿,不能在台面上说,但这事儿却不一定不能办,只是这位侯爷,想要从中谋点利益。 倭国虽穷,但满足一人,还是能维持的。犬上三田耜现在也看出来了,大唐如今最有权势的,便是眼前这位了。巴结好他,即便国书上的三件事不能全部应允,也能完成一半儿,如此这次来唐的目的就算是成了。 “下使告退。”犬上三田耜什么也没说,恭敬向李世民行礼,然后向李牧行礼,带着一休和惠日退了出去。这次面圣,虽说没打成什么目的,但能与李牧搭上线,也是极难能可贵的了。 殿门关上,李世民盯住李牧,道;“你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还不从实招来?” “臣一心为国啊!”李牧喊起了屈,李世民瞪他一眼,道:“别跟朕来这一套,到底怎么回事儿,给朕说个明白。” “陛下问的是哪件事儿?” “两件!全说!” “欸。”李牧乖巧地应了一声,道:“玄奘法师的事儿,臣是故意为之。大乘佛法的故事,臣是编的,但大乘佛法的事情,却不是假的。臣诓玄奘法师西行,也不算完全诓骗了他,算是双赢。他得了佛法,我呢,也得了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东西?” “臣已经明说了呀。”李牧循循善诱道:“陛下回想一下,臣不是说了么,向往西域风土人情,让玄奘法师沿途记录一下。” “是这么说了——”李世民念叨着,一下恍然,道:“你是想让他做细作?” “欸,别说这么难听么。”李牧连连摆手,道:“大唐势必要经营西域,虽说现在大家一团和气,但是保不齐哪天,就有不知死的家伙有那不臣之心,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一定打,但打之前,咱不能两眼一抹黑吧,必要的消息,还是需要收集的,派出细作,费时费力,正好法师要西行,顺道帮个小忙,算不了什么大事儿。” “哼,就你心眼儿多。”李世民瞥了眼自己的俩儿子,心道,这样的心眼儿,我的儿子怎么就不能长一个,瞧瞧这俩东西两眼放光的样子,显然都没想到那么深。 “至于倭国的国书么、”李牧琢磨了一下,斟酌语句,道:“陛下您觉得,在回答陛下这个疑问之前,臣想问陛下,大唐疆域,多大算是够大呢?” 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把李世民给难住了。他忽然发现,好像自己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李世民琢磨了一下,道:“疆土谁会嫌小,自然是越大越好,但人力有限,朕这辈子能平定四夷,也就满足了。” “臣再问陛下,您是想平定四夷,还是想占领四夷呢?” 李世民蹙眉,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自然有区别。”李牧解释道:“例如,吐蕃地处高原,咱们中原人到了高原,几乎生活不了。而突厥所占之地,很大一部分是沙漠戈壁,不毛之地,万物不生,也不适于生存。而高句丽,半数疆土苦寒,冬日漫长,皑皑白雪,与中原腹地之气候大不相同。这样的地方,占之何用?” 魏征忍不住插话进来,道:“大国威服四海,难道还有不占比占了更好的道理么?” “说着了!”李牧接过话道;“这里头便涉及到一些事儿要说明白了,道理也很简单。请魏公答我,若是占了吐蕃,吐蕃的人,你杀还是不杀?” “自然是不杀,天子兴仁义之师,岂能妄动杀戮?”魏征话里有话,显然指的是李牧屠城的事情。 李牧也不恼,像是没听出来似的,继续道:“若是不杀,就涉及到一个问题,吐蕃数百万人口,便是数百万张嘴巴,大唐占了吐蕃,就要养活这些人,怎么养活?谁来养活?” 魏征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原本他们也活着,怎么换了大唐统治,他们就活不了了?轻徭薄赋,休养生息,难道不比从前活得好?” “自然不能。” “怎么不能?” “就是不能!”李牧直截了当地指出来,道:“试想一下,若大战起了,首先便是耗损了两国的国力,双方都要死伤,都要消耗粮草。一战之后,吐蕃国灭,大唐也损失不小。若是不占,大唐可掳掠吐蕃剩余物资填补己身,但若占了,不但没有补给,反而可能面对一国承担两国损耗,倍伤元气。” “且,吐蕃如今还是上层贵族,底层奴隶的结构。吐蕃的奴隶,生活不如猪狗。而在大唐,基本上已经没有这样的奴隶了。若占了吐蕃,对待吐蕃的奴隶,是以什么标准?若按照从前的标准,大唐与吐蕃无异,谈何王者之师?若按照大唐的标准,从猪狗变成人,这多出来的花费,谁来填补呢?” 魏征不说话了,算账这件事上,他永远也说不过李牧。 李牧看向李世民,道:“这也是臣为何不主张打仗的原因,若非必要,在国力还不足的情况下,只要打仗,无论输赢,都是输。还有,臣想请陛下思考的事情是,即便这些问题都不出现,大唐把四夷都灭掉,纳其民,占其地,便可以长久么?” “那西边说,大唐以西是突厥,突厥以西有西域诸国,而在西域诸国更西,有波斯,有大食,这天下何其广阔。陛下打败了现在的四夷之后,还会有更加强大的四夷,难道要连年征战无止无休么?大唐的皇帝,世世代代都要去打仗,不顾百姓的死活么?陛下,这显然是不对的。” 李世民紧皱眉头,有些不悦。他是一个战场出身的人,骨子里留着军人的热血。若不是国力牵扯,他早御驾亲征,平定四方了。但李牧现在却说,这是一件不对的事情,他即便理智上认可,心里也接受不了。 “那你说,怎么做是对的?” “陛下,四个字,以德服人。”李牧认真正色说道:“就这倭使这件事,臣想提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臣想请陛下成立一所专供外国人读书的学馆,教化这些蛮夷。让他们学习大唐的文字,礼仪,制度,典章等等,陛下试想,若是这些番邦小国,一切都如大唐一样,那即便大唐不占领他们,他们不也如同大唐的属地一样了么?” “等等、”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话,道:“可是刚才朕怎么听你说话的意思,好像是不想答应倭使,怎么又改主意了?” “有分别的。”李牧解释道:“臣想给他们的是文化和礼仪,但有一些东西,臣并不想给,也不能给。” “你指的是什么?” “比方说,技术!” 第749章 创办军校 “技术?” 技术的概念,李世民、魏征等人的脑袋里还没有。技术的重要性,他们也认识得不是很清楚。这一点,从历代遣唐使从唐朝获得多少东西,就能够判断一二。 唐朝时期,倭国前后派出了十九次遣唐使,当时的倭国正处于社会变革时期,通过不断派人到中国学习,每次派出的遣唐使团多达百人以上,有时多至五百余人。中国的许多律令制度、文化艺术、科学技术以及风俗习惯等,通过他们传入倭国,推动了倭国社会的革新。 倭国的“大宝法令”即以唐代律令为规范制定的。还仿效唐朝教育制度,开设各类学校教授汉学,培番人才。甚至礼仪方面,也“男女衣服皆依唐制”,连历法、节令、习俗也尽量仿效中国。 遣唐使每次携回大量汉籍佛经,朝野上下竞相赞写唐诗汉文,白居易等唐代著名诗人的诗集在倭国广泛流传。留唐学生僧人还借用汉字偏旁或草体创造出倭国的假名文字。遣唐使还输入唐朝书法、绘画、雕塑、音乐、舞蹈等艺术,经过消化改造,融为倭国民族文化。 甚至围棋等技艺和相扑、马球等体育活动也是从唐朝传入的。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养虎为患的,是传过去的技术。 冶铁术,让倭国有机会打造出更超中原的钢材。模仿唐刀样式打造的倭刀,实用性更胜一筹。到了明朝中叶,倭国浪人横行沿海,依仗的便是这锋利异常的倭刀。 还有中国的‘四大发明’,也基本都被搬运到了倭国,成为了‘具有倭国特色的文化’,以至于后世中原失了传承之后,倭国竟堂而皇之的,大言不惭地说是他们自己的发明。 类似的事情,还发生在高丽。因此,李牧说的话,也不仅仅指的是倭国,防备的也不止是倭国。 李牧把缘由说了一遍,李世民等人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在骄傲的大唐君臣心中,倭国这种撮尔小国,怎么可能对大唐造成麻烦,相反,他们觉得李牧有点小气了。天朝上国,当有天朝上国的气度,斤斤计较能叫天朝上国么? 怎么说都说不通,李牧也有点恼了,气急败坏道:“反正我就是不给,管不了别人,我管得了自己。”顿了一下,李牧又道;“还有内务府和工部,陛下要是还用臣,就得听臣的,要是陛下不用臣了,爱给谁臣都不管!” 李世民见李牧真的急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但是不用他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没有必要为了此事,让他憋一肚子气。毕竟跟这些‘撮尔小国’相比,李牧的重要性显然是更大的。 “好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朕不管你就是了。”李世民把话往回拉了一点,道:“朕要的是银矿,把银矿给朕搞过来,你想用什么交易,自己定夺吧。做生意还是你擅长,怎么都不会吃亏。” “臣谢陛下了。”李牧余怒未消,谢恩也谢得十分敷衍。李世民却并不在意,转而看向魏征,道:“魏公不是有话说么?时候不早了,说吧。” 李牧听着话中有话,看向了魏征,道:“魏公有事说?” “为锦衣卫的事情。”魏征正色道:“听闻你要把锦衣卫带去洛阳?” 李牧皱眉道:“谁是你啊,什么就你啊,我没有爵位吗?” 魏征嘴角抽了抽,道:“你是侯,我是公,不称你的爵位也不算无礼,别回避我的问题,你是要把锦衣卫带去洛阳么?” “没错!”李牧理直气壮地承认了,道:“锦衣卫乃是我一手创建,所有的用度——”提起这事儿,李牧就生气,盯着李世民,一副指桑骂槐的语气:“所有的用度,都是我自己掏的钱,找谁要谁都不给,走内务府的账也不成,自己花钱养的兵,为何不能带走?” 这叫人话? 魏征气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指着李牧颤抖道:“李牧,你自己琢磨琢磨,这话说得通么?要是有钱就能养私兵,天下还不乱了套了?” “怎么就乱了套了,我——”李牧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停住了,他看了眼李世民,又看了眼魏征,回想刚刚李世民说的话,心里头一突,为何李世民特意让魏征说出这件事?难道这是他的意思,魏征只是被他当枪使了? 李牧眼珠转了下,躬身向李世民施礼,道:“当然了,若是陛下需要锦衣卫,臣也没二话,陛下留下便是了。” “朕可用不着。”李世民连连摆手,道:“是魏公非得要跟你说说这件事,朕也不好不让他说。”李世民看向魏征,道:“魏公,朕跟你说了吧,李牧这小子准这么说。行啦,也别较真了。朕为他破例的还少么?不差这一回,而且他以后要坐镇东都,危机四伏,有锦衣卫帮衬,朕也放心不少。” 不等魏征说话,李世民又道:“不过,若是有锦衣卫在你身旁,你的那一营禁卫,朕可要收回来了。苏定方是个将才,朕另有他用。” 李牧恍然,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然已经有苏定方的八百人,再加上锦衣卫的数百人,合起来可真像是有谋逆的嫌疑了。李牧也并不想非得把苏定方留下,苏定方与这些锦衣卫不同,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军人,锦衣卫做的这些侦缉捕盗的事情,他并不擅长。若他跟在自己身边,反而会辱没了他的才华。 但毕竟相识一场,李牧还是惦记苏定方的前途,便问道:“不知陛下所指的另有他用,是想用在什么地方?” “朕打算让他去定襄、”李世民微微眯眼,道:“朕收到消息,经历了上次的事情,李思文从中得利不少。大军留下了不少的器械辎重,全都便宜了他。他趁机扩大了折冲府的规模,如今可用之兵俨然超过了两千。” 李牧忙道:“陛下,臣以性命担保,李思文绝对不会有不臣之心。” “朕不是不放心他。”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朕是担心定襄,李思文的表现,已经有人告知朕了。李牧,你自己说,他算是个帅才么?” “呃,这个么……”李思文甭说不算个帅才,他就连个将才都够不上,但毕竟是自己的兄弟,他怎好意思说?忽然,他灵机一动,道:“臣的这个弟弟,虽然不是什么帅才将才,但他在后勤方面,颇显才干。陛下,兵法有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啊。李思文也是有他可取之处的,陛下可千万不能换了他啊。” 李世民笑了,道:“你可是真护短儿、” “朕没想换了他,只是定襄乃是大唐西边的门户,需得一个得力的人才行。李思文手下原有一个叫王虎的,是李绩帐下老兵,朕问过李绩,他说此人不错。能得李绩‘不错’二字,做个果毅都尉够格了。如今定襄有两千兵力,还需一个果毅都尉统领。朕打算让苏定方带他的八百人过去,与定襄的兵马合在一处,跟他王虎一起作为李思文的左膀右臂,为大唐镇守西大门。” “这……”李牧彻底明白了,李世民是不相信李思文的能力了,但碍于情面,他不好把李思文撤了,所以就派人过去,分化他的权力。这很好理解,若真是辅佐,苏定方一人过去就行了,何必带上八百人呢? 李牧试图劝说,道:“陛下,河间郡王不是去了么,大都护府——” “大都护府管的是西域诸国,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职司不一样。这就像是万年县有人递状子,朕能让房相审理么?” 这话都说了,李牧还能说啥,讪讪地瘪了下嘴,道:“臣明白了,臣代义弟,谢陛下体恤臣下之心。”一边说,李牧一边瞪魏征,好你个魏征啊,还以为你是个刚直不阿的猛人,这不也摧眉折腰事权贵了么?都配合起陛下演戏来了,气节何在了? 见李牧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李世民也暗爽不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李牧吃瘪,尤其是无可奈何地吃瘪,他就没来由地一阵开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还有三天就是加冕大典了,朕已经看过承乾递上来的折子,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纰漏。第一次能有这样的章程,朕已经非常满意了。李牧啊,你辛苦了。” 李牧拱拱手,道:“不敢欺瞒陛下,臣到现在都没问过一句,若做得好,都是太子的能力,跟臣没有关系,臣可不敢领功。” 李承乾忙道:“父皇,儿臣出力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东宫的属官们想的办法,儿臣不过是提了点建议,不敢言功。” 李世民笑了起来,道:“一个两个都谦逊起来了,不必如此,朕说过,做得好,有赏。既然李牧说自己没什么功劳,朕也就省下了一份儿,承乾,你说吧,想要什么?” “父皇!”李承乾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儿臣之前提过的,儿臣想从军!” 李承乾的选择,并没有让李世民觉得意外,他想了想,道:“你领了内务府的差事之后,还有余力么?” “儿臣一定不耽误内务府的事情,请父皇放心。” “这……”李世民看向李牧,问道:“事儿从你而始,你也别躲。李牧,你倒是说说,太子欲从军,还要兼顾内务府的事务,朕如何安排他?” 李牧轻飘飘道:“陛下给太子一把长戟,让他守卫宫门,每天站俩时辰,这不也算是从军了么?” “大哥——”李承乾急了,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草原驰骋么,咋改成守卫宫门了呢? 李世民也道:“你说点正经的,哪有太子守门的道理?” “那就有点费周章了、”李牧装模作样地沉思了起来,李世民淡淡地看着他,也不出声,他都懒得猜,就知道李牧肯定有办法,在他撺掇李承乾做这件事的时候,以他的个性,若没有后续安排,他怎会去做?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李牧‘想’到了办法:“陛下,太子尚年幼,军中也不好安置。若是按照正常的要求,太子也不符合禁卫的标准,但若下放到其他折冲府,又顾不上内务府的差事了。臣思来想去啊,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你就说吧,别绕弯子了。” “是时候成立一个军事学校了。” “什么意思?”李世民没听懂:“何为‘军事学校’?” “不难理解。”李牧解释道;“陛下知道大唐技校吧,就在山谷里头的那个。” “自然知道。”李世民能不知道么,如今内务府的主要官吏,都是大唐技校毕业的,也不知李牧是怎么选的,个顶个的都是人才。即便是科举,也没有这样的出材率。 “差不多的意思,办一个军事学校。这个学校不培养士卒,专门培养将才,帅才。” 李世民笑了,道:“朕还是头一次听说,将才,帅才也能培养出来的。李牧啊,不懂就不要乱说,若连这都能培养,就没有‘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的话了。” “那陛下又如何解释春秋战国时,鬼谷子培养出孙膑与庞涓两位高徒的故事呢?” “这……”李世民沉吟,道:“那也得现有鬼谷子才行,如今大唐哪来的鬼谷子?” 李牧自信一笑,道:“陛下,鬼谷子虽然没有,但是如今我大唐良将如云,哪个不是有真本事的?这些人都已渐渐老去,陛下难道想让他们把能耐都带到棺材里么?帅才也是不少啊,陛下不就是么?李靖大将军,河间郡王,还有我义父李绩,谁没点看家的本事?陛下试想一下,办这个学校,往多了说,也就是几万贯的花销,但若哪怕只教出来一个李靖,这钱就花的值!” 李世民一愣神,在心中做了个盘算,李靖年纪已经不小了,若真能在下一代人中,培养出一个李靖来,别说几万贯,就算是数十万贯,那也值啊! 李牧瞅着李世民的表情,适时又抛出一句:“若培养出来的这个人,是太子又如何?” 第750章 得失寸心知 李承乾瞪大眼睛:“大哥的意思是,我也能成为李靖大将军一样的帅才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若有一颗恒心,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所谓天资,不过是早晚而已。”李牧一本正经地吹嘘着:“就如同你大哥我,天资绝艳,触类旁通,可能只用一天,就能明白一个道理,你笨一点,一个月还不行?一个月不行,一年总行了吧,就是这样的道理。” 当着皇帝的面说太子笨,古往今来恐怕也就李牧一人了。但偏偏他说的是实话,这就有点扎心了。李世民瞅了眼自己的傻儿子,还在那儿乐呢,仿佛这不是一句挖苦,而是一句鼓励似的,顿生不忍直视之感。 思绪在脑袋里转了个圈儿,李世民也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琢磨了一下,道:“这事儿先不说了,回头你写个折子呈上来,待大典之后,再好好商议。” 李牧最闹心的便是写折子,商量道:“陛下,能不能不写折子啊,臣这一天事儿也多,哪有写折子的工夫啊,要不等大典之后再说也行,臣记得住。” “让你写,你就写,你是记得住了,史官记得住么?” 李世民说完这话,就把李牧给赶走了,搞得他一阵莫名其妙。做点事儿,总想让史官记住。有啥用?在李牧的心里,史官不能说没用吧,但是用处不大。自古以来,都是修前朝史,试想敌人修史,还能有好的?还不是一边修,一边毁,一边造,真正的历史,都是不痛不痒的才留存下来。道理很简单,若前朝那么好,本朝又算啥? 李牧本就是一只穿越过来的蝴蝶,最初的想法,也只是一世富贵罢了。若非必须,他不想对这个世界指手画脚。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情势已经到了这儿了,他没办法选择。就像他在西域的时候,深陷绝境,若没有火药炸塌了隘口,大唐此时恐怕已被西突厥兵临城下了,他只能那么做。 但细细想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都是蝴蝶煽动翅膀产生的涟漪,而他,就是那一只蝴蝶,所以一切的因果,他都没有资格去埋怨,只能接受,面对,迎接。 …… “大哥,你说这事儿父皇会答应么?真的要为我成立一个学校啊?让李靖大将军他们传授兵法?”李承乾跟在李牧屁股后头,一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的样儿:“是不是有些奢侈了呀,大哥,我没想那么多,我就琢磨着能从军就行,我可以一点一点儿的晋升啊。” “呵、”李牧瞥了他一眼,道:“你小子是不是在城管大队待傻了?你是太子,太子知道是啥么?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军中是什么地方,那里的苦你想不到,惹怒了上官,拳打脚踢都是常有的事情,谁能像对待士卒一样对待你?谁敢这样对待你啊?脑袋还要不要了?” “这个道理我明白。”李承乾绕到李牧面前拦住他,道:“可是我可以隐姓埋名啊,在城管大队的时候——” “你看,我就说你待傻了。”李牧摇摇头,把他扒拉到一边儿:“城管大队是在城里头,长安城是国都,国都能有什么大事儿?最大的事儿,也就是几个地痞无赖动动拳脚,再不济就是使个菜刀,有城管的巡逻队,还有长安,万年两县的衙役武侯、每日巡街两次的城门尉,只要你不是个傻子,定无性命之忧啊。” “但是军中就不一样了,即便不是边军,中原腹地的折冲府,也要承担肃清境内草寇的事儿,真刀真枪的打,你还隐姓埋名,万一为流矢所伤,咋办?” 李承乾愣住,忽然生气道:“大哥不是说过,要让我驰骋草原,这都是假话吗?” “这怎么能是假话呢。”李牧不慌不忙,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道:“只要你能证明自己,不是襁褓中的孩子,而是一个能上马作战的将军,那你就能驰骋草原。年轻人,不要着急,陛下惊才绝艳,也是十五岁才领军。你还有两年时间,好好努力,证明给他看。” 李承乾是打心眼里崇拜李世民的,李牧这么一说,算是说到了他的心里。他下意识地也是这样认为的,就算自己也是一个惊才绝艳之人,还能超过李世民么?如今还有两年的光景,也不着急。老爹十五岁领兵救炀帝,做儿子的十六岁领军,也是可以接受的。 想到这儿,李承乾重重地点头:“大哥,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这个态度就对了。”李牧欣慰地点点头,道:“但是你要记住了,做这一切的前提啊,都是你得把大典的事情办好,你若办好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但你若是搞砸了,那没办法了,往后就蹲在东宫里跟孔颖达念书吧。” “我一定做好!”李承乾脱口而出,蹲在东宫对他来说已经形同囚禁了,再加上一个孔颖达,还不如死了舒服。 李牧笑了一下,摇了摇手,跟李承乾作别。李承乾目送李牧出了宫门,才转身回了东宫。 另一头,李泰已经到了立政殿。 每次入宫,李泰都要拜见母亲。给弟妹带点儿宫外的小东西,这些细小家常的事情,虽不算什么,但却最能触动亲情。李世民也因此与李泰更为亲近,对比之下,李承乾就从来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这也不能说明李承乾就不重亲情了,纯粹是个性问题,李承乾大大咧咧,想不到这般细致处。 “这个拨浪鼓,是在京东集买的,听说这个匠人,是从江南过来的,如此细致的手艺,全长安就独一份,一天只卖五十个,不排队都买不着。”李泰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音,引得小李治咧嘴的笑,伸手要抢,李泰怕他摔了,把拨浪鼓交到他的手里。 “是李牧的主意?” “嗯?”李泰没听明白,却也说道:“大哥哪有空管这等小事儿,京东集的大小事情,都是他的丈人在打理,匠人的来路么,想必是他请来的吧。” 长孙皇后笑了笑,道:“跟在李牧身边,还真是长本事。听说他的这个丈人诨号白闹儿,原本是个无赖,如今也有这般心思了。” “母后,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大哥身边,哪怕只学到一点点的本事,也是受用不尽了。” 长孙皇后看了看李泰,忽然问道:“青雀儿,你能不能告诉娘,你以后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娘’这个称呼,李泰愣了一下。出生在帝王之家,‘娘’这个称呼,可是不常听见,与‘母后’二字相比,显然是要更亲近得多。李泰明白,‘娘’是想跟自己说几句贴心的体己话了。 “儿子现在也说不清此生的志向是什么,但就眼前来说,儿臣想尽全力把《括地志》完成。但是有人跟儿子说,文章做得再好,也不能算是一番功业,男儿生在世间,还是得建功立业才行——” 长孙皇后目光一凝,故作平淡问道:“这话是何人所说?” “啊、”李泰略作犹豫,却也没有迟疑太久,道:“倒也不是外人,舅舅说的。” 长孙皇后的呼吸急促了一瞬,把怒气隐藏在心底,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继续道:“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李泰继续说道:“儿子拿捏不定,又去问了大哥。大哥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可知道做大唐的君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长孙皇后颇感意外,她没想到李牧会问这种问题。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儿子说了好多,勤政爱民,他摇头,虚心纳谏,他还摇头,儿子又连连说了数条,大哥都摇头。儿子便说不出来了,只要虚心求教。” “他怎么说?” “大哥说,大唐皇帝最重要的是敢战。” 这下长孙皇后确实意外了,这样的话不该是李牧说出来的才对,他为何要这样说。 “儿子不服气,与大哥理论。说,做帝王,有几个御驾亲征的,麾下有能征善战的将军不就行了么。但大哥却说,若没有,又当如何?若没有可信可用之人,外敌来犯,就要投降么?想做大唐皇帝,首先要有的是一颗不屈的心,哪怕打不赢,也要敢战,他问我,如果当年颉利兵临城下时,做选择的人是我,我会如何选?是迁都,还是迎战。” 李泰眼眶湿润,低头道:“他让我认真的想,我认真的想了一天。母后,若儿子来定,怕是还会选择迁都。” 长孙皇后道:“当时的情况,迁都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你的选择未必就是错的。” 李泰摇头道:“但是大哥告诉我,皇兄选的是迎战。在大哥的标准里,儿子不如皇兄。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我的心没有那么坚定。上不定则下必乱,儿子终是不适合。大哥还告诉我,做学问也能建功立业,但如果想做学问,便不能有功利的心。他还告诉儿子一句话,儿子听过之后,心中便豁然了许多。” “他说什么?” “大哥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长孙皇后念了一遍,良久不语,李牧的这番见地,又超乎她的想象了。现在她渐渐能够理解李世民做出的决定了。这样的人,留不得,也不能留,也许他不会反,但他若想反,谁也阻止不了他。李承乾不行,李泰不行,不要说他们,等到李牧真正羽翼丰满之时,李世民能不能阻止得了他,都是一个未知数。 李泰兀自还不知道母亲的担忧,道:“儿子听了大哥的话,心中便霍然开朗了。学问做得好,建立的是千秋万代的功业,至于知否值得,那便是个人的事情了,觉得值得,那便值得,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李牧他说得很有道理。”长孙皇后道:“你好好的做学问,辅佐你的皇兄,他做事毛躁——” “母后、”李泰急忙说道:“母后,我没有想辅佐皇兄的意思。” “嗯?”长孙皇后没有听懂,即不想建立自己的丰功伟业,又不想辅佐太子,那想做什么? “儿臣是想做自己的事情,不插手朝堂的事情上来。大哥说,如果我潜心做学问,未来可做天下文宗。但我又自知之明,诗文有大哥珠玉在前,经义有孔祭酒,陆先生,我如何做得了天下文宗?不过就是努力罢了,大国必兴文教,在这方面做点事情,多留给后人点东西,也不枉此生了。至于朝堂的事情,儿臣没有念头去管,也管不好,更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分心。” 长孙皇后明白李泰的心意了,今日本是她想探探李泰的底,但是却被李泰看穿了,借机表明了心意。他无意争夺皇位,只想做一个逍遥王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的想法,该是做父母的,最想看到的结果了,但长孙皇后却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李泰的这种选择,无异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了李承乾的一念之间。古往今来,帝王之家多少的骨肉相残,就是因为没有这一份信任。 长孙皇后本也没指望,自己的儿子之间能有这份信任。但现在看来,至少在此时的李泰心中,他是有这份信任的,这份信任来自于李承乾么?长孙皇后不这么觉得,李承乾也就这半年来,才像个样子,之前就是一个熊孩子,说到成熟,都不如他的弟弟李泰,这样的兄长,如何信任? 李泰的信任,多半还是在李牧的身上。他相信李牧的建议,也相信李牧能保证他的安全。 忽然,长孙皇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李牧,怕是还杀不得了。若李泰对李承乾的信任,是建立在李牧身上的,如果李牧死了,这份信任也就破灭了。李泰为了自保,还是会做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很有可能造成李承乾的不信任,渐渐演变成为他日手足相残的导火索。 长孙皇后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李牧早就察觉到了什么,故意为之? 第751章 赐服逾制 李牧的衣服改好了,与前日量尺寸的时候,又有了些许变化。 唐朝车服制度,始定于武德四年,称之为“武德令”,承袭隋制,又加以发展,奠定了唐朝服饰制度的基本轮廓。武德令明确规定,‘黄’这个颜色,只有‘君’才能穿,也就是说只有皇帝和皇太子,才能够穿这个颜色的衣服。而皇室的其他人,则不可服‘黄’,只能将其作为点缀。 公卿的衣服,也有详细的规定。三品以上袍衫紫色,束金玉带,十三銙。四品袍深绯,金带十一銙。五品袍浅绯,金带十銙。六品袍深绿,银带九銙。七品袍浅绿,银带九銙。八品袍深青,九品袍浅青,瑜石带八銙。 拿李泰打个比方,李泰是亲王,亲王与公主,在唐朝都是正一品。按照制度,李泰正常可以穿紫色衣袍,束金玉带,十三銙。但由于他‘恩宠愈隆’,李世民偏心,他的衣袍基本上都是愈制的,先是加上金丝银线,然后再加了蟒纹,随后是龙纹,除了紫色为底,基本上跟皇太子李承乾的服饰没有什么区别了。 李牧之前的衣衫,拟定的等级,也是特殊的。他原本就有御赐的金丝银线,这次又为他加了类似龙纹的蟒纹,实则已经超过了普通皇子的等级,仅仅比李泰略低一线而已。如此恩隆,已超过了人臣的界限,为此御史台没少奏本。 或许是御史台的奏本管用了?今天李牧把衣衫拿到手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些变化,紫袍变成了白袍,蟒纹仍予以保留了。 这就有点说不明白了,白色并不在车服志规定的颜色之内,而且由于是素色,正式场合并不会有人穿着。但民间穿着白色的人也并不少,尤以风流才子之间最为流行,所以赐这白色,也不能说李世民就是恶意的。何况上头还有蟒纹,这可是普通皇子都没有的待遇。 除了这套礼服之外,还有一套常服,一套冠冕。 常服也是白色为底,饰以蟒纹,其余无甚特别之处。而冠冕,又是一套愈制的衣服。 冕服之制,传说殷商时期已有,至周定制规范、完善,自汉代以来历代沿袭,源远流长,只有在重大的祭祀、仪式、典礼上,才可以穿着。从上至下,可分为六种。原本只有‘天子’才配穿戴,后来逐渐演变,‘王’也可以穿,但是文章要次第减少。 所谓文章,指的可不是广泛意义的文章,而是“纹章”。《周礼》之中曾点明,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文系不同色气颜色交错在一起,章即颜色艳丽的纹样。文章两字起源可以追溯到《左传》,其中有“昭文章,明贵贱”之语,可见早在春秋时期便已经确定,文章的存在,是用来标明等级差距的。所谓“见其服而知贵贱,望其章而知势位”,这就是文章存在的意义。 天子穿戴的要有十二旒、十二章,十二是古人思想里面的至大之数。《尚书》记载过舜帝的故事,“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这便是十二文章的由来。 其中,日、月、龙在肩,星辰、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裳四章,织藻、粉米、黼、黻各二。 天子的冕服,十二章具有。皇太子,亲王,接受大唐皇帝册封的他国国王,可用九章服,少了日月龙、亲王、国王世子七章服,再少火和华虫,郡王用五章服,肩背袖的文章都没有了,只剩下裳上面的五个文章。李牧既不是亲王,也不是他国国王,更不是世子郡王,按道理来说,他没有资格穿冠冕,但李世民偏偏让人来给他送了一套冠冕,而且还是九章服,仍以白色为底。 这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可以想象,李牧若穿了这套衣服出现在加冕大典上,会引起怎样的轰动。到时候可就不仅是大唐的御史们弹劾他了,他国的使节,也会认为天朝上国无礼数,引起非议的。 李牧对来送衣衫的高公公道:“公服,常服,我都能收下,但这冕服,我不能收下,陛下的恩遇太过于隆重了。” 高公公笑吟吟道:“侯爷不必惊慌,陛下有话,让咱家带到。这套冕服不是赐给你的,而是给息王的,你如今是息王的嗣子,当由你代为保管最为妥当,这是陛下的一份心意,也代表了陛下的一份歉疚之情,陛下赐你服白,便是希望你能多尽孝道。” 李牧惊呆了,合着您要尽心意,就让我穿‘孝服’?好么,这衣服我穿在身上,您的人设算是立起来了,我咋办? 刚想出声拒绝,话到了嘴边,让李牧又咽回去了。 何必拒绝呢?李世民要立人设,配合他就好了啊。如今的社会风气,以‘孝’为先,这个人设也没什么毛病。何况,这衣服虽然底色是白色,但看上去半点也不像是孝服,哪有孝服还金丝银线刺绣蟒纹的? 李牧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道:“既然是陛下盛情,小子也不敢违拗,只是大典之日,这冕服我穿还是不穿呢?” 高公公见李牧答应了,长出了口气,笑吟吟道:“陛下的意思是,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不强求,但你若穿了,陛下的心情会不错。” 这不是放屁的话么?暗示的还需要更明显一点么?李牧挤出一个假笑,道:“做臣子的,自然是要让比高兴才是,请公公转告陛下,大典之日臣一定穿上这件冕服。” “既如此,咱家就如实禀告了。”高公公告辞离开,李牧故意没给他‘赏钱’,让老太监多少有点悻悻,还好到了门口,白巧巧递过去一盒香水,这一款新推出的四种香味的礼盒,一盒要卖五十贯钱,比赏钱可只多不少,老太监这才笑得跟朵花似的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白巧巧走过来,见李牧闷闷不乐,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帮他揉揉肩。她如今这么重的身子,李牧怎能让她服饰,起身把位置让开,扶着白巧巧坐下了。 “夫君,怎么瞧着又不高兴了。” “能高兴的了么?”李牧指着三个托盘上的三套衣服,道:“陛下送来的,逼着我穿,不想穿都不行。他现在就是想把我跟那个死了的隐太子绑在一起,让天下人都觉着,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洗白自己。” 白巧巧想了一下,道:“不管陛下怎么想,只要没影响到咱们,顺着他的意也就是了,不就穿个衣裳么,我瞧着这衣衫也挺好看的呀。” “我是不想被他当做棋子!”李牧愤愤然道:“我不想做什么,他就非得逼着我去做。还说什么拿我当成子侄看待,有这么对待子侄的么?” “他是陛下呀,和咱们百姓能一样么?” “他——”李牧闻言一愣,白巧巧的话倒是点醒了他。是啊,李世民可是皇帝,皇帝对待子侄,与老百姓能一样么?皇帝是孤家寡人,自己的儿子,尚不能完全信任,何况是子侄乎?这么一想,心里边释然了许多。 也许李世民是为了让那些建成余党接触自己,完全暴露出来,好一网打尽。又也许,这一网打尽的目标中,也有自己一个。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自己的计划不变,能够顺利的实施,到时候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自己都有进退之所,万石船造出来之后,就更加的无所畏惧了,实在不行,扬帆远遁海外,也未尝不可。 想通了此节,李牧也不觉得憋闷了。什么棋子不棋子的,实在不行,老子跳出棋盘之外还不成么?不跟你玩了还不成么? 李牧抱着白巧巧亲了一口,道:“真不愧是我娘子,一语中的,你说的没错,我不郁闷了!” 白巧巧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对了,但李牧心情好了,她的心情便也好了。李牧搀扶着白巧巧回了屋,她的孕肚越来越大,不能久站也不能久坐。李牧扶着她躺下,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闲聊。聊到白根生的话题,李牧告诉她说,已经收到了定襄那边的飞鸽传书,白根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大体再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到。 到时候可能他们一行就回洛阳了,但白根生回来,本就是白闹儿为了让他继承京东集,所以他们在不在长安,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又过了会儿,白巧巧困倦了,李牧哄着她睡下,等她睡得熟了,才轻巧巧地出了门。 吩咐小竹多照看着,李牧上马车,来到了工匠坊。之前工部和内务府没有分家的时候,内务府的很多职司,都在工匠坊有一个办公地点。锦衣卫也在这里,如今锦衣卫要转移到洛阳去了。锦衣卫的这个临时的衙门,也要交接给城管局,等内务府的衙门建完之后,才能逐渐地搬过去。 在成立宗教事务局的时候,李牧同步成立了门派事务局。要求天下门派必须得注册,否则便视为是草寇之流,若扰乱了地方,少不得要遭到清缴。而注册过的门派,也有许多的好处,比方说可以申请一个驻地,广收门徒,门派佼佼者,可入军中或者锦衣卫中任职等等。 这件事李牧交给了锦衣卫来登记,今天他过来,便也是想看一看落实得如何了,顺带看一下与城管局的交接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纰漏。 刚到门口,还没进去,李牧就听到里面有人吵嚷了。声音非常的熟悉,正是他的好贤妻,张天爱张大小姐。 张大小姐如愿接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这也表示李世民是真的对锦衣卫放手了,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介女流做锦衣卫的主官的,锦衣卫们,虽然心有不服,但碍于李牧和独孤九的威势,谁也不敢说什么。张天爱也不是吃素的,到了锦衣卫之后,再张勋给的班底的帮助下,连消带打处理了几个不服气的家伙后,也算把锦衣卫掌控住了。 今天的吵嚷,也不是有什么矛盾。而是城管局的人在纠缠张天爱,把她给惹烦了。李牧不知细情,听到张天爱在怒斥,以为她受到了骚扰,当即大怒。一脚踹开了大门,骂道:“哪个混蛋对我夫人图谋不轨?站出来给老子看看!今儿我不扒了你的皮,我从了你的姓! “侯爷,您可来了!”一声不似人声的狼嚎响起,只见一个鼻青脸肿的家伙,哭着喊着向自己扑了过来,李牧抬起腿便是一脚,把这人踢倒了才仔细看,原来是房遗爱。 “你干什么?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是——”房遗爱回头看了眼张天爱,张天爱哼了声,转身进屋去了。得,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 李牧把房遗爱扶起来,歉然道:“抱歉啊,我夫人的脾气就是大了点儿,不过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为何打你,你骚扰她了?” “我怎敢啊!”房遗爱抽泣道:“您也知道,我是陛下点的驸马,以后要娶公主的,别说是侯爷您的夫人,我没那胆子,就是任何一家的夫人,我也没那胆子啊。” 这事儿李牧是知道的,李世民感念房玄龄杜如晦多年的辅佐,把房玄龄和杜如晦的两个儿子,都点了驸马。只等公主到了年龄便要大婚,所以房遗爱这话他半点也不怀疑。 “那你为何惹得我夫人大怒?” “想求夫人帮忙。” “帮什么忙?” “这……”房遗爱不好意思地搓手,道:“侯爷问起,那我就直说了。就是想求夫人帮忙吹吹枕边风,”房遗爱咽了口吐沫,道:“我、我听说侯爷打算建一个军校,可以学习兵法,毕业之后还能从军,侯爷,我也想从军,能不能先让我报个名。” 李牧皱眉道:“这消息你是从哪儿——”问了一半,李牧打住了,不用问,肯定是李承乾说的。房遗爱嘿嘿傻笑,没接这个话茬,看出来还是很有义气的,李牧又道:“如今你已经是城管局的局长了,内务府的十局之一,官职可不小了,你情愿放弃这个职务,只为军校的一个名额?” “愿意,怎么不愿意,当然愿意啊!” 第752章 门派规矩 房遗爱的反应,李牧并不觉得意外。因为李思文就是这样的,似乎他们这一代的‘官二代’对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有着本能一般的向往,不管自己适合不适合,都想着试一试,如果不试一下,就非常不甘心似的。 但是这事儿,李牧还没法答应,此事涉及军事,非常敏感,最终还要李世民来敲定,即便真的建立了这所大学,如何选拔人才,也不是他能够定夺的。为此,李牧只好打了个哈哈,把房遗爱搪塞走了,才转身进了屋。 张天爱坐在案后,正在看什么东西,李牧走过去,她还伸手把卷宗挡住了,不给他看。 李牧无语笑了,伸手捏捏张天爱的脸蛋儿,道:“怎么回事儿,锦衣卫的卷宗,还有我不能看的么?” “侯爷,放尊重一些。”张天爱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这是我锦衣卫的官衙,所有卷宗,皆是我锦衣卫的机密,侯爷又不是锦衣卫的人,如何能够看得?” “哦、”李牧听罢,乖乖地应了声,‘自言自语’道:“看来得奏明陛下,换一个指挥使了,这也不听话啊。” “听话听话,别换嘛。”张天爱怕的就是这个,这几日来,她已经与锦衣卫上下都厮混得熟了。这鲜衣怒马的衙门口,办事儿也不用给任何人面子,深得她的喜欢。这就像是一个孩子,得了一件喜欢的玩具般,不给他的时候,还能消停点儿,给了他再要回去,必然哭闹不休。 张天爱把卷宗递给李牧,李牧瞄了一眼,根本也不是什么机密,大典的时候,锦衣卫负责部分仪仗,从锦衣卫中挑人,这是名单。 李牧一个人也不认得,自然也没什么兴趣看。他把卷宗放到一边,对张天爱道:“过几天大典结束了,咱们就要回洛阳了。以后锦衣卫的大本营就在洛阳,长安这便得有一个办事儿的地方,安排一个得力的人选,你心中有人选没有?” 听李牧说起了正事儿,张天爱也正经起来,思虑了一下,脑海中掠过几个人选,但都不算很合适,被她下意识否定了。她父亲倒是给了她几个帮手,但这些人一来不算她的人手,只是被她爹张勋调过来帮衬的,二来这些人在锦衣卫也没有威望,单独留在长安似乎不能服众。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给李牧说出一个人来。 “不必这么苦恼,人选我已经定了。” “谁?” “河间郡王之子,李崇义。” “李崇义?”张天爱念叨这个名字,似乎想起来什么,起身到旁边的架子上拿来了一个卷宗,翻开找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李崇义的资料和他数月以来的功劳考评。 “本是锦衣卫小旗官,真腊一行立下不少功劳,按考评应升一级,可为总旗,但也不足以坐镇长安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牧解释道:“按照职务,李崇义是不够格,但是按照资历,如今长安的锦衣卫中,却也没有比他资历更深的了。锦衣卫建立不过一年,第一批只有五百人,现在第一批的人,除了战死的,都跟着大个儿去了新罗。剩下的也就是李崇义一个了,长安的这一批新锦衣卫,资历都比他要浅,用他坐镇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唯一可挑的,大概也就是他的年岁了。但自古英雄出少年,谁要是以年齿论短长,我第一个不答应,锦衣卫中也没有这样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河间郡王之子。河间郡王与我有些人情,他又因我去了定襄做大都护,我多少欠他一点人情,帮他照顾一点他的儿子,也算是把人情还了,长安城这边儿,我也不欠什么人情了。” 听说是还人情的事情,张天爱便也不说什么,应承下来了。她要发公文,征召‘赋闲’在家的李崇义,由于李孝恭领军在外,李崇义实质上是个质子,因此他到底能不能领了这个职司,还得看李世民是怎么想的。 做完了这件事,李牧又问她门派事务局的事情落实得如何了。听到这事儿,张天爱立刻兴奋起来了。 “夫君你瞧瞧,一共有九十多个门派呢。”张天爱找来清单给李牧过目,但李牧只看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原因无他,实在是太乱了。 也不知这些人是故意捣乱还是怎么,三五个人都能来报个名,自诩某某门。又或者距离某名山大川近的,为了抢占这座山,三五家都报一个名号,但他们又不是一家的,看得李牧头都大了。 “这样不行啊。”李牧把清单放下,皱眉说道。张天爱没明白他的意思,道:“如何不行了?夫君可不要要求太高了。本来没有这么多门派的,但是江湖人都仗义,听说是你号召的,大家都来捧场面呢。” 合着还是给我面子了?李牧哭笑不得,只好给张天爱解释:“夫人,我做这件事,又不是为了让谁捧我,而是需要这么一个地方管理天下武人。这是正事儿,须得认真的办,定下规矩了,后人好沿袭。” “那怎么定这个规矩呢?” “比方说门派的界定,拳理、套路、器械和别具一格的劲力特点与练功方法的拳种称为“门”。数门相近的拳种兼而习之称之为“派”。出师之后,因为某种理念而聚集在一起,可称之为‘会’,根源于某种信仰而聚集,称之为‘教’,不能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那样岂不是乱了套么?” “还有,立派须有门派独门武功,没有独门武功者,不能算作一个门派。一座名山大川附近,门派较多的,让他们立下擂台比武,胜者可占据山门,败者自动退出。门派人数可不规定具体数目,但必须得有传承,也就是说,最少也得一个师父,一个徒弟。三代没有传承者,门派即视为注销。” “注销?什么意思?” “等于没有存在过的意思。”李牧说道:“若三代还没有传承,也就无需再浪费资源了,山门,驻地,门派事务局的记录等等,都要注销,一切重来。” 第753章 自怨自艾 张天爱有些不解,道:“夫君,我不是很明白,江湖人大多都我行我素,并不好控制。循规蹈矩的,也不会成为江湖人,你这么规定他们,他们会遵守么?” “不遵守可以呀。”李牧淡淡然道:“两条路给他们选,要么离开大唐国境,咱们也不拦着,要么与朝廷为敌,与朝廷为敌者,杀无赦。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慢慢的就规矩了。” “唔——”张天爱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印象中的李牧,杀气没有这么重,以前聊起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的解决办法通常也不会是杀人,但是现在,他却能非常淡然地说出‘杀’这个字。 不过联想到李牧在高昌城做的事情,她也不意外了。她的这个夫君,一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该杀的时候,从来也不会手软,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李牧会对江湖人如此严苛。 其实李牧想的很简单,他就是想把民间武力约束起来。他当然知道,不可能完全约束,但做这件事却不是无用功。一来,不能完全约束,但可以约束一部分。二来,能够加以区分,不来注册的门派,显然是没把朝廷放在眼中,换言之是属于‘不配合’工作的对象。最后,也就是李牧的真正目的了。对于这些不配合工作的对象,若以后朝廷予以‘取缔’或者‘打击’,那就‘勿怪言之不预也’了。 而李牧打击这些人,也是有目的的。出于朝廷的层面考量,《韩非子》曾有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这句,在李世民当朝的时候,基本上是不会出现的,因为李世民是一个强势的皇帝,而且算是开国之君。所有文臣武将,即便如魏征等犯言直谏者,实则都没有动摇他根基的本事。这与后代君王不一样,后代的君王,即便如李治者,他继位的时候,也有一些宿老或是‘顾命大臣’等‘指导’他,如李绩、长孙无忌之辈,权臣和贵戚弄权,而李世民这一代,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因此,儒以文乱法,暂时不需要担心。 但‘侠以武乱禁’这句,是眼前需要担心的事情。别的不说,此前的几次刺杀,逍遥谷的那次,虽然是六门阀的人为主力,但也有一些‘河朔豪侠’参与其中,而李牧在马邑遭遇的刺杀,探查根底,基本都是江湖人士。他们会武功,有超出普通百姓的本事,凭此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笼络,成为隐患。 但若以门派规范起来,把他们绑定成一个利益体,他们再做事便会有所顾忌。同时,笼络其中一部分人,为朝廷所用。用他们自己牵制自己,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个省心省力的办法。 而在李牧自己的考虑,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他急需用人。 他需要给他办事儿的人,办朝廷的事情,办自己的事儿,甚至还需要死士。李世民给他的人,能用倒是能用,但是忠心保证不了。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对李世民不能完全的信任,总得有自己的人,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保护自己的亲人安全。 江湖上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布局才刚刚开始,李牧还并不着急。他只是在担忧,他的想法,会过早的被李世民,或者他的对头察觉到,扰乱了他的布局,等到他大势已成的时候,就算被察觉了也无所谓了。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也有足够的能力让对手忌惮。 李牧亲自拿起笔,写了一个章程让锦衣卫去施行,料理妥当了之后,才跟张天爱一起‘下班’回家。到了家,金晨已经回来了,正在和小竹等人一起准备炭火铜锅,白巧巧挺着大肚子帮不上忙,在一边看着干着急,让她坐下也不坐。她的性格,便是受不得别人伺候的性格,最早的时候,跟李知恩在一起,她也从未把自己当成夫人,把李知恩当成丫鬟过。 就是这样的性格,李牧才会那么喜欢。 李家吃饭,通常都是一个大桌,但在李牧的夫人越来越多之后,像是小竹她们,就自动自觉地另开一桌。今天也是一样,准备了两桌,凤求凰的服务员也越来越多,如今她们凑一桌已经有点挤了。 李牧看着桌子的空位,拿起筷子迟迟下不了筷,有点发堵。想着自己穿越一回,结果混得连个家都不能团圆,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如果非得在一起,又能如何呢?如今这世界,也不像是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这个国家待不了了,可以去另一个国家。如今这个世界,除了大唐,还能去哪儿?难道去草原,去沙漠,当个野蛮人么? “夫君,你又怎么了?” 张天爱性格直爽,受不得李牧每日多愁善感唉声叹气的样子,忍不住嘟哝。白巧巧瞧了他一样,放下了筷子,握住了他的手。金晨给张天爱夹菜,想要堵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再说了。 李牧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没到吃饭的时候,就自怨自怜。如今娘在蜀州,知恩回了新罗,鸥姐姐也不知在哪儿,大个儿、小九儿,思文,义父,他们都不在身边,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咱们刚到长安那会儿,日子过得多开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李牧不提也就罢了,提了起来,金晨和张天爱感受不多,白巧巧却能跟李牧感同身受。是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是我不努力么?是我不干活么?谁有问题,我能帮的全帮。我赚下百万贯的家财,到头家里也没几个字儿,全都送出去了。如今长安城焕然一新,一大半都是我的钱,做到这样还不够吗?为啥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越过越不成了呢!” “你这么说,是在怪朕了?” 一个声音从后门传过来,吓得一众人等皆离席行礼,李牧瞧了一眼,也慢吞吞起来,行了个怎么看都不标准的礼,道:“陛下说得哪里话,臣为陛下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是自怨自艾罢了,发几句牢骚,徒增笑料罢了。” 第754章 兵贵精 李世民来了,自然不能跟闲杂人等一起吃,李牧又不想让白巧巧折腾,就让人又准备了一个小锅,和李世民来到了书房。李牧邀请高公公坐下,高公公坚辞不敢,他也不勉强,等会儿走的时候,给带一些,晚上他得空再吃点也是一样的。在吃的方面,李牧还是很大方的。 “朕来是想问问关于军校的事情,朕也算是打了很多年的仗,读的兵书也不在少数,但却从来没听过‘军校’这回事,在朕看来,将军都是临阵练出来的,职场谈兵如赵括者,徒有其表不够适用,但朕又相信你不会随意说出来,所以朕来找你,希望你能说服朕,若只为了培养太子,朕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办学校所需靡费太大,朝廷还不宽裕,朕没这份闲钱。” 李世民开门见山,李牧也不绕弯子,他猜到了李世民会来,但是没猜到他竟然这么着急。 “陛下,臣的这个想法,绝非一时兴起。”李牧往嘴里塞了片肉,含混地说着一本正经地话:“上次土地改革的时候,有人反驳臣说,大唐的田地制度,和府兵制度,都是相辅相成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不能轻易更改。虽然臣当时驳斥了这番言论,力推了改革田制,但臣随后也认真想过,其实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李世民惊呆了,他愣愣地看着李牧,道:“你自己说说,你这叫人话么?当初驳斥的人是你,现在觉得有道理的人又是你,你早干什么去了?若是你的田制有问题,动摇的可是国本你知不知道?” “但是、”李牧咽下牛肉,道:“臣提出的田制没问题啊,今年施行的情况陛下也看到了,反馈的效果良好。所以说田制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应该是军制。” “停!”李世民抬手打断李牧,道:“不用说了,朕任何事情,都可以由着你胡闹,唯独军制之事,不能由着你,不用说了,朕不想听。”说着就要走,李牧拉住他,道:“哎呀,陛下您也是的,要听的是您,不听的也是您,我本来不想说,可是您让我说了一半儿了,这样憋回去多难受了,您看这饭也没吃完,给臣个机会,让臣一吐为快,行吗?” 锅里的肉片翻腾,真是可口的时候,李世民想了想,又坐下道:“就一锅肉的时间,朕吃饱了就走。” “妥,就这么说。” 李牧把肉片都倒进了锅里,李世民白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捞起肉来吃。 “府兵制度传承数百年,自然有其一定的道理。眼下,府兵制度也是大唐募兵的最佳方式。但是以后呢?”李牧抛出了疑问,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神仿佛是在说:是你跟朕说,还是朕跟你说,你问谁呢? 李牧接着说道:“就像田制一样,臣以为,数百年前好的解决办法,未必就能适用数百年后,应当是与时俱进,适时的调整。陛下您也说了,大唐目前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那么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若是把人力,看作是一种资源的话,那这种资源,陛下是投入到民生,还是投入到军事?” 资源的概念,李牧之前讲过,李世民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听到李牧提起,他还是有些糊涂,不明白李牧的用意是什么,李世民皱起了眉头,道:“这有什么区别?府兵也不是一直用他们当兵,没事的时候,还是可以务农啊。” “陛下,这能一样么?这就好比,一个农民去经商,卖东西也能卖,但他就是个商人了么?不是,他是农民。只是看起来像个商人,府兵也是一样。臣在定襄的时候,看到侯君集大将军带领的五万禁军,发现了一个问题。虽说都是府兵,但是不同的兵区别很大。有的兵魁梧有力,有的兵孱弱不堪。大将军调度有方,让魁梧有力的去做陌刀队,一个能顶两个用,而孱弱不堪的,则去运送粮草,两个也不顶一个用。”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儿呢?臣研究了一下,大体原因便是,当地征召府兵的时候,实在是凑不够人手了,所以就连这样的孱弱士兵也被征召了,按照现行的府兵制,这无可厚非。但是臣请陛下想一想,这孱弱的士兵,打仗不行,运送粮草不行,但他们吃起军粮来,可看不出不行啊。” “同样是一千五百人,若是个个魁梧有力,战力如何?但若是其中有五百人孱弱,又如何?他们消耗的是同样的粮食!” 李世民是领军打仗出身的将军,李牧说的这些,确实是现实存在的问题,但制度如此,能怎么办呢?打仗兵力的多少是基准,总不能因为士卒孱弱就不要了,人都没有,还打什么仗? “你想说什么,直说,别绕弯子!” 李牧给李世民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道:“臣的意思是,这些孱弱的士兵,打仗也许不行,但他们能种地吧,不如就让他们种地,他们种地出来的粮食,无论是朝廷收了,还是民间收了,都能成为资源,起到的是正面的作用,而他们在战场上,起到的是反面的作用啊。” 李世民哼道:“说你不懂,你还真是不懂。李牧,打仗最重要的是士卒。没听过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么?” 李牧摇头,道:“臣却以为,将在谋不在勇,兵贵精不贵多。” “将在谋不在勇,兵贵精不贵多?”李世民一愣,这话,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句在后世耳熟能详的话,给人下意识的感觉,像是早就有了。但实际历史中,直到明朝才有记载。在更早的时候,打仗比的就是人,人少的一边,虽也有能赢的时候,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人多的赢,否则也不会出现‘以少胜多’让人有意外之感的成语了。 “臣以为,精简士卒,不但可以为朝廷节约大量的开支,减少军费的之初,且能够释放大量的劳动力给民间,供休养生息之用,若做得好,不但不会减少多少战斗力,反而因后勤的充足,大大地提升战斗力!” 第755章 君前戏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于军事,李世民显然是一个大大的内行,李牧说的理念,虽然提早了数百年,但其中的可行性,李世民依然能够看到,同时,他也能看到其中的难度。 李世民端着酒杯,思忖了一会儿,道:“府兵制已经历经了数朝,无论是南北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于这种制度了,忽然更改,恐怕难以实现。” “陛下,任何制度的改革,起初的时候,都是很难的。但若因为难就不改,最终导致的结果,也必然是重蹈覆辙。”李牧沉声说道:“陛下总是说,要休养生息。但如何休养生息?只要府兵制还在,百姓就不能休养生息,因为他们要准备打仗。” “陛下,人不是骡马,即便人是骡马,骡马也需要休息不是?陛下试想一下,一个士卒,农忙的时候,要抢种粮食,农闲的时候,要操演军械,一年下来,他有休息的时间么?又有多少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当一个人不愿意做这件事的时候,即便强迫他去做,他又能出多大的气力呢?” “若朝廷富足也就罢了,靡费一点粮草,代价也不算很高。但是现在,朝廷没这个底气。远了不说,就说前几个月的事情。陛下,臣绝非危言耸听,若真与突厥开战了,大唐危如累卵。臣看了各地的存粮,若门阀世家不把存粮拿出来,今年打了一仗,明年就要饿死人!” “就算陛下能逼他们把粮食拿出来,他们会不要代价么?陛下若不对其加以宽松,他们会按陛下的吩咐办事么?受制于人,绝非长久之计。如今大唐已与突厥修好,至少西边,暂时无忧。北方薛延陀还不成气候,有思摩将军、我义父坐镇,当保无碍。吐蕃,内乱未平,无暇他顾。如今,最棘手的敌人,只剩下高句丽,陛下大可裁撤一部分孱弱的士卒,让他们回乡种地。只留一些精锐老兵坐镇,待休养生息几年,再从青壮之中招募,当壮健者招募当兵后,老弱者就不可能组织起来,即便组织起来了,也不堪一击,如此,将永远不会出现隋末大乱的局面,也必能大大削弱门阀在地方的势力。” 最后这一句,大大地触动了李世民的心。 一种计策,既能减少百姓暴乱的可能,又能削弱门阀势力,一举而两得,似乎完美,但李世民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隐患,但这隐患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他看着李牧,心中在想,李牧推行军制改革,初衷到底是什么,他真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么? 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前,李世民毫不怀疑,但在那之后,李世民不敢肯定了。这绝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性如此,李牧再宽宏大度,他也是个人,而非圣人,将心比心,李世民不相信李牧能够不计前嫌。 李牧知道李世民在想什么,确实,他也知道募兵制的隐患,但他没打算现在就说出来。他得让李世民自己想,他想出来的,他才会信,直接告诉他了,他仍会胡思乱想。 或许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李世民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严词拒绝,他想了一会儿,道:“朕听了半天,还是没完全听明白,你说招募青壮当兵,那你是如何肯定,废止府兵制之后,青壮会愿意当兵呢?万一朕现在下令,终止府兵制,但需要打仗的时候,又招募不来士卒,又当如何?”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但李牧已经准备好的答案。只有四个字:“人为财死。” “什么?”李世民一愣,他完全不能理解李牧的话。唐朝施行的府兵制是一种“寓农于兵”的兵役制度,直接好处,就是朝廷将不用花费一分钱,一粒米就可以拥有数十万军队。而对于府兵本身来说,他们一家将得到税赋的减免,这也是国家给他们的优待政策。当然了,既然没有税赋,那自然也没有军饷可以拿,即便是军服也都没有,这些完全得靠士兵们自己准备。除非打了胜仗,朝廷有上次,否则真的是一文钱都得不到。 因此,李世民才会觉得意外,难道李牧要给士卒发钱么?朝廷现在没有钱,不思节省,反而要花钱,这不是扯淡么? 李世民点点头,肯定了李世民的心中所想,道:“陛下,招募士卒,是要给钱的。” 见李世民要急,李牧赶紧道:“陛下先别动怒,其实这不是臣异想天开,古已有之。” 李世民哼道:“朕也通读史书,怎么没见哪一本上面记载了这种事情?” “春秋吴起、”李牧脱口而出,李世民愣住,他当然知道吴起,但他对募兵没有印象,皱眉道:“你莫诓朕!” 李牧解释道:“魏武卒,魏国吴起以苛刻的筛选标准招募士兵,一旦合格成为武卒,就等于是有了一份工作,而不是临时征发打完仗就回家。一定年限之后,朝廷会给一笔安家费让他们‘退伍’,再招募一批新的青壮进来,使军中一直保持着青壮的士兵,魏国因此得以强盛。臣没有一句胡诌,陛下若不信,回头可翻阅史记,看看有没有这一段。” 李世民自然是读过史记的,李牧这么一提醒,依稀想起了一点儿,点了点头,道:“就算是有,但如今朝廷没钱,如之奈何?” “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没钱。这不是要休养生息么,只要安定几年,搞钱的法子有的是。”李牧拍着胸脯,道:“若陛下点头,钱不是问题。而且这事儿不能一蹴而就,可以徐徐图之,从禁卫到地方,逐步的改革。如今最缺的,是领兵的将军。” 李世民似乎是在思考,没有接话。 李牧继续说道:“如今朝廷之中,虽名将如云。但陛下没有发现隐患么?得力的将帅,都逐渐老了。李靖大将军、尉迟大将军,都已近花甲了。年轻一些的,如我义父,也要比陛下大几岁。这些人,能留给太子么?”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是,培养可堪大用的年轻将帅。老一辈将帅的宝贵经验,若是带进墓里,岂不太可惜么?孙膑的一本兵法,流传的上千年。我大唐将帅,远迈古人,若是成立一所学校,以老带新,可保我大唐代代都不缺少名将,如那长江之水,一浪叠一浪,绵延不绝矣。” 听李牧说到这里,李世民渐渐明白过味儿了,募兵制好处多多,最大的缺点就是费钱,而朝廷需要搞钱,最擅长此事的便是李牧,李牧推行这个制度,虽说是为了江山社稷,但也必然有自己的小私心。因为一旦施行募兵制,他就会变得愈来愈重要。 虽然看破了李牧的心思,但李世民反而放心了。做皇帝的,不怕臣子有私心。只怕臣子没有私心,李牧若真是这样想,说明他求的是自保,而不是有了异心。对李牧,李世民又怕又爱,他爱李牧之才,又担心他会反,但若李牧没有反意,只求做一时权臣,李世民是非常非常乐意的。 想通了此节,李世民终于点头,但也没有把话说死,道:“纸上谈兵,终是看不出效果来。这样吧,军校的事情,朕应了你了,朕会让侯君集与你商量此事,至于军制的改革么,眼下是没钱,等秋收之后,看情况再定吧。” 李牧长出一口气,道:“谢陛下成全。” “成全什么,你也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李世民笑了一下,端起了酒杯,李牧赶紧陪着,君臣干了一杯,李世民余光偷瞄李牧,见他一副长出了口气的样子,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这小子是为自己想自保的办法呢,更加高兴开怀,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 李牧吆喝着喊上酒,陪着李世民喝了个尽兴。直到李牧在高公公的搀扶下,摇晃上了马车回宫,李牧兀自还在嚷嚷,要跟李世民喝到天亮云云。 看着马车走远,李牧脸上的醉色已然不见了。 在喝酒之前,李牧服了一颗解酒丸。解酒丸是【炼药】技能产物,中级制药即可制作。视效力,可抵御一定的酒力。李牧表面上喝了那么多,但实则受到的酒力只有约一半,另一半都是装出来的。 他担心酒气会熏到白巧巧,所以没回白巧巧的房间,而是到了隔壁金晨的房间。张天爱接手了锦衣卫后,一颗心都扑在了公务上,晚上也带回了各种卷宗,每天都要看到很晚。 金晨早熬好了醒酒汤,用炖锅蒸着,免得入口冰凉。李牧喝得时候,温度不凉不热正好,她又拿来了毛巾,帮李牧擦拭额头的汗,帮他宽衣的时候,看到李牧的后背已经浸湿了,心疼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伴君如伴虎啊。”李牧放下汤匙,道:“君前演戏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今天我若有半分差池,露出了窥伺军权的心思,来日陛下定不会容我。” 金晨想不到李牧所想的那些,闻听蹙眉道:“有那么严重?” 李牧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不通,为了陛下在明知我心中有嫌隙,仍对我恩宠愈隆。直到这几天,我想明白了,陛下应当是对我起了杀心。” “陛下不是早就对你起了杀心么?” 李牧知道金晨指的是上次的事情,他摇了摇头,道:“上次是陛下一时昏聩,把我当成了隐太子之子,为剪除后患,但陛下实际是不想杀我的,否则我也不会活到今天。” “但是这次,陛下是真的动了杀心。我此前一直想不通,是我自己忽略了。其实缘由就摆在眼前,太子和魏王都不如我,而我们的年岁却相仿。如今朝中各种改革,皆出我手或与我相关。若来日陛下驾崩,没有人能够压制住我,届时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旦有不臣之心。太子和魏王都不是我的对手,陛下怎能坐视江山旁落?所以我猜测,陛下的心思定是纵容我到他驾崩之时,陛下死前,必设一个死局,让我伴驾九泉之下。” 金晨听得一身冷意,抓住李牧的袖子,道:“夫君既然看出来了,那咱们走吧。咱们远走高飞,去陛下找不到的地方去。” “怎么走?”李牧叹气道:“巧巧挺着大肚子,鸥姐姐还不知道在哪儿,知恩那边还有事情。即便没有这些事,我们能去哪儿呢?去西域?去海上?哪里比得上大唐?再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万一陛下不是这么想的,咱们却远遁万里之外了,后悔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可若是真的可怎么办啊?” 李牧叹了口气,道:“如今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先周旋了。” 李牧没把话说透,金晨舍命救过他,他不是不相信金晨,而是这世间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露的可能,无论是以什么途径泄露出去的。如非必要,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是越少人知道约好。 “夫君,还是及早准备才是。”金晨没什么主意,担忧却写在了脸上。李牧把她搂入怀中,道:“也许是我自己吓唬自己呢?就算我猜对了,咱们陛下才三十三岁,春秋鼎盛呢,再有三十年也不会有事,就算到时候要选走高飞,也不急于这一时,兴许陛下到时候改了念头呢?” 李牧叹了口气,道:“我最烦心的,便是以后不能随心所欲了。以前我在朝堂敢于做个孤臣,原因是陛下心是向着我的。但现在看来,陛下的心未必会一直向着我。所以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嚣张跋扈,还是得有几个朋友才行。” “夫君这是要结党?” 李牧赶紧捂住金晨的嘴巴,责备道:“什么结党,说那么难听。你夫君我一心为公,怎么会结党?你当我是那些门阀世家之流了?不过就是交几个朋友,免得出了事,连个帮说话的都没有,我心中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第756章 临行准备 盼望着,盼望着,李世民加冕天可汗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为了避免疏漏,头一日,于志宁便带着东宫的属官们,进行了一次‘带妆彩排’,除了皇帝和皇后之外,其他人都被要求来到现场,按照正式的流程过一遍。李牧自然也不能免,陪着折腾了一天。累得要死,凌晨又起来,还是一天,连着两天下来,李牧都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了,真难为那些上了年纪的,像是孔颖达这老头,都累得脸色变紫了,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令人钦佩不已。 李渊到底还是没来参加,老头子似乎喜欢上了逍遥谷,躲在里头不肯出来。李牧奉命去请的时候,看到李渊开垦的土地,种满了土豆,长势喜人,这才知道,原来李渊竟会种田,而且还种得不错。多日不见,李渊的气质形象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褪去了一身贵气,手也因耕种磨出了茧子,晒得黝黑,戴着草帽,活脱一副老农的样子,叫李牧好不感慨。 从李有容口中得知,李渊遣散了自己年轻的妃嫔,赠送了金钱给她们,让她们另寻人家。他已经老迈了,不服药,已经不能人道,这些年轻的女子有些只被他宠幸过一次,也许此生都没有第二次的可能了,留在他身边也是守活寡,而且按照规矩,李渊死后,这些人是要出家的,到那时候,就不是守活寡了,比蹲大牢更叫人难受,因此李渊这么做,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 李牧没想到李渊会把土豆种的这么好,看他把心思扑在上面,自己也觉得高兴。事情总得有人做,但人和人还不尽相同,别人做,可能会被干扰,但是李渊来做,这种干扰就会很少,李牧把自己搜集来的种子,拿出三分之一交给李渊,给他讲解每一种作物的习性,让他培养种植。逍遥谷的面积不小,而且与外界隔绝,若是种植成功了,便等于培育了种子,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窦仁的事情,李渊提都没提一句,很显然,李世民那天说的是假话,什么李渊为了窦仁的事情发了雷霆之怒了,根本没有的事情。李牧也没提这个茬,他不想再麻烦李渊了。这位太上皇,好不容易过上了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再让他操心,可就太不当人子了。 关于李牧成为李建成嗣子的事情,李渊还是非常高兴的。李建成毕竟是跟他接触最久的儿子,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有了继承香火的人,他自然很开心。但他毕竟做过皇帝,能猜到李世民心中所想,可是这事儿,又不太好说,只能是委婉地提醒李牧,让他明哲保身,不要再做木秀于林的事情。 加冕仪式的第二天,李牧在宗正寺的主持下,正式祭祀了太庙,成为了李建成的嗣子。李世民非常高兴,又下了一道旨意,李牧坐镇洛阳,还没有府邸,他赐给李牧一座府邸。让他带着钥匙,不日过去签收。 令人有些奇怪的是,旨意中并未提及府邸的所在地,李牧也没有细问,大典结束过后,他就忙的焦头烂额,实在是无暇他顾了。 …… 凤求凰。 李牧从工部回来,屁股后头跟着公孙康,一边走一边听他的汇报,不日即将回转洛阳了,要带走一批工匠,公孙康正在给他念叨人选,李牧嗯啊地应着,这些人名,他其实一个都不认得,只是不想打消了公孙康的积极性,才一直听到了现在。 刚进门,李牧便发现了院子里多出来的一个大小伙子。又高又壮,虽没有李重义的架势,但也称得上是高大威猛了,此人正是他的妻弟白根生,这小子俩月不见,又长高了也长壮了,看来定襄折冲府的伙食是不错,营养是跟上了。 “姐夫。”白根生过了变声器,声音也浑厚了不少,但是脑子却没有聪明多少,说话仍然是不知道分寸:“你非得把我叫回来做什么?再有半年,我就要升队正了。建功立业就在眼前,你把我叫回来,这不是毁我前程么?” “屁!”李牧一个屁字儿,把白根生的话都噎了回去。白根生愣愣地看着李牧,道:“姐夫,我说错啥了,就这么回事儿啊!” “你可知道我跟你姐姐对你的一片苦心啊!”李牧走进屋里,公孙康自觉地留在门外等着,白根生可不管这个,跟着进来,一副讨个说法的样子,道:“姐夫你倒是说个明白,如何算是为我着想了?” “怎么没为你着想?我来问你,突厥跟咱们是和了吧?突厥和了,西边再无大战,没有大战,都是一些小蟊贼,你就算运气好,赶上了,把他们都抓了,蟊贼能给你多大的功勋?还建功立业?你想都别想了,一辈子当你的大头兵吧!” 白根生一呆,琢磨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但心里就是觉得哪里好像隐隐地有点不对劲,狐疑地看着李牧,道:“姐夫,你说的是真的?把我叫回来,真的是为了我好?” “那是自然,我可是你姐夫,你姐姐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啊?” 白根生到底没傻透,他认识李牧也算早了,知晓李牧的说话风格,听着有点像是反话,抿嘴想了想,问道:“那姐夫你如何照顾我?可得让我见着好处。我爹说让我接手京东集,我可告诉你啊,我不干!” 李牧笑了,道:“也就你吧,敢这么跟我说话!” 白根生听他这么说,心里头有点忐忑了,局促道:“姐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李牧摆摆手,道:“没事儿,一家人嘛。我怎么会介意呢?你还年轻,接手京东集尚早,岳父也还能干几年,这不着急。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明日你去内务府城管局报道,也让你做个队正,你看如何?” “我不干!”白根生撇嘴道:“城管局不就是原来的那个城管大队么?他们怎么跟我们比?同样是队正,在定襄的队正可要比在长安城里头的队正值钱多了,他们有什么本事啊,都是一些纨绔少爷罢了,我可不想做他们的手下。” “小伙子挺狂妄啊。”李牧上下打量了白根生一眼,道:“咋地,长本事了呗?还瞧不起人了?” “姐夫,这可不是我夸口。”白根生一副骄傲的样子,道:“你就说这些少爷兵,他们见过什么大场面啊,他们见过血么?杀过人吗?在这长安城里头,最多也就是跟地痞无赖碰一下,真到了草原隔壁上,一个个还不都怂了?” “瞅给你狂的。”李牧也不跟他争辩,道:“行,那就这么着,明日你去城管局,就说我说的,让他们的职官都站出来,你逐个单挑,你打赢了谁,你就顶谁的位置,你要是能把房遗爱打趴下了,城管局以后你做主,从小小队正,一跃升为六品官,姐夫算对得起你了吧?” “真的?”白根生哪里知道房遗爱是谁,即便有过一面之缘,他也早就忘了,如今脑子里只剩下六品官这三个字了。唐朝的府兵制,除了领兵的大将军之外,在各折冲府其实都是没有升迁之路的,因为是授勋而不是授官,所谓队正,也不过是在这个折冲府内的职务,打仗时候抽调走了,到了大军之中,也许就打散重编了。 唯有到了折冲校尉,果毅都尉的级别,才能算作是真正的武官。但若想达到这个级别,没有立下特殊的功劳,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六品官,对白根生的诱惑还是很大的。他兴冲冲地应下来,颠颠跑回了家,摩拳擦掌,打算明天直接挑战房遗爱,略过中间的步骤,他也有自己的算计,车轮战,消耗的是他自己的体力,赢了也被消耗大半,很难打得过房遗爱了。但若直接挑战房遗爱,则还有赢的机会,而且赢了就是个大的,显然是更划算些。 但白根生是打错了算盘,他以为城管局的人是少爷兵,不顶用,这就大错特错了。少爷兵是没错,但却是顶用的。城管局的主要成员,都是各家的次子。他们不被家族寄托厚望,因此也不会被强迫读书,整天舞刀弄棍,遍请了名师。身手不说是极好的,也绝不在白根生之下。 房遗爱人高马大,本就是个中的翘楚,跟白根生打是不可能输的。李牧也没点破这些,年轻人么,总是需要一点磨砺的,免得自视太高,最终惠人害己。 白根生前脚走,白巧巧后脚就回来了。倒是没有什么活儿,必须她来做,只是遵循医嘱,每日活动,说是有助于顺产。为了一个顺产,白巧巧这些日子可没少折腾,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个时代,没有剖腹产一说,要么顺产,要么难产,难产就等于是死,一尸两命。李牧靠着系统,能发明这个,发明那个,但他可不敢发明‘手术’,细菌无处不在,若是感染了伤口,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基本就是活不了。 李牧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虽然心疼白巧巧劳累,但是李牧还是每日都让丫鬟督促她多走几步。 “瞧见根生了么?”李牧把白巧巧揽过来,笑着问道。 “瞧见了,冒冒失失的。”见到了弟弟,白巧巧自然高兴,但她这个做姐姐的想着弟弟,弟弟心里却未必能理解。白根生笃定此事是白巧巧跟李牧说的,回来之后可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这事儿,她可不敢在李牧面前表现出来,否则白根生肯定是要挨李牧的教训的。 李牧把为白根生的安排跟白巧巧说了一下,白巧巧也没有什么意见,接管京东集的事情,白巧巧也觉得不妥。白闹儿还不到四十岁,也不是干不动了。再说,以他的性格,别看他嘴上那么说,让白根生回来接班,但他怎么可能交班呢?那些在他手下混迹的泼皮无赖,也不会听命与白根生,最终还是闹个乱七八糟。 还是李牧这样安排,既能让白根生留在白闹儿身边,又能让他待得住。 李牧摸了摸白巧巧的肚子,忧心道:“你这肚子越来越大,怕是等不了多久了,我担心咱们回洛阳颠簸,再动了胎气,不行咱们就在长安生了吧,生了之后再回洛阳去?” “还是早回吧。”白巧巧知道,李牧是想让她和家人多团聚些时日,但她也不想让李牧为难。如今李牧见疑于李世民,朝中又接连失去了李绩,唐俭这样可以托底的帮衬,在长安待得越久,实则越危险。还是洛阳好些,独孤九已经先一步去了洛阳打点,到时候李牧再过去,白巧巧相信他的能力,上头没有皇帝压制着,便没人能掣肘得了他。 李牧想了想,道:“那还需要几天的时间,临行之前,我还得做一些安排。” 白巧巧没打断李牧,听着他说:“慈幼局的长安票发行得很好,募集了一笔钱,如今长安城附近的孤儿都被收容在了慈幼局,这笔钱也花不掉,薛志便跟我商量,要不要在洛阳也开一个慈幼局,从长安这边先拿一部分钱过去,再从洛阳发行洛阳票养活这些孩子,洛阳虽然人口不及长安多,但也有数十万人,又多是富庶之人,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负担得起。” “从工部挑选的工匠,也都差不多定下来了。我打算让公孙康带着他们先走,把陛下赐的府邸领了,看看有没有需要修葺的地方,修缮一下,毕竟咱们得住不是么?” “锦衣卫的大队人马,也先走吧,天爱跟咱们一起走。这段路还是比较太平的,用不着多少人随行。”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等我到了洛阳,我就在两地修一条驰道,这样一来,往返两地最多不超过两天,到时候传递消息,运送物资都方便。等你生完了孩子,想回来的时,也随时都能回来了。” 第757章 推背 白巧巧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现在怀着孕,最近这种趋势已经越发的明显了。对待事情,反应很慢,有点复杂的事情,她就会想很久。因为有的时候,她当时能记得,过一会儿就忘了。 那天她见了袁天罡一面,袁天罡又是占卜,又是算卦的,好不容易把她说动了,让她答应留意李牧,白巧巧也为此事很是担忧过,但没到第三天,她就因为点其他事情,把这事儿给岔过去了,给忘到脑后了。说好的再见面,也没想起来。吓得袁天罡以为被李牧识破了,加冕大典的时候遇到了,都躲得很远。 跟李牧聊完了回洛阳的事情,白巧巧把这事儿想了起来。她早就忘了袁天罡不让她跟李牧说起的嘱咐,只当是袁天罡好心,想让李牧去他那里破解一下,免去灾厄,这都要走了,自然得给李牧说啊。 李牧愣愣地听完,见白巧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哑然失笑了起来。他搂住白巧巧,脸上满是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幸福,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完整地信任,有一个人,对他是毫无保留的。 其实他能够接受白巧巧对他有秘密,谁没有秘密呢?他的每一个女人,都曾对他有秘密。李知恩、金晨、张天爱,王鸥,哪个跟他交往的时候,没有秘密瞒着他?这并不影响爱的存在,同样的,他也有秘密,他是穿越者的事情,到现在他也没对任何人说过。 唯独白巧巧,从来对他没有秘密。上次见袁天罡的事情,李牧本以为白巧巧不会说了,但看她现在的样子,不是没想说,而是给忘了。这傻丫头,还真是一孕傻三年了。 “夫君、”白巧巧见李牧不出声,只是抱着他,以为他也担忧害怕了,安慰道:“既然袁道长有破解之法,咱们临走的时候,就跟他见一面嘛。咱们也不请他白帮忙,备一些礼物,让我爹去置办,或者直接给钱?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冲撞了袁道长——” “冲撞?”李牧愣道:“给他钱怎么还冲撞了?我怎么没听懂?” “哎呀,夫君。”白巧巧解释道:“袁道长可是得道的高人,怎么会爱金钱呢?人家好心好意的帮忙,咱们只拿金银这等俗物给他,可是大大的失礼呢。还是准备礼物吧,不叫我爹准备了,我亲自准备,得仔细的选,方能表达咱们的感激之情啊。” “哎呦,你可算了吧。”李牧撇嘴道:“我的傻娘子,这话你也能信,他巴不得多要一些俗物呢,你给他礼物,他反而不喜” 白巧巧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怎么不会?”李牧笑着问道:“按你所说,袁道长是高人,那他这个高人,买东西要不要给钱?” “给呀,买东西不给钱怎么行。” “对咯,那就是还得要钱,要这俗物啊。咱们送他礼物,他还得拿去换钱才能花,不如就直接给钱,还省下一道工序呢。”白巧巧想了想,觉得也有点道理,重重点头,道:“那我就让小竹准备一下,夫君你觉得一百贯够不够?” “我把家产给他得了、”李牧没好气道:“算个卦要一百贯,这买卖还真是好做的很。西市街角算卦的,十文钱一回,袁天罡是比较有名啦,给他十倍,一百文足矣!” “哎呀,你别瞎说了。”白巧巧嗔道:“袁道长可是钦天监,一百文,这不是骂人呢么?” “小姑娘,膨胀了啊、”李牧唬着脸道:“还记得在马邑的时候,一百文够咱们全家吃多少天的饭了,现在还瞧不上了。我就带一百文去,我看他给不给我算。” 白巧巧只当李牧在嘴硬,也没理他,自顾地去找小竹准备去了。她哪知道,李牧是真动了心思,他要去找袁天罡,正愁没有借口,现在白巧巧给了他一个借口,李牧立刻就动身了。 他钱袋里头的钱,五两的元宝是最小的,再小的就没有了。因为他买什么东西,从来就没要过找零,都是随手赏了。一百文的铜钱,他没有,只好拿元宝找公孙康换了一百文,把钱袋倒空了,一百文装进去,让公孙康驾车,带他去钦天监。 修葺长安城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工程便是翻修钦天监。公孙康负责此事,所以钦天监在哪儿,他是再知道不过了。 马车走了好久,白巧巧才从前院回来。跟小竹说了钱的事情后,刚好来了几个老主顾,其中有一个也怀了孩子,两个孕妇见面,自然不愁话题,白巧巧就跟人家聊了一会儿,眨眼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等她回到后院儿屋里,发现李牧不见了,呆愣了一会儿,她有点不确定刚刚李牧回没回来过,就这么一会儿,她又忘了…… …… 钦天监。 钦天监承担观察天象、颁布历法的重任。钦天监正,相当于国家天文台台长。由于历法关系农时,加上古人相信天象改变和人事变更直接对应,钦天监正的地位十分重要。必是天下第一神棍,才能担当的要职。 袁天罡被任命为监正,从侧面也凸显出了他的‘江湖地位’。 这个部门有点特殊,因为要‘夜观星象’,所以在白天的时候,只有一少部分人在‘上班’。公孙康帮忙修缮的‘钦天监’,是地宫之上的部分。地宫的入口并不在这边,不良人来回走的通道也不在这边,因此一路上也没人认出来。 钦天监跟其他衙门口,都没啥直接的联络,都是直接跟皇帝汇报,因此对于外界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的了解,并不认得李牧是谁。李牧迈步走进钦天监,终于有人理会了,一个手里捧着一卷竹简的家伙看到李牧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也不像是宫里头的太监,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这里是钦天监,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走走走。” 一副赶人的样子,伸手就要过来推。李牧今天出门,也没带随从侍卫,公孙康见状急坏了,他打量了一下这人,体格一般,自忖能打得过,怎么会放弃这种表现的机会,急忙挡在李牧面前,把这人的手拦了下来:“你干什么?知道是谁么,动手动脚的?” “谁也不行,钦天监乃是重地。影响了国运你担待得起么?” 二人吵嚷起来,引来了更多的人。好不容易,其中有一个曾凑过热闹,李牧从西域回来的那次,在街上看到过李牧的样子,赶紧站出来道:“张博士,还不行礼,这是洛阳侯!” 原来这个阻拦的人,是个漏刻博士。这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儿,掌定时、换时、报更、警晨昏。大朝贺时,充报唱官。类似于后世西洋钟‘布谷鸟’的活计。 人的名,树的影。钦天监的人虽然没见过李牧,但他的名声,却是如雷贯耳的。李牧的种种事迹,也都在大唐日报上看到过,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就要瘫软在地。 李牧哼了一声,公孙康上前一步扶助他,李牧道:“本侯今天来,是找你们监正的。他人在哪呢,叫出来一见。” “回侯爷的话,监正在推算农时,我带您过去。” “叫他出来见——”李牧说了一半儿,忽然改了主意,道:“好吧,带我过去。”他倒不是忽然想起来给袁天罡面子,而是好奇袁天罡是怎么推演农时的。他穿越之前,有天气预报,那是科学家通过计算机推演出来的,古代的推演方式,他还真没见到过呢。 跟着这个‘张博士’进了钦天监,围观的人也都散了,绕过转角,又上了阶梯,终于来到了袁天罡的值房。张博士要进去通报,被李牧挡开到了一边儿,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排排的书架子隔断了视线。 “袁道长……”李牧出声叫了一声,没人应他。他又走了几步,才看到袁天罡,不止有他一人,还有一个人,李牧也认得,正是李淳风。只见二人伏案,好像在研究者什么,聚精会神的,竟然连身后多了个大活人也没发现。 “你俩在做什么?” 李牧出声问道,还是没人说话,李牧有点恼了,伸手推了离他最近的李淳风一下,道:“你俩算什么呢?” 这一推,可惹祸了。李牧自觉没怎么用力,却把李淳风生生地推到了,李牧赶紧把他拉住,只见李淳风面色苍白如纸,竟然已经是晕厥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李牧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好在呼吸平稳,不像有生命危险的样子。他抬头看向袁天罡,他也好不哪儿去,一张脸煞白,都是冷汗,扶着桌子的胳膊都在打颤。 “侯爷驾到,未能远迎,恕罪、”袁天罡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师弟是太累了,他在这儿已经三天两夜了,精力消耗过巨。侯爷今日来,是、是有事?” “三天两夜?”李牧把李淳风放平,让他好好躺着,探头去看桌上的东西,袁天罡下意识挡着,似乎不想让李牧看,但他已经没了力气,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好叹息一声,放弃了,任由李牧去看了。 “这画的什么东西啊,门口的不是说你推演农时的么?这活儿这么累么?” “并非是推演农时。”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袁天罡知道也瞒不过李牧,他那么问,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陛下有旨意,想让我俩推算大唐国运。我擅占卜,虽也会推算,但演算一途,还是师弟更加精通。就把师弟找来,由我占卜,由他推演。师弟以术数易卦进行推衍,算起来就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还好你来了,推了他一下,否则再过几个时辰,我俩的命都没了。” “没有那么夸张吧,再过一会儿,累晕了也死不了。”李牧说着话,低头一看,吓了一跳!李淳风的头发,眨眼间变白了,看上去就像是青春期的少年得了少白头病似的,苍老了几十岁。要不是他的容貌没变,李牧都不敢认了。 “这……” 袁天罡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天机者,必为天意所伤。是我害了师弟,师弟本有近百的阳寿,经此一事,损失三十年矣。” 李牧下意识地想说,这就有点夸张了,但是看到李淳风的样子,不由得他不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袁天罡脱下外袍,盖在李淳风身上,请李牧在椅子上坐了,又问道:“侯爷这是第一次登门,可是有事?” 李牧没回答,反问道:“道长不是擅长占卜么,你自己算算,我找你应该会是什么事情?” 袁天罡闻言,掐指捻动了几下,笑了起来:“侯爷是来找我算账的。” “错,我是来找你算卦的。”李牧把钱袋拿出来,鼓鼓囊囊,里头装着他来的路上捡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是碎银子:“这是卦资,道长不妨再算算,这一袋钱有多少。” “不必算,一百文。” “哟。”李牧真的是惊奇了,他把钱袋打开,倒出来,丢掉石子儿,可不就是一百文么?李牧看向袁天罡,道:“道长着实好本事,你是怎么猜到一百文的?” “西市算卦的,十文一卦,侯爷找我算卦,给我十倍,贫道知足了。”袁天罡并不解释他是如何知道的,显得愈发的神秘,他看向李牧,道:“看来侯爷已经知道了我见过尊夫人的事情,侯爷打算怎么办?” “本来我是想揍你一顿的。”李牧从袖口掏出一根木棍,袁天罡嘴角抽了抽,道:“侯爷,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 “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李牧把木棍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邪笑:“我想让你算一算,我到底会不会打你,你要是算得准了,我就不打你了。这一百文的卦资,我还如数奉上。” 袁天罡看了看李牧手里的短棍,深吸了口气,道:“我掐指一算,侯爷必打我。” “好,那我就……”李牧抡起木棍,刚要打下去,忽然又收了回去,笑道:“我要是打了你,就是你算准了,那我就不能打你,我要不打你啊,你就没算准,我还省了一百文。” 李牧把一百文装进钱袋,收入怀中,看着袁天罡:“道长,你这次算错了,下次记得谨慎些!” 第758章 敬而远之 李牧本意,是想找袁天罡算账的,但是看到推背图之后,他这个念头便打消了。作为一个21世纪的无神论者,他本是不信这些名堂的,但是真就有些事儿,邪门的紧,解释不通,所以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必要的警告已经给了,袁天罡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那么不开眼。要是他仍一意孤行,到时候也不必自己出手,有高公公冲锋陷阵就够了,反正他也不可能有后人,不用担心被使用什么手段。 但是有些时候,不是你想敬而远之,就能远得了的。 翌日,就在李牧准备出门的时候,宫里来人接了。李牧随着进宫,又见到了袁天罡和李淳风二人,李淳风的精神显得有些萎靡,袁天罡还好些,但与往日相比,还是差了些气色。 地上铺着一个长卷,上面正是昨天刚刚推演出来的推背图。都已经裱好了放在了一个卷轴里,此时铺展在地上,李世民正蹲在旁边琢磨着什么。 “来了、”李世民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眼,指了指面前的长卷,道:“看看这个,能想到什么?” 李牧蹲在旁边儿,似模似样地瞅了一会儿,道:“陛下,恕臣直言,此等拙劣的画技,实在是不堪入目啊。” “别跟朕在这儿打马虎眼,昨天你不是看见了么?” 李牧瞅向袁天罡,袁天罡错开了视线,李牧哼了一声,道:“陛下,臣昨天是去算卦的,袁道长说——” “他已经跟朕说过了,朕也斥责过他了,你也没损失什么,这事儿就过去吧。”李世民一语带过,仍指着地上的推背图,道:“你先帮朕看看这个,这些图,朕怎么一个也看不懂啊?” 李牧摊手道:“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谁画的您让谁解释呗?” 李淳风站出来解释道:“侯爷,不是我们不解释,实在是也解释不了。” “咋?”李牧揶揄道:“瞎话还没编完?” “这怎么能说是瞎话呢,这……”李淳风急得直结巴,还是袁天罡接过话,道:“所谓占卜演算,都是窥测天机之手段。天机玄之又玄,平素里隐藏在冥冥之中,极难捕捉,昨日也是因缘际会,被我师弟寻得一线,才看到了这些东西。这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只记住寥寥数语,前因后果具不知晓,如何解释?” 李牧哑然失笑,道:“陛下,他这番说辞,您信么?” “朕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姑且信之,你先帮朕看看,能不能看懂一点儿。” 李牧做仔细状,没吭声。他能不能看懂呢?其实是能看懂的,因为这些图,他早就看过。在孤儿院的时候,他看过推背图的明钞印刷本,金圣叹批注的那一版。他看不懂,但他能记住大部分金圣叹的批注。虽说也有牵强附会之感,但还是能应付一番的。 但眼前的这个推背图,与他的记忆中的推背图,有些不一样。他记忆中的《推背图》,共有六十象,每象以干支为序号,包涵:一个卦象、一幅图像、谶语和“颂曰”律诗一首,共四个部分。但眼前的这一份推背图,只有卦象和图象,谶语,没有“颂曰”。 所以相比他看到过的金圣叹版本,眼前的这副推背图想象的空间更大,毕竟金圣叹注解的版本,是根据谶语和“颂曰”解释的,而没有颂诗,只有图象,卦象,和几句似是而非的谶语,怎么解释都能说得通。 李牧偷瞄袁天罡,他不能确定,到底是原版的推背图本就没有颂诗,颂诗是后人附会的,还是袁天罡故意没有把颂诗写上去,有意地误导李世民。 “看出什么来了说啊,朕等着你回话呢。” “哦、”李牧听李世民有点不耐烦了,应声道:“陛下,臣也是猜测,您看这第一幅图啊,两个圈儿,一个红一个白,又有谶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那就好解释了。日月循环么,红的是太阳,白的是月亮。周而复始呢,也是顾名思义。但这图不能这么浅显,臣以为这图还有引申的含义,那便是——” 李牧拖长了音,就在李世民要爆发出来的当口,他才停下,道:“王朝兴衰更替的道理!” 李世民皱眉:“什么道理,靠两个圈儿解释。” “很好理解呀、”李牧指着图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分为三国。三国归晋,分南北二朝,前隋一统。隋末,群雄并立,终归大唐。这不就是周而复始么?” 袁天罡听得浑身冷汗,李牧猜得没错,袁天罡是故意把颂诗隐匿了起来。但李牧所猜的内容,与颂诗想要体现的内容,几无二致,若是只猜到一点儿,他还不会这么惊讶,但如今是全部都猜到了,他就不得不惊悚了。难道自己一直给李牧算卦不准的原因,终于找到了?他也是此道中人吗? 李世民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他点了点头,又指向第二幅图,道:“这一篮子果子,又是什么意思?” 第二幅图上面,画着二十一个果子。有谶曰:累累硕果,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这话说的意思,指的是唐朝有多少个皇帝。二十一个果子,指的是‘李子’,即李唐这颗大树上面,到底能够养活多少代君主。 但李牧琢磨了一下,不能这么解释。且不说每一张图都能解释得非常清楚明白,会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单说就这件事本身,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建立的王朝千秋万代?如今大唐才传承了一代,你就告诉他,李唐只能存在二十一帝,李世民会高兴么? 得啦,还是插科打诨吧。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陛下您看啊,这已经画的非常明显了。所谓累累硕果,莫明其数,就是说,今年的果树肯定大丰收,您看这蓝字里头,都要摆不下了。至于这“一果一仁,即新即故”,也很好理解啊。果子当然是一果一仁了,一果两仁不就出问题了么?” “那即新即故,又是什么意思?” “多简单啊。”李牧解释道:“新说的是果子新鲜,故,自然说的就是,果子的味道还是如从前一般,新果子,老味道,自然就是即新即故了。” “是这么回事儿么?”李世民狐疑地看着李牧,道:“朕怎么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啊。” “就是这么回事!”李牧说得斩钉截铁,见李世民还怀疑,道:“反正臣就是这么想的,陛下问起,臣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要不您问问别人去?” “你再看下一幅!” 第三幅图上头,画的是一个女子。李牧的瞳孔微缩,表情变得谨慎了起来。 其实这也是他表演出来的,这第三幅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了。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谶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武则天又叫武曌,这个字,便是日月当空。同时,这个空字还有第二个解,即遁入空门的空。武则天原是李世民的妃子,李世民死后,按规矩出家为尼,但她早早便与李治勾搭上了,因此当了没几年的尼姑,就又被接回了宫里。而后半句,则是引用了木兰辞的典故,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武则天登基之后,曾有牝鸡司晨的事情,母鸡打鸣了,故此扑朔迷离,不能辨别雌雄。 李牧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第二幅图指的是传位二十一帝,他都没说出来。这图指的是李唐江山旁落,他怎么说?难道告诉李世民,未来你死后,你儿子会把你给绿了,然后这个跟过你又跟了你儿子的女人,还把李唐江山给篡了,李唐后裔,几乎都被他杀戮殆尽? 这话说出来,李世民能信?别说他不会信,就连李牧自己现在听着,也觉得非常荒唐,因为这是没发生的事情,而且半点苗头都还没有。 这幅图是解释不了了,再往下看,也都是没法解释的事情,李牧干脆就耍赖,胡扯了起来。 “陛下您看啊,这幅图已经很明白了。一个女子,什么意思?自然是红颜祸水啊!陛下可知烽火戏诸侯的事情?一代人皇周幽王,为了博美人褒姒一笑,点燃了烽火台戏耍诸侯,最后导致社稷覆灭。这幅图的意思啊,后世儿孙之中,必也有那英雄难过美人关的。隐患呐,隐患!” “你可别胡扯了!”李世民听着话锋有点不太对了,打断了李牧的胡扯。他拄着膝盖站起来,腿脚有些麻了,高公公赶忙过来扶着。 李牧的脚也麻了,但没人理他,他只好自己站起来。 “朕偏不信,朕的后世儿孙,会如周幽王一般不肖。你小子不会解释就别瞎解释,高干,把东西收起来。” 高公公应了声,让两个小太监过去,一人卷一头儿,把卷轴收了起来。 李世民回到桌案后坐下,提笔书写,不一会儿,便写完了。总共也没有几个字儿,他把圣旨递给袁天罡,道:“这次的事,完成的不错。钦天监上下,皆有奖励。尤其是李淳风,朕要好好犒赏你,你说你想要什么,朕应允就是了。” 李淳风躬身道:“陛下,臣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区区微末小功,不敢在陛下面前提及……”停顿了一下,李淳风又道;“臣听闻侯爷不日就要去洛阳,臣想跟侯爷一块去。” “你要去洛阳?”李世民瞅了眼李淳风,道:“你想去洛阳做什么?” “臣对算术之法,素来都感兴趣。侯爷的算术之法,臣一向是钦佩的,所以臣想跟在侯爷身边,向侯爷学习算术之法。” 李牧急忙说道:“你可算了啊,我是不会收你当徒弟的,你都多大岁数了,现在头发都白了,像个老头似的,赶紧打住,我绝不会收你的。” 他哪敢扯这个,收李泰、长孙冲做徒弟,他都能接受,毕竟这俩跟他年纪差不多,又是同个辈分,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李淳风都三十来岁了,比他快大了一倍。而且这家伙邪门的很,后世相传,李淳风的道行比袁天罡只高不低。李牧最大的秘密,便是他穿越者的身份。如果和李淳风总相处在一起,被他找到了蛛丝马迹,那还得了么? 敬而远之,必须得敬而远之。 “也好!”李世民出声说道,没理会李牧的反对。唐朝没有染发剂,李淳风一夜白头,这可不是假的,李世民选择相信推背图,李淳风身上的异样便是其中最大的原因。谁都知道泄露天机会折寿,但谁亲眼见着了?李淳风的头发,便是最好的例证,容不得不信。 听袁天罡说,李淳风为此损寿二十年。李世民心中是有所愧疚的,想要补偿李淳风,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毕竟李淳风也只是在算学,卜卦这些‘外道’比较擅长,真正的治国之道,他是不成的,想重用也重用不了。 如今李淳风提出要求,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李世民为了补偿李淳风,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陛下、”李牧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但李世民已经不给他机会了,道:“你要在洛阳开府,也需要一些幕僚。李爱卿正合适,留在你身边,对你多有帮衬。你也别敝履自珍,得空闲的时候,教一些给他。” “哎呀,陛下,不是这么回事儿——” “行了,就这么定了。”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话,转身对袁天罡道:“朕对这推背图,十分的看重。袁爱卿还是要想办法,为这些图做个注解才是。否则朕都看不懂,它也就没了意义。李爱卿的付出,也都白费了。” 听到李世民又叫自己‘爱卿’了,袁天罡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他废了这么大的心力做这件事,就是为了这俩字儿。袁天罡偷瞄了眼高公公,躬身道:“臣定当竭力而为,不负陛下所托。” 第759章 穿越者的责任 袁天罡费尽力气做这些,探究根由,其实是为了自保。 帝王无情,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位置很快就会被取代。袁天罡原本在李世民的身边,最大的作用是情报收集。李世民就是靠着他的情报,胜了玄武门的那一场仗。如果说明面上的功劳第一是长孙无忌,那么背地里的功劳第一,非袁天罡手下的不良人莫属! 他本以为,凭借着这场功劳,他能成为李世民无可替代的臂助。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李牧出现之前。 李牧成立锦衣卫时,袁天罡便有所觉。但锦衣卫在李重义做指挥使的时候,职能更偏向明面上,他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当独孤九做了指挥使的时候,他重视起来,却发现已经阻止不了了。独孤九的手下,都是江湖上的高手,而他手底下的不良人,多是普通老百姓,双方暗中碰了几次,都以不良人这边死伤告终。 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刺杀事件,李世民对袁天罡表现出了不满。与此同时,东厂西厂的成立,彻底把李牧推向了袁天罡的对立面。东厂西厂的主要职能,与不良人有巨大的重叠。尤其是在袁天罡收到消息,李世民在李牧的建议下,欲派东厂太监到矿区坐监,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 此前,袁天罡一直没有与李牧和高公公爆发冲突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利益冲突还不大。无论是锦衣卫也好,还是东厂西厂也罢,都只是局限于长安一地。而不良人则遍布天下,长安城虽然重要,但也不是不可舍。 李牧和高公公,都是李世民身边的红人,若非必要,他哪个也不想得罪。 但若派出太监坐镇矿区,情况就不同了。太监无根,只能忠诚皇帝,到了地方上,东厂的势力势必扩大,届时无论是长安还是地方,不良人的空间都会越来越小。 更重要的是,东厂的这些太监,也都没有白给的。高公公一身诡异的功夫,他的这些干儿子干孙子们,也都学了他的本事,论及战力,不在锦衣卫之下! 反观他的不良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唯独缺少高手。这些人,搞一搞情报还成,涉及到硬碰硬的事情,每一个能成事的。 袁天罡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必须想办法反击。 推背图,便是他反击的手段,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还是操起了老本行。 在这方面,他是有真本事的。绝非西市街口算卦之流,但他的本事,在于‘算卦’而并不在于‘推演’,所以他找来此道中百年难遇的天才李淳风,一起做这件事。在做之前,他便告知了李淳风,做这件事的风险,李淳风也是此道中人,自然明白厉害。但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俩人便行动了起来。测算出来一个茫茫天机之中,可以窥伺的点,没想到心神被搅和了进去,想撤也撤不出来了。 这就像是一个水龙头,本来只想接一盆水,水阀坏了,接出来一缸水。眼见着李淳风的生命力流逝,袁天罡也束手无策。时也命也,正巧此时李牧来了,推了李淳风一下,才把他的心神从天机的漩涡中拉出来,算是捡了一条命。 但也是因此,明晰看到的未来,混乱了起来。有声‘电影’变成了无声‘电影’,还得猜看到的画面是什么意思。否则,按照袁天罡的预想,应当是可以得到明晰的信息的。 回到了地宫,袁天罡屏退了随从,把卷轴展开,开始为其做‘颂’。 第一幅图第二幅图比较简单,很快就完成了。到了第三幅图的时候,袁天罡迟疑了起来。推算大唐国运的时候,刚开始,情况还非常正常,直到李淳风推出“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吓了不轻,心神才被搅进了天机之中。 “武氏……”袁天罡喃喃念叨,李淳风的推算,验证了他之前的卦象。武家的那个小女孩,必是大唐江山祸乱之主。 说起与武家的渊源,要从袁天罡自己说起。袁天罡本是隋文帝杨坚子,生于开皇三年。因皇后独孤氏嫉妒,杀其母,把他送给了袁家抚养,才姓了袁。年少时,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上山修道。后来他父亲病重,回到故乡,在他父亲临终之前,将秘密告知了他。当时隋末大乱,袁天罡想救,但隋朝气数已尽,如何救得? 但身为隋朝宗室,亡国之恨不可忘。他总得做点什么,此时大唐已立国。袁天罡起卦,卦象言大唐并非短命王朝。此乃天数,非人力所能抗衡。想要造反,推翻大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他见到李世民,观其有帝王之气,便退而求其次,选择辅佐李世民,让李唐兄弟嫌隙,父子猜忌,最终,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使得身为次子的李世民做了大唐的皇帝。 这是他复仇的第一步。 做完了这些,袁天罡的心中的恨意,缓解了不少。且,在与李世民的相处中,他也感受得到,李世民确实是一个英明之主。他的念头便开始动摇了,为了一己之恨,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真的对吗? 就在他动摇的时候,李世民派他四处查访建成遗子。路过利州,时任的利州都督武士彟宴请他,求他为家人相面。 当时李世民初登大宝,清算朝中李渊的旧党。武士彟年轻时,曾作为隋朝的鹰扬府队正,与李渊结交。李渊在隋朝时曾领兵屯守汾、晋,也在他家休息,有通家之好。武士彟做木材生意,赚了不少的钱,在李渊起兵的时候,倾家荡产地支持他,起兵之初,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 李渊也没亏待他,武德年间,屡次加恩,他身上没有实际的功绩,却因此得封国公,可见一斑。他对李渊也是极尽忠诚,李世民上位之后,自然不能留这样的人,便把他改授利州都督,名义上是升官,其实是暗降,发配了出去。武士彟心知肚明,他自忖这辈子的命运也就这样了,只要李世民做皇帝,他再无重用之时。但他不想自己的后人受到自己的连累,听闻袁天罡的名声,就想请他帮忙看看。 袁天罡有事在身,本不想应允。但武士彟的继室杨氏,乃是隋朝宗室之女。算起来俩人还是堂兄妹,念着这份情谊,袁天罡还是赴宴了。席间,袁天纲给武士彟的几个孩子相了面,也就是在那时,他见到了尚在襁褓的武则天。一个女娃身上,竟显出了帝王之气,当夜他捕捉到了一丝天机,冥冥之中看到了一副画面,一个女子,穿着帝王的冕服,登上了九五之尊之位。 随后,彗星当空,妖星降世,这一丝天机也被掐断,让他再也看不见了。 如今李淳风的推演,验证了他当日的卦象。似乎李牧这颗妖星,没有对这件事产生什么影响。 但袁天罡就有点想不明白了,他之前算卦得出大唐江山要绵延将近三百年。可是如今却又说,会有一个姓武的女子成为皇帝。到底是哪个卦象是错的? 等等! 忽然,袁天罡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并非是这女子做了帝王,而是如同汉朝吕后一般呢? 想到这儿,袁天罡又掐算了起来,冥冥之中天机滚动,又让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就在他即将看的清楚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报,洛阳侯又来了。” 袁天罡恨得咬牙切齿,妖星就是妖星,总会遭他影响!他试图再占卜一卦,却做不到了。袁天罡放弃了,平复情绪,道:“请洛阳侯在我的值房稍等,马上就来。” “诺。” 报信的人退下,袁天罡提起笔,斟酌词句,写下了一首颂诗。 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 犹豫了一下,他把后两句划掉了,改成了:陵前碑矗空无字,功比山高流水长。 他终究是没能抵住心中的恨意,把警示的词句删去了。 …… 袁天罡收拾妥当,从地宫出来,来到值房见到了李牧。见礼过后,袁天罡询问李牧来意,只见李牧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沓子宣纸来。 “这是什么?”袁天罡伸手接过,打开,只见这些纸张上面,画的全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比如说眼前这一幅,天上有巨鸟,巨鸟腹中坐着人。翻开下一章,路上摆着一个铁盒子,铁盒子下面有四个轮子,没有牛马,却似在走…… 李牧凑近来,道:“袁道长,这是我的拙作。昨日晚间就寝之前,我洗澡的时候,我的五夫人帮我搓背,搓得实在是太舒服,我就睡着了,梦中游历千年,见识到了这些场景,醒来之后便画了下来,我取名为搓背图。听闻道长对推演未来之事深感兴趣,便拿来给道长一观。”李牧握住袁天罡的手,煞有介事道:“道长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这些图所展现的场景,的确是一千多年之后,我梦见了的,真真切切。” 说着,李牧还把手腕露出来,上头有一道红痕:“人言泄露天机必遭天谴,瞧瞧,我就遭天谴了,早晨出门的时候,手腕被门给夹了。” 袁天罡只道李牧是在戏耍他,强忍怒气,道:“多谢侯爷美意,这些图我会好好研究的,侯爷还有其他事情么?” “没了,没啦!”李牧也不恼,起身道:“我特意给你送来,这就走了,还有别的事儿呢。以后我再梦到什么,我还给你送来。” “谢过侯爷了。” 袁天罡送李牧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才转身回了值房。看到李牧留下来的图画,抓起来揉成一团,刚想扔了,又迟疑了,他把图展开又仔细看了看,倒出袖子里的铜钱,但想起一卦的念头刚刚出现,心中便烦乱不止。每次他想要算李牧的什么事儿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妖星即是变数,是没法测算的。 袁天罡叹了口气,把李牧给的图铺平,卷起,收了起来。 也许有用,也许没用,但只要是跟李牧有关的东西,就不容他不重视起来。 …… 从钦天监离开,李牧长出了一口气。从袁天罡看到图的表情上看,他应该是还没算出来,自己是穿越者这件事。李牧最担心的,便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会知晓这件事。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是没法和任何人共享的秘密,若被别人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成为他的软肋。 甚至,李世民知道了这件事,会想尽办法的除掉他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李牧也很奇怪,袁天罡和李淳风,能推算出数千年后未来的事情,为何推算不出他穿越者的身份,但总而言之,这个结果是好的,如果袁天罡能推算出来,这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李牧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两个人除掉的。 飞机和汽车,都是李牧装脑疾的时候,跟李世民描述的。即便袁天罡把图画拿给李世民看了,李牧这边也不怕,大不了就是脑疾犯了,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只要这个秘密不被发现,袁天罡就没什么让他怕的。针对不良人,李牧有无数种办法去应对。但是今天发生的事儿,倒是提醒了他另一件事儿,推背图的第三幅图,女帝武则天。 武则天比李治大四岁,如今是贞观五年,李治两岁,武则天应该是五岁。她的父亲武士彟在利州做都督,她必然也在利州。如果李牧想干涉未来的事情,最简单的,便是派出两个杀手,把未来的女帝直接扼杀在摇篮里头,这样未来就会完全改变,与他所知的历史,截然不同,走向另一个岔路。 要这么做么? 李牧心中冒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该不会老天爷让他穿越,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吧。纠正历史的错误?让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与皇帝无缘? 第760章 蝴蝶效应 李牧想起了蝴蝶效应,所谓蝴蝶效应,源自于美国的气象学家爱德华,他曾经为了说明长期的、准确的预测气象是不可能的,用了一个极为诗意的表述: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作为一个穿越者,李牧很清楚地知道,他就是那只蝴蝶。 大唐因为他的出现,发生了很多改变。 历史上的李思文,名不见经传,唯一有一点儿留在史书上的事情,还不是很光彩。武则天为帝的时候,他靠李绩的门荫,官拜润州刺史。他的侄子李敬业造反,李思文知道李敬业的阴谋,事先派遣使者走小道向朝廷报告,被李敬业进攻后,拒守很长一段时间,力竭而城被攻陷。李敬业的属下,请求将他斩首示众,李敬业不同意,对思文说:“叔父阿附于武氏,应改姓武。” 后来李敬业被剿灭,武则天听闻了这件事,真把他的姓改成了武。后世评说这件事的时候,称之为三易姓。即,徐世绩得赐李姓,避讳李世民去掉了世字,称之为李绩。他的儿子李思文,又得赐了武姓,徐、李、武、三易其姓。改姓,在古代总是牵扯到一点儿贬低的意味,因此历史上的李思文,并不十分的光彩。 但因李牧的到来,李思文如今在大唐的‘官二代’之中,也称得上是佼佼者了。他虽然没做出过什么大事儿,立下特别的大的功勋,但看看他现在的成绩吧。十六岁据城而守,抵御义成公主残部,随后得封子爵,折冲校尉,建新城,广开商路,安置流民,方圆数百里无不称道。在大唐与高昌作战的时候,虽正面战场没有什么建树,但在后勤补给上,却是做到了尽善尽美,连以谨慎著称的他的亲爹李绩,都罕见地出声夸赞了他。 这样的李思文,在大唐的年轻一辈中,无论谁服气还是不服气,都得承认他的优秀。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比方说长孙无忌。在贞观初年,若说朝堂上的权臣,非长孙无忌莫属。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何人敢撩拨他的虎须?但李牧来了,他不但敢撩拨,而且目前看来,还算是胜了。长孙无忌害他不成,被李世民勒令在家里养病—— 王珪,历史上的他顺风顺水,被李世民召回来之后,历任谏议大夫、黄门侍郎、侍中、同州刺史、礼部尚书。李世民把最爱的儿子李泰交给他来教导,仅此一项,便可看出对他的重视。李泰的野心,也是在他的教导之下逐渐形成的。 但是李牧来了之后,王珪变成了一个左右摇摆的墙头草。还没等他展现出自己的谋略,就已经黯然下课,告老还乡了。 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也有影响。 真腊国,历史上和大唐,也就是有着‘你送我大象,我赐你绫罗’的关系,但是李牧来了,他知道真腊有稻种,让李重义带了五百锦衣卫过去,稀里糊涂的,把真腊连同林邑全都拿下了,大唐的版图因此向南扩张了上千里,多了一个郡。 历史上的西突厥,并没有东征,但是李牧来了之后,西突厥东征了,并且因李牧的关系,与大唐成了兄弟之国。历史上的吐蕃,与大唐在松洲有一场大战,现在因西突厥与大唐结盟,这场仗没打起来,并且因内部矛盾,还把王子送来做了质子。 历史上的‘天可汗’,只是李世民与游牧民族交流时的一个称号,但是现在,天可汗成为了一个正式的尊号,得到了西域三十六国的认可。 除了这些,李牧还为大唐提前带来了印刷术,玻璃,香水,肥皂,银行—— 这些东西,无一不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历史。 武则天真的会因为我,当不上皇帝? 李牧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当李世民嘎嘣一声死了之后,他还活在世上的话,他应该是不会允许武则天为帝这种情况发生的。而且若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襁褓中的李治,应当是没有机会做皇帝。李泰也不会有想取代李承乾的想法,大唐的继任者,应该还是李承乾。 如果李承乾做了皇帝,武则天就更没有机会了。不过为了让这件事彻底没可能发生,李牧还是决定,如果以后有机会去利州,还是要把这件事解决一下。其实也不用杀人,想办法让这个未来的女帝嫁人就是了。她现在才五岁,考虑尚早,十年之后想个办法就是了。 李牧胡思乱想一阵,马车也到了家门口了。李牧从马车上下来,闻着一阵香味儿。走进院里一瞧,大锅里头炖着肉呢。凑近一看,还是牛肉,呆愣了三秒钟,转身就要往外走。 “贤侄,咋还要走?这都快黑天儿了,有啥急事儿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李牧不得不站住了脚,转过身来,挤出笑脸儿:“程伯父,您怎么这么得空啊?” “哪有空,特意找你来的。”程咬金爽朗大笑,拍拍李牧的肩膀,道:“多日不见,你不想我,我想你了——” 李牧苦笑道:“伯父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倒是有一件小事儿。”程咬金的脸皮,早已经是如长安城的城墙一般厚了,他自己也觉着客套磨叽,李牧的话,正合他的心意:“我听程钱说了你要造船的事情了、” 李牧赶忙说道:“伯父,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归了兰陵萧氏了。而且我也劝您啊,程家的产业,与这行不搭边,就算给程家做了,程家也没什么利润,反倒是得罪不少人。没什么意思,您别打主意了啊。” “哎呀,你误会了。”程咬金抓住李牧的胳膊,道:“我不是要造船。” “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买船!” “买船?” “对,买船!”程咬金斩钉截铁地说道,李牧见他态度十分认真,不像是随便说说,奇怪道:“伯父,我这船都还没开始造呢,您就要买,这是怎么个说法?” “你别管我干什么,我就要买。”程咬金瞪着眼睛道:“第一艘万石船,不管多少钱,我程家要了。” 李牧哭笑不得,道:“伯父,人家萧氏花了十七万贯,才买了这造船的专利。您知道专利是啥意思么?” 程咬金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李牧苦笑不已,这话真是多余一问:“伯父,内务府专利局——罢了,您回去问程掌柜吧。反正这意思就是,兰陵萧氏买了我的图纸,往后呢,造船的事情,就是萧氏的生意了。人家把船造出来了,卖给谁,不卖给谁,那是人家定,您跟我说不着。”忽然,李牧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或者您可以去问陛下,万石船是属于一品专利,战略性专利,要受到朝廷管辖的。” 程咬金听得一脸懵,呆问道:“啥?这专利还有品阶的?” “自然是有啊!”李牧轻程咬金坐下,丫鬟端来了一个矮桌,切了牛肉,烫了酒,端了上来。李牧为程咬金倒了杯酒,俩人喝了,李牧解释道:“这个品阶的制度,也是最近才定的。与大唐的官制一样,分为九品。一品到三品,属于战略性专利。指的是可能会危害到大唐利益的专利,为了防止被他国觊觎,所以要受到朝廷节制。未经允许,不可以卖给其他国家,私下卖了,按罪论处。而四品到六品,则是限制性专利,只有大唐有,别的国家没有,又不会危害到大唐利益的专利,朝廷允许可与其他国家互市,但对象有限制,友好国家可以贸易,敌对国家就不行了。至于七品以下么,那是民间专利,朝廷不管,可以随便交易。” 程家的产业,几乎没有技术性的,李牧说的这些,程咬金一点儿也听不懂。但他听到涉及‘按罪论处’,觉得这事儿还是有点严重,好奇心也上来了,追问道:“那怎么算战略,怎么算民间,谁定?” “自然是内务府专利局了,打个比方,就说这万石船吧。大唐有了万石船,不但能运人送物,还能远征海外。跟万石船相比,他国的小船便如同舢板一样,别说是水战了,一走一过带起的浪花估摸着都能给他们掀翻了。此等国之重器,自然是战略性专利了。” “但若是烈酒,就比方说我酒坊里头的酒。就算卖到了他国,也危害不到大唐利益。而且别的国家,也不是没有酒。哪个国家造不出来酒呢?所以这就是一个民间专利,朝廷是不管的。” 程咬金紧皱眉头,道:“这些我能听懂,我只是没听明白,为啥要申请专利啊?” “为了卖钱呗。”李牧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就说这万石船的图纸,我卖给了萧家,转手就是十七万贯,这不是钱么?” “你都拿走?” “那是自然,我设计的船啊。”李牧见程咬金羡慕得已经要变形了,赶紧说道:“伯父,我也很累的好吧,您当造船那么轻松呢?万一造不出来,我还得赔给人家。您还没说,您要买船干啥呢。” “唉、”程咬金知道瞒不住,也就说了,道:“前些日子,我见着陛下。也是闲谈,陛下说你说的,南海诸国,稻米一年三熟,还有四熟的地方。”说着话,程咬金瞥了李牧一眼,道:“如今新政逐渐施行,大唐的田地,按人头分了,倒是能租地,可那不得缴租子?我们家的地,除了我的军功田,也被朝廷收回了不少。以前有余粮可卖,现在得买米吃了。若是有一艘大船,找点人出海,把你说的一年三熟的地占了,种了粮食运回来,粮不愁了,还能卖钱,岂不两全其美么?!” 李牧听明白了,敢情程咬金是看在大唐做不了地主了,想去海上做地主。这个时代的人,能有这样的思维,李牧真的是不得不佩服了。谁说程咬金是个粗人,瞧这心思细腻着呢! “伯父,您的想法,也不能说不对,只是——” 程咬金瞪大眼睛,道:“你就是不想卖给我!” “哎呀,我不是跟您说了,这事儿得是萧家和陛下做主。我已经把专利卖给人家的,钱我都收了,契约都签了,要是为您破例,按照契约,我得赔人家三倍。十七万贯的三倍,五十一万贯,我拿什么赔?您要是有这些钱,那您给我,我豁出去了。” “我没钱!”程咬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五十多万贯,程家里里外外都折腾变卖了,也没这个家底儿啊。 “伯父,买船的事情,都是小事儿。萧家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买了我的专利,他必然是要做生意的。您在陛下那儿也有面子,陛下从未怀疑过。您想出海弄块地儿种地,陛下还能不让么?”说着,李牧眼珠一转,像是开玩笑似的,道:“就算您有不臣之心了,想出海建个小国做皇帝,陛下也未必不能体谅,您说是吧?” “嘶——”程咬金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下,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襟,他急忙捂住李牧的嘴,结结巴巴道:“你小子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出海建国了?” 李牧摊摊手,道:“那您出海之后,谁又知道您没建国呢?” “我——”程咬金想要解释,却发现没法解释,是啊,出海之后,消息不通,这件事你到底做了还是没做,谁知道呢?陛下觉得你做了,你就是做了,想要辩解都辩解不得。程咬金根本没想到这些,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发了会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叹气道:“贤侄,我真的只是想种地,你信我么?” “信、”李牧给程咬金满上,道:“伯父,这事儿其实我也想了。可不可行呢,可行!但是,咱可不能带头做,要做,也得是内务府牵头,咱们跟着就是了。反正我现在是觉着,钱不钱的,都是小事儿,别给人留下话柄才是真的。”他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伯父,朝中小人多啊。你在长安城还好些,往后我在洛阳城,离长安这么远,有人进谗言,我都辩解不得,这种事情,我是不敢干喽!” 第761章 公平公正 程咬金挑了下眉,笑了,他明白李牧的意思,但他现在不能接茬。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了程家。程家也不是他一个人,他有六个儿子。他奔忙到头,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六个儿子么?他虽然与李牧亲近,视他为子侄,但远近亲疏他还是分得清的。 李牧如今的风头一时无两,却并非是一点儿危机都没有,前些日子的事情,给他提了醒儿,李牧的才能已经引起了皇帝的忌惮,把程家绑在他的身上,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古往今来,贤臣不得好死的太多了。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做的太好了。当今的皇帝,是一个明君,文治武功都是上等,但即便是这样的君主,也压不过李牧的锋芒,那么等他百年之后,新皇登基,李牧羽翼已丰,必权倾朝野,倘若有了不臣之心,江山更替,只在一时。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无视此等隐患,再贤明的君主都难以避免。 “那就等着吧,你小子有熊心豹子胆都不敢做的事情,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谨慎点吧。” 李牧听懂了程咬金的意思,也没说什么,笑了笑,便扯开了话题。 …… 说是结党自保,可结党,有那么好结么? 李牧自忖与程家的关系算是不错了,但是今天才刚表露出一点意思来,程咬金便打了哈哈——但李牧并不怪他,程咬金有他自己的难处,那么大一家子人,李牧能理解。 可是,若没有程家的实力,李牧也犯不着跟他结啊。但若有程家的实力,还义无反顾地跟自己结党了。一家两家还好说,若是有那么三家五家,李牧苦笑一声,心道,这不就是准备造反了么?自己是李世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好像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了。 其实仔细想来,李牧和李世民之间,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仇怨。三个字可以概括,‘想多了’。好像也就仅此而已,即便是因为身世的问题,如果双方能够坦诚,彼此信任,开诚布公,好像也没多大事情。因为李牧知道自己不是李牧,他也根本没想过要为李建成报仇。 但问题是,他说了,李世民会信么?天下人会信么?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是个人都会下意识地觉着,如果李建成有后人,不可能不为他报仇。 “老子是真的就没想过报仇啊……咋说才能信呢?” …… 李牧本想快点回洛阳去,但长安这边儿的事儿,却一直都处理不完。 内务府交给了太子,李牧本以为可以清闲,但李承乾对内务府一无所知。东宫的属官们,倒是有些能力。但他们想染指内务府,却是万不可能的。内务府十局在这一点上意见统一,那就是,内务府必须有其独立性,不可成为东宫附庸。他们都是李牧亲手‘栽培’的人才,心里头自傲的很。内务府的事情,别说是东宫的属官,就是三省六部的大佬,让你们来做,你们做得来么?这不是官大官小的事儿,纯粹就是能力问题,啥也不懂就少说话。 可是对东宫的属官来说,不说话他们又憋不住。内务府的重要性,他们非常清楚。内务府归了太子,就是日后太子的根基,这根基,还是掌握在东宫手里妥当。若把内务府比作一个小的三省六部,东宫的属官们,便自视是尚书省,是中枢,是大脑,六部得我们管着才行,否则日后太子登基了,谁才是谋划之臣,谁才是从龙之功?到头来不是白忙活了么? 双方为此,爆发了不少矛盾,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得不可开交。李承乾搞不定,只好找到李牧,赶着他在工匠坊的时候,把他堵在了坊门口。 李牧早就听说这档子事儿了,他已经决心把内务府交给李承乾,内务府的事情便是打算不管了的。但现在被人堵在了坊门口,周遭这么多人瞧着,不管又不行,心情已经烦躁到了极点。 这事儿不太好处理。 在心里,李牧自然是偏帮内务府众人的。但他若这样做了,难免惹人话柄,说他明着是交权了,实则还是不愿松手,欺君罔上,戏弄太子。 这可太冤枉了,他若有这个心思,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可他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他是真心实意地想把内务府交出去,因为内务府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人不在长安,遥控太吃力了,而且也没有必要。如今李牧追求的不再是‘权’这个字,而是‘钱’,权对他来说,太过危险,还是钱稳妥些,毕竟他的系统,越到后来,‘吃’钱越多,任何一项技能,想从高级升到大师级,耗费的金钱都是天文数字。 李牧蹲在车辕上,看着两伙人吵得不可开交,忽然觉得非常好笑,瞧瞧这些人的嘴脸吧,满口的仁义道德,实则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但是相比之下,还是内务府的儿郎们更好一点,至少他们自己付出了,东宫的这些油腻中年人的吃相就有些难看了,令人不齿。 “都闭嘴吧——”李牧终于出声,但他的声音小了些,或许是没人听见,一个理会的都没有。李牧大怒,吼道:“都给老子闭嘴!”这下好了,登时鸦雀无声了。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上来就是无差别的范围攻击,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牧骂的是谁,忽然,只见李牧把手指头往长孙冲的脑门上一指,道:“骂的就是你们!” 于志宁等人登时长出了一口气,一副找家长告状告赢了的嘴脸,得意洋洋地看着内务府众人。内务府这边自然是不服气,但更多的是不理解,自打内务府成立的那天开始,他们就是李牧的铁杆拥趸,就连皇帝要杀李牧的时候,都没有犹疑过,坚持上书请愿。可谓是忠心耿耿,没成想今日与东宫的人对上了,李牧竟然向着外人。 “我早就跟你们讲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内务府虽说很重要,但也要看跟谁比,你们眼前的这些人,你们比的了么?这可是东宫的大爷,以后太子登基了——”李牧往东宫那边瞅了眼,伸手一指:“这个也许就是侍中,那个也许就是中书令,你们今日得罪了他们,想不得好死啊!” 这话…… 听起来怎么有点变味儿,于志宁等人的话都到了嗓子眼,又憋了回去,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也不傻,自然听出了李牧话语中的不满之意,急忙道:“大哥,父皇春秋鼎盛,你千万别这么说。” “不能这么说么?”李牧瞥了眼李承乾,仓啷一声,拔出尚方宝剑,在车辕敲了两下:“许是太子不这么想吧,但我看东宫的这些属官,好像是有点着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反驳就等于是默认了。于志宁站出来,道:“侯爷怎么能如此说话,我等难道不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么?” “哦,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所以你们要插手内务府的事情?” 这话里有坑,于志宁当然不会那么傻往里头跳,想了一下,斟酌道:“既然陛下钦定太子接手内务府,我等东宫属官,自然要为太子尽力。” “呵,你还记得自己是东宫的属官啊?”李牧冷下声音,道:“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你是东宫的属官,做好东宫属官份内的事情。内务府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侯爷!”于志宁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便要争辩,李牧打断他,问道:“不着急瞪眼睛,我来问你,内务府是陛下的内务府,还是太子的内务府?” “自然是陛下的!”于志宁说完,又争辩道:“但是陛下现在交给太子管理——” “错!”李牧盯住于志宁,道:“陛下可从未说过交给太子管理,交给太子是没错,但是让太子学,而不是指手画脚!” 李牧哼声道:“内务府十局,哪一个是吃白饭的?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局,都是独当一面。每一个局的局长,处长,都是大唐技校出来的一等一的人才,都是老子的门生,我亲自教出来,学了我的本事的!没有一身本事,能干的了内务府的事情?尔等想插手内务府,先看看自己的斤两!” “再说,他们现在的职务,都是陛下金口玉言封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能力,是得到陛下认可的。是陛下让他们,在内务府担任现在的官职。尔等凭什么插手?太子现在还是太子,还没登基呢,你们就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未免过于心急了吧!” “我们没有!” “没有你干的什么事儿?”论吵架,李牧还从没怕过谁,他指着于志宁,道:“陛下让太子到内务府,是赐予权柄么?非也!储君需要的是能力,之前太子便化名李鱼,在内务府的城管局历练。陛下是看到了效果,便想让太子在内务府挂个名,实则是在其他九个局也都历练一番,增长见闻。不然你觉得是什么?内务府哪个职司,是随随便便就能上手的?太子统管内务府?他还嫩点儿!” 于志宁急了,道:“李牧,你枉为人臣,怎敢如此辱骂储君?” 李承乾忙道:“大哥说我应当,他说得。” “太子,此人无人臣之礼!我要与他理论!” 李牧嗤笑道:“我没人臣之礼?在场都是见证,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敢说,早在去年,陛下就说过,要请我做太子的老师,我没有答应是因为,我与太子平辈,太子是储君,我若当他的老师,他向我行礼,多有不妥,但太子若想学什么,只要我会,我都可以教他。这事儿是当着陛下的面说的,我没有人臣之礼?” “反倒是你,太子都亲口说了,我说他说得,你还反驳太子,咱俩谁没人臣之礼?” “我、我……”于志宁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跪在李承乾的面前,急道:“太子,臣没有他说的那个意思,臣——” 李承乾也不是一点儿也不懂事,他也知道于志宁是为了自己好,想为自己在内务府多争取一点利益。可是面对李牧,他便是有这个心思,也毫无办法啊。内务府是李牧一手带出来的,也是他提议,才交到自己手里的。现在他若说一句不给自己了,也许这事儿就黄了,他是一点儿也没辙。 “你起来吧,听大哥怎么说。” 于志宁起身,不敢跟李牧再搭话,退后到了李承乾身后。 有道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吃,见他也老实了,李牧也不能把事情做绝。 “内务府的每一个局,都有自己的规矩和章程。用的人,也必须得是合格的才行。除了城管局外,其他九局所用之人,必得是大唐技校成绩优秀的毕业生才行,达不到大唐技校的毕业标准,任谁也插不进内务府去,内务府不缺指手画脚之人。今儿我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要是不服,可以去陛下那儿弹劾我,看看老子在乎不在乎。” “你们东宫的属官,想插手内务府的事情,可以!到大唐技校考试去,按考试成绩,给你们分派到各局。局长的位置是陛下钦定的,没你们的份儿,想也别想。往后在内务府,按规矩行事,谁要是不该说的乱说,有事儿没事儿就指手画脚,仗着自己东宫的出身肆意妄为,丑话说在前头,小心自己的脑袋!” 说完,李牧又补了一句,道:“就算是太子,也不能例外。内务府十局,便如同十门课,如今城管局算是毕业了,其他的九局,太子要一一的考试,一一的实习,等到什么时候,十局的事务太子都精通了,内务府才算是真正交到了太子手上!” 李承乾听到这话,顿觉两眼发黑,喃喃道:“大哥,你说的是真的么,这得多久啊——” “多久也不嫌久,一年不成五年,五年不成十年。陛下春秋鼎盛,有的是时间给你学!”说罢,李牧钻回车里,声音传出来:“都给老子让开,谁再敢拦着老子的车,不管是什么缘由,直接剁碎了喂狗!” 第762章 都是为了孩子 工匠坊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李世民的耳朵里。李世民只是笑笑,没有任何表示。高公公和袁天罡二人,吃不准李世民是什么心思,不敢添油加醋,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两日后,旨下中书省。因弘文馆学生出身贵族,不专经业,敕令归国子监生例考试,一视同仁。弘文馆教习增减之后,专司负责各国留学长安诸生。藏书移置崇文馆,崇文馆教习,兼弘文馆,国子监教习。 旨意下达,众皆哗然。 这道旨意,等同于是废止了如今的弘文馆,让弘文馆从一个‘贵族学校’变成了一个‘留学生大学’,初衷都改变了。原本的学生,到了国子监去读书。按后世的理解,就是原本在重点大学读的好好的,给撵到了普通大学一样。 学生家长自然不干,旨下当日,便有十余道奏折呈上,都是引经据典,劝诫李世民不要这样做的。但是这些奏章,通通都被驳回了。驳回的理由只有一张‘成绩单’,乃是弘文馆的一次策论考试,一共六十余名学生,四十多篇狗屁不通的文章,实实在在地印证了旨意上那句‘弘文馆学生出身贵族,不专经业’,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不是朕不给面子,实在是你们家的孩子太垃圾,留在弘文馆,是浪费教学资源。 反对的声音,渐渐平息。紧接着又一道旨意,让整个朝堂都沸腾了起来。 兵部暂设‘讲武堂’,为兵者研究武学之所。初期招募学员六十名,设甲乙丙三个班。就这么几句话,多余的解释一句也没有,毕业了之后,如何安置也没说。就这么一个‘三无产品’,却一下子引爆了整座长安城。 在旨意下达之前,长安城中便有消息。说洛阳侯李牧,又捣鼓出一个新点子。想要撺掇陛下,设置一个新学校。这个学校的架构,仿照逍遥谷中的大唐技校,但实则是一所军事学校,旨在培养出大唐下一代军事人才。 消息传出的时候,很多人不以为然。大唐以武力国,就算是文官,如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人,最初也都是在军队里头做参军的。哪个不知道,真正的将帅,不是教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设学校培养将军这样的事情,类似纸上谈兵,不一定会有实际效用。 现在看到旨意,他们显然低估了李牧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李牧说的话,陛下竟是言听计从。但也有人暗搓搓的想,陛下多抠门一人啊,设学府这么花钱的事情,陛下能答应的主要原因,还得是在这钱是李牧出的前提下。有人出钱,当然是不花白不花。至于李牧的钱从哪儿来,没人想过这个问题,好像从李牧展露头角开始,他的钱就像是源源不断一般,什么时候听过他缺钱花?有过这种时候么? 虽然对这‘讲武堂’的前景不看好,但并不妨碍他们的热情。因为据可靠消息,这讲武堂虽说是打着‘兵者研究武学之所’的幌子,实际上却是‘陪太子读书’的地方。就如同崇文馆一样,太子在崇文馆读书,陪太子读书的人,无一不是三品以上重臣之子,为何要这样?一来以示恩宠,二来也是想给太子培养一个班底。对皇帝来说,自己的重臣是可以信赖的,他们的儿子,自然也可以信赖,如此也可避免发生太子夺权的事情。 但崇文馆陪读,要求太过苛刻。三品以上官员嫡长子这一项,便删减掉了大部分的人,而且也不能是光有这个身份就可以,你还得是‘学霸’才行,不然若是游手好闲之辈接近了太子,把太子带坏了,这个责任谁来负? 因为这些限制,导致了能入崇文馆的学子,多是文官的孩子。很多陪李世民打天下的武将,如程咬金之流,他家那六个铁憨憨,这辈子是没进崇文馆读书的机会了。 现在有了‘讲武堂’,情况就不一样了。它给武将们一个机会,我家的儿子读书不行,但打仗可以。不要忘了,古语有云,文人相轻,武人才重义。一起读书的感情,哪有一起扛枪来的实在? 旨意说得明白,讲武堂由兵部筹办。兵部尚书是侯君集,自然是来找他。大家都是秦王府出来的袍泽,又都在兵部混,平日里称兄道弟,战场上急眼了骂娘,也没多少敬重。虽说侯君集现在是兵部尚书了,却也没几个把他太当回事的,就拿程咬金来说,他就从来没把侯君集放在眼里过,程咬金就一直觉得,侯君集的兵部尚书,不是靠本事当上的。无论是资历还是军功,他都只能算是一般般。 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来送礼了。只是因为心里的别扭,多磨叽了一会儿,就这一会儿,他现在连巷子就进不去了,前头已经排满了。 程咬金探头出去瞧了眼,又把帘子放下了,嘟哝道:“这都是些什么人,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平时喝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说侯君集谄媚邀功,名不符实……这下好,用着人家了吧,都来送礼了,真真小人也。” 车夫是程咬金的一个帐下老兵,听到这话,用力地抿住了嘴巴,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这说得不就是你自己么?每次与诸将军饮酒,头一个说人家侯大将军的,可不就是你程大将军么?前日还听你和鄂国公嚷嚷,说兵部尚书是个人都能当,给狗挂个印狗都能当。还说西域那场功劳,靠的都是你的贤侄李牧,某人只是带兵去溜达了一圈儿,啥也没干就捞了功劳。这活儿用不着将军,你帐下一个老兵都能做了。 怎么今日,这话好像都跟您没关系,都成了别人说的了? 程咬金呆坐了一会儿,见马车也不动弹,心中愈发的烦躁,开始了自我怀疑,喃喃自语:“想我老程英雄一世,竟也落得这副田地,都跑来给侯君集送礼了,这事儿我怎做得?奇耻大辱,大辱!” 程咬金越说越闹心,终于,咬了咬牙,道:“调头,走,给他送礼?他也配!” 车夫应了一声,程咬金抱着膀子生闷气,等了会儿,还不见马车动弹,程咬金大怒,撩开帘子骂道:“你这蠢材,让你往前你走不了,调头往后还走不了?咋,老了,赶个车都不会了?” 车夫苦笑:“大将军,后头也都堵上了。” “后头堵个——”程咬金回头看去,整条街满满登登,全都是马车。好巧不巧的,一眼看到了也撩开帘子往前瞅的房玄龄,俩人对视,好不尴尬。 “房相也来了。” “大将军不也来了么?” “唉——” “唉——” 两人论地位,都不在侯君集之下,但现在却在此聚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孩子? …… 太极宫外,一个小太监对高公公耳语了几句,高公公摆摆手,小太监悄声退下了。高公公轻轻推开殿门,往里头瞧了瞧,李世民和李牧正蹲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头研究着什么,等着俩人说话有了空档,高公公才进去,来到李世民身后,道:“陛下,如您所料,这满朝的文武啊,都跑侯大将军府上聚齐儿了,就连房相和程大将军也都去了。” 李世民冲李牧努了下嘴,李牧嘿嘿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这事儿,谁都知道根源不在侯君集的身上。直接找李世民,或者找李牧,都要比找侯君集更管用。但是,他们却不能那样做。 怎么找啊?直接找李世民?那岂不是等同于直接说,陛下,我儿子不成材,您看我这张老脸给个面子,让我儿子进讲武堂吧。能在李世民面前说上话的,哪个不要脸?就算不要脸了,谁又肯承认自己的儿子不成材? 找李牧就更不行了。李牧是个什么人,谁心里没数。他会做赔本的买卖?你找他帮忙,他就肯帮么?他马上就去洛阳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还是涉及军事这么敏感的事情。就算他帮了,代价也绝不会小。而且传到了陛下耳朵里,还会被打上此人与李牧亲近的烙印,日后都是祸患。 所以,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牧,这些人都不能找。他们只能按照旨意上指引的,去找侯君集。但问题是,侯君集也不是傻子。圣旨上点名‘兵部’的用意,侯君集能不清楚么?他若真的收礼办事儿,李世民会怎么想他?是眼前的一点钱财重要,还是陛下的信任重要,侯君集心里还是分得清的。 因此,无论是谁送礼,他都挡在了外头。家人来送礼的,挡在外头也就罢了,好多都是如程咬金一样,亲自登门的。哪个地位也不比他低,不见一面不合适,见了面话就多。话起当年来,面子就抹不开,程咬金觉着马车一动不动,便是这个缘故。 这种情况,是李世民和李牧早就料到的。也是俩人故意为之,但却不是商量好的。李世民这样做,是为了看看李牧会如何做,看看侯君集会如何做。他想看李牧出手帮什么人,这样他才能知道,如今朝堂上,到底哪些人是‘李牧一党’,心中做到有数。同时,他也想看看侯君集会如何做。他早收到密报,侯君集贪恋财物,在运送从高昌掳掠的财物回长安的途中,让录事做了假账,不少宝物都被他占为己有了。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李世民也不可能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为了一点财物,就斥责自己的大将。他只是想知道,侯君集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 李牧的想法,就是想有人来求他,谁求他都会帮忙,目的和李世民猜的一样,结交一些盟友,这样长安这边有事的时候,会有人为他说话,哪怕是为了还这个人情。 这不能叫阴谋,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谁都能看得清楚,心里明白的。所以这坑,没人跳。李世民看李牧的那一眼,其实是在说,你瞧,你那点小心思没用吧。 李牧嘿嘿一笑,等同于是默认了。 但其实,李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是想让李世民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离开长安后会遭到攻讦,他在害怕这件事,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态度,自己是没有不臣之心的。如果有人攻讦他,陛下到时候您可得仔细想想。 君臣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因此无需多说什么。 地上铺的地图,是长安到洛阳之间的地图。今天李牧来找李世民,是为了驰道的事情。 所谓驰道,并不是类似于后世的‘高速公路’,更形象一店来说,应该是‘高铁’。驰道的修建,始于秦始皇,而且有记载的,也只有秦始皇时期,才有驰道。 驰道在当时,是始皇帝的专用车道,皇帝下面的大臣、百姓,甚至皇亲国戚都是没有权利走的。规定的宽度是五十步,两旁种有树。原理和现代铁路无异,只是不是用蒸汽机车牵引,而是用马力拉动。轨道当然也不是铁铸造的,而用木材铺设。作轨道的木材质地坚硬,经过防腐处理,几年也不会腐坏。 长安也是秦朝的都城,附近留有秦驰道的旧址,仍依稀可辨。李牧和李泰已经去研究过,惊叹于古人的智慧。在测量的时候,李泰发现,驰道上,两根枕木距离和人的步子很不合适。一次跨一根显得步子太小,跨两根又太大,在枕木上走路既慢又很不习惯,也不方便日后修缮。但研究之后,才知道为何秦人这样做,因为这个距离,不是给人准备的,而是给马准备的,马匹在奔跑的时候,跨越的距离,正好与枕木的距离合拍。马匹一旦拉车到了轨道上,就不由自主地飞快奔跑,一直到体力衰竭。 而到了马差不多累的时候,就会抵达一处‘车站’,车站会把枕木之间慢慢填充,让马可以减速下来最终停止。停下来之后,疲惫的马匹卸下来休息,换上一匹吃饱喝足休息好的马继续前进,达到‘换马车不停’的效果,大大节省时间。 第763章 发行国债 或许有人会觉得疑惑,如此先进的轨道交通,为何没有流传下来呢?李泰为此,也进行了考证。 李泰认为,秦朝是一个短命的王朝,秦始皇统一六国,连年征战,秦末动乱,也是旷日持久。民间百姓几乎没有休养生息过,造成了很严重的破坏。 到了汉朝时期,文、景帝已经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御车配备颜色相同的马,许多将相只能坐牛车。由于严重缺少马匹,驰道自然也就被废弛了。而没有车子在上面跑的驰道,由于枕木的存在,反而阻碍了交通,所以秦始皇的“轨路”,有的在战争中被毁,其余的绝大部分也在战后被拆,成了普通的路。 汉朝的经济到了很久以后才复苏,又长期实行无为而治,所以也一直没有劳师动众重修“轨路”。加上秦朝的驰道太宽,不利于维护,许多道路被开垦为耕地,变窄了,甚至完全不复存在了。 还有,秦朝的“轨路”显然是用于长途运输的,为了统治六国之地。而汉朝长期分封诸侯,用另一种办法构建了稳定,没有长途运输的必要,运输线变短,驰道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驰道的维护成本是非常高的,当必要性失去了之后,自然而然也就荒废了。 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字。 秦始皇可以修建驰道,也不是秦朝多么有钱。而是秦灭六国,集六国之财,成了一个暴发户,在他做皇帝的几十年中,他不缺钱而已。等他驾崩之后,秦二世无能,老底子也花得差不多了,自然就维系不了了。 李世民所担忧的,也差不多。他现在有点钱,这钱,就是李牧从高昌‘抢’回来的那笔钱,李世民本来已经算计好了,这不是东城兵工厂已经基本竣工了么,想把钱拨过去,打造骑兵装备。这些钱不够制甲,但可以打造几千把马槊,也是不小的提升了。 但是若用在修驰道上,仅仅长安到洛阳这一段,就要两倍于此的钱。这些钱扔进去了,连个水花都飘不起来,顶多就是个起步资金。李世民担心后续的财力跟不上,到时候修了一半,不上不下的,完全是浪费钱。 还有就是,驰道得有马匹。在不过于消耗马力的前提下,加上一定的负载,约莫百里就得让马匹休息。长安距离洛阳,约莫七百八十里。也就是说,得设置八个站点才合理。八个站点,得多少马匹?驿站,马厩,货栈,哪一样不是钱? 光是想想这份投入,李世民的脑袋就大。他跟李牧研究,研究的也是钱。他有一种感觉,李牧虽说是能给他挣钱,但好像也更能花钱,他每次手里有点钱,想搞一搞自己的骑兵的时候,李牧总能想出办法来,把这笔钱给花掉。 “李牧啊、”李世民终于是忍不住了,道:“朕有一句话,憋在心里许久了,今天不得不说了。” 李牧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道:“陛下有话为何憋着?臣聆听圣谕啊。” “行了,收起你的嘴脸。”李世民厌恶地瞪了李牧一眼,道:“朕是想说这钱的事儿,朕忽然有种感觉啊,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朕手里就不能有点钱,朕只要有点闲钱了,想开始打造骑兵了,你总能给朕找点花钱的地方。” “陛下,臣可——” “你先别说话!”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辩解,道:“你总是在跟朕说,投入越大,回报就越大。是,你说得对,朕也确实看到回报了,但是,李牧啊。朕的骑兵到现在可还是没见着影儿呢,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回报有了,但都让你干别的用了,那里外里,朕的回报哪儿去了?朕最初就是想搞点钱,弄个像样的骑兵出来,现在骑兵呢?马没有,兵器也没有,甲胄更没有,骑兵在哪儿呢?” 李牧被噎住了,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李世民心心念念的万人骑兵,到现在还啥也没有呢。他预备做骑兵的钱,不是投入了兵工厂的营建,就是花在了修葺长安城巷道上,真正投入到骑兵上的钱,到现在可是一文钱都没有呢。 李牧咧嘴笑了笑,道:“陛下,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虽然没看到骑兵,但是看到了欣欣向荣的大唐了呀。江山固若金汤,您那么着急要骑兵做什么?骑兵,那是要钱的。而且还不是一次性的钱,每年养兵养马,都花钱。一次消费,终生赔本。但是用在民生上的钱,可是增值的呀。比方说这驰道,修建了之后,长安城再无断粮之忧,两地往来密切,商贾如云,光是税收,朝廷就收得手软,陛下您得向前看,不能只看眼前啊!” “说得太好了、”李世民忍不住拍手,李牧脸上刚浮现出笑容,他又把手摊开:“但是朕的骑兵在哪儿?朕不过就是想要个像样的骑兵!” 李牧叹气:“陛下您这就是抬杠了啊,江山是您的,可不是我的。我这帮您想主意,帮您办事儿,您只盯着骑兵,骑兵有啥用,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么?” “可若无骑兵,威慑力不够,蛮夷便会窥伺中原,到了那时,百姓的命都不保,能不能填饱肚子,重要吗?” “陛下您要是这么说!”李牧的脾气也上来了,把手里的笔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臣不管了好吧,反正修不修驰道,跟对洛阳也没有大碍,穷的是长安又不是洛阳。臣的洛阳城乃中原腹地,四通八达,水陆皆是坦途,加上臣的手段,用不上三年,超长安城一倍没有问题。丑话说在前头啊陛下,到时候您要找臣要钱,臣可没有!” 李世民瞪眼:“咋,你跟朕算账呢?天下都是朕的,朕找你要钱要不得?” “陛下!”李牧梗着脖子跟李世民掰扯:“您能不能分得清,啥叫中央财政,啥叫地方财政?”话一出口,李牧就后悔了,他说这话简直跟放屁一样,李世民又不是穿越者,他能分得清就见鬼了。 李牧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所谓中央财政,就是各地方上缴朝廷的部分,比方说税收,矿产收入等等,而地方财政,就是一府一县自己的收入,天下有穷县有富县,为何有贫富啊?就是各地方的出产不同,价值不同,甚至管事的本事不同。臣不是夸口,赚钱这方面,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臣的对手。臣以后主政洛阳了,自然得以洛阳为优先。臣赚的钱,除了按规矩上缴朝廷的部分,剩下的钱,得先留着发展洛阳。到时候那钱啊,可不能像陛下之前那样,随便从臣的钱袋掏了。得问问洛阳的几十万百姓答应不答应,陛下是皇帝啊,不能打劫吧?” “你——”李世民被李牧也噎了一下,李牧说的也没啥错处,让他主政洛阳,那是李世民亲口说的,他专心发展洛阳,是题中应有之义,总不能让李牧‘身在曹营心在汉’,在洛阳赚钱,都运到长安来吧。 “洛阳和长安,都是大唐的城池,你分得那么清楚作甚?” 李牧笑了,不答反问,道:“那内库和国库,也都是陛下的金库,陛下怎么不把内库的钱,都搬到国库去呢?” “朕那是因为——”李世民又被噎了一下,气得嘴角抽搐。这叫什么混账话,内库的钱都搬到国库去?那朕以后给妃嫔买点胭脂,还得去国库支取了?到时候花的多了少了的,还得让御史台的人过过目,日子还能活么? “朕懒得理你!”李世民甩袖子站了起来,背过身板着脸道:“这钱朕可以出,但是骑兵也不能拖了,要么你安排修驰道的钱,要么你安排造马槊的钱,怎么办你想主意,反正事儿不能耽误!” “陛下,您这是耍赖,臣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凭空把钱变出来吧!” “你自己想办法,朕交给你了!”李世民说完,就要赶李牧走,但又觉得有些不妥,好像是太过于无赖了些,便道:“你想怎么做,朕配合你就是了,但是,朕的骑兵真的不能再拖了。” “为——” “别问,朕自有用处!”李世民打断李牧的话,摆了下手,高公公凑过来,堆笑道:“侯爷,陛下乏了,您请吧?” 李牧还能说什么,叹了口气,行礼告退出去了。李世民透过玻璃窗,看着李牧走远,自觉有些过分与惭愧,等高公公送李牧回来了,问道:“那小子没嘟囔吧?” 高公公摇摇头,道:“没有,侯爷不但没嘟囔,反而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挺高兴?”李世民不懂了,奇怪道:“他高兴什么?难不成这小子被朕给逼疯了?” “老奴也不清楚,只是听侯爷说。这个大买卖,陛下不做,有的是人做,他拿去送人情是正好。” 李世民紧皱眉头:“他这样说?难道朕错了?你快去把他追——” 高公公转身要除去,又被李世民给叫住了。 呆坐沉思了一会儿,李世民又道:“算了,朕实在是猜不出他会怎么做了。万一他是故意这么说,想让朕把他叫回来,朕可就上了他的当了。不管了,不管了,只要把事儿给朕办了,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高公公强忍着没笑出来,躬身退了下去。 李世民敲着桌案,兀自还在猜,李牧想要怎么做,才能花一份钱,把两件事都办妥了。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李牧真的是能变出钱来。 “那他就是神仙了——”李世民哑然失笑,李牧虽然种种神奇,但他毕竟是个人,怎么会是神仙? 没有的事儿! …… “卖报,卖报!大唐贞观五年第一工程,长洛驰道工程正式启动,相关国债即日发行,限时限量,欲购从速,回报率高,欲知详情,来份《大唐日报》吧!”“国债都不知道?国债就是……”“国债都不知道?国债就是……” “听说了么?要发行国债了!” “啥是国债?” “国债都不知道?国债就是……” 一夜之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都谈论起了‘驰道’,‘国债’的消息,回报率,抢购,银行等词句,也都成了热门词汇。在《大唐日报》的宣传下,口口相传的宣传中,百姓们终于搞清了所谓“大唐贞观五年第一工程”和“国债”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朝廷想修一条从长安到洛阳的驰道,但却没有钱。没钱自然修不了,所以洛阳侯李牧想出来一个办法,简单而且直接,朝廷不是没钱嘛,那就借钱!借钱不白借,给利息。利息给多少呢?半成利! 半成利,少了! 这是所有人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如此低的利息,还想借钱?是不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想钱想疯了? 大唐的民间借贷,利息一直是非常高的。如慈恩寺的和尚,之前房贷,那都是三倍利息起的。就算是朝廷公廨贷款,那也是一倍的利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李牧成立银行,贷款的利息从三倍,下降到了三成,获得内务府支持的项目,往往能得到一成的实惠利率,这已经是最低的标准了,在做生意的人眼中,一成利息几乎跟没利息也没啥区别了。可是一成利息,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利息,还都是维持在三成以上,尤其是民间借贷,最少也得是跟银行持平的三成。 这次朝廷借钱,竟然只给半成利息,傻子才借给你钱!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很快就不关注了。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有这种想法的人,才真的是傻子。 大部分的人,只注意到了头版头条的大字,看过就完了。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注意到了后面跟着的小字儿细则,其中有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中写,购买国债达到一定数额者,可参与长洛驰道项目。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足以让消息灵通者沸腾了。 也不知是哪儿出来的消息,驰道要建八个站点。每个站点的驿站、马厩、客店,货栈,都是可以承包的。驰道一旦建设成功,这些驿站马厩,客店货栈,那可都是聚宝盆。承包下来,必定赚钱。那么谁才能得到这宝贵的机会呢?秘密就在这行小字儿上了。 达到一定数额! 第764章 承包 “李牧!” 李世民气冲冲地冲进院子,看到院子里满是人,强忍着怒气,扭身又转回去了。这儿人这么多,他得顾及着自己的威仪,也得给李牧留着脸面。高公公颠颠跑过来,轻轻拉着李牧的袖子,小声道:“侯爷,陛下气儿可不顺,您还是出来一下。” “我这儿还没说完——” “您就出来一下吧!”高公公拉着李牧的袖子不撒手,李牧没办法,只好放下手里的图纸,拱手道:“抱歉啊,各位稍等,去去就来。” 众人也都能理解,不理解也不成啊,谁敢撩拨皇帝的虎须? 高公公把李牧拉出门,转过街角,来到李世民的马车旁边。李世民蹲在车辕上头,一脸的闷闷不乐,见李牧过来了,也不搭理他,李牧也不在意,躬身行礼,道:“陛下,有事儿您叫一声,臣就一溜烟地跑到宫里去了,何必劳您大驾呢?” “朕再不来,你都快把朕的江山抵押出去了!”李世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没法说。让李牧放手去做的人是他,现在李牧放手去做了,他又来拖后腿,这事儿是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 “陛下是说国债的事情?”李牧笑道:“臣正为此自得呢。” “你还自得?”李世民指着李牧,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此种手段,哪里高明?” “不高明吗?”李牧奇怪道:“臣没用国库、内库一千一文,把陛下要求的事情办成了,还不能得意一下下?虽说是发行的国债,但是只有半成利,几近无息了呀。” “但是你也把经营权抵押出去了!没了经营权,这驰道等同于是给这些商贾建的了。” 李牧不慌不忙,道:“陛下此言差矣,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商贾也是陛下的子民,怎能如此区分呢?陛下可别忘了,商贾也是缴税的呀。三十税一。” “你也知道是三十税一。”李世民哼道:“朕少挣了二十九!” “陛下,您也没出本钱,不是么?” 李世民接不上来了,哼了一声。 “陛下,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谁出本钱多,谁得利益就大。空手套白狼的事情,虽令人心向往之,但其本质,不管承认与否,都是在‘骗’,天下哪有一门生意,是靠‘骗’来支撑的?此非长久之计。” “你做的事情,就算是长久之计了?”李世民撇嘴道:“朕可没看出来,你这是靠出卖未来的利益筹措资金,这是竭泽而渔!” 李牧听到这话,实在是忍不住,火了,道:“陛下,您又想牛出力,又不想给草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臣没这个本事!” 李世民见李牧倔脾气上来了,也担心他真的撂挑子,把话往回拉了一些,道:“朕也没说你什么,急什么,朕就是想知道,这国债你打算拿什么还?丑话说在前面,国库的钱,六部还不够分,内库的钱,朕还要用来打造骑兵,没钱拨给你!” 李牧心道,就知道是这句。老子要是指望你拨钱,干脆什么事儿都别做得了。李牧也懒得绕弯子了,直接道:“陛下,要不这么着吧,往后只要是臣主动说想做的事情,臣不跟陛下提‘钱’这个字。所有的花销,臣自己去解决。解决办法,臣自己想,不劳陛下费心,所得的利润,该上缴朝廷的,也一文钱都不少,陛下您看这样成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世民根本不给李牧反悔的机会,一下子咬死了。李牧无力地垂下头,他总算明白,李世民这一出又一出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陛下,您可真是煞费苦心……”李牧苦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臣服气了,还是陛下高明。” 李世民拍拍李牧的肩膀,得意道:“本来呢,按照朕的想法,应该是让你签字画押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但朕又一想,谅你也不敢反悔。” 见李牧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李世民心中更是舒爽,问道:“刚刚朕看院里人不少,跟朕说说,你是怎么安排的?” 李牧叹了口气,老实道:“事儿基本已经定下来了,陛下刚刚看到的人,就是此次购买国债的主要寨主们了。拢共汇聚四十万贯资金。” “四十万贯?”李世民皱眉道:“四十万贯,不够吧?” “是不够。”李牧点头承认,道:“如果算上站点,货栈,马厩等设施,那自然是不够的。但如果只是铺设驰道,四十万贯的预算,缺也缺不了多少。” “朕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货栈、马厩这些设施,可以暂时不建么?” “当然得建。”李牧解释道:“但可以不用这笔钱来造,臣已经把它们都包出去了。” 跟李牧在一起待久了,对李牧的套路,李世民也知道了一点儿,听他这么说,李世民就明白李牧大概的想法了。他是想让商贾们出这笔钱,谁想经营货栈,谁就建货栈,想法是好的,但是李世民有点不相信,真的会有人愿意这样做么? 李牧猜得到李世民的疑惑,道:“陛下,您还是没看到这条路的真实价值。” “真实价值?” 李牧点头,继续说道:“陛下,这条路链接的,是长安和洛阳。这两座城市,在营建的时候,就是作为都城来营建的。几代经营,长安人口已过百万,洛阳人口少些,也有数十万人。勋贵、门阀,富户,不可计数。相比之下,长安较为闭塞,很多东西都需要通过洛阳,才能运抵长安,就像去年冬天的米,不良商贩为何能达到囤积居奇的状况,还不是因为路途不畅么?” “对于长安来说,洛阳就像是一个中转站。货物在洛阳中转,再到长安、蜀州等地,需要很多人手,就能够养活很多洛阳人。而对洛阳来说,长安就是一个巨大的消费市场。不但人口多,密集,勋贵,门阀也多,他们的消费能力是非常强的。几十贯一匹的绢布,长安城能卖断货。但在江南,也许这批布只值十贯,其中的利润,可达数倍甚至十倍!” “驰道一旦建成,来往洛阳、长安的商贾必将倍增。这些商人两地倒卖,手里都是有钱的。两地之间有八百里路程,若是一个人快马疾驰,一日一夜可抵,但若是运载货物,就必须得过夜。过夜,就涉及到住店,吃喝,就得花钱。这钱洒在这条路上,说是寸土寸金,一点儿也不为过!” “经常往来两地做生意的人,都能看明白这个道理。都用不着账房,稍微懂一点的,都能算得出来。他们现在的一点投入,用不了几年就能收回来。利润有个一两成,买卖就能做。何况是几倍了?一共就八个站点,机会有限,他们不疯抢才怪了。” 李世民狐疑地看着李牧,道:“按你的说法,这是稳赚的钱。那你自己怎么不做呢?” “陛下,臣当然想做,但臣这人有个毛病,陛下也曾见过。”李牧不慌不忙,解释道:“臣做生意,喜欢吃独食。若不能吃独食,臣宁愿不吃。这也是为何,臣一定要从大唐盐业,大唐矿业退股的理由。修建驰道这个工程,臣是可以参与,但臣吃不了独食,一是没有这么大一笔资金,再就是、” 李牧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斟酌词句,李世民示意他但讲无妨,李牧便直接说了:“如今朝堂上,已经有很多人妒恨臣了,如今臣在陛下身边还好些,但若臣一直呆在洛阳,有这些小人在陛下身边聒噪,难保陛下不会猜疑臣。” 说完了,李牧笑了笑道:“而且臣也琢磨着,这天下的钱,不能都让臣一个人挣了。会遭人忌恨,若臣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要没朋友了么?” 李世民差点笑出声,心道,你还知道自己快没朋友了。李世民也笑了一下,道:“朕猜猜,你不做的原因,除了这两条之外,应当还有第三个原因。” 李牧奇怪地看向李世民,心道:“也没第三个啊,哪里来的第三个?” 李世民悠悠说道:“你应该是没看上这点小钱吧?” 李牧赶紧叫屈:“臣怎么会这么想?陛下,这可不是一点小钱啊!” “不是小钱,你也不会感兴趣的。”李世民摆了摆手,打断了李牧的话:“这么些日子相处,朕也多少了解你一点儿。你想做的生意,都是见效快,利润高的。像是购买国债,兴建基础设施,几年才能真正有所回报的生意,你是不会感兴趣的。” 李牧没想到,李世民把他猜到心里去了。他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原因,却与李世民的猜想有些区别。他不是不想赚这钱,他是因为可选的选项太多了,有系统在身,他有近乎无数种可能性。若是真的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吃相难看他也得吃。 但如今李世民这么想,他也懒得辩驳,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听了李牧的解释,李世民也放心了。叮嘱了李牧几句,便带着高公公回宫去了。李牧回到院儿里,众商贾当然要问李世民的态度,李牧把前半段儿略过,只说了后半段儿,众商贾都非常高兴,纷纷表示税一定不会少缴,不少人还声称,愿意不要国债的利息,只要本金就好。更有甚者,表示购买的国债,可以连本带利都不要,只要多几年承包的期就行了。 对于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李牧都没有理会。还是按照他定的规矩,国债利率仍是半成。分为三年期,五年期不等。国债的年限,等同于可以承包的年限,到期之后,朝廷估价回收。 傻子才选三年,都签了五年的契约。一手交钱,一手按指印,四十万贯眨眼就齐了。如此大宗的交易,铜钱和金银显然是不够方便了。用的都是四海赌坊的‘玻璃筹码’,五百贯一个的,一千贯一个的,整齐码放在箱子里,一个小箱子就是十万贯。这些都是可以在四海赌坊或者银行换成现钱的。 这么多钱,李牧也没敢留在自己的手里。点算清楚之后,便差人送去了银行。工匠都是现成的,公孙康早就招募好了人,这边钱到位,那边就开工,一刻都没耽误。 为了尽快把驰道建好,这次‘长洛驰道’建造采用的是‘多点开花’的方针。即,按照八个站点分段,每个站点都作为起点,按照统一的标准,大家一起施工。在工匠数量允许的情况下,等同于是八倍的效率。李牧和公孙康计算过工期,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四个月后,驰道就能投入使用。到时候差不多正是入冬时节,不影响粮食从洛阳往长安运。去年粮贩哄抬物价的事情,今年一定不会发生了。 由于采用的是‘多点开花’的办法,需要的工人也要多上数倍。工部的工匠,分出一个‘大唐建业’,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再多点开花,技术工还勉强够用,但是干活的力工是真真切切地不够使了。 为了不耽误工期,李牧只好又上了一个奏本。重提了之前提过的,迁游牧民入中原做工人的事情。只是新加了一个限制,这一批要的工人,只要身强体壮,家里非独子的人家。 这两个要求,也差不多是成为大唐府兵的要求,题中应有之义,也没什么难理解的。消息传到了河套,引发了热烈的反响,李牧低估了游牧民们对中原生活的向往,不少人连牛羊都不愿意要了,只求能来到中原腹地生活,就算是日子过得不如从前,过得紧巴巴,他们也乐意。 但李牧这边,也不可能把所有想来的人都招募过来。就算是能养活的起,也是不行。养活了他们,谁去养马啊。驰道需要大量的马匹,没了突厥人的马,驰道就等同于是废了,所以这用人的数额,还得是谨慎再谨慎才行。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李牧终于踏上了回洛阳的路程,被东厂的番子们搞得鸡飞狗跳的洛阳权贵们,终于等来他们的救世主了。 第765章 再回洛阳城 “报——” 洛阳城门外,人声鼎沸,一群身着绫罗的达官贵人,翘首以待。在他们的对面,站着一群鬼气森森的人。 说是鬼气森森,其实哪里有鬼,看外表,他们穿着黑底金边的衣裳,个顶个的都是俊俏后生,但他们往那儿一站,就透着一股子阴柔的劲儿,让人浑身都不舒服。与他们相比,旁边的一众粗汉们要血气方刚得多,这些人是锦衣卫,都是军中出身,阳刚得很。 小厮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由远及近,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搅闹得洛阳城近一个月不安生的活阎王终于回来了,听说他是个气量小的,不知这次回来,要怎么报复了。 “……侯爷的车驾,在二里之外,马上、马上就要到了!” “二里?”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尖叫了起来:“这不就在眼前了么?还等啥呢,快点吹打起来!” 旁边的人也都叫:“快点吹打起来,昨天教说的话还记着么?记不起来的,赶紧想,那几个带着喊的,就指望你们了,侯爷要是听不见,回去扒了你们的皮!”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见这些人的嘴脸,个个露出了不屑之色。这群贱皮子,月前侯爷来的时候,那副自命清高的嘴脸哪儿去了?非得爷们使出手段来整治,你们要是硬汉,倒是死挺着啊,怎么也都服软了呢? 说到这个事儿,倒也不是没硬气的。这洛阳城里头,唯一一个硬气的主儿,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卢小姐。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不是没想过去搅闹她一下,但问题是,找不着这人啊! 谁都知道有这么个人,洛阳城里头,好像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但是这人,找不着! 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查不到一丝的痕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起初,独孤九认为,这些人是刻意的回护卢小姐,但半个月的调查下来,得出的结论却是,他们这些人是真的不知道。 独孤九也尝试派人跟踪过,可惜每次跟踪,都会莫名其妙的断线。他甚至自己亲自出马,可惜最终还是失败,到了城外北邙山附近,前脚入林,后脚就晕头转向,不管怎么跑,最终都只能跑回林子边缘,邪门的很。 无奈,独孤九只能放弃。卢小姐那边也没有什么动作,不干扰李牧计划,大家相安无事也挺好。独孤九琢磨着,即便有问题,等李牧来再解决也不迟。 他以为加冕大典之后,李牧能很快过来,没想到拖了这么久。加冕仪式都过去半个月了,李牧才姗姗来迟。这段时间里,洛阳城内有些暗潮汹涌的感觉,表面上看似没什么异样,但独孤九已经掌握到,已经有一些人家,在暗中调拨人手来洛阳。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目前尚不得知。这让独孤九非常的烦躁,锦衣暗卫做久了,他看什么事,都带着点恶意了。 “看见了!侯爷的车驾!”有人喊道,独孤九也看过去,只见地平线上,多出一个车顶来,紧接着,车顶上多了一杆旗。 什么东西?一杆旗? 独孤九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他看到周围的人的反应,知道自己没有眼花,确实出现了一杆旗。旗上面写着一个巨大的字。 “帅!” 众人下意识地念出,等到走近了一点儿,才看得清楚。旗杆上头,还糊着一层纸,纸上画着一个箭头,箭头是向下的,指向下边手握旗杆的李牧。 这是啥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年代,‘帅’的概念还没有形成。人们看到‘帅’,脑海里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军中的‘帅’。但是军中的帅旗,也不足这么回事儿啊。帅旗,要么是图腾,例如龙虎豹狮熊等,要么就是姓氏。譬如李靖的帅旗,打出去,对面三军颤栗。哪有这样的,一个帅字,还带个箭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在哪儿似的。 “大哥!”独孤九驱马过去,来到李牧跟前,又是一懵。只见李牧身上,还穿着一套铠甲,铠甲中间,也有一个大大的帅字,他是真的不知道李牧是啥意思了。 “好兄弟!”李牧看到独孤九,把旗杆递给旁边的人接住,张开胳膊给独孤九一个大大的拥抱。多日不见,他也挺想独孤九的。独孤九有些不自然地推开李牧,岔开话题道:“大哥,你这旗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在路上的发明。”李牧从怀里掏出一幅图来,其实就是象棋。但他画的这副象棋,是后世的三十二子象棋,与初唐时期的玩法,有些许的不同。象棋的传承,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那时称为象戏。历代演变,有十二子,十八子,逐渐增加,最终定版,是在唐朝中叶,李牧现在拿出来,也算是提前了一小步。 独孤九是玩过象棋的,虽然有些不同,但车马炮的子都是在的,他能认得出来。他只是不懂,李牧为何要搞这么一面旗,还有这身盔甲是怎么回事,看上去真的好傻啊! “这是用来练兵的。”李牧比比划划地解释道:“小九,你想啊,如果咱们搞一个校场,画上我这棋盘,然后让两队人马,各自占了一边,穿上我身上这种盔甲,再拿上兵刃搏斗厮杀——” 独孤九皱眉道:“大哥,怎可以人命相戏?” “哎呀,什么人命相戏,哪有那么严重。”李牧摆摆手,道:“自然是钝刃的,考校嘛。为将帅者,掌控全局,便如同这棋盘,双方对垒,练习本事,不是很好么?棋局如战场啊,弟弟!” 独孤九出身门阀,自然受过兵谋教育,李牧说得糊涂,但他听得懂。按照李牧说的,他想了一下,确实是能有一些效果。可是也不是没有弊端。 “大哥,恐怕不成。比方说,我用车吃了马,但是我的‘车’打不过对面的‘马’,这怎么算?” “活该呗!”李牧笑道:“这不是很正常么?两军作战也是如此啊,你去打人家,没打过,难道还让人家自杀?” 独孤九懵了,李牧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不是下棋么?不是考谋略么?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是匹夫之勇啊! “那这棋怎么下?” “很容易啊,就像你说得,你拿车吃我的马,没打过,那你的车就没了,我的马还在呀!”李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见独孤九一脸的震惊,他拍了拍独孤九的肩膀,道:“少年,不要被固有思维局限了想象力。天下事变幻莫测,要随即应变啊。有些人,就是能够力挽狂澜。你想想,若是大个儿穿上‘马’站在那儿,多少个‘车’能吃了他?” 独孤九一呆,不知道怎么反驳了。还真是如李牧所说的一样,若李重义是‘马’,最好就是谁也别吃这匹马,因为肯定的,谁也干不过他。 这么一琢磨,这游戏还真挺有意思的。 兄弟俩这边聊得开心,完全把一群在旁等待的人给晾着了。尤其是那些被安排敲锣打鼓的人,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敲,怕打扰到李牧说话,引他不高兴。不敲,又担心自家东家扒了自家的皮,真真是左右为难。 “哟,这都是谁呀。”李牧终于瞧见了,笑道:“这不是偷了我的尚方宝剑的贼人们么?怎么,终于肯把陛下御赐的尚方宝剑交出来了?你们这群贼子?” 众人瞧了瞧李牧腰间的龙泉剑,心道,怪不得人家当侯爷呢,能睁着眼睛把瞎话说到这个份上,天底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如今这情况,辩解是肯定辩解不了了,摆明了就不想讲理,没办法,只能认栽了。 “侯爷,我等知罪了!” “认罪?”李牧满脸惊奇:“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就丢了一柄剑,怎么这么多认罪的,你们什么意思?串通起来给本侯施压么?想来个法不责众?告诉你们,没门!本侯一定要调查出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偷了陛下赐给我的尚方宝剑,你们想要串联包庇,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 谁是这个意思啊!众人心里叫苦,明摆着这是不想翻篇儿啊。没辙,众人互相看了看,吆喝得最欢的那个胖子站了出来:“侯爷,小人姓崔,在南市做绸缎生意。侯爷误会了,我等说的知罪,不是偷尚方宝剑的罪,陛下御赐的尚方宝剑,谁敢打主意啊。小人们说的,是上次侯爷来到洛阳的失迎之罪,侯爷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等吧。” 众人齐声道:“求侯爷开恩,原谅我等。” “求侯爷开恩呐!” “这是做什么!”李牧非常气愤:“你们这样说话,是想要把本侯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么?这要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还不得以为本侯嚣张跋扈?”不等胖子辩解,李牧抢先打断,示意了一下旁边站着的小陈公公道:“这位,可是在宫里行走的,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听说过没?这是他的干儿子,西厂的陈公公。” “东厂监察天下,而西厂监察东厂。为了尚方宝剑的事情,陛下连西厂的太监都出动了,可见是龙颜大怒啊。”李牧苦口婆心道:“诸位谁拿了尚方宝剑,不妨就说出来吧。本侯以人品担保,只追究主犯,不追究从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举报者有功,本侯这里备下了重金酬谢!” 听到这话,小陈公公乐了。李牧这是在捧啊,东西两厂的活动范围,主要就是在长安城里头,洛阳城这一遭,还是李牧叫来的,否则几乎都没出过长安城。什么东厂监察天下,哪有的事儿。若真是监察天下了,自个儿的那个老干爹还不得把褶子都笑平了么? 西厂监察东厂,事儿倒是有。可是到目前为止,好像也没啥可监察的,显不出什么优越感,做得都是差不多的事情。 但李牧给了面儿,他也不能不兜着。小陈公公轻咳了一声,道:“咱家出宫的时候,干爹特意交代了。尚方宝剑事情非小,必要的时候,少不得得杀几个人了。” 杀几个人,说得跟杀几只鸡一样轻描淡写。众人顿觉脖子后头凉飕飕的,不敢与之对视,都低下了头去。 胖子见状,忽然福灵心至,带着笑走过来。锦衣卫绣春刀出鞘,胖子赶忙举起手来,道:“有两句话要跟侯爷说,各位军爷,就两句话。” 他抬起手的时候,李牧瞥见了他袖口里的东西,摆了下手,道:“让开,许是自首的,本侯刚说什么没听见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锦衣卫把刀收了起来,胖子得以来到李牧跟前,但是一众锦衣卫的目光还是锁定在他的身上,若是他拔出利刃行刺李牧,瞬间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只见,胖子把手伸进了袖口。 锦衣卫的手又放到了刀柄上。 一块儿晶莹剔透的琉璃,出现在胖子的手心。四海赌坊通用筹码一千贯,在炎炎的日头下面,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李牧袖子一扫,筹码很自然地收了过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微不可查。 “此人一脸憨厚啊,他必不是那偷剑的贼人。来呀,问清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胖子登时高兴了,连声道:“侯爷英明,小人就是一个本分的商人。以后定为侯爷效犬马之劳,听闻侯爷要在洛阳设交易市场,到时——” 李牧板起脸:“话太多了!本侯怎么又觉得你有点嫌疑了?” 胖子赶紧闭嘴,又是一千贯递过来。李牧收到袖子里,这才清了下嗓子,道:“过几日来吧,有你一个名额了。”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胖子不敢再多说话,鞠躬作揖地连声道谢,退回了人群之中。 有人离得近,看到了胖子刚刚的举动,立刻有学有样。有人离得远,没有看清,拉着胖子问个不停。有那倒霉的,没带着钱的,急忙打发人回去取。人群乱成了一团,李牧一边收着钱,一边夹枪带棒地威胁。独孤九和小陈公公也是极力配合,不是说这个人家宅愈制,就说有人举报他家藏有赤黄色衣袍。不管是什么缘由,只要给了钱,就通通都成了憨厚之人,洗脱了嫌疑。 就在李牧收钱收得高兴的时候,独孤九注意到有个人从人群后头溜走了,来不及与李牧细说,纵身跟了上去! 第766章 传授技能 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就是那种扔在人堆儿里头,便如一滴水混在了江河中,再也看不出来的那种样子。也得亏是独孤九眼神好,才牢牢锁定了他,没让他逃脱了。 但独孤九也没追上。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独孤九的轻功不说冠绝天下,也至少是前五的档次。他都追不上的人,真可谓是屈指可数。起初,独孤九也以为自己遇到了高人,起了比较的心思,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对。这人的轻功虽好,或与韦福差不多少,属于一流层次,却不是顶尖。他之所以一直都追不上,不是没他快,而是没他熟悉地形。 每一次纵身,他都能找到最合适的地方借力。独孤九观察他的借力点,找到了窍门之后,速度也提升了起来,眼瞅着就要抓到了——突然,这人消失不见了。 他落入了一个巷子,独孤九也跟着落下去,但这个人不见了。独孤九观察四周,这是一个死胡同,根本没有地方躲。而且刚刚俩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理论上来讲,他无论怎么藏,都应该逃不过独孤九的视线才对。 独孤九把三面墙壁,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机关暗道,又守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此人出来,眼瞅着晌午已过了,李牧还在等着他,独孤九只好把此地记在心里,先回去了。 独孤九走了不久,地面上的青石忽然顶起来一块儿,一个人从地下钻出来,又把青石放好。左右瞅了眼,确定安全才纵身离去。 …… 独孤九回来的时候,李牧已经在县衙安顿了下来。手里头拿着一个算盘,正在统计今天的收成。金晨在他旁边,桌子上摆着笔和纸,李牧念一个数,她就记一个数,保证账目不出差错。 “南市崔掌柜,两千贯。” “南市李掌柜,一千五百贯。” “北市——” 系统的加持下,李牧具有过目不忘的记性,每个人给他贿赂了多少钱,分文不差。张天爱站在李牧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册子,李牧念一个名字,她划下去一个名字。这份名单,是锦衣暗卫与东厂的番子,这段时间以来调查到的,上次李牧来洛阳的时候,私下里串联反对他的商贾、大族,门阀子弟名单,可以理解为是一个清算名单,凡是给了钱的,这件事儿就算是了了,没给钱的,便是传说中的冥顽不灵者,给脸不要,梁子就算结下了。 还好,冥顽不灵的只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做了他们应该做的决定。 “最后一个,张掌柜,一千二百贯。”李牧把所有的名字都背了出来,手里的算盘也停了下来:“七万七千三百贯,还成,收成不错。” “夫君,都记好了,你看看。”金晨把记录递给李牧看,李牧瞄了一眼,没有什么问题,自己在后头添了一个‘洛阳侯李牧,两万两千七百贯’,吹干墨迹,喊了一个锦衣卫过来,把记录交给他:“拿到石匠那儿去,按照我的吩咐,四块功德碑要一模一样的,三天内做完,记得啊,把本侯的名字放最上面,捐款多的,放前头!” 锦衣卫领命而去,李牧起身趴到了床上,枕着白巧巧的大腿。金晨过来,温柔地按着他的后背,帮他缓解疲劳。张天爱手里托着册子,数了一下,道:“一共还有十三家冥顽不灵的混蛋,咱们怎么办?明天我带人砸了他们的铺子?” 李牧撑起胳膊,白巧巧拿过一个枕头来给他垫着,李牧舒服地趴下,眯着眼,道:“多大点儿事儿,用得着打打杀杀么?等封四和毕老三来了,报纸能印的时候,稍微提一嘴也就是了,好教洛阳城百姓们都知晓,本侯为洛阳百姓谋福祉,设四门之学,众商贾纷纷慷慨解囊,出钱出力,偏偏有这么几个人吝啬得要死。他们的人品如何,咱们不说,让百姓们评说去吧。” 张天爱听罢撇嘴,把册子收拾了起来。李牧的这一招,比她可狠多了。她带人砸了店铺,这些人最多就是损失一点儿金钱,洛阳城买卖做不下去了,可以换别的城池继续做,但李牧的招数,乃是刨根儿的绝户手段。商家做生意,靠的就是口碑和名声,全洛阳的商贾,都为四门学捐款了,偏偏就你们几个分文不出,说得过去吗? 这样唯利是图的不良商贾,谁要买你们的东西? “你就坏吧、”张天爱嗔怪地说了一句,又道:“我去叫人把钱先搬到库房,吃饭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 “好——”金晨按摩得太舒服,李牧都快眯着眼睛睡着了。他稍微睁开一点儿眼睛,看到白巧巧手里又捧着一本书,忍不住说道:“娘子啊,上次我跟你说的‘胎教’的事情,都是随口胡扯的。孩子还没生出来,他能知道个什么?你现在就是读一万本书,臭小子要是自己不肯学,也是一点用处没有。你就别总盯着看了啊,歇一歇,歇会儿。” “等我看完这篇。”白巧巧躲开李牧伸过来的手,非得看完了不可。李牧也不要跟她抢,心中好奇,是那一本书,竟然能让自己老婆看得如此入迷,便向封皮看了过去,看清之后,顿觉无语。白巧巧看的书,竟然是四书五经中的《诗经》,这是真打算考状元啦? 金晨见李牧疑惑无语,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夫君,巧巧最近一直都很用功,前些日子还找我问《中庸》里的句子,好多见解,我都远远不及呢。” 金晨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她的底子如何,李牧心里是有数的。听她这样说,李牧是真的觉得惊奇了,巧巧竟有这样的本事。难道,不知不觉,巧巧也要变成大才女了么? 李牧爬起来,把书从巧巧的手里拿开,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金晨见状,知趣儿地退了出去。 “娘子,你这是何必呢?读书很累的,你又怀孕着,我喜欢你,又不是喜欢你会读书。家里的‘才女’已经够多了,我还是喜欢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原本的样子。” 李牧以为白巧巧是在自卑自己出身低,想通过后天的努力弥补。这是一件好事儿,但李牧觉得,白巧巧真的没必要这么做。所谓文化这种东西,有点就成了。识字,能算数就可以了。学多了,反而苦恼。像那些科举不中的老学究,整天研究贴经都要魔障了,真正的用处在哪儿? 李牧不想白巧巧过得那么累。 白巧巧靠在李牧的怀里,抓着他的手,起初没作声,后来见李牧一直注视着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说道:“我想帮帮你。” “用不着啊!”李牧笑道:“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咱家现在没有啥必须得是你做的事情啊?你不要看天爱在锦衣卫,那是她闲不住,不用她去也是可以的,没必要比这个。你现在怀着孩子,好好养身子,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为咱家传宗接代,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儿。” 白巧巧红了脸,道:“人家又不能一辈子怀着孩子,等孩子生下来,长大了。我总有闲着的时候,要是我什么都不会做……” “那也没人敢看低你呀。” 白巧巧摇摇头,道:“不是谁看低我的事情。我知道,姐妹们不会看低我,夫君疼爱我,更加不会。家里的下人,怕夫君责怪,即便心里看低,他们也不会表现出来——” “所以啊,你就好好的休息休息,干嘛这么累呢。” “夫君还让不让人把话说完了。”连着被打断了两次,白巧巧有点不高兴了,见她瘪嘴,李牧赶紧哄着,让她把话说完:“这不是外面的事情,是我心里面的事情,我不能一辈子躲在夫君背后,什么都帮不上忙。我知道我的能力很小,但只要能帮上你一点儿,我就会非常开心了——” 白巧巧注视着李牧的眼睛,道:“因为我们是夫妻嘛。” “老婆……”白巧巧的一句话,让李牧差点掉眼泪。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的话。真情和假意,一眼就能分辨。白巧巧对他一向只有真心,没有任何的谋算,只有实心实意的付出,让他怎能不感动? 李牧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做了个决定,道:“娘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你看这些书,哪怕成了大儒,对我也几乎没什么帮助,你的方向错了。” 白巧巧一呆:“那我应该学点什么?”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挫败,道:“我想起来了,夫君喜欢打铁,可是我力气小,拿不动铁锤……” 李牧差点被白巧巧给蠢笑了,道:“哪个要你打铁了,你这双手,从前做粗活的时候,都磨出茧子了。好不容易把你养的细皮嫩肉的,我怎么可能舍得你去拿铁锤呢。” “唔——”李牧抿嘴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教你点别的,看看你学不学的会,你要是学得会,还真能帮得上我,你想学么?” 白巧巧用力点头:“想学,夫君,我想学的,我会认真学的。” “好、”李牧一口答应,道:“我可以教你,但是有个前提。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在你怀孕期间,只能学习一些简单的,而且每天最多一个时辰。” 白巧巧张口要说话,被李牧打断:“要是能答应,我就教你,要是不答应,我不教了。” 李牧都这么说了,白巧巧还能说什么,只好答应下来,撒娇追问:“夫君想教我什么?” “机关,听过么?”李牧想传授给白巧巧的,其实是系统【工程学】分支里头的【机关术】,此前他为了做四轮马车的轴承,把机关术练习到了中级,后来就再也没练过了。 机关术需要的零件,多是小物件儿,女子的力气完全可以应对,只要有图纸,按照图纸做就行了。不像【制药】需要【采集】作为前置技能,属于是一个比较单一的技能。 学到了后面,机关术能制作出很多有趣又有用的东西来。比如说“暴雨梨花针”,这就是机关术制作出来的暗器。机括一按,数万细小的针射出来,就算轻功好如独孤九,他也不可能全都躲得过。 白巧巧若是掌握了机关术,她能做出很多自保的东西。李牧说的,她能帮得上忙,说得就是这个。李牧如今最大的软肋,就在他的亲人身上。孙氏有唐家保护,他可放心。李知恩回了新罗,王宫守卫森严,他也不需要担心什么。身边的几个女子,王鸥养毒蛇,必然也会毒术,自保不成问题。张天爱和金晨,都有一身的功夫。唯独白巧巧,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如今现学,无论是毒术还是功夫,都已经晚了。只有这机关术,什么时候学都不晚,只要有悟性,能够触类旁通,学起来是很快的。 而对于李牧来说,他教白巧巧,都用不着白巧巧有什么悟性。他有系统在手,使用第一个特殊技能【秘传】,就可以把技能传授给白巧巧。通过【秘传】获得的技能,与李牧使用起来一般无二,只是要比李牧掌握的低一级罢了。 但这也够用了,只要李牧把技能练到高级,白巧巧就能掌握中级的机关术。中级的机关术,虽然还做不出暴雨梨花针,但是大部分的暗器,也都能做了,到时候李牧把所有中级图纸都买下了,做出一大堆的暗器、装置出来,自保肯定不成问题。 自打上次在工匠坊使用【秘传】批量‘生产’工匠过后,李牧就再也没使用过【秘传】这个技能,一直都是在冷却完毕的状态。他的机关术已经到了中级,正好可以把初级机关术传授给白巧巧。 “你坐着别动啊,我去拿纸笔来,给你画个图。” 李牧跳下床去,拿了桌上的纸笔过来。铺在床上,李牧使用了【秘传】技能,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图样。 “这个东西叫鲁班锁,它是个榫卯结构的小物件,作为初学最合适不过……”俩人一个讲解,一个认真听,白巧巧没有注意到,在李牧讲解的时候,纸张上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光华浮起,像是午后撒在她身上的阳光一样,渗透进了她的身体里。 第767章 兔死狗烹 李牧把鲁班锁传给了白巧巧,又安抚了一会儿,哄得她睡着了,才从屋里出来。独孤九抱着剑,蹲在院子里,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低气压,李牧走到他跟前,也蹲下,独孤九瞧见他来了,闷闷道:“又跟丢了。” “还是北邙山方向?” “嗯。”独孤九点头,然后便不吭声了。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没关系啦,人家是地头蛇,在洛阳经营多年,这儿可是人家的老窝,要是这么容易被咱们端了,反倒没意思了。不过也不是半点收获没有,至少能确定,对手的老窝在北邙山。到必要的时候,把山翻过来不就行了,别往心里去了。” “大哥。”独孤九抿了抿嘴,道:“我已经跟丢三次了,对手的轻功明明不如我,我就是跟丢了。而且是在眼皮子底下跟丢的,前两次好歹是到了林地,在山林里跟丢的,这次还没到林地,城里我就跟丢了——进了那个胡同,人就消失了,你说这世上真有穿墙术么?” “哎呦、”李牧无奈道:“你三岁小孩儿啊?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什么穿墙遁地的,都是把戏而已,障眼法。你是跟到了巷子跟丢的吧?那肯定是有密道啊,这还用想?” “我现在就带人去挖!”说着,独孤九就要起身。李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现在挖什么啊,早就堵上了。” 独孤九身形一滞,颓然又蹲了下来,道:“大哥,还是我太笨了,当时我就应该想到的。”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李牧摇头道:“人家能在城中挖这样的密道,密道里头能没机关么?进了密道,躲无可躲,你功夫再好,能抵挡明枪暗箭么?” “那就没办法了?”独孤九不服气道:“我知道是继嗣堂,洛阳城这群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跟继嗣堂多少脱不了干系,实在惹急了,我就抓几个人——” “你小子怎么越来越毛躁啊!”李牧无奈道:“这就急眼了?先不说人家没罪你凭什么抓,就算你抓了,有什么用?你也说了,全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都脱不了干系,你能全抓起来啊,全抓起来,大牢也装不下啊!” “那就没办法了呗?”独孤九背靠着墙,语气中满是颓丧。李牧把他的脑袋扳过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独孤九迟疑了一下,轻轻靠在了李牧的肩头。 “什么时候,还有大哥在呢。想要解决这件事,得从根儿上入手。” “根?” 李牧点点头,道:“得想清楚,继嗣堂控制这些门阀商贾的手段。咱们才能一一破解,取得全胜。” 独孤九一头雾水,道:“大哥,你心里又眉目了?” “自然。”李牧自信说道:“在长安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布局了。今天你没看到那么多的商贾来给我接风么?这就说明,见了成效了。现在应该着急的,可不是咱们。” 独孤九听得更糊涂了,疑惑道:“大哥,你到底布局什么了?” “我给你说说啊。”李牧对独孤九,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掌管着锦衣暗卫,若非最信赖的人,李牧也不会把他安排在这个位置上:“通常想要控制一个人,让这个人为我所用,有这么几种手段,四个字可以概括之,恩、义、权、财。” “恩,比方说我救了你一命,你就欠我一条命,你要饿死了,我给你一碗饭吃,诸如此类,都是恩情,你欠了我的情,当我有需要你做的事情,你自然得来报恩。继嗣堂控制那么多门阀商贾,恩算是一种手段,但你要明白呀,这世上多得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继嗣堂要想靠施恩的手段控制这么多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义,便如你我,结拜的兄弟。义之所在,自然一往无前。但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拜把子吧?这个就更不可能了。” “权,这算一项。在继嗣堂中任职的人,手中的权力是很大的。” “但最红要的,还是‘财’。”李牧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无利不起早。继嗣堂控制这些门阀,商贾最大的手段,便是可以帮他们赚钱。有了钱,家族能够繁衍,门阀可以长盛,谁也别装什么清高,没钱是不成的。” “以前朝廷在这方面是缺失的,对待商贾也不够重视。在百姓和商贾眼中,朝廷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不被他们轻贱就不错了,怎么敢轻易地接触呢?继嗣堂就是钻了这个空子,相比朝廷,他们更加平易近人。而且有门阀和大族的支持,消息的掌控上,也要更胜一筹。哪个地方产什么,谁家需要什么,消息汇总到继嗣堂,牵线搭桥,交易就成了。久而久之,大家便离不开了,毕竟有这么好的渠道,谁还愿意费心自己找销路呢?” 独孤九微微皱眉,道:“这不跟内务府做的事情是一回事儿么?” 李牧笑了一下,道:“你这么说,也差不多。只是目前,内务府的规模,还要比继嗣堂小得多。”独孤九满脸惊诧,道:“内务府算得上是举国之力了吧,怎么还比继嗣堂小得多呢?” 李牧捡起地上的树枝,花了一个大圈儿,在圈儿里头又画了一个小圈儿,道:“这小圈儿就好比是长安城,大圈儿是整个大唐,内务府虽然看起来红火,但所影响的范围,也就是长安城附近,外加上对外的贸易而已。长安城再大,不过百万人,整个大唐的人口,可是有两千多万。对外的那点贸易,跟大唐境内的贸易总量相比,也是近乎忽略不计的。” “突厥那边的贸易,说起来是叫帮扶,咱们赚不到什么,另外、吐蕃,西突厥,高句丽这些国家,咱们还得提防着,有的能卖,有的不能卖,问题多了去了。” “而在大唐境内的贸易,完全没有这些问题。有些货物,只需过一趟运河,就能获利三倍。这些商贾,靠继嗣堂的渠道才能赚钱,你说他们心里会向着谁?” 独孤九皱眉道:“可是,他们现在还是服软了呀,白天的时候,洛阳城的大商贾们,不也都出来给大哥接风了么?” “他们不是真正的服软。”李牧笑道:“他们心里真正怕的,是陛下的权势,或者可以这么说,他们是担心我会仗着陛下给的权势搅闹他们。如今我被封了洛阳侯,封地也是这里。陛下把洛阳完全交给我,我就是洛阳的土皇帝。他们拿我没办法,也赶不走我,只能对我妥协。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相安无事。明着给我面子,实则就像是把我当成了长安城的地痞无赖一样,交一点保护费罢了,这我心里都明白得很。” “不过没关系呀。”李牧挺起胸膛,整个人散发出强大的自信:“等我的交易市场建起来,全天下的商贾,都要看我的眼色,长安城有内务府,洛阳城有交易市场,再加上无孔不入的厂卫,继嗣堂收他们多少钱,我少要一倍。继嗣堂能给这些商贾的,我全都能给。继嗣堂不能给的,在朝廷的支持下,我还可以给。等到了那一天……” 李牧深呼吸了一下,轻轻闭上了眼睛,仿佛那一天已经到来了似的:“……继嗣堂也就不算什么了。”他看了眼独孤九,道:“有的时候啊,击败一个人,用不着太激烈的争斗,只要有时间,胜负早晚都能有分晓。不着急,不着急的。” 独孤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眼神放空,发起了呆。他以为李牧是没有办法迅速解决继嗣堂,所以只能选一条更耗时的路。他哪里知道,李牧心里真正的打算。 其实,他不是没有更直接的办法。最直接的办法,非常简单。就像李牧对独孤九说的那样,既然确定了继嗣堂的大本营在洛阳城,把军队调过来,把整座城池翻一遍,宁杀错,莫放过。屠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还是能问出几句真话的。 虽然一番屠戮下来,必然影响大唐的商业。但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不破不立。大唐本就立国不久,一切都还是白纸一张,就像装修一间新房子,可以从零开始规划,而不像是一间二手房,有很多拆改不了的东西。 一些不合理的东西,全砸了比残留着碍眼更好。李牧完全有能力,在继嗣堂的废墟上,把大唐的商业重新建立起来。 但他不想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 他不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狡兔死,走狗烹。没了继嗣堂,他的价值也没有了。如今的大唐,人才济济。文的、武的,良相,猛将,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的,就是搞经济的人才。但这经济上的人才,却不是必须的。有继嗣堂存在,朝廷和李世民能感觉到压力,会觉得没这么个人不行。但若没了继嗣堂呢?朝廷困难一点儿能咋了?没隐患就行呗?休养生息慢些又咋了,多几年光景,不也都齐全了么?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李牧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核心价值了。他便是李世民应对继嗣堂的武器,有继嗣堂在,他才能过的安稳。 这直接影响到李牧对付继嗣堂时候,所使用的手段。如果说,李世民是一个病人,继嗣堂是他身上的一个火疖子,李牧作为大夫,选择的不是给他做一场外科手术,而是选择了把这个火疖子弄破,让伤口感染在可控的范围内。他再按时给疮口上药,让李世民这个病人永远离不了他。 手段并不光彩,但他已经别无选择。也许有一天,他会治好李世民的病,但绝对不是现在。 独孤九是习武之人,但走的却不是猛男壮汉的路线。他的身形,没有很高,也没有很壮。而且他才十七岁,骨架还没完全长成,与正常的成年人相比,他的骨架甚至可以说是小的。李牧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感觉跟搂着白巧巧、金晨她们差不多宽。独孤九这会儿也没带面具,李牧低头看过去,半点儿也看不出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这个人是个男儿身。瞧瞧这睫毛长的,忽闪忽闪像小扇子似的,就算是女孩儿,也没这么长的睫毛啊。 李牧看着他,忽然起了玩闹之心,道:“小九啊,大哥给你起个别名咋样?” 独孤九抬头看向他,道:“啥别名?江湖上的外号么?我用不着那个。” 李牧嬉笑道:“不是江湖上的外号,就是你不戴面具时的别名,你看独孤梦咋样。梦梦,小梦梦?” 独孤九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从李牧怀里起来,道:“大哥,这玩笑可不好笑。” “哎呦,开个玩笑么,生气了?” “没有,睡觉去了!”声音飘远,人已经窜上了墙头,再眨眼,已经没了影踪,也不知道是去哪儿睡觉去了。 张天爱从前院回来,刚好见到独孤九跳出墙外,奇怪道:“小九这是咋了,气囊囊的呢?” 李牧嘿嘿道:“生我的气了,我给他起了个小名,你觉得独孤梦这名咋样,有没有很有诗意?” “你就没个正经吧。”张天爱嗔了一声,道:“你不知道小九儿对这事儿敏感啊?这也就是你敢说,我可刚听说一件事儿,五天前,小九儿在面馆吃饭,有个地痞见他俊俏,以为是姑娘,出言调戏了几句,他拔剑就把那人舌头割了,现在洛阳城的黑道儿还找他呢,对方出一千贯,抓活的再赏五百贯呢。” “哟,跑我这儿炫富来了?”李牧哼了一声,道:“我兄弟,只能我开玩笑,一个小地痞,算什么玩意儿?小九不当回事儿,我这个当大哥的,不能不当回事儿。传我的话,明儿让那孙子送五千贯过来,少一文钱,杀他全家!” 张天爱捂嘴吃吃地笑,道:“哪有你这样当大哥的,竟拿这事儿勒索起来了,他听了又得生气。” “小九才没你想得那么小气,他把那人的舌头割了,这事儿在他那儿就过去了,这人再出来,他都未必记得。敲点钱给他长记性,不然咋办?为这么点事儿杀人,我又不是杀人狂魔。” 李牧说完进屋了,张天爱撇撇嘴,心道,也不知在高昌屠城的是谁,还装起来了。 第768章 交锋 李牧的名声一向不咋地,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是如此,到了洛阳城也没能扭转过来,更糟糕了。昨天他光天化日之下索贿,经那些被他勒索的商贾们的宣传,一夜之间全城皆知。在这个时代,名声比性命更加重要,就算李牧是个奇葩,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整天被人戳脊梁骨也是受不了的。(看到重复不要急,十几分后来刷新!) 好在,他早有准备。 “告示来了,告示来了,让开!” 一名锦衣卫快马来到南市,手里扬着一张告示,众人赶紧把道路让开,锦衣卫下马,把告示贴在了墙上。贴完之后,在旁边站定,道:“侯爷欲兴四门之学,得洛阳城商贾大力支持。一共凑得十万贯,详细的捐款名单,都在告示上。侯爷说,往后大家的孩子有书念,千万不能忘了这些慷慨解囊的大善人的名字。” 说罢,锦衣卫上马离去,众人围拢过来。有人叫道:“这不是昨天被侯爷勒索——”话说了一半,自知失言,见旁边的人都看过来,赶忙改口:“我明白了!” 旁边的人奇道:“你这干什么呢,大呼小叫的,你又明白什么了?” 只听这人说道:“大伙不知,我是在长安城做过买卖的。侯爷在长安城的名头,那可是响当当的。自打去年他来到长安城,短短半年不到,就迅速地崛起。靠酿酒发迹,家财无数。长安城中人们都传,侯爷光是送给陛下的钱,就有百万贯。” 人群中倒吸冷气,有洛阳本地人问道:“百万贯?夸口吧!” 这人轻蔑地笑了一下,像是在讽刺说话的人没见过世面似的:“夸口?少见多怪!我亲身经历啊,就今年过年前后,侯爷为了庆贺夫人怀孕,高兴、全城撒钱。相传一晚上就撒了五万贯。现在在平康坊的地砖缝儿里头,偶尔还能捡到一个两个铜钱儿呢,这事儿全长安的人都见到了,得了钱的不在少数,不信你们去打听呐?” 南市来往的行商不少,当然有像说话这人一样,来往长安和洛阳的商人,听到这话,纷纷站出来作证。李牧全城撒币的事情,长安城中人尽皆知,也不算是往他脸上贴金。 “昨天听说侯爷敲诈钱财的事情,我便觉得蹊跷。侯爷家财无数,用得着敲诈么?就算他真的敲诈,也不会只敲诈这么点儿吧?大家瞧瞧,一共才十万贯,其中侯爷自己就掏了两万多,他像是差钱的样子么?” 人群中有人喊:“可是他收钱,大家伙也看着了啊!” “呸!”这人似乎是李牧的铁粉,听不得别人说李牧不好,闻言便冲那人去了:“眼见不一定为实!咱们只看见侯爷收了钱了,却没听见,这钱是因为啥收!我看呐,都是那些昧着良心的商贾搞的鬼!侯爷想为百姓办四门之学,让他们捐点钱,一个个抽筋拔骨的,心里不满。又碍于侯爷的威严,不敢不拿,所以在拿了钱之后,到处散播谣言,编排侯爷的人品!让咱们以为侯爷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其心真真可诛!” 说着话,他鼓动了起来,喊道:“大家伙儿,咱们能上这个当么?” 人群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围观的吃瓜群众。没人占出来说话,他们也许就看看就得了。但有这么个人站出来分析,又分析得好像挺有道理,下意识相信的人就多了起来。 “说得对啊,人家大街上撒钱都五万贯,还能贪这点钱么?” “可不是么?这些商人真是狡猾奸诈,还是侯爷大人有大量,遭到如此算计,还不忘盯住别忘了这群商贾的好。我呸!谁要记得他们的好,要记,也得记着侯爷的好!他们若真有这么大的善心,早就捐钱建学了。怎么侯爷来之前就没这事儿,侯爷来了才有这事儿?!” “仁兄说得有理!” “去谢侯爷!” 人群鼓噪了起来,有人带头,要去县衙感谢李牧。有了一个领头的,后头就有跟着的,有了几个跟着的,便又多了几个看热闹的。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各坊门口,渐渐人群汇流到了一处,声势转瞬便浩大了起来。 …… 消息很快传到城中某处,一只信鸽飞上天空,忽闪着翅膀飞出城外,在一处树林落下。容嬷嬷把纸条解下来,看了一眼,拿着来到正在画画的卢姐姐身后,轻声道:“姐姐,李牧那小子出招了,他把昨天勒索的钱全都拿了出来,还自己贴了两万多,用于办四门学馆,供百姓之子读书。现在大批的百姓,正在赶往县衙,要当面感谢他呢。” 卢姐姐搁下笔,笑了:“顺势而为,借力打力,小小年纪,手段用得倒是高明。” 容嬷嬷面无表情,道:“姐姐,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应对?”卢姐姐看向容嬷嬷,奇怪道:“为何要应对?咱们与李牧之前,起了什么冲突么?” “这……”容嬷嬷思忖了一下,虽说双方已经是摆明了的敌人了,彼此心里也都有数。但是至今为止,双方之间,好像真的还没有什么实质的直接冲突,隔空过了几招,也都是不疼不痒,互相试探罢了。 “这小子刚到洛阳城,立足根基未稳。而对我们来说,洛阳城便如自家花园一般,根本没有可比性。如今他在明,咱们在暗。我若猜得没错,他现在巴不得咱们去找他的麻烦,这样他才能多了解咱们,找到咱们的弱点,想出应对的办法。” 卢姐姐笑了笑,道:“我偏不给他这个机会,传令下去,若有人都不得与李牧产生正面冲突,必要的时候,顺着他的意也无妨,产生了损失,都挂在我的账上,多少钱我赔了。” 容嬷嬷忙道:“姐姐,这样对你的名声有损,会让人觉得,咱们怕了他李牧似的。” “何必争一时之气呢?”卢姐姐似乎也并不在意什么名声,问道:“嬷嬷,我前日让你办的事情,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姐姐说的是收购陈粮的事情?”见卢姐姐微微颔首,容嬷嬷道:“各家的陈粮数目,已经汇总到了账上。姐姐给的价钱比均价多出一成五,他们都愿意卖,都已经立了契约。我已经按照姐姐的吩咐,派人就地建仓,把这些粮食都集中起来,秋收前必能完成,姐姐请放心。” 卢姐姐点点头,道:“嬷嬷办事儿,我一向是放心的。”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安排浴汤吧,乏了,泡个澡歇了。” “诺。”容嬷嬷应了声,伺候卢姐姐更衣,卢姐姐眼角余光瞥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嬷嬷跟我数十年,有什么话还要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么?” “小姐,这次收购陈粮动用的钱太多了。长老们传话过来,想问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新粮马上就下来了,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势必丰收,小姐收了这么多陈粮,还是加价收购,到时候肯定是赔钱的。” 卢姐姐没说话,示意容嬷嬷把话说完,容嬷嬷知道小姐这是有些生气了,但她得对长老们负责,即便卢姐姐不爱听,她还是得说出来:“长老们也知道,小姐做事儿必有深意。若是十几二十万贯的,长老们不会说什么。但这回小姐动用的钱,前前后后,收购粮食的钱,路程脚钱,折合损耗等等,都加在一起,差不离有一百万贯了。这要是赔进去,少说也得折一半儿,这么大一笔钱,长老们不得不过问一下。” 卢姐姐听完了容嬷嬷说的话,没有动怒,淡淡道:“这些长老们啊,总是这个样子。赚了呢,不说你好,赔了呢,能念叨一辈子。他们看不懂的事儿,总得让你给他说明白喽,让你烦的呀,没着没落的。总是看见别人错处,却不知是自己愚蠢。” 容嬷嬷面色尴尬,小声提醒道:“小姐,毕竟是长老们,这样说不妥。” “有什么妥不妥的。”卢姐姐轻蔑的笑了一声,道:“嬷嬷帮我传句话,他们若是还能信得过我,就别东问西问。若是信不过,我还不管了。反正我是个死了男人,丢了孩子的寡妇活死人,早就该到尼姑庵出家了!” 容嬷嬷不敢再接话,规规矩矩行了礼,退了下去。 卢姐姐跌坐下来,看着桌上的一张张没完成的画,画中的人,只有轮廓,而没有模样。她轻轻摩挲着纸张,眼泪滴落下来,墨迹都花掉了。 “儿,你在哪儿啊……” …… 李牧好一阵感谢,才送走了热情洋溢的洛阳百姓们。事情比他想象得要顺利,今儿派出去鼓噪的人,基本上都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李牧自然也是不吝赏钱,几百贯撒出去,大家伙儿都很高兴。 有了这些人望,在洛阳城才算是能站住脚了。往后的事情走到那一步不一定,但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接下来,就看对手怎么出招了。李牧心里盘算着,发了会儿呆,等到白巧巧喊他吃饭了,才从床上爬起来。 “小九呢?又是不见人?”李牧坐下来,没看见独孤九,随口问道。 “昨天到现在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张天爱接话道:“夫君啊,我要跟你说个事儿呢。” “说啊、”李牧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金晨见他狼吞虎咽,给他盛了一碗汤,搁在了旁边儿。 “锦衣卫如今都在洛阳了,现在有个棘手的问题,人多,地方太小。咱们从长安带过来的人,没有合适的地方住。虽然我在南市附近,盘下了几个院子,但是来往多有不便,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呢?” “多大点事儿啊。”李牧喝了口汤,张天爱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但是李牧竟然只顾着喝汤,不言语了。 “喂喂喂!”张天爱知道李牧是故意的,抬手拍了他一下,道:“问你咋办呢!”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李牧摊手道:“问我咋办?什么章程啊这是?” “非得让我明说了?”张天爱气鼓鼓道:“那我就明说,给钱,要么我买个地方,要么建个地方,都行,反正,先给钱!”张天爱摊手在李牧面前,一副不给钱就不拿开的架势。 李牧无语道:“夫人呐,你真当我是财神爷啦?酒坊拆了还没重建,咱家现在断了命脉了。如今的钱也是紧巴巴,只剩下十几万贯可用的钱了,捉襟见肘啊夫人。你不是说了么,已经租了院子给锦衣卫们住,那就先住着呗?” “不行!”张天爱一口否定,道:“我答应他们了,锦衣卫必须得有个敞亮的地方才行。你别跟我哭穷,你有的是弄钱的招儿,就说给还是不给吧?” “要钱没有!”李牧也板起脸了,见张天爱眼眶有要发红的趋势,嘴唇蠕动了一下,接着道:“大不了县衙给你了,我领着巧巧,晨晨,我们三个搬出去住好了。” “那不行!”张天爱再要面子,也不能不顾巧巧的肚子,一把搂住白巧巧,道:“巧巧没地方住可不行。” “那咋办?”李牧叹气道:“谁让我娶了你这么个败家的娘们,为了自己的面子,害得全家人露宿街头,可怜我的巧巧,怀胎八月即将分娩,还要受这样的罪,呜呼——” “我……”张天爱不知该怎么说了,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听李牧这么说起来,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白巧巧见张天爱好像真的要哭了,伸手掐了李牧一把,道:“天爱姐姐,你别听他胡言乱语了。昨天他就说了,陛下赐给他一个宅邸,呐,钥匙在这儿呢,还有一张图。” 说着,白巧巧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把钥匙,还有一张画着宅邸所在的简易地图。 “等会吃完了饭,他就要去找这宅邸。若合适住,明日就搬过去了。县衙空下来,也没别的用处,自然就给你啦。” 张天爱这才明白,敢情李牧早就想好了如何安排,只是为了逗她,才故意说那样的话。一时间心里羞愤交加,不知如何释放,抓起李牧的胳膊,‘昂’地一口,在他手腕上咬了一下。 清晰可见的月牙儿浮现在李牧的手腕处,没咬出血,却也红肿了起来。 “属狗的啊!” “属马的,急了也咬你,哼!” 第769章 御赐府邸 洛阳虽早早就有‘建都史’,但洛阳城,却是一个很年轻的城池。 如今的这座洛阳城,隋炀帝登基之后才兴建的。之前洛阳的都城遗址,早已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李牧看过李泰的《括地志》,上面记载,隋炀帝大业元年,二十五年前,刚刚继位四个月的隋炀帝,视察洛阳城地形。随即,征调成年男子数十万人挖掘壕沟,从龙门向东连接长平、汲郡,抵达临清关,渡过黄河后,再延伸到浚仪、襄城,最后到达上洛,用以设置关卡加强洛阳周边防卫。大业元年末,隋炀帝正式下诏营建洛阳城。 当时主要负责营建的,是尚书令杨素、将作大匠宇文恺等,在于洛阳故王城东、汉魏洛阳城西,选址营建。差使役丁二百万人,其中筑宫城者七十万人,建宫殿墙院者十万人,土工八十多万人,木工、瓦工、金工、石工共有十多万人。如此大规模的修建,远迈历代。 隋炀帝好大喜功,一面修筑洛阳城,一面又开凿大运河,征调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挖通济渠,从西苑引谷水、洛水通向黄河,从板渚引黄河水通向淮河,连通水路。前后共计征调了将近三百五十万民夫,如此大规模的徭役,也为隋朝的最终覆灭,留下了祸根。 但不管结果如何,洛阳城和大运河这两件事儿,隋炀帝干得都算漂亮。史书上也是这样记载的,说洛阳城建成时,“制造颇穷奢丽,前代都邑莫之比焉”。从兴建到完成,共计用了十八个月,也创下了历朝历代建城的速度记录。当时隋朝的强盛,从这件事上,可见一斑。同样的事情,如今的李世民,想都不敢去想。 李牧看到《括地志》上这一段记载的时候,曾有疑惑。当时隋炀帝兴建洛阳城的时候,长安城并不是不能住了。看看现在的长安城就知道,经过隋末大乱之后,大唐又定都长安,一切运转如常,说明当时的长安城,必定是可以作为都城使用的。如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隋炀帝兴建洛阳城,必然是有着其他的目的。 他与李泰讨论此事,李泰给了他解答,为了编纂括地志,李泰是下了一番功夫细致考据过的。 纵观历史,洛阳作为都城得到青睐的原因,说起来也非常简单。早在夏商时代,天下分为九州,洛阳这个地方,刚好处在九州的中心地带。周公选择此地建设都城‘洛邑’,便是取这个寓意,周天子占据了‘天下之中’,彰显正统,显示出帝王至高无上的尊严。 另外,把都城建在天下之中,还便于政令迅速通达,地方朝觑和交纳贡赋,对于统治也是非常有利的,从思想上,和实际效用上,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状态。 那么,既然洛阳这么好,为何秦汉、隋唐,开国的时候,非得建都长安呢? 李牧自己研究了一下这个问题,很快,他便从史书记载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了答案。 对于中原王朝来说,一统天下所指的范围,大体就是所谓的‘九州之地’。占据了九州之地,便可宣告一统天下了。秦汉隋唐,这些大一统的朝代,一统天下之后,将会面临一个问题:当占据九州之后,如何抵御外敌? 敌人来自何方?东边、南边是海,敌人不是来自北边,就是来自西边。若是选了‘天下之中’的洛阳定都,等敌人打过来的时候,江山已经沦陷大半。天子,戍守中原,为了抵御外族入侵,位置相对更靠近西北的长安,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当江山稳固,四夷皆服的时候,军事上的压力减小,洛阳城的优越性就会体现出来。隋炀帝时,开皇盛世已达顶峰,国家异常富足。在巨大的财力支撑下,隋炀帝继位初期,无论是吐蕃、吐谷浑、还是突厥,高句丽等,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对强大的隋朝,构不成致命的威胁,故此隋炀帝想迁都也是情理之中。 除了好大喜功之外,还有一个现实的理由。 隋朝定都长安城,经开皇盛世,人口达到顶峰。关中八百里秦川面积有限,“地狭人繁”的局面导致关中的粮食,已远远不能满足庞大且不断增加的官吏、驻军,以及新生人口需要,粮食供应变得困难。大唐定都长安十年,近一二年,已经显现了这个问题,而还没有达到隋朝时期严重的原因,是因为隋末大乱的时候,死了一大批人,若是还有隋朝时期的人口数,早就粮食短缺了。 洛阳就不一样了,隋炀帝修好大运河之后,南方的粮食可以转输于洛阳,走漕运,又省力,损耗又小。但转输至长安得改用陆路绕过三门天险,既运粮有限,又耗费耗时,得不偿失。 所以隋炀帝迁都,虽有好大喜功的一面,但也不完全是昏庸之举。 作为一个新建的都城,各种规划都要比数百年前兴建的长安城要更加新颖。街道更宽,设计得更加合理,甚至排水渠都要更畅通。长安城虽然花了大价钱修葺过了,但是与洛阳城相比,仍是比不过。这就像是二手房和新房一样,设计理念的落后,有时候靠装修是弥补不了的。 另外,洛阳城的地势,也决定了它跟长安城的格局不会一样。 长安城是东西城,东城和西城,沿中轴对称。但洛阳城因洛水拦城而过,把城池自然分割成了南北两段。因此,洛阳没有东城西城,只有南城北城,以洛水为界,南城相当于长安城的西城,居住得大部分是平民百姓。南市也相当于是长安城的西市,卖的大多数平价的物品。北城则截然相反,北城的面积,约莫只有南城的一半儿,紧挨着皇宫,是权贵的聚集地,比长城的东城还要奢靡。长安城的东城,有钱就能住,但洛阳城的北城,则不是有钱就可以的,必须得有身份才行。 李世民送给李牧的宅邸,按照草图上的示意,是位于北城立德坊的一处宅院。地处北城,位置都不差,更不要说这立德坊还西接皇宫南临洛水,用李牧前世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二环以里的江景房,如此高端的城中湿地区,还有啥不满意的,还要啥自行车。 一路上看到的宅院,个顶个的奢华,李牧断定,能在这个位置的宅邸,必然不会差了,心情自是极好。想来,李世民也不会给太差的地方,应该是能拎包入住,用不着怎么打理。 愉悦的心情,在李牧找到地方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李牧顺着草图,按照标记的歪脖子树右转之后,李世民赐的宅邸出现在他的眼前。 门上挂着一块飞白体匾额,清清楚楚地写着两大字——“天策”。 天策府是在洛阳的么? 李牧满脑袋问号,在他的印象中,天策府应当是在长安城才对啊。莫非又是蝴蝶效应,因为自己的出现,把历史改变了?李牧钻进车里,拿出李泰的《括地志》,翻了几页,还真给他找到了天策府的记载。武德四年,李世民灭王世充,李渊封李世民天策上将,允许就地开府。李世民征辟立德坊,兴建了天策府,一直到贞观元年,玄武门之变后,才正式废除。若是这样说,天策府在洛阳就是正常的了。 废除之后,房子自然也不能扒掉,一直存留至今。看门口的青苔,确实也是好些年没人来过这儿了。李牧伸手摸了一下门,厚厚的一层灰尘和青苔的混合物,又粘又脏。倒是门上的那块‘天策府’的匾额熠熠生辉,也不知是啥材料做的。李牧仰头瞅了会儿,发现了猫腻,不是材料的问题,而是近期有人擦过,不用想了,肯定是李世民故意的。他要把这宅邸赐给自己了,故意找人擦擦匾额,让自己知道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有意思吗?李牧无语嗤笑一声,幼稚! “夫君,这里就是天策府啊,陛下当年的府邸吗?咱们住这里不合适吧?”白巧巧撩开帘子看了眼,有些担忧地说道。 “有啥不合适?咱们又不是抢的,是陛下赐的,有陛下亲手画的地图为证。”李牧晃了晃手里的草图,折叠好了交给白巧巧:“收好了,以后陛下若是找麻烦,咱得留点证据。” 白巧巧收了起来,又问道:“你真的打算住在这儿啊?那匾怎么办?” “以后这儿就是咱家了,匾自然得换了。”李牧叫人搬来了梯子,自己爬上去,叫人帮忙,一起把匾弄了下来。 匾弄下来了,往哪儿放是个问题。毕竟是‘天策府’的匾,意义非凡,扔了肯定是不成的。送回长安去?肯定也不成,李世民能找人把匾擦干净,又搁在这儿,说明他不想把匾拿回去,那他到底是怎个意思呢? 李牧瞅了瞅这块匾,琢磨了一下,吩咐道:“好生保管起来,找木匠……还是算了,等我有空了,亲自来吧,小心着点,抬到库房去。” 锦衣卫们应声,一起动手把匾抬了起来,调头往回走。 “往里头!”李牧喊住他们,拿钥匙开了门上的锁头:“这儿往后就是洛阳侯府了,还往哪儿抬?” 锦衣卫们只好又调头,把匾抬进了院子。李牧探头往里瞅了瞅,见院子里也是青苔满地,回头对白巧巧说道:“娘子,这里头青苔遍布,必定湿滑,你先别下车了,等会儿我就叫人来收拾,明儿收拾好了,你再进来看。” “我在门口看看又不妨事。”白巧巧怎能不好奇未来的家是什么样的,让金晨扶着她下了车。李牧只好走过来,接过她的右手,金晨扶着她的左手,防止她被青苔滑到了。 白巧巧来到门口,她自己也害怕滑到,不敢往里走,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正门,霍霍然一股大气的感觉扑面而来。当年李世民被封天策上将的时,李渊曾明确,天策府位列武官官府之首,在十二卫府之上。天策上将职位在亲王、三公之上。所以天策府的建筑,逾亲王制度。比王府还要高半格,再大一点儿,就不能叫府,得改叫宫了。 “夫君,我怎么有点心慌啊,陛下让咱们住在这里,会不会有点……”白巧巧贴近李牧的耳边,小声道:“好像有点逾制了。” “所以你得好好留着陛下亲手画的那张地图,千万可别丢了。”李牧听到身后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回头一瞧,不知何时,这儿聚拢了不少的人,正远远观望着,互相交头接耳。 李牧凑到两女耳边,道:“大大方方的,陛下赐的,别那么紧张,像是偷偷摸摸似的。”说完,李牧转过身来,面对着为观众人,拱手向西方,高声道:“本侯蒙陛下厚爱,得赐这座府邸。往后住在这儿,跟大家也算是邻居了。这儿叫立德坊是吧?大家听清啊,以后,改名啦,这儿以后就叫天策坊,坊门那块儿匾,明天就换了。” “大哥,你要的东西到了。”人群外传来独孤九的声音,李牧大喜,道:“真及时,快抬过来!” 几个锦衣卫分开人群,独孤九赶着一辆马车进来,马车上搁着一块新匾。 “正好梯子还没撤,搭把手,挂上、挂上!” 李牧吆喝着,几个锦衣卫爬上梯子,把独孤九带来的匾给挂上了。新匾上头,还遮着红绸,李牧随手把绸子扯下来,两个大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言简意赅,侯府二字。 没写什么侯,直接就是侯府。仿佛看出了众人的疑惑,李牧走到前头,拱了拱手,道:“往后在洛阳,说去侯府,指的就是我这个侯府了,其他侯,麻烦前面加个名头。谁要是觉得不妥,可以过来跟我谈谈,或者直接上书在陛下那儿奏我一本,怎么都行,别让我知道就行。我这人心眼小,谁跟我过不去,我总忍不住报复,报复劲儿大了,陛下还说我。” 第770章 开府 夕阳西下,李牧蹬着梯子,爬到了正房顶上,举目望去,可以看到洛水。水面上几条小船飘荡着,也不知是运货的,还是打鱼的。也不着急,优哉游哉的样子。 独孤九也飞身上来,坐在李牧旁边,院子里满是李牧找牙人雇佣的短工,全都在打扫着。有人在点油灯,眼瞅着就天黑了,不点灯没法儿干活了。白巧巧和金晨已经回去,今天来的匆忙,铺的盖的都没有,旁人能对付,白巧巧这孕妇却是将就不了的。 “大哥,坊门的匾换完了。” “好、”李牧应了声,仿佛看景色有点呆了,没有言语。独孤九见他不出声,也不说话,静静地陪着他坐着。 “九儿,洛阳城原来的衙役差官,都是从前那个废柴县令的手下,我把那家伙处置了,这些衙役也不敢再露面。正好,我也用不着他们。往后锦衣卫便是洛阳城的衙役,记得安排一下,明天开始巡城。” “不去。”独孤九想也没想就否了,李牧看向他,道:“咋,造反呐?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这是嫂子的事儿。”独孤九认真说道:“我俩各管一摊,嫂子当指挥使当得挺好的。” “哦、”李牧想起来了,点了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儿,亏得你提醒我,不然又得听她念叨了。” 独孤九犹豫了一下,往下面院子瞅了眼,似乎是判断出这些干活儿的人,抬头也看不到他,把面具摘了下来。李牧赶紧把头转回来,夕阳映衬下,独孤九的侧脸仿佛打了补光灯一样,看起来更加的俊俏了。李牧自认是一个取向正常的男人,可不想培养出什么奇怪的爱好来。 “大哥,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讲啊。” “我想以后暗卫,还是独立出来吧。”停顿了一下,独孤九又道:“就像东厂和西厂那样。” 李牧蹙起了眉头,思忖了一下,道:“你为何突然这么说了,你嫂子跟你说啥了?” 独孤九赶忙摇头,道:“嫂子没有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这样想的。暗卫做的事情,多不能见于人,在一起出入,多有不便。”怕李牧不信,又补充道:“而且最近暗卫这边,加了不少的亡命之徒。这些人性格乖张诡异,出手也是没有轻重。锦衣卫中那些军汉,脾气也多火爆,待在一起早晚出事儿。” “这么说的话……”李牧点点头,道:“那就把县衙给锦衣卫,暗卫么……”李牧从怀里拿出洛阳城的地图来,展开给独孤九看,道:“你挑个地方,我送给你就是了。”言语之间的口气,仿佛这洛阳城是他的后花园也似,根本也没考虑独孤九可能选中别人宅邸的情况。 这副地图,是李牧来的路上画的。从地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出来,如果把洛阳城比作一个‘田’字,‘田’的右上角,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北城,右下角,则是南城。而左上角,是皇城。左下角,在洛阳被称之为‘西城’。除了皇城之外,南城,北城各有一个市集。西城也有一个小市集,不过规模要小得多。而且根据锦衣卫收到的消息,这西市交易的东西里头,有不少是‘不合规矩’的。因此这‘西市’又称之为‘黑市’,在洛阳城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独孤九拿着地图看了一会儿,道:“大哥在北城,县衙在南城,我就在西城吧。这‘黑市’有点不太平,我就把衙开在西市边上,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好就成。”李牧把地图收起来,道:“明天你拿了钱去选地方,要是人家卖了呢,咱们就给钱立契。要是人家不卖,就直接把门给砸了。” “这好么?” “没啥不好的。”李牧道:“洛阳城是老子的,你是我兄弟,除了老婆孩儿,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欢哪儿就是哪儿,谁拦着也不行。” 独孤九抿嘴笑了一下,脸颊有些绯红。 “对了,你分出去,打算起个什么名号?” “没想。”独孤九摇摇头,道:“要不就不起名了,反正也不想大庭广众的,都明白是干什么的地方就行了。” “也好,有神秘感。”李牧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兄弟俩发了会儿呆,李牧又道:“洛阳城的地痞无赖,有规矩么?” 独孤九摇摇头,道:“没见着什么规矩、”他看向李牧,道:“大哥打断给他们立规矩?这种小事,不用你劳心,明儿我找几个人,仿照长安城四梁八柱,把规矩立下就是。” “不可。”李牧摆摆手,道:“洛阳城的情况,跟长安城不一样。长安是国都,那是陛下的城池。四梁八柱,各有排戏,就像是个小朝堂,都得有个说的算的代理人。洛阳是我的,只能有一个声音、”他看着独孤九的眼睛,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太懂。” “让你的人出手,三天、”李牧比划了一个‘三’,道:“三日之后,不能收服的,丢进洛水去喂鱼,做得干净些,别给人留了把柄。” “那可得杀不少人。” 李牧不无讥讽地笑了一声,道:“别心软,杀吧,一个也不冤枉。” “这倒是、”独孤九比李牧提早来洛阳,李牧说的那几个人,他心里早就有数,就像李牧说的,这些人身上都有事儿,轻的、强将民女,重的、都背着几条人命,丢进洛水喂鱼一点也不冤枉。 他怔怔地看着做沉思状的李牧,心中想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李牧刚才的那句话。 长安城是陛下的,洛阳城是我的。 大哥心里在想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独孤九的目光,李牧看过来,道:“怎么了?” “没、没事。”独孤九站起身,把面具戴上,道:“我得去安排了,走了。” “走吧、” 独孤九跳下房顶,李牧忽然想起什么,喊道:“那个谁,二狗的弟弟三狗,我想起来我还答应他个事儿,我答应过他,要建诏狱的时候,让他过来做牢头。这小子有点能耐,你放一只鸽子回去,告诉二狗,让他兄弟过来吧。” “知道了。”独孤九应了声,人已经飘远了。 李牧无奈摇摇头,在瓦片上躺平,天色渐渐按下去,星斗点缀天空。快到十五了,月光很亮,省了不少蜡烛。洛水上的船还没走出视线,却也掌上了灯,看样子是落了锚了。 “船厂,就建在……”李牧借着月光看地图,极目远眺,对应着位置,终于,他的目光定在一个水湾:“就在这儿,当年隋炀帝停龙船的地方,应该够深了。” “夜里清冷,你下来呀。” 张天爱的声音传过来,李牧低头一看,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正气鼓鼓地瞪自己。 “欸!”李牧应了声,又把地图揣进怀里,爬起来伸了个腰:“这就下了。” …… 经过一天一夜的打扫,原‘天策府’,现如今的‘侯府’,已经基本打扫干净了。青苔,灰土都已经被扫去,虽仍有些落漆的地方,已经无伤大雅,日后慢慢修补就是,已经可以住了。 李牧派人过去把白巧巧和金晨接过来,正好这回从长安城倒腾来的行礼还没卸车呢,套上马就直接拉了过来。 归置东西的事儿,用不着李牧操心,白巧巧和金晨两个,加上一群从牙人处雇来的老妈子就能办妥当了。来到长安城也有数日了,他得干点正事了。 侯府的匾都挂上了,下一步自然是把这门户给撑起来。手底下没人,这是一个棘手的事儿。 李牧现在的职务有点奇怪,他是侯,但实际上,却有超越公的权柄,因为他是彻侯,唐时本没有彻侯,但他是彻侯。彻侯在古时,有自己的封国,他却没有封国,只有一座城。所以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四不像了。按古礼,他不合,按现今的规矩,他也不合。不光是外人糊涂,他自己也觉得糊涂。 李牧本以为,李世民封自己这个彻侯,是与他成为李建成的嗣子是有直接关系的。而且在加冕的大典上,他的冕服逾制,类比亲王,他便琢磨,李世民是不行想让他按照亲王的规矩来。即,开府,府中设长史,就像李泰、李佑他们一样。 可是昨天,他又觉得不对劲儿。李世民特意把天策府的匾擦了一下,难道是暗示着,让自己按照天策府的规矩开府? 这可就得认真研究研究了,要知道这‘府’怎么开,是有规矩的,不同的‘开’法,有着天壤之别。 所谓开府,也就是幕府,特指在皇帝的允许下,建立府署并自选僚属帮助自己办公的行为。这个规矩的形成,最早可追溯到汉朝。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开府的,在汉朝,唯有三公,大将军才有资格开府。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李世民故意为之。汉朝具有开府资格的最低线,就是此人的爵位,至少也得是彻侯。 终汉一朝,开府都是被严格控制的。直到汉朝末尾,天下大乱,礼制崩坏,开府的资格才得到放宽,晋诸州刺史兼管军事带将军衔者即可开府,而到了西魏、北周,军府时代,条件进一步得到放宽。当时刚刚施行府兵制,天下共二十四军,每军都设一开府将军,也称开府,有资格开府的将军,都会被封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且仪同三司。 开府的形制、规模都有严格规定的,即使有钱,也不能盖更大的府第,否则就是违制,而违制是重罪。同样出门的仪式也有严格的制度,鸣锣开道,旗、牌、伞、扇都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所谓‘开府仪同三司’,意思是设置的府邸和进出仪式都跟三司一样。 三司即三公,司马,司徒,司空,因均冠司字,故又称“三司”。三公名号屡有变更,但‘三司’一词已约定俗成。 三公开府辟官,品崇礼重为仕途的顶点。但三公名额少,不能满足需求,因而产生了与之相比拟的荣誉虚衔,实际上,到了隋朝的时候,开府仪同三司成为一种名誉了,没有什么实质性。 但这种制度,却在隋唐时期,漂洋过海到了倭国,成为倭国‘战国时代’的主要制度。以至于后世很多人看到‘幕府’二字,都以为是倭国的特色呢,但实际上,都是从中原大地剽窃过去的。 按规矩来说,李牧虽然被封了彻侯,但他根本没有资格开府。因为开府的资格,是要求‘三公’或‘大将军’,汉以军功封侯,故没有封彻侯,也不可能做到大将军。而李牧虽然被封了彻侯,但他不是‘大将军’,更不是‘三公’,所以他严格来说,根本没有开府的资格。 但李世民把洛阳赐给他,让洛阳成为了他的封国与封地,他就有了开府的资格。但他的‘开府’,后头并没有‘仪同三司’,也就是说,他的仪仗,还是只能用彻侯的仪仗。他的府邸,也不能超越侯爵的府邸制式。 可是李世民又赐他天策府,李世民被封天策上将的时候,位于武官之首,仅次于三公,且是亲王,更在彻侯,大将军之上,所以这天策府的制式,是要超过‘仪同三司’的。 也就是说,李牧现在尬在这儿了。他不开府,抗旨,开府,逾制。要资格,资格不够,说他资格不够,旨意上还写了让他开府。 这种感觉就好像,李牧站在九宫格的中间,前后左右全都是坑,不走不成,走了多半就得掉坑摔死了。李牧现在最搞不清楚的问题是,李世民到底是让他依侯爵制式开府,还是照搬天策府旧例。若是一步走错,很可能就会埋下祸根。 李牧琢磨了许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豁然开朗了。想这个干嘛?没用的事儿啊!自己都明白的道理,李世民在做的时候,不可能想不到。但他故意这么做,不就是想挖坑么?皇帝想给你挖坑,你不管怎么走,都不可能躲得过去,怎么选,他都能找到茬,全凭他一念之间。 “得啦,陛下,就让您得逞一把。”李牧心中暗道,不是逼老子跳坑么?那老子就跳最大的那个,看看到底能咋地! 第771章 选人 李牧最终还是决定,参照天策府,设置自己的侯府。刚好,天策府的仓库中,有当年的册薄,在里面可以找到天策府的官制。 册薄中记载,天策府属军幕府,皇帝特许天策上将,军政一体,统管中原。军政一体,在天策府的属官上也有体现,而且,与一般的开府属官不同的是,普通开府的属官,属幕僚,也就是所谓的‘师爷’,在朝廷并无官身。而天策府的官吏,不但是李世民的幕僚,他们的官职,也是得到朝廷肯定的,属于朝廷正常有品阶的官吏。由此可见,天策府的与众不同。 翻开册薄,可以清楚地找到,天策府时期,府中各官职都是何人,以及他们的权责范围。 天策上将李世民,正一品,府主,总判府内事。 天策府长史唐俭,从三品,管理府中大小事务。 李牧没想到第二行就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在天策府时期,唐俭老头儿就已经混到了二把手的位置。 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从三品,官吏府中大小事务。 从长史和司马这两个职务上便可知道,这俩人一个是管政的,一个是管军的,只是这个宇文士及,却是不曾见过。当年混得这么好,现如今却没了消息,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李牧倒是有些好奇了。他拿笔在册薄上面画了个圈儿,打算等有空的时候,差人调查一下。 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宁、杜如晦,从四品下,协助长史、司马管理府中各类事务。 李牧笑了起来,没想到于志宁这个二愣子,当年竟然还跟杜如晦搭档过。对比俩人如今的地位,确实是有点差得太多了。杜如晦与房玄龄齐名,均为宰辅,而于志宁却只是一个太子府的属官。不过从李世民的安排也能看出,这于志宁确实是他信任之人,放在太子身边,不是不看好,而是磨磨性子,留着给太子保驾护航用的。简在帝心之人,以后还是给他留几分薄面吧。 天策上将军咨祭酒,苏世长、窦师纶,正五品下,负责礼仪、接待宾客事务。 这俩没听说过,看他俩负责的事务,也不算重要,李牧也没有什么好奇的,连标记都没留。 天策府主簿李玄道、虞世南,从五品下,负责起草天策上将的教令、命令。 这个职务,大概相当于中书令,虞世南是现在的礼部尚书,李牧自是认得,而且打过交道。李玄道他没见过,却听说过,在调查褚遂良的老爹褚亮的时候,知道他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李世民继位之后,外放刺史,却卷入了谋反事件,本应是死罪,李世民念及旧情,没有判死,改为贬谪,流放巂州。已经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蹲了三年了,据说每年都要写信上书,为自己辩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再往下,就是一些小官儿了,李牧都没听过名字。分别是天策府记室参军事二人,负责公文发出天策上将的教令、命令。天策府诸曹参军事十二人,分管功曹、仓曹、兵曹、骑曹、铠曹、士曹。 李牧的侯府照比天策府,自然也要有这些官署。值房什么的,在府中都是现成的,不用担心搁不下。李牧现在烦恼的,是人选的问题。 没人呀! 不要说像天策府那样,每个职务设置两人,一个管政,一个管军。就是设置一个人,他都凑不齐这么多人来。从册薄上看,大大小小的官职,全都填满了,得二三十人。而李牧现在手底下能用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足十个。 李牧把官职抄在一张纸上,像是做填空题似的,挨个往里填。 他自己不用说,自然是顶李世民的位置,总判府内事。 往下,他需要一个长史,辅佐他管理府内的事务。这个长史的人选,下意识浮现在脑海中的人,便是他的好弟弟李思文。如果李思文在身边,无论他能不能胜任,李牧都会把这个职务交给他。 但现在李思文远在定襄,定襄又是不能放弃的据点,把他召回来也不现实,李牧摇了摇头,把李思文从脑海中划走。 李思文不成,第二个浮现的人选是长孙冲。长孙冲在内务府磨练大半年,已经很不错了。做事很有章法,基本上可以做到理解李牧的意思,并且按部就班的完成,偶尔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大部分也都很靠谱,算是李牧带出的人里,最让他放心的一个了。 从能力上看,长孙冲是可以胜任这个职务的,但是现在内务府那边,好像更需要他。李牧把内务府交给李承乾之后,内务府实质上就没了主事之人,李承乾还是个孩子,他的话并不能让所有人心服。东宫的属官们又跟内务府原来的班底不是一条心,内务府这边,主要就是靠长孙冲来撑着。他是李牧的弟子,又出身高贵,相对来说影响力还是在的,于志宁那帮人,也不能不给他面子。 但如果他走了,内务府这边就只剩下了许继等人,他们如果跟于志宁那帮人对上,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李牧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把长孙冲也排除掉了。 “李淳风?” 李牧想起了李淳风,《推背图》一事,李世民答应了李淳风,让他跟李牧来洛阳。李牧也确实想过,让李淳风做长史。但是他现在觉得有点不靠谱。 不靠谱的原因,倒不是李淳风的能力有问题。而是他的性格,不适合做这种职务。李淳风是一个‘学术性’的人才,他研究卦术也好,研究算术也好,都是从理论出发,一门心思地想要研究透彻而已。而不是像袁天罡那样带有目的性。这种学术性的人才,想法都比较直接跟单纯,涉及到具体的事务,他的心思应付不来。 “这可怎么整啊——”李牧仰着头,轻轻转着手里的笔,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了新的思路。 为啥非得在自己熟悉的人中选呢?不熟悉的人,只要能够胜任,也可以征召的啊!把名单递上去,李世民那边批不批,那就是他的事儿了,万一批了,问题不就解决了么?至于征召的人,会不会成为李世民的眼线,李牧没考虑过,就算他不征召,李世民就不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了么?这种事情是难免的,而他准备的手段,也不怕所谓的眼线。阴谋才怕人识破,阳谋就算识破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真是聪明死了!”李牧提笔沾满了墨,在长史下面,写上了‘马周’二字:“不好意思啦,不管你乐意不乐意,老子相中你了!” 长史马周,是非常合适的。长史在府中的位置,就相当于是宰相,马周可是未来的一代名相,能力肯定是足够的。 “司马……”李牧又犯起了难,司马是个军职。这个人选,他心中有两个人。头一个自然是李重义,但是李重义现在在新罗,一时半会指望不上了。第二个人选,他想让苏定方来。也是不成了,苏定方让李世民要回去了。独孤九也能做,但他不一定愿意做,让谁来呢? 李牧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暂时空了下来,再往下看。 从事中郎,算是长史和司马的副手。这个暂时可以空置,毕竟司马的人选都还没有呢,要什么副手啊。 祭酒,这个得有一个。迎来送往的,没个人可不行。李思文又浮现在脑海了,李牧苦笑不已,这小子怎么总出现,看起来干啥都不行,但适合他的位置,还着实的不少。第二个人选,李牧想起来远在林邑的王普来了,也不知道他在那边当土皇帝做的怎么样,愿不愿意回来帮忙。 李牧写下王普的名字,后面落了两个小字‘暂定’。 主薄,负责起草命令,李牧没有半分犹豫,写下了唐观的名字。这小子跟着唐俭去了蜀州,说是尽孝,但唐俭现在也没七老八十,又有孙氏照料,根本也用不着他什么,与其留在蜀州当电灯泡,不如把他叫回来,也算是两全其美。 剩下的一群参军,就没有什么必要了。毕竟侯府不是天策府,没有什么军政一体,用不着分得这么明晰。找一个人来管,记记账也就是了。 这个活儿,李知恩来做最是合适。小管家婆的本事,李牧是清楚的,她一定能做得很好。可惜,人在新罗,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李牧叹了口气,写下了魏璎珞的名字。她在内务府做女官做得很好,也深得长孙皇后信赖。但李牧有信心,如果是他开口,魏璎珞一定会过来帮他的。 还差几个人,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留待日后慢慢再想,李牧先写了一封信,把征召马周、魏璎珞、王普、唐观的事情写明,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了长安。 …… 没有了李牧的长安城,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李世民也过上了正常‘上班’的日子,早膳过后朝议,朝议结束之后,三省六部留下来聊一聊,吃个午膳,下午再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务。长孙无忌也不从密道来回钻了,虽然还没正式官复原职,但是每天仍像是往常一样,帮李世民看诏书。也没人觉得不妥,谁都清楚,李世民是不可能不用长孙无忌的,早晚找个机会就回来了。国舅还是国舅,尚书还是尚书,这铁打的金饭碗,是谁也砸不破的。 各国的使节来长安一趟不容易,临走的时候,都想带点‘特产’回去捞一笔。长安城的东西两市,每日都被带着各种奇怪口音的客人堵得满满,无论是什么货物,摆出来就被一扫而空,完全不愁卖。 不良人和东厂的番子,时刻掌握着这些人的行踪,一旦有任何的异常,立刻就会报上去。 傍晚,太极宫。 宫女已经掌灯了,还有一堆的奏折没有看完。李世民揉了揉眼睛,看向旁边的长孙无忌,见他仍聚精会神地翻看着,眼中闪过一丝的歉疚。上次长孙无忌诬告李牧的事情,虽说长孙无忌是有私心的,当时李世民也非常生气。但俩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不是假的,气头过了之后,李世民又想起长孙无忌的好来了,再想想当时自己的做法,颇觉自己有点过分了,所以他才把长孙无忌叫过来,让他帮忙看奏折,以此来表明态度,安长孙无忌的心。 而他没有直接恢复长孙无忌的官职,也是想敲打敲打他。他想让长孙无忌明白一个道理,长孙氏的荣辱,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他不想长孙无忌的私心,大过对他的忠心,这是他不能允许的。 从皇帝的角度是这样,但从朋友的角度,李世民心里其实是抱歉的。尤其长孙无忌这些日子以来,任劳任怨不辞辛苦,有时累得打瞌睡也从来不说一句,更让李世民感动。如此一来,心里的气就更没有了。 李世民没有打扰长孙无忌,对高公公示意了一下,高公公悄声退出去,端了两盏茶回来,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长孙无忌抬头看了眼,端起喝了一口,便又继续看奏折了。 “报——” 一声喊,打破了寂静。宫门已经要落锁了,能在这个时候长驱直入,还敢这么喊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八百里加急的紧急事件。李世民不敢怠慢,让高公公接过来信件,检查了一下火漆完好,打开把信拿了出来。 看罢,李世民脸色铁青了起来。长孙无忌看到李世民的脸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紧张道:“陛下,出了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 李世民把信丢给长孙无忌,骂道:“这小子混账至极!屁大点事儿,也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是给他这么用的吗?不行,朕得写一封信骂骂他!” 说着,李世民抓过来一张纸,提笔写信开喷,看这架势,也是要八百里加急回信了。 长孙无忌把信看完,眉头皱了起来,忽然,他来到李世民面前,道:“陛下,您是准备答应李牧的请求么?” 第772章 帝王之术 李世民笔走龙蛇,喷得正开心,头也没抬,答道:“要几个人罢了,朕还能不答应他么?” “陛下。”长孙无忌便要张口,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犹豫了,踟蹰了一会儿,低头继续看奏折,并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 李世民写完了信,递给高公公让他趁着宫门落锁之前送出去,再看向长孙无忌时,眼神中透露着满意的神色。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情景,也是他一直压着长孙无忌的缘由。 李世民是帝王,帝王之术的要义,乃是控制与平衡。所谓控制,是为君者控制臣子,而不是臣子控制君王。但当臣子的权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势必会冒犯到皇权。恃宠而骄,持功自傲都是这样。无论是怎样的出发点,自私或者是忠心,臣以某种条件要挟君王,在君王看来,都是不能接受的。 所谓乾纲独断的意思,是天下唯我独尊。为臣者,当守本分。 长孙无忌的私心与忠心,李世民心中有数。他针对李牧,李世民不生气,但他不能接受长孙无忌仗着自己的身份与功劳,强迫他做选择。以前长孙无忌没有这个分寸,让他非常恼火,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辅机,你也歇了够久了,吏部的事务堆积如山,不可再懈怠了。” 长孙无忌正提笔写字,听到这话,手腕抖了一下,墨汁滴落在纸张上,飞溅了一小块儿。长孙无忌把笔搁下,起身施礼,道:“陛下,臣还需养病,吏部的事情,还请陛下另选贤才吧。臣愿像现在这样继续为陛下分忧,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朝堂上的事情,臣实在是不想牵扯了——” 停顿了一下,长孙无忌又道:“皇后也是这个意思,前几日,她还差人送了家书。” 李世民走过来,把长孙无忌搀扶起来,道;“辅机啊,你我之间,何必说这种置气的话。朝堂之上,朕真正信赖之人能有几个?吏部为六部之首,掌百官升迁调度,朕又怎能放心交给他人?你与朕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你当知晓,在朕心里,你便如同朕的兄弟一般。有什么委屈,是不能过去的?” 长孙无忌听到‘兄弟’二字,饶是他心中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做皇帝的兄弟,未必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听到这话,心中还是无限感动,但是想到自己亲妹妹的态度,又涌起无限的酸涩,再次躬身道:“陛下,皇后那边……” “朕去说,你不必理会。”李世民大手一挥,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他拉着长孙无忌坐下,道:“李牧,朕不能不用。这小子是个混不吝,留在朝堂里,也是个祸害,所以朕把他丢到洛阳去了。往后长安这边就清静了,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咱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长孙无忌听懂李世民的意思了,他是想说,朝廷这边一切照旧,李牧那边让他自成一派。但这自成一派,绝不是让他自生自灭,那句‘不能不用’,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长孙无忌试探问道:“陛下,那以后李牧那边的官员任免,吏部还要留档么?” “用不着,李牧那边的事情,朕都亲自处理。省得他搅闹你们,不得安宁。” 长孙无忌躬身:“臣明白了。” 长孙无忌心中一叹,事情还是像他不想看到的局面发展了。李世民把李牧扔到洛阳,说得好听,怕他搅闹朝堂。但换个角度想,这不是纵容又是什么?吏部是大唐的吏部,管着整个国家的官吏升迁调度,却管不到李牧那边,这不就等于承认,李牧已经独立于朝廷之外,他的洛阳城,已成了国中之国么? 长孙无忌真是想不明白,李牧何德何能,可以得到李世民如此恩宠。 “转过年,朕打算到洛阳住几个月。”李世民拿起一个奏折看,随口说道。长孙无忌听到这话却是大惊,他想到一个极可怕的可能性,莫不是陛下把李牧派到洛阳去,是想为迁都做准备的?他们俩密谋的事情,是迁都? 这可不是小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当初突厥人打来,李建成说要迁都放弃长安城,并不完全是李建成胆小不敢与突厥人一战。李建成也是平定过山东群雄的豪杰,战场上打过仗的,虽然他的军功没有李世民显著,但他作为世子,后来的太子,本就是不该冲锋陷阵的,这并不能成为诟病他的把柄。当时他要迁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迁都到洛阳之后,他可与山东士族联系更为紧密,让他的太子之位更加的稳固。 李世民虽在洛阳开府,但洛阳城,一直都是李建成的势力。起兵之前,他就在洛阳城经营多年,拥有庞大势力,收服了卢小姐之后,洛阳城从上到下,全部都被他掌控在手里。这也是为何李建成死后,卢小姐会把洛阳城当成继嗣堂的大本营的主要原因。这也是卢小姐面对李牧的时候,半点也不紧张担忧的原因。洛阳城上上下下,与继嗣堂,与李建成牵扯甚密,早已脱不开干系。李世民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就处处掣肘,李牧小小年纪,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在卢小姐的眼中,并没有把李牧当成是对手,只是一个还不错的年轻人,超过一般世家的俊彦,但也就如此了。卢小姐对李牧的关心,很大一部分,是源于王鸥和他的关系,若没有这层关系,她未必会浪费这么多精力在他身上。 而李世民当年极力劝谏,留在长安城,和李建成的想法如出一辙。 李世民虽在洛阳城开府,但他的根基,实际上是在长安城的。所谓秦王府旧将,多出身陇右。手下的百战精兵,也都是陇西、关中子弟,因此,长安城才是他的根基。他所想有所作为,只能依靠这些人,留在长安城,保全他们的利益与根基,如此这些人才能为他所用。 而李渊故意把兄弟俩调换‘大本营’,也是一种帝王平衡之术,想法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就是实践的时候出了点问题罢了。 长孙氏的根基,也在长安。若李世民迁都,百官势必也得跟着过去。在洛阳城,长孙氏只有一个宅子,上上下下根基全无。可以这样说,到了洛阳,两个长孙氏捆在一起,都不一定有博陵崔氏的一半儿。这不是他做吏部尚书,或者他是皇帝的大舅子,就能够弥补的差距。说到底,长孙氏不是他长孙无忌一个人,这个家族,上百号人,靠的可不是他做尚书的俸禄。家族的产业,根基都在长安,真到了洛阳,从谁的口里抢吃食,谁能乐意? 长孙无忌想到可能的后果,也顾不得委婉了,急忙问道:“陛下可是打算迁都?” 李世民并不意外长孙无忌有此一问,道:“迁都,朕没有想过。但朕欲效仿前朝,在洛阳设陪都,行两京制。只是目前时机还不到,得看李牧这一年做得如何了。” 李世民笑了笑,道:“他能做得好,自然好。他若做的不好,也不影响什么。朕明年去洛阳时,让太子监国,你来辅佐他。正好明年他也该行冠礼了,到了该历练历练的时候了。” 听到这些话,长孙无忌的心才放下。到了一声‘诺’,又坐了下来。 李世民这几句话,传达出的意思不少。 首先,可以解除心头忧虑的是,李世民没有打算迁都。也就是说,长孙氏的根基不会动摇,不用去洛阳跟那些门阀抢吃食了。再就是他头一次从李世民嘴里听说,他欲效仿前朝,行两京制。 两京制并不新鲜,甚至在中国的历史上,要比单一都城的时间更长。炎帝都陈,而别营曲阜,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别置逐鹿。夏朝大禹都阳城,而别都安邑。商朝前期有三亳,后期都城殷。西周初年设立雒邑,又设成周为都城,监视殷商旧民。 战国时期,燕国在武阳设下都,赵国在易阳设立信都,魏国以邺为陪都,齐国有五都。秦和西汉京师在长安,在洛阳设置南北宫,新莽以长安为新室西都,洛阳为新室东都。追溯起来,几乎每个朝代都施行过。哪怕是千年之后,到了明朝,也有南北两套朝廷,还是两京制。 之所以历朝历代都施行两京制,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方便控制庞大的国土。古时交通不便,所以才有‘天高皇帝远’的话。而设置陪都,则可有效解决这个问题。陪都能补充首都的缺失,起到呼应、补充、配合等辅助性作用。洛阳的地理和战略位置都十分重要,历朝历代,都是陪都的不二之选。 李世民不想迁都的情况下,设两京制,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而太子监国,更是透露出一个信号,那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易储之事是谣言,至少在此时此刻,李世民是没有动易储之念的。 长孙无忌忽然面色一变,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之前他与李泰相见,旁敲侧击地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不知这些话传没传到李世民的耳朵里。 长孙无忌心中惴惴,又不敢开口问,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 快到了要安寝的时候,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分开。李世民要去长孙皇后处为长孙无忌说情,所以今晚他要歇在立政殿。李世民不在,长孙无忌当然不能睡在太极宫,但他也不用担心,自有偏殿给他住。长孙无忌经常留宿宫中,早就有安排,有小太监伺候着。 李世民往立政殿走,高公公跟在他身后。李世民忽然开口,道:“高干,今日辅机的样子,你瞧见了么?” 李世民经常会没头没脑地问几句话,高公公已经习惯了。他也明白,李世民不是为了问他的意见,只是想要有个人给他接话,他该怎么决定,并不会因接话这个人说什么而有改变。 高公公熟知李世民的脾气,也懂怎么接这话,道:“老奴瞧见了,却不知陛下说的是哪种样子?” “你说辅机到底明白朕的意思没有?” 高公公知道李世民的话没说完,所以这句话他没接。 “帝王之术,讲究平衡。之前辅机一家独大,朝中无有与之比肩者。直到李牧出现,立下越来越大的功劳。这种平衡才维系起来,朕需要李牧平衡辅机,也需要辅机来制衡李牧。就像朕需要勋贵平衡门阀,也需要门阀平衡勋贵。贵族和寒门也是如此,天下若是失去了平衡,便会生事。”停顿了一下,李世民问道:“高干,你觉得朕说得对吗?” “陛下英明,老奴听不太懂,但老奴觉着,陛下说得有理。” 李世民哈哈大笑:“朕与你说这些作甚,说些你管的事儿,上次李牧说起的,想让东厂选几个本分可靠的太监,到各矿上监察的事情,你有合适的人选了么?” “啊,正要禀告陛下,名单已经备好了。”说罢,高公公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叠好的纸,他是太监,没有资格用奏折,只能是写在纸上。这份名单,是他斟酌许久才准备的。里头不是他的干儿子,就是他的干孙子。太监贪财是天性,但宫外头有没有家人,又是两说。有家人的,为了让家人过好日子,多少都更贪婪些。而高公公为了不出纰漏,选的都是宫外没家人的太监,他们无根无后,无牵无挂,贪财更惜命,相对来说要更加妥当些。 名单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没拿出来,是猜不透李世民的心思,万一他没放在心上,而自己追问了,必然会引起反感。所以高公公只是带在身上,等着李世民问起。 为了让李世民了解这些人,高公公仔细做了备注,太监们在哪个宫里头伺候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写的十分详尽,相当于是一份履历了。李世民扫了一眼,又递给高公公,道:“让他们准备着吧,这几日朕会在朝议提起,若百官没有太大的异议,就这么办吧。” “诺。” 第773章 热火朝天 要想富,先修路! 李牧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儿,便是修路,修驰道。作为具有现代思想的穿越人士,李牧主张修的驰道,自然不能再用秦朝的标准。秦驰道在平坦之处,道宽五十步,李牧自己试了一下,以他的步伐大小,五十步的宽度约莫有六十五米,修这么宽的路得多少钱?拢共预算也就四十万贯而已,根本就修不成。 而且也没有必要,路并不是越宽约好,越宽修建的时间就越长,耽误事儿还劳民伤财,这条驰道是有大用场的,得快点修建好,投入使用才成。 为了能更方便地推广轨道交通,李牧决心定下一个标准,类似于秦始皇时期的‘车同轨’,他设计的这个标准,将为后世大唐所有轨道交通的范本。在后世,轨道交通,标准轨的宽度是一百四十三点五厘米。据说这个宽度,是根据马车定的,工业革命时期,英国人的轨道交通最为发达,他们修建了铁轨,用于运输煤矿。但当时蒸汽机并未发明出来,所以他们用马车运煤。因此马车的宽度,便决定了铁轨的宽度。后来蒸汽机发明出来了,但因改动已经铺设的铁轨花费太大,承担不起,因此火车的轨距就按照马车的宽度设计了。 虽然规矩的标准,是因英国人而传播开来,但这个距离却不是英国人设计的。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古罗马时期,罗马人为军队在欧洲铺了许多路,轨迹尺寸就是一百四十三点五李密。这个尺寸是罗马战车的宽度,是根据两匹战马屁股之间的距离而定的平均数。李牧找来两匹马试了一下,还真就差不多。 但在如今的大唐,一切的标准都还没定。也没有必要非得就和英国人和罗马人的标准。一百四十三点五对于大唐如今施行的度量衡来说,比较难以理解。李牧斟酌再三,决定以四尺五寸为数,定下轨距。 三尺一米,四尺五寸正好是一米五,这个宽度比罗马人和英国人的标准要宽一点儿,载重量也能提升一些。而对于马匹来说,容错性也更高,不会因为马匹稍胖一些就套不进去。而且就算是两匹稍瘦一点的马,也可通过调整缰套令其合适,不用担心使用不了。 李泰比李牧稍晚了两天从长安出发,今日也到了洛阳。他手里有李牧让他收集的所有关于驰道的资料,以及记载中的施工方法等。李牧让他把这些资料整理出来,再把公孙康和工匠们都集中起来一起研究,确定施工方案。洛阳城的西城门外,搭建了几个巨大的帐篷,成立了一个临时的‘指挥中心’,人员来往络绎不绝,真真是一派开大工的景象。 雇了六个厨子,一天不停地做饭,这样做是因为,施工是三班倒昼夜不停的,每一班下来,都得吃饭,所以这饭也就成了‘自助餐’,随来随吃,吃完就找地儿睡觉,醒来到了时候,再去上工。 当然不是随便谁都能吃,干活的人,都有一块木牌证明身份。木牌上头有编号,编号对应人名。开工钱的时候,不看人,看工牌上的工号,凭牌领钱,所以这牌就成了干活的人的命,可是千万不能丢了的。 天热为了避免中暑,每日晌午的时候,李牧还准备了解暑的酸梅汤和绿豆汤,四个大夫随时伺候着,后勤保障应有尽有。 这个时代给朝廷干活,十有九成都是徭役的性质。就算不是朝廷的徭役,官老爷发话了,贱民也得干。能管口饭吃就已经是不错了,像李牧这样,每日结算工钱,两顿饱饭供着吃,还有绿豆汤、酸梅汤喝,得了病还管治的情况,这些工人是活了半辈子都没遇到过的。他们中有些人,还曾参加过十几年前兴建洛阳城,那时是征发徭役,干活儿慢些,是要挨监工的骑士鞭子的,对照之下,每天穿着短打,在工地晃悠、笑呵呵的李牧,简直如同个圣人一般了。 李牧的民望,直线蹿升。这些肯出苦力的人,都是家境不好的。李牧没开大工之前,他们混迹市井,混口饭吃都难,现在有了这份工作,每日做四个时辰,也有八十文的进项,还带出自己的两顿饭来,家里的老小能养活,还可以有些积蓄,对李牧无不感恩戴德。 但李牧此举,却招致了商贾们的不满。商贾作为东家,平日里雇工,肯定是能少花不愿意多花的。以前他们雇人搬货,心情好时,能给个五七十文不管饭,心情不好时,给几个馒头都打发了。更多的时候,是给米。两升米雇一个人出一天工,都算是良心价了。洛阳的米价是三钱一斗。换算下来,一个壮小伙一天的工钱,还不到六十文钱。 工钱给得这么低了,还不包伙食,干活的人吃得多,一升米能够吃算不错,一天下来,也就多挣出一个人的口粮,家里若是有老婆孩儿,俩人得喝粥才吃得饱。 而李牧给的八十文,够娘俩吃饱还有余钱,干活的人也不傻,自然是都跑到李牧这边干活,没人给他们干活了。 生意不能不做,价钱给低了雇不到人,就得提高工钱。但就算是提到了与李牧同样的价格,这些劳力也不愿意给他们干活。倒不是跟钱过不去,而是这些商人为了省钱,不肯雇长工,都是短工,而李牧那边修路,一干就是几个月。若是为了这几天短工,丢了那边的位置,怎么算都是得不偿失。 商人们气呀,不得不把价钱提到了百文一天,这样才勉强雇佣到人手。这会儿,有从长安回来的商人带来消息,说李牧在长安的时候,给的工钱都是一百文最低,偶尔还有一百三十文,甚至三百文一天的。商人们如获至宝,赶紧把消息散布出去,企图引起众怒,让工人们罢工。也让李牧加钱出血,自己不痛快了,也不能让他逍遥。 算盘打得挺好,但却没有什么用。李牧收到风声后,第二天就在工地立了一块告示,详细解释了工钱是如何定的。言简意赅,没有绕弯子的废话。工钱定在八十文的原因有三,一是修路的预算有限,高于八十文预算便会超支。二是,八十文已经超过了洛阳城的普遍工钱,这个价格不低。第三,为何比长安城低二十文,原因在于两地物价。长安城粮价贵,给了太低,养活不了家小。而洛阳城四通八达,粮价稳定,八十文除了吃饭还有的剩,在这方面两地实际是一样的。至于那些挣一百三十文、三百文的,那是因为人家有技术,不是力工而是技工,工钱多是应当的,没有可比性。 告示结尾明确表示,工钱是不会再提升了,就是这个标准。若是有人心里觉得不划算,可以结算了工钱走人。哪里给的钱多去哪里干活,天经地义,也不必顾念着面皮不好意思。 李牧这样的解释,并不能算是完美,说到底还是比长安那边少了二十文。但李牧说得坦诚,而且也没半点强迫的意思,反倒是把皮球推给了工人们。是走?是留?走了,每日八十文带两顿饭的活儿就没了,在家待着可是啥也没有。那些商人,也不可能每天都有活,他们还是短工。而且侯爷说得明白,这活儿可不是给他自己干的,是朝廷的活儿。朝廷的活儿,那就是徭役,徭役是没钱的,侯爷没把这当成徭役派发,而是雇工干,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要求多了,可就是给脸不要找抽了。 要真是给侯爷逼急了,一个令下来,征发徭役不也得干么? 这样一想,心里头也没啥不忿了。只有少数几个走的,李牧也的确没拦着,结算了工钱打发了。留下来的人,该干活的还是干活,工程进度一点儿也没耽误。 …… 刚来到洛阳,一大堆的事儿都等着李牧主持,他自是不可能总待在驰道的工地上。盯了几天,顺过了架,他便把事情交给了公孙康,本来这也是他的活儿。 马周是在李牧八百里传信后的第三天赶过来的,算算时间,他几乎是收到了旨意,立刻就收拾行囊出发了。李牧本以为他会有些不忿,毕竟他现在算是李世民跟前的一个小红人儿了,在御前行走,常常能见到皇帝,保不住哪天一句话说对了,龙颜大悦就进了三省,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但见了面之后,看马周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李牧交代给他的事儿,他也都非常认真地做着,这让李牧非常高兴,偶尔出门也会带着他。 但俩人的脾气秉性,还不是很合。所以李牧对他,除了公事之外,几乎也不怎么闲聊私事。 魏璎珞来得稍晚一点,她在宫中做女官,事务繁杂,而且她颇得长孙皇后喜爱,若不是李世民坚持让她去李牧那儿,长孙皇后未必舍得这么个得力的人儿。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魏璎珞是与李泰一起过来的。俩人虽没有同乘一车,但确实同行一路。出发时,长孙皇后还特意嘱咐李泰照拂魏璎珞。用意已经很明显了,这也不奇怪。魏璎珞可不是平民百姓之女,她是魏征的女儿,与李泰也算匹配。李泰还未娶亲,若娶了魏璎珞,以魏征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一点儿也不算辱没了他。 问题是,李泰不敢呐。 他是李牧的弟子,魏璎珞与李牧的那点事儿,李泰哪一件不知道。李牧为了魏璎珞,在大殿之上又是吐血又是舌战的,虽说现在还没看出来俩人有点什么,但万一呢?保不齐哪天这就变成师娘了,他敢动那心思么? 因此,这一路之上,李泰是恭敬有加,不敢有半点逾越之举。到了洛阳城,连夜送到李牧府上,像是丢掉一块烫手的山芋似的,一溜烟就跑了。 魏璎珞对自己有心思,李牧是知道的。但他现在背负的感情债太多了,已有夫妻之实的就五个了,又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的,一家人都凑不齐全,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扯这些了,因此就一直装傻充愣,权当不懂不明白,不往那个话题上聊。魏璎珞几次想表白心意,但是有金晨和张天爱在,她也不敢说。只好把心思压在心里,默默的做事,盼望着哪一日李牧能有所表示,或者等来一个契机,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唐观在蜀州,路途遥远又难行。到也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王普那边更没指望,八百里加急传信,也得一个月才能传到,等他安顿好过来,已经是俩月之后的事情了。眼前的事儿,还得是李牧亲力亲为。 独孤九在西城选的地方,没费多少事儿。如李牧所料一样,这洛阳城中确实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支配。从事情的进展来看,这双手的主人显然没想马上就开战,所以在细枝末节的事儿上,他没有难为自己。宅子买下之后,独孤九立刻把暗卫都带了过去,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找的工匠,封了门便开始了改造。李牧去看了一回,没发表什么意见。独孤九一向让他非常省心,他是独孤阀的唯一继承人,独孤阀又是陇右勋贵中,实力排名前三的大佬。虽说不足以列入五姓七宗,那也是不可小觑的。因此独孤九办事儿,只要他想,他是要人有人,要钱就有钱,啥也用不着他。 这样的小弟,谁不喜欢?若不是拉不下面子,李牧都想找独孤九借点钱了。 他现在是真的穷。 灞上酒坊化整为零,所有‘生产线’都运到了洛阳。得找个合适的地方重新搞起来吧?建造酒坊,地方是有讲究的。得有水,而且得是好水,不然怎能酿出好酒?李牧选来选去,在洛水边上选定了几个地方,但都不太合适。他总不好生抢,但手头的钱又不够。最后实在是没辙了,在李世民赐给李泰的‘魏王池’边上选了个地方,把酒坊重建了起来。 终于,聚宝盆又回来了! 第774章 必杀计 洛阳城不同于长安城,这里的交通发达,基本上不会出现囤积居奇的事情,但李牧为了保证酿酒的原料,还是打算提前储备一些粮食。酒坊重开的第二天,他就贴出告示,每日收粮三千斤。这个数目是他计算过的,收少了,达不到贮存的目的,而要是收多了呢,粮食转运不到位,粮价就会飙升,会影响百姓的生活。 按照洛阳城转运粮食的数目来算,三千斤应当是一个很容易完成的数目,但是牌子挂出去一天,出乎意料,这个很容易完成的数目,竟然没能实现。仅收了一千二百斤粮,这个数目,刚好够每日酿酒所需还有一点点剩余,但是若说贮藏,肯定是不够的。 李牧本以为,这是宣传得不到位,过几日粮商都知道了,情况便会好转。但是一连数日,收粮的数目还是没能增长,每日都徘徊在一千多点,偶有能收到一千五百斤的时候就算多了。 如此明显的局面,李牧若再看不出来,那他可真是傻子了。想查也容易,独孤九查了两日,消息打探得清清楚楚。 一个月之前,有人大肆收购各地存粮。如今洛阳城附近八百里的所有存粮,除去自家的口粮,多余的部分,基本都掌控在了这一家的手里。每日洛阳城供给的粮食,都自这一家出,他们出多少,城里的粮商卖多少。李牧每天只能收到一千多斤的粮食,真不是粮商合起伙来不卖给他,确实是他们手里也没有货。 一家收购方圆八百里的所有存粮,这得需要多少钱? 李牧在脑袋里简单计算了一下,被得出的结果吓到了。这起码要数十万贯的现钱才能做到,要知道,这不是流水,这是现款,压在粮食上,都是货底子。这么大一笔钱,他拿不出,内务府也拿不出,国库更拿不出。五姓七宗任意一家,都没有这等实力。唯有继嗣堂,这个勾连了几乎所有门阀大族的组织,才能在短时间聚集如此庞大的财力! 财力可怕,但吓到李牧的并不是这个。真正让他感到畏惧的,是这件事体现出来的,继嗣堂所显现出的实力。 短短一个月,收购了附近八百里的粮食,如此大规模的收购,竟然没有引起物价上涨,洛阳城内的米价平稳如常—— 难以想象,继嗣堂对洛阳附近的控制达到了怎样的程度! “大哥,我已经查到了他们的几个仓库所在,不如我带人过去把他们抄了?”独孤九见李牧为难,小声说道。 李牧摆了摆手,道:“这种事情不能做。” “为何?” “万事有规矩,人家若是哄抬物价了,咱们查抄也有说头。人家现在是平价入,平价出。赔本儿赚吆喝,既没影响到物价,也没强买强卖。而且收购的都是存粮,还不是今年的新粮,旧政新政都管不着人家,你凭什么抄?” 李牧叹了口气,道:“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咱们这回啊,是遇到真高手了。” 独孤九纳闷道:“大哥,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脑袋进水了,赔钱玩儿?” “能调动如此庞大资源的人,会是脑子进水的人么?荒谬!”李牧抿嘴想了想,道:“如今敌暗我明,他们怎么想,知道的消息还太少,很难猜。但绝不可掉以轻心——”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我猜想,对方是想逼我低头——” “什么意思?他们每日按需供应粮食,城里粮价稳定,也不缺粮食,咱们酿酒用的也够,为啥要给他们低头啊?” 李牧皱眉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今年风调雨顺,必是一个丰收年,眼看着就要秋收了,新粮马上就要入市,旧粮价格必跌。他们现在大宗收购,还不加价卖,怎么看都是在赔钱,而且也要挟不到我什么,这是什么路数啊,看不透啊——” “也许真是傻子呢、”独孤九劝道:“大哥,既然对咱们没威胁,你也甭想了,手头上还有事儿不是?” 李牧还是摇头,像是入魔了似的,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呢——”正琢磨的时候,门外有人来报,说是来了传旨的公公,李牧不敢怠慢,忙带着独孤九出门迎接。 李牧来到门外,看到来人,笑着迎了上去:“高公公,您是跟在陛下身边一日不可或缺的人物怎么这么有空来洛阳了?”说着话对独孤九道:“去找几个本地的厨子来,我要好好招待高公公。” “哎呦,别那么麻烦啦,待不了多大一会儿,连夜得回去、”嘴上这样说,高公公还是乐呵呵地随李牧进了屋。 李世民在洛阳开府的时候,高公公就已经伴随他左右了。这座府邸,高公公自是熟稔无比。一别五年,再回到这儿,看着哪儿都亲切。李牧的这间屋子,以前就是李世民做天策将军时的值房。多少个日夜,他都是在这里挑灯夜战,与诸将商议对付如窦建德、刘黑闼之流的办法。高公公守候在门口,一夜都要送三次茶汤,这屋里的摆设他是太熟悉了。 抚摸着座椅的把手,高公公感慨一叹:“这座院子陛下喜欢的紧,好几次都说,要是以后回洛阳来,不住宫殿,也要住这天策府。咱家也是真没想到,陛下竟舍得把这儿赐给了你,都没舍得给魏王。” “唉,惶恐之至啊。”李牧向西方拱手,道:“牧何德何能,当得起陛下如此爱护,我真的是——” 眼见着李牧又要演起来了,高公公赶紧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封迷信递了过去。 李牧查验了一下火漆,密封完好,心里觉着奇怪,瞅了高公公一眼,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连公公你也不能知晓?” 高公公笑了起来,道:“甭旁敲侧击的问,咱家啥也不知道。陛下让咱干啥,咱就干啥,咱家一个阉人,问多了也没用,岁数大了,没那么多好奇心。” 李牧哈哈大笑:“要不说公公得长命百岁呢——”一边玩笑着,李牧侧过身,把信打开了。 信很短,却说了两件事儿。头一件事儿,长孙无忌‘病好了’,一笔带过,但已足够让李牧已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另一件事儿,却让他眉头一皱。 不良人侦知,如今继嗣堂的主人,正是当年洛阳城中与李建成并称双骄的卢家小姐,传闻中她难产而死,其实是诈死。这许多年,一直是她躲在暗处领导着继嗣堂。而且很大可能,此人如今就在洛阳城中。 李世民信中说,他与李建成在洛阳时,与这位卢小姐也有数面之缘。卢小姐与李建成有夫妻之实,按道理他也得叫一声嫂子。传闻中她为李建成生了一个孩子,她诈死之后,这个孩子也下落不明,不知道是男还是女。若是男丁,这个男丁就是李建成的唯一血脉。 他既已决心不再追究什么建成遗子,自然不会再加害母子二人。李世民想让李牧找到这对母子,好好劝说,争取能化解仇怨。若能取得卢小姐的谅解,他愿以兄嫂之礼待之,她的孩子,男则封亲王,以江南富庶之地为封国,世袭之。若是女,则封公主,出嫁时嫁妆照比长公主之例。驸马封侯,世袭罔替。 信到此为止,没有说若劝说不成如何。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得到,若是劝说不成,那就是四个字‘仁至义尽’,到时候就应了那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了。 转念一想,李牧又觉得有些不对。若真的让他找到这位卢小姐,李世民真的会按照信中所说的办么?按他之前的做法,应当是直接杀了了事吧。就算他真的放下了对建成遗子的追杀,继嗣堂这些年做的事情他也不能容啊。李世民可从不是什么君子大善人,心慈面软留有后患的事情,在他这儿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难道,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不对! 李牧忽然想到一件事,背后冒出了冷汗。他明白了,明白李世民的真正用意了! 之前长孙无忌诬陷他的时候,曾说他是李建成的儿子。对他的母亲,也有一番猜测。其中好几个疑点,指向的就是这位洛阳的卢小姐。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李牧就是卢小姐的儿子,但这种事情,在李世民的角度,一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李世民把这件事交给李牧来做,还有另一层的深意。 如果李牧不是李建成的儿子,建成遗子另有他人,真给李牧找到了。那么,如果母子俩死了,李牧就跟继嗣堂结了死仇,他这一生都只能与继嗣堂为敌,站在李世民这一边。李世民也不用担心他会造反了,没有了继嗣堂的支持,李牧就算再能搞钱,他也反不起来! 如果李牧是这个建成遗子,那他就要面临一个选择。李世民现在能把这件事透露给他,必然已经做了准备,如果李牧打算反,仅凭一座洛阳城,他是反不起来的。洛阳是天下之中心,四通八达,这是好事儿,但也是坏事儿。若是洛阳反叛,将会面对四面八方的勤王军队,一座孤城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若李牧不打算反,他就要做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来。如果他交出卢小姐,他就等同于把一个把柄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一旦卢小姐死了,李牧就是杀死亲生母亲的凶手。不孝之名扣在身上,他会被天下人唾弃。没有人会追随一个不孝的人,一个卖母求荣的人。 李牧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象棋盘上的车,自以为能大杀四方,所向披靡,却不知一直有一个‘炮’在瞄着自己,李世民的所有纵容,之前所做的事情,都像是笑话一般,到头来,自己还是决定不了自己的命。 李牧本以为,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李牧,原来那个李牧的一切,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是李建成也好,还是这个卢小姐,都与他没关系,他此生都不会想着报仇,也不会想与卢小姐相见。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没能按他所想。李世民把他逼到了绝路,现在的状况是,他不想认,他就得‘大义灭亲’,不是黑就是白,没有中间的选项。 高公公日夜跟在李世民身边,信中写了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见李牧久久不语,他出声道:“侯爷啊,咱家嘴欠,忍不住要说几句,爱听不爱听的,您就当我老糊涂了吧。” 李牧把信折起来,道:“公公哪里的话,咱们这关系,想说什么便说。” “这满朝的文武,加上宫里头的太监,女官,等等等等,也许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出身,但说到底了,大家都是陛下的臣子。做臣子的呢,当用心体会圣意。就说这建成遗子的事情,不管陛下怎么说,放下了或者没放下,总归是一块心病。牵扯上这件事的人,都没好果子吃。这也就是你吧,陛下实在是舍不得,换了旁人,早就掉脑袋了。” 李牧点点头,没说话。 高公公继续说道:“也不能怪陛下心狠,古往今来都一样。咱家自然是相信侯爷不会是建成遗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陛下那儿,咱家也觉得陛下也没把你当成建成遗子。但是毕竟有这种谣言么?侯爷前途似锦,沾上污点总是不好的。陛下既然给侯爷机会,侯爷当把握住才是啊。只要找到了卢小姐,查明了她的孩子是男是女,劝她归顺朝廷,散了那个劳什子继嗣堂,你就是大功一件、不,两件!” “这俩大功要是成了,咱家说不得得改口叫您一声公爷了,您说是吧?” 李牧干笑一声,道:“公爷啊,我可不敢想。陛下让我办的这事儿,也着实难办了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办成不办成的,看天意吧。” 高公公笑眯眯道:“好说,陛下那儿也不着急。” 第775章 往日仇怨 正事聊完,剩下的便是闲谈了,朝廷的事情,李牧并没有很关心,重要的事儿他都知道,锦衣卫的情报网,碍于人手所限,不能遍布天下,重点经营还是可以做到的,长安、洛阳,凤翔,蜀州,太原,这五个大城市,都有锦衣暗卫的据点,通过信鸽、鹞鹰传信,比八百里加急还快,消息总是快人一步的。暗卫有专门的人掌管消息,每日汇总,重要的事情,独孤九会告诉他。高公公说的这些,他基本上都知道,不知道的,也是被独孤九删减掉了,不是很重要的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虽然知道,但高公公说的时候,他也没表现出不耐烦来,老太监毕竟是好心,担心他在洛阳消息不灵通,长安那边有什么事儿他不知晓,比旁人慢一步,因为袁天罡的事情,俩人算是盟友,只是高公公是李世民身边的近人,不好明目张胆,只能借着闲谈,把想说的话说了。 李牧心里想着寻找卢小姐的事情,有点心不在焉,话比较少,高公公也看出来了,便不抓着他说了,与陪坐的马周聊了起来。马周对高公公,是非常感激的。他刚随侍李世民的时候,不懂宫中的规矩,很多事情都是高公公教给他的,一直有一种感激之情在。而高公公对他,也是颇为看好,严格意义上来说,马周这样的人,才是李世民真正想寻找的人。出身寒门,有宰相之才。以高公公对李世民的了解,马周未来必得重用,现在交好一番,对他自己也有好处。 酒席宴罢,李牧给高公公一行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儿,马周作为府中长史,这些事儿正是他管。一别多日,马周也惦念朝廷的事情,便主动多留了一会儿,与高公公闲谈。李牧也没拦着,他知道马周的想法,来洛阳对他来说是迫不得已,若有可能,他还是想回长安,而高公公,则是他的一个出路,他肯定是指望着,高公公能在李世民面前为他美言几句,找个机会把他调回去。不过这事儿,他显然还是想的天真了,李世民让马周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马周留在洛阳学本事的,一时半会他是回不去的,怎么运作都是白扯。 李牧都懒得知道他们聊什么,酒意微醺,敲开金晨的房门睡觉去了。 …… 马周的意思,高公公岂能不知,他对马周的印象不错,但也不可能逆势而为,去违背李世民的心意,婉言提点了马周几句,让他摆正心态,放弃回长安的心思,好好在洛阳做长史。马周听懂了高公公的意思,心中有些颓然,没有待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马周走了,小院儿也就安静了下来。高公公脱了鞋袜,随行的干孙子打来水,替他洗了脚,端着水出去倒了,高公公把油灯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从袍子的夹层里头,把钱袋拿出来,数了一遍里头的银元宝,这是刚刚吃完饭的时候,李牧随手递给他的。高公公数了一遍,刚好是十个大元宝,共计白银一百两。 “侯爷出手一向大方啊。”高公公感叹一声,把钱袋抱在怀里,倒在床上,曲指一弹,油灯便熄灭了。他得早点睡,虽有快马,但明日若不早点起来,赶在宫门落锁之前也是到不了的。宫里头还有那么多的事儿呢,他必须得早点回去。 内功修炼到一定境界,睡觉的时候,内息也会自然运转,心思沉静的状态下,六识甚至比没睡着的时候更加的敏感。高公公自创的《葵花宝典》早已练至了化境。六识敏锐异于常人,他刚准备睡下,忽然耳根翕动了一下,又睁开了眼睛,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已经披上的衣服,更绝的是,他竟然还有功夫把银子藏起来。 来人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脚尖在屋脊上点了一下,便向东掠去了,高公公犹豫了一下,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收敛了气息,听声辨位追了上去。 他刚出天策府,又是一道身影掠出墙外,缀塞高公公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高公公回头瞅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跟随在前面的那个影子后头,三个人像是有默契一般,飞掠过一座座宅邸,一刻钟后,把高公公引过来的人停了下来,高公公认得此地,在往前走,便是一处码头。漕运来的粮食,都是在这儿转运。 “既然把咱家引到这儿来了,就现身吧,藏着躲着有什么意思?是想偷袭不成?” “谁藏着掖着,老阉货,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话是这样说,但随着话音而来的,是斜刺里劈出来的一双利斧,这斧又快又急,奔着高公公的腰眼过去,要是躲不开,这一下子就能把他劈成两段。 电光火石之间,高公公抽出腰间软剑,迎面对上斧刃。软剑也不知是什么金属做的,面对势大力沉的斧头,竟没有被劈断,两把兵器相交,爆发出一刹火光,转眼即逝。高公公顺着力道后撤一步,展开身形退后三米,拉开了距离。 “是你,你没死!” 看清来人,高公公的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他的功夫已臻化境,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人,天底下也没有几个,好巧不巧,眼前这个人,就是其中一个。 “仇人没死,我怎么能死?老狗,你杀了我师弟,今日我要你偿命!”话这样说,却没有动,显然这人也清楚高公公的危险。 高手过招,一个破绽便会丢了性命,她刚才一击不中,再贸然进招就是找死了。 “容嬷嬷,想不到会碰见你。这也好了,你在洛阳,你家小姐必也在洛阳。我抓了你,就能找到你家小姐!” “不自量力的老狗,你便知道定能胜过我了?”容嬷嬷骂了一声,又道;“就算你胜了我,一死罢了,想从我口中得知我家小姐的下落,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 高公公调转了一下方向,想找一个破绽,但容嬷嬷半点不给他机会,也顺着调转,永远保持着面对他,突然,就听高公公急声叫道:“小子,还不出手?她的罩门在后颈,刺她的后颈!” 说时迟那时快,夜色中一道匹练闪过,独孤九飞跃在半空中,拔剑,刺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此剑快如闪电,普通人别说拦了,看都看不清。 但这必杀的一剑,却没能杀死容嬷嬷,就在剑尖儿即将刺中容嬷嬷的瞬间,独孤九的身形忽然一滞,像是看视频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整个人停在了半空。 独孤九没有丝毫犹豫,回手便刺,一股大力袭来,把他整个人给甩飞了。 除了跟李重义过招的时候,独孤九从未感受过如此大的力量。容不得他多想,背后一阵剧痛,他撞到了一棵树,树枝刺破了衣裳,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一条条的血道子。 容嬷嬷冷笑一声:“老狗,别以为只有你带了帮手,我也带了一个!” 一块巨石迎面砸来,独孤九急忙从树干借力,横着飞出数米,总算是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裴元虎?”高公公认出了这个人,失声叫道。他自负这天下能让他感觉到‘怕’的人不超过十个,怎么今天这么倒霉,一下子就遇到了俩? “是老子!”这人应了一声,欺身压了过来。他没有用兵刃,只有一双手。一双比常人更大一号的手,攥起拳头来,像幼儿的脑袋也似,照着高公公的头便砸了下来。 高公公一边躲,一边叫喊:“这俩人都练的是邪门的外家功夫,浑身刀枪不入,不刺中罩门便伤不了他们的性命。哎呀,他俩对咱俩,最是相克,要是大个子在就好了,大个子一个,就能打他俩!” “废什么话,大个子不在!”独孤九找机会砍了几下,果然砍不动。也不是他的剑不锋利,而是这人的皮太韧了,好似犀牛皮甲一般,只砍一下,根本砍不进去,若是连着砍三下,或许能进去,但人家又不是死的,怎会给你连砍三次的机会。 这就如同是刺客遇上了狂暴战,对面的防御高攻击也高,你打他他不疼,他打你你就死,不是谁高谁低的问题,完全就是职业相克。 “打不赢!”独孤九又试了几下,对手似乎被砍疼了,但也没有血迹出现。攻势依然迅猛,高公公那边已经落了下风,他的兵刃本就吃亏,硬刚一次还勉强,连着好几次,他的软剑要扛不住了。 “跑!”高公公喊了一声,往洛水边撤:“他俩都不会水,跳水里就没事了。” “我——”独孤九年轻气盛,不想落荒而逃,但此时也没什么办法,而且高公公作为前辈都不要面子了,他琢磨了一下,也没什么好要的了,便也向洛水边撤,想要跳水逃生。 “射!给老子射死他们!”熟悉的声音响起,独孤九回头便看到李牧带着锦衣卫过来了,个个高举着火把,手里都拿着连弩。几十把连弩一起攒射,再厉害的硬功也扛不住。 只听一声惨叫,裴元虎已经倒在了地上。容嬷嬷见事不好,立刻放弃了追杀,选了相反的方向,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中。 危机解除,高公公也不跑了,返身回来,气喘吁吁:“侯爷,多亏了你了,要不然这回还真容易折在这儿了。” “好说,江湖人称及时雨的就是在下了。”他顺口胡诌了一句,来到独孤九跟前:“没伤着吧?” 独孤九摇了摇头,有些羞赧。今天的情况,他也没想到,凭自己的功夫,竟会遇到让自己一筹莫展的对手。 高公公检查了一下裴元虎的伤势,身中数箭,却都不深,不足以致命,但他却死了。翻过来才看到他嘴角的黑褐色血迹,显然是中了毒的。高公公吓了一跳,失声道:“侯爷、这箭上涂了毒?” “当然!”李牧理所当然道:“你死我活的时候,当然是怎么要命怎么来了,管他什么磊落。这家伙你都杀不死,我不涂毒,咱们就一起死了!”李牧用脚踢了一下裴元虎,道:“这什么来头?” “此人名叫裴元虎,跑了的那个是容嬷嬷,跟在卢小姐身边的。”高公公言简意赅:“这容嬷嬷的师弟,死在我的手里,她是来找我报仇的。” 裴元虎?老子只听说过裴元庆。 李牧瞅了瞅这家伙,借着火把的光,看得清楚些,这人也不知怎么长得,什么品种,竟然一头黄毛还带卷的。有点像是他看过的一个电影《霍元甲》里面的俄国大力士的样儿。 “高公公,你不是高手么?咋还被人追得要跳河啦。” 高公公有点挂不住脸了,气急败坏道:“万物都有相生相克,咱家这功夫正好被他的功夫克制,有什么办法?你看见没有,那女人用的是斧,我用的是软剑,你让我怎么打?再说,我也不是打不过,若是刺杀,咱家一剑刺中她的罩门,瞬间就——” “哎呦,可行了吧。”李牧懒得听高公公的辩解,道:“没打过就是没打过,有什么好说的?要是虬髯客在这儿,还能打不过么?” “那也——”高公公嚅嗫了一下,道:“虬髯客谁都打得过,你说他作甚。” 李牧叫人过来把尸体拖走,问道:“按你的说法,这俩人应当是那位卢小姐的手下了。她手下这样的人多不多啊?万一再有那么七八个,我的小命堪忧啊。” 高公公哼道:“七八个?再多一个都没有!这种功夫不是什么人都能练的,能练的,也未必能吃得住那份苦。我知道的,就三个,死在我手里一个,你这儿又杀了一个,唯一剩下的一个就是跑了的那个,你不必担忧,再有别人,你这兄弟都能应付。” “那万一虬髯客来了呢?” “他若想杀你,除非你像今天这样,找几十个人带着劲弩守着你,否则单打独斗,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必死无疑了。” 第776章 保命手段 李牧好奇道:“那虬髯客就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高公公露出神往之色,道:“我曾远远望见虬髯客,赤髯如虬,动作起来如狮虎摇头,气势夺人。相传他的功夫乃是天授,生下来任脉就是通的,他练功一年,可抵他人五年,能不厉害?” “哦?”李牧心中一动,心道,他任脉通,练功一年就抵他人五年了,成了一个天下无敌,这么说老子任督二脉都通的,岂不是要更天下无敌? “虬髯客当真这么神奇?他擅长什么功夫?真没师父啊?” “都是这么传,但功夫这东西,若没人教就会,咱家也是不信。”高公公吧嗒吧嗒嘴,给出了自己的分析:“咱家琢磨啊,怎么也得有领他入门的人,比方说如何运气、如何出招,再得有人与他对练,与不同高手对战,既能学到对方的招数,也能知道如何破解、防御等等,毕竟天资是一方面,这悟性也是一方面。” 高公公回忆了一下,道:“他早年间闯荡江湖时,听闻所用的兵器是剑。不过后来他不用剑了,他的剑送人了。” “送人?”李牧惊道:“江湖中人不是视兵刃如性命么?怎么会随便送人?” “嘿嘿……”高公公听到这话,露出一个老不修的笑来,道:“这就牵扯到一段往事了,相传啊,咱家也是听说的。”他往李牧这边凑了凑,好像是怕人听见似的:“李靖大将军知道吧?年轻时候也闯荡过江湖,隋末大乱,李靖想要有一番作为,于是四处奔走,到了前隋越国公的府上,遇到了他现在夫人,当时他夫人卖身在杨府做侍女,因经常手持一柄红拂,称之为红拂女。俩人一见倾心,于是私奔结为夫妇。但这事儿前头还有一件事儿,这杨素与虬髯客也有交往,虬髯客在杨素府上的时候,也相中了他家的这个丫鬟,但当时没说,回家取钱准备赎人,没想到给李靖抢先一步了。” “虬髯客当然想看看,这个抢了自己喜欢的女人的家伙有身边本事了?于是他找到李靖,几番测试下来,认可了李靖的能耐,于是三人结拜,虬髯客为张兄,李靖次之,他的夫人最末。虬髯客把随身长剑赠与李靖,却没教他武功,但却教了红拂女剑法。这套剑法名为十八盘连环剑法,传闻是虬髯客游历泰山时,见泰山十八盘的地势得到灵感所创,虬髯客的剑法咱家没亲眼见识过,但这红拂女的剑法,咱家是见识过的。这么说吧,不在你兄弟之下。” 李牧大吃一惊,道:“真的?不在小九之下?” “自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高公公又道:“谁人不知李靖用兵如神?这多么年,先平王世充和窦建德,再平萧铣和辅公祏,又灭东突厥,这么多对头里,什么样的高手没有,针对他的刺杀,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为何他还活的好好的?还不是有他夫人在么?” 高公公叹道:“不说虬髯客的功夫多高,就单说他教出来的红拂女,大概就能想到了。而且不要忘了,虬髯客不止会剑法。他是什么兵刃都会使的,把剑给了李靖之后,据传说,他与人对战之时,都是抢兵刃来用,抢什么用什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就算是两军阵前,他也的马上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是一个使马槊的高手。我所知道的高手之中,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 “大个儿呢?打得过他不?” 高公公想了想,道:“恐怕不成,你那兄弟虽然力大无穷,但毕竟太嫩了些,若是过二十年,此消彼长之下,也许胜得过。单打独斗,没戏!” “那我要是弄五十个弓弩手射他,能胜得过不?” 高公公白了他一眼,道:“这有可比性么?不要说五十个弓弩手,就你这连弩,一息十箭,二十把就足够把他射成筛子了。一个人再厉害,也是有限度的,净说些没边的话。” “哦……”李牧恍然,通过与高公公的聊天,他确定了一件事儿。这个世界的武学体系还是比较正常的,没有‘玄幻’那一套。不会出现他穿越之前看到的那些雷剧中的片段一样,一打一万个的情况。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他也不能杀进皇宫斩了李世民的狗头。一轮齐射,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但是一个功夫高的人,小范围战斗的时候,可以取得一定的优势。刺杀暗杀的时候,也能体现出差距来。 武功这玩意,可以强身保命,但若以此想做点大事,建功立业,还是有点想多了。 “那虬髯客的内功是啥?传给红拂女了没?” “这咱家上哪儿知道去?”高公公无语道:“内功是高手安身立命的根本,谁能到处嚷嚷啊?也就是咱家,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不藏不瞒的,把内功借给你看,你还不领情。” “你可算了吧。”李牧还了个大白眼回去,道:“你那内功,我也得练得了啊。” 高公公嘿嘿笑道:“咱家这功夫,也是前途无量。咱家自己都没练到绝顶,若练到绝顶时,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就是一根绣花针,屈指一弹都能要了人命。” 李牧心道,你说的那个境界我见过,再过几百年有个叫东方不败的就能做到,只是再怎么厉害,老子也没兴趣。为了练个武功,让老子的五个如花似玉的娇妻独守空房,这等残忍的事情,谁能忍心? 李牧和高公公这边有一句每一句的闲扯,锦衣卫那边也没闲着,把箭都拔了下去,然后拿绳子捆了,丢到了洛水中。挖坑太麻烦了,丢河里还能喂一下鱼虾蟹,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公公,说起来,你跟刚刚那个容嬷嬷,是怎么结仇的啊?” “还不是因为息王和陛下之间的事儿么?陛下当年在洛阳城开府,这洛阳城呢,又是那女人的地盘,所以那女人就想,杀了陛下,息王不就没对手了么?于是就纠结了一批高手想要刺杀陛下,得亏当时陛下手里掌握着兵权,也有所防备,否则仅凭府内的几个高手,还真就应付不了。即便最后胜了,也是惨胜,咱们这边死了七十多人,留下对方二十二人,其中就有那疯婆子的兄弟。” “所以现在你明白陛下为何那么看重你的连弩了吧?这东西绝对是大杀器,普通的弓箭弩箭,高手都可抵挡,想要杀一个,必得人多一起攒射才行,但有了你这连弩,十把齐射一息就是一百箭,四面八方射来,谁挡得住?”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李牧长出了口气,道:“我就怕对方再纠结几十个高手来刺杀我,我没法子抵挡。” “现在他们未必敢,他们要是敢大张旗鼓的冒头,陛下早就……”话说了一半,高公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打了个哈哈道:“咱家这是说啥话呢?受了这场惊吓,都胡言乱语了,不成了不成了,得回去睡了,天亮还得早起呢,走了走了。” 高公公说着,腾空掠起,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去,李牧叫他一声,也不知他是没听见,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头都没回。 “大哥,我——” “不必气馁,你没听高公公说么,对方也都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你才几岁,有打不过的很正常,要是你十七就天下无敌了,江湖上的那些前辈们岂不是都把岁数活到狗肚子去了?” “这……”独孤九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江湖很大,他遇到的人,只是其中冰山一角,有很多不出世的高手,你想跟他过招,他都不跟你打,怎么分出高低? “这个东西给你、”李牧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此物扁平如匣,长七寸,厚三寸,塞到了独孤九手上。 独孤九不知是何物,呆问道:“这是啥?” “我做的防身之物,名为暴雨梨花针。”李牧指了指上头的按钮,道:“这儿是个保险,你要用的时候,按一下,再向前推,就能发射出去,一共能发射三次,每次二十七根涂了毒的银针,擦着一点儿都必死。” 李牧又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头有几颗药丸:“这是解药,一个时辰内服下能解毒,超过一个时辰就没用了,好好留着。” 独孤九看着手里的暴雨梨花针,犹豫道:“大哥,我不想用这个东西,我还是想堂堂正正——” “平时谁让你用啦?这是给你保命的!”李牧没好气道:“你想咋地?还堂堂正正?若堂堂正正赢不了咋办?等死啊?净冒傻气!” “可是名声就——” “名声是活人说的,你活下来才有名声,你死了,名声有啥用?” 听到河岸传来‘扑通’一声,李牧拍了下手,马车来到了跟前,他跳上马车,撩开帘子问道:“你是坐马车还是自己飞回去?” “我……”独孤九想了想,乖乖上了马车,坐在了李牧的对面。李牧没坐着,他的马车是赵郡李氏车行最新的四轮‘房车’,有一块特别厚的波斯地毯,躺上去比床铺还舒服,李牧把毯子铺好,脱了鞋袜躺下来,道:“到家了叫我,我眯一会儿。” “嗯。” 李牧这样子,独孤九见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下意识地应了声。他把手里的暴雨梨花针取出来,仔细看了看,又放回了怀里,看着车外的月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剑法有问题。到底是速度不够快,还是力道不够强呢?亦或是,少了内功的加持,杀伤力不够? 独孤九思索着,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车内外一片安静,只有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骨碌碌的声响。 …… 翌日,一大早,高公公一行便回去了。李牧正好也好去工地看看,顺道送了高公公一行,送别之后,李牧在工地待了一会儿,然后便回了侯府。独孤九不知所终,李牧也懒得去问,他素知独孤九的性格,别看这小子平时不言不语的,自尊心强着呢,尤其是在武功方面,他更加是自负的很,从小到大罕遇敌手,就算是跟高公公也能打成平手,昨天却遇到了奈何不得的人,怎能不觉得挫败? 这也是一个好事儿,省得自以为天下无敌,来日吃更大的亏。 李牧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有飞刀,飞刀的速度更在暴雨梨花针之上,且还能以气息牵引,昨天那种情况,出其不意之下,他应当能够应付。家里人他也不太担心,金晨外表柔弱,功夫其实已经不在一流高手之下,打不过,逃肯定是没问题的。张天爱的功夫稍差一点儿,却有锦衣卫帮衬,对方未必敢动手。 唯一的弱点,就在白巧巧身上。所以李牧才想着早点回家,守在白巧巧身边他也安心一些。 算算日子,从发现白巧巧怀孕到现在已经有七个月了。说是怀胎十月,实际的情况一般人都是九个月左右生出来。发现的时候,应当就已经怀孕一个月左右了,也就是说,再有一个多月,白巧巧就要生了。 若是出点茬子,早产也是有可能的。因此在倒计时一个月的时候,侯府的接产婆子就已经预备上了。这接产婆子,可不是随便都能用的,涉及到母子二人的性命,容不得李牧不重视。若是对头的人,冒死搞个一尸两命,他哭都找不到地方去。所以待在府里的时候,如何从十几个接生婆子里头选出可靠之人,也是李牧如今最棘手的几件事之一。 高公公今早走的时候也说,陛下那边也在帮他物色接产婆子,过几日便会打发过来。但有了昨天的旨意,李牧有点不敢信李世民了,这件事情还是得亲力亲为才放心的下。 “娘子、”李牧手里拿着一本医书,里头是有关接生的一些经验,一个接产婆子给他的,说是传了好几代了。李牧研究了几个时辰,觉得颇有心得:“你说等你生的时候,我给你接生好不好?把你们娘俩交给旁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第777章 蝗灾 “净说些没边儿的胡话,哪有男人接生的,多不吉利呀。”白巧巧瞥了李牧一眼,只把他的话当做是胡闹的玩笑话。不管李牧怎么说,她就是不应允,只顾着摆弄手里的鲁班锁,研究李牧教给她的关于鲁班锁的诸多变化。 对学习机关术,白巧巧是非常认真的。而对给白巧巧接生,李牧也是非常认真的。 从手里的这本书里,李牧对唐时接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了解之后,他对这事儿更提心吊胆了。之前李牧找接产婆子的时候,‘面试’时,所有接产婆子都说,生孩子是‘过鬼门’,再熟的老手,也不敢保证一定万无一失。这话,当时李牧听着以为是接产婆子们怕担责任,现在看了手里的这本书,才知道她们所言非虚,这个年代生孩子,真的是在撞大运。 穿越之前,李牧看的古装电视剧里头,有生孩子的场景,大概都是一样的,里头的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外头的人急得团团转,偶尔接产婆子出来,必定有一句台词:“快点准备热水!” 看电视剧的时候,李牧觉得这是编剧不了解历史,随意捏造出的场景,现在看来,编剧们没有乱写,至少手里这本书从头到尾,也就这句话有点用。热水能起到的作用有两个,一是“热胀冷缩”,在产妇生产时,用热水可以帮助她扩张子宫口,有利于生产。二是热水可以消毒,减少感染。 至于书中其他的内容,基本上就没啥用处了,倒是能起到一些科普作用。 比如说,书上说,秦汉时期,生孩子不在家里,而是在坟墓和道路旁边,临时搭建一个草棚子作为临时的产房。在孕妇即准备要分娩的时候,把孕妇移入到草棚子里面,等到孕妇生下孩子满月以后,才能够抱着孩子回家住。书中没解释为何这么做,但李牧想来,大概跟那时候存活的几率小有关,生孩子被视为是不洁的事情,在家里生不吉利,若是孩子死了,或者孕妇难产死了,靠近道路和坟墓直接埋了省事儿。 而在家生孩子,是魏晋时期才有的事儿。这也说明,到了魏晋时期,生下的孩子存活率提高了。 但是世人对生孩子这件事的偏见依然没什么改观,医疗条件也没啥长进,李牧一点也不意外,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大夫都是男人,哪个男人会愿意男大夫给自己的老婆接生?都是找接产婆子,可是接产婆子又不懂医术,只有一辈一辈传下来的经验,每一代都差不多。 “怎么办呢……” 忽然李牧脑中灵光一闪,有办法啊!没有女医生,那就培养女医生呗。搞一个妇产医院,如此一来,新生儿的存活率必能大大提升。 “钱——”李牧看了眼白巧巧,心道,就当老子行善积德吧,老天保佑母子平安,这钱我出了! 白巧巧斜倚着床头睡着了,李牧走过去,扶着她轻轻躺下,为她盖好毯子,坐在旁边守着。看着白巧巧,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李牧才能确定,自己是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而不是穿越到了游戏里。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做不得假的。 李牧的手轻轻搭在白巧巧的肚子上,想起了王鸥。她比白巧巧晚一个月,算起来再有两个月孩子也出生了。李牧在系统里确认过胖达的位置,此时王鸥应当是在蜀州往西的山里,只是李牧想不通,为何王鸥要去那种地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胖达自己跑出去,离家出走了。它顺着本能的召唤,回自己的老家去了。要是这样,这小子可是真坑爹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王鸥那头应当是顾不上了,白巧巧这边还没出满月,他怎么也赶不过去。 …… 再过几天就是秋分了,秋分过后,庄稼也进入了收获的时候。张天爱带着锦衣卫出城逛了一圈儿,对周边的农田了解了一番。附近的几个县,老农们都说,看目前的情况,今年的丰收是铁定了。洛阳是新政施行的重点,李牧作为洛阳城的主人,也该早早地安排存粮仓,等农民收获了粮食,上缴公粮入库,仓库里有了粮,他就不用提心吊胆了,否则,他总惦记着继嗣堂收购粮食的事情,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对手会出这样的昏招,难道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卢小姐,算漏了新粮么?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埋头苦干,驰道的‘洛阳站”已经初具雏形,李牧在工地旁边搭了一个凉棚,供给干活的工人们替换下来的时候歇脚,喝上一口凉茶解渴,在一起待久了,工人们对李牧的畏惧心也小了很多,时不时地也跟他聊一会儿天,说说家里头的事儿,说说街坊邻居的事儿,李牧也喜欢跟他们聊天,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得到消息的极好途径,就是通过跟他们聊天,李牧才知道那些商贾是如何对他阴奉阳违的,一笔笔都被他记在小本本上了。 今儿聊的话题,就是这即将收割的庄稼上。聊起庄稼,每个人脸上的神采都不一样了,这些力巴,世代都在洛阳城中做苦力为生,若没有新政,是不可能有机会有属于自己的土地的,但是今年他们不但分到了田地,还分到了几家共用一套的贞观犁,他们虽然没有牛,但是有的是力气啊,贞观犁不用牛,人都拉得动,对这些肯出苦力的人来说自然不成什么问题。虽然他们没种过地,但是种地这件事,本身也不是很难,照葫芦画瓢都能种出来,不管产量如何,看着郁郁葱葱的苗儿,都觉得心情不错,他们对粮食的产量,也没有过多的期待,能够交公粮,够明年的口粮,再把种子留出来,他们就满足了。 有几个是家里唯一劳力的,已经做好打算,等到了收割的时候,工地这头请几天假,把家里的活儿干完了再回来。李牧也都应允了,答应他们串休,在工地干一天活,回家收割一天,这样虽然工地耽误了一点进度,也不至于停工了。 眼见日头过晌了,李牧也该回家陪白巧巧去了,踢醒了几个睡懒觉的,李牧骑上马,晃晃悠悠地往城里走。这几日对方不见有任何动作,看起来似乎是收手了,李牧也就把护卫给撤了,反正这城里到处都是锦衣卫,光天化日的,对方动手也讨不到便宜去。 路过南市的时候,李牧正巧遇到了巡城的张天爱,李牧想起张天爱念叨了好几次想要南市的一家首饰店的簪子,今天正巧在这儿碰上了,正好给她买了,就当是个小惊喜,省得每天回家吃飞醋。 目送张天爱和锦衣卫们远去,李牧找到了张天爱提起过的那家首饰店。正要下马给她把簪子买了,忽然觉得脖颈后痒痒的,李牧吓了一跳,只当是有人偷袭,抬手就拍了过去。 “啪!” 一股恶心的触觉弥漫在手指间,李牧抽回手来,看到满手的绿色粘液。 “这是什么玩意?”他仔细地看过去,瞧见了一根还在颤抖的蚂蚱腿儿。李牧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竟然让个虫子吓成了这样。他甩了甩手,一边念叨着‘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一边从怀里掏出手帕想把手擦干净。 忽然,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穴了一样,整个儿僵住了。 “蚂蚱!” “蝗虫!” 脑海中一些连不上的点,忽然联系了起来。李牧仰头望向天空,像是池塘边飞舞的蜻蜓一般,虽然没有到密密麻麻的程度,但是也肉眼可见,无数飞舞的蝗虫。 李牧顾不上买什么簪子了,骑上马背,向城外飞奔。 …… 李牧骑着马,来到洛阳城外的农田,钻进地里仔细地看,不出他所料,田地里到处都是新生的蚂蚱,大的约莫寸许,小的只有一节手指长短,一个个新鲜翠绿的,或抱禾苗的叶,或抱着茎,翕动着他们仿若电锯一般的口器,时刻不停地咀嚼。 李牧伸手摸了一把稻穗,正是灌浆的时候,还没有完全的长成,若此时收割,得到的全是‘瘪子’,根本磨不出米来!瞬间,李牧觉得眼前一黑,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怎么会有蝗灾?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庄稼马上就要收割的时候来?李牧忽然想起继嗣堂之前收购存粮的举动,顿觉遍体生寒。难道继嗣堂早知道今年有蝗灾?所以他们早早收购了存粮,就是为了挟粮自重?还是说,这蝗灾是他们搞的鬼,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仙法么? 李牧看着眼前吃得欢快的蝗虫,从心底涌上来一股绝望。他知道,这一场蝗灾下来,新政算是毁了。大唐的休养生息,又要拖延好几年。其他的连锁反应,李牧都不敢想。回顾史书上,一场蝗灾导致的亡国比比皆是。 为什么会这样?! 继嗣堂的人,到底是怎么预料到的! 李牧从地上爬起来,又爬上马背,疾驰回城。他要把继嗣堂的人找出来,他必须得找出来,若蝗灾真的蔓延起来,他必须得把存粮掌控在手中,否则他一切的打算,都将付诸东流了! “大哥!”独孤九迎面而来,道:“附近村镇相继来报,发现了蝗虫!我们要不要立刻上报朝廷?按规矩,是得上报朝廷——” “那就去报啊!我眼睛不瞎,已经看见了!”李牧没好气道,独孤九转身便要走,李牧又把他叫住,道:“飞鸽传书快一点,你别忘这个事儿了,去把所有能调动的人,给老子调动起来。拿着我的尚方宝剑去最近的折冲府调兵,传我的令,洛阳城范围内,此时此刻起施行粮食管控,各家所有存粮必须上报准确数目,另外,掘地三尺也要把继嗣堂的人给老子挖出来,不必讲究什么道理,谁敢阻拦,就给老子杀!” “大哥——”独孤九一愣,李牧瞪着眼吼道:“还不快去?这可是蝗灾!” “哦、好,大哥我这就去!”独孤九调转马头便走,李牧也拼命打马,他必须得马上回到城里去,他有预感,一直没有动作的继嗣堂,很快就要有大动作了。 …… 路过工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工人们。看到蝗虫的那一刻,谁还有心思干活,就连做监工的几个人,也都撂挑子回家看自己的地去了。只剩下公孙康和几个他从长安带过来的工匠,看着满地的狼藉,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牧从马上下来,看到这样的情况,道:“不必怪他们,人之常情,你们几个把工具收拾一下,暂时停工吧。” 公孙康应了一声,道:“侯爷,也不知长安那边如何了,我家里也种了地,还租了二十亩。” “你回去也做不了什么,老实在这儿待着吧。有我一口吃的,少不了你一口。真要是天灾,到哪儿也跑不了。”李牧又上马,道:“收拾完了,把工具都运回城里,短时间看来是复工不了了。” “知道了,侯爷且去忙,这里交给我了。” 公孙康应了一声,李牧打马而去。 …… 蝗灾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清楚。一来一回,两个时辰,李牧再回到城中的时候,城里已经有些乱了起来。所有人都堵在了粮行米店门口,都想买米,洛阳虽然是四通八达之地,但谁都知道,蝗虫来了,米价肯定要上涨,这会儿多买就是赚,囤起来总没有坏处。 独孤九的动作也是很快的,他比李牧早一步到了城中。李牧往回赶的时候,就已经看到锦衣卫上街维持秩序了。粮食管控的告示,也都贴在了各坊的门口。抢米的百姓,被锦衣卫驱散之后,难免心生怨气,当着锦衣卫的面儿不敢骂,等锦衣卫走了,转身就骂开了。 听到这些骂声,李牧对继嗣堂的手段,又明白了一些。 民以食为天,继嗣堂的那位,显然是深谙此道。蝗灾将至,什么样的善政,都比不得嘴里的那口饭,他把粮食掌握在手里,就是掌握住了老百姓的命,掌握了民心,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胜了这一场。 第778章 对戏 傍晚时分,侯府。 李牧斜倚在主位上,揉着发胀的额头,正在听取长史马周的汇报。 “……已收到长安发来的飞鸽传书,长安城附近尚未发现蝗灾迹象。又,陆续收到附近各县的消息,目前领叶、襄城、郏城、鲁山、龙兴、临汝七县皆有蝗虫迹象,最初发现蝗虫的临汝县,蝗虫已有成虫。下官刚查阅了历年的蝗灾记录,临汝县是蝗灾源头之一,临汝县发源的蝗灾,因地势所限,通常扩散范围不会很大。多限制在伏牛山以北、中条山以南,崤山、熊耳山以东,越不过这四座山峰——” 马周看了看李牧的脸色,声音小了一点,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李牧唯有苦笑了,他听明白马周的意思了,洛阳城所在是个盆地,四面都有山脉,而蝗灾的源头在盆地里头,历次蝗灾的经验表明,这是一个小范围的蝗灾,只会在盆地内肆虐,换言之,这蝗灾是为洛阳量身定做的,别的地方没事儿,就只祸害洛阳周边。 针对性打击! 李牧咬着牙,看向独孤九,道:“让你查的那件事,可有消息?” “大哥、”独孤九道:“有一些消息了,查访了一些老农,据老农所说,临汝县的蝗灾,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但是这间隔不好判断,说是与雨水的多少有关。赶上干旱的年头,这间隔就会缩短。有懂天时之人,能掌握好这个间隔,以前也有过粮商囤积粮食,等闹蝗灾的时候发财的例子。只是谁也没想到,今年会闹蝗灾,老农们也都没看出来。” “有高人呗?”李牧深吸了口气,把火压了下去。事情基本已经清楚了,不是什么神仙法门,就是有高人助阵,人家早一步看出今年有蝗灾,所以把洛阳周边的存粮都给收了,就是要看你的笑话。 敢看老子的笑话? 李牧心头火气,发狠道:“找到继嗣堂的那帮人没有?不是说在北邙山么?抓着没有?” “没有、”独孤九摇头,道:“我带着府兵伐木入林,确实找到了一处庄园,只是已经人去楼空了,一个人都没找到。” “那我高价收购粮食总行了吧?”李牧看向马周,道:“码头、货栈,南北两市,给老子张贴告示,洛阳府收粮食,只要是有粮,价钱好谈,有多少要多少!” 马周看了李牧一眼,涩声道:“侯爷,告示早发出去了,可是城里的粮商,都说存粮有限,没有门路……”马周瞄了李牧一眼,没敢把话说明了,还不是你平时太嚣张跋扈,把人都得罪死了,出事儿了一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这就像是过日子一样,你都过‘死门’了,还有啥可埋怨别人的。 李牧气得手指发抖,声音打颤:“这**商,看老子笑话是吧?好样的,小九,带人去抄家,说没粮的都给老子抓起来,一顿鞭子下去,看他有粮还是没粮!” “好!”独孤九转身要走,被马周死死地拉住:“侯爷,三思!大灾将至,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那些商人又没有犯法,这时候又是抄家又是打人的,老百姓作何感想?不要意气用事,要解决粮食的问题,还得靠这些商人!” “靠他们?”李牧气得跳脚:“这群孙子摆明了是要看老子笑话,他们这是携起手来对付老子!本侯岂能让他们如愿?行,没罪不能抄家是吧?老子也不让他们如愿!传令下去,蝗灾将至,当万众一心,共克时艰,以昨日粮价为基准,从今日开始,任何粮商不得加价卖粮,一文也不行,违令者杀无赦!” “侯爷,这行不通!”马周跺脚道:“现在着急的,不是粮价,而是有粮!商人逐利,你若是限价,更没人愿意运粮到洛阳了。刚才我算过洛阳城内的存粮了,最多只够十日,十日之后,现有存粮告罄,再没有粮食运进来,这一城的百姓都将饿死!” “他们不运粮,老子自己去运!我偏不信,用钱买不到粮食!马周,你什么都不用干了,明天带着钱,沿着运河北上收粮,我给你带足了钱,只要是价钱合理,你就给老子收,收一船,运回来一船,赔钱老子认,但这口气绝不能咽,本侯纵横江湖,岂让这些商人给老子拿捏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侯爷您三思——” “少放屁!”李牧瞪着马周,一字一句道:“洛阳是本侯的封地,本侯在这里,说话就是圣旨,大灾在即,谁敢多言,我认得你,尚方宝剑不认得!让你干什么,你就老实的干什么,真到了十日后没粮了,本侯一定死在全城百姓前头!” “你……”马周气得嘴唇发青,愤然道:“侯爷,马周对您一向钦佩,却不想今日您竟做出如此不智之举,看来往日所见,名不符实!八百里内都没有存粮了,就算收到了粮食,十日也来不及!侯爷若一意孤行,马周领命便是,大不了和百姓一齐死,下到阴曹地府,我在判官面前告你!” 马周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独孤九瞅了李牧一眼,道:“大哥,戏有点过了。” “过了吗?”李牧耸耸肩,道:“没事儿,不影响大局,飞鸽传书发出去了,再确认一下,别除了纰漏、” “放心吧,一块放了三只鸽子,保准没问题。” “那就好。”李牧伸了个腰,道:“今儿这一天,一惊一乍的,把我吓得不轻,我得泡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起来,还得看他们如何表演呢。你也早点休息吧,今天也够累的了。” “嗯、”独孤九应了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李牧瞧见了,问道:“怎么了,还有事儿?” “大哥,在北邙山上找到庄园的地方,有个小院儿,我在小院儿里看到了走兽的脚印,看起来像是胖达。” “啊、”李牧愣了一下,旋即笑了,道:“貔貅也不少见,不一定是胖达吧,也许继嗣堂的那位,也养了一只貔貅。” “大哥,据说王鸥嫂子与卢家大小姐相交莫逆,有金兰之好……” “好了,我知道了。”李牧摆了摆手,道:“大灾将至,这都是小事儿,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女人,也是你嫂子,是家里人,这是变不了的,而且……”李牧停顿了一下,道:“也不要把继嗣堂的人完全当成敌人,都是大唐的百姓,想法不同而已,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咱们要以德服人,感化为先——” 话音未落,李泰匆匆跑了进来:“大哥,出事儿了!” 李牧瞅他一眼,道:“我的大文豪,啥事儿等你知道菜都凉了,蝗灾是吧,我早就知道了,放心,有安排——” “哎呀,不是!”李泰急得都磕巴了,道:“刚我来的时候,穿过南市,看到不少粮栈门口都挂起了条幅,说是粮栈存粮有限……” 这等手段,不出李牧的意料,他看着李泰,淡然道:“这不是很正常么?他们也是这么跟本侯说的呀。” “哎呀,不是——”李泰大喘了口气,道:“他们说,存粮有限,干脆就不卖了,留出自己的口粮,余下的都交付给侯府,让老百姓到侯府买粮食,他们没粮!。” “啊?”李牧一愣,旋即明白了对手的招数,你不是要粮食么,都给你,反正满打满算,也只够十日日的粮食。超过十日日,全城都没粮,到时候就只能去求他。 阳谋玩儿到这个份上了,还真是瞧我不起了。李牧气笑了,咬牙道:“这不是好事儿么?贴出告示,本侯感谢大家,大灾将至,方见本心。本侯给他们记上一功了,所有粮食,本侯按价兑给,绝不让各位义商吃亏,等蝗灾过去,本侯在摆宴感谢他们!” …… 洛阳,延庆坊。 延庆坊在洛阳城东边,紧挨着东侧城墙,靠近洛水,建有码头。住在这里的人,多是在码头上混饭吃,来往的人也鱼龙混杂,各地口音的都有,消息也是极为灵通的。 张三如今在锦衣暗卫之中,专司负责情报的收集。这种消息灵通的地方,自然不会放过。 这是一处专为码头力巴打尖的脚店,几张桌子,一个棚子,吃食也不讲究,多是汤饼、胡饼,有钱的加点浑酒,或者喝一碗羊杂煮的汤,就算是极好的了。 张三行走江湖多年,这种地方早就熟稔的很,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把包裹搁在一边儿,叫来伙计,要了碗羊杂汤,两张饼。伙计见他穿着像是个有点钱的,问他要不要酒,张三摆了摆手,从自己的包裹里头拿出一小坛酒来,客人自己带酒,在这脚店也是常有的,伙计也不恼,还给他拿了一个空碗,上了羊杂汤和胡饼,就去伺候别的客人了。 张三扭开酒坛的封口,倒了一碗,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他带的这酒,正是三杯倒,前几日酒坊刚酿出来的。酒坊刚恢复生产不久,三杯倒还没有铺开。对码头上的力巴来说,浑酒都是极为难得的。三杯倒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同琼浆玉液一般。酒香弥漫,脚店里头正吃饭的力巴都下意识地看过来,下意识地抽着鼻子。 “大爷,您这酒——” 一个力巴舔着脸来到张三跟前,哈喇子都要淌到前襟了,就差把‘给我喝一口’写在脑门上了。张三瞧了瞧他,笑道:“这位兄弟,打听这酒作甚,想喝?” “想想想!”力巴咽了口吐沫,往后缩了缩,讪讪道:“只是,兜里没钱……” “说啥钱不钱的、”张三露出热络的样子来,道:“都是爱酒之人,我呢,也是刚到洛阳,所谓人生地不熟,正有点事儿想找个本地人打听一下,看兄弟是本地人吧?不知能不能跟我说说,这酒么,咱俩分着喝了就是。” “大爷,这您可就问对人了。”力巴不客气地坐下,拍胸脯道:“小的赖五,家里五代都在洛阳,大事小情没有我不知道的。”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碗,张三笑了笑,把酒碗推给他,又叫伙计拿了只碗过来。附近的人见了,都暗抽自己嘴巴,都怪自己脸皮薄,要不然这好事儿能轮到他? “我是今儿下午才到洛阳的,刚从船上下来,来回走着怎么觉着有点不对劲啊?” 赖五已经喝了半碗,头一次和三杯倒,他不知道这酒劲儿,辣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把酒劲儿压下去,也不客气了,抓起张三的饼要了一口,一边嚼一边道:“您说的是街上的锦衣卫吧?嗨,还不是咱们城里那位爷么?” 张三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哪位爷呀?” “您不知道啊?”赖五惊讶道,见张三一脸疑惑,来了精神,道:“不叫您白请客,我跟您说。这位爷,就是长安来的侯爷,原来叫逐鹿侯,现在叫洛阳侯,听说是皇帝的私生子——” 张三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赖五的嘴,道:“兄弟你喝多了,这话能瞎说?” “哎呀、”赖五推开张三的手,道:“这咋能是瞎说呢?都是明的了,大家伙谁不知道。我三叔家的堂弟,前几天在南市遇见过,皇帝的亲儿子,魏王殿下,叫他大哥,您说是啥关系?” “是么……”张三是锦衣卫,这事儿他怎能不知道,但为了探听消息,只好故作惊奇:“那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啥事儿?呵呵,那位爷太狂了呗!”赖五又是一口酒进肚,脸颊微红,打开了话匣子:“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这位爷啊,在长安仗着皇帝宠着,骄横跋扈,目中无人,谁他也不放在眼里。来到洛阳了,还是那副做派,刚来的第一天,就让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折了威风,能不出事儿么?现在全洛阳城啊,只有十天吃的粮食啦,有人花了大价钱想让他低个头!” 张三又倒了一碗酒,循循善诱道:“是哪位,这么大的手笔啊?” “哪位啊?”赖五瞧了眼张三,嘿嘿一笑,把酒碗端起来:“除了卢家大小姐,还能是哪个?” 第779章 白马寺 “有这等事儿?”张三一副好奇的模样,再给赖五满上,殷切道:“好兄弟,我就好信儿,快详细说说。” 赖五醉眼惺忪,已有了醉态,牙口也有些不清楚了:“你是外地人,不知道也正常,我跟你说啊,我跟你说了,你就知道了。” “对对对,你说,你说。” “咱们洛阳城啊,有一个神通广大的人、还是个女人!以前呢,咱们叫她卢大小姐,现在呀,咱们叫她卢娘子。”赖五把搭着嘴儿,眼眸中露出了钦佩的神色,道:“这卢娘子可是个真正神通广大的人啊,生意做到五湖四海去,天南地北往来的客商,哪个敢不给她的面子啊。也就咱这位侯爷,愣头青一个,敢不给她面子——”赖五说着似乎有些警觉了,瞅了张三一眼,道:“这位爷,您也是做生意的,真没听过卢娘子的名号?” “啊——”张三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实在买卖太小了,接触不到这么高贵的人物、”张三打蛇随棍上,道:“兄弟,你要是有门路,帮帮哥哥,少不了你的好处!” “嘿、”赖五讪笑一声,道:“我就是个力巴,您接触不上的人物,我咋有门路嘞。不过我倒是听说过,说是卢娘子也不怎么见外人,外人拜访她,都是去白马寺递拜帖,若是见,那便见了,若是不见,也没关系,只要东西没给你扔出来,洛阳城里头做买卖也没人挡你。” “还有这事!”张三一副受教的模样,恭维道:“这要是不听兄弟你说,我上哪儿知道去,兄弟你可帮我大忙了。不成,我等不得了,这就去白马寺碰碰运气,兄弟你喝着,我得赶紧!”说着,他拿出一块碎银搁在桌上,喊道:“小二,结账了。” “好嘞!”小二应了声,来到桌旁,没看到张三,只见到赖五。赖五他当然认得,码头上的闲汉,见他在这儿,桌上还有碎银,只当是客人走了,张三来蹭酒,甩着手巾赶道:“躲开!又蹭吃喝!” 赖五听到这话,恼了,一把按住碎银,道:“瞧谁不起?刚那位爷是我兄弟,他请我吃的,不信你问问,都看见了!” 伙计回头瞅了眼,不少人点头,闲汉也有几个朋友,何况眼瞧着的,不好睁眼说瞎话。 伙计无奈,道:“得,算我错了成吧?钱给我,那是客人的饭钱。” “给你也成。”赖五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碎银,道:“不过你得先找钱给我,这两张饼一碗羊杂可不值这么多。” 伙计听这话不让了,他做伙计的,当然知道价码,张三给的碎银是多了,这好处掌柜可得不着,过了他的手,多出来的就是他的赏钱。可别小瞧了这油水,比他的月例钱还多,赖五横插一杠,等于是抢了他饭吃,他岂能容?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吵嚷起了起来,进而还动了手。赖五常年在码头扛活,力气比伙计可大,给人打了个捂眼青,最后钱还是给了人家,权当了汤药费。 …… 侯府。 李牧听完张三的禀报,随手丢了一个元宝过去,张三千恩万谢地退下了。大堂里只剩下李牧、独孤九、李泰三人。 “白马寺这个名字,很耳熟。”李牧装模作样地说道,其实他根本就不熟,听到这个名字,他还以为是纪念白龙马的寺庙,后来一想不对劲,玄奘才刚被他忽悠踏上西行之路,白龙马应当还没修成正果,不可能有它的寺庙。但话已出口,不好吃回去,李牧请咳一声,道:“那个,阿泰啊,好像在你的括地志上面有记载,你详细说说,这白马寺是怎么个事儿,不是寺庙么,咋还能有女人呢?” 白马寺在洛阳,也算是一个地标性的建筑了,李牧主政洛阳,李泰当然不会认为他不知道白马寺,只当他是在考校自己,急忙抖擞精神,答道:“大哥,这难不住我。说到这白马寺,那就要从汉永平七年说起了,汉明帝刘庄夜宿南宫,梦见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在殿庭飞绕。次日晨,他将此梦告诉给大臣们,博士傅毅启奏说“西方有神,称为佛,如陛下所梦”。汉明帝听罢大喜,派大臣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出使西域,拜求佛经。“ 西天取经?李牧有点恍惚,这故事耳熟啊!难道西天取经不是唐僧的发明专利? “蔡、秦等人告别汉明帝,一路西行。在大月氏国遇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见到了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毡像,印证了皇帝夜梦,于是便恳请二位高僧东来传教。二位高僧以白马驮载佛经、佛像返回洛阳。汉明帝十分高兴,对二位高僧极为礼重,亲自予以接待,安排在鸿胪寺暂居,同时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取名“白马寺”,白马即驮经的白马,寺即鸿胪寺的寺。自此之后,和尚的僧院便都称之为‘寺’了。” “总而言之,白马寺实是佛法东传的第一个落脚点,故此,也被佛教中人称之为‘佛教祖庭’,数百年来,至少有三百多部佛经在此译出,乃是佛教中人心中的圣地。那位卢娘子既然与白马寺牵连甚密,足以见得,她也是一个笃信佛教之人。”李泰掷地有声道:“弟大胆猜测,她此举,必与大哥日前打压佛教有关,她是为那些和尚报仇来的!” “屁!”李牧虽然也是这么想,但他岂能让李泰得意,骂道:“弟弟就是弟弟,想法极其幼稚。卢娘子是个女人,她打抱不平也是为尼姑打抱不平,跟和尚有什么干系?” “大哥,和尚和尼姑都是——” “闭嘴!” “哦、”李泰闭上了嘴巴,不敢在言语了。李牧想了想,道:“既然有了消息,那明日咱们就去一趟白马寺,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大哥,事有蹊跷,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李牧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道:“人家既然把消息透露过来了,咱们不去,显得胆小。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李牧看向不敢出声的李泰,道:“你,就按着咱们刚定下来的章程,带着锦衣卫和折冲府的士卒们,去帮老百姓抢收粮食。售粮的事情,我交代给李淳风了,他算术厉害,差不了账。其他的事儿,按部就班,别乱就行!” “明白!”/“明白!” 俩人应了声,李牧挥挥手,俩人都撤了。 大堂只剩李牧一人,他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忽然笑了起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来到大唐这么久,终于有一个对手,让他完全摸不着路数,这种感觉,让他彷徨又兴奋,终于没有那么无聊了! …… 白马寺。 白马寺如果按建筑面积来说,比长安城的慈恩寺要气派得多。慈恩寺建在城中,面积受限,而白马寺在城外,周围没有其他的建筑。想建多大就建多大,现有的建筑,已经是南北朝时期损毁后又重建的了,有一片荒废的残桓废弃一旁,新建的庙宇坐北朝南,整体为长方形,沿着中轴线,分布着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接引殿、毗卢阁等,错落有致,即古朴,又气派。 没有几个人知道,在废弃的残桓中间,有一个小小院落,其实是可以住人的。只是想达到这里,需要穿过一片残破的院墙,荒废日久,杂草丛生,掩盖了这处所在。 卢小姐,昨日搬到这儿。容嬷嬷刺杀失败,也是从密道逃到了这里。 她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低着头,一动不动。 卢小姐在屋里休息,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容嬷嬷屏气凝息,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吵醒了屋里的人。 终于,门扉吱呀一声开了。卢小姐的声音传过来:“嬷嬷,来帮我梳头。” 容嬷嬷这才抬起头来,长出了口气,他跪得太久,腿都麻了,得双手杵地才能起身,不过她到底是有数的高手,走了几步,血液便循环过来,进屋之后,已经与平常无异了。 容嬷嬷拿过象牙梳,轻轻帮卢小姐梳着头发。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顾忌,没敢说出口。 “裴元虎死了?” “嗯。”容嬷嬷的声音很小,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她的膝盖颤抖着,像是随时都会跪下来似的,却又犹豫不敢。 “你受伤了吗?” “多谢小姐关心,没受伤。” 卢小姐回头看向容嬷嬷,眼睛里满是好奇:“听说是用了一种连弩,当真是连弩么?我也曾研究过诸葛连弩,费尽心思也没能复制出来,那孩子当真造出来了?” “回小姐的话,却是连弩,一息十箭,根本避让不开。可恨那贼子还涂了毒——” 卢小姐笑了起来,眼神却渐冷:“既是对头,涂了毒不是很正常么?我欣赏这小子,该心狠手辣的时候,就得心狠手辣一点。” 容嬷嬷低下头,道:“小姐说的是,奴婢知错了。” “在你的立场,没有什么错的。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理解,只不过——”卢小姐的笑容愈发温暖,眼神愈发冷漠:“现在我告诉你,他活着对我有用,若他再有什么意外,你就是真的错了。” “奴婢明白。” “明天他回过来,我想跟他见一面,好好安排一下。”卢小姐从容嬷嬷手里接过象牙梳,挥了挥手:“去吧。” “诺。” 容嬷嬷转身出门,轻轻把门带上,冷风一吹,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 太极宫。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折子,直觉得一股血向脑袋顶上冲,实在是再忍不住了,伸手一抡,把所有折子都抡到了地上。旁边的长孙无忌见状,也没说什么,弯腰一个个地捡起来,道:“陛下,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情况还没有太糟,已经多方打听、确认过了,这场蝗灾应当是出不了洛阳地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朕说的是这件事吗?”李世民愤然道:“你没看到这些折子上?朕让他们调拨一些粮食去救援洛阳,好么,都说没存粮!敢情这天下的粮食,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长孙无忌小声道:“陛下,您没把折子看完,不是都说了么,等收了新粮,即刻就救——” “朕看见了!”李世民气得咬牙:“这才是朕生气的地方!明明知道洛阳只有十日存粮,等他们收了新粮得多久?再运到洛阳得多久?等他们运到了,洛阳城饿死一半了!” “李牧已经派马周沿着运河收粮了,马周精明稳妥,李牧也不是吝惜钱财的人,必能收购不少粮食,只要再坚持十天半个月,各地的新粮也就收割完了,情况还没那么糟,陛下不必如此动怒!” “你叫朕如何能不生气!”李世民深吸了口气,强压怒气,道:“这些商贾、不、这些门阀,尤其是范阳卢氏,他们半点不把朕放在眼里,他们表面针对的是李牧,实则是打朕的脸。他们是想告诉朕,这天下没了他们不行,朕得让着他们,朕要是不让着,嘿!就给朕脸色看了,他们把粮都藏起来,朕的洛阳百姓就得饿死,就得是一座死城!”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唉——”长孙无忌见李世民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也就跟着叹息一声,顺着话说道:“陛下,臣倒是觉着,他们未必敢跟陛下较劲。说到底也是李牧行事太嚣张跋扈了一些,以致引了众怒。要不,陛下训斥他两句,让他略作妥协,也就是个脸面的事儿,总不能真看着百姓饿死吧?” “朕咽不下这口气!”李世民瞪眼道:“若这次退步,岂不是让他们得意?朝廷颜面荡然无存,朕的颜面,也荡然无存了!” “所以说,才让李牧去低头啊!”长孙无忌劝道:“李牧低头,不代表陛下低头,他是他,陛下是陛下!” “这……”李世民一怔,似乎有些犹豫,长孙无忌还要再说,李世民摆手制止了他:“不必说了,这旨意,朕不会下。” 长孙无忌仍不放弃,道:“可是洛阳城的百姓——”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相信,李牧不会让朕失望的。真到了实不可解,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780章 石亭对弈 翌日一大早,李牧梳洗停当,带着独孤九出了门,早有二十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在门口准备好了,见李牧和独孤九出来,跟在二人马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走在街上,已经可以看得出来,百姓们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太友善,虽然不敢说什么,但都一副戒备与敬而远之的神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李牧也没有管制言论。商贾们的条幅一出,全洛阳城的百姓都知道洛阳的存粮只够十日之用了,能不担忧么? 每个人都只恨前些日子有粮的时候,没有多买一点存起来。但这事儿又谁能想得到呢?洛阳城本就是四通八达之地,通过洛阳转运的粮食,每日不计其数,谁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洛阳会缺粮。眼下洛阳闹蝗灾,外地的船都不敢过来,生怕惹上了‘蝗神’,把蝗灾招惹到他们那儿去,洛阳本地的商贾,也都不积极的想办法运粮,光是老百姓着急,有什么用呢? 百姓的焦急累积起来,最后都化作了对李牧的恨意,谁都明白如今的局面是怎么回事儿,都在那个侯爷身上,你说你那么嚣张干什么?就低个头不行?只要一句话的事儿,全城的百姓就有活路了,就这一句话都不肯说么? 为了自己的脸面,置全城几十万条性命不顾,这样的人谁爱戴得起来? 李牧把百姓们的表情收在眼底,淡然一笑,他能够理解百姓们的想法,但他不能够苟同。到底是谁置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分明是那些不作为的商贾吧?这些百姓为何不去为难那些商贾?因为他们知道,人家财大气粗,他们招惹不起。为何敢埋怨他这个侯爷?因为他们知道,侯爷上头有皇帝,皇帝能管着侯爷,就算侯爷不爱惜名声,皇帝也要脸面。典型的柿子挑软的捏! 但他能说啥?他总不能在街上拉几个百姓,搞一个辩论会,好好的争辩一番吧?就算他雄辩滔滔,赢了这几个百姓,又如何呢?大不了就耍赖了呗?大灾当前,粮才是第一要务,有粮的说什么都对,没粮的说什么都是放屁。 穿过永济桥,积善、关德坊,自西门出,走不过数里,即到了传说中的白马寺。 李牧在山门前停下,打量这座千年古刹。与慈安寺不同,这白马寺虽建筑面积颇大,却没有一点市侩之气,感觉就好似,一个是商业场所,一个大学校园一样,气质上就有差别。 “是个好地方。”李牧看了半晌,笑着说了一声。 驻足这一会儿,白马寺的迎客僧也赶出来了。小和尚久居山林,自然不认得李牧,但他还算有眼里,看到李牧的衣着打扮,就知道这是一位贵人,想到昨日那位贵人的吩咐,小和尚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赴约而来?” “不是、”李牧岂是一个走寻常路的,他看了看小和尚,道:“我等是洛阳城税务局的公差,新政听说过吗?” 小和尚满脸懵,但听李牧的语气,也知道是找麻烦的了,道:“施主,什么税务局,小僧从未听说过。白马寺世受朝廷优待,从未听说过需要交什么税啊?” “今天你不就听说了么?”李牧翻身下马,大咧咧地往里头走:“寺里头谁管事儿啊?有没有账册什么的,拿出来瞧瞧,别拿假的糊弄啊,本侯、不,本公差法眼如炬,一眼就能看穿!” “施主怎可如此无礼,不能进……哎呀,不能进啊!”小和尚拼命想拦着,但他哪里是五大三粗的锦衣卫的对手,锦衣卫们都无需动手,胳膊一抬就把他弹出去老远了。 进得山门,几个老和尚迎了上来。小和尚见了亲人,急忙跑过去,带着哭腔把事情经过念叨了一遍。为首的大和尚看向李牧等人,似乎在确认,不大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来,欠身施礼:“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贫僧兴正,见过侯爷。” “兴正和尚、”李牧打量了一下,笑道:“大和尚好眼力,竟能认得本侯,不知大和尚在白马寺是做什么的呀?” “贫僧负责戒律堂。” “哦——”李牧微微颔首,忽然皱眉问道:“本侯来你们白马寺,不值当你们方丈出来见一面么?你们方丈的架子不小啊!” “方丈正在会客。” “什么客人,比本侯的面子还大?” 兴正和尚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侧身让路,道:“论及身份尊贵,自是比不上侯爷,只是这位客人,多年来行善布施,受全寺上下敬仰,方丈自是不能怠慢。昨日蝗虫乍现,方丈忧心百姓,正好这位施主到访,方丈便想请他帮忙,看看能否筹措一些粮食,赈济一下灾民。” “呦,倒是个神通广大之人。” “这位施主心善。”兴正和尚示意了一下,道:“侯爷请。” 李牧也不客气,大步走在前头,独孤九便要带人跟着,却被兴正和尚拦住:“佛门清净地,各位都带着兵刃,实在是不太合适,不妨就在此等等——” “你说什么?”独孤九便要拔剑,李牧拦住了他,道:“大和尚说得没错,佛门清净地,本侯今日来也是为了灾民祈福,怎可舞刀弄枪?你们在这儿歇着,我去见识见识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得起方丈如此礼遇。” 独孤九凑上来:“大哥,你的安全……” “不妨事、”李牧轻轻揪起衣襟,给独孤九看了一眼:“我带了三个暴雨梨花针,加强版的,虬髯客来了也不怕。” 独孤九还要说,李牧摆手:“要是一个时辰我不出来,你就杀进去。” 见李牧心意已决,独孤九只好放弃劝说,往后退了一步,盯住兴正和尚,与之对峙了起来。 …… 李牧在小和尚的带领下,绕过大雄宝殿,来到了白马寺后山。一处石亭,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显得非常突兀。石亭里有三个人,两个在对弈,另一个站在其中一人身后,背影非常魁梧。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站着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李牧。只见她目光一凝,露出了仇恨之色,李牧认出她是那晚逃掉的刺客,面露微笑,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这位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高公公都被她压着打,怎么都不可能打得过的。想胜唯有偷袭,他摸了一下怀里的暴雨梨花针,心里稍安,心道要是对方动手,大不了就拼命吧,三个暴雨梨花针,一人一盒,就不信他们活得了! 小和尚在距离石亭还有十步的时候便停下来,施了个礼原路返回了。李牧自己走到石亭旁边,方丈老和尚见他来了,放下手里的棋子,起身行礼:“侯爷,老和尚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则个。既然侯爷到了,棋就下到这儿吧,老和尚去为二位施主安排斋饭。”这老和尚是个笑面,岁数也大,眉毛都白了,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气来。李牧本想难为他两句,但又想了想还是算了,没有什么意义,也显得自己不够大气。 李牧在老和尚的位置坐下来,看着对面这位可能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母的女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从了解到的消息可知,她的年纪应当在三十六七左右。但看她现在的模样,也就三十许人,眼角虽有一点皱纹隐现,但是并不明显,保养得还是非常不错的。 “卢夫人?” 卢小姐笑了笑,没有否认,便算作承认了。她也在打量李牧,虽然看过画像,可是真人与画像毕竟不同。人之所以有区别,在于神韵,相貌只是其次。 卢小姐自然知道,李世民曾把他当成李建成和自己的孩子,所以见面的时候,她便特意打量,想从李牧身上看出一点儿李建成的影子。但是很可惜,她没有从李牧身上看到一丝与李建成相似的地方。 “你便是王家妹妹相中的小男人?看起来倒算精神。”卢小姐手执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今天过来,是打算认输么?认输也好办,看在王家妹妹的面上,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认下你这个妹夫,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呵、”李牧轻笑了一声,道:“我可不信有这等好事儿,你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认个妹夫?” “当然还有条件。” “一并说了。” 卢小姐笑了笑,悠悠道:“我平生最恨三心二意的男子,听闻你有五位夫人,你能把她们都休了,我才认下你这个妹夫。” “不可能。”李牧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的每一位夫人,都是我真心对待的女子,不存在三心二意之说。你提出这样的条件,便是没想谈。” “聪明。”卢小姐赞了一声,也不绕弯子了,道:“有王家妹妹的关系,我不想动你。但也劝你一句,在洛阳的地界上,你是不可能斗得过我的,回你的长安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留在洛阳,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你觉得我会怕?” 卢小姐又笑了:“只要不怕死,就没什么怕的事情。我相信你不怕,但是、”她停顿了一下,道:“要是万千人因你而受累,你心里便不会愧疚么?” “不会、”李牧露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道:“做坏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愧疚?” “断粮的人也不是你,你在百姓的眼里便不是坏人了么?”卢小姐笑得愈发的开心:“你还是太年轻了些,百姓从来只相信他们想到的,谁会在意你的道理?” “从来如此?” 卢小姐点点头,道:“从来都是如此,这叫做民心。” “哈哈!”李牧笑了起来,盯住卢小姐的眼睛:“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若一切都按‘从来如此’办,我来这世上做什么?” 卢小姐的笑容僵了一瞬,她又仔细打量了李牧一遍,道:“好大的口气啊、”她没有继续激化矛盾,而是指了指眼前的棋盘:“会下棋么?” “会!” “那下一盘?” “可以。”李牧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但得按我的规矩来、” 李牧把棋盘上的棋子都划拉到了一旁:“原来的规矩太费脑子,咱们玩五子连珠,五个子连成一线就算是赢了,你敢么?” “五子连珠?”卢小姐皱眉道:“这种下法我倒是从未玩过,不过,这也太简单了些吧?” “你就必赢啊?”李牧抓起黑子,道:“黑先白后,是这规矩吧?我先下了啊!” “好啊、”卢小姐示意李牧落子,李牧想也没想,直接落在了天元上。卢小姐跟着下在了旁边,李牧也挨着落子,初时卢小姐还摸不到门道,只是看着李牧不让他连成线,渐渐她掌握了窍门,也开始了进攻。但这种玩法,毕竟是李牧说出来的,而且在他少年时,还曾勇夺青少年五子棋全区冠军,卢小姐第一次玩五子棋,想赢他也难。 李牧本以为会很快结束战斗,随着棋子越来越多,局面也逐渐焦灼了起来。半个时辰后,俩人的棋子几乎布满了整个棋盘,横竖斜双方都没有连成五子的机会了。李牧把棋子一扔,道:“和棋了,没劲。” “很有意思的玩法,再来一盘么?” “没工夫陪你玩。”李牧正色道:“卢夫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若看我不顺眼,或者看朝廷不顺眼,有的是方法可以斗。没必要拿百姓的生死做局,你若只是想让我低头,那我低头也无妨,但我低了头,事情就真的能过去么?我看未必吧?” 卢小姐点点头,道:“确实,过不去,我有我想做的事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必须得做。” “息王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就算有旧部在朝堂,在民间,也都被陛下清洗得差不多了。如今的大唐有贤臣有良将有百万雄兵,固若金汤,你若想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 “谁说我想造反了?”卢小姐看向李牧,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曾说过,我要造反这件事?” “你不造反,你为了什么?为了给息王报仇么?你应当明白,这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事!” 第781章 人各有志 “李建成负我一生,我为何要为他报仇?” 李牧有点懵:“那你这是为何?”李牧很想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但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再怎么说眼前这位也可能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生母,这话着实有些大不敬了。 卢小姐轻轻摆了下手,容嬷嬷小声道:“小姐,方才我注意到这小子几次抬手摸向衣襟,他怀里必藏了暗器,奴婢若是走了,您的安全……” “不妨事,去吧、”卢小姐打断容嬷嬷的话,容嬷嬷不敢违拗,看了李牧一眼,转身离开石亭,在十五步左右的位置站定,逆着风向,十五步的距离,容嬷嬷这等高手,也不可能听见石亭里的谈话声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 卢小姐一本正经,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想做什么吗?我告诉你呀。” “我!不!信!”李牧一字一句道。 卢小姐又笑了起来,道:“你瞧你这孩子,我不想说呢,你问,你问了,我告诉你了,你又不信,那你说,我是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 “这……”李牧一想也是,自己有点矫情了,清了下嗓子,道:“那你说吧,还有,我可不是孩子,我是你妹夫。” 卢小姐不理会他的倔强,道:“世人皆以为,继嗣堂是为继‘李建成’之嗣而成立的。包括李世民和你,也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卢小姐矢口否认:“李建成花心负我,我恨他还来不及,为何要继他之嗣?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就是为了要借他的势,事实证明,我做得不错,天下皆以为我想造反,但我真正的目的,却不是、”停顿了一下,卢小姐又道;“或者说,不完全是。” 李牧轻笑:“这还有一半儿的?” “当然!”卢小姐竟回答得十分认真,道:“若李世民是个昏君,天下百姓民不聊生,乱象已成,那我自然要反。彼时我反,一为我的儿子,二位天下百姓,为何不能反?再说,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我不反,也有人会反,不差我这一个。对么?” 李牧点头,道:“说得有理,另一半呢?” “若李世民这个皇帝做得好,四夷皆服,百姓安居乐业,我就算想反,像你说得,我也不可能成功,没有希望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去做。” 李牧摊手道:“说的就是啊,现在的情形明摆着,你是不可能成功的,那为何继嗣堂还存在?你还搞这么大的事情,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不反,继嗣堂就不能存在了么?”卢小姐讥讽地笑了,道:“你的这种想法,我不能苟同。我恰以为,不反,继嗣堂更应该存在。” 李牧气笑了,道:“那我洗耳恭听,愿闻其详啊。” “看过史书没有?” 李牧不知卢小姐为何忽然扯到史书上,但还是达到:“为了科举,基本都看过一遍,你说,不至于听不懂。” “差点忘了你是双榜的状元郎、”卢小姐又笑了起来,这笑容让李牧觉着,他的这双榜的状元郎,好像十分的不值钱似的,人家压根儿也没瞧得起,他深吸一口气,忍了,催道:“到底什么意思,说啊。” “汉武帝的事迹,你应该知道,我问你,李世民与汉武帝比起来,谁的功绩更大?” “这……”李牧是个后世的穿越者,若是以他后世从历史书上学到的知识来判断,李世民的功绩,不说超过汉武帝,至少也不弱于他,但就现在来说,李世民的功绩应当是比不过汉武帝的,抿嘴斟酌了一下用词,李牧道:“陛下有明君的气象,但与汉武帝相比,目前来说,稍显不足。” “好、”卢小姐称赞了一声,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看得出你对李世民不是愚忠,这一点,我很欣赏。” “欣赏不欣赏的,我也不在乎,你还是直奔主题吧。” “汉武平准、均输、算缗、告缗,铸五铢钱,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抵御匈奴,破闽越、南越、卫氏朝鲜、大宛,又凿空西域、开丝绸之路,开辟西南夷。创千秋伟业,但就算这么贤明的君主,万年也是崇信方术、自奉奢侈,穷兵黩武,甚至爆发巫蛊之祸,牵连者众,这说明了什么?” 不等李牧回答,卢小姐自己答道:“再贤明的君主,也有老糊涂的时候。当权力过分大,没有人能约束他的时候,他的贤明就会变成他的自负,没有制约的权力,反过来就是祸患。祸患产生的苦难,最后都会算在百姓的身上。” 李牧笑了,道:“所以你便要做制约皇权的人?方才你还说我好大的口气,现在这句话我看是要还回去了,斗胆问一句,凭什么?你拿洛阳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做棋子,这样的制约,对百姓的伤害就少么?” “有制约,总比没有来得好。”面对李牧的质问,卢小姐不见半点的慌乱,看得出是早有准备:“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就不管洛阳百姓的死活了?” “哦——”李牧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借此事,与朝廷争夺民心。这便是你说的制约么?这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卢小姐注视着李牧的眼睛,道:“我就是想让李世民如芒在背,让他时刻也不敢懈怠。让他知道,不是他坐上了龙椅,这天下就一定是他的!这种制约,你觉得没有必要么?” 李牧觉得有些心累,这种话题,从来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谁都能说出一套道理来。李牧不认为自己能说服卢小姐,干脆他就不说了,道;“你觉得有理,那便有理吧,不过你也应该明白,陛下是绝不会允许继嗣堂存在的吧?哪朝哪代,像继嗣堂这种势力,都不可能被允许!” “那就看他的本事了。”卢小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李牧言语中的威胁,继续说道:“你和李世民只看到了继嗣堂的威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为何你们就不想想,谁都知道朝廷对继嗣堂的态度,为何继嗣堂还活得好好的?就拿这洛阳城来说,上上下下有头有脸的人,都与继嗣堂有来往,他们不知道朝廷的态度么?为何他们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与继嗣堂有所牵连?” “威逼利诱呗?” “威逼利诱,少数人可行,那么多人,一个个威逼利诱过去,继嗣堂的本事还没那么大!” 李牧也想不通这件事,咂摸了一下,道:“那还能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卢小姐认真说道:“因为朝廷很多时候,是指望不上的。而继嗣堂,则能帮他们做很多事情。再爱民如子的皇帝,他与百姓之间,也隔着官、吏两层。而继嗣堂,虽有出身门阀者,家资巨万者,但笼统来说,我们都是民。朝廷做不到的,继嗣堂都可以做到,就像眼前这件事,你筹措不来的粮食,只要我一句话,不出三日,洛阳城中每一家米铺都会是满的,你信么?” “信。”李牧没法不信,方圆八百里的陈粮都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她确实没有夸口。同时李牧也明白,她说粮食的事情,只是打个比方,她的意思是,朝廷在地方上的掌控,和继嗣堂没法比拟,不管李世民是多么贤明的君主,朝廷里有多能干的大臣,想出来多么好的政令,这政令到了地方上,能做到几分都不一定。治理国家不是想当然,它不会因君主的一个念头,就随时调转方向。想事情是一回事,和做事情又是一回事。这也是继嗣堂能够存在的根基,只要朝廷对地方的掌控,一日不能如臂指使,继嗣堂就永远有存在的空间。 话说到这儿,似乎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李牧站起身来,道:“我是不可能休妻的,我也不会妥协,你是打错了算盘。而且我还告诉你,陛下已经知道你在洛阳了,高公公就是过来传旨的,他让我劝你归顺朝廷。你和你的儿子都会得到优待,他愿意封你的儿子为亲王,择富庶之地做封国,世袭罔替。话我已经带到了,愿意或不愿意你自己考量,若愿意,你可以随时来侯府找我。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不过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也许你我就没法这样心平气和的交谈了。” “你也知道,李世民是在骗人,对吗?” “这不是该我想的事情,我只是传话。”李牧不敢面对卢小姐的眼睛,因为他的想法与卢小姐想的一样,李世民是个皇帝,他不可能接受卢小姐和他的儿子归顺的。帝王无情,从来都是如此。李牧深吸了口气,道:“天色不早,我还要研究赈灾的对策,就此别过吧。” “你等等。”卢小姐叫住李牧,道:“你若想要粮食,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说。”李牧没有回头:“类似休妻之类的要求就别说了,不可能。” “你加入继嗣堂,我可以给你舵主之位。继嗣堂的舵主,权力可是很大的,调度一些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想法不错,但还是算了。我还不想活得那么累!” 李牧抬手摇了摇,沿着原路返回。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再不走,独孤九就要带人杀进来了。李牧不是心慈面软之辈,若能拿下这卢夫人,杀几个和尚他没啥不忍心的,但今日对方既然约在这里见面,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带的这点人未必讨得到好处,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还是别做了,免得稀里糊涂把命丢在这儿。 看着李牧走远,容嬷嬷又回到石亭,卢小姐在整理棋子,容嬷嬷也搭把手帮忙。 “小姐,李牧这小子诡计多端,您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诡计多端?”卢小姐轻笑一声,道:“没瞧出诡计多端来,倒是瞧出王家妹妹为何喜欢他了,他敢一个人来,气魄与胆色,就已经是天下少有了。” “小姐未免高看了他,几个大姓家的子弟,未必就不如李牧。” “便如崔玉言,崔玉铮之流么?”卢小姐笑了起来,容嬷嬷也有些尴尬,小声道:“博陵崔氏是没落了,但其他几家,也是有几个人才的,不都是那样。” “圈养的牲口,怎比得上山林间的猛兽?你把李牧与他们相提并论,才是真真的有失公允了。”收拾完了棋子,卢小姐站起身来,容嬷嬷取来了披肩与她,临近秋日,山间的风还是有些冷的。 “把留下的那些粮食交给主持方丈,明日咱们启程。” 容嬷嬷一愣,问道:“不等十日后么?” 卢小姐一笑,道:“用不着等了,李牧肯定已经找到粮食了。” 容嬷嬷不解;“小姐为何如此笃定?按道理来说,十日之内,他应当是筹措不到粮食才对啊。” “我也不知他从哪里能弄到粮食,但今天见这一面,我确定他能解此局。这一招他已经破了,多留十日也是浪费时间,还要与东厂那些番子周旋,实在是没有必要。”卢小姐瞥了容嬷嬷一眼,道:“嬷嬷,最近你的话是越发的多了啊。” “奴婢不敢。”容嬷嬷赶忙住口,把棋子收起来,跟在卢小姐的身后,再不出声了。 …… 从白马寺出来,独孤九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大哥,刚才我瞅了半天,我发现那位兴正和尚,来历不凡。他一定会武功,而且功夫不低。” “哎呀,不就是个和尚么、”李牧无所谓道:“你是不是受挫了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啊,瞅着谁都是高手?高手现在那么不值钱了么?随便走到哪儿都能碰见?” “我不会看错的,大哥。”独孤九发狠道:“要不,等咱们回城了,我带人过来把人抓回去审问一番?” “人家又没犯法,你咋总想着抓人啊。”李牧打了个哈欠,道:“年轻人,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要淡定。总急眼干什么呢?你看做大事的人,哪个整天急眼了?学学你哥哥我,你看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有九天城中就断粮了,你看我着急了么?” 独孤九不言语了,心下腹诽,敢情昨天哪个喊着要抓人的不是你一样,要不是有指望了,你还有工夫淡定呢?第一个急眼的就是你! 第782章 系统帮忙 从白马寺回来之后,李牧便投入到了蝗灾的应对工作上。 虽然粮食方面有指望了,但是灾就是灾,大灾面前,能少一点损失,还是少一点损失。李牧让李泰查阅了古人治理蝗灾的办法,各朝记载不一,但是都有相似之处,归结起来,大致有三种方法。 第一种,完全的笨办法,用手抓捕蝗虫,再把蝗虫踩死。这种方法是个人都能想出来,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蝗灾较轻的时候还管点用,蝗灾稍微严重些的时候,基本上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消耗的人力物力也不成比例。 第二种,稍微进化了一点。可称之为‘扑打法’,这种方法,是要是乡民们用竹竿撑起八尺长的白布,以顺风的方向三面围追,把蝗虫驱赶到一处后,再集中力量扑打。这种方法历史悠久,春秋战国年间便有记载,算是农民们迎战蝗灾的‘主流办法’。李牧召集的老农‘顾问’们,也推荐的是这种方法。 扑打法虽说简单,但毕竟人力体力消耗太大,而且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有‘布’,对于一些百姓来说,家里没有这么多的‘布’,只能使用树枝,效果要大打折扣。于是到了汉朝年间,又进化了一步,根据地形的便利,不用‘布’围追堵截,改成在蝗虫要经过的地区,先挖出大量深宽二尺的大坑,然后在蝗虫到来后,用青菜绿叶把蝗虫引入坑里,再集中力量进行填埋。这种办法若‘诱敌’顺畅,“歼敌”也是极好,通常一埋一大片。操作难度却也高,一旦土埋的太浅,蝗虫也能钻出来。而且在‘诱敌’的过程,很容易出现问题,废了老大力气挖好了坑,蝗虫群不过来,也是徒呼奈何。 查阅了无数古籍,询问了好多老农,最终得出来的办法,好像都没有那么有效。但是大灾当前,等想出了合适的办法,蝗虫早就把粮食吃的一干二净了,为今之计,只好‘三管齐下’,有条件的村庄,大家把布匹都拿出来,缝在一处,对蝗虫进行围追堵截,而没有条件的地方,组织青壮挖坑,准备填埋蝗虫。妇孺儿童也不能闲着,能抓几个是几个,抓也不白抓,李牧发出了布告,死蝗虫称重,可一比一兑换粮食,但这也是老生常谈的举措,并没有什么新意。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马周那边仍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昨日晚间的消息,马周已经到了太原地界,此去太原九百里,换言之,这就九百里范围内,他竟是一粒粮食也没收到。李牧又想起昨日卢夫人的话来,继嗣堂在地方上的势力,竟然真的恐怖如斯! 粮食只够六天所用,城中百姓的态度,也愈发的恶劣了起来。早晨时候,侯府门前几个售米的摊位都发生了抢米的事情,好在有锦衣卫镇压,才没有造成混乱,也有出城投奔亲戚的,村庄虽然蝗虫泛滥,但还是不少人家有存粮的,总比留在城里硬挺,六日后饿死的好。 对这些人,李牧也没拦着,城外蝗虫泛滥,这些人逃出去,还能帮着扑杀蝗虫,也算是没有白吃饭了,反而留在城里,就算他们自己花钱买粮食,对城内的粮食也是消耗,于救灾也是于事无补。 …… 外头折腾了一天,李牧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了。白巧巧临盆在即,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李牧为了救灾,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张天爱也是顾着锦衣卫那摊事儿,维持着城中的治安,比李牧回来的还晚。照顾白巧巧的责任,就落在了金晨的身上。其余里里外外的事儿,都要靠魏璎珞来维持,偌大的侯府,每日开伙吃饭的人都有六七十号,事务繁杂,半点不比奉宸局的事儿少,但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没人能抽出空来分担,她也只能一点点学着,拿不准的,跟白巧巧商量商量,几日下来,竟也操持下来了。 李牧自是乐见魏璎珞的成长,心里盘算着,等这场灾过去了,若魏璎珞有独当一面的心,便安排她个位置,不能负了她的才能。 “夫君,要沐浴么?”金晨给李牧端了杯热茶,一双柔夷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询问道。李牧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打盆水来泡泡脚就行了,忙了一天太乏了、”李牧苦笑一声,道:“现在我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夫君辛苦了。” “辛苦倒是没什么,就是想不到办法、”李牧叹了一声,道:“以前我总觉着没什么事儿能难得住我,遇到什么事儿,我都能想出办法来。但这回,我真是觉得无能为力了。那些蝗虫啊,扑杀一波,又生一片,一日比一日多,好像不把绿叶吃光了不罢手似的——” “夫君,蝗灾千百年来都没什么好办法,你做得已经很好了,陛下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呵、”李牧轻笑一声,道:“你当我怕陛下怪罪么?”李牧目光含泪,道:“我怕的是百姓的目光,你没亲眼见着那些百姓有多可怜。那可是他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庄稼,眼看着就守城了。那禾苗的穗子都已经灌浆了,再有半月就能收割了,可是现在,为了阻止蝗灾蔓延,他们不得不全都割了,这跟拿刀剜肉有什么区别?” “夫君——”金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牧,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了。 李牧深呼吸了口气,抹掉眼角的泪珠,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乏了,你帮我打盆水来吧,泡了脚,早点睡。” “嗯。”金晨转身出去打了水来,帮李牧脱了鞋袜,想要帮他洗脚,但被李牧阻止了,让她去陪白巧巧。由于这几日起得早,回的晚,李牧没跟白巧巧一个房睡,都是金晨陪在她身边。 金晨知道李牧最担心的人就是白巧巧,听话地过去了,嘱咐李牧泡完了脚,不用管脚盆,明天她会收拾。关于李牧的事情,家里的女人达成了默契,不让丫鬟经手,具体为什么,李牧也能猜着点儿,家里的女人在这方面估计早就达成一致了,这家里人口可不少了,都不想莫名其妙的加一口人。 水热的很,李牧试了好几次,才把脚放到水里。热气升腾,血液循环仿佛也加快了些许,李牧慢慢倒在躺椅上,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每天泡脚的时候,是难得的放松的时间,李牧会趁着这个时间,好好梳理一下今天做过的事情,顺便为明天要办的事情排出一个优先级。也许是太累了,李牧琢磨了一会儿,打起了盹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李牧睡觉的时候,大致会分为三种状况。无梦,有梦,意识存留在系统中‘浏览’。三种方式,身体都能得到休息,在系统里体现就是‘体力值’的恢复。差别在于精神的恢复程度,无梦状态,精神恢复得最好,有梦的时候,视梦到什么,精神恢复得程度不一,而意识存留在系统中的时候,基本上精神等同于‘没睡’,第二天会显得比较没有精神。 通常情况下,若不是李牧有意识地进入到系统,他的睡眠还是跟正常人无异的。 但今日,不知是不是潜意识的想法。李牧闭上眼睛后,竟然进入到了系统中。这些日子忙于救灾的事情,李牧已经好多天没有进到系统里了,今天‘误入’到了系统中,算是一个意外。正在李牧想要退出去好好睡一觉的时候,浮现出了系统提示。 “玩家各技能累积熟练度达百万,解锁系统检索功能。” 什么鬼? 李牧仔细瞧了一下,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大概的意思就是自己的各种副职技能累积在一起,像是锻造,制皮,制药等等,所有的熟练度加在一起超过了一百万,系统赠送了一个小功能。 检索功能是什么鬼啊? 李牧不记得自己在做这个副职系统的时候,加过这种东西。他伸手‘点击’了一下提示界面,才明白这个功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就是一个‘搜索’功能,类似一个搜索引擎,可以搜索关键字。在《大唐群侠传》里头,这个功能根本不需要解锁,界面里头默认的。没想到到了自己身体里,这个基本功能还得解锁了。 可有可无的玩意,解锁了又有什么用呢?能让自己的技能等级提高么?还是眼前的情况,它能帮得上忙啊? 李牧发了会儿呆,打算退出去睡觉了。忽然心血来潮,琢磨着要不试一下看看?也许系统里头有能帮得上的道具也不一定呢,毕竟当初他只是负责数据平衡,系统中数万种配方、卷轴、趣味性的小道具,都是不同组策划添加进去的,他并不是每一种都知道。 “试试也不搭什么,是吧、”李牧念叨着,在检索框里头输入了‘蝗虫’,点击一下搜索,眼前立刻出现了几个道具。 【配方:杀虫剂。杀死害虫的一种药剂,如甲虫、苍蝇、蛴螬、鼻虫、跳虫以及近万种其他害虫,需制药中级。】. 这个东西倒是有点用,可问题是,现在漫天都是蝗虫,得多少份杀虫剂才够啊。看这配方的材料,价钱也不便宜,短时间材料也凑不齐那么多份,根本就施行不了。 下面的几个配方,有捕虫网,捕虫器等,大同小异,都是看起来很美好,但是实行起来不现实的。 就在李牧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一个配方映入眼帘。【配方:诱虫香。】,配方卷轴上面有一个特殊的蝗虫标记,这个标记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对付专门boss才有用专属物品,多用于解决野外boss。 李牧仔细看配方的说明,记忆逐渐浮现出来。这是一个用于‘蝗虫谷’地图的专属物品,制作出来后,可以把三十级白银boss蝗虫王引诱出来,蝗虫谷是《大唐群侠传》二十级的练级地图,里面的怪物就是飞舞在半空中一尺多长的蝗虫,三五只聚集在一起,极难对付,非常容易引怪,堪称新手练级坟墓。若不是它们掉落制药材料,这个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人去。这个地图在公测的时候,遭到了大量的抵制,修改了多次。最后整个地图重置了,数据也全都封存了,没想到这个配方竟然能检索出来。 李牧不禁哑然失笑,敢情随着自己穿越的这个系统还是个‘完整版’,连内测时候的代码都跟过来了。 如今洛阳盆地的状况,可不就像是‘蝗虫谷’么,只是不知道这儿有没有一个‘蝗虫王’存在,这个诱虫香能不能把蝗虫引过来。若能,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诱虫香是制药中级配方,李牧的制药技能刚好是中级可以学习。李牧花了一百两银子把配方购买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学了。李牧睁开眼睛,有心立刻去药房把材料制备齐了,但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做好了也来不及。李牧琢磨了一下,擦了脚起来,找纸笔把配方的药开齐了,还多加了几种药材作为迷惑,叫来一个锦衣卫让他去准备。 次日天蒙蒙亮,李牧就起来了。找来药碾子等工具,又让锦衣卫把他要的药材搬进他的工作室,又吩咐人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打扰,李牧开始了枯燥无味的制药。 诱虫香虽是专属配方,但制作起来并不难。毕竟它只是一个中级配方,而且是为了应付一个区区三十级的白银boss。在游戏中,制作诱虫香的药材都可以在蝗虫谷采到,在蝗虫谷里头,这个boss的刷新速度也是非常快的,因为它掉落的是中级‘红’的配方,每个公会,甚至每个玩家都需要,刷新少了也供应不上。 准备好材料,进行一定比例的混合,然后就是搓了。李牧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开启系统,就是搓香,现在做一样的事情,感觉多少有点奇妙,但这种时候,时间就是金钱,容不得他多想,手上动作飞快,诱虫香一根根搓出来,不一会就摆满了桌子。 第783章 仙风道骨 “一、二、三……” 用完了所有的材料,李牧开始清点成品。最开始的时候,因为熟练度不足,他一次只能搓一根香,随着熟练度的提升,他一次可以搓出来的香也变多了,两根、四根、八根、直至十六根封顶。每十六根用绳子扎起来成一个小捆,直至把材料用完,刚刚好凑够一百捆。 剩下最后一点儿残渣,李牧想试试这东西好不好用,拿到屋外用火捻子点燃了。点燃之后,李牧蹲在旁边,死死地盯着诱虫香的火星,眼睛一眨也不眨。 几个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见李牧蹲在角落不动了,担心李牧出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侯爷……” “嘘!”李牧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道:“别出声,别惊了虫子。”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眼神,仿佛在说,侯爷这是脑残了不成?其中一个锦衣卫对另一个锦衣卫使眼色,让他去寻夫人,偌大的侯府,能说得动李牧的,也唯有他那几个夫人了。 “侯爷,您在瞧什么?” “本侯潜心研制,终于略有所成。”李牧指着燃烧的诱虫香残渣,又指了指一尺外,正在晃晃悠悠挪蹭过来的一只蝗虫,道:“瞧见了没有,那只蝗虫,它就是被我的诱虫香所诱,如痴如醉。” 听到这话,锦衣卫断定,侯爷这是痴魔了,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也是,侯爷这几天着实的太累了,操心救灾的事情,急火攻心也属正常。 就在这名锦衣卫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忽听身后传过一声:“夫人来了!” 他赶紧让开位置,让金晨过来。 “夫君,你这是在做什么呢?”金晨伸手去拉李牧,想把他给拉起来:“在这儿蹲着干什么呀?” “别动。”李牧煞有介事,神神叨叨:“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金晨也只当李牧是疯痴了,心疼得掉下泪来,也陪着他蹲下,道:“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呀,快点起来,巧巧要着急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振翅的‘嗡’声由远及近,好似一群蜜蜂袭来一般,众人向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一片‘乌云’正从西边急速掠来,锦衣卫们本能地拔出剑来,但面对这‘乌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眼神之中露出了惊恐之色。 “来了!”李牧哈哈大笑起来,他退后一步,一点也不怕,把金晨搂入怀中,喝道:“去点一个火把来!” 锦衣卫赶紧跑着去寻了火把,这时‘乌云’已袭来,周围漫天都是蝗虫。这些蝗虫如痴如醉,不吃树上的绿叶,也不攻击人,只是围绕着诱虫香升腾起来的白烟转圈儿。 李牧拿着火把,伸手一递,砰地一团火苗凭空烧了起来。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了一股蛋白烧焦的味道,众人都看傻了,侯爷这是施了仙法么?若不是仙法,这些蝗虫怎会如此听话,任凭火烧都不知逃走? 足足烧了一刻钟,诱虫香烧光殆尽,围拢过来的蝗虫才如梦初醒一般,四散逃走。而此时地面上,已经落满了蝗虫的尸体,足有四五公分厚,李牧叫人拿来扫帚,扫出来一箩筐,俩人才抬出院子去。 金晨躲在李牧怀里,目睹了这一切,久久没能缓过神来。她和那些锦衣卫一样想不通,就是点了香么,难道天上的神仙听到了夫君的祷告,特意施法来救? 天上的神仙为何会帮夫君呢?莫非,他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是谪仙转世么? 李牧已经笑傻了,他昨天晚上决定试一下的时候,真的就是试一下而已,他没有想到,这个东西竟然如此管用。刚刚的残渣,也就半根香的分量,竟能吸引蝗虫一刻钟之久,那么八根香差不多就是一个时辰的分量。一捆香十六根,刚好够俩时辰。 刚只有自己挥舞火把,若是四个人一起挥舞火把,得烧死多少虫子。该死的蝗虫们,没想到吧,老子昨天还是点杀,今天就aoe了,这回看看到底是你们生得多,还是老子烧得多了! “爽!”李牧捧起金晨的小脸儿,狠狠地亲了一口,周围的锦衣卫们赶紧转身,但不该看的也都看着了,金晨羞得钻进李牧的怀中,嗔道:“光天化日的,像什么!” “开心,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李牧长出一口气,道:“从今往后,咱们大唐再也不用——” “大哥!不好了!” 李牧刚起的范儿,登时泄了劲儿,他瞪眼瞧过去,只见李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嚷嚷:“大哥,出事儿了,那群商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道士,那道士断言,此次蝗灾乃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他还说昨天夜观星象,帝星晦暗不明,定是有奸邪之徒祸乱,他还说……” “打住!”李牧制止李泰,道:“你先把气喘匀了,我说,你听。” 李泰点头,李牧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道士就是说,这场蝗灾赖我,我就是那个奸邪,我到哪儿,哪儿就没好儿,他没明说,但是句句讥讽,是吧?” “对!”李泰猛点头:“大哥你也听见了?” “我听见个屁!”李牧没好气道;“套路不新鲜,有人信吗?” “有!”李泰喘匀了,声音变得正常:“那道士在高台上,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声音传得老远,不少百姓都听见了。还有混在人群里头的商贾附和,不少百姓都信了,我回来的时候,南市的人已经满了,锦衣卫都要控制不住了。” “装神弄鬼——呵!”李牧笑了一声,道:“不就是装神弄鬼么?今天本侯心情不错,陪他们玩玩儿,阿泰,去找李淳风,帮我借一件道袍来。”说着,他又对旁边的锦衣卫道:“去找个箱子,把屋里桌上的香都装好,小心着点儿,折了一根挨棍子。” 锦衣卫赶忙应声,按吩咐去做了。李淳风也在侯府,李泰跑着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李淳风还挺讲究,没给李牧拿他的旧衣裳,拿了李世民因为‘推背图’赐给他的那件新道袍,上头有金色的祥云纹,这种纹不是寻常道士能够穿着的,李牧也不管那个,脱了外袍就穿上了。 李牧与李淳风的身形相似,这身道袍穿在他的身上,也是非常合身的。也不知是这衣裳好看,还是他就适合穿这种衣服,这道袍在他身上,还真有那么一点仙风道骨的气质出来。 李牧把尚方宝剑别在腰间,嘱咐金晨照顾好白巧巧,带着李泰和四个锦衣卫风风火火地便出了门。 …… “……天师,求求您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洛阳的百姓苦啊,摊上了这么个不知事的侯爷,您是通着天地的人物,给指条活路吧!” 高台之下百姓苦苦哀求,但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天师’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叹气连连:“我修玄天道,需光阴九九八十一载,如今我已修了八十年,只差一年便可功德圆满,逍遥飞升了。人间的因果,我不便沾染,若是沾染了,于我大道无补。事情我已讲明了,该怎么做,你们自己想办法,只是有一条,根源不改,万事皆休,万事皆休矣——” 百姓一听这话,哭得更伤心了。忽然有一人振臂高呼:“方才大伙儿都听见了,这次蝗灾,都着落在新来的这位侯爷身上,要不怎么今年风调雨顺的,偏就他来洛阳,洛阳就起了灾?明明有人能运来粮食,他偏较劲,宁把百姓饿死了,也不让人运粮进来,这样的人,简直不配做人,简直是禽兽!” 有人附和:“对,是禽兽!” “大伙,咱们去找他算账,把他赶出洛阳去,可好?!” “好!”有人附和,其他人见状,心道法不责众,喊两声也没什么的,若真能把那侯爷赶走,不一定好,但也坏不哪儿去,这神神鬼鬼的事儿,大部分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咱们走!” 混乱的人群很快达成了一致,高台上的‘天师’见目的已经达成,便想趁人不备悄悄溜下来。正在他往下爬的时候,忽然后脖颈一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跌在了地上。他急忙爬起来,一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人,求饶命!我也是拿钱办事,不是我的主意!” “呵!”独孤九冷笑一声,道:“就这点能耐,枉我还高看你一眼——”独孤九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个天师后撤一步混入人群,高声大叫:“快来人呐,有人想杀人灭口啦!” 一声喊,把不少嚷嚷着要去找李牧说理的人的视线又拉了回来。人群中有人瞪他一眼,但‘天师’哪里还顾得上了,不把人喊回来,他的小命就要交代了。 百姓如潮水一般返回来,独孤九想走,却是走不掉了。他轻功再好,毕竟不会飞。 眼见着陷入困境,就听人群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早年间在天庭的时候,我是常与这群天师们打交道,没想到下界之后,一个也碰不见了,今儿终于见到一个活的了,都给本侯让一让,让我也瞧瞧这老天师的尊容?” 众人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都知道是李牧来了。哪里还顾得上独孤九,都转过身去找他。李牧不闪不避,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众人看他的样子,都有些愣神儿,刚看到一个天师,怎么侯爷也成天师了?他的衣裳还带祥云纹的,倒是看上去比天师的衣裳漂亮,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侯爷,我等有话要跟你说——”带头的人奓着胆子站出来,李牧瞥了一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侯说话?” 没等这人回应,身后的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左右开弓打了十几个大嘴巴,只把他打得满嘴是血,才拖到了后面去。 这人的同伙见状,心中发狠,便要继续鼓动百姓,刚要张嘴,瞧见大队的锦衣卫已经集结到了路口,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连弩,粗略地算一下,至少也有五十把之多。 五十把连弩,足够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绞杀了。他想起了李牧在高昌屠城的壮举,拿不准把他逼急了,他能不能干得出来,嘴巴张了几次,还是没敢张嘴,没人挑头了,躁动的百姓都消停了下来。 天师躲无可躲,他的一身行头,早已暴露了他。锦衣卫分开人群,李牧顺利来到天师跟前,天师硬挺着看着他,此时他已经骑虎难下,想要退也退不了了。 “天师哪里高就?为何在天庭之时,我没见过你呀?”李牧问得煞有介事,倒把天师给弄懵了。他确实是个道士,只因偷了道观的香火钱去赌,被赶了出来,被迫游荡于江湖,恰逢蝗灾爆发,商贾们要搞事情,有人知道他惯于装神弄鬼,便把他找了过来,他嘴里叨咕了一辈子三清,却不信世上有神仙,李牧这样说话,他不知道怎么接茬了,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行,咬咬牙装出一副不畏强权的模样,道:“贫道只是实事求是地说,侯爷的话,贫道听不明白!” “焚表啊!”李牧皱眉道:“你是道士,没焚表祝告过么?从前我在天庭的时候,曾被专门派去看你们这些道士的祈愿,那些祈愿是五花八门,想要啥的都有,有个八十岁的老道,从他七十岁那年就开始许愿,说想要个十六岁的媳妇儿,你说这荒唐不荒唐?你没焚过表啊?不可能吧?是不是有啥见不得人的念想,不方便说出来啊?” 天师憋得脸通红,咬着牙道:“侯爷怎可胡言乱语,就不怕惹怒了天上的神仙么?” “不能不能,以前大家都是同僚,怎么能那么小气呢?”李牧转身面对百姓们,道:“诸位百姓,本来呢,我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你们这些凡人相处,但是没办法了,我装不下去了,我摊派了,我是个神仙。”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他,李牧也有点尴尬,还好他脸皮厚,面对上百双质疑的眼神,他竟然还能继续说下去:“我是太白金星转世,你们觉得惊讶也正常,因为这个秘密,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第784章 好戏开场 李牧说的话太过于胡扯了一些,不但眼前这个‘内行’老道不信,围观的百姓们都不信,就连李牧带来的人,也没有一个信的。怎么信,这种话要是信了,岂不是几十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天师断定,李牧是因蝗灾急出了失心疯,心中的畏惧感也小了不少,畏惧感小了,他那套招摇撞骗的本事便可以施展了。只见这老道冷笑一声,道:“侯爷双目赤红,乃是虚火上升之兆。贫道知侯爷心中所想,无外乎就是这蝗灾。劝侯爷一句,若为百姓好,与其在此胡言乱语,不如早做打算,言尽于此,贫道去也……” “你站住!”李牧一声喝,两个锦衣卫出手,把天师按住了。李牧叫人拽着他,拖到了高台上,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看的更加清楚了。 李牧在高台打量了一圈儿,看出点门道来。这高台上没什么猫腻,但是高台周围,尤其是身后,乃是一家米铺,米铺的招牌稍微倾斜了一点儿,起到了‘聚声’的作用,因此站在这高台上,说话的声音显得更大。 “我说我是太白金星下界,大伙都不信是吧?”李牧笑了一声,也并不恼,道:“没关系,着实离奇了些,你们不信也正常。但是今日之后,本侯叫你们都信服。今儿,我就在这儿,证明我是太白金星!” 天师此时也看明白了,今日落到了李牧手中。他若想活,摇尾乞怜是没用了,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这场闹剧继续下去,而且自己还得赢了这一场。赢了这一场,这个小侯爷颜面扫地,滚回长安,自己得名得利,名声大振,说不定往后能结交权贵,从此登堂入室,真成了一个有道的天师。若自己败了,万事皆休,这小侯爷绝不会放过自己。他是侯爷,弄死自己不比踩死一只蚂蚁难,为今之计,只有奋力一搏了。 狗急还能跳墙,何况是人呢?天师此时也豁出去了,大声道:“大家伙莫要被他给骗了!贫道还未飞升,没亲眼见过太白金星,但道家典籍如海,却也曾见过金仙画像。金仙乃是一位白发苍苍、表情慈祥的老人,怎可能是一个毛头小子?” “啪!” 李牧回手甩了天师一个大嘴巴,骂道:“竟敢对本侯、不、对本仙不敬?我看你是活腻了,你这蜈蚣精,本仙看你也算有几分道行,不日即将飞升,念你修行不易,本来还想饶你一命,没想到你是给脸不要脸!上天有好生之德,本仙不做那杀人的事情,今日便废了你的道行吧!” 话音刚落,就见李牧退后一步,就在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动了,只见他一甩袖子,一道火光随着他的手掌动作喷出,转瞬印在了天师的胸口,在众人的惊讶声中,把天师胸口的衣裳烧灼出了一个洞。 南市落针可闻! 如今是初唐,这时的人,没见过后世的魔术,甚至连古彩戏法都还没诞生呢。这等神奇诡异的景象,在他们的意识中根本不存在,除了仙法,他们找不到任何合理解释。 天师也懵了,这火是从何而来?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一股子松香味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要张口喊,却被得了暗示的锦衣卫们给捂住了嘴巴,他奋力挣扎,锦衣卫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拳捣碎了他的牙,剧烈的疼痛直击脑海,疼得他瞬间晕了过去。 “一个蜈蚣精罢了,大灾之时,必有异动。这些山林中的精怪此时出没,也不奇怪。早在本仙掌控之中!”李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念念叨叨,他‘不经意’的话,随着扩音传入到台下百姓的耳朵里,有那墙头草两边倒的,见识了李牧的神奇之后,瞬间便放弃了原来的立场,跪拜下来哭求道:“侯爷即是金仙下凡,那一定可解蝗灾了,还请金仙施法相救我等!” “大家伙快些起来,听本仙把话说清楚。”李牧此时已经彻底想通了这戏该怎么演了,说自己是太白金星,确实有点牵强。即便今天忽悠成了,也经不住推敲,方才他用的那点小手段,就差点被戳破,可见这么忽悠还是不够严谨。但是,稍微退一步,还是可行的。神仙下界不行,上身总可以吧? “本仙是太白金星下界,但刚刚那蜈蚣精说得也没错,本仙的真身,确实是老者的形象。但你们眼前这个侯爷,也是本仙。只因——”李牧心思急转,想到了一个借口:“只因数十年前,东胜神洲傲来国出了一只法力通天的妖猴,本仙奉玉帝旨意前去招降,过程中出了点岔子,以至于玉帝震怒,将本仙元神剥离一半下界历劫,才有你们眼前这位侯爷。实则我俩是一体,待他经历尘劫后,渡劫飞升之时,我俩便合二为一了。” “这么说,尔等可清楚否?” 众人一脸懵,李牧干笑了一声,道:“不重要!总而言之,昨日本仙正再打坐,忽有所感。本仙下界的元神,为蝗灾所扰,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已然魂不附体,元神出窍了。他若有失,本仙的道行必要受损,无奈只好下界一观。灾祸之源头,本仙已经找到了,区区虫妖而已。奈何这具身体乃是凡人之躯,无法施展厉害的仙术,否则只许一念之间,便可荡平这些小妖。” 还是没人说话。 李牧有点尴尬了,这不对劲啊,此时应当有个捧哏的才是啊。 他瞅了台下的李泰一眼,李泰看到了他的目光,却不知是啥意思。李牧没跟她对过台词,看到李牧的‘火云掌’之后,他现在也不知道李牧是李牧,还是太白金星了。 李牧心里这个气啊,心说白跟我这么久了,一点儿默契也没有!他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接话,道:“虽然凡躯用不了仙法,但是,本仙也有办法。”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诱虫香,也没见他用火折子,便把香给点燃了。香烟缭绕,盘旋升空。 李牧把香插在了高台木板的缝隙里头,道:“此香,乃是本仙用仙家秘法制成,什么功用,且听本仙细细道来,这香可是好东西,只需用火——”说完‘火’字,忽然李牧像是发了癔症,仰面摔倒,好在身后有锦衣卫接着,不然他必会掉到高台下面去。 “这是怎么了?金仙,还请说个明白!” 台下的人鼓噪了起来,李牧却仍然昏迷不醒。独孤九也跃上高台,接着锦衣卫身躯遮挡,问道:“大哥,你怎么样?没事吧?” “装的,别出声。” 李牧小声说了一句,独孤九不敢出声了。这时,巨大的嗡嗡声由远及近,李泰往天上一指,道:“快看那边!” 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全都傻了眼。就见西边的蝗虫像是发了疯似的,越聚越多,没了命似的往这边飞。 “蝗虫吃人啦,要命啦!”有人喊了起来,便要逃跑。但他们哪儿跑得了,锦衣卫早就把各条路都堵死了。 李泰这会儿来聪明劲儿了,道:“方才金仙说用火!莫不是要让咱们用火烧?快快快,准备火把来!” 锦衣卫带着火把呢,听到这话忙把火把点燃了。李泰拿着火把往高台上爬,这会儿,李牧却醒了。锦衣卫搀扶他站起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但李牧却显得非常茫然:“这是怎么了?我怎会在此?” 李泰急切道:“大哥,你不记得了吗?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李牧训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鬼神之谈!眼前最重要的是救灾,快快扶我下去,我要去城外,我要跟农户们在一起!” 围观的人都惊呆了,这又是哪一出啊! 有离得高台近的,实在忍不住扯着脖子喊道:“侯爷你刚说完你是太白金星,怎么转眼就忘了,你瞅瞅啊,蝗虫马上就过来了,到底该怎么办啊!” 李牧定睛一看,蝗虫已经到了眼前。他二话不说抢过李泰手中火把,声嘶力竭道:“快走,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这回独孤九和李泰都反应过来了,大哥这是又演上了,俩人对视了一眼,做出依依不舍之态,李牧抬起就是一脚,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带百姓们走!” 独孤九身轻如燕,自然是踹不着的,可李泰不会功夫,这一脚可是挨实了,疼得龇牙咧嘴。蝗虫已经到了眼前了,俩人借坡下驴,从梯子爬了下去,李牧却岿然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来吧,蝗虫!本侯与尔等同归于尽!”他挥舞一下火把,一片蝗虫掉在地上! 骚乱的百姓见状,都瞪圆了眼睛。所有人都看出奇怪之处了,这蝗虫怎么回事儿,竟不飞走,任由火把烧?仔细一看,他们发现了端倪,蝗虫竟是奔着那根香冒出的白烟来的,这简直太神奇了! 旋即,稍微聪明一点的人,便明白‘金仙’没能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了。蝗虫对这烟气如此痴迷,那岂不是说,只要点燃了这根香,就会把附近的蝗虫都吸引过来,到时候只许用火把烧,就能把蝗虫剿灭了,这样地里的庄稼,也许能保住? 众人不做声了,看着李牧一个人在高台上与蝗虫‘战斗’。高台空旷,地势又高,蝗虫四面八方而来,李牧只需要划一个圈儿,一烧就是一大片,蝗虫如雨一般落下,掉在百姓们的身上,脸上,但却每一个人对此发出异议。这样烧蝗虫的效率是他们闻所未闻的,若是这样的烧法,只要这香足够,再大的蝗灾也不怕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忽然来了,忽然又走了的金仙,有没有把秘法留下来。看侯爷的反应,好似什么也不知道似的,万一秘法没留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在百姓胡思乱想中,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火把上的火也燃尽了,李牧出了一身的汗,跌坐在高台上。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的蝗虫尸体,喃喃道:“怎会如此?这些蝗虫是怎么过来的?” 李泰此时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便要上前去捧哏,但已经不用他说了,离得近的几个百姓,亲眼见证了神奇,对方才这一场闹剧是深信不疑,个个抢着说。你一言我一句的,非常完整地把方才的事情还原了。 李牧惊诧道:“我说我是太白金星转世?” “元神?还分出一半历劫?” “仙家秘法的香?怪不得有股怪味儿!” “秘法?我不知道什么秘法啊,昨夜我只记得做了一场梦,好像是在搓香,累的我两个膀子疼,莫非就是这香?”李牧爬起来喊道:“还有香吗?有吗?” “有!”李泰终于得了机会说台词,让人抬着箱子挤进来,道:“大哥,这是你早上交给我的,说是你昨天晚上做的。你忘了吗?昨天你还采买药材来着,就是做这香啊!” “完全不记得啊!”李牧这个‘懵’的表情已经演绝了,若不是李泰早晨亲眼见证,此时都要被他蒙过去了。李泰强忍着才没露出马脚,一本正经道:“那就对了,金仙的元神已回天庭去了。看来神仙下界是有时限的,好在留下了这许多香,足以应对眼前局面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金仙救万民于水火啊!” “侯爷金仙转世,大唐之福啊!” 不知是谁带头,百姓齐刷刷跪了一片。李牧‘慌了’,赶忙道:“快起来,快些起来,本侯有何功劳,什么金仙转世,本侯听不懂啊!”见百姓不起来,李牧也跪了下来:“大家伙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要折杀了我?离开长安的时候,陛下特意见我,嘱咐我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臣为轻,让我尽心竭力,护洛阳一城百姓周全——”说着,李牧的声音哽咽:“是我做的不好,得罪了权贵之人,才害得城里断了粮,是我对不起你们啊,你们给跪我做什么啊!我不配,我不配啊!” 第785章 弄假成真 李牧越说越伤心,眼眶泛起了红。人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越是这样子,围观的百姓越是怀疑,侯爷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才会被逼到如此的境地,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垂泪? 看着众人瞧过来的眼神,李牧心中暗道,什么事儿啊,都得安排几个托儿,指望着百姓自发的反应,实在是太耽误事儿了。他抬起袖子遮住脸,瞪眼看向旁边的李泰,李泰还是多少有点默契的,猜出了李牧的心思,道:“大哥,那些恶人是怎么逼你的,你倒是说呀。百姓们都知你的为人了,断然不会误会你的,你快说出来,把他们的罪行暴露于世间!” 有了李泰引头儿,百姓们终于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一个个都询问了起来。李牧起初还是不说,他越不说,百姓们越是追问,最后‘被逼无奈’之下,李牧只好道出‘实情’。 “大伙实在要问,我也就不瞒着了。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今儿就一并说了。本侯起家,靠的是酿酒。在长安时,就是靠酿酒,赚了第一笔钱。到了这洛阳,我便把酒坊搬了过来,酿酒需要粮食,所以我吩咐下去,在酒坊门口贴了告示,每日收购粮食。说这话,可是蝗灾没来之前,十几天的事情了。” “当时一点儿蝗灾的苗头都没有呢,按理来说,洛阳城应当不缺粮食才是。但很奇怪,我要三千斤粮,每天却只能收到一千斤上下,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我便疑惑啊,为啥有钱,买不到粮食呢?” “于是,本侯便派人查了查。”李牧说着,愤然了起来:“不查不要紧,这一查,本侯是气得不轻!原来早在数月之前,便有人大肆收购存粮,把洛阳方圆八百里的存粮都收了!洛阳城每天有多少粮食,完全被他们所掌控,他们放出来多少,咱们能买到多少,想多买?没有!” 李牧愤然道:“方圆八百里的粮食啊,多大的手笔!当时我只当他们是为了不让我酿酒赚钱,心里虽气,但想到毕竟没有影响到百姓生活,不让我赚,我便不赚了。大不了等新粮下来了,我提早收购,把明年酿酒的粮食先预备出来。这个栽,我没吭声就忍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收购存粮,目标竟不是我!”李牧咬牙切齿:“这事儿出了不到半个月,蝗灾爆发。我才明白他们收购存粮为何!这是想发灾难财啊!只是本侯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提早知道会发生蝗灾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既预知了天灾,却不告知朝廷官府,而是提前收购粮食意图谋取暴利,其心可诛!但有什么办法?虽然本侯看穿了一切,但人家毕竟没有犯法,若非得说他们是这个意思,倒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本侯只能忍,继续忍!” 李牧悲声道:“本侯当时能做的,也只剩下了严令洛阳城内粮食不得涨价这一途了。市井皆传,是本侯不肯低头,才让洛阳城没了粮食。苍天怜见,这是多大的冤枉!若是那些商贾肯帮忙收购粮食,别说是低头,就是跪下磕头,为了满城的百姓,本侯也不会说半个不字!就算是引颈就戮,本侯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本侯的初衷,是不想让百姓既受天灾,再受人祸。哪里想到,那些没能得逞的幕后黑手,竟联起手来,我不让涨价,他们便让洛阳城没粮!是他们,拿满城的百姓性命威逼本侯!” “百姓们!”李牧的眼泪早就准备好了,随着这声悲切的呼喊,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你们说,我该如何做?我当然可以妥协,与他们同流合污,本侯的地位摆在这儿,他们赚多少钱,少不得分本侯一份!但如此一来,可就把你们都坑了啊!用脚趾头想,粮价会涨到什么程度!本侯查过县志,上次蝗灾之时,粮价暴涨三十二倍。这么贵的粮食,几个吃得起?就算你们卖房卖地吃得起了,等蝗灾过去了呢?你们愿意为奴为婢,供人驱使过一辈子吗?” “本侯不忍心,不忍心啊!” “所以,明知道存粮只够十日,本侯坚持不肯就范。这些日子,本侯一面向朝廷求援,一面积极救灾,侯府的长史马周,在蝗灾爆发的第一天,就被本侯安排沿着运河收粮去了,无奈对手早有准备,沿着运河一路向北,竟是收不到一点粮食!”李牧声泪俱下:“昨日晚,本侯呆坐在庭院之中,仰望天穹,真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或许是苍天有眼吧,竟劳动金仙降世,赐下了这救命的香。现在好了,秋粮至少能保住一半,咱们洛阳城的百姓有救了!” “百姓们!”李牧直起腰版高呼:“眼瞅着秋粮就下来了,你们告诉我,这个头,本侯低是不低?你们是愿意低头吃几天吃不起的干饭,还是喝几天稀粥等着新粮下来?你们告诉我,咋个选!” 气氛已经被烘托起来了,百姓们听到这些细情,个个气得红了眼睛。若不是几个粮铺的掌柜见事不好跑得快,肯定会被生吞活剥了!听到李牧的呼喊,众人扯着嗓子吼道:“喝粥不低头!不能让他们得逞!” “好!那我们先出城,把蝗虫都烧死可好!” “走!”/“同去!” 锦衣卫在前头带路,方才还喊着要找李牧要个说法的百姓,现在仿佛全都成了他的死士一般,个个嗷嗷叫地往城外跑。李牧抬手揉了揉哭了半天却只流下一滴眼泪的眼睛,欣慰地点了点头,对身旁的李泰和独孤九使了个眼色:“走,咱们也回吧。” “大哥,不跟过去看看?” “看什么?烧蝗虫有啥好看的。”李牧爬上马背,伸了个腰:“你嫂子可快生了,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不得陪陪她去?” …… 太极宫。 李世民正与房玄龄、长孙无忌商量调拨粮食救济洛阳的事情。 “报——”一个小太监不经传报,直接跑进殿门。众人却见怪不怪,因为看他的服饰,便知道他是东厂中人。定是东厂有急奏禀告,否则也不会如此无礼。 李世民示意房玄龄先等一等,示意小太监把急奏呈上来。 李世民查验了一下火漆,拆开了信封。拿出里头的密报瞧了一眼,不禁喜上眉梢。他挥了挥手,打发了小太监,忍不住笑意,对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道:“二位爱卿不必烦心了,洛阳的蝗灾,李牧已经解决了。” “蝗灾解决了?”房玄龄瞪大眼睛:“陛下,这可不是说笑的,蝗灾如何解决?从古至今还没听说哪朝那代把蝗灾解决了的,李牧是如何做到的?” “如何做到的尚不得知,但东厂的消息绝不会出错。”李世民似乎有隐情不愿意明说,只是道:“这个消息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具体的详情,这两日就会有眉目。” 房玄龄将信将疑,道:“陛下,这事儿臣还是不敢相信。臣以为,还是应该做准备。” “朕心中有数,你们先退下吧。” 李世民这样说了,房玄龄自然不便再问,二人躬身告退。转身离去时,李世民对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长孙无忌微微点头,随着房玄龄出去之后,不大一会儿又从密道转了回来。 “你看看这个。”李世民把信递给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低头细看,眉头皱了起来,他把密信还给李世民,道:“陛下,消息会不会有假?” “断然不会。”高公公接话道,他刚刚也看过了密信:“这密信是一路从洛阳传递回长安,路上不经第二人之手,信上的火漆,印鉴,密记都对的上,绝不会有假。” “可这也太过于离奇了些,太白金星都出来了——”长孙无忌无语苦笑:“臣觉得十分荒唐。” “朕也觉得荒唐,可是那香确实是管用。你没见那上面写的?一根香,能引方圆数里的蝗虫聚集。一把火,烧死上百斤。若不是仙家秘法,如何解释?”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李牧惯于发明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他误打误撞发明出来的。” “就算是这样。”李世民又问道:“那如何解释,他高台上击中那‘天师’时,手掌上浮现出来的火焰?信上课是写得明白,他抬手伴随火光,火焰浮于掌纹之上,将那人的衣服都烧破了!” “这、这也许是障眼法——”长孙无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但他仍不相信,李牧会是金仙转世。这么扯的事情,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的好吧? 就在这时,密道的机括又响了,袁天罡从密道走出来。李世民看见他,立即道:“你看看这个。” 袁天罡不敢怠慢,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没有第一时间表明态度,而是看向了高公公。这是发生在昨天的洛阳的事情,他的不良人还没传递回消息,而东厂却已经把消息送到了李世民的案头。东厂的效率,已经这么高了么? “爱卿,你怎么看。” “陛下,臣以为,也许是真,也许是假。” 高公公听到这话,当然不会放过嘲讽的机会,嗤笑道:“袁道长,这话说了好似没说,要么真,要么假,怎么还真真假假,叫人听不明白。” 袁天罡没理会,自顾解释道:“陛下,臣曾向陛下禀报过,马邑本地人口中的李牧,本是憨厚愚钝的性格,与他现在的模样截然不同。而他发生变化的时候,大概就在一年半以前,当时发现一件异状,有彗星横贯长空。臣相信,不止是臣看到了,陛下、高公公、国舅也都看见了。算算时间,不谋而合。” “坊间早有传言,侯爷天资聪颖,生而知之,乃是带有宿慧,是谪仙下凡。若按这信中所说,也能对的上。因此,臣说这事儿可能是真的。只不过……”袁天罡抿了抿嘴,没有往下继续说。 李世民追问道:“这时候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只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呀?” “陛下,太白,金星,名二实一。太白即金星。亦名启明,长庚,清晨东方天上最亮的那一颗,便是了。在道家的典籍之中,有关于太白金星的记载,说他是一位白发苍苍、表情慈祥的老者,忠厚善良,是玉皇大帝的特使,负责传达各种命令,像是朝中传旨的官员。但在阴阳家学说中,太白金星却是主杀伐的武神,掌管战争之事。它若有异动,就是“变天”的象征。因此,若侯爷真是太白金星下凡,那……”袁天罡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高公公忙道:“陛下,变天也不一定是往坏了变啊,老奴瞧着有侯爷在,啥事儿都是往好了变!” 袁天罡瞅了高公公一眼,道:“公公急什么,我也没说是往坏了变。变好变坏,陛下自有公断。” “你!” “好了!”李世民打断俩人争执,道:“继续说,若他不是金仙降世,又怎么说?” 袁天罡收敛神色,道:“若不是,那便是侯爷使的手段了。他素知坊间对他的传闻,将计就计,编出一个故事来,博取百姓的信任也有可能。只是,那香的事情,就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说来说去,还是瞎猜!”李世民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道:“朕决定了,从内务府的账上,拨出一万贯收购粮食,明日送去洛阳,辅机,你代朕去。袁爱卿,你也一并去看看吧。” “臣领旨。”二人应声,告退离去。 李世民却仍烦躁不已,怔怔地坐着发呆。 选择此时送粮过去,其实是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了,一万贯在长安能买到的粮食,也就两万斤多一点。这么点粮食,对洛阳几十万张嘴巴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但长安的粮食,本就也不够,新粮下来之前,洛阳那边还运不过来粮食的情况下,靠着存粮也是紧巴巴。若不是得知蝗灾没了,他连这点粮食也不会送过去。因为这么做,根本就是没有意义。 这次做这没有意义的事儿,是为了挽回一下朝廷没有不管的名声,但最重要的是,他要让他最信任的俩人去看看,那能聚拢蝗虫的香是怎么回事,李牧,到底是不是神仙下凡! 第786章 安排上了 在诱虫香的帮助下,次日晌午,洛阳城周边的蝗虫已经基本绝迹了。还有一些尚未清理的,也是心生的虫卵,但其数量已经不足为虑,往年没有蝗灾的时候,地里也会有几个蚂蚱,算不得什么灾祸。百姓们恨蝗虫入骨,恨不得把所有蝗虫都斩尽杀绝。奈何诱虫香已经用完了,想要再大规模的绞杀,除非再造些诱虫香出来。 李牧已经学会了配方,造香无非是再购买一些药材,搭上一点时间而已。但他已经说了,这香乃是仙人下凡所制,现在仙人已经‘走’了,还从哪儿弄诱虫香来?而且此时灾情已经控制住了,没有非得再制作一批的必要,因此乡民来找的时候,李牧只推脱仙家秘方他不知道,搪塞过去了。蝗灾解除,过程百姓都看在眼里。对李牧是不是真的金仙转世,再无半点怀疑,没有一个不信的,侯爷说没有,那就准没有,否则爱民如子的侯爷,怎会不再制作一批呢? 安抚过百姓之后,李牧又让李泰和李淳风带队,领着侯府的所有干吏下乡,组织农民按部就班地收割粮食。其实蝗灾散了,百姓收割粮食,用不着他来费心,李牧这样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这次他吃了没有存粮的亏,所以这回他要‘坐提’秋粮。只要农户收割完了粮食,他就要把公粮立时收缴上来,一家一户也不许落下。除公粮外,他还要大肆收购存粮,把洛阳城东南西北四个大仓都装满了,让城内无粮的事情再无发生的可能。 城中的存粮已经接近告罄,但城中百姓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恐慌。谁都知道,蝗灾已经过去了。再有十多天,新粮就下来了,就算是挨饿,也饿不了多少日子,况且,侯爷让锦衣卫在城中各主要街坊口都开设了粥摊,免费给城中百姓喝粥,虽然喝粥比不得干饭,但果腹却是足够的,传闻侯爷的饭食,也是在粥铺解决的,与百姓们一样。侯爷如此尊贵之人,都和百姓一起喝粥了,作为百姓,还有什么怨言呢?虽有那别有用心之人挑拨,但应着寥寥,没有掀起任何风浪来。 …… 侯府。 “巧巧好宝贝儿,来,尝尝我给你煮的鸡汤。”李牧献宝似的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正在说话的白巧巧和金晨听到声音,都转头看过来。李牧把托盘搁在桌上,招呼二人道:“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金晨扶着白巧巧下床来,走到桌旁,轻轻一嗅,果然是清香无比。李牧把碗筷递过去,先给白巧巧盛了一大碗,然后是金晨的,瓷盆里还有一碗左右的量,但李牧没盛,而是伸手把鸡大腿儿扯了下来。 “快喝吧,熬了一上午的。按着方子加了不少药材,说是能补元气。” 白巧巧看着碗里的鸡汤,叹了口气,道:“夫君,蝗灾刚过,我听晨姐姐说,外头的百姓都喝粥呢,谁家也吃不上干饭了。咱家却还每顿饭都吃肉,这样好吗?传出去,对你的名声——” “我哪有什么名声、”李牧顺嘴胡咧咧,见二女看过来,干笑道:“我是说,在乎那些虚名干啥,要是别人吃不上肉,咱们就不吃,那岂不是永远也吃不上肉了?”李牧风卷残云似的吞下一根鸡腿,又扯了一个鸡翅膀:“这天下啊,总有吃不起肉的人,跟灾不灾的有什么干系?那些懒惰的家伙,有没有灾都那么回事儿,这赶上蝗灾了,他们还有口不要钱的粥喝呢。再说,我也不是那种没道德的人啊。该做的我都做了,吃的鸡也不是抢来的,咋就不能吃了?我吃的时候,不到他们面前吧嗒嘴,就已经够仁慈了——” “又胡言乱语起来了,好啦,当我没说,我喝就是了。”白巧巧打断李牧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李牧在这个家里,有一个外号,叫做‘常有理’,是巧巧偷着给他起的,用来劝诫姐妹们。意思是说别跟他讲道理,你讲不过他,只要他想跟你讲,他讲来讲去总能讲出道理来,所以最识相的做法,就是别跟他讲。 李牧得意地挑了下眉,金晨抿嘴笑了一下,也不跟着掺和,自顾地喝着碗里的汤。 “天爱姐姐最近都见不着几面,夫君,你能不能劝劝她,万一累着了怎么办?” 李牧吐出嘴里的鸡骨头,道:“你看她那样,是我能劝得动的?她喜欢做就去做吧,也没啥她应付不来的事情。” 白巧巧本意是,侯府的夫人整日在外头抛头露面不太好,但听了李牧的话,她又觉得李牧说得也有道理,他又何时在意过这些呢,张天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是一种福气。以己度人,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是天爱姐姐,也不想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被旁人拦着不能去做吧。 想到这儿,白巧巧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能进来么?”正闲聊着,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询问,李牧正要答话,被金晨拉住了手,白巧巧瞧了他一眼,道:“是璎珞妹妹?进来呀,早就说了,当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 李牧心里苦笑,他太了解白巧巧了。她越是这样客套,那说得肯定是反话。要是她真的当自己人了,反而还不会说这些了。 魏璎珞从外头进来,刚要行礼,被李牧抬手挡了一下,顺势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魏璎珞瞧见桌上的鸡汤,显得有些犹豫,这种情况坐还是不坐呢? 李牧瞧出了她的尴尬,很自然地用他的碗盛了最后一碗汤出来,递了过去,道:“这个碗没用过,你尝尝我的手艺?” 魏璎珞连连推辞,白巧巧当面,她怎么敢?情形一度尴尬,最后还是白巧巧发了话,她才小心翼翼地把碗接着,拿羹匙尝了一口,味道果然很好。 “你是寻我来了,还是找巧巧她们聊天?” “啊、”听到李牧的话,魏璎珞才回过神来,忙把羹匙放下,道:“你前日跟我说起的事情,我临时拟定了一个章程出来,你看看合不合用。” 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来,递给了李牧。李牧随手接过来,纸张上,仿佛还带着一股兰花的香气,他瞥了魏璎珞一眼,心道,这妮子又换香水了,分明前日还是玫瑰香的呀。 白巧巧和金晨也交换了一下眼神,方才的三言两语之间,透露出了两个讯息,旁人听起来或许察觉不到,但对于女人来说,却是再敏感不过。首先,魏璎珞称呼李牧,用了‘你’而不是‘侯爷’,说明俩人的关系,尊卑之间的界限已经很模糊。而出现这种情况,说明俩人的关系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更近了一步。 还有,她说前日说起的事情,说明俩人前日私下见过面。这件事,无论是白巧巧还是金晨,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不知情’四个字,二女不约而同都有些生气,花心的夫君,你想要干什么? 李牧正在看魏璎珞的章程,没有留意到二女的眼神交换,一无所知。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大呼冤枉。苍天可鉴,他是私下里找过魏璎珞,但那真的是为了公事。他让魏璎珞拟定一份章程,这个章程是关于收税的。这次他被这些商贾们联合坑惨了,这么大的亏,他可不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因此他要拟定一个章程,通过收税的方式,把这次的损失给补回来。 这个章程,就是他口述,魏璎珞按照他的意思整理出来的。当然,不是马上就要施行,而是一步步的,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的让商贾们掉进他的网里。 “挺好,你拿回去,誊抄一份,用我的名义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毕竟是一件大事,还是得问过陛下才行。” 魏璎珞应了一声,接过纸,便要起身告退,她实在是有点坐不住了,白巧巧还好些,金晨的目光像是刀子似的,让她心神都乱了。这便是心里作用了,金晨素来温柔,不似张天爱风风火火,她看人的时候,从来也没有‘刀子’一样,是魏璎珞心里有鬼,才会这么想。 见她要走,李牧礼貌性地出声挽留,魏璎珞哪里敢再留下,红着脸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听着脚步声渐远,金晨按奈不住,问道:“夫君是又要收一房夫人了么?” “哎呀、”李牧把魏璎珞没喝完的鸡汤端过来,一口干了,道:“别学着那么小气,我倒是无所谓,人家姑娘还要找婆家的。”顿了一下,李牧又叹了口气,道:“知恩和鸥姐姐如今还不知在哪儿,一家尚不能团圆,我得多大的心,能干出来再找一房的事儿?” 金晨自以为失言,忙道:“夫君,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你我夫妻,无需多解释。”他又看向白巧巧,道:“不过在这方面,你还是得多跟巧巧学一下,你看巧巧,她就从来不会误会我。” 白巧巧忍俊不禁,却也顺着李牧的话道:“是呀,我最懂夫君的心思了。” 李牧嘿嘿一笑,道:“你们俩先歇着,我到前院忙活去了,下午我不出门,有什么事吩咐人去前面喊我就是。” 白巧巧应了声,李牧起身走了。金晨送他到门口,看着李牧走远,忙回来问道:“好巧巧,你倒是跟我说说,夫君的心思是什么啊,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呀?他的意思是是不是,不会再找一房了?是这个意思吧?” “唉——”白巧巧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金晨:“咱们的夫君是啥样,你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 “夫君什么样?”金晨想了想,道:“夫君重情重义,对咱们都很好啊,还有什么?” “算啦、”白巧巧瞧着金晨实在是领悟不到,只好给她解释:“别瞎猜了,我告诉你吧。夫君的意思是,现在他不会收,但是等把知恩和鸥姐姐找回来了,一家团圆了,可就不一定了。” “啊?是这个意思?”金晨一脸懵,不开心地嘟嘴:“夫君怎么这样呢,叫人生气。” “不花心就不是咱们夫君了,哎呦,肚子好涨……”白巧巧扶着桌子站起来,金晨忙站起身在她身后护着,怕她摔了:“你慢着点。”她扶着白巧巧到床边坐下,忍不住问道:“巧巧,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按说,像我们这些后进门的不敢说,你却没什么不敢说的,但你怎么从来也不拦着啊,你要是不同意,夫君肯定不会胡来的。” 白巧巧笑了,道:“我要是拦着,不连姐姐你也挡在家门外头了?” 金晨闻言一窘,道:“我、我这……唉,也是。”说着不好意思了起来,白巧巧却没取笑她,道:“最早的时候,我也想着让夫君这辈子只宠我一个人。可是后来夫君的本事越来越大,喜欢他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像是鸥姐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那么擅长做买卖。知恩呢,古灵精怪,聪明过人,是个理财的好手。家里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安排得井井有条。天爱姐姐呢,一身的武艺,又救过夫君和我的性命。哪个不是能帮得上夫君的?哪个不是真心喜欢夫君的?” “我没有她们的本事,也帮不上夫君什么忙。若不通人情地阻拦,不就成了一个妒妇了么?就算夫君爱我,不厌恶我。他也不会开心,他若不高兴,我也开心不起来。后来我便想啊,只要是夫君高兴,就算多几个进了咱家的门,也没有什么。只是要好好把关,一定得是心地善良的,真心喜欢夫君的,能跟姐妹们相处得来的才行。”白巧巧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金晨耳边:“后来还是知恩帮我想了个办法,咱们当然还是得尽量不让家里添新人,但若是拦不住,就得考验一番才行。看看她的脾气,品品她的秉性,试试她的真心。最后还得让进了家门的姐妹们都点头,得所有条件都满足了,这样才行呢。” 第787章 危机解除 金晨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平日里傻傻的巧巧,竟还揣着这份心思,但她旋即想到自己的情况,好像也不太能对的上啊,自己当初想留在府里,不说是被李知恩赶出去也差不多,怎么现在自己也算进了家门了呢? 她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巧巧笑着解释道:“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像你说的,自我之后,其实都算是后进门的。我都点头了,其他人谁还能硬拦着,不过是心里头吃醋罢了。若是真心对夫君好,将心比心,也没法不应允呐。姐姐你都能豁出命救夫君,足显情深义重,知恩再拈酸吃醋,也断不会为难你的。” 话虽是这样说了,但金晨回忆起李知恩刁蛮的模样,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怵,喃喃道:“巧巧,我知你对我好,但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姐妹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不能例外。回头等大家团聚了,我、”她抿了抿嘴,有点难为情:“小心讨好讨好知恩妹妹,她应当会接受我的,对吧?” “那是自然了。”巧巧安慰道,心中却想,傻姐姐哟,你真该拉票的人,可不是知恩呐。鸥姐姐那边,才是真正的心结。若不是看见你和夫君在城头……鸥姐姐至于躲起来么? 但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巧巧自己有分寸,李牧啥事儿都不瞒着她,她却也不是嚼舌根的长舌妇。 其实,巧巧的心胸,也不是从来都如此豁达的。她能有今日的气量,说起来还要感谢一个人,那便是长孙皇后。李牧不在长安的那段日子,长孙皇后担心她会憋闷无聊,同时也是为了在命妇中帮她树立威信,时常会召巧巧入宫,与她聊天。长孙皇后虽说是皇后,但毕竟也是女子,熟悉起来了,也会聊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女人之间的事情,无关身份地位,多半都是一样。巧巧听长孙皇后说,再联想自己的情形,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当今的皇帝一后四贵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后宫光是跟李世民同床共枕过的女人就一百多号,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的女人,每天得出多少幺蛾子。但这么多的幺蛾子,都传不到李世民的耳朵里。由此可见长孙皇后处事的手段,白巧巧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一些,侯府毕竟才五个夫人,而且都是没啥坏心眼的,应对起来绰绰有余了。 李牧虽然到处留情,但白巧巧知道,无论何时,她都是李牧心中最重要的那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李牧的骨肉,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李家的嫡长,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动得了她的地位的。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要大度不少,而且她也越来越发现,家里有个伴儿的好处。尤其是这怀孕的时候,身子越来越重,若没金晨陪着,生活起居都会有的麻烦,李牧赶着忙的时候,一天都见不着个人影,还是有个人陪着好一点儿。 她倒是想跟李牧回到在定襄时的那种生活,可问题是,如今的情况,可能吗?人总是得顺应现实,很多时候,妥协一点也未必就多委屈了,这也是长孙皇后教给她的道理。 …… 马周回来了,他身后的船上,只有可怜的二十袋粟米。这二十袋粟米,是他沿着运河收了一路所得到的全部粮食,一袋不到二百斤,换言之,这六七天过去了,马周才收到可怜的三四千斤粮食。 他已经能想到,洛阳城中哀鸿遍野的场景了。 但他还是回来了,他要履行自己的承诺,跟洛阳的百姓共存亡。 从码头下来,马周的心里便咯噔一声。码头上一个人都没有,这可是沿着洛水最大的码头啊,平日里不说是人山人海也差不多了,他走的那天,这码头还有不少人在,怎么今日回来,这才六七天过去,竟没有人了? “难不成,都、都饿死了——” 马周脸色一白,吩咐随从先不要卸船,他一个人匆匆地赶回侯府。码头距离侯府并不远,走路也就是一刻钟就到。马周走得急,时间更短。快到侯府门口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人了,侯府门口站岗的锦衣卫,倒还是跟他离开时那样,挺着胸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摆谱! 马周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说话,闷头往里闯。他是侯府的长史,站岗的自然认得他,谁也没拦着,让他直入中门,进了院,遇到了侯府的小吏,问清了李牧在哪儿,也不管人家跟他行礼,径直闯到了李牧所在的书房。 李牧正在写信,独孤九站在他旁边,手里捧着一只鸽子,打算等李牧写完了,就飞鸽传书发出去。马周急吼吼闯进来,独孤九不悦地皱起眉头,李牧也听见了脚步声,搁下笔,把没写完的纸条扣在了桌子上。 “侯爷!”马周冲进书房,怒目而视:“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非得把全城的百姓都饿死才舒心?” 李牧耷拉着眼皮看着他,道:“怎么就饿死了?哪儿饿死了?” “我刚从码头下来,码头上一个人都没有!” 李牧嗤笑一声,一副懒得理会的模样,独孤九接话道:“马长史,城中每日分批放粥两次,码头上的人,应当是吃粥去了。” “吃粥?”马周瞪大眼睛:“如今情况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城中的存粮已经告罄了?侯爷,你实话告诉我,存粮还够坚持几日?你可还有其他的准备?” 李牧懒洋洋道:“这不是在等你的粮食么?马长史啊,这一趟买回来多少粮食?可有十万斤么?能否解我洛阳燃眉之急啊?” “我——”马周闻言低下了头,道:“我只收到了四千斤粮食。” “四千斤,还不够煮一天粥的。”李牧撇撇嘴,一副轻蔑的样子,马周见状更气,声音都打颤了:“李牧,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出去这一趟,虽只收到了四千斤粮食,但我尽力了,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能说的好话我都说了,我们船上的这些人,一日只吃一餐!再看看你,嘴角的油渍兀自还没擦干净,你还有良心吗?” 马周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要与李牧拼命:“与其几日后看到满城百姓易子而食,不如今日我就与你同去了,咱俩同归于尽——”说着就要扑过来,马周当然知道,独孤九在,他不可能伤到李牧,只是此时他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也不打算活了。就算被李牧杀了,也比看到洛阳城变成一座死城来得好。 “住手!” 一声断喝,从身后传来。独孤九的剑也堪堪拔出,听到声音又收回了剑鞘。倒是李牧,瞧见了门口的人,主动凑脖子过去,拉着马周的手掐在了脖子上,高声叫道:“来,掐死我吧,世人皆辱我、谤我,也不差你马周一人了!偏你们都是爱民如此,我李牧就猪狗不如!来,掐死我!” “快撒手!”闯入门来的正是领了李世民的旨意,带着粮食来援助洛阳的长孙无忌和袁天罡。也是巧了,赶在这个时候,正好俩人来到。长孙无忌一把抱住马周,把他跟李牧拽开。马周怔怔地看着长孙无忌,忽然跪了下来,哭求道:“国舅是奉陛下的旨意来的么?求国舅为洛阳百姓做主,给百姓们一条生路吧!” 长孙无忌听不明白了,他皱眉道:“马周,你是得了失心疯么?洛阳侯想出妙计,解了蝗灾之厄,保住了洛阳周边八成的粮食。虽说眼下城中暂时缺粮,但只要挺过这十几天,秋粮下来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求我做的什么主?” “什么?”马周懵了,他看向李牧,李牧傲然把脸转到一边,他又看向独孤九,独孤九也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样,他只好再度看向长孙无忌,道:“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知道?” 马周苦着脸道:“我出去收粮,刚刚回来。” “那就不该妄下结论,冤枉好人!”长孙无忌一脸正色,训斥道:“方才我这一路过来,路过好几个粥摊,百姓们对洛阳侯无不交口称赞,说他有大智慧,大担当,大气魄,不但没有那些黑心商贾的计谋得逞,还解决了蝗灾危机,保住了粮食。这样一个受到黎民百姓爱戴的人,怎么就被你冤枉成了这样?你该当何罪?” “我……”马周心道,这些事儿我哪知道啊?但事已至此,他连分辨都没法分辨,只好一躬到底:“侯爷,马周莽撞无知,知错了,请侯爷原谅。” 见李牧不动,马周便打算下跪请罪,李牧见他屈膝了,才伸出手拦了一下,道:“还是那句话,世间误会我的人太多了,也不差你这一个。罢了,这事儿就算了吧。” 马周没想到李牧竟然如此轻易就翻篇了,又是一愣,心中不免升起疑惑,难道自己以前真的是误会了他?看今日,侯爷倒是宽仁之人啊! 李牧还有信没写完,书房里这么多人,显然是不方便,他瞅了眼马周,道:“国舅爷,袁道长,此处没有座椅,非待客之所,请大堂稍待,我稍后就来。” “长史,还不带贵客到大堂?” 这本就是马周分内的事儿,长孙无忌也看出李牧是写信没写完,虽心中好奇,但也不便多问,带着袁天罡一起,随着马周离开书房去了大堂等候。 李牧把信纸展开,有写了几行字,交给独孤九,道:“这封信早点发出去,另外,算算日子,思文派来的人也快到了,你沿着路迎上去,先别让他们进城,等把长孙无忌他们打发走,再让他们进城来。” “大哥,为何要背着他们?” “非必要的情况下,底牌还是露得越少越好。”李牧拍拍独孤九的肩膀,没有再多解释,道:“去吧,小心别让东厂的番子们瞧见了。” “大哥放心,他们还跟不上我。”独孤九拿好了信,抱着鸽子出去了,李牧这边也收拾了一下,打起精神来到大堂。 …… 李牧猜到长安那边得来人,但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长孙无忌方才的态度,透露出了很多,显然这边的情况,李世民都已经知晓了。东厂传递消息的速度竟然这么快,都快赶得上飞鸽传书了。 寒暄一阵,落座。长孙无忌笑容可掬,半点看不出几个月前还同李牧势如水火,真像是长辈看待晚辈一样:“李牧啊,洛阳这边的事情,陛下已经知晓了。龙颜大悦,朝议的时候,连连称赞。从古到今蝗灾都是无解的难题,没想到了你这儿,竟迎刃而解了——”夸赞了一番,长孙无忌终于说到了正题:“蝗灾一向是让朝廷头疼的心病,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能不能告知一二,也叫各府道州县都有个准备?” 上来就问老子秘方,你倒是脸皮厚。李牧心里哼了一声,道:“唉,这事儿难办了。” “怎么呢?有何为难之处?” 李牧一叹再叹,道:“国舅,咱可不是外人。你也知道我的人品,我这个人虽说孟浪了些,但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撒谎的!我知道说了,可能你不会信,但是我还是得告诉你实情,这收拾蝗虫的秘方,我没有!” “没有?这——” “嗨,就知道你不能信。”李牧又叹了口气,便把当初拿来忽悠洛阳百姓的那一套话说了一遍,他说得极为认真,半点也没有笑场,长孙无忌和袁天罡也听得认真,给出了应有的惊讶反应,双方的演技堪称是棋逢对手。 “……就是这么回事了、”李牧说完长出一口气,摊手道:“太离奇了些吧?我也不信的,我怕他们骗我,后来问过了在场的好几个人,大家都是这样说,我也只能是信了。” 长孙无忌啧啧称奇,道:“确实难以置信,但既然有旁证,也不由得不信了。”他看了眼袁天罡,袁天罡却不置可否,只是笑笑,从见到李牧到现在,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788章 仙种土豆 “老夫带来了陛下手书——”相互吹捧了两句,长孙无忌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来。李牧见状,便要起身‘接旨’,但却被长孙无忌拦下:“陛下说,只是一封家信,不必拘礼。” “那我便谢过陛下了。”李牧朝长安方向拱拱手,接过了长孙无忌手里的信封。信是上了火漆的,显然里头有不能让第三个人看见的内容,长孙无忌自然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主动转过身去,李牧拆开了信,快速扫了一遍,随后便把信收回了袖子,对长孙无忌道:“烦请国舅转告陛下,臣明了陛下心意,会择机行事。” “明了心意,择机行事。”长孙无忌重复了一遍,笑了笑,道:“我记住了,一定原话转达。”说完了这件事,长孙无忌又拿出一张货单,这货单是用内务府的那一万贯钱,在长安各大米铺采买粮食的清单,以及长安各大府邸,像是长孙氏,独孤氏,程府等捐出的自家存粮明细。汇总成了一张货单,交付到了李牧的手上。 如今洛阳最缺的就是粮食,长孙无忌从长安带来的这些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洛阳城的百姓喝粥到秋收了。毕竟也就十几天而已,李牧看见了货单,总算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笑眯眯地收入袖中,命长史马周张罗接风宴。 李牧自是不在乎名声,但长孙无忌可没法不在乎。如今外头百姓受着罪,他要是吃了接风宴,传出去一世英名就算完了。而且他也要防备李牧,鬼知道他安排的这接风宴是不是鸿门宴,若是他设下的陷阱,引诱自己吃了宴席,明日大肆传播,甚至上一个奏本弹劾,虽说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但总归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长孙无忌义正言辞,坚持拒绝。李牧再三邀请,他就是不肯,甚至最后都不在侯府住了。说在洛阳有府邸,回自家住更方便些。他哪知道,李牧根本就没想管饭,他这样说,正合李牧的心思。满脸惋惜地送长孙无忌出了门,李牧一转身,瞧见了袁天罡。心中暗骂,怎么忘了这个牛鼻子。 “袁道长没走?” 袁天罡笑道:“侯爷说笑了,我在洛阳又没有府邸。说不得,得在府上叨扰两日了。”许是怕李牧不允,他抢先说道:“也不多麻烦侯爷,我跟淳风住就行了,多日不见,我俩有很多话要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牧还能说啥,总不能说堂堂侯府,非得差一双筷子吧。李牧勉强点点头,道:“李道长这些日子也忙着救灾的事儿,得晚上才能回来。你若不嫌简陋,便在他的住处等他吧。”说着,他吩咐马周,道:“还不带袁道长过去?” 袁天罡多年之前,就已经名声在外,马周对袁天罡是非常敬重的,可没有李牧这么阴阳怪气的。听了他的吩咐,便带领着袁天罡去了李淳风的住处。 看着二人走远,李牧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他打了个响指,一名锦衣卫过来,询问道:“侯爷,有什么吩咐?” “备车,出城。” …… 白马寺。 月上梢头,石亭旁升起了一个火堆。火堆正旺的时候,李思文叫人拿铲子把火堆移开了,挖了个坑,把一个泥团。 独孤九瞧着他满手的泥,皱眉道:“弄熟了你自己吃,反正我是不吃。” “你不吃拉倒。”李思文撇嘴:“你当我上赶着给你吃啊?就一只鸡,等大哥来了,我俩还不够分呢。” 独孤九懒得跟他吵,从旁边敞开的袋子里头,拽了一条肉干,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李思文见状,道:“味道不错吧?特意给大哥拿来打牙祭的。” “哪儿弄的?” “西突厥那边、”李思文把泥团埋好了,有叫人把火堆移了回来:“肉干在咱们大唐金贵,那边不值钱!这些都是我拿土豆换的,两袋土豆就换这么多,划算吧?” 独孤九皱眉道:“大哥同意让你把土豆卖给突厥人了么?” “呃……”李思文有点愣住,小声嘀咕道:“倒是没有,不过也没啥吧。这土豆在定襄那边遍地都是,想瞒着也瞒不住啊。”说起土豆,李思文就忍不住咧嘴笑:“小九,你知道这东西产量有多高么?一亩地两千斤上下,我的天……有了这东西,咱大唐以后没饿死的人了。真不知道大哥从哪儿弄来的宝贝、”李思文啧啧有声:“你说大哥是不是真的如传言那般,神仙转世啊,不然这土豆怎么说?从古到今,哪有产量这么高的粮食,这不是仙种是什么?” “大哥说了,神仙什么的,都是瞎编的。”独孤九把肉干嚼软了,咽进肚子:“哪有什么神仙?” “哦。”李思文也不相信李牧会骗兄弟,但对他不是神仙这事儿,李思文还是觉得有点惋惜,如果李牧真的是神仙,等他白日飞升的时候,作为兄弟,也许也能把他带上。李思文想象了一下成仙的好处,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傻、”独孤九实在是懒得看他,身形一纵,跳到了石亭顶上。李思文撇撇嘴,心说有什么呀,我娘子也能会,不就是轻功么?老子就是不爱学罢了。 “思文!”李牧的声音传来,李思文顺着声音瞧过去,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哥,怎么这么晚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 “长孙无忌和袁天罡来了。”李牧接过李思文递来的小板凳,也顺手拽了一根肉干吃,李思文指了指火堆,显摆道:“大哥,我搞了只鸡吃,按你教我的方法用黄泥裹了,待会儿就熟。” 李牧闻言皱眉道:“你都多大了,还干偷鸡摸狗的事儿……”顿了一下,李牧又道:“公鸡母鸡?可别是老母鸡,肉柴啊!” 李思文嘿嘿笑道:“小公鸡,也不能下蛋,留着还费粮食,是吧?大哥放心,我不是白拿的,我扔鸡窝里头一锭元宝,够他家买十几只鸡了,主要是为了给你吃,谁让这和尚庙没荤腥呢。”李思文又添了几根柴,问道:“大哥,我不明白,咱们为啥要在这儿躲着啊?” 第789章 思文的苦恼 “本来我是打算指望这批土豆救命的,但是现在用不着了。陛下送来一些粮食,加上城里现有的,凑合十多天没问题。既然用不上了,也就没必要露出来,我有预感,早晚还会有大事儿发生。” “啊?”李思文闻言,心中惴惴,他回头瞅了眼凉亭上的独孤九,见他没说话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大哥,我、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你当然做错了!” “啊?”李思文心里一惊,道:“你都知道了?小九跟你说的?” “当然啊、”李牧又拽了一条肉干,道:“没有陛下旨意,你就私自离开定襄,犯了王法知道不知道?” “哎呀,大哥你就吓唬我吧。”李思文哪把这事儿当回事了,诡辩道:“陛下是说没旨意不让我回长安,但也没说不让我回洛阳啊。再说了,我请示过大都护了,大都护说随便,我这不就回来了么?” “大都护?”李牧抬眼看过去,道:“河间郡王?” “还能是谁!”李思文憋闷道:“原本定襄是咱兄弟的地盘,结果大都护一到,我的官衙成了他的官衙,我的府邸成了他的府邸,就连我的府兵,也都成了他的麾下了。”李思文泫然欲泣,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儿,大哥,这不行啊。咱们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人啦!” “瞎说什么!”李牧狠瞪了李思文一眼,道:“哪个是你打下的江山——那都是陛下的江山,多大的人了,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哦、”李思文憋着嘴,不情不愿地嘟哝:“我总觉着,不能这么说。城是咱俩守的吧?城毁了之后,也是咱俩重建的吧?我这忙乎一年多,又是收流民,又是办市集的,结果大都护一到,啥都成他的了,哪儿说理去?” 李牧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儿了,西突厥的武力太过于强大,定襄直面西突厥的势力范围,必得有一个名将坐镇才行。李思文,显然是不成的。但大都护府设在定襄,却也不止是因为这个,多半也是在防备自己。李思文是自己的小弟,对自己言听计从,他的和自己的没啥区别,若是不夺了李思文的军权,任由他发展,定襄以后变成什么样,那可就没准了。万一哪天自己有了不臣之心,引突厥兵马入镜,长安就面临着再一次便桥之盟的尴尬,所以说,在李世民的角度,他必须得这样做才能安枕。 李牧叹了口气,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咱兄弟官小呢,由他去吧,除了府衙和府兵,其他的,他还做什么了?” “那倒是没有。”李思文不是个撒谎的人,实话实说道:“城内外的大小事务,还是我管。大都护寻常都不出门,也不过问任何闲事儿。” 李牧心下稍安,李孝恭果然还是明哲保身,对有自己职责范围无关的事情,仍是不参与、不涉及的态度。 “土豆的事情,他知道么?” “应该知道吧、”李思文想了想,道:“收获了之后,我给他送去了几袋,他说好吃,又要了一车。我回洛阳也跟他说了,能不知道么?” “我是说,土豆的产量这些事情,他知道么?” “那应该不知道。”李思文笃定道:“准确的产量,只有我知道,其他人,就算是种土豆的农夫,也就是知道产量不少而已。” 李牧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又问:“还有别人知道土豆的事情么?” “呃……”李牧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李思文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事情,大哥,我、我用土豆,跟突厥人换了肉干。”李思文指了指李牧身后的袋子,道:“就那袋。” 李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呀,真是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香油!臭显摆什么啊?有点好东西怕人不知道啊?” “大哥,这也瞒不住的事儿啊。”李思文委屈地嘟哝:“收土豆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人。想瞒住根本不可能,谁眼睛也不瞎,咱也不能全灭口吧?” “呃——”李牧一琢磨也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瞒不了就算了。定襄离这儿也远,消息传过来也要一定的时间,只是陛下那边,看来是瞒不住了。” “有啥可瞒的啊、”李思文满不在乎道:“依我的意思,咱得请功。大哥,你知道这土豆一亩地能产多少斤么?两千多斤!”李思文比了一个‘耶’,嘚瑟道:“这不是仙种是什么?亩产两千斤呐,有了这土豆,往后还有饿死的人吗?” “土豆虽然产量高,却也不是万能的。”李牧远没有李思文那么乐观,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有了土豆的世界,仍然还有饥荒的存在。著名的‘爱尔兰大饥荒’,就是因为当地只出产土豆,当针对土豆的病害开始蔓延,由于没有替代的作物充当食物,爱尔兰岛上的居民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大饥荒。 虽然不知道系统出品的土豆,有没有‘免疫’病菌的能力。但即便是有,经历几代繁殖后,品种也会出现变异。不出病害几乎是不可能的。土豆这类根茎类作物,有一个天生的弊端,叫做‘重茬’。当一块土地连续几年一直种土豆的时候,土豆的产量就会降低,而且土地也会越来越贫瘠。过了几年之后,即便不种土豆了,改种其他作物,产量也会大幅降低。也就是说,想要靠种土豆一劳永逸地解决粮食问题,是非常不现实的。 而且重茬会导致土壤中的一些微生物有益菌减少,马铃薯自身的抗逆性下降,在加上常年就是这样几种防治药剂,病虫害的抗性会随之增加,越往后,农药的剂量就会越大,而病虫害的抗性也会随之增强,这就造成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农药越用越多,但效果越来越差,马铃薯产量越来越少,收益越来越低,一系列的问题,随之出现。 这个问题无解,因此哪怕是到了李牧穿越之前的时代,科技已经非常发达了。土豆种植也是采取了休耕间作,东北种植土豆常常是种植一年土豆,改种一年玉米,或者两年间作,连着只种土豆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的。 千年后仍没解决的问题,李牧根本就不指望唐朝能够解决。还有就是,虽然土豆产量高,但却不宜贮存。像贮存普通五谷杂粮那么贮存土豆,保准得生芽子,生了芽的土豆有毒,是不可以食用的。而要大规模贮存土豆,就要采取挖地窖的方式,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载,没法长期保存。所以土豆虽好,也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能作为主粮使用。 土豆还有一个弊端是,它是一个舶来品。它的本质上,并不符合中国人千百年养成的饮食习惯。因此,哪怕到了千年之后,在中国人的餐桌上,土豆也是作为‘菜’来食用,几乎没有中国人会像外国人那样,把土豆当成是主食,代替米饭来吃。 李牧对土豆给予厚望,只是因为它容易繁殖,而且不挑地方。若是能达到普及,每家每户都种一点,当年种当年就吃,能够省下不少粮食。它起到的是辅助的作用,而不是代替的作用。 李牧花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跟李思文讲完这些。李思文已经听得傻了,尤其是听李牧说土豆生芽还有毒,不禁担心了起来:“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定襄还有大批的土豆,咱们一没地窖,二也不知道有毒,万一发芽吃死了人可咋办?” “刚收的土豆,生什么芽!明天你就飞鸽传书回去,把地窖和生芽有毒的事儿告知一下,有什么来不及的?还有就是,特意嘱咐弟妹,土豆不可再卖给突厥人了,先留着。” “大哥,咱们不是跟突厥人结为兄弟了么?土豆又不是啥金贵的物,别那么抠门了。”李思文有些不忍道:“大哥,原本我也恨突厥人,可是这一年多接触下来,我发现突厥的老百姓啊,也都跟咱们的老百姓一样。都是为了一口温饱罢了。眼瞅就入冬了,他们没粮食,又不知得饿死多少人,咱们不给他们土豆,他们饿急眼了,说不定还得打仗,还不如给他们点土豆吃,只要有口饭吃,他们就会老实的。” 李思文的这个想法,和几百年后的宋朝执政者的想法不谋而合。以小的代价换取和平,从某种意义上并没错。但如今的大唐,并不怕打仗,能不软弱的时候,李牧可没兴趣妥协。粮食可以给,但是得你服了我之后给,让你记得我的恩情,而不是我要上赶着送给你,苟且得安,这里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你这人就是不长记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瞅着可怜,我瞅着也可怜,但等他们打上门来的时候,可不会因为咱们今日瞅着他们可怜,就放过咱们。可以帮,也可以给,但不能白给,不能白帮。”李牧瞅着火堆渐渐熄灭了,拿过铲子把灰烬铲走,挖出了‘泥蛋’敲开,一股香气冒了出来,李思文饿了半天了,扯下一只鸡腿晃了晃,喊道:“小九,吃不吃啊?” “不吃!”独孤九的声音飘来,若没看见是怎么做的,也许他就吃了,但是见过怎么做的之后,他实在是吃不下去。 李思文把鸡腿递给李牧,李牧已经扯了另一个在手里,示意他自己吃,咬了一口,继续说道:“突厥人不是分部族的么?与咱们亲近交好的,不妨半卖半送他们一点,与咱们关系一般的,那就‘亲兄弟明算账’了,跟咱们关系不好的,给钱也不卖。你别看土豆收获得多,明年就不一定是这个产量了,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大哥说得有理,我知道怎么做了。”李思文吃得满嘴流油,也不知道是真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没酒了、”李思文吧嗒吧嗒嘴,道:“大哥,我想了一下,你说得也对。土豆虽然好,但不能替代粮食。就说这酒吧,土豆就没法酿酒不是?” 李牧心道,其实土豆也是能酿酒的。只是酿出来的酒不咋好喝就是了,但此时说这个也没意义,李牧便点点头,含混过去了。 “大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李思文啃着鸡腿,像是随意提起似的:“我想回来了,我还是觉得在你身边安心。” 李牧动作一停,抬头瞅了李思文一眼,道:“不想在定襄了,因为大都护的事儿?” “也不完全是。”李思文嚅嗫了一会儿,道:“上次打仗的时候,我就觉着,我、我太废物了。我没守护一方的本事,我还是跟在你身边,帮你做点事儿,我也就这点能耐。大哥,你不嫌弃我吧?” “嫌弃倒是不嫌弃,咱们兄弟之间,哪里说得上‘嫌弃’二字。”李牧叹了口气,道:“只是,我不想让你跟在我身边,活在我的影子里。我的兄弟,当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才是。” “我……”李思文心道,我要是能独当一面,我会不想独当一面么?我是做不到,才会有这种想法的啊。但李牧这么说了,他也没法说什么,抿了抿嘴,不言语了。 李牧看出了他的心思,道:“这么着吧,正好洛阳这边最近事儿多。你那边有大都护在,也没啥大事儿,你先留下帮我一阵,等这边事儿消停了,你要是还这个心思,那你就留下,行吧?” “嗯!”李思文见李牧不嫌弃他,又高兴了起来,瞅着李牧的那只鸡腿快啃完了,赶紧又扯了一个鸡翅膀递了过去。 月朗星稀,秋意微凉。篝火又重新笼了起来,多日不见,兄弟俩自然有许多话聊。暗处,一个小和尚一直在偷瞄这边,住持老和尚来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和尚吓了一跳,赶忙施礼。 “去吧,离这么远也听不见什么,明天你就下山吧,转告女施主,她的人情,白马寺算是还过了,往后只要侯爷一日在洛阳,白马寺上下便唯侯爷马首是瞻一日,情势如此,白马寺也不能逆势而为,奈何,奈何。” 第790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侯爷,贫僧已为您安排好了住处,还请移步寮房歇息。” 老住持来到石亭旁,恭顺的样子半点也不像是一座寺庙的住持,倒有点像是高公公的同行。李牧和李思文俩人,吃得满嘴流油,旁边还堆着一袋肉干,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多少都有点不雅。李牧自己都觉着尴尬,但老住持却半点也不在乎的模样,仿佛看不见似的,依然笑容可掬。 “这个……我们一会儿收拾、” “无妨无妨,自有负责打扫的僧人收拾、”老住持贴心道:“本寺的僧人,都会念经超度,收拾的时候,可以帮侯爷给这只死去的鸡做一场法事,保侯爷与这位施主不生罪孽。” 李思文憋不住笑出了声,道:“大哥,老住持倒是个妙人,明事理,我喜欢!” 李牧却微微蹙眉,两次见面,老住持的态度变化甚大,不由不让他多想。第一次见面时,他连迎都不迎一下,虽然没有言语冲突,但态也足可称之为失礼了,但这次却态度谦卑,不但早早派人过来表示愿意为救灾提供帮助的意思,还愿意把白马寺的存粮拿出来供给城中,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下,让人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 但不管有什么阴谋,李牧自认为还是在掌控之中的。那位卢夫人已经离开长安了,行踪并未隐匿,暗卫的探子一直目送一行人离开了洛阳地界。卢夫人一走,洛阳城中的剩下的这群牛马,李牧根本不放在眼中。 想到这儿,李牧便笑了,道:“来白马寺叨扰两次,还不知道住持的名姓,可否告知?” 老住持忙道:“出家人俗世的名讳早已忘却了,法号德延,十几岁跟随先师来到白马寺,四十四岁接手住持之职,如今已有二十年了。” 李牧微微点头,心中却奇怪,长孙冲打算对付慈恩寺的时候,曾收集过佛门领袖的讯息,这个大师,那个名宿的,按说白马寺住持必在其列才是,但为何他不记得听过德延的名字?听都没听人提及过,白马寺不是中原第一座寺,最大的佛经译场么?这么没有排面么? “请随老衲来。”德延住持亲自做了向导,领着李牧等人来到了寺庙供香客居住的寮房。李牧曾经见过慈恩寺的寮房,堪称奢华,用料都是上好的木料,流水不腐户枢不蝼,就算是皇宫内院,也达不到如此的品质。而白马寺的寮房,相比之下就显得普通了许多,虽说木料也都不错,但品质上就要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特殊设计,李牧总觉着这木料看起来咋还有色差呢?一根梁,中间像是有接茬似的,两颜色,而且好像还不是一种木料,李牧也是个‘中级木匠’,忍不住就多瞅了几眼。 “今晚便委屈侯爷,在这里歇息一下了。”德延住持道了声佛号,执手为礼。见李牧瞅着大梁,也未作声,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李牧听到声音,才发现德延住持在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道:“本侯失礼了,住持海涵。”人家既然已经发现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李牧伸手指了指大梁,道:“这是……” “如侯爷所见,乃是拼接而成。”德延住持没有任何遮掩,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李牧不由对这老和尚高看了一眼,世人皆遮掩短处,彰显长出,寺庙这种地方,无不以庞大辉煌为荣,使用拼接木料这种事情,多半是会遮掩的,而他竟然大大方方承认了。李牧不禁想,这老和尚该不会是打算哭穷,特意带我来这间寮房的吧? 似是看出了李牧的疑惑,德延住持笑道:“侯爷心中所想,老衲略略可猜得一二。诚如侯爷所见,这寮房所使用的木料,不少都是拼接的。而且不止是这一排寮房,本寺除几座大殿之外,其余地方所用木料,多半都是拼接的。您看这些略显焦黑的木料,都是隋末动乱时,因战乱损毁的大殿的梁柱,捡能用的,都使用上了。” “啊,明白了,忆苦思甜。”情怀嘛,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李牧能理解这种情感。他隐隐已经感觉到老和尚要说啥了,赶紧把话题扯开。 老和尚鼻子差点没歪了,纠正道:“是没钱!”不等李牧说话,老和尚直接摊牌道:“侯爷,老衲不妨直说了,在洛阳的地面上,老衲也算是有几分薄面,若侯爷答应日后援助白马寺,老衲愿投靠侯爷,唯侯爷马首是瞻。” 李牧;“……” 李牧着实惊着了,这老和尚什么鬼啊?世俗得像个市井泼皮,说得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投靠?老子要个和尚投靠什么?刚要拒绝,话到嘴边,李牧又停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老和尚一下,道:“方丈身为佛门中人,如此世俗,怕是不妥吧?” 老和尚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道:“不敢欺瞒侯爷,老衲平生夙愿,便是不做和尚。如今做这住持,并非心中所愿,而是答应了师父,若不能恢复白马寺往日光景,此生不能还俗。原本住持也轮不到我做,无奈同辈的师兄弟陆续都死了,就剩我辈分最大,我不做都不成——”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老和尚便有点搂不住了:“回复白马寺往日光景?说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侯爷可看见白马寺旧址的废墟了么?比如今的白马寺宽广一倍有余,老衲倒是想,钱从哪儿来?靠寺里的几个和尚,能有多少进项?” “最辉煌的时候,每年白马寺都要举办译经大会,后来为了省钱,也让老衲给裁撤了。因为这事儿,还惹恼了那些佛门大德,一个两个与白马寺都断了来往,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办译经大会不要钱吗?那些秃驴连吃带喝十天半个月都不走,白马寺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哪有那些米面给他们白吃白喝?” 听着和尚骂秃驴,倒是新奇。李牧忍不住笑出声,道:“所以你就找卢夫人抱了大腿?这么说,卢夫人算是你白马寺的金主了?既然她是你们的金主,为何又找上本侯?” 老和尚笑道:“侯爷,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老衲活了六十多岁,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侯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星眉剑目卓尔不群,气质非凡,又深得陛下信任倚重,乃正道也。反观卢夫人,虽有一定才干,却难免有些邪门歪道之嫌,贫僧不傻,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李牧当然不傻,所以他不会被这几句话就忽悠了,静静地看着德延住持没有表态。德延等了一会儿,终于又开口,道:“侯爷,老衲听说了慈恩寺的事情。” “想例外?不可能。” “老衲绝非想要例外。”德延住持急忙否认:“恰恰相反,老衲想站出来支持侯爷的新政,为天下佛门做个表率。”他指了指梁柱上拼接的地方,道:“侯爷您瞧,我白马寺多么简朴,与慈恩寺之流,泾渭分明。佛教劝人向善,佛门弟子也都是一心向佛,只是有一些如慈恩寺和尚的蛀虫,坏了佛门的名声,才会引得陛下盛怒,百姓怨愤,还请侯爷明鉴。” 李牧心下了然,这老和尚所图甚大啊。不但要钱,还想要名。白马寺这些年来,因为‘穷’的关系,痛失了佛门执牛耳者的地位,被慈恩寺取而代之,如今慈恩寺遭了难,他就想趁机把声名和地位夺回来。此人眼光和嗅觉,都是一等一的。 老和尚说的话,李牧只能信一半,但老和尚的提议,李牧却有点感兴趣。 解决了蝗灾之后,李牧在百姓心中的声望如日中天。但与商贾之间的对立矛盾,却日益凸显。虽说也没什么可怕的,商贾们没了主心骨,也不会怎么样。但李牧是要做事情的,还得指望这些商贾们出钱出力。但如今的情况,两边‘尬’在这儿了。李牧不可能再先示好,而商贾们也觉得李牧肯定会记仇,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两边都没台阶,事情就办不了。 但德延在白马寺做了多年的住持,这洛阳城里里外外的人物,没有他不认识的。若由他来穿针引线,台阶不就有了么?只要有了台阶,事儿就好办了,很多心照不宣的事儿,都不用把话说明,聪明人都知道如何做。 就眼前的利益来看,且不说以后,与德延合作,李牧并不吃亏。 李牧清了下嗓子,道:“蝗灾虽然过去了,可是本侯修路的工程也是耽搁了。本侯可是在陛下面前保证过,初雪之前,长安到洛阳的驰道要畅通,如今耽误了这许多日子,怕是难做到了。若有人能义助本侯完成此事……”李牧‘啧’了一声,道:“老住持,你觉得呢?” “啊……”德延露出了然神色,郑重其事道:“侯爷放心,此事老衲定为侯爷维持。” “如此甚好,静候佳音。”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等此次蝗灾收尾结束的时候,本侯要启奏陛下,表彰灾情之中义助之人,老住持如此热心,到时必定会出现在名单之上。” “多谢侯爷。” 二人心照不宣般一笑,老和尚告退,李牧笑了一下,也安寝休息了。 …… 翌日,老和尚便号召僧众开挖地窖,用于贮藏土豆。李牧让独孤九安排人在这里看着,随后便与德延住持告别,带着李思文回了洛阳城。 李思文不是头一次来洛阳,在他小的时候,曾在洛阳城住过几个月,主要的地方都熟,提哪儿都认得路。倒是李牧,来回大多都坐马车,车夫知道路,他不一定知道。也就比较有名的几个地方,南北市集他是能找到的,其他的提起来基本都抓瞎。 回到府里,李思文先去见过了嫂子,送上了他娘子秦玉为白巧巧准备的礼物,才又回到大堂去找李牧。礼物只有一份,倒不是李思文夫妇差钱,秦玉都想准备来着,只是在李思文的心里,他的嫂子只有白巧巧一人,其他人他都不当嫂子看待。虽说他从未表现过不尊重,但做起事来,却区别的很。 李牧当然察觉了,但他能说什么?权当不知道了,而其他人呢,一是家里确实也不差这点东西,再者她们都清楚,白巧巧在李牧心里,着实是不一样的。李思文是李牧的兄弟,若是为了这点东西而闹不愉快,显然不值当的。所以,无论是王鸥,张天爱都从未表现过不满,唯有李知恩嘟哝过几次,见李牧也不说什么,后来也不出声了。 侯府的几个管事的都在,马周、魏璎珞、公孙康、李泰等,以及几个主要负责事务的书吏,李牧为他们介绍李思文,道:“这是我兄弟,李思文,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现在都认识一下。从今往后,他便是府中司马,同马长史一道辅佐本侯。” 李思文是见过马周的,马周也知道李思文,但俩人之间没有过任何的交集。彼此见过礼,也没什么话好说,重新坐了下来。 “蝗灾已过,再坚持几日,新粮便下来了,危机也告解除。很多因蝗灾耽误的事情,必须得重新地做起来。当务之急,便是修驰道。耽误的工期,如何补回来,缺少的人手,哪儿去招,都是必须得思考的问题。这件事,我打算交给李思文来负责,诸位不要小瞧了我兄弟,他在定襄,有过筑城的经验,修路比筑城简单得多,他足以胜任。”说着,他看向公孙康,道:“具体施工的事情,还是你来做,调度的事情,听从司马安排。” 公孙康忙应承下来,与李思文见礼,在驰道修完之前,李思文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了。 李牧又看向马周,道:“收粮,建仓,贮粮诸多事宜,便由你来负责了。我的要求是,洛阳范围之内的粮食,一粒米也不许卖到外面去,全都给我收了,先堆满常平仓,常平仓堆满了,就堆到我酒坊的私仓去,总而言之,外地的想来收粮食,就是不行!老子缺粮的时候,他们看笑话,老子有粮了,谁也别想沾边!” 第791章 抢粮 李牧话音刚落,李思文便附和起来,大呼‘老大威武’,他最喜欢李牧的就是这股劲儿,男子汉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如此方为大丈夫。只准你给我添堵,不准我给你找麻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以德报怨的事儿,谁爱做谁做,反正本少爷是不干。 马周则是皱眉,和李思文恰恰相反,他最不喜欢的,便是李牧身上的这股劲儿。在他的心中,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得有相应的风度和涵养吧?若跟市井泼皮一样睚眦必报,那岂不是说,堂堂侯爷跟市井无赖没有两样?那为何你来做侯爷,市井泼皮也能做侯爷了。 马周刚来任职的时候,还寄希望于‘致君于尧舜’,劝谏过李牧几回,但后来他发现,李牧是他改变不了的,每次他劝说李牧,总会被李牧‘反洗’,搅和得自己的心境都跑偏了,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 但是今天的事儿,他还是忍不住要说:“侯爷,此事极为不妥。” 李牧抬眼皮,道:“哪里不妥?” “侯爷、”马周正色说道:“侯爷曾说过,陛下有意把洛阳打造成陪都。侯爷也在长安时,放出消息,要在洛阳成立交易中心,方便天下商贾做生意。下官的理解是这样,若想让洛阳成为大唐商贸中心,那必得有一个宽松且自由的交易环境。这个规矩,是侯爷定下的,那侯爷也需遵守这个规矩。” “如今秋粮收成在即,按侯爷说法,洛阳是新政的实验区。收缴税赋等,都得按新政来。收公粮,无可厚非。但除公粮之外的余粮,按新政来说,百姓是有自由自己决定要卖给朝廷还是卖给他人。而收粮的商贾,也有自由自主出价收购粮食。可侯爷却要求百姓必须卖给常平仓或者你的私库,这岂不是剥夺了百姓售卖的自由和商贾收购的自由么?您这是自毁根基,若真这样做了,新政将很难推行下去,下官不能视而不见,冲撞之处,请侯爷见谅!” 马周一口气说完,心中也是忐忑,李牧的脾气太过于酸性了,指不定那句话说错了,就把他给惹恼了。李世民给他的权柄太大了,在洛阳这一亩三分地儿,李牧就如同土皇帝一般,真就一怒之下把他给弄死了,也没地方给他说理去。 但意外地,李牧竟没有发怒。只见他一副深思状,想了一会儿,随后,他展颜露出了笑容,道:“长史说得有理,市场应当是自由的,不应该强买强卖。蝗灾时期特事特办,如今灾情已过了,再管制就不对了。这样,除公粮外,所有粮食交易,皆遵循市场自有,咱们价高者得。” “嗯……啊?”马周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看向李牧,李思文也是一样神情,不解道:“大哥,是不是太给那群牛马面子了,此时正应该敲打一下才是啊!” “说什么混账话、”李牧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斥责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成熟一些,睚眦必报如何成就大事?往后多学学马长史,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更重要的是,敢于进言,而不是一味地阿谀奉承,多不容易?” 李思文听得一愣一愣的,但随即便明白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哥不可能不向着自家兄弟,帮着外人的。突然之间这么反常,必定是大哥又挖了什么坑给他们跳了。 想到这儿,李思文便不再说什么,一副愤然模样,闭上了嘴巴。 碰头会就开到了这儿,各管事的各司其职,处理各自负责的事情不提。 …… 南市,鼎丰米铺。 鼎丰米铺,洛阳南市最大的米铺之一。那日‘天师’蛊惑百姓,高台便是搭在他家的店铺门前。后来李牧成了下凡的神仙,天师被打成了妖精,随后不知所踪。南市的商贾人人自危,尤其是做粮行的,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跟脖子分开了,晚上睡觉都不安生,生怕听到外面刀兵响,锦衣卫杀进来灭了全家满门。 但是等了数日,也未见锦衣卫来。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众人的警惕便小了不少。他们当然不会觉得,李牧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李牧早就用行动表明了,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家伙,这回为啥没报,肯定有原因。 鼎丰米铺是南市最大,小兄弟们当然跑到这来聚齐儿了。 鼎丰米铺的掌柜姓孙,孙掌柜,但这米铺却不是他的。背后的东家是荥阳郑氏,他家三代前成为荥阳郑氏的家奴,从长工做起,到了他这一辈才成为洛阳米铺的掌柜,可谓是深受郑氏隆恩。为人处世,无时无刻不把郑氏的利益摆在前头,遇大事,也都是问过郑氏的主子,才会付诸于行动。 若搁在从前,他想问也不方便,但如今,情形不同了。荥阳郑氏的主子,就住在他家,早晚请安时顺便请示,就方便许多了。 这位住在他家的郑氏主子,正是因李牧被赶出长安的大儒之一,荥阳郑氏大儒郑经。被逐出长安后,郑经回到荥阳,但没过多久,他便偷偷来了洛阳。这当然是有违圣旨的,但在地方上,门阀的势力本就大过于朝廷,只要没关在大牢里,专门下旨看押,总能有些通融。而且郑经是大儒的身份,也不同于普通人,对他刑罚过重,也会引起一下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李世民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于是,郑经便在洛阳住了下来,到今天,已经有半年了。 李牧第一次来洛阳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当时商贾串联起来,想要给李牧一个下马威的事儿,也有郑经的一份力。他辈分高,名声大,虽在李牧手下败了一场,但并不影响大局,面子和影响力都是有的。 出于个人情感来说,孙掌柜对李牧是没有什么敌意的。甚至他还有些佩服李牧,鼎丰米铺也与长安的粮行有生意来往,李牧在长安做的事情,孙掌柜也都有耳闻,但无奈李牧是郑家的对头,这就没办法了,不管印象怎么好,都只能是对头了。 今天把南市各米铺粮行的同行们找来,目的也是如此。他要把同行们联合起来,再给李牧添点堵。 “诸位……”无论是从鼎丰米铺的规模,还是孙掌柜本人的从业经验来说,他都是在场这些人中的老大哥了,他开口了,议论声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今儿大家来我这儿,有是我请来的,也有自个儿来的。大家伙能在我这儿聚齐儿,也算是给我面子。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今儿也不能让大家伙白来,有个消息,要叫大伙知道。”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都打起了精神,瞅这架势,这消息就小不了。 孙掌柜往北指了指,道:“我收到了一个消息,早些时候,侯爷与府里管事们议事时说,要垄断洛阳地界所有新粮,除公粮之外,所有余粮不得出售给咱们这样的商人。” “这……”众皆哗然,很快有人追问道:“不出售给咱们,那要卖给谁?” 孙掌柜露出一丝讥讽的笑,一字一句加了重音道:“还能是谁?他自己呗!” “这如何使得!”粮商们急得跳了起来,都嚷嚷:“这天下谁不知道,洛阳地界算是长安的粮仓,唯有洛阳距离长安最近,运输也最方便。别的地方采买粮食,不但运输不便,靡费多,价格也贵。咱们谁没跟长安的米铺粮行有买卖?契约都签了,若入冬没粮食交过去,可是要赔钱的!” “就是,洛阳有粮食,难道要咱们去扬州运么?” “这是想吃独食啊!” “强买强卖,以势压人!” 众人吵嚷起来,孙掌柜没有打断他们,而是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悠悠道:“侯爷的目的,咱不敢想,也不敢非议。但大伙也不用担忧,此事被劝阻下来了。” “啊?”众人在心里骂孙掌柜大喘气,却也都好奇,到底是谁能劝住李牧,纷纷询问。孙掌柜这回不大喘气了,痛快地说了出来:“此人便是侯府长史,马周马长史。他据理力争,才说服了侯爷,答应除公粮之外,其余新粮的售卖,皆以市场为准,简言之,大家各凭本事!” 有人疑惑,道:“这马长史什么来路,竟能劝得住侯爷?以前也没听说他这号人物啊!” 马周到了洛阳之后,一直在勤恳干活,很少出风头,也不怪这些商贾不认得他。 这个疑问,自然还是孙掌柜来解惑,显然他是有所准备:“马长史曾是中郎将常何的门下,常何是戍守皇城的将军,深得陛下信任。也是门路通天的人物,而且……”孙掌柜压低声音,像是怕人听见似的:“他与国舅的关系,也不一般。早前侯爷派马长史去收粮,方圆八百里都没有粮食给他收,眼瞅着交不了差了,你们猜怎么着,国舅竟亲自从长安押运粮食送来了……” “嘶……”众人倒吸了口冷气,道:“马长史竟能劳动国舅?” “可不是!”孙掌柜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也是打听了才知道,这位马长史,他是上一科的榜眼!深受陛下喜欢,经常召见询问,前途无量啊。陛下喜欢,国舅自然也喜欢,这回送来的这几车粮食,可不就是给他交差用的么?” “那必然就是了。”众商贾纷纷附和,心中却想,这么厉害的人物,还不是给侯爷做了长史,说到底,还是侯爷厉害。不过他既然能劝住侯爷,也是有一套了。 “今儿把大家伙叫来,是有事商量。”铺垫得差不多了,孙掌柜便也直奔主题了:“方才有个兄弟也说了,咱们各家或多或少,都跟长安的米铺粮行有买卖,入冬之前,肯定是要运一批粮食过去。这粮食本地采购,外地采购,价钱差多少,大家伙心里都有数。既然侯爷说了,各凭本事,咱们也不能白瞎了侯爷的美意是吧?我的意思,咱们即日就去收粮!先把自家的仓装满再说!” “即日就去……”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孙掌柜,现在就收粮?还不到时候吧!且不说粮食还有几日才好收割,今年新政,得是交了公粮,才准贩卖。现在去收粮,怎么给价啊?蝗灾刚过,老百姓都把粮食当宝呢,这么着急收,怕是价钱得高不少!” 众人也都是差不多一样的意思,纷纷表示此时收粮略显早了。 孙掌柜听到这儿冷笑,道:“诸位还是没看清形势啊!” “什么形势?”众人急忙问道,孙掌柜能这么说话,必然是还知道些什么,不愧是背靠着五姓七宗的大粮商,消息就是灵通啊。 “这次蝗灾的事情,着实是把咱们这位侯爷给吓着了。若真是城里没了粮,饿死了百姓,他就是有八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史书上也必有他的恶名,所以他是逼急了的,非得收粮不可。此乃其一,其二,他名下的酒坊是他的聚宝盆,摇钱树。没有粮食,他就不能酿酒,最大的进项就没了,酿酒多费粮食,大家伙也都明白,所以不为谈公,只谈私,他也急需大量的粮食!” “于公于私,咱们这位侯爷都需要大批的粮食,这不是一笔小钱!他本想以势压人,控制成本,但是被马长史给阻拦了,无奈妥协。但不要以为这样,咱们就高枕无忧了。你们可知,咱们这位侯爷手里有多少钱?” “多少?” “数十万贯不止!”这个数字,是郑经告诉他的,消息的渠道未知,但孙掌柜深信不疑:“诸位想想,上元节全城撒钱的主儿,他能差钱么?就算是大家各凭本事,只要他先出手,百姓又把他当神仙,还有咱们的余地么?到时候咱们买不到粮,长安的买卖还做不做了?所以今儿我把消息告诉大伙,就是念及咱们都是同行,不想让大伙吃了大亏。虽说定价要高一点儿,但与收不到粮食,去扬州那边收、再运回来相比,哪个多哪个少?” “你们手里有契约的,定价都不高吧?都是按在洛阳收粮的价定的吧,若是去扬州收粮再运来,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还能挣多少?”孙掌柜冷笑:“怕是不赔钱就不错了吧!” 第792章 下乡 孙掌柜的一席话,精准地戳中了在场众人的痛处。大家都是一个行业的人,所谓内行看门道,贩粮的门道,谁也瞒不过谁。 长安城是几个朝代的都城,累积下来,人口超过百万。而长安所在的区域,又不十分盛产粮食。所以历朝历代的执政者,都面临同样一个头疼的问题就是,这数以百万级的人口,口粮从何而来。洛阳盆地当年隋炀帝想要迁都洛阳,也有这样的考虑。 粮食,对长安来说是刚需。按道理说,这应该是一个卖方的市场,卖方理当占优才是。但不要忘了,长安还是都城。皇帝就住在那儿,达官贵人都在那儿,闹得过分了,就会像去年冬天那样,朝廷一个令下来,哄抬粮价的商贾都要倒霉。 无论哪朝哪代,权力在任何的时候,都要凌驾于财富与规矩之上,因此虽说是一个卖方市场,但是卖方也没占什么优势。反而,因长安需求量大,你不做我的生意,还有别人愿意做。因此在内务府推出‘订单’的概念之后,洛阳的粮商们便早早的跟长安的合作伙伴签订了订单契约,为的就是先人一步,夺取市场分量。 在这种情况下,卖方市场就变成了买方市场,在定价的方面,自然要有所让步。 洛阳靠着洛水和运河,物流转运方便。但不管怎么说,都没有在洛阳附近就近收粮便宜。没有施行新政之前,洛阳的大部分良田,都在少数人的手中,虽没有什么地契,却也是从前朝传下来的,雇佣一些长工就把地种了。粮食还没种的时候,就已经被预定了。但是自打施行了新政,土地都被老百姓给分了,粮食不归大地主们了,所以今年才会出现这种窘境,为了像往年那样赚钱,他们必须得从老百姓手里把粮食收来才行。 若是收不来,订单还在那儿,就得去别的地方收粮。而方圆八百里内的粮食,都被继嗣堂包圆了,换言之,若是他们收不到洛阳城附近的粮食,他们就要面临李牧几天前遇到的窘境,跑去八百里之外,或是太原,或是扬州等地收粮食了。 这样收粮食,必赔无疑。这个道理,不是没人想到,只是李牧岂是好惹的?谁敢站出来挑这个头? 现在孙掌柜站了出来,众人心中窃喜,这下有背锅的了,若是惹翻了那位爷,先把你推出去顶缸!表面上,却一个个装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感谢起孙掌柜来了。 当即,众人议定,这就回去准备,早则晌午过后,晚则明日清晨,大家伙都去下乡收粮,为了不伤和气,甚至还三五家结成一组,划分了区域,互相之间不抢,抢就只抢侯府那位爷的! …… 粮商们商议的时候,李牧正陪同长孙无忌‘视察’刚刚复工的驰道工地。蝗灾的隐患解除,李牧就第一时间安排恢复了驰道的工程,在他眼中,这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不能耽误的事情。 “要想富,先修路。”长孙无忌看到工地旁竖起的条幅,念了一遍,笑道:“如此别出心裁,一定又是你的主意了?” 李牧点点头,道:“虽直白了些,但考虑到干活的大伙的识字水平,却也是最有效的。”李牧认真道:“得鼓鼓劲儿,叫大家伙知道干活的目的。” 长孙无忌有些不解,道:“我听闻,这些干活的人,可都不是徭役。是你花钱雇佣来的,他们干活拿钱,跟他们谈及这些,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李牧摇头,道;“国舅爷此言差矣,非但不多此一举,反而十分有必要。” “愿闻其详。” 李牧解释道:“好比读书人念四书五经,大部分的读书人,都中不了科举,做不了官,但为何还读书呢?明礼义也。忠孝仁义存乎于心,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哪儿去。因为他们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何为对,和位错。这些条幅也是一样,虽只有短短几个字,却可以简单明了地告诉人们做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 李牧抬手一指,道:“就比方说这‘要想富,先修路’吧,谁不想富?平民百姓,谁都想。但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富。若是知道了,天底下也就没穷人了。大部分的时候,并不是人们不想去做,而是不知道如何去做,老百姓最缺少的,就是一个告诉他们怎么做的人。” 长孙无忌思索李牧的话,微微蹙眉道:“可这‘先修路’,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修了路,就一定能富了?” “不一定。” 长孙无忌无语地笑了,心道,这算什么回答。 “不一定富,但不修路,一定富不了。”李牧的语气斩钉截铁,道:“任何一件东西或者物资,只有到了需要的人手里,才有价值和意义。路不通,怎么运输?蜗居山里,即便家门口就是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呢?钱得能花出去,才能叫做钱。同样的,东西得运出去,才有它的价值。” 李牧指着眼前这条路,道:“等这条路通了,长安洛阳之间往来的速度将大大提升。运粮再也不用通过危险的三门峡,走陆路也差不了什么。”李牧露出向往的神情,仿佛那天就在眼前一般:“国舅可以想象一下,这条路上商贾云集,各式货物堆满仓栈,那得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干活的力巴,算账的账房,大大小小的商人,卖货的,卖货的,多少人靠这条路能有个营生——” 李牧看向长孙无忌:“陛下与诸公来往长安与洛阳,一天一夜便可抵达。如此快捷方便,长安与洛阳虽是两城,也可看作一城了。” 长孙无忌听到这儿,终于明白李牧为何对这驰道如此上心了。他也明白了,为何李世民如此大力支持李牧修驰道的原因了。李世民一直想让洛阳作大唐的陪都,巩固朝廷对地方的统治力。若是这驰道修成了,长安与洛阳连成一线,不止是商业方面,从统治的角度也是一大进步。更重要的是,如果成功了,洛阳到太原,长安到蜀州,都可如此效仿,当距离这一问题被克服之后,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自然会加强。 想到这儿,长孙无忌不禁看向李牧,这小子明明才十八岁,是怎么想到这些的?莫非他真的是神仙转世么? 来这两天,他已经把事情调查清楚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什么神仙转世之说,完全是扯淡,全都是李牧一拍脑袋想出来懵人的。但看李牧身上的种种神奇,却又没法解释。如果是仙人转世,还好理解一点儿,如果不是,那就只能承认他确实是天赋奇才,生而知之了。在儒家的思想中,生而知之的,那只能是圣人,李牧何德何能,也佩称圣? 长孙无忌来到洛阳,是替李世民来查证蝗灾以及李牧是不是神仙转世,如今此间事了了,他也要回长安去了,毕竟他也不是一个闲人,担着吏部之职,又得帮李世民瞧奏折,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做。今儿来看驰道的工地,也是顺路,聊罢之后,长孙无忌便上了马车,李牧又送了一程,才依依惜别回返。 李牧忽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索性不去想了,路过南市买了几匹新到的绸缎,准备找裁缝给还没出世的孩子做几件新衣裳,优哉游哉地回家了。 …… 洛阳城南四十里,三王村。 三王村,不是因为这里出了三个王爷,而是这里原本只有三户人家,全都姓王。如今不止三户了,隋末大乱的时候,各地的流民混杂,不少定居在这儿的,都算上也有五六十户人家了,周围良田不少,以前都是城里老爷的田,村民都是佃户,一年到头有点口粮都不容易,如今施行了新政,每个人都分到了田地。今年虽然遭了蝗灾,损失了不少,但与往年相比,还是要好得多。为了确保粮食不出问题,村民们都早晚守候在地旁,等着粮食灌浆完成。虽是自家的粮食,但总是要收到自家的院子里才好安心。 李淳风在李牧的安排下,也是负责收粮的一员。洛阳的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一群人都钉在一处,效率太低了,因此收粮的主负责人马周便安排了大家分区协作,每个管事的带着几名小吏负责几个村子,谁先完成了,再就近帮忙,有事儿了,也随时互通消息。 李淳风负责的‘片区’,就是洛阳城南这四十里的一片。三王村是最远的村,他是这么想的,从三王村开始收起,然后逐渐往北,这样运输的时候,距离是越来越短的。 他一共带了两个书吏,还雇了三个帮闲。带着大秤小秤,足够的钱,上午出门,日头偏西刚好抵达。这也是一个‘小组’的标准配置,只不过李淳风这边多出一个人,袁天罡。 李牧送长孙无忌走的时候,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少的就是他。袁天罡自那日跟李牧分别,去了李淳风的住处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他眼前过。李淳风出城办事儿,他也跟着过来了。 住宿的地方好办,得知是城里的‘官老爷’来了,而且还是负责收纳‘公粮’的官老爷,里正哪敢怠慢,忙不迭地把自己的家给腾了出来,供给李淳风等人居住,他这一家老小到哪儿对付住就不得而知了。 李淳风原本对这种待遇是不习惯的,但之前他帮着救灾的时候,无论到了哪个村,都这样的待遇,推辞也推辞不得,如今也都习惯了。 袁天罡就更没什么不习惯的了,早年他混迹江湖当神棍的时候,他倒哪儿也都是这个待遇,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吃过了饭,里正家的婆子端来了热水,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个把脚泡进水盆,热气透过足底,一天的疲乏仿佛一瞬间便清空了似的。李淳风拉过被褥靠在身后,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来,借着油灯昏黄的光,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袁天罡好奇他看的什么,凑过来瞅了眼,上面的‘鬼画符’他一个也不认得,以为是什么古卷的残本,不由问道:“师弟,这是在研究什么呢?也跟师兄说说?” “师父不会感兴趣的,这是算术的东西。” 李淳风叫袁天罡师父,并非是叫错了。他俩的关系,有点复杂。李淳风原本是个‘学者’,研究的是天文历法、算术这些东西。八卦周易推演这些虽有涉及,却并不是他的‘本专业’,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袁天罡教的。因此,李淳风叫袁天罡一声‘师父’。 但袁天罡却不愿当这个师父,他认为自己是代人授徒。他教给李淳风的那套东西,跟他自己学的不是一回事儿。就算是有师徒之实,也不能那么叫,所以他自认是师兄。俩人都有点犟,谁也不想改口,于是经常各叫各的。 谁也劝不了谁,也就只能不在意了。 “算术的东西?”袁天罡仔细瞧了瞧,依稀有点印象了,确实是算术的东西。上面那些123的符号,都是大唐日报上曾经刊登过的,叫什么四则运算之类的玩意。 袁天罡打量李淳风的神情,见他对这算术如此痴迷,不禁问道:“师弟,这些符号是什么?竟能让你如此痴迷,比周易八卦更加精深么?”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李淳风见袁天罡问起,以为他有兴趣,来了精神,为他讲解道:“师父,我现在研究的这个,叫做二元一次方程。你看这个……” 李淳风兴致勃勃地讲着,但是袁天罡如何听得懂。他虽然会一些算术,但也顶多是药铺账房的水准,二元一次方程对他来说,实在是已经超纲了。 “……行了,我听不明白。”袁天罡听得都要睡着了,不得不打断李淳风,问道:“这些东西都是李牧那小子教你的?你来洛阳,就是为了学这些?” 第793章 迷幻操作 “是啊!”李淳风点点头,竟然承认了,他是个‘学者型’的人,不太能听得出言语中的讽刺。见袁天罡询问,只当他感兴趣,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师父,你不要对侯爷有所偏见,他这个人性格虽然乖张了些,但实在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是天才!他在算学方面的造诣,古往今来无人可比!” 李淳风抚摸着自己的册子,啧啧称奇道:“他要是潜心研究,三五十年,有此造诣,也不足为奇。但他压根儿就没研究过算学,就连《九章算术》也是我拿给他看的,可其中的道理,他却仿佛早就熟知了一般。我与他谈论古今算学,没有一个问题能难得住他,反倒是他随口提起一个问题,就能把我难住——” 说着,李淳风把册子翻了两页,指着上面一道题:“就像这个问题:今有一鱼塘,蓄水需要三个时辰蓄满,放水需要四个时辰放完,那么,一边蓄水一边放水需要几个时辰蓄满一池?” 袁天罡都听傻了,他看着李淳风,苦笑道:“师弟啊,研究这个有啥用啊,哪个养鱼的会一边放水,一边蓄水,做这种蠢事?” “哎呀!”李淳风把册子一收,气恼道:“师父你为何抠字眼啊,这就是一道题。我们研究的是解题的思路和方法,不同的事情,同样的道理,都可一一对应。掌握了方法,才能触类旁通。侯爷为何那么多的本事,就是这个缘由啊。” 李淳风一副钦佩的神情,看得袁天罡直摇头。他本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李淳风是个极聪明的人,在卦术的造诣上,不比他差。他想要提点的东西,李淳风若是想算,他自己都能算出来,他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说了没说有什么区别呢? 反倒是自己,天下大势,自己早已算了个清楚。现在做的事情,乃是逆天而行。能有几分胜算,自己心里也没数,若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早已窥探天机,应该顺势而为才是,但自己没有,不也是死心眼一个么? 是人不是仙,区别就在执念二字。仙可无我无为,人却做不到。想到这些,袁天罡叹了口气,自嘲般笑了起来。 李淳风偷眼瞧他一下,也是摇头。俩人亦师亦友,关系自不必说。数年前,李淳风便察觉了袁天罡的异常,特意为他占卜一卦。 在他们这一行,有个冥冥中很玄学的,潜规则一样的东西。那就是道行低的人算不出道行高的人,袁天罡一直有恃无恐,便是有这个信心,在‘神棍界’,满打满算着,能跟着他脚后跟的人都没一个。 但他忘了李淳风,李淳风是此行百年难遇的天才,造诣不弱于他。所以旁人算不出什么,不代表李淳风算不出什么。虽算得有点艰难,但李淳风还是得知了他想得知的东西。 只是这些话,永远也不能对第二个人说,否则于己身有损。 袁天罡也是从这一二年李淳风的做法中,逐渐感觉到,他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只是他也不能问,若问了,不管是与不是,都等于是自己承认了。 俩人就这样心照不宣,揣着明白装糊涂,倒也相安无事。 灯油快燃尽了,袁天罡打了个哈欠,对还在用功的李淳风道:“师弟,歇了吧,明日还要起早。” “嗯、好……”李淳风含混地应了一声,把册子收回包袱里,便要去熄灭油灯。就在这时,忽听得院子里人嘶马叫,似乎有不少人进了院子,李淳风皱起眉头,袁天罡也披上了衣服,俩人一道从屋里走了出来。 院里,一起来的帮闲们都已经出来了。手里都拿了防身的家伙以备万一,借着月光看清来人,为首的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里正,李淳风出声道:“里正,这么晚了,带了什么人过来?” 里正急忙跑过来,点头哈腰赔笑道:“回老爷的话,这几位也都是贵客,他们、他们是——”里正有点结巴,来人听的着急,自报家门道:“我们是洛阳城中的商贾,这位大人,蒙侯爷体谅,允许我等收粮。我们来三王村,便是来收粮食了。路途不熟,此时才到。央求里正寻个住处,里正便带我等过来了。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叨扰,我等这就另寻住处去。” 里正急得脸都红了,道:“老爷,他们也收粮食,给的价、价钱高,小老儿我……” 李淳风听明白了,道:“辛苦种了一年的粮食,都想卖个好价钱。既然有商贾上门,自没有往外赶的道理。只是,公粮该交的得交。” 里正忙道:“那是自然,侯爷给了我们地种,不交公粮还是人了?” “既如此,那便安顿住下吧。”李淳风说了一声,转身进屋了。他这边的人见主事儿的进屋了,便也都回了各自的屋。里正一边连连道歉,一边又安顿商贾们住到空房间去,乡下人有乡下人的精明,能当上里正的,脑子总是要好使一点儿。两个收粮的,总比只有一个收粮的好,种了一年的粮食,自然是价钱越高越好了。 屋里,袁天罡忍不住提醒道:“师弟,这些商贾摆明了就是来抢生意的。你看那个里正的架势,像是要坐地起价。李牧给你们定的价钱,怕是收不着了。” 李淳风倒是一点不着急,展开铺盖钻了进去,道:“侯爷叫我收粮,我自收粮就是了。收不收得上来,那可不是我的事儿。”他打了个哈欠,道:“师父也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看。” “你不着急,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怕你收不到粮食,没法交差。” 袁天罡说了一句,也钻进铺盖,俩人都累了,没多一会儿,便是哈气连天了。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洛阳周边各个村庄。马周所在的村子,也遇到了一样的事儿。看到村民们的反应,马周心里头明白,之前救灾的恩惠算是白搭了。这些老百姓啊,眼睛里看得还是钱,甭管多大的恩情,他们还是会把粮食卖给出价高的。 “刁民!”马周咬牙切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翌日,李牧便收到了消息。但他一点儿反应没有,只是吩咐人传话下去,先不用管余粮的收购,把价格报出去就行,只把公粮计算清楚,务求精细,不能亏了百姓,朝廷也不能吃了亏。 这倒是好做到的,派下去的人也都具备这种能力。而且百姓们存了把粮食卖给商贾的心,也觉着对李牧有些愧疚,在缴纳公粮的时候都非常主动,那种赖赖唧唧不愿意缴纳的人很少。 偶有几个,马周等人也没什么客气的。当官儿的那套活儿,哪个不会,威逼利诱,恫吓胁迫,实在不行,抓起来送官,没哪个老百姓敢跟他们对着干。 李牧给出的收粮价格,是二百文一斗,这也是每年粮商们的收购价格。二百文,便是两钱银子一斗。洛阳的米价是三钱上下,这一钱的差价,便是米铺的利润了。当然实际没有这么多,米铺要承担运输,脱粒,转运,贮存等环节,实际到手的利润,大概在一斗米三十文上下。 看起来不多,但这已经是极高的利润了,要知道粮食是刚需,不吃不行的。青黄不接的季节,粮食还要看涨,仓储的费用也都是出在买粮食的人身上,米铺是稳赚不赔的。 这指的是在洛阳,若是把粮食运到长安,赚得还要多。洛阳的米价三钱银子一斗,而长安是常年在四五钱左右,入了冬的时候,五钱有时候还挡不住。刨去分润给长安那边的利润,洛阳的粮商至少还得多赚一倍,也就是一斗米他们能有六十文的利润。 今年闹了蝗灾,粮食的总量减少,粮价自然要升。粮商们根据经验判断,等新粮下来的时候,洛阳的米价应当会稳定在三百五十文一斗。而且由于吃了蝗灾时候没粮的亏,家里稍有余钱的,都会多买一点存着。市场上就会出现一股短暂的供不应求的局面,会进一步促进粮价的拔高。三百五十文是基本盘,四百文也不是不可能。 而长安那边,秋末冬初的时候,有长安附近产出的粮食顶着,一时半会还高不上去。还是稳定在四五百文一斗左右,但是在长安附近出产的粮食告罄之后,粮价就会上浮,至少也得五钱一斗。所以现在收粮,等入冬交付订单,是利益最大化。 算上今年价格的浮动,收粮这边就算是三百文收,也不能赔钱。在得知了李牧给老百姓的定价是二百文一斗之后,各粮商纷纷给出了二百二十文,二百三十文的‘高价’,一出手就上浮了百分之十,不可谓不敞亮。不少老百姓,穷了好几代了,没有见过钱。看到商贾们一车一车的铜币,哗啦啦的响,便按捺不住了,恨不得直接把粮食收了,赶紧换钱来。 眼下粮食还没到收割的时候,就算老百姓想收割,收粮的还不干呢。没灌浆的粮食,收了全是瘪子,要来喂猪么?粮商们赶紧拦着,声明这个价钱说出来,他们就肯定会要。要是谁信不过,可以先签订契约,契约排上号,等五七天后,按着契约的编号排队结算。 这个主意,也是粮商们一起商量的。模仿的,正是内务府的订单模式。只是跟老百姓说订单,他们听不懂,契约还是更好理解一些。 只一日,便有成交了数千石粮。但也有聪明些的,比方说三王村的里正,他就没签。小老头年轻的时候,也在城里做过木匠,有些见识。这些收粮的商贾往年什么嘴脸,今年什么嘴脸,对比之下再清楚不过了,粮价肯定还得涨。刚开始就卖出去,肯定不划算! 还是再等等! 不管粮价多少,公粮是不给钱的。马周和李淳风等人,还是有活儿干。只是粮食还没下来,只能做一些准备工作。仿佛是猜到他们闲着了,傍晚,他们又收到李牧的消息:粮下来之前这几天也甭闲着,收蛋,收蝗虫。蛋是什么蛋都药,不仅限于鸡鸭鹅,是蛋就要。蝗虫呢,就是之前用诱虫香引来,烧死那些,有没完全烧成灰烬的,收拾起来装袋里头,侯府全收。价钱是一斤十文,多少都要。 这两个迷幻操作,可叫人摸不着头脑了。要说收蛋,还能理解。都知道侯府的夫人要生孩子了,吃些蛋类,有助于补身子。可是收蝗虫做什么?难不成侯爷是想把这些蛋孵出来,用这些蝗虫做饲料养它们? 堂堂侯爷,要搞养殖了?这也太扯了吧! 虽然不理解,但并不妨碍执行。话又说回来,李牧做的事情,又有几件常人能理解的呢?左右李牧也给带了钱,等着收割粮食也闲着无事,各村下派的小吏便忙活了起来,收蛋的收蛋,收蝗虫的收蝗虫,忙得热火朝天。 官府这边忙活,商贾那边却闲了起来。百姓们也都看出来了,今年的粮食不愁卖。除了之前签了契约的一部分人之外,还没签契约的都不着急了。这边官府的人收蛋,现钱现给,自然是先顾着这边了。各家各户都把家里舍不得吃的各种蛋都翻了出来,大大小小都拿出去卖。有家里没养着家禽的,也都去河边,池塘边儿晃悠,期望捡着个什么蛋,反正是蛋就要,换俩钱也是好的。 还有那肯出力的,拿了铁锹去挖之前被埋起来的火燎死的蝗虫,虽说一斤只有十文,但等于是白捡的钱啊,一铲子下去就半斤,一天下来也不少了。而且蝗虫有限,不早下手就没了。家里没蛋的,都拿铲子去铲蝗虫了。 连着蝗虫和蛋凑满一车,便发往洛阳。各条路上都是往洛阳去的车,蔚为壮观。 连着好几天,都是如此。终于各家的蛋也差不多被掏空了,蝗虫尸体几乎也都清理差不多了,粮食也到了收割的时候。官府与商贾各占了村庄的两头,收公粮的收公粮,收新粮的收新粮,像是两军对垒一般,谁也不肯退后半步。 就在这时,城里又传消息过来:李牧把收粮价提了一百文,现在他的收购价是,三百文一斗! 第794章 有这个实力么? 三百文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价格,要知道这是从百姓的地里收,把粮食运到城里还有费用。粮商们若是这个收法,按照他们跟长安那边的契约,基本上就不赚钱了。若是出点什么茬子,还得赔上一笔。 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商人们愤愤,粮自然是收不下去,那些提前签了契约的农户,也纷纷反悔。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哪有什么契约精神,他们只知道自家的粮食卖便宜了,吃了亏了,当然就反悔了。 若是平常,这些百姓也不敢。下乡收粮的商贾,谁不带几个打手,甭说是签了契约,收了定金的。就是没有契约,没有定金,说好了的价格你个小老百姓敢不卖?打不死你! 但这次,因为有朝廷的人在村里,为了不给李牧找到茬,他们是一个打手也没带。只带了账房,伙计,寥寥数人,就连帮忙运粮食的力巴,也是当地雇佣。这么几号人,面对一村愤怒的村民,他们哪里是对手? 这个时候,他们又想起朝廷、想起李牧来了。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契约,咋能说不遵守就不遵守了呢? 不行,得找地儿说理去!商贾们愤愤,左右粮也收不成了,一个两个聚在一起,相互合计了一下,决定次日清晨,大家伙谁也别跑,一道去侯府找李牧说理去! 同去!同去! 众人嚷嚷着。 …… 翌日,侯府门前。 口号喊得震天响,真到了做事的时候必拉稀。昨日嗷嗷叫着找李牧算账的那几个,一个也没来,但也来了几个,互相定睛一看,都是背着长安那边契约的。若是入冬时候,他们交不出粮食,按照约定,他们就得赔一大笔钱。但以目前的粮价收粮,他们确实收不了。李牧已经把收粮价格定在了三百文,他们出同样的价钱,老百姓肯定会卖给李牧不会卖给他们。他们若提价,都已经三百文了,再提一文钱都是干赔,谁愿意做这种事情? 若如此,都不如去外地收点粮食送长安去了,若是运营得当,兴许还赔得少些。 事情到了如今的局面,也是孙掌柜没想到的。但他是发起人,遇到事儿了若是缩头,以后在洛阳地界上就甭混了。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了,孙掌柜瞅了瞅来的这几个人,心道就是这些了,也不可能有人再来了,咬了咬牙,越众而出,熟练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元宝,塞到了守门的锦衣卫手里。 “这位大人……”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元宝怎么递过去的又怎么回来了。孙掌柜脸色一变,衙门口的人收钱他不怕,他是商人,天生就低人一等,但只要是钱能办的事情,对商人来说就不算什么事情,无非是多出点血罢了。但若是钱办不了的事情,无论多大点儿事儿,对商人来说都算不是个小事儿,因为他们只有钱,没有别的依仗。 荥阳郑家算是个依仗,当今天下也算是一号,但唯独在侯府的门口,不用谁提点他也知道不好使。 孙掌柜急忙堆起满面笑容,又凑上去,道:“大人,只是一点心意——” “你莫害我。”锦衣卫伸手一挡,道:“锦衣卫有规矩,不该拿的钱不能拿。有事就说,没事儿快滚,侯府的门前,也是尔等能待的?” “这……”孙掌柜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讪讪地把元宝收回去,他拱了拱手,道:“这位大人,我有事。” 锦衣卫上下扫了他一眼,仍然是那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表情,道:“什么事?” “想求见侯爷。” “嘁—”锦衣卫听到他这话,便是一撇嘴,不咸不淡地道:“瞅你这打扮,也不像个不懂礼数的。咋做事儿这么没分寸?侯爷,那是什么人物,是你这样的人想见就能见的?若都像你这样,想见侯爷,侯爷就得见你,那侯爷一天不用干别的了,伺候你们得了。”说完便不再看他们,道:“想见侯爷,提前三天投拜帖,侯爷想见自会知会。有拜帖就拿出来,没有就赶紧走,再堵在侯府大门口,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这、”孙掌柜又被噎了一回,一股窝心火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但他又不能否认,这守门的锦衣卫说的也有道理。洛阳城中数十万人,若谁想见李牧,李牧就得见,确实也不用干别的了。 只是在他心里,他是把李牧当成是对手的。这就像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方败了,另一方起码的礼仪,也当是惺惺相惜吧。他就是这么想的,琢磨着这场收粮大战,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自己这边输了,哪怕是羞辱,李牧也应该是很想当面羞辱一番吧。没有想到,他上门来给李牧羞辱,却连门也进不去,打心眼里生出来一股子失落感。 看着锦衣卫没有通融的意思,孙掌柜有点泄气,转过身去对同伴道:“侯爷不见,咱们回去吧。” 其他商贾还不如孙掌柜胆子大呢,见状也都唉声叹气,打算回家了。但就在此时,也是巧了,只听吱呀一声,侯府大门开了。马周从里头出来,眉头紧皱,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似的。 孙掌柜是认得马周的,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马长史,留步!” 马周在琢磨事情,也没看见门口堵着人,听到声音才抬头,看见这么多人堵在门口,不由问道:“尔等何人?认得我?” “我们都是南市粮行的掌柜,小人姓孙,是鼎丰粮行的掌柜的。马长史自是不认得小人,小人却是认得马长史。若非马长史劝谏侯爷,我等粮商早没了活路了,谢过马长史了。”说着孙掌柜一行人便鞠躬行礼,马周赶紧躲开,伸手扶起孙掌柜,道:“千万别谢我,我呀,没帮上你们什么,还把你们给坑了,我——”马周正要往下说,却又好像不知道怎么说好,一时语塞,唉声叹气。 孙掌柜借坡下驴,就着马周的话继续往下说道:“马长史的恩情,我等心里都有数,断然不会忘了的。只是这事儿如今有了变故……”说到这儿,他小心翼翼道:“不知马长史知道不知道,侯爷今天放出话去,说是要三百文一斗收粮。”他瞄着马周的神色,道:“马长史可听说了么?” “唉!”马周又叹了口气,道:“要只是三百文,还算你们走运。三百文是早上的价钱啦,如今的价钱是粮分三等,三等三百文一斗,二等四百文,一等五百文!” “五百……”孙掌柜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三百文他们做好了能不贴本,四百文他们肯定赔钱,五百文……他们想都不敢想。但是如今,他们不想也不行了,因为若是李牧以五百文这个价格收粮,不但洛阳地界,洛阳以外的地界的粮价也会上涨,但他们已经签订的契约却不可能涨,万一交不出粮食来,他们还是得赔钱。 孙掌柜扑通一下就跪了,如今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不弯腰了。他抱住马周的大腿,像是心疼自己钱似的,哭道:“您说侯爷这是为什么呀,我等不过是小小贱民而已,跟我们较劲犯不上啊。侯爷这么个收法,就算是有一座金山银山,也得赔进去啊。犯不着,犯不上啊!” 马周跟他们想的一样,也是纳闷,道:“我要是知道他怎么想的,我不就劝住了么?侯爷做事,每每出人意表,以后都长点记性,千万别惹他了,他啥事儿都能干出来,就真赔一座金山进去,为了一口气,他也干得出来。”马周把腿抽出来,道:“你们也别在这等着了,都回家去吧,我也得出城去安排一下,明早按新粮价收粮了。” “长史,别走啊!”孙掌柜抱住马周的大腿不撒手,鼻涕都抹在了他的裤腿上:“我等知错认罚了,侯爷要打要罚,我等都受着了,求长史带我等见侯爷一面,当面赔罪!” 孙掌柜也想清楚了,李牧手里的钱,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将心比心,若他是李牧,哪怕是为了争一口气,陪了几十万贯进去,出了这口气,仇也肯定结死了。这里是洛阳,李牧的封地,他在这儿就像是皇帝一般,跟他结仇?小小的商贾,能斗得过么? 自己死了也无妨,郑家的那些产业怎么办?待李牧倒出手来,能抵挡得住他的怒火么? 因此,他必须得道歉,还是死乞白赖,不得到原谅不行的那一种。 马周本不想管这件事,他现在自己也懵呢,刚刚在李牧那儿吃了瘪,他现在只想离李牧越远越好,远离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孙掌柜看出马周不想管来了,但他如今也没别的门路了,咬着牙把心一横,道:“马长史,事到如今,你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你就把我们扔这儿不管了吗?!你于心何忍!”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马周的心窝子里,他心里确实是有愧疚。如今的局面,确实是他拦了还不如不拦,他不拦着,这些商贾不在洛阳附近收粮,还能却别的地方收粮,但是现在,他们不在洛阳附近收粮,去别的地方收粮,价格也会涨。马周被李牧派出去收粮,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也不是白费的,也算是半个内行了。 想到这儿,马周点了点头,道:“好,我带你们去见侯爷,只是有言在先,怎么说话,有什么后果,我可就管不了了。” 孙掌柜大喜,千恩万谢:“长史肯担这么大的干系,我等已经感激不尽了。日后必有一份报答——” “哎呀呀,行啦,我可不敢要。”马周连连摆手,转身又返回侯府,不大一会儿,马周出来叫他们,这回门口的锦衣卫没拦着了,他们终于进去了。 …… 大堂。 “侯爷,我等知错了!”孙掌柜等人跪了一地,不住地磕头。李牧抬了下手,马周替他把人都扶了起来。他又指了指座位,孙掌柜等人不敢坐,马周给了他们一个眼色,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知道错啦?”李牧看着众人,笑眯眯地问道。 “侯爷财大气粗,气魄惊人,我等、我等不是对手,知错了。”孙掌柜心中屈辱,虽然已经很小心地,不想把情绪带出来,但好歹也知天命年纪的人了,难免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补救,只好讪讪地笑。 李牧却不恼,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欠揍模样,道:“听出来了,有点不服气,觉着我是个疯子,为了置气,赔钱的买卖也干、”他顿了一下,瞅了瞅众人,问道:“是吧,都是这么想的吧?” “不敢,绝没有这个意思。”孙掌柜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谁敢承认?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李牧看向马周:“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下官、”马周抿了抿嘴:“没有这个意思。” 李牧又笑了起来,语气更加欠揍了:“你们呐,想跟本侯斗一斗,勇气可嘉,本侯也是着实的佩服。但是我就想不明白了,诸位也是商场沉沉浮浮多年的人物了,为何连知己知彼都忘在脑后了?难道本侯在你们眼中便是那么不值一提么?” 不等有人回答,李牧接着说道:“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自本侯出道以来,做生意什么时候赔过?赔钱的生意,我做么?我三百文收,四百文收,五百文收,就算我一贯钱一斗收,我都不赔钱!” “这……”孙掌柜等人差点没忍住,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了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不信是吧?”李牧笑呵呵道:“本侯今天就发个善心,给你们解解心疑。” “知道本侯酒坊里头的酒,最便宜的多少钱一坛吧?” 恍然大悟!众人瞬间明白了,都傻了。 “一斗米能出三斤酒,两斗米出六斤酒,也就是三坛。一坛售价十贯,便是五贯钱一斗收,又如何?不过就少赚点罢了,我是无所谓,你们的订单能无所谓?一群小牛马,还想跟老子斗,有这个实力么?” 第795章 新爹焦虑症 李牧一番话,说得孙掌柜等人羞愤欲死。但有什么办法?事实就是如此。若是其他的货物,兴许他们还有拼一拼的心,但是粮食。诚如李牧所言,他们是不可能赢的。 李牧的酒,驰名天下。没说的,就是好。天下酿酒的那么多,唯有他的酒坊里头的酒,又烈又清澈。其他人酿的酒,就是做不到,谁也没办法。 李牧从长安搬到洛阳,酒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产。直接导致市面上存留的有限的那一批酒价格剧增,原本十贯一坛,如今已经有叫价五十贯的了。 这样的价差,多贵的原料他用不起? 实在是没法玩了。 粮商们唯唯诺诺,道歉不迭。李牧也适可而止,没有再羞辱。虽说他还想扮演一会儿‘华强’兄,但毕竟是侯爷,还是要自持身份的。 既分了胜负,事情也要有个了结。粮商们原本以为这次得被李牧狠敲一笔,已经做好了割肉的准备,但没想到李牧竟然没有下刀。 “服气了就行,既然服气了,那这事儿就揭过吧。”李牧看向马周,吩咐道:“既然他们服了,手粮价就甭涨了。还是三百文一斗,告诉各村的留守,把咱们需要的粮食收够了就得,给他们点儿活路。”李牧看向孙掌柜等人,道:“确定不抢了?” “不敢不敢。”孙掌柜等人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更进一步表态道:“侯爷大人大量,宽宏仁义,我等皆服。不如这样,侯爷需要多少粮,只需知会一声,我等把粮收好给侯爷送到仓里,价钱嘛,只会比三百文更低……”孙掌柜说话的时候,小心地瞄着李牧的神情,见他皱眉,急忙改口道:“送给侯爷了,权当是我等的一点心意!” 众商贾大骂,孙掌柜你这老小子不道德啊,你要拍马屁,你自己拍去,干嘛带上我们?你知道他要多少粮食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送了,真是慷他人之慨,站着说话不腰疼! 心中虽然腹诽,但也没办法,他们跟孙掌柜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表态的,其他全得跟上,已经撤不下来了。 “送给我?”李牧满脸不屑,道:“孙掌柜,你是在跟我炫富么?我开得起酒坊,买不起粮?瞧谁不起?仨瓜俩枣的,就想让本侯领你们的情啊?做梦呢吧?收起你的花花肠子,也甭想那么多,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生意就是,只要你们不动歪心,事儿就找不到你们头上。” 李牧又看向众人,道:“你们且各自回去,我的人把公粮和酒坊需要的粮食都收完了,给你们留的。但有话说在前头,收粮的事儿,不能让你们赔上,但你们也别想坑害百姓,该给的价要给到,带着点良心,否则别怪本侯不讲情面。” 众人唯唯诺诺,急忙应是。 李牧看着这些人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转身回了后宅。 马周见惯了李牧这副样子,一点也不意外,倒是把孙掌柜等人吓着了,赶紧把马周围在中间,小心问道:“长史,我等这是又说错了什么话么?为何侯爷甩袖离去?” “没说错什么,侯爷就是这样。他的意思是,该说的说完了,没啥话说了,该滚就滚吧。” 孙掌柜还是有点信不实,问道:“真是这样么?长史可能确定?” 马周心道怎么没看出还是个碎嘴子,没好气道:“本官问过,侯爷就是这么骂我的!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 …… 后宅。 月朗星稀,一桌、一椅,一人,一壶酒。李牧自斟自饮,遥望着皎洁的明月,似乎有无限之惆怅。 张天爱刚刚回来,瞅着李牧这死样子,不知发生了啥,凑到在一旁偷偷窥视的金晨旁边,小声问道:“这咋了?” “夫君说他焦虑、”金晨撇嘴,似乎有些委屈:“我问他为何焦虑,他也不说清楚,说陪着他,他也不让,都坐了半个时辰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饿啦,有什么好吃没有?” “都给你留着了,跟我来——” 二女渐远,李牧向她俩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又把视线集中在了手里的酒盅上。 他确实是焦虑了。 随着巧巧的预产期临近,李牧越发的觉得焦虑。一个问题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两世为人,李牧,你准备好做一个父亲了么?” 应该做个怎样的父亲?他不知道。两世为人,他的生命中也不曾出现过父亲的角色。前世倒是有个老院长,但是老院长的岁数,说起来更像是爷爷而不是父亲。在他的生命中,父亲这个角色一直是缺失的。 他回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作所为,似乎没有哪一件能跟父亲二字沾上边。虽说基本上都是在占便宜,但也没什么可以吹嘘的,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引以为傲的事情。 别人对自己的尊敬,要么是利益相关,要么是因为害怕,发自真心的尊敬自己,也就是自己的几个傻兄弟了。 李牧终于明白,为何世人求名了。有些时候,名声确实是有它的用处。比方说,可以让儿子拿去吹牛。 可是如今的自己,名声似乎没有多好。那么,问题就来了,该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四方敬仰的人呢?自己已经没什么名声的名声,该如何才能挽救呢? “唉……”李牧长叹一声,想不到办法。 着实是想不到办法啊,他恍然发现,这世上最难的事儿,就是让别人尊敬你。你可以势大,以势压人,你也可以钱多,拿钱砸人。但你没法逼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尊敬你,这是钱和权都做不到的事。 世上多欺世盗名之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是一个技术活,一般的人还真没法子。 “大哥,你喝酒也不叫我?”李思文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李牧回头瞅了瞅,道:“你嫂子叫你过来的?” “什么都瞒不过大哥。”李思文也不否认,确实,他这会儿不该出现在这儿。驰道已经快修到三门峡了,他这会儿应该在工地督工才是。 “既然回来了,就坐吧。”李牧指了指对面,李思文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没他的碗筷,他也不喊人拿,撸胳膊网袖子直接上手了:“大哥,你是真有办法,腥臊的猪肉也能让你整治得不腥臊了。这肘子的味道,比羊肘子还好吃些。”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李牧唉声叹气:“这能让人尊敬咱么?” “尊敬?”李思文一愣,瞧着李牧,道:“大哥,尊敬是啥?为啥要让人尊敬咱?” “就是……”李牧本想解释一下,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这小子估计这辈子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是自己兄弟,李牧还是举了一个好理解的例子:“就好比你见到李靖大将军,你不尊敬他么?” “那当然啊,李靖大将军多厉害啊。”李思文激动道:“传说他就没打过败仗!” “是啊,你哥哥我也没打过败仗,为啥没人尊敬?” “呃……”李思文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心里琢磨,大哥,这好像没啥可比性吧? “又好比那些士族儒生,对孔颖达就很尊敬。你大哥我诗文无双,为何他们半点不尊敬我,反而私下做文章辱骂我?辱骂我,还不敢写我的真名,用‘贼厮’、‘某人’代替,以为老子不知道!” 李牧愤愤然,喝了一杯酒才压下去火。 “唔——”李牧这么一说,李思文也认真想了想,是啊,同样是打仗,大哥也没输,为啥没人尊敬?同样是做学问,大哥都双榜状元了,为啥那些士子还骂他? “欸?”李思文忽然睁大眼睛,道:“大哥,我想到了!” “什么?” “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啊。”李思文认真分析道:“李靖大将军也好,孔祭酒也好,尊敬他们的人呢,都是一代一代排下来的。” “一代一代?”李牧没听懂,道:“说清楚点,啥叫一代一代?” “拿李靖大将军举个例子啊,我爹,他很推崇李靖大将军,常说自己不如李靖大将军,说他用兵如神。我从小就听他说,耳濡目染之下,就会觉得李靖大将军很厉害,长大之后又见识了李靖大将军的本事,顿觉我爹所言非虚,李靖大将军就是很厉害。” “唔……”李牧想了想,道:“有点道理。” 李思文见他认同,分析得更加卖力:“再说孔祭酒吧,他可是孔圣后人啊。光这一个,就足以让士子尊敬了吧?而且他的学问、呃,虽然是肯定不及大哥,但也可圈可点吧,大部分士子不如他,年纪还都比他小,兴许他们的老师的老师都是孔祭酒的弟子,当然要尊敬他啊。” “反观大哥你,年龄跟他们差不多,甚至还比他们小。他们学了一辈子,不如大哥学一天的,羞愤都羞愤得要死,怎么肯尊敬你呢?” “有道理!”李思文的这一波分析,着实让李牧刮目相看了,傻兄弟有两下子,还真能看出点东西来。李牧倒了杯酒伺候上去,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像他们一样呢?” “我先润润喉啊、”李思文美滋滋地喝了李牧倒得酒,继续分析一波:“李靖大将军不太好学,他是一场仗一场仗打出来的,如今也没那么多仗可打了,就算有,多半也轮不到咱们兄弟身上,学他不太靠谱。但是没关系,大哥可以学孔祭酒啊。” “学他?”李牧本能道:“不行,我学不了那腐儒。” “不是让大哥学他的酸腐啊,学他收徒弟。”李思文出主意道:“大哥可以收几个厉害的徒弟,然后让徒弟再收徒弟,徒弟再收徒弟,几代收下去,你就成了师爷师祖了,谁敢不尊敬师爷?不怕天诛地灭啊!” “这、”李牧有点心动,他本来就收了几个徒弟,只是没认真管过,也没当回事儿过,经李思文这么一说,好像这徒弟还有点价值了。 “可是,我教他们什么呢?他们跟我学啥啊?” “大哥本事那么多,还怕没有啥教么?”李思文觉得李牧在开玩笑,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大哥你会木匠,瓦匠,铁匠,石匠,还会机关术,会做生意,会做铠甲会酿酒,会写诗会作文还是两榜状元,你能教的东西太多了吧,咋还能说没啥可教呢?除非你不想把本事教别人。” “那倒是没有……”李牧心中暗道,好兄弟啊,你是不知道大哥的难处。什么木匠、铁匠啥的,那是我会么?是系统会好不好,这玩意我咋教?系统又不能复制,能复制,我也不能复制啊,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人手一个系统我还混不混了?至于那些诗文,我也都是背的啊,用一首少一首,人家要问我怎么作诗,怎么押韵,我哪押得上啊? “没有就成!”李思文一拍脑袋,想起来个事儿,嚷嚷道:“大哥,我记着你不是提过,你们这一派叫逍遥派么?明儿咱就广收门徒,搞个学馆怎么样?” “行了,你可别跟我瞎出主意了,我再想想,得好好的想想。”李思文的主意虽好,但实施起来却要斟酌。最关键的是,李牧得解决‘教什么’的问题。若是系统出品的东西,教不了别人,他就只能想点别的教了。后世有啥可以教呢,总不能真的化身老师,把义务教育给他们来一遍吧? 真要是那样,是不是步子迈得大了点? 还是得再斟酌呀。 李牧拿起酒壶,想倒杯酒喝,发现酒壶里头已经没酒了,再瞅李思文,小脸通红已经醉了,无奈叹了口气,叫人把他架起来,送到回他的房间休息去了。 给李思文盖好了被子,又吩咐了人照顾,李牧又回了后院。张天爱这会儿已经吃完了饭,洗漱完毕了。对他挑了下眉毛,李牧就老实地跟在后头了。 忘了今儿初三,该轮到伺候她了。 一夜无眠。 第796章 侯府招人啦! 君子爱名,取之有道。李牧是想让自己的名声好一点,但他却不想做一个骗子,既然决定学孔颖达,他总觉得自己得认真教学生点什么,总不能让学生跟自己似的,整天吊儿郎当,靠豪横过日子吧。 前世的李牧,算是一个好学生。因为他在孤儿院长大,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因此,他比其他人,更加珍惜学习的机会。通过自身的实践,李牧也确信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如果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他就算考不上重点大学,一个不错的本科学校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当李牧听说,有的孩子抱怨自己太笨,怎么都学不会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信过。 考上一个本科学校有多简单?只需要你把每一科都及格就可以了。稍微有点难度的题目甚至可以不做,分数也完全足够了。但就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还有很多学生做不到。在一个孤儿的角度理解,就是学习的机会来得太容易了。 这种事情,在初唐却是不用担心。因为在这个时代,学习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即便是富家子弟,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请一位名师的代价是非常高昂的,而且还有名声的考量,很多大儒收弟子,先得考校资质,只为了钱收徒弟,是要遭到鄙夷的。 寒门学子就更不必说了,有机会读书的,万中无一。 只要自己有得教,不用担心他们不认真学。 其实,就算没得教,这学也能对付办,大唐技校不就这么办的么?但这次,李牧不想混事儿了。他要认真地教点东西,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教什么呢? 李牧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自己,他前世是一个程序员,游戏策划,他最擅长的事情,无疑是编程,但这个时代,也电脑啊,系统再牛逼,也造不出一台电脑来,只能pass。 再有什么特长,好像也没什么了。记性好?能背古诗?这也不算什么本事啊,毕竟能背也不能写,很容易就露馅了。 李牧反思了一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靠自己前世的本事在这一世混,自己很可能是个废物。看来,还是要在系统上打主意了。 从蝗灾的事情可以看出,系统的潜力还是很大的。以前李牧的想法是,系统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能敝履自珍就敝履自珍。但如今既然决定要名,适当地传授一些也无妨,毕竟‘核心科技’是谁也抢不走的。就像酿酒,酒曲要从系统商店购买,没有酒曲,怎么酿也不会是一样的味道。 而关于把技能传授给除自己之外的人这件事,李牧也进行过实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通过特殊技能‘秘传’,把技能写成秘籍,传授给他人。这种方式效率高,也完整,能复制出跟自己使用技能一模一样的效果。但缺点也是有的,头一个便是不好解释,掌握一项技能是很难的事情,现实生活中哪有金光一闪就学会的事儿?一次两次还可以,次数多了,自己就真的会被人当成神仙了,招摇撞骗图个乐还成,真做神棍,他可没有兴趣。 还有个问题就是,秘传能复制的技能是有限制的。首先,这个技能有冷却时间,不是无限量批发。技能等级越高,冷却时间就越长。而且只能复制比自己所掌握的技能低一个档次的技能,也就是说,只有把技能练到中级,才能使用秘传复制。这样虽然可以避免出现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的事情,但也限制了徒弟的成长。若真有个逍遥派,逍遥派的门人肯定是一代更比一代差,不会一代更比一代强了。 当然,这个技能最大的问题还是,李牧必须得自己学会这个技能,才能把这个技能交给别人。系统那么多技能,每个技能又那么多分枝,初级中级还好说,练到高级所需要的熟练度得多少?要是这么收徒弟,他啥也不用干了,每天就蹲在工作室冲技能就行了。 综合考虑,秘传虽好,却只能当做是辅助,救个急或者给徒弟来个奖励传个压箱底的绝活什么的,真正教徒弟的时候,这么教不成。 还有一种办法,李牧曾经在白根生身上试验过。白根生要去定襄之前,李牧曾经教过他制作皮甲。当时试验的结果是,白根生模仿李牧制作皮甲,也能制作出来。区别是,李牧制作的皮甲带有完整的符合皮甲等级的属性加成,而白根生制作的皮甲,名字中会带上一个‘仿’字,属性加成也会相应减少。但套装属性却是一样可以激活的,肉眼看上去没有什么差别。 这是一种好方式,颇具实用性。但也有缺点,那就是教一个徒弟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悟性不同,学习的快慢也大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品质也必然不会一样。换言之,品控很容易参差不齐。 两种方式,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不足。综合起来,倒是可以应付。但李牧并不满足,他想要开发一个新方法。 这个新方法,是他在教白巧巧机关术的时候想到的。 系统中类似于机关术这样的技能,其实是有所谓‘前置技能’的。比方说木匠,一个机关术大师,不可能不会木匠,若不会木匠,他也做不出机关来。那么,有没有可能一个木匠,看到了机关术的图纸,他自己就能悟出这个机关是怎么组装,怎么使用的呢?并且根据这个机关,触类旁通,设计出与之类似的其他机关呢? 答案是可行的。 白巧巧不太会木匠活,只是拿李牧制作出来的现成的零件组装,她偶尔都能给出一些新的想法。若是有天子卓绝之人,把图纸给他,让他自己领悟,也未必不能学会。 这样多好,本事自悟,学会了呢,还得算在师父的头上。这样的结果,不就是懒惰如某侯想要的么? “嘿嘿……”想到这儿,李牧的心情变得极好,提笔,蘸墨……忽然他停顿了一下,又把笔搁下了。 “璎珞啊,在吗?” 一阵香风吹拂,魏璎珞从外头进来,微微福了一礼:“在呢,侯爷有何吩咐?” “那个,我要写个告示。我念,你写,等会儿着人抄写几份,张贴出去,事不宜迟,得抓紧点。” 魏璎珞转到书桌后,把笔拿起来,疑惑问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大事!”李牧指了指自己:“本侯要开宗立派!” …… 南市,坊门口。 粮商们得到了李牧的谅解,虽说李牧这会没勒索他们什么,但他们也不会不晓事到什么都不做。回去合计了一下,各自掏出一些钱来,在南北西三市的坊门口,修建了一个布告牌坊,供给张贴侯府谕令之用。三个市集的出入口都设置了布告牌坊,再口口相传一番,基本上也就全城都知晓了。 这个马屁拍得不错,让李牧颇为满意,为此他还让马周去表示了一下,给每一个拿钱的商贾,送了一枚侯府出品的铜质荣誉奖章。价值么,与各商贾所出的钱相比,当然是微不足道了。但它代表的意义,却是让商贾们觉得颇为值得。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才真的相信李牧是原谅了他们,提着的心才敢放下啊。 晌午时分,正是市集一天出入人数最多的时候,几乎每个出入市集的人,都会往这新出来的布告牌坊上面瞅一眼,有那不认字的,在旁边驻足一会儿,听认字的念叨,也能大概明白出了什么事儿。 “让一让,让一让。” 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百姓们赶紧让开道路。一名锦衣卫从马上跳下来,刷了浆糊,然后贴上了布告。没多解释,随即便又上马走了。 百姓们急忙又围了过来,挤在最前头的不认字,急得直喊:“有没有认字的,给念念是啥意思?” “我认字,我来!”后头有人喊,前头的人给他让出路来,一个瘦猴似的家伙挤了进来。认字的还是少,大伙都想知道布告写了啥。但是没成想,这个号称自己认字的家伙,是个二把刀,他是认字,但是没认识几个。布告上的字又多,他完整年不下来,念几个字吭哧两声,旁边围着一圈人,都没听明白他说的啥。 这下给他让路的人不干了,有个脾气不好的壮汉,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骂道:“你倒是认字不认?吭哧瘪肚的说的是啥?” “你撒手!”瘦猴挣脱开来,叫道:“我不是得琢磨一会儿么?文绉绉的,说了你知道啥意思?我得换成大家伙都听懂的话说啊!” 他这么一说,壮汉倒也信了,撒手道:“抱歉,俺就是这急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你给说说,这布告到底写了啥,是侯府又招工了么?” “不是招工!”瘦猴摇了摇头,声音拔高了一点儿,好叫周围的人都听见:“侯府要招一批工匠,什么铁匠,木匠,瓦匠的都要,但有一样,必得是手艺极好的。还招一批学徒,得有点基础的,肯学的。入门会有测试,通过了测试才能留下。留下的,往后侯爷养着,还有工钱拿,大概就这意思了。” 壮汉瞪大了眼睛:“是这意思吗?那是不是说,要是我去当学徒,通过了测试,下半辈子我就算侯府的人了?” “差不多!” “太好了,那还等啥,我第一个报名去!” “我也去!我会编筐!” “编筐算什么本事?老子是个铁匠!你去,我也去!” 一群人聒噪了起来,表态要去报名的人,当场就有七八个。“不是招工!”瘦猴摇了摇头,声音拔高了一点儿,好叫周围的人都听见:“侯府要招一批工匠,什么铁匠,木匠,瓦匠的都要,但有一样,必得是手艺极好的。还招一批学徒,得有点基础的,肯学的。入门会有测试,通过了测试才能留下。留下的,往后侯爷养着,还有工钱拿,大概就这意思了。” 壮汉瞪大了眼睛:“是这意思吗?那是不是说,要是我去当学徒,通过了测试,下半辈子我就算侯府的人了?” “差不多!” “太好了,那还等啥,我第一个报名去!” “我也去!我会编筐!” “编筐算什么本事?老子是个铁匠!你去,我也去!” 一群人聒噪了起来,表态要去报名的人,当场就有七八个。如今在洛阳城,没有不知道侯府待遇好的,就连后厨帮工的老妈子,也能抵得上工地里两个壮劳力的收入。更不要说赶上运气好,碰见侯爷心情好时,随手丢的赏钱都是好几两银子。若是一脚迈进侯府,下半辈子可真是不用愁了。 壮汉是城外的菜农,进城只来过南市,不知道侯府怎么去。正为难的时候,瞅着瘦猴要走,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兄弟,你也要去侯府吧?来,你到我的车上来,我推你去,省的走路。” 瘦猴瞅他一眼,撇嘴道:“不领你的情,不认路吧?走吧,就当我行个好了!” 壮汉嘿嘿一笑,也不在意,推起推车顺着瘦猴指的路去寻侯府去了,车上还有没卖完的半筐菜,他也不在乎了。 …… 院子里,李牧正在跟李思文忽悠。 “……知道啥叫海选不?” 李思文当然摇头,他又不是穿越的,怎么会明白啥意思。 “大海捞针,差不多的意思。”李牧嘴角微翘,得意之色尽显:“陛下曾说过,科举可让天下英雄尽入榖中,我举办的这次海选,足可以网罗洛阳周边所有能工巧匠。这只是第一步,我先试个水,探探底,瞧一瞧他们的水准。随后,我要给他们定个级。” “定级?”李思文想起了点什么,道:“是不是在工匠坊搞过的那一套,什么技工,技师,大技师的?” “差不多是那意思,但又不太一样。”李牧解释道:“当初定这些,是为了发工钱方便,做个区分。但这回,我是要给技能定一个等级。从今往后,我大洛阳,必是人才汇聚之地,定要把长安比下去才行!” 第797章 筹建外务府 光天化日之下,嚷嚷着要把长安给比下去。毫无疑问,绝对是狂悖之言。若是让御史言官们听了去,百八十封奏折是少不了的。但此处又无人,只有李思文这个憨憨在,他是不会在乎李牧狂悖不狂悖的,只要是李牧说的,他都觉得没有问题。从李牧以往的战绩来看,只要他想做,他就能做到。君不见,如今长安之繁华,不也是多靠内务府吗? 内务府从何而来?李牧搞起来的。他能搞起来一个内务府,自然也能搞一个‘外务府’,说不定这外务府,比内务府还赚钱呢! “思文啊,我琢磨在洛阳搞一个外务府,你觉得如何?” “噗!”刚入口的茶水,睡觉就喷了出去。李思文咳嗽着看向李牧,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哥,你要不帮我算算,我觉着我好像也是天上下来的。” “什么跟什么?”李牧听不明白,道:“我问你话呢,我打算搞一个外务府,跟邻国做生意,你觉得咋样?‘ 李思文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开玩笑归开玩笑,但这事儿要是真琢磨起来,却是十分不妥,李思文毕竟也主政定襄一年了,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看待事物的思维已经不再那么幼稚:“大哥,这事儿怕是不妥吧。与他国的事务往来,一项都是礼部,鸿胪寺的事情,你插手过来,礼部绝对会不满的。你也知道,礼部的人大多都是世家背景,他们怕是不肯。” “呵、”李牧嗤笑一声,道:“老子做什么事儿,他们支持过?问他们意见,啥也别做了。” “那大哥的意思是……?” “干,马上开干!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只要把钱挣了,他们不满也得忍着。”李牧眼珠一转,一把拉过李思文,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李思文骇然看着他,道:“大哥,这差不多算假传圣旨了吧?你还拉上寿阳侯,我听说寿阳侯是咱们陛下的娘舅,那可是惹不得的人物啊。” “屁!”李牧拍他一巴掌,骂道:“旁人还没说什么,你先踹我一脚。什么假传不假传的,只要我不承认,陛下不否认,谁知道有没有旨?” 李思文吧嗒吧嗒嘴,点头道:“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行,那就这么干了,我这就去帮你请人。” 说着,李思文便要往外走,李牧又想起来一个人,道;“等等,你别去!你去找李泰,让他去请。他俩有亲戚,比咱们去好得多。” “也是!”李思文点点头,出门去寻李泰了。他哪知道,寿阳侯已经被李牧给得罪死了,要是李思文自报家门,说是李牧的兄弟,他能进得去门才怪。 …… 寿阳侯窦仁,若不是外务府缺一个抗雷的,李牧都快把这人给忘了。原因无他,这家伙最近太过于低调了。 李牧第一次来洛阳的时候,窦仁让李牧好一顿收拾。俩人结了梁子,随后窦仁跑去长安告状,但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渊,都没为他出头,反而把他好一顿数落。尤其是李渊,不但不帮忙,还说什么李牧是个少年聪敏,极有分寸之人,断然不会做出格的事情,让他不要污蔑李牧。 窦仁不禁心中大骂,心道我这老姐夫是不是皇位被外甥抢了之后多少有点魔怔了,老糊涂了还是眼睛不好使了。就李牧那死样子,哪儿能看得出来是‘少年聪敏,极有分寸’来?他当了半辈子纨绔了,还是打心眼里觉着自己这点嚣张跋扈,不及李牧之万一呢,他要是有分寸,能在自己自报家门之后,还用那等腌臜之物……呕! 每次想起来,窦仁都忍不住会吐。 报仇是报不了了,窦仁憋着气又回了洛阳。本以为李牧不会回来了,哪知他又来了,不但回来了,李世民还封他彻侯,赐洛阳城给他……这下好了,成了土皇帝了。 窦仁也不是什么豪杰人物,相反,他倒是挺想得开的。既然报不了仇,那就不报了呗?惹不起,我不惹,我不但不惹,我还躲着,这总行了吧?好歹我也是皇帝的娘舅,你也不好上门欺负我。 就这么想着,窦仁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果然也如他想的一样,李牧来到洛阳之后,一次也没打扰他。他哪知道,李牧是压根没想起他来。窦仁暗暗得意,心想李牧到底是不敢太过于放肆。心中安慰自己,大家王不见王,各自安好,也挺好! 他的府邸也大,假山顽石,池塘垂柳应有尽有。歌姬舞姬数百人,他倒也不嫌无聊。 蝗灾的时候,再难也难不到他的府上。除了不能像从前一样纵马街头之外,日子似乎也没啥大区别。 就是有点无聊—— 做了俩个多月宅男的窦仁如是想到。 “侯爷,侯爷,快——”管家急急忙忙跑过来,把正喂窦仁喝酒的小妾吓得一哆嗦,一杯酒没喂到嘴里,全倒他大襟上了。 窦仁霍然站起,气急败坏骂道:“你个狗才,慌慌张张作甚?”没等管家说话,窦仁忽然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嗖地一下躲到小妾身后问道:“莫非那人又打上门了?” “不、没有!”管家这口气终于倒腾上来了,道:“是魏王殿下,魏王殿下来看您来了,还带了礼品。” “魏王?!”窦仁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把推开小妾,抓住管家的肩膀:“是青雀来了?哈,这孩子竟还惦记我!”窦仁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他在李世民和李渊跟前都吃了瘪,心中只觉世态炎凉,姐姐没了,自己这国舅也没了脸面。这几个月来,他都没从自怨自怜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今儿李泰来看他,怎能让他不感动?到底陛下还是没忘了我这个亲娘舅啊,让亲儿子带礼物给我赔不是来了! 管家当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用力点头,给他肯定,也是喜上眉梢的模样:“在门口等着呢,老仆这不就来请示了么?” “啥?”窦仁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管家莫名其妙:“竟然让魏王在门口等,你这狗才是真真不想活了!还不快大开中门,请魏王进来?” “老仆这就去!”管家掉头就走,窦仁想换身衣裳,但脚步一动又一琢磨,衣衫不整才显得重视,心里暗暗夸赞自己一声,叫道:“等我,本侯一道去!” 说罢,连跑带颠的追了上去。把那平日里颇为受宠的小妾完全忘到了一边,惹得美人的嘴巴都要噘上天了! …… “见过舅爷。” 窦仁亲自大开中门,把李泰迎进大堂。李泰自小读诗书明礼义,礼节上断不会少。这是烙印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为跟了李牧学习,就变得跟他一样痞气。 窦仁受了李泰一礼,舒泰得都要飞起来了。但他也不敢多享受,赶紧给李泰还了一礼,他是占了辈分的便宜,若没这层亲戚关系,他一个小小侯爵,见到李泰这个亲王,早就得一躬到底了。 “魏王可是瘦多了——” 窦仁打量着李泰,心道,若不是在长安见过面,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位俊俏少年会是当年那个二百来斤的小胖子。印象中的那个李泰,和眼前的李泰,视觉上的差距也忒大了点儿。分宾主落座,下人上茶,窦仁忍不住挑拨道:“魏王可真是瘦多了,听舅爷一句劝,少跟李牧那厮来往,瞧瞧,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李泰听到这话,当即道:“舅爷此言,本王不能认同。李牧是本王兄长,亦是本王的恩师。对本王恩同再造,本王是断听不得半句侮辱他的话的,请舅爷收回此言,否则本王这便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窦仁懵了,这咋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他哪里肯让李泰走,急忙拉住他,赔不是道:“算舅爷说错了,胡言乱语呢,收回,我这就收回,魏王不要生气嘛。” 李泰瞧了瞧他,才重新坐下,道:“舅爷,恩师学究天人,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揣测的。之前种种,在父皇的调节下,恩师已经原谅你了,你若再不知足,惹出什么事情,父皇怕也不会管了。” “……”窦仁又懵了,是不是哪儿出了错啊?咋有点听不懂了呢?被欺负的,还得得到欺负人的人原谅?这是哪儿的道理? 窦仁只觉得心累,见到李泰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了。他知道,这么个聊天法,李泰也不可能是来安慰她的。 李泰还在继续说:“恩师宽仁,不与舅爷计较,舅爷也该拿出个好的态度来。否则岂不辜负了恩师的一番美意?” 窦仁心灰意冷,看来李牧是要对自己动手了,李泰这个态度,他也没什么指望了,索性豪横一回,道:“魏王不妨直说了吧,李牧他又要干什么?我就这一堆儿一块儿,他若要报复,拿去就是了!” “舅爷说得这叫什么话,我方才让人通报的时候,已经说了呀。今儿我来,是来请舅爷的。” 窦仁看向管家,管家一脸茫然,他看到李泰来了,忙不迭就去报信了,李泰具体说什么,他根本就没听清。狠狠地瞪了管家一眼,窦仁说道:“方才听得不是很明白,魏王请我,是什么意思?” “非本王请,是恩师请。”李泰笑道:“恩师得父皇授意,欲效内务府,在洛阳成立外务府。专司与邻国贸易之事,内务府之权柄,舅爷心中应当有数,此次筹备外务府,规模至少相当。恩师不计前嫌,想到舅爷,还让本王来请,舅爷若再拂了情面,怕是说不过去了。” 言下之意,面子已经给足,别给脸不要! 窦仁可没那么大的气性!听李泰说了来意,他哪里还有什么气了!要早知道有今日,就算让他再吃一泡,他也毫无怨言呐! 外务府,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于内务府对应的!内务府是什么地方,用不着解释,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那就是钱袋子,那就是聚宝盆!不光是钱,还有权!朝野之间,有‘小六部’的名号。对比来看,外务府也肯定差不了!自己不过是个外戚,且还是‘过气’的外戚,想都不敢想,梦都不敢梦啊,这等光宗耀祖的好事儿,除非脑子进水了,怎可能不答应? 窦仁当即便要答应下来,但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虽说李泰出面,事儿八成假不了。但他还是得问清楚了,否则即便进了外务府,却充作一个小吏,还是贻笑大方。吃了一次亏,果然谨慎了不少,窦仁咽了口吐沫,期期艾艾道:“魏王啊,不是我不应,只是唯恐才疏学浅,耽误侯爷大事……”称呼不知不觉,已经改了,李泰听了,心中好笑,却仍忍住,直截了当道:“舅爷是想问,恩师请舅爷居何职吧?” “欸,对,就这意思!” 李泰笑道:“这事儿,我还真不晓得。外务府的事儿本是绝密,我也是今日才知晓消息。不过据我所知,目前恩师就请了舅爷一人,想来职务也不会低了。”说罢,他又将了一军,道:“舅爷也不要勉强,实在不想去,本王就跟恩师去说。” “去!”窦仁生怕李泰真去说了,脱口而出便答应了。话说了,他才明白自己心意。与其做个混吃等死的闲散侯,他还是从心底想做点事儿的,哪怕在外务府做个小吏,其实他也是愿意的。这样一想,心里也霍然了不少,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 李泰把他的表情收在眼中,也是欣慰。虽说他是肯定站在李牧这边,但窦仁毕竟是他的舅爷。若是能和睦相处,肯定是极好的。到时说与父皇,皇爷爷听,他们也必然高兴。 李泰是被李思文抓了壮丁过来的,他自己还要筹备文学馆的事情,每天也是非常忙,事儿办成了,便要告辞。窦仁哪里肯让,非得让他留宴不可,李泰好说歹说,最终以大灾刚过,不宜铺张为由,才勉强推掉了。 送走了李泰,窦仁斗志满满,窦家的列祖列宗啊,不孝子窦仁,终于赶着机会,要出人头地啦! 第798章 按部就班 经历了种种的事情,李牧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比方说,他从前会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必要的,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构成了虚伪,而虚伪是他所讨厌的,所以遇到了事情,他更喜欢直来直去。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或者很多时候,虚伪也是必要的。虚伪有时候是一个台阶,给彼此留有余地。李牧不敢保证自己再不会惹事,为了不再面临命悬一线的境遇,李牧决定还是虚伪一点,为自己增加几道保护线。 外务府,他不准备挑头。 谁堪大任呢?倒是有几个人选,首选自然是马周。若马周挑头,无论是李世民,还是长孙无忌,甚至朝野之间,都不会挑出什么毛病来。毕竟相比李牧,马周显得要靠谱得多。李牧的能力是得到肯定,但他不好打交道也是出了名的。跟他打交道,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没有面子,都得顺着他划出的道来,即便是事儿办得明白,钱也赚了不少,毕竟‘用户体验’很差,这就像买东西,同样花钱,谁不想找个好点的‘客服’。 虽然马周非常合适,但是李牧却不打算让他去做这件事。原因有二,一来,马周跟他并非一条心。马周的处事风格,与李牧格格不入,不合拍的俩人,注定长久不了。李牧让马周过来,也没打算长久,只是用人之际,马周各方面都合适,‘借调’用一下罢了。他知道马周也志不在他这儿,现在是没有办法,熬个一两年,他一定会想着回长安的。而李世民对马周,也是早有安排,不会让他留在洛阳太久。让他来,也多少有点偷师的意思,想从李牧这儿学到点东西。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不对等,不合适。所谓不对等,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外务府与内务府,这是对等的两个机构。内务府如今移交给了太子李承乾,其意义不言而喻。若外务府成立后,是马周来统管,马周和李承乾分别为外务府和内务府的主事之人,马周何德何能可以跟李承乾相比? 再者,马周能力再强,毕竟是一个臣子,而内务府和外务府,牵扯到了太多的利益。这个人必须得是皇帝十分信任才行,马周虽然被李世民看重,但也没达到十分信任的程度。马周虽是寒门,却与长孙无忌等人走得近,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背后有没有投靠哪一方势力? 若他投靠了某一方势力,这一方势力在内务府必将得到巨大的帮助。一旦有了偏帮,做不到公正,对外务府的发展将会有非常大的影响。 内务府为何发展如此快?还不是因为内务府中都是李牧亲手培养的,三观一致,目标一致,就算以前不一致,后来也被他洗脑成一致的一批年轻人来主事么?这里头但凡插进去几个各方势力的人,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综合这些条件考量,马周做外务府的主事人并不合适。 其次的人选便是李泰,李泰从身份上来说,也是没啥大问题的。但是如果李泰做了外务府的主事人,很容易会引起争议。毕竟内务府归太子管,外务府若归了魏王,岂不是明摆着要‘二龙夺嫡’了么?李世民今年才三十三岁,距离他嗝儿屁还得有个二十来年呢,他可不想这么早的就选边,目前来看,最粗的那根大腿还得是李世民。 所以,李泰不行,不但不行,他还得跟外务府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也是李牧想多了,李泰现在忙着文学馆都不可开交了,就算他想让李泰帮忙,李泰都未见得有兴趣。 两个最合适的人选不成了,窦仁便浮现在李牧的脑海中了。 他是皇帝的亲娘舅,又从来不掺和朝堂的事情。信任方面,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他虽说是勋贵,但窦氏一向恪守本分,从不结党。而且窦氏的根基,也没有那么庞大,对皇室,朝廷构不成威胁,不像是长孙氏,李世民还会忌惮一些。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窦仁这个人,没有什么才干。这才是李牧最终选择了窦仁的关键原因,他需要的是一个傀儡,一个肯踏实执行他的想法的傀儡。这也是一个傀儡的优良品质,傀儡嘛,若是有自己的想法,还能叫傀儡么?只会搞砸了事情。 因此,他让李泰去请了窦仁。但最终他能否胜任,还得观察一下,若这傀儡不合格,即便留在外务府,也不能委以重任。 …… 侯府墙外,人声鼎沸。 李牧给出的条件够好,门槛又够低,报名的人自然趋之若鹜。李牧给这次‘选秀’的主题定为‘天工开物’,无耻地剽窃了千年之后明末大家宋应星所著之书。他办这场‘选秀’的目的,跟这四个字不谋而合。 当然也是有所区别,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是总结了明末之前民间的技艺,里头所记载的东西,都是数百年累积下来的技法。而李牧所依仗的,是他的系统。 本质上有所区别,但是表现出来的,却差不了多少。 李牧办这个东西的目的,就是想给系统造物,找一个出处和由头。以后他再拿出点什么东西来,就不用再牵强附会成什么仙人下凡了,完全可以说是从某某的技艺里头参悟出来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高手出民间。 还有一个缘由就是,洛阳也马上就要进行修葺与建设了,需要很多很多的成手工匠。征发徭役,不是李牧的做事风格,一家一户的找,也浪费时间,不如就搞一个‘选秀’,让洛阳附近的工匠们自己出来,他相信以洛阳的底蕴,工匠的数目完全是够用的。 李牧这绝对不是盲目乐观,洛阳有这个实力。要知道当年隋炀帝建设洛阳城时,开凿大运河时,征发了数十万的徭役,几乎全国的工匠都集中在了洛阳城,隋末大乱,这些人大多数都回不到原籍,星星散散的留在洛阳周边,二十几年下来,也都变成了洛阳人。 他们的家乡变了,但是技艺却不会失传。这些人都是给皇帝修过宫殿的,水准不在长安工匠之下,甚至还要更好。李牧便是想通过这次‘选秀’,摸一摸初唐的工匠,技艺到底达到了何种程度。他准备根据摸底的情况,再从系统中找距离相近的图纸等拿出来,否则若是超过这个时代太多,还是不好解释,也有揠苗助长之嫌。 只是报名,自然不用李牧亲自出面。他只是瞧了几眼,便又回了后宅。白巧巧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随时都可能生产,李牧生怕出点什么意外,旦夕不敢离远。 …… 消息传播得就是这么快,李牧那边选秀招募如火如荼,长安这边的各方也收到了消息。 首先是关于外务府的消息,李世民前后脚收到了不良人和东厂传回来的密报。如今洛阳的消息,最多不超过一天半,都能传回长安,为了快速传递消息,受李牧的飞鸽启发,不良人和东厂也都各自启用了飞鸽,就是效率要打一些折扣。经常会出现鸽子飞丢的情况,不过也没关系,他们都有各自的密文。不相干的人,就算截获了他们的鸽子,也破译不出连贯的句子来。 两张纸条放在案头,互相印证,消息便是属实了。 李世民眉头紧锁,眉间的川子能夹死苍蝇。高公公在旁边瞅着,不敢大声喘气,心里暗暗道苦:“这又是什么幺蛾子,刚把内务府交给太子,又搞出一个外务府来,这是生怕陛下不忌惮你么?生怕陛下不误会你是金蝉脱壳么?” “高干。” “老奴在。”高公公不敢怠慢,忙应声。 “传两道口谕。” 高公公急忙打起精神,应声道:“陛下请讲,老奴记着呢。” “口谕给东宫,告诉承乾外务府的事情,告诉他,这事儿朕不管,他自己决断,无论他怎么做,朕也不会责备他,让他自己斟酌清楚。决定了,做完了,写一篇体悟给朕,朕要看。” 高公公应声:“老奴记下了。” “另,去一趟鸿胪寺,让礼部告诉那些还没离开长安的使节们。往后礼部,只接纳朝贡诸事。贸易上的事情是,朕都交给了李牧。他们想做生意,去洛阳找他。若是礼部有异议,就让他们写一道折子上来。谁要是能保证,做买**李牧做得好,朝廷不会吃亏。谁说这话,朕把这权柄交给谁,没人敢保,就少说话。朕不想在朝堂议论此事。” 听到这话,高公公提着的心才放下来,赔笑道:“老奴琢磨着,谁也不敢夸这个海口。洛阳侯做生意,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他也就这点本事还可称道了。”李世民瞥了高公公一眼,却也没说什么。高公公偏向李牧的事情,李世民是有警觉的。但他也琢磨过了,这也实属正常。毕竟李牧不在长安,找个人三不五时地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这么干才让人奇怪呢。 高公公刚要转身走,又是一个消息传来,但这个消息,却不是不良人和东厂传递的。而是李泰的飞鸽传书,立政殿那边送来的。 为了能早晚给母亲请安,李泰特意找李牧要了一对鸽子。每日晨昏,他都会写一个简短的纸条告诉长孙皇后,他每天都做了什么。这是母子间的交流,却不涉及到谍报的事情。而且李世民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在派人偷偷的监视李牧。 今日份的请安,便提到了关于李牧要收徒弟的事情。 他也是听李思文提起,故言语不详。但长孙皇后觉得这事儿应当告诉李世民一声,毕竟她的儿子,堂堂魏王也是李牧的徒弟。 “这小子是要干什么……”李世民看了李泰的字条,眉毛扭得更严重了。字条上还提到,李牧招募工匠的事情。这点李世民倒不意外,毕竟长孙无忌已经回来了,说了洛阳的情况,因为蝗灾耽误了驰道的工期,为了抢工期,招募工匠是十分正常的。 两件事联合在一起琢磨,李世民觉得有些荒唐,难道李牧是想在这些招募的工匠里头,选几个徒弟么? 他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之前不是说不喜欢教徒弟么?到现在为止,他认可的徒弟,也不过才三个人吧。长孙冲,李泰,秦怀道,都是他不得不收的情况才收下的,这次他主动想收徒弟,是打算做什么? 难道真的想开宗立派不成? 李世民忽然觉得心好累,李牧在他的身边的时候,他还能掌握李牧的心思,见面交谈,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今李牧不在他身边了,他对李牧的心思彻底失去了掌控,如今他脑海中的想法,李世民是着实地猜不着了。 “才几岁就想着开宗立派?朕倒要看看,你能开个什么宗派。” 李世民嘟哝着,摆了摆手,示意高公公赶紧去办事儿。自己则拿起一个奏本,翻开看了起来。 长孙无忌最近忙着考功,没空帮他看奏折了。李世民又不得不加班,每日都要熬到很晚。若是李牧来看这些,他早就觉得烦了。肯定会找人帮他看,毕竟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在公司上了几年班,早就习惯了团队协作带来的效率。但对于李世民来说,他并不想把权力分散出去。这一点从他当上皇帝之后,没有再设尚书令就可以看出来。 他宁愿找长孙无忌来帮他看奏折,也不愿意再设一个尚书令,归根结底,还是担心被架空。而且历朝的明君,也都是以勤政自诩的,这种累不算是累,毕竟对李世民来说,做皇帝既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事业,为了自己的事业付出,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就算已经五六天没有招妃嫔侍寝,也是无所谓的了。 伏案不知时候,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然点了宫灯。高公公已经回来了,见李世民抬头了,赶紧端上来晚膳。 李世民没有问高公公办得怎么样,这么多年了,早已不需要问,如果有问题,高公公早就说了。他没有说,自然也就是没事儿,妥帖了。 第799章 假和尚一休 用完了晚膳,李世民仍不能休息。今日的奏折有点多,他得赶在明天朝议之前看完才行。当皇帝做得这么累,在李牧看来是十分无趣的,他也给李世民出过主意,比如说可以分权给六部,让六部尚书裁断,或者捡一部分相对基础,简单的,拿去东宫,让太子处理。但李世民最终都没听他的话,还是事必躬亲,最多也就是让长孙无忌帮他看,但即便是长孙无忌帮他,也是在他眼皮底下,不存在长孙无忌自己看完了,自行决断,他只是提供一个‘过滤器’的作用,把无用的过滤掉,有用的再分重要程度,言简意赅地告诉李世民,让他来决断。 实质上,大事小情,还是李世民乾纲独断的。这与李渊在位的时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渊当皇帝的时候,几乎是不怎么管事儿的。文的交给大儿子,武的交给二儿子,朝堂自称两派,互相平衡,哪一头冒尖儿了,他会在必要的时候点拨一下,维系平衡,具体的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在做 正常来说,这才是当皇帝的标准姿势。若不是最后玩脱了,李渊的成就不会若于隋文帝多少,俩人的经历,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李世民为何没有效仿自己的老爹呢?归根结底,还是皇位来路不正。他需要防备的太多了,老爹还活着,他得防备老爹。大哥的势力在朝堂中仍有残余,他也得防备着。就连自己的儿子李承乾,李世民都没法尽信,毕竟他也曾是李渊的儿子,但他最终不还是篡位了么? 从内心的角度来说,李世民是一个没有什么安全感的人。所以他只能不停的努力,好让自己拥有的一切,看起来理所应当。这也是他为何总说,他认为自己是个比李建成更好的皇帝,因为他更加努力,更加勤勉云云。他需要这些,构成他‘取而代之’的理由,哪怕没人相信,也能安慰自己。 二更天过,马上就是子夜了。高公公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慢慢挪着步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到李世民身边,身影挡住了宫灯,映出了影子,李世民感觉到了,道:“已经二更天了?” “是,陛下该歇息了,明日还要早朝。” “还有三份奏折,看完再歇吧。”李世民摆了下手,高公公忙让开,免得挡了李世民的视线。 兴许是最后这三份奏折没有多重要吧,李世民一目十行地扫过,没有过多停留。手里的朱笔划拉了一下,做个记号,即算是看完了,并没有什么回复或者批注。 “算算日子,李牧的孩子快要出世了吧?” 高公公一愣,偷偷打量李世民,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但也不能不回应,便道:“按日子算,差不离了,就在这三五日间。陛下放心,若有消息,定会立即报之于陛下的。” 李世民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状似无意般又道:“牡丹夫人好像也没差多少天,也不知她如何了?” 高公公心里咯噔一声,没敢接茬。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事儿怎么就躲不过去了呢?陛下怎么还问牡丹夫人,莫非仍有余情未了?这可如何是好,牡丹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李牧的! 陛下问这事儿做什么?皇后那边如何交代?我应该怎么回答,是说知道,还是不知道?要是陛下让我去调查,我该怎么说?要不要告诉李牧一声,让他有所准备? 一时间高公公心乱如麻,担心李世民瞧出什么来,低着头装听不见,企图蒙混过关。 “朕随口问问,你知道些什么,就随口说说。不知道就不知道,朕又没怪你,你害怕什么?” “回陛下的话,老奴没有害怕。老奴是在回想呢——”高公公急忙应了声,斟酌道:“算日子,前后好像差了一个来月,要说准备,也得准备了。只不过,牡丹夫人并未在洛阳,她的具体消息,陛下没有吩咐,老奴也就没太留意。” “没留意?”李世民瞥了高公公一眼,高公公赶紧躬身,准备迎接暴风骤雨。但李世民没有,仍旧淡淡问道:“她和那姓卢的女人相交莫逆,没有在洛阳,能在哪儿?” “老奴确实不知,若陛下想知道,老奴吩咐孩儿们打听就是。”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道:“天下之大,瞎找去哪儿找。多留意李牧吧,他的孩子,他不可能不关心。你也不用害怕,朕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知道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李世民接着道:“想知道她现在如何了,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老奴明白。” “明白就好。”李世民放下最后一本奏折,丢在一边,道:“这事儿没必要让皇后知道,对任何人也不要提起。” “陛下放心,老奴一定秘密留意,绝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月亮,久久没有说话。 高公公蹑手蹑脚地走出殿外,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去杨妃处传,今儿杨妃侍寝。” “诺。”小太监飞快地跑走了,高公公摇了摇头,心道:“陛下果然还是忘不了,李牧啊李牧,早早晚晚,你就瞧着吧!” …… 经过几日紧锣密鼓的报名,最终到李牧手中的名单,足有千人之多。这还是魏璎珞已经择选过一遍的,这一千个人,都是多多少少有点手艺的,一点手艺没有的力工,已经被筛选出去了,侯府产业虽大,却也没处养活这些闲汉,有想混口饭吃的,都被介绍道驰道的工地上干活去了,也算没有浪费。 剩下这一千人,都算是脱颖而出者,有点本事的人。初步的筛选已经结束,从这一个环节开始,他们便要接受李牧的亲自考核了。 “本侯也不废话,今天的考核内容,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却也不难。”李牧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众人,声音通过扩音,可以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本侯昨夜有一梦,水往高处走。今儿便以此为题,你们可以单干,也可以合作,谁能做出一个装置,让水能往高处走,谁就算是过关了。若是选择合作,不得超过三人。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拿东西说话,做到的留下,做不到的自行离去,需要什么物料,只管列出清单来,会有人为你准备好,保准不耽误事情。” 说完,李牧便下了高台走了,只留下一千个面面相觑的工匠。他们没明白李牧是什么意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水如何能往高处走?还有一些人,他们不是成手的工匠,他们是为了拜师来的,都什么都还没学会,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一群人便聒噪了起来,想让李牧出来解释一下,哪怕是给个思路,多说几句都好。但聒噪到口干舌燥,李牧也再没理会,反倒是出来一个锦衣卫,嚷嚷了两句:“侯爷说了,侯府不养无能之人,做不到的自己滚回家,给有能耐的腾地方。时间从侯爷转身走的时候开始算起,你们若不嫌耽误工夫,就在此继续聒噪吧!” 这话说完,这名锦衣卫也离去了。众人见聒噪也没聒噪出什么来,反而还耽误着时间,也都失去了吵嚷的兴趣。有一些心有所感的,想留下来的,都赶紧付诸于行动,找到一个角落写写画画,算出需要的物料,找锦衣卫们申请去了。 人群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显得那么不起眼。但若李牧在旁,一定能够认出,这个不起眼的小子,正是那位应该在慈恩寺‘进修’的留学僧,一休小和尚。 小和尚现在已经看不出是和尚了,他的光头上长了毛,虽然不是很长,但也算不得是秃了。头发是玄奘西行之后留起来的,李牧搞了慈恩寺之后,小和尚的‘佛心’便乱了,很多事情想不通,很多事情想不明白。自觉愧对于佛祖,便留起了头发,打算把心中疑惑解开之后,再重新剃度。他的师父惠日和尚也赞成,却没有解释原因。小和尚为此还哭了一鼻子,其实他最初这样决定的时候,有点冲动的成分,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琢磨着师父怎么也得拦一下,却没想到师父竟然没拦着。 小和尚心中便想,怕是师父也觉得自己不够资格侍奉佛祖了,心中悲怆,这才哭了一鼻子。他哪里知道,他的师父是出于他的身份考虑,若能够还俗,他自然是支持的。 离开寺庙之后,小和尚先是到了鸿胪寺跟倭国使团待了一段时间,后来,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魔在李牧身上,便跟师父商量,想来到洛阳。惠日老和尚也没说什么,从使团调了一个武士随身保护,一行两人就这么来到了洛阳。 一休因此心里更加难过了,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因此到了洛阳之后,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找到李牧,而是一直在洛阳周边闲逛。蝗灾的时候,他就在城里,李牧跟天师斗法,装天神下凡的时候,他也在人群之中。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已经不是和尚了,羞于见到李牧,一直躲着不肯出来罢了。 直到李牧贴出了布告,他才报名。虽说他年纪还小,但毕竟早慧。想着自己恐怕做不了和尚了,多少也会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李牧的本事,他是佩服的,若不能做和尚,跟着他学点本事,回到倭国的时候,也能做个有用处的人。 他自己报了名,也让护卫武士报了名,俩人也是运气,都通过了第一步的筛选。一休是因为他会算术,在报名的人中,会算术的毕竟还是少数。而且他也言明,自己的目的是做学徒,小小年纪会算术,自然是有前途的,因此通过了筛选。而他的侍卫武士,则是早年学过铁匠,虽说技艺不甚高明,通过初步筛选却也是够格的。 但谁能想到,到了第二步,第一关就这么莫名其妙的。 水往高处流? 这谁能做得到? “新佑卫门,你有什么主意么?”如今能商量的,也就身边的武士了,一休自己想不到办法,只能问他。 “这个么……嗯、”两个倭国人,用关中话在沟通,却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在初唐的时候,每一个来到大唐的外国人,都以能说汉话,写汉字为荣。 一休见他的样子,便知道他也没什么主意。这位武士的本事是不错,但就是脑袋有点空空。一休叹了口气,有些沮丧道:“看来咱们是闯不过这一关了,水往高处流,怎么可能嘛!” “我想到了!”忽然,新佑卫门开口了,道:“一休,我想到了,你还记得咱们来的路上,路过一条河。” 一休皱眉道:“你说的是哪条河啊?是三门峡么?” “不是那里,就是……”新佑卫门急道:“还没进城之前,路过的那个小河,旁边还有一个水车。我记得那个水车,好像就是把水从低处引到高处的,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水往高处流?” 一休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 李牧出的题,看似不可理喻,但是实则,确实很简单的一道题。 水往高处流,只要满足这个条件,不就成了么?就像新佑卫门说的,灌溉用的水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通过水车,水不就往高处流了么? 而把水车做出来,不但考校了技艺,也考校了应变的急智,毕竟时间只有三天。 但是转念又一想,新佑卫门都能想到的事情,别人也很容易都能想到。若是千篇一律的水车,也显不出来智慧。 “一休,怎么样,水车行吧?走,咱们现在就出城去,找到那个水车,按照原样做一个,不就行了吗?或者,我这儿还有点钱,咱们把水车买下来,运过来,是不是就可以了?” “不!”一休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说道:“我们得自己想个新的办法,不能捡现成的!” 第800章 时不我待 新佑卫门很不能理解,为何一休放着现成的答案不要,非得自己想一个解决办法。但他也不是很介意,因为他得到的命令就是保护一休的安全,惠日法师是这么说的,他便这么做,他又没想留在洛阳当工匠。 俩人回到了借宿的地方,一休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新佑卫门则守护在门口,他是一个不愿意动脑子的人,除了职责之外的事情,他都不愿意去费脑子想。 能跟随倭国使团来到大唐,新佑卫门也是武士中的佼佼者。从前在倭国的时候,他的名声也非常的大,举国找不到敌手。年轻气盛的他,拒绝了很多权贵的招揽,一心来到了大唐,想试试自己的斤两。 但当他真的到了大唐,与几个剑术高手比试过后,他便有些自闭了。 他的功夫,虽不至于不值一提,但也就算是中等。年前京东集的比武大会,他连第三轮都没过去。而最终取胜的几人,与独孤九比试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更是觉得自惭形秽。独孤九的名字,从那时候开始,便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一个年轻的天才高手。 新佑卫门非常气馁,他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也达不到那日他看到的独孤九的剑术水准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苦笑一声,更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与后世推崇的倭刀相比,初唐时期的倭国锻造水平非常低。他们打造的兵器,多是模仿中原制式,但质量却要劣质的多。到了中唐时期,也就是几批遣唐使回到倭国,把中原的冶炼技术带回倭国之后,倭国的锻造刀剑的水准才逐步地提升上来。新佑卫门虽然是倭国有数的高手,但他的兵器在中原来说,也是非常的一般。在长安的东市多花一点钱就能买到质量更好的,价格稍高一点而已。 至于像是独孤九手里的‘无名’,这种花钱也买不到的好剑,新佑卫门是没有机会接触到的。 对于一个武人来说,刀剑是可以伴随一生的朋友。新佑卫门不是没想过买一把更好的剑,但他舍不得这把陪了自己多年的兵器,故此,虽然在惠日法师通过治病赚钱,使团的经济条件好了之后,他也没有换兵刃。 不过,若是一休能成为李牧的弟子,学会了他的冶炼法。他倒是不介意让一休为他打造一柄兵器,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可以打造,他不想要剑了。他想要和禁军差不多的那种横刀,与‘刺’相比,他更喜欢劈砍。 “一休在这儿?” 突然,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新佑卫门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躲闪,与此同时,剑已出鞘,直刺声音来向,‘叮’地一声,刺中了什么,新佑卫门大喜,刚要加劲儿刺破,忽然手腕一翻,剑已经脱手了。 “还不错,不过还是粗糙了些。”独孤九把剑丢回去,不偏不倚正好回到剑鞘。独孤九看向他,道:“锦衣卫,问你话呢,一休在这儿?” “大人!”新佑卫门看清了来人,当即鞠躬,声音都有些发颤:“是的,一休在里面休息。” 独孤九看了眼紧张到手抖的新佑卫门,道:“我好像见过你?” “年前的比武大会,我参加过。”新佑卫门臊得脸通红,道:“只不过,第三轮便败了。” “有点印象,倭国人。”独孤九打量了一下新佑卫门,道:“你不适合用剑,用刀吧,更适合你。”说罢,独孤九又道:“你们在这里的事情,侯爷已经知道了。他让我来告诉一休,若是他用的办法,也有旁人用了,那他便算是不合格。” 新佑卫门忍不住道:“大人,这未免有些不公平!” “是不公平,你们也可以回长安去。”独孤九说罢,转身轻飘飘地走了,新佑卫门追出去两步,独孤九已经没影了,转过身来,看到一休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道:“你听见了?” 一休点点头,道:“听见了。” “咱们怎么办?” “继续想!”一休执拗地说道。 …… 独孤九回到侯府的时候,李牧正在烤鸡翅膀。前些日子,他收了很多鸡鸭鹅,其中有一些不能产蛋的‘淘汰鸡’,只能杀了吃肉。李牧叫厨子把鸡翅膀给他单独留了下来,凑了几天,勉强够一顿小烧烤了。 李思文在外头办事还没回,白巧巧和金晨都不好这一口,因此只有李牧和张天爱俩人在。独孤九来了,李牧让人给他添了碗筷,把刚刚烤好的一对儿鸡翅递了过去。 “我没看错吧?那小子是一休不?” “是,他还带了一个护卫,叫做新佑卫门。伸手不错,只可惜走错了路。他不适合练剑,适合练刀,若有名师指点,会是一个不错的刀客。” “爱是什么是什么,我看得又不是他。”李牧咬了一口鸡翅膀,含混不清道:“一休这小子,才是我看重的。” 张天爱是见过一休的,她不喜欢这个小和尚,觉得这小和尚总跟李牧对着干,虽然聪明,但也不是很可爱。见李牧如此重视一休,便问道:“你想收他做徒弟啊?” 李牧也没否认,道:“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是要看他能不能通过我的考验再决定。”李牧当然不会承认,他是因为一休这个名字,才有这个念头的。虽然有这么一点原因,但真实的原因,却与这点没多大关系。 见过一休这几面,李牧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一休的身份绝对不凡。无论是倭国使团的大使犬上三田耜、还是他的师父惠日,对待小和尚的时候,总有一些下意识的照顾。这种照顾,不太像是对待后辈的照顾,到有点像是老仆。就像东宫的于志宁对待李承乾似的,虽说他可以管着太子,但毕竟君臣有别。 李牧猜测,他见到的这个一休,不止是名字像一休,身份也应该有类似之处。若是如此,他收一休做徒弟,就很有必要了。他觊觎倭国的白银,总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去介入。虽说他可以造船带人打过去,也能轻易地占有。可是没有什么必要,这个时期的倭国,可不值得被统治。从它身上得到的利益,远没有搭上的多。 战争在李牧的理念中,永远是最后的手段。能不用武力解决的事情,最好就不要用武力。抢来哪有让人主动送来得好呢?毕竟,李牧要的只是倭国的白银而已啊。 “大哥不是说过,咱们的好东西,不能随便给外人么?”独孤九忍不住出声问道:“大哥的想法改变了么?” “没有啊,给当然是不能随便给的。”李牧打了个嗝,道:“他们给钱,就另当别论了。” 李牧看向独孤九,道:“不涉及到原则的问题,都是可以用价值衡量的。谁要是现在给我一百万两银子,也许酒的秘方我都卖给他。” “……”独孤九懒得跟李牧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李牧最近是越来越看重钱了。明明就很有钱的人,干嘛还这么在意呢? “大哥,你要是缺钱,我可以跟我父亲说。我不知道家里有多少,但也应该有不少。我记得,我娘说过。” “省省吧,你大哥还没沦落到要靠你找家里要的地步,你能开的了口,我丢不起那个人。”做大哥的脸面,还是要顾及一下的。不过算算最近的开销,确实也有点顶不住,停顿了一下,李牧道:“要不你修书一封,问问你父亲,有没有想法投资驰道,我可以把站点的货栈、客栈,仓库等承包给他。” 独孤九不懂生意,但他相信李牧不会坑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时候也不早了,他便起身告辞,回自己的住处给亲爹写信去了。 独孤九走后,李牧把剩下的鸡翅烤完,和张天爱一起吃掉之后,已经是月上梢头了。吃饱喝足,下人收拾了木炭,烤架,俩人也回了房间。今晚吃得有点太饱了,俩人都没什么心思,便拥抱在一起聊天。 闲聊了一会儿,张天爱小心地问道:“夫君,咱家现在缺钱了?” “没有啊。”李牧皱眉,奇怪地看着张天爱,问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你没发现,你最近总是提钱么?”张天爱担忧地说道:“夫君要是缺钱,我也可以跟我爹说的。他好歹是高昌王,总能有点钱吧。实在不行,就让他收税。” 李牧被张天爱给逗乐了,道:“幸亏是你爹当高昌王,不是让你来当。哪有你这样的,没钱就找老百姓收税,这么干是不成的。” “那怎么办啊?”张天爱嘟哝道:“总不能干老本行,当马匪抢吧?” “用不着。”李牧笑道:“说起来呢,我是有点缺钱。但这缺口,不是咱家的。咱家有酒坊,有凤求凰,每天的进项都上千贯,咱家这几个人能花多少?有缺口,是因为这洛阳城——” 李牧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何隋炀帝会把大好的河山搅和的一团糟了。人呐,就是不能着急。需要十年干的事情,非得三年干完了,自然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那就慢点干呗?”张天爱听不懂李牧说的什么,她的心思没有那么深,若是事事能依从她的心思,李牧最好跟她回西域,她是草原上长大的人儿,不是很喜欢洛阳长安这种大城,人太多,关系太过于复杂了。 “不能慢啊、”李牧扳过张天爱的身子,面对着她,道:“我得快点把基础建设搞完,这样心里才有底。这就像是盖房子,总得把根基打好了才行。根基打好了,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捋顺了……” 李牧叹息一声,对张天爱道出了自己的计划:“驰道修好之后,我便要在洛水边弄一个造船厂,把万石船造出来。然后我要出海,去把知恩接回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张天爱撇嘴道:“夫君若想让小丫头回来,写封信过去,让大个人把她带回来不就行了么?还是她变心了,不愿意回来了?” “怎么会、”李牧哭笑不得:“你也不是没看见知恩回来的信,她父亲真平王病重,用药吊着才保住命。他的那个叔父,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篡位,碍于真平王还活着,一时半会不敢起事。但她问过新罗的宫廷御医,御医都表示她父亲也挺不了多久了。一旦她父亲有事,则战事必起。” 李牧继续分析道:“若只是新罗内讧,倒也无妨。大部分的新罗臣民,还是站在真平王这边的。但如果他死了,形势就会发生变化。而且,根据现有的消息,知恩的叔父很可能已经跟高句丽人勾结在了一起。” 李牧发愁道:“高句丽可不是新罗能抵御的,若是真的牵扯到高句丽,恐怕新罗就危险了。” 张天爱对赚钱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对于打仗的事情,她还是很有兴趣的,而且还挺有天赋,听了李牧的分析,她也明白事情的严重了,道:“知恩那叔父也是蠢,摆明了引狼入室,他就没想过这是替他人做嫁衣么?” “蠢材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蠢材,若是他意识到了,他就不是蠢材了。”李牧接着说道:“知恩好几次都说,等她尽了孝道便回来。新罗她不在乎,就算给她叔父,她也没关系。但我想,他父亲必是不愿意的。” “那你准备怎么做?”张天爱看着李牧,问道:“你该不会想让知恩继承王位吧?” “当然不会。”李牧摇了摇头,道:“知恩不愿意,我也不想。新罗区区弹丸之地,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何况还离得那么远,一家人还是得生活在一起,才能叫一家人。若是让咱们分离,就算让我当大唐的皇帝,我也不愿意。” 臧天爱撇嘴,道:“当大唐的皇帝,可就不一样了。也不用去新罗,也不用去高昌,你就住在长安或者洛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不知道多快活呢?” 李牧赶紧道:“我岂是那种人?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呵,也不过才五个夫人,还有一个暧昧不清的、”张天爱把李牧推到一边,自己拢过了被子:“懒得与你说了,明日我还要早起,睡觉喽。” 第801章 算无遗策 李牧本想解释一下,他跟魏璎珞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之间还没有逾礼之举,但是寻思了一下,李牧又觉得自己也保证不了以后什么样,而且言多必失,说多了备不住哪句话就被抓了话柄,实在是没有必要。 一夜无话,翌日,李牧起床的时候,张天爱已经没了影子。她现在每天一大早就要到衙里去,兢兢业业的很。从这点上看,张天爱很显然是一个典型的事业型女人,金晨则截然相反,她是很喜欢演戏,但白巧巧身子愈重之后,要她在家里陪着,她便也从没再提过想要演戏的事儿了。 这让李牧对她更加满意,对她也越发的好。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偷偷给她带点小物件儿,算是俩人之间的一点儿小秘密了。白巧巧当然是知道的,但她从未表达过不满,自李知恩走后,便是金晨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最多,俩人的感情也是越发的好了。金晨的性子,包容性很强,不像张天爱或者李知恩那么强势,自然也比较好融合。 蝗灾的事情,已经基本完结了。驰道的工程,也恢复了正规,甚至在白马寺的德延和尚帮助下,发动了洛阳城附近的善男信女,居士香客,都投入到了建设中来,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有钱的捐款,分了路段一起开工,效率更高。公孙康算了一下工期,落雪之前,洛阳负责的地段,完工应当不成问题,至于长安那边负责的地段,因为没有受到蝗灾的影响,若不出意外,也应当会按时,甚至提前完工。 落雪之前,驰道合拢,运煤大计便不会耽误了。李牧的计划是今年长安,洛阳两城的取暖问题,都要用煤炭来解决。长安和洛阳附近,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煤炭使用的,而且受限于大唐矿业的垄断,长安和洛阳附近也没有被允许开矿,露天煤矿主要就集中在太原、朔州等地。所以赶在落雪之前,如何兼顾煤炭开采和运输,也是一个必须得提上日程的问题。 趁着封河之前,通过水路把煤炭运到长安和洛阳,是必须得做到的事情。这运输环节如何做,急需解决。 采煤得用人,运煤得用马,若想运输大批量的煤,得需要船只,船运煤炭能到洛阳,却到不了长安。那么从洛阳到长安,还能赚上一笔。哪个环节得投钱,哪个环节能赚钱,哪个环节的钱谁来赚,李牧心里早有安排了。 大唐矿业的成立,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这一年的时间里,李牧虽然没有过问过大唐矿业的事情,但是他也侧面听说过一些消息。相比遭遇‘难产’的大唐盐业,大唐矿业的发展可谓是顺风顺水,尤其是煤炭的开采,简直不要太简单。朔州、太原附近的煤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挖开一层土皮,下面全都是煤炭,说是俯拾即是也不为过。所以所谓的开采,也不过就是‘挖’这一个字罢了。 太原王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开采方面一直没有耽误,存量已经有不少了。李牧已经收到消息,太原那边已经准备往长安运煤了,但这事儿,以太原王氏为主的‘大唐矿业’却没有跟李牧打过招呼,也是属实地没把他放在眼中。 按规矩来说,这无可厚非,谁让你李牧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股份。但就事论事,这有点不够地道,毕竟没有李牧,就没有大唐矿业,这钱也赚不着。 李牧这人的性格也是有点怪,若是大唐矿业的人非得给他钱,他未见的会要。但若是被无视了,他就有点不爽了,你们这是瞧谁不起?所以,赶在太原那边要运煤的时候,李牧发了一张告示,为了填补修建驰道的巨大投资,将会运输货物的不同,重量的不同,对货物征收税费。 告示一经张贴,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牧这一招,非常的缺德。虽说当初他提出修路的时候,也提过可以收‘过路费’的事儿,但那是费用,而不是税赋。是费用,就有一个固定的标准,而且李牧当初代表朝廷,与修路的各家签订的收费标准都定的非常低,最快也要几年才能回本。 但李牧自己修的驰道,他定的是‘税’,税和费有很大的不同。税是不交不行的,而且税代表的是官方,没有约束,李牧是洛阳侯,洛阳是他的封地,若是他想,他可以随意定价,除非李世民下旨,谁也管不着他。 有了这个前提,虽然李牧还没有‘乱收费’,但熟知他脾气秉性的人都会觉得,他在此时如此表态,已经就是释放了他会那么做的信号了。这就是一个摆在明面的威胁,如果你不给我好处,入冬时候你们想通过驰道运输货物去长安,肯定是得出血了。 弹劾的奏折,雪片似的飞入宫中。李世民的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到洛阳,要他对征税的事情,做出解释。 李牧很快给出了解释,言语非常简练。修路花了很多钱,肯定要有人出这钱?如今摆在面前的两个办法,要么朝廷拨款,要么收税填补,怎么做都行,陛下圣心独断,他都没有意见。 李世民上哪儿给他弄钱去?国库空空如也,内库的钱——那是他自己的,他也不舍得往外拿。 斟酌了数日,李世民终于还是表态支持李牧收税。遭到了御史台的强烈抵制,他们拿出李牧之前贩卖国债的事情来说,大意是,李牧已经通过贩卖债券等手段筹措了数十万的款项,按照李牧当时的说法,这些钱足以建设驰道,现在又说不够了,这钱去哪儿了?是不是贪污了?必须得给出一个解释! 李世民也好奇这钱去哪儿了,于是又是八百里加急,询问李牧:钱去哪儿了? 李牧的话也回的很快:救灾用了,有账,每一笔都可查,属实是没钱了。 旁人不知道细情,李世民却是知道的。这次蝗灾,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实则却没有花费多少钱,李牧的说法站不住脚。钱肯定还是有的,李牧也不会贪污,他就是想收税。 李世民真的是很想问问,李牧自己都说要轻徭薄赋,为何还要提收税的事情。但是人在洛阳,他问也不方便,朝堂之中,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实在是有点扛不住压力了。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李牧召回来询问一下的时候,洛阳又传出来了消息。 收税大棒,从嚷嚷,落到了实地。洛阳侯府贴出告示,所有洛阳城商贾,必须限时报账,所有交易三十税一,无论是商铺,还是市场,均按此收税。主动缴纳商税,可以根据情况不同,享受减免、退税、甚至补贴。但拒不缴纳商税的,一经查实,即刻下狱,罚款、充军、发配,绝不姑息。 消息传回长安,不光是满朝文武懵了,李世民自己也懵了。 李牧这是要干嘛?他这是要宣战吗? 商税,古来就有,但是也就仅仅是有而已。因为实际的收税,非常难实现。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交易,很多都是以物易,或者以工代。而所谓的商人,也很少有是自己的买卖。长安洛阳的商人,多数都是大家族,大门阀的家奴,替背后的势力掌管生意罢了。 简言之,这个时代能坐得起买卖,做出点规模的,基本都是特权阶级。例如五姓七宗,例如各路的勋贵、门阀等等,你要收税,归根结底就是在他们的兜里掏钱。洛阳是长安的咽喉,你李牧卡在咽喉之处,收取税费,这与勒索天下有何区别? 更重要的是,若开此例。把商税规范起来,朝廷是会因此得利,但对勋贵、门阀这些特权阶级来说,他们的损失该有多大?李牧要求三十税一,他们的损失就是三十分之一。这样的损失,他们能够认可么? 李世民做梦都想收商税,但他自己都觉得,这事儿恐怕施行不了。可是李牧,竟然突兀地就干了。李世民虽然佩服他的勇气,但又觉得,李牧这是在胡扯,他到底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把这件事做成了? …… 同样的疑惑,马周也有。得到消息的时候,马周还在收公粮,刚刚收到消息,他就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洛阳城,找到了正在用【裁缝】技能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做衣裳的李牧,眼看着堂堂洛阳之主,大唐唯一的彻侯,竟然在穿着引线做女红,马周差点没有晕过去,强忍住没多嘴,等李牧把最后一根线头剪断,这才施了礼,出声询问。 “……侯爷到底以何为凭?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惹了众怒么?” “稍安勿躁、”李牧端详了一下自己做的‘开裆裤’,满意地点点头,放到了旁边。技能升级之后,效果果然好了很多。他把一个上午做出来的衣裳,都搁在一边放好,转身看向马周,道:“以何为凭?就以洛阳为凭啊?以马上要修好的驰道为凭啊?还能以什么为凭?” “侯爷,你觉得他们会乖乖缴税?”马周很想说一句,你太天真了,但是看到李牧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知怎地,没敢说出口。 “他们必须得缴税啊。”李牧轻笑一声,像是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马上就要入冬了,长安城里缺粮食,缺衣物,人们生病,也缺少药材。内务府签了很多订单,赶在入冬之前都要交付,否则就是违约。违约是要赔钱的,而且不是少钱,是一大笔的钱,你知道吧?” 马周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有什么关联。 “你真是让我失望啊。”李牧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见识还是浅薄了……驰道,我修的,洛阳城,归我管。他们不缴税,我便卡住道路不让他们过。区区商贾,还敢扯旗造反不成?他们可以不缴税,我也不逼迫他们?但若误了订单的时限,赔钱可不能怪我。明明交了税就可以不耽误的,对吧?他们当然也可以去找陛下告状,可我毕竟在洛阳啊,陛下不能当面问我,信使八百里加急,一来一回也是两天。本侯倒是有的是时间,大家一起扯皮呗?反正你们不缴税,我就封路不让过,看谁的损失更大。” 李牧讥笑一声,道:“扯皮扯个三两月,即便陛下把本侯召回长安,也没关系啊。本侯又不赔钱咯!” 马周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句‘无耻’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敢情这还是个连环套,他总算明白,李牧主持内务府的时候,为何会加上违约条款了,原来是个坑!前几天,洛阳的粮商不就是怕违约,才被李牧拿捏的死死的么?谁能想到,还带这么玩儿的,一个招竟然能用两遍,而且还都这么好用! 马周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侯爷,不对吧,我记得好像还有个什么‘大唐保险’,不就是保这种的么?你突然收税,这算是其中的‘不可抗力’吧,若延误了,大唐保险得赔钱!” “呵!”李牧笑得更加开心,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马周,马周接过来仔细瞧,原来是一张大唐保险开具的保险单,只见上头约定条款的第三条,赫然写着,大唐保险所保的货物,只适用于大唐律规定范围内的合法货物,货主必须承担告知义务,若查出货物违法,则保险单不具效力,大唐保险可以拒绝赔付。 马周顿时明白这坑在哪儿了。 按照大唐律,三十税一是合法。你不缴税,那你的货物就不合法,货物不合法,我就不赔付。你赔多少钱都活该,而订单的违约条款里头,可没有说你的货物被判定不合法,订单就不用交货了。这条看似没什么问题,却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有了这一条,大唐保险一文钱的损失都不会有。 马周看着保单半晌,终于一躬到底:“侯爷算无遗策,马周服了!” 第802章 天赐麟儿 事情的走向,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虽然李牧的手段非常无赖,但不可否认,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随着入冬的日子越来越近,背着订单的商贾们,都陆续妥协了下来。他们不是没想过其他手段,但如今有钱又有粮的李牧,让他们根本无从下口。只有他们用得着李牧的,没有李牧用得着他们的。 而且李牧从来都是自成一派,除了皇帝,谁的面子他都不是很在乎。心情好的时候,给几分薄面,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分情面也给你卷了。朝堂那边,皇帝的态度是表明的了,他虽没有明着支持李牧,但一个拖字诀也是炉火纯青。你们弹劾,朕就问责,李牧解释了,你们不满可以继续弹劾,这对君臣二人倒是不着急,可是这订单等不了了啊。跟赔款相比,三十税一也不算很多,捏着鼻子认了吧,等应付完了棘手的这一批订单,回过头来再慢慢跟他算账就是。 商贾们心里都这样想,但不知为何,大部分的人冥冥中都有预感,回过头来,怕也不是李牧的对手。因为在做生意的事情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从他的手里占了便宜去。 被折服的马周,作为侯府长史,理所当然地接管了收税的事务。他本来还头疼,如何能把商税收好,因为此前收商税,在计量方面,着实的是有难度。但在看了李牧设计出的办法之后,马周唯有苦笑了,他现在算是明白,李牧为何一直都不着急不着忙的样子了,确实是不在一个段位上啊。 李牧设计的商税征收办法,是这样的。涉及到订单的货物,按照订单总价征收,比方说这一笔订单总价九十贯,三十税一,收取商税三贯,这是最简单的。若无订单,只是贩卖货物。则根据货物在洛阳的售价征收,洛阳乃是通往长安的交通枢纽,四通八达之地,长安有的东西,洛阳一定都有,洛阳有的东西,长安则不一定有。按照洛阳物价定价,还比长安稍微便宜些,算起来商贾们却是不亏的。 遇到特殊货物,不好定价的东西,或者一时不好出手套现的东西。侯府还准备了专业的鉴定人士,代为估价。当然这样可能会导致缴纳的税额比较高,也有解决办法。特殊货物经营者,可以进行登记。待货物成交后,按照货物的成交金额缴纳税。或者缴纳一笔预付金、以房产,宅邸的地契等做抵押,待交易完成,在核算具体数目,不会多收,但也绝对便宜不着。 总而言之,无论是什么情况,都有应对的办法。只要是从洛阳地界过的货,想逃税是不可能的。至少马周看完了细则之后,想不到办法。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中饱私囊,李牧还特意把这套收税的办法,八百里加急送到了长安,言明大唐境内所有城池皆可效仿。若想效仿的城池,可以来洛阳购买独一无二的变色墨,这种墨写出来的字,阳光照耀之下,可呈现出七彩的反光。可做完税凭证,确保不会出现反复收税的情况。制墨不易,先到先得。 做起买卖来了…… 不是没有人打这变色墨的主意,傻子都想得到,既然完税证明是用变色墨写的,那么买点变色墨,自己伪造完税证明不好么?想法不错,但当他们拿到完税证明的时候,发现根本就施行不了。洛阳城的完税证明,并非手写,而是印章。印章有雕刻时候独有的纹路,每一道刻痕都不可能完全一样,根本就仿造不了,有了变色墨,没有印章也是白搭。 一番斗智斗勇之后,最终还是无奈放弃,商贾们没了办法,只能遵守三十税一的政策,按照规定缴税了。 不收不知道,一收吓一跳。马周按照规矩,收了几日的税,才意识到这是多大一块肥肉。洛阳城出出进进的货物,运往长安,太原,蜀州等地的货物,一日不知凡几。每一天的税收额度,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虽说可能是因为快要入冬了,订单密集的缘故,但即便减少一半,按年算的话,也是数十万的体量,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了。 若是全国都收商税…… 马周不敢想,同时一个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这些做生意的人,之前不缴纳商税,那这笔钱在什么人的手中,又最终用在哪儿了呢? 马周坚信,李牧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虽然他看似孟浪,但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这种引众怒的事情,必然还是有后招的。只是李牧从不与谁商量,谁也猜不着他的心思罢了。 马周当然猜不到李牧的心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他的想法十分简单,就是搞钱而已。趁火打劫,就是这么简单。根本上,他是鼓励商业的,因为商业可以创造就业机会,工作岗位,这样才能把劳动力调动起来,产生更多的价值,养活更多的人。如果商税收取过重,对商业的打击是很大的。 所以商税注定不会收取很多,而且他的目标,也不是全部的商贾。小打小闹的小买卖,他是没打算真正收税的。所以他才说,主动缴税,有减免退税等优惠政策。小商贩最终算下来,缴纳不了多少。 李牧真正想收税的对象,是大宗交易。例如洛阳的粮商,东南的茶、酒、布等,大宗商品的贸易,必须得收税。收取这些税的目的,也是为了掌控这些基础物资的数目,总价,去向等,并不只是经济目的,还有一定程度的政治目的。 但这都是后话了,当前看来,他主要还是为了搞钱。 每日收取的税款,在账面上走个过场,就被花销掉了。洛阳城外,距离驰道不远,被清理出一块空地,整垛的木头堆在空地上,数以百计的木匠,在此热火朝天地忙活。 他们在制作用于在驰道上的马车,类似于后世火车的样式,只不过动力是来自于马匹。附近不远,是一个临时的马场,每日都有马自四面八方来到洛阳,有专门的人负责饲养。 虽忙,却不乱。一切都按照李牧制定的计划在施行着,如此复杂的体系,没有巨大的财力支撑是不可能的,为了追求效率,不少环节都是加倍的给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钱给足了,效率自然差不了。 若没有商税支撑,根本进行不下来。 多个项目同时开工,需要面临的问题很多。原本李牧也是没有想到会进行得这么快,毕竟很多事情,并不是钱到位了,就一定能做到的。但洛阳这个地方,潜力着实是巨大,就拿工匠来说。长安城可凑不出这么多成手的木匠来,唯有洛阳城,当年隋炀帝征发工匠修建洛阳城,把五湖四海的工匠都集中到了这里,留在了这里,李牧现在才能有这么多工匠用。 从这个角度来说,隋炀帝也算是为今天的洛阳城,做了点贡献。 …… 侯府前院大堂。 地上铺满了图纸,基本都是李牧亲手画出来的。这些平面图,都是洛阳城同时在开工的工地基建图,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桌子放不开,只能铺在地上。 “……驰道上的站点,大体设计都是一样的。唯有三门峡这边,犹豫要兼顾到码头,所以——”李牧正在跟公孙康讲解他的设计思路,忽然魏璎珞闯了进来,所有人都看了过去,都觉得很奇怪。魏璎珞是个大家闺秀,举止从来都是很有礼数,如此慌张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李牧心有所感,放下手里的炭笔,颤声问道:“怎么了?” “夫人、夫人她……”魏璎珞结结巴巴,指着后院的方向:“接生婆说,夫人好像是要生……” 话音未落,李牧已经咻地一下蹿出去了。公孙康等人面面相觑,但李牧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婆要生孩子了,哪还有心情管什么图纸?魏璎珞看着李牧往后院跑,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喊道:“侯爷,还没生呢,不用这么着急,接生婆说了,得些时候——” 李牧头也没回,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魏璎珞无奈,转回神来看向大堂里的工匠们,道:“侯府今日有事,各位还是先回吧。” 公孙康等人忙道:“侯府即将添丁,我等贺喜侯爷,请姑娘代为转达。” 公孙康不知不清楚,魏璎珞和李牧之间的情愫,但毕竟没有名分,他不敢称呼夫人,唯有叫一声姑娘了。 魏璎珞也不计较,代李牧谢过,道:“明日定会有消息,到时候侯府会有安排,各位到时候亲自贺喜便是。” 公孙康等人告辞,魏璎珞着人收拾好了图纸,便着手安排起来。一边得着人四处通知,例如李泰、李思文等处,都要告知一番。若今天生了,明日必得庆贺一番。按李牧的风格,保不准得摆起流水席来。需要的东西,今日就得采买。长安那边,也需要准备通知到。之前宫中传信过来,吩咐了有消息要即刻告知。 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琐碎的事情,同时浮现在魏璎珞的脑海中。若是换了个心里没数的人,早就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了。但魏璎珞却能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除了能力之外,也看得出她早就为此做了准备,不至于事到跟前慌了手脚。 …… 李牧冲到后院,当即被几个接产婆子给拦了下来。白巧巧即将生产,不但长安派来了宫里的接产嬷嬷,洛阳城有名的产婆,也都被李牧请到了府里,日夜守在后宅。他倒是想过自己接生,但毕竟两辈子没干过这活儿,对自己实在是没有信心。只能寄希望于长安、洛阳两地的产婆子能有真本事,确保他的老婆和孩子安全了。 “都让开,本侯要进去!” 白巧巧痛苦的闷哼,隔着窗户传出来,李牧听得心中焦躁,实在是站不住脚了,恨不能纵身一跃,飞进屋子里去。但是几个产婆子就是不肯放,七嘴八舌道:“侯爷,没有这个规矩。女人生孩子,男人岂能照面?兆头不好,不成的!” 见李牧态度坚决,还有产婆子吓唬:“侯爷,不是老身危言耸听,有人不信邪,看了女人生孩子,倒霉三年!” “还有不举的!侯爷慎重啊!” “给老子让开,滚!”李牧哪里听得进去,他那打铁的膀子,气力岂是一群老太婆扛得住的,两个接产婆子哎呦一声,差点摔在地上。 李牧闯进屋子里,被金晨给拦下了,里屋还有个帘子,他看不见里头的情况。 “怎么样了?中午吃的时候,不还没事儿么?怎么这么突然?” “这都是晚了,按日子,三天前就该生了。昨天接产婆子们不是都说了么,就这几天,随时都可能。”金晨见李牧一脑门的汗,道:“如今才开两指,金嬷嬷说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巧巧是第一胎,一天一夜都有可能。” “一天一宿?”李牧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没生过孩子,但他看过的电视剧也好,科普也好,都告诉他一件事,生孩子是非常疼的。据说疼痛分为十二级,分娩就是最痛的那一级,这样的痛苦,白巧巧可能要忍受一天一夜,这还了得? “疼那么久——”李牧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要不别生了吧、” “说什么胡话呢。”金晨拽了他一把,道:“都这时候了,想不生就不生了?这里不是夫君待的地方,赶紧出去吧。” “我要留下陪着巧巧!”李牧斩钉截铁,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金晨也态度坚决,道:“夫君,你不能这样,刚刚我问过接产婆了,产房是不能随意出入的,你从外面进来,没有沐浴过,也没有蒸洗,接触到巧巧,可能生产后风。再者说,你总得给巧巧留些脸面,你看着她生孩子,往后还怎么——” “这、”金晨的话也在情在理,李牧有些犹豫了,恰在此时,忽然一声啼哭响了起来。 李牧愣住,金晨也懵了。 “这就生了?” 第803章 你好李白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生了,是一位千金!” 接产婆子撩开帘子从屋里出来,尽量想让语气喜庆些,但她却不敢看李牧,生怕李牧发脾气。谁不想要儿子?虽说生男生女不是产婆决定的事儿,但总有那些豪门大族,脾气乖张怪异的老爷们,生不出孩子赖产婆,说是产婆接生出了问题,要么是八字不合,要么是手法不对,赏钱捞不着不说,不挨几个嘴巴就不错了。 “女儿?” 真生了!李牧瞬间有点懵,两眼发直,金晨和接产婆都当是没生儿子,受了刺激了。金晨紧握着李牧的手,正要出声安慰,忽然见李牧好像是‘活’过来了似的,脸上浮现出狂喜,发出了一声狼嚎。 “我有女儿了!”李牧扯着脖子喊,正在往后院跑的张天爱、李泰等人,听到这声嚎,互相看了眼,心中都讶异,不是说刚生么?咋就知道是个女儿? “巧巧你听到了没?咱们有女儿了!”李牧冲屋里喊,却没能得到同样兴奋的回应,屋里隐隐传出了哭声。李牧登时慌了,喊道:“巧巧,你哭什么?疼?” 李牧一把抓住产婆:“我夫人为何哭了?” “呃——”这下轮到产婆懵了,她本以为李牧会因为夫人生了一个女儿不悦,但看这架势,好像生个女儿,才是他的心愿似的。见李牧这么高兴,她总不好点破,侯爷你夫人哭了,就是因为没生出儿子吧?产婆期期艾艾地不说话,李牧顿时急了,一把推开产婆,就要往屋里闯。 “巧巧,我来了!你别哭啊!” 李牧便要进屋,忽然一声凄厉地叫喊,李牧心里咯噔一声,叫了一声巧巧的名字,再也顾不得许多,便要冲进去。 “侯爷快出去!”里头又是一个产婆的声音:“夫人还没生育完,还有一个!” “啥?”李牧伸脖子往里看,却看不到什么,几个产婆子用被子围了一个像是帐篷似的东西,把巧巧的身体都笼在了里头,只有口鼻露在外头。旁边有个小包袱,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但想也想得到,肯定就是刚生的孩子了。 李牧见白巧巧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急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这到底是咋了?不是都生完了么?啥叫还有一个!” “就是还有一个!”几个产婆七手八脚把李牧推出去,朝外面喊道:“手巾,热水,再备一份儿,快!” 外头闲着的产婆子们赶紧行动起来,没人再顾得上李牧干嘛。李牧和金晨被产婆子们三挤两挤,给挤出了门外。李牧趴在窗户往里头看,也看不见什么,急得团团转,口中喃喃道:“不是生完了么?这是又咋了,咋这么麻烦啊?” 这会儿张天爱赶了过来,也要往里头闯,被金晨拽住了。李泰,李思文等人,都堆在后院的门口,他们都是大男人,这会儿进后院不甚方便。但按捺不住心里头的好奇,跟来往的产婆子丫鬟们打听:“生没生,生个啥?咋地了……” 李牧也想知道咋样了,这会儿他已经懵了,与傻子无异,哪还有什么侯爷威严。瞅着里头出来个人,就抓着人家问:“咋样了,又一个?生没生呢?刚才生的挺快的啊,咋这么久了?” 仓促间准备第二份东西,产婆子们都忙,起初还能回他几句话,后来忙不过来,也都不理他了。李牧想冲进去瞧瞧,但仅有的理智告诉他,这会儿不是摆威风的时候,即便他不是十分信任这个时代的产婆,但现在已经接生了一半儿,他也只能选择信任了。 也不知是第一个孩子生得太过顺利,还是这第二个孩子生得太不顺利,这一等就过了三个时辰。天已尽黑了,侯府前院后院,都点起了火把,照得院子亮如白昼。此时,已经超过了正常生一个孩子的时间。白巧巧的喊声,也越来越弱,只有偶尔低低的几声。 等候在门外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李牧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焦急变成了木然。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前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中的烂俗情节,生怕出来一个产婆问他保大还是保小。 “我都要保——” 李牧喃喃地说道,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谁听。耳边像是真有个声音在问他似的,四面八方,重重叠叠地向他涌过来,李牧喃喃自语的声音越越来越大,他仰起头,忽然大喊出声:“老婆孩子我都要,我说了,我全要!” “嘎——” 像是被李牧吓着了,巨大的啼哭声,随着这一声喊传了出来,一个产婆子奔出来,满是老褶子的脸都要笑开了似的:“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是个小少爷,六斤七两!” 李牧一把抓住产婆,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夫人怎么样?” 产婆忙道:“夫人劳累过度,昏睡过去了,没有大碍。” “太好了!”李牧喃喃念叨一句,忽觉视线有些模糊,抬手一摸,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了。李牧抹了一把,转过身来:“赏!今日参与接生的,都赏金元宝一个!大家都辛苦了,辛苦——” 李牧道了一声辛苦,抬脚往里进,产婆这回没拦着。孩子已经生完了,就剩一些收尾的事情,里头的人自然会做好。这会儿有外人进去,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刚侯爷可是说了,给一个金元宝的赏钱。元宝,都知道。长安有个地方叫银行,能用散银或者铜钱兑出元宝来,有五两的,也有十两的。但这都是银元宝,金元宝可没人见过。 也不知侯爷给的元宝,是五两一个的,还是十两一个的。要是十两一个的可就好了,十两黄金那是多少钱?足够买一栋大屋! 屋里的产婆们,陆续收拾东西出来,李牧终于进了里屋,见到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还剩下一个产婆看管孩子,见李牧进来了,赶忙施礼,想要把刚出生的小少爷抱过来给李牧看。 但李牧的视线,却没往孩子身上看一眼。在门外等的这几个时辰,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是如此的脆弱。 第一个孩子生得容易,让他以为生孩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但第二个孩子生得如此难,又让他后怕,这可是初唐啊。不是他穿越前的时代,几乎没有任何的应急措施。孩子这是生下来了,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 李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十分后悔。生什么孩子,若是巧巧的命丢了,要孩子有啥用? 看到李牧的样子,后进屋的张天爱和金晨,心里也觉得十分安慰。虽说李牧先看孩子,也无可厚非。但同样作为女人,她们还是更希望李牧能在意生孩子的人更多一些,至少这表示他没有把女人当成是生育的工具,自己也没有看错了人。 金晨从产婆手里接过李家的大少爷,张天爱晚了一步,凑到大小姐跟前去看,闺女就是比小子让人省心,睡的正香。但就是这模样,让张天爱有点揪心,她又特意瞅了眼金晨怀里的那个,心道,巧巧生的那么好看,夫君也不丑,咋生出的孩子这么丑呢?像是带着皮煮熟的土豆儿似的,这么丑的孩子,夫君能喜欢么?若是不喜欢,巧巧该伤心了吧。 但这话在心里头,她也不敢说出口,靠着墙看着熟睡的巧巧,犯愁了起来。 似是心有所感,李牧在床边没有守候多久,白巧巧便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李牧在身边,白巧巧露出了笑容,李牧鼻子一酸,眼泪又往下掉,白巧巧替他抹掉,声音有些虚弱:“夫君方才也哭过了吧?眼睛这么红?哭什么呢?我们有孩子了,不开心吗?” “我开心、”李牧强忍着,想抱着白巧巧,却又怕她禁不住,只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我更怕你出事。” “傻夫君、”白巧巧见李牧如此紧张自己,心中宽慰,一颗心仿佛要化了似的,刚刚吃得那么多苦,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能出什么事儿——” 她抓着李牧的胳膊,想要借力,李牧赶紧扶着她起来:“……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这儿呢!”金晨赶紧把李家大少抱过来,张天爱也把女娃抱过来,李牧这才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女,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刚出生的孩子不好看,但也没想到是这么不好看,这是俩什么玩意,et外星人? 电视剧真真害死人,里头可不是这么演的啊! 白巧巧瞧见了李牧的表情,嗔道:“金嬷嬷跟我说过,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过几天就好了。夫君,你是嫌弃咱们的孩子么?” “怎么会!”李牧赶紧否认:“我这不是有点紧张么,毕竟第一回当爹,初次见面还不太熟。” 另一边,张天爱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这孩子不是一直这么丑,自己的担心应该是多余了。可是又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生的孩子,也会这样丑,心里便不是滋味。非得从这么丑开始么?就不能出生就漂漂亮亮的么?哪怕多怀几天也行啊。 无论别人怎么想,在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是一点儿也不觉得丑的。白巧巧看着自己废了好大力气才生的俩孩子,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她伸出手,想碰碰孩子的小脸儿,却又像是怕碰醒了,将要挨上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最终也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她抬头看向李牧,问道:“哪个是先生的?金嬷嬷跟我说了,但我那会儿只顾着疼了,没听清楚。” “女儿是老大、”李牧其实也没看出来哪个是女儿,哪个是儿子,但他有办法,捏着包袱的角掀开一点儿,便分出来了,伸手指了指另一个,道:“这是女儿。” 白巧巧顺着李牧的手指瞧了瞧女儿,又瞧了瞧儿子,恍然明白了为何女儿生得容易,儿子生得难了。这胖小子,比他姐姐胖了不止一圈儿。想起刚刚的疼痛,白巧巧小声道:“儿啊,你可够让娘遭罪的了。” 李牧当即凶狠狠道:“这小子要是敢不孝顺你,我打折他的腿!” “瞎说什么。”张天爱瞪了李牧一眼,道:“孩子刚出生还没一个时辰,你就要打折了人家的腿,哪有你这样当爹的。行了,有点正事儿吧,孩子还没名字呢,快给起个!” “是啊,还没名字呢。”金晨也道:“夫君可得好好给起一个,尤其是咱家大小姐,得起个娟秀又好听的名字。” 白巧巧也是期待地看着他,李牧顿时感受到了压力。 前后两辈子,李牧都是个起名废柴。他当初刚进公司,是做游戏策划的,就因为不会起名字,最终才做了数据平衡。忽然让他起名字,而且还是自己的孩子的名字,选择困难症一下就犯了。 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之前李牧倒是为孩子的名字,准备了几个备选。生男孩叫什么,生女孩叫什么。但是此时到了用的时候,却又都觉得不成。万一起的名字,孩子不喜欢呢? 白巧巧见李牧面露犹豫之色,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鼓励道:“夫君,你的诗才天下无双。随意起的名字,都必然是极好的。” 李牧心道,我哪有什么诗才啊,全都是抄——欸?李牧忽然想到了,何不就叫李白?老子抄儿子,说的过去吧? 李牧一拍大腿,伸手一指旁边六斤七两的大胖小子,道:“有了,我姓李,巧巧姓白,这孩子就叫李白了!” “这……”白巧巧哭笑不得,拉着李牧的手,道:“夫君能想着我,我心里头高兴。但这孩子毕竟是侯府的长子,这样起名会被人笑话的。” 李牧心道,有啥可笑话的,一群俗人。李白这名字很没排面?千年之后,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名字都可能会被忘记,唯独这个名字,再过两千年都熠熠生辉! “不改!”李牧摇头,斩钉截铁:“我儿就叫李白,不改了!” 第804章 赐婚 取好了儿子的名字,李牧又要给女儿取名。儿子都叫‘李白’了,闺女比儿子还大几个时辰,思来想去,也就唯有‘李清照’还算合适了。但是细琢磨了一下,李清照的命运似乎不太好,尤其是在因缘方面,第一任老公是个怂包,第二任老公又是个渣男,自己的女儿若是摊上这样的命运,那可真是哭都找不到调了。 李清照不用,与之匹配的名字,又得姓李,好像就没有太合适的了。李牧盯着自己的女儿看了会儿,头大如瓜,道:“今儿先不起了,没灵感了,容我好好想想。”说着,他在闺女的脑门上亲了一口:“等爹好好想想的啊,一定给你起一个好名字!” 三女听到这话,不禁暗暗撇嘴,为闺女捏了把汗。李牧起名的本事,她们方才已经见识了。爹娘一个姓李,一个姓白,取名就叫李白。这叫什么啊,稍微有点钱的农夫,生孩子的时候,都知道找先生给起个名字,李牧这样起名,确实太儿戏了。但又不能说,李白这名字,虽然儿戏,但却包含了李牧对巧巧的爱意。天底下男子这么多,有几个肯在儿子的名字中,加上夫人的姓氏的? 这个年代,说到底,女人还是男人的附庸。也就只有自家夫君这样的怪人,才从不会看低女子,这也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 巧巧当然是被李牧这番举动,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儿子,但又一想,谁的名字不是爹妈取的。在马邑,同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些,还有叫王狗蛋的呢,也没见他们说什么。与王狗蛋相比,李白可要好听多了。巧巧把儿子接过来,贴了贴他肉嘟嘟的小脸儿,道:“儿啊,以后你就有名字了,你叫李白,好听吗? 张天爱和金晨俩人,见巧巧最终还是接受了,不禁想到了自己。若这成了定例,等到自己生的时候,孩子叫啥名,李张?李金?这叫什么事儿啊。可若反对呢,李牧倒是应该不会坚持己见,可是这样,孩子的名字里头,就没了自己的姓氏,倒像是丢了点什么似的。 张天爱正犯愁呢,忽见金晨像是抿嘴在乐,忍不住小声问:“你还有闲心笑,你的孩子得叫李金,要是男孩还好些,女孩多丢人啊。李金、礼金,像是去谁家喝喜酒似的、” 金晨摇摇头,道:“我跟你可不一样,虽然我叫金晨。但我是随了母姓,现在我嫁给夫君,来到了中原,理当随父姓。我爹姓佟,要是生了女儿,我就改回父姓,给孩子取名李佟佟,比李金好听吧?” “还带这样的?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张天爱看向李牧,道:“夫君,这是真的么?她不是撒谎吧?” “还真没有。”李牧便把那日在骆驼谷地牢中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道:“我那老丈人留下了话,打算是要给她改名的,但是已经叫习惯了,没有必要改了,名字嘛,只是个代号,顺口就行。” 金晨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李牧的话,但是又道:“要是生了女儿,我就改。” …… 白巧巧刚刚生完孩子,身体还很虚弱。聊了这么久,有些蔫儿了。给孩子喂了奶,便让老妈子接管了孩子。李牧倒是想亲自照顾,奈何他一个大男人,又是个新手爸爸,能懂什么?金晨倒是懂一些,也没老妈子们熟练。张天爱就别提了,刀枪剑戟她都会,照顾孩子却是一窍不通的。 孩子睡熟后,搁在了李牧亲手制作的摇篮里头。放在床边,方便白巧巧随时能看见。前些天李牧练习木匠技能的时候,做了两个摇篮。倒不是想到白巧巧会生两个,其中一个是给王鸥的孩子准备的,现在也只好先拿过来用了。等有空的时候,再做一个就是了。 李牧当然是要留下陪白巧巧的,金晨和张天爱两个各自回了房。魏璎珞安顿好了外头的事情,在门口回了几句话,也没有进来打扰。 白巧巧实在是太累了,趴在李牧的怀中,呢喃了几句,便又睡了过去。李牧抱着她,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满足。两世为人,第一次当父亲。虽说这一世的年纪有点小,但在这个时代,却一点也不小了,算是正合适的年纪。算上前世的二十八年,他的心理年龄,也到了做父亲的时候了。 忽然,李牧想起了一件事。孩子出生了,还没告诉母亲呢。虽然孙氏不是他的亲娘,但在他的心里,却是如同亲娘一样的。李牧轻轻松开熟睡的巧巧,帮他把被子盖好,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两个孩子吃饱了,睡得很踏实,李牧瞅了眼孩子,披上衣服,来到了外屋。 李牧把蜡烛点着,借着蜡烛的光。给母亲写了一封信,告知她孩子已经生了,还把孩子的生辰八字附在了上头。装进信封,上了火漆。李牧又写了一个简单的条子,这是准备给李世民的。虽然有点多此一举,他不写,李世民也会知道,但之前毕竟三番五次问过,告诉一声也是应当的。 写完了给李世民的这一封,李牧脑袋里又冒出好多个人来。岳父白闹儿,虽说李牧不怎么待见他。但他毕竟是巧巧的亲爹,这俩孩子是他的亲外孙子和亲外孙女,于情于理,得告诉一声,不然巧巧那儿不好交代。 李绩是他的义父,自己的孩子,也算是他的孙子孙女,须得告诉一声。另外,现在自己是李建成的嗣子,名义上郑观音是自己的嫡母,那边也得告诉一声。 程咬金,以他爱挑理的个性,若是不告诉他,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会挑理。 还有山谷里那个种土豆的老头,对自己也是如亲孙子一般,不告诉他一声,也说不过去—— 李牧只好一张纸条一张纸条的写,不知不觉,天亮了…… …… 李牧的飞鸽传书到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收到消息有六七个时辰了。他收到的消息,分了两拨,第一拨是女儿出生的时候,东厂的番子得了消息,立刻八百里加急往长安跑。等儿子出生,是几个时辰后了,又派了一拨人。至于李牧的消息,是第二天上午发出去的,到了晚上李世民才收到,前后间隔,可不是六七个时辰么。 但李世民这边,只能等李牧的消息来了,才能有反应。否则他就等同于承认自己在李牧身边安插而来眼线,虽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儿,但李世民还是不会承认的。故此,他得了消息,也没表露出来,傍晚时分李牧的急报传来的时候,他才‘上闻洛阳侯得子女一双,龙颜大悦’,起居注上头是这么写的。 封赏,自然是有的。可已是傍晚,宫门已经落了。再着急,也是第二天的事儿了。刚好今日朝议无大事,李世民便把这件事当做闲谈说了出来,请百官给点意见,该如何封赏李牧的孩子。 李牧虽已经不在朝堂,影响却无处不在。如今三省六部,哪个不得仰仗着内务府的鼻息,谁让内务府有钱呢?三省六部改了预算制后,各守着自己的那点钱,生怕花光了没处填补去。内务府,就成了他们打秋风的好地方。 按道理来说,内务府的钱,都是陛下的内库,任何人不得擅动的。可是谁让天下,都是陛下您的呢?六部谁要是真的揭不开锅了,李世民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多半还是会拉拔一点的,而且内务府搞钱,也不只是拨款。脑子稍微变通一点,有的是搞钱的门路。 比方说,云贵之地多山匪,货物运输总要担心被抢劫,因此订单获利丰厚。商人们,为了保障完成订单,非常乐意雇佣当地的府兵,帮忙运输货物,这样不但剩下了人工,还能省了保镖。 兵部也可因此赚取一比保护费,虽说一笔不太多,但也好过没有不是? 类似的例子,不胜凡举。 内务府现在表面上,是归了东宫了。但实际上,李牧的影响力,是根深蒂固的。他的大唐技校,虽说只办了两期就停办了,但这两期的学生,基本上都在内务府任职,尤其是第一期的学生,个顶个的都能独当一面,对李牧敬若神明,或多或少都在模仿他的言行举止,办事风格。甚至本来有门阀背景的,也都把李牧置于自家之上,也不知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谁要说李牧一个不字,以后内务府的门口,算是别想挨着边了,立刻就会被孤立起来。 生孩子,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件喜事儿。即便给李牧不太对付的人,遇到这事儿,也不好说难听的。又是李世民开了口,都纷纷给了点建议。无非也就是赐金锁,绸缎,金银等等,历来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李世民却并不表态。百官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明白,这是没有说到点子上,没有说到心坎里。那么,陛下的心思,又是什么呢?这些封赏已经很好了呀,毕竟只是生孩子,又不是立功,升官什么的,就有点过分了吧。 李世民的心思,确实难猜。就连高公公,这回也摸不准了。昨日收到消息后,李世民‘龙颜大悦’,随后便该看折子看折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没跟任何人商量,自己也没嘟哝,他到底怎没想的,谁也不知道。 “诸位爱卿,听朕说说。”李世民打断了众人,道:“朕听了爱卿们的建议,无非也就是财货罢了。李牧生财有道,家财何止百万?卿等都是知道的。这些东西,他未必看得上眼,也并不需要。朕送回贺礼,岂能如此俗气?”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想:乖乖,该不是真被猜着了,陛下想借此机会,又给李牧加官进爵吧?他已经是大唐第一侯了,莫非又要议封公?该不是要封王了吧?这也太扯了! 站在前头的几个大佬,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儿,谁也没站出来。最终,还是魏征站了出来,道:“陛下,洛阳侯生子,虽是喜事,但却不算什么功劳,当不得封赏。陛下想要赏赐,是陛下的一份心意,资出内库,臣等不敢阻拦。但若言及其他,却是有些过了,请陛下三思之。” 魏征这是一语双关,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李牧生孩子算功劳。那明天随便哪个侯爷生孩子了,都算功劳?陛下都要封赏?另外,也是点李世民一下,如今国库空虚,你想赏赐可以,但不管花多少钱,从你自己兜里掏,国库的钱可不能花在这地方。 “魏公老成谋国,说得极为有理。”李世民点点头,一副听进去了的样子:“朕也是这样认为,朕想赐给李牧的,也不是这些。” “那还能是什么?”众人心中猜想,忽然,魏征似乎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失声道:“陛下,不可!” 不可什么? 众人疑惑,看向魏征,与此同时,长孙无忌等人也猜到了,这回没人装怂了,都齐齐站出一步,道:“陛下,此事断不可行!” 李世民见三省六部都站出来反对,终于笑了起来:“朕还没说出口,你们就说不行。看来朕的这个想法,真的是有些孟浪了。但,朕心意已决,此事毕竟是私事,就这么定了吧。朕要下旨赐婚,让晋王治迎娶李牧的长女,两个孩子年岁相当,必是一段天赐良缘。” “陛下!此事不可呀!”长孙无忌竟然跪了下来,以头杵地:“陛下,此事不但于理不合,于辈分,也是极不妥当。李牧乃是陛下的子侄辈,如何能做儿女亲家?且,晋王乃是陛下嫡子——” 长孙无忌的意思是,李牧的女儿何德何能,怎么配得上,但李世民却没让他说出来:“辅机,朕说过了,这是朕的家事。刚才朕也说了,问诸爱卿意见,也不过闲谈而已。最终还是要朕来拿主意,什么时候朕的家事,也要外臣来做主了? 第805章 抗旨拒婚 李世民的话,是看着魏征说的,但他散发出来的威压,却是对着所有人的。李世民到底不是后世明清那些被文官圈养起来的皇帝,戎马一生,杀伐果决,真正做出决断的时候,敢于犯颜的人少之又少。 就连魏征,也得是有理有据的情况下,才会出言。此刻,李世民已经表明了态度,赐婚是朕的家事,跟你们没有关系。 众人若还不明白,方才只是他的一番试探,这些年的官儿也是真的做到了狗肚子里了。 魏征嚅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世人只知道,魏征是一个敢于犯言直谏,但他终其一生,能够得到李世民的重用,光靠犯言直谏也是不够的。他也是一个知道进退的人,诚如李世民所言,这毕竟只是家事而已。 还有一个理由是,晋王虽是嫡子,但却是嫡子之中最小的一个。如今太子也收了心,努力学着政务,兼管着内务府大权。而魏王李泰也俨然一副大家气象,据说文学馆也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可以说,两个皇子,都是人中之龙凤。晋王比俩人小十几岁,未来的皇位,断然不会是晋王。 晋王虽受陛下喜爱,但最终也就是择一富庶之地就藩罢了。李牧的女儿,作为晋王妃,倒也没有什么大影响。若是太子妃,倒是要担心一下,以李牧之才能,会不会导致外戚专权的问题了。 无伤大雅的事情,犯不着跟皇帝对着干。何况,还搭上一个李牧?自己的女儿,如今都跟私奔似的跑洛阳去了。得罪李牧委实不划算,自己一把老骨头不怕,怕就怕他对自己女儿下手! 魏征不说话了,其他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声了。李世民让高公公把长孙无忌扶起来,朝议便在有些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 …… 后宫号称是不干政,长孙皇后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但是,这不代表朝堂上的事情,后宫不知道。事实上,几乎每天朝议发生的任何事情,长孙皇后都能够知晓,只是大部分的事情,她都当做不知道罢了。 但也分什么事儿,关系到自己孩子的事情,她就不能再当做不知道了。李世民这边刚到太极宫,长孙皇后便到了,李世民正准备看小太监搬过来的奏折,看到长孙皇后进来了,也不意外,示意高公公等人退出去,偌大的太极殿,只剩下了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夫妇二人。 长孙皇后脸上满是怒色,注视了李世民一会儿,强忍着把怒气压了下去,平静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长孙皇后咬紧牙关,声音发颤:“你曾对我说过,不会让权谋,涉及到我们的孩子!陛下,你是忘记了么?” “这怎么能是权谋呢?”李世民满脸不解,道:“稚奴与李牧的女儿,年岁相仿。李牧是朕所倚重的臣子,门当户对,亲上加亲,难道不好么?” “这还不是权谋?”长孙皇后见李世民承认了,气得笑了:“陛下是不知道,什么是权谋了么?” “朕确实不懂皇后所说的权谋是何物、”李世民淡然道:“朕与皇后,也是门当户对,若此番赐婚算权谋,那朕与皇后,也是权谋。皇室的所有联姻,也都是权谋了。如此说来,皇室中人,便不能婚娶了么?” “陛下!”长孙皇后被李世民噎了一下,气得说不出话来。李世民似乎不想与她多纠缠此事,不等长孙皇后说出口,自己便说出来了:“若皇后觉得,辈分不同,朕也想过。各论各的就行了,朕非古板之人,李牧更不是,朕觉此事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明明知道,李牧很有可能就是李建成的儿子!”长孙皇后终于认不出,戳穿了李世民的心思:“你是想借此举,堵住天下人的怀疑。若李牧的女儿嫁给晋王,则李牧便不可能是李建成的儿子,至少在天下人看来是这样的!” 长孙皇后越说越气:“但万一他是呢?他很有可能是!若他是,则他的女儿,便与稚奴有血亲。血亲之间,如何结亲?你还说不是为了权谋?陛下,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被戳穿了心思,李世民也不藏着掖着了,道:“朕来告诉你,何至于此!”他伸手往外一指,道:“你看看这天下,天下是朕的天下吗?朕的政令,不出长安!地方上的门阀,不尊王化!除非朕动用武力,否则这天下没有人听朕的话!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吗?” “满朝文武,各怀心思。不为了利益,也是沽名钓誉!就连你的亲哥哥,朕的大舅子,他都跟朕不是一条心!朕还能依仗谁?” 这些话似乎在李世民的心里憋了很久,终于得以释放出来:“是李牧,他让朕看到了,这样的局面可以改变。他正在做,而且初见成效!他能逼得各大门阀退避三舍,他能让新政得以推行。他能想到修路,链接长安洛阳,他能用这种办法,逼得那些商贾缴纳商税!更重要的是,他不为了谁!他的背后,没有门阀,也没有勋贵,他甚至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朕,他是为了大唐,为了百姓!” “这样的人,朕如何能不重用?”李世民也不知是跟谁生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但朕没法相信他,即便朕知道,他对这天下没有觊觎之心,但朕不敢相信他。所以,朕必须想一个办法,让朕相信他。这个办法,只能是联姻!” “你说,他可能是大哥的孩子,但是现在没有证据!”李世民目光灼灼:“朕也不想追究了,就算他是,在朕心里,他也不是。他必须得不是,是也不是!这样做,对朕,对李牧,对这个天下都好!皇后,你可明白朕的一番苦心?” 长孙皇后无从反驳,从利益的角度,李世民做得确实是对的。但她还是无法接受,记忆中那个白袍银铠,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长孙皇后凄然笑了一下,转身便要离开,忽然,她身体一晃,踉跄数步,跌在了地上。李世民急忙奔过去,看到长孙皇后面色铁青,知道她又犯了头疼病,心中愧疚不已。 “来人,快去请刘神威!” 孙神医不在,只好先用他的徒弟了。 …… 李世民的旨意,不经中书省,直接由高公公手底下的小太监,快马加鞭地送到了洛阳。 “诏曰:兹闻洛阳侯得女,朕与皇后闻之甚悦。钦天监奏曰,洛阳侯爱女命数贵不可言,与晋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其许配晋王为妃。待及笄之年完婚,钦此。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小太监诵读完毕,将圣旨递给李牧,笑容满面,道:“恭贺侯爷,贺喜侯爷了。晋王可是陛下嫡子,贵不可言,陛下对侯爷恩宠如此,可是没人能比啦。” “这不胡闹么——”李牧紧锁眉头,却不接旨。小太监都懵了,他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传旨也不下几十次,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不接旨的。别说见到了,就是听说,都没听说过。 刚刚听见了什么?洛阳侯是说陛下胡闹吗? “侯爷,接、接旨——” “不接!”李牧非但没有抬手的意思,反而把手背到身后去了:“劳烦回禀陛下,就说臣躬谢陛下垂爱,但赐婚之事,断不可行。一来,臣乃陛下子侄辈,臣与晋王平辈,晋王说起来,还是臣女儿的叔叔,叔侄如何通婚?” 小太监忙道;“陛下传话了,说是各论各的。” “这如何能行?”李牧义正言辞道:“我李牧,那是读圣贤书的!有违礼数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小太监彻底懵了,这话叫他怎么接?满长安的人,谁不知道你李牧什么德行,你还敢说自己是读圣贤书的,也不怕自己舌头骨折了? 小太监知道,耍嘴一百个他都不是李牧的对手。之前高公公都已经嘱咐过了,说不过,就不说,办自己该办的事儿就得了。小太监记住了这句话,把手往前一递,道:“侯爷,您就别难为咱们了。咱们传旨也不在少数了,还从没听过不接旨的呢。这回头都不知道该咋办,陛下那儿,不好交代。” “我管你交代不交代呢、”若是高公公当面,李牧或许还能给几分面子,但只是他手底下的小太监么,李牧能把他当个人就不错了:“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你就一个传旨的太监,陛下想迁怒,也迁怒不上你!” 说罢,他对旁边的李思文示意了一下,李思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元宝,丢给小太监,道:“这位公公,趁着我大哥还能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拿着赏钱赶紧走吧,等会脾气上来了,揍你一顿也是白揍。你干爹可不会为了你,跟我大哥翻脸。” 若是旁的事情,小太监早就识相地走了。但这回不一样,他是传旨来的,意义不同,圣旨他若是拿回去了,罪名他担不起。一边是挨揍,一边是死,他也只能选择挨揍了。 小太监扑通跪在地上了,抱住李牧的大腿不撒手,哭道:“侯爷,您就别难为小的了。小的要是把圣旨拿回去,肯定是活不成了。自打有咱们大唐,就没听说过不接旨的啊。侯爷您行行好,把这圣旨接了吧。” “不接,说了不接,我就不接!”李牧一脚把小太监踹开,道:“没人做的事情,老子便不能做么?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我就不接,又能如何?陛下这是老糊涂了,哪有这么保媒的?我家闺女刚出生没三天,名我都没想好的,这就给嫁了?不可能!及笄之前,谁也别想打我闺女的主意,陛下也不好使。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听陛下的,但唯独这件事,宁死不屈!” 小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喘,倒把李思文乐够呛,满不在乎道:“大哥说的好,大侄女岂能随便嫁了?得等我有儿子的时候,嫁给我儿子。” “我呸!”李牧骂道:“你先把儿子生出来再说,别跟我这儿套近乎。我闺女得嫁一个像他爹这么厉害的才行,你儿子若没这本事,也是休想!” “大哥!”李思文叫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记得咱俩在定襄的时候,你是答应过我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哪知道自己能生出闺女来?” 看着俩人斗嘴,小太监真哭了,这也没王法了,陛下的圣旨都不在意么?他跪爬了几步,再次抱住李牧的大腿,哭求道:“侯爷,您不接旨也成。那您写个条子说明一下吧,不然小的回去可真没命了啊!” “你敢威胁我?”李牧瞪眼道:“好大的胆子啊!” 小太监只好耍无赖了:“侯爷,要不您杀了我吧,总好过回去受干爹的手段。”小太监便是吃准了,李牧不能杀他。好歹也是传旨的钦差,李牧杀了他,形同造反一般,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对李牧来说,多少有点犯不上。 果然如他所料,李牧见他态度坚决,琢磨了一下,叫来纸笔,写了一个纸条,放到了信封里,交给了小太监,道:“这是一封家信,我也不上火漆了,但若内容被泄露出去,你自己掂量着办。” “小的以性命担保,一定亲手交给陛下,绝不会有人看到半个字!”小太监也不哭了,珍而重之地把信收好。这可关系到他的小命,容不得他不谨慎。生怕李牧反悔变卦,连赏钱也不要了,转身就走,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好歹是传旨的钦差,如此回去了,面上也不好。李思文追上去,把元宝硬塞给了他,再回到大堂,却见李牧眉头紧皱,半点也没了方才的骄横之气。 “大哥,你怎么了?” 李牧叹了口气,道:“陛下终究还是不信我。” 李思文纳闷道:“既然大哥知道陛下的心思,大哥让陛下信不就好了么?为何还拒绝赐婚呢?” 第806章 巧退婚 太极宫外,高公公急得直搓手,殿内不断传出砸东西的声音,已经有半个时辰了。算算殿内的瓷器,应该差不多都已经阵亡了。以李世民抠门的性格,他能砸这么多东西,显然是气得急了。 李世民万万没有想到,李牧竟然敢抗旨。他难道不清楚,这是莫大的恩德么?瞧瞧他回的这封信,说得叫什么话?他还不如说不嫁了! “皇后驾到。” 高公公如闻仙音,急忙迎了过去:“皇后娘娘身体可好些了?” 昨日皇后气得晕过去,多亏刘神威施针相救才醒转。没想到今天,还是为此事操心,高公公心里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长孙皇后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殿内又一声巨响,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李牧那边有回信了?” “是、有了回信了。”高公公张了张嘴,似乎不太好说,长孙皇后是多聪慧的人儿,立刻就猜到了,肯定是李牧不同意。不知怎地,得知了这个结果,长孙皇后竟然觉得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没有铸成大错。 “怎么回的信儿?” “老奴属实不知。”高公公没撒谎,他的确没看见。信没经过他的手,直接是小太监交到李世民手里的,李世民看完之后,就乒乒乓乓地砸开了,边砸边骂,他就被赶了出来,随后便派人去找长孙皇后了。他所知道的,不比长孙皇后多多少。 “行了,退下吧。”长孙皇后一摆手,高公公及她带来的女官们,都后退了数步。长孙皇后推开殿门,李世民的骂声随之而来;“高干,朕不是说了——”他看到长孙皇后,放下了手里的砚台,愤愤然地坐了下去:“皇后身体抱恙,不好好休息,怎么来朕这儿了?” 言语之中,颇为疏远。长孙皇后心中一痛,却没有跟他一般见识,道:“听闻,李牧那边有信儿了,如何说的?” “这小子不识抬举!”李世民咬牙切齿,骂道:“朕就该杀了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发狠似的:“就该杀了他!” 长孙皇后不禁白了他一眼,心道,想杀你又舍不得,说来做什么呢?她权当没听见,继续问道:“到底是怎么说的?有话没有?” “那儿呢,自己看。”李世民指了一下地上,便不做声了。长孙皇后顺着他的手指瞧过去,只见地上有一团废纸,上头还有脚印,显然就是李世民盛怒之下的杰作了。 长孙皇后走过去,把纸团捡起来展开,便见上头用漂亮的飞白写道:“蒙陛下不弃,臣心中惶恐。不敢拂了陛下的一番心意,自是应下。但有一事,要讲在前头。寻常百姓之家,娶亲也要聘礼,也有陪嫁。臣夸口一句,臣之长女出嫁之时,必备上一份价值百万的嫁妆,但与之匹配,臣也得要一份聘礼才行。聘礼不敢要多,只十样。清单如下……” 看到这儿,都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虽说找皇室要聘礼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但如果是李牧来做,似乎就没那么奇怪了。而且他也说了,会备一份价值百万贯的嫁妆,如此手笔,要一份聘礼也是应当。 可是当看清清单的内容,长孙皇后便明白了,李世民为何会这么生气了。只见上头写到:“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白云,五两火苗,六两气,七两烟雾八两琴音,火烧的冰雹要九两,晒干的雪花要一斤。我要的聘礼都备好,闺女自己送上门,我要的聘礼少一样,姑娘八十不嫁人。” 长孙皇后目瞪口呆,也不怪李世民如此生气。看到这样的,谁能不生气?你不想答应,你就说不答应的。答应的好好的,聘礼难为人,多损啊! “生气吧?”李世民看到长孙皇后的表情,知道她跟自己的感受差不多,无限委屈道:“这小子是不是该死?不该死也该打,朕这就下旨,让他把闺女送宫里来,跟晋王一起养着!” 说着,李世民便要去捡被他扔在地上的笔墨纸砚,长孙皇后赶忙拦着:“陛下,不可啊!” “又不可?”李世民气愤道;“你也不是没看见这混账说得什么话?他要的那个东西,朕哪儿给他找去?这不是戏耍朕么!” “陛下糊涂在先,也怪不得人家。”长孙皇后拉着李世民坐下,劝道:“李牧没有直接拒绝陛下,也是给陛下留了面子了,否则传将出去,两边都不好看。臣妾早就说过了,此事不妥。现在李牧已经表明了态度,陛下若一意孤行,且不说李牧那小子的犟劲儿,断然不会把闺女交出来,即便交了,后世史官如何评论陛下?婚娶之事,还有强迫的么?” ‘后世史官’四个字,算是戳中了李世民的心思了。这件事确实好说不好听,不是明君所为。李世民不是想不到这些,他是想不到,李牧竟然会拒绝。赐婚这样的殊荣,竟然会有人拒绝?李牧这小子,是真真的没瞧得起皇家啊! 这个念头冒出来,李世民更气了。但转念一想,若这人是李牧,他会这样想也正常。他可是李牧啊,五姓七宗,在他眼中都如牛马一般,他何时在意过。所谓皇家,也不过是陇西李氏的一支罢了。何况他也早已入了宗籍,也算是皇室中人了,确实没有必要高看。 只是这种感觉,委实不爽。而且,现在李世民是骑虎难下,他的旨意已经下了,天下人都知道了他赐婚的事情。现在李牧拒绝了,他总不能告诉天下人,李牧没看上朕的晋王,不肯嫁女儿吧? 这样说了,还有脸么? 李世民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长孙皇后想了想,道:“陛下也不用烦忧,李牧回信时不是说了么,这是一封家信,又不是奏折。这就给陛下余地了,陛下只需想一个借口,把自己圆过去也就是了。李牧那边肯定会配合陛下,不会戳穿的。” 李世民一听,也明白了李牧的意思。按照规矩,家信是可以私密的,但奏折,后世史官是有资格查阅的。就像是起居注一样,皇帝也没办法勒令。 “那——”李世民皱眉道:“朕怎么说?朕昨天刚下的旨。” “答案就在这聘礼上。”长孙皇后指了指信,道:“陛下可以说,李牧同意了婚事,但要的聘礼一时半会难以凑齐,两个孩子还年幼,这件事也不着急,暂且搁置下来。” 李世民想了想,道:“若是日后有人提起,朕如何解释?” “李牧既然不想嫁女儿,这事儿就让他去操心。”长孙皇后这样说着,心中却道:“赐婚的事情,朝中支持的人几乎没有,这样含混过去,合了所有人的心意,谁会那么不识趣提起来?” “皇后说得也有道理。”李世民愤愤道:“那李牧若不想嫁女儿,必定会使出手段来。真是气死朕了,拿他没办法!” 李世民能这样说,也算是承认放弃了。长孙皇后又不是乡野妇人,非得让自家男人认个错儿。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长孙皇后的心情也好,道:“陛下不必为此伤神,李牧那小子本就浑,你跟他生气,他也不会改,有什么必要呢?” “皇后说的是、”李世民叹息道:“朕越发觉得,把他打发到洛阳,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要是留在长安,早晚给朕气死了。” 李世民长出一口气,忽然抬起头看到满地狼藉,登时心疼了起来:“这……怎么砸成这样了,高干也是的,怎么不拦着朕!都砸碎了,这得多少钱,怕不是得一百贯?” 其实是没有那么多的,从东宫搬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内务府,宫中的用度,都是‘基本款’,不值多少钱。后来有了内务府,钱的方面宽裕了,但是长孙皇后却觉得,不可开后宫奢靡之风,所以也没有多大的改善。李世民这边的器具用度,也只是增添了一点儿,远远不值一百贯。 但为了让李世民以后改了砸东西的臭毛病,长孙皇后还是决定故意往多了说:“何止一百贯啊,陛下,你瞧瞧那两个瓶,都是江南的贡品,一个就要三十贯。砸碎的这些加起来,怕不是两百贯都不止了。两百贯,足够一家人吃好几年的米,陛下却一怒都砸了,如此行径,可是明君所为?” “唉……”李世民叹气,道:“朕一时糊涂,都怪李牧。这钱,朕得找他要。” 还带这样的?长孙皇后一愣,她原本的打算可不是这样的啊。但这么想,好像也没毛病,若李牧不写什么一两星星二两云的,也确实不会有这么一出。 “陛下想要怎么做?” “不能这么算了。”李世民恶狠狠道:“朕找他要钱!他不是收了商税么?至少一半,得交上来!” “……” 忽然有一个念头从长孙皇后的脑袋里冒了出来:该不会,这才是陛下的真实目的吧,借赐婚之事,行勒索之实?那个白袍银铠的少年郎,还真是变了啊。 …… 洛阳,侯府。 李思文离着老远,就听到后宅似有敲鼓的声音,走近了才看清,确实是鼓声,不过不是两军阵前的那种擂鼓,而是手里拿着的拨浪鼓,也不知李牧是啥时候做的,正逗俩孩子玩儿呢。 “大哥,你别整天围着孩子转啊,前头还有事儿等你决断呢。”李思文也不想来打扰李牧,但他说得也是实情。侯府如今每天的事儿,堆起来能有一座山,都要李牧来最终拍板,他不决断,其他人吵得满嘴吐沫星子,也是白费啊。 “又什么事儿了?”李牧的视线,半秒不曾从孩子身上移开,示意李思文后退:“往后点,别把孩子吓哭了。” “我咋还能把孩子吓哭?” “你不懂。”李牧把拨浪鼓交给金晨,转过身道:“民间有这么一说,孩子看什么人多了,就会长得像什么人。你长得那么丑,万一孩子看你看多了,长歪了咋办?我这个当爹的,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大哥——”李思文幽怨不已,心道,我又不是你的好弟弟了,咋有了孩子后,莫名其妙的开始挤兑我了呢? “别听你大哥瞎说。”之前的补品没白吃,巧巧已经能下地了,就是不能出门怕受风:“你大哥没正经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嫂子。”李思文对白巧巧,那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与对金晨等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实在是前头有事儿,不得已才来找的。” “我明白。”白巧巧横了李牧一眼,道:“你不是说今天没事儿么?怎么还跟我撒谎起来了?” “哎呀、夫妻的事儿,怎么能叫撒谎呢、”李牧狡辩道:“不就还是那点事么,说是事儿就是,说不是也不是,要是啥事儿都我亲自来做,还要他们做什么?”李牧看向李思文,道:“不是告诉你了么,有事儿找马周啊。马周呢?” “封粮呢。”所谓封粮,就是把粮食贮存起来。唐朝时候,可没有后世的粮库,但也不是不能储粮,只是麻烦一点。 首先,要选择一处土质干燥的高地,挖出圆缸形的窖仓,并将底部和窖壁夯实,随后在窖仓燃烧稻草和树枝,一来烘干窖壁,二来用草木灰防潮,这一步做完之后,要在窖底铺上木板和草席,然后在草席上铺上一寸厚的谷糠,接着再铺上草席和谷糠,一共要铺三层,三层过后,才能贮存粮食。装满粮食后要进行封土,并在封土上种下一颗树苗。这就是所谓的封粮。 如果树苗不久就死了,那就说明窖藏的粮食烂了,因为粮食在腐烂时会产生热量,导致小树苗枯死。所以在看到树苗打蔫的时候,就要及时的处置了。 一般情况下,不会让粮食腐烂的情况发生。因为一旦发生,就是巨大的损失。所以封粮这一步,就必须得慎之又慎。马周担负收粮贮粮之责,当然要亲临现场,免得日后出问题,他担待不起责任。 第807章 将欲行 李牧吃够了没粮食的亏,对粮食看得很重,听李思文说马周正在封粮,便也不再说什么。起身道:“本想放几天产假,陪陪老婆孩儿,没想到就连这点要求,都成了奢望,你们这群废柴,何时能长进啊。” “哎呀,大哥,这不是事情紧急么?你想休息,忙过这一段再休,反正你也有的是时间。” “谁告诉你我有的是时间的?”李牧披上外袍,道:“我过几天就要出门了,这一走,怎么也得一个半月才能回来。你们办事儿的能力如此的差,让我怎么能放心啊?” 李思文大惊:“大哥,你要走?去哪儿?”没等李牧回答,他便自己想‘明白’了,凑到李牧跟前,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要跑路了?抗旨拒婚,陛下收拾你了?你要去哪儿?带上我一起走吧——”说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也是有老婆的人了,急忙又道:“大哥,你和嫂子先行一步,我得回定襄一趟先……” “你这脑子里都是什么啊!”李牧敲了李思文一下,道:“跑什么路,我是要去找鸥姐姐、” “哦、”李思文对王鸥的印象不是很深,反应比较冷淡。他知道王鸥也怀了李牧孩子的事儿,下意识地看向白巧巧,见白巧巧并无意外之色,心中便知,夫妻俩肯定是商量好了。 但在李思文的心里,白巧巧才是正牌嫂子,因此他对李牧在白巧巧还没出月子,就要离家的行径非常不满。可是做弟弟的,又不好直言兄长的过失,便只好不言语了。 李牧猜得到李思文的想法,他也不想去干涉李思文怎么想。虽然俩人是兄弟,但李思文也是独立的一个人,他想尊敬谁,不想尊敬谁,是他自己的事情。只要面上过得去,当大哥的也得会装糊涂才行。 李牧穿好了衣裳,亲了两个孩子一口,惹得俩娃哇哇地哭,挨了白巧巧一记粉拳,他才满意地带着李思文离开。兄弟俩一边走,一边闲谈:“我三天后走,走之前,各项事情,我会留一个章程。你帮我看着,各司其职,按着章程行事即可。若是长安那边来信,不必遮掩,直接说我出门办事即可。不需要解释什么,陛下心中有数。” 李思文还不言语,李牧看向他,道:“怎个意思?我老婆要生孩子了,我去看看都不行?巧巧都没说什么,你来的哪门子委屈?” “大哥,这话做兄弟的不该说。” 李牧没好气道:“那就别说。” “但我还是得说!”李思文梗着脖子,道:“大哥,你知我为何对巧巧嫂子格外的尊敬?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巧巧嫂子是真心对你。旁人呢?” 李牧皱眉:“也是真心对我啊,你怎么就看出来,不真心了?” “呵!”李思文一副懒得争辩的样子,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兄弟俩走了几步,李牧把他拉住了,有点急了,道:“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咋就觉得,其他人待我不是真心呢?” “身边的,就不提了。就说那个王鸥、”李思文虽然‘怕’李牧,但更多的,是做弟弟的,对哥哥的敬重。实则,也没有什么怕的。若真的论起来,他对李牧反倒是有恩。若非他在定襄拉拔了李牧一把,后来又靠着李绩的关系来到长安站住了脚,兴许他现在还在马邑混呢。 急了的时候,敢在李牧面前说话的,还真就得是李思文,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大哥,我来问你。那王鸥是不是有夫之妇?” 李牧沉默。 “她说她的夫君死了,世人也都以为死了,但是真的死了么?我可是听说了一些事情!” 李牧皱起眉头,那个崔玉铮没死的事情,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才对,李思文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独孤九告诉他的?也不对呀,独孤九的嘴巴没有这么松,涉及到自己的事情,他不可能透露给第二个人。 “不是小九说的。”李思文在李牧面前,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这件事儿,洛阳的人知道的不少。那个王鸥,与卢夫人相交莫逆,每年都会在洛阳居住一两个月,有人看到,她从来都是两辆马车往返,于是谣言四起,说这位王家小姐,崔家的寡妇外头有人了。” 李思文也不管李牧脸色多铁青,继续道:“这些知识市井百姓的传言,我却觉得不是这样。毕竟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都是有头有脸的门阀,这种事情,她应当是不敢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她的丈夫还活着。” “后来的事情,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李思文逼近李牧,问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她刚刚怀孕就销声匿迹了?大哥,你别傻了,人家不过是找你借——” “够了!”李牧厉声打断了李思文的话,这种可能性,他不是没想过,但他不想承认。他并不觉得,王鸥对他的感情是假的。 “大哥!” “是不是利用我,我会调查清楚。”李牧盯住李思文的眼睛,道:“但是,只要她是我的女人一天,她就是你的嫂子。挡着我的面,你怎么说都行,但当着她的面,你若还是这个态度,便是也不把我当做大哥了。” 这话,相当重了。李思文见李牧真的生气了,心里着急了:“大哥,我何时有过这样的心思,你不能这样误会我啊!” 李牧叹了口气,拍了拍李思文的肩膀,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能误会你什么?你大哥我这辈子啊,放荡不羁爱自由,唯情一字,牵挂于心。不管她待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是以真心待她,如此便够了。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得亲眼见到她,亲口问问她——” “大哥、”李思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跟着长叹一声。兄弟俩都不说话了,就这么沉默着,走到了前院儿。 …… 李思文着急忙慌找李牧要做的事情,正是前几天搞的那场选秀。选拔出来的工匠,已经陆续都给安排到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但是学徒这边,还没选出来。 李牧要求的那个水往上流的问题,已经有不少人破解了。如一休所想得差不多,大部分的人,都能想到水车上面去,也都做出来了水车的模型,给予了演示。一休憋了三天,差点把刚长出来的头发憋光了,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办法来。 他搞了三个碗,从低到高摞了起来。然后找来了三个芦苇管,弯曲了一定的弧度,连接了三个碗,把水倒在最低的碗中,水就神奇地向上走了。 当时他演示的时候,技惊四座。一休自己也颇为得意,但在李牧眼里,却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一个简单的虹吸现象罢了,后世随便一个初中生,学过物理的,都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实验来。但局限于这个时代人的眼界,一休能在三天时间里想到这个办法,也是殊为不易了。 李牧设置题目,本也没有想要为难的想法,只是不想收废人进来。能做出水车,至少可以证明这些人的动手能力不差,作为学徒这已经够用了。 把什么都做不出来的人淘汰掉,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今天李牧便要拿出一点真东西了,他把所有准学徒,分成了人数不等的小组,每个小组,都分了一张图纸,他要求这些小组,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在有限的材料条件下,把图纸上的内容完成。 若是能完成,他们就可以成为李牧的学徒之一。若是完不成,卷铺盖回家,就当这一个多月什么都没发生过,约等于是一场‘开卷考试’了。 既然是开卷的,所有人都能看到题目。公孙康是内行人,看到李牧分发下去的图纸,大致也能猜得出,这些图纸是什么。虽然每一个图纸,都不是完成的。但看零件的大概形状,这应该都是船上用的零件。 联想到李牧放出豪言,要建造万石船的事情。公孙康想到一个吓人的可能性,侯爷该不会是想让这些人,这些连工匠都算不上的人,去造万石船吧? “这能行么?”公孙康脑袋里蹦出疑惑,便想去找李牧说说这件事。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专司负责的是修驰道,唯有驰道的问题,才与他相关。侯爷最不喜欢的便是管得太宽,自己去说,只会惹侯爷不快。 再说了,自己这点本事,与侯爷相比,那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么?自己都想到的事情,侯爷能想不到么? 多少有点多余了。 …… 处理完了学徒的事情,李牧让人牵马过来,打算叫上李思文一起出去溜溜,到西城找到独孤九,兄弟三人找个地方喝两杯。但李思文还没别过劲儿来,说是要去工地监工,没给李牧这个面子,李牧也只好自己出来溜达了。 来了洛阳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洛阳城的精致,李牧还真没有认真地欣赏过。今天有闲,慢悠悠地骑马这么一逛,李牧发现洛阳城,确实是有独到之处。 作为城池,它的设计思路,要远比长安城好得多。这种好,体现得不是建筑的工艺,而是思路和想法。单论结实与否,大体还应该是长安城的城墙结实一些的。 锦衣卫的巡逻,已经是常态化了。每一个坊,同时间都会至少有一队锦衣卫在,像是南北二市,更是至少有两队锦衣卫在,以防万一出现紧急状况。看到李牧过来了,锦衣卫们离老远就行礼。李牧也抬手比划一下,就算是回礼了。 每一队锦衣卫都有十个人,其中有两个人持有连弩,另外八个人,则是配备与连弩外观一样的弩箭,仅能单发。这样做是因为,连弩只要李牧一个人会做,‘产能’极其有限。做不到每一个锦衣卫都配备一把,只好出此下策。另外,每五个人一把连弩,实际上也是够用的,毕竟只要距离足够,一把连弩能抵挡数十人,甭管有没有功夫,这可绝不是吹的。 至于另外四个人为何要背一把单发的弩箭,理由也简单——总不能空着手吧?弩箭威力巨大,哪怕不能像连弩一样一息十箭,也比弓箭是要快一些的,射中了,产生的杀伤也不低。多背的弩箭,还能当做连弩的补充弹夹,这样的设置是非常合理的。 连弩难做,但是弩箭却不难,只要有钱就可以了。李牧‘海选’出来的铁匠们,便是专门有一部分人,负责打造弩箭的。眼下的产量和存量,洛阳城内使用,还是绰绰有余的。 “侯爷?” 李牧想的入神,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倒把他给吓了一跳。李牧循声望去,有些愣神,眯眼仔细瞧了,才认出来,笑道:“原来是吐蕃丞相,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洛阳来了?” “只因大唐皇帝陛下有旨意,说番邦与大唐的贸易来往,以后都归外务府管了。”禄东赞满脸茫然,道:“说外务府在洛阳,我便来了洛阳,可是在洛阳城打听了一圈,却没有外务府这个地方。正要去拜会侯爷,顺便问一下这外务府在哪儿,好巧不巧,竟然在此遇到了侯爷。” 李牧心道,别说你不知道外务府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啊。外务府还在筹备之中,班子都没搭建完,哪有办事儿的衙门口。 这么一想,手头上的事儿还真挺多的。不过还好,都不是多重要的事情,等俩月也不甚急。 李牧从马上下来,拉着禄东赞来到了一个路边摊,叫了两碗羊杂汤。禄东赞看着羊杂汤,面露为难之色,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陪李牧喝了起来。 “你来找外务府,是有买卖要谈么?怎么着,吐蕃有什么生意照顾啊?” “呃、”禄东赞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觉得这路边,不是讲话之所。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做主的人,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低声说道:“是这么一件事儿,不知侯爷这边,缺不缺少劳力?” 第808章 战略收徒 “劳力?” 李牧斜睨了禄东赞一眼,道:“什么意思?你吐蕃丞相不当了,改行做人贩子了?” 禄东赞的表情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倒叫侯爷取笑了,实属是无奈啊。”接着,禄东赞便把吐蕃的情况说了出来。 吐蕃现在的赞普朗日论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继位之后,依靠臧古、鱼泽布、仲波等原苏毗贵族的力量兼并了吉曲河流域等地,赐给他们领地和奴隶,扶持新贵族,使之地位就超越了旧贵族,王权因此大为增强。但却因此触犯了旧贵族的利益,引起吐蕃旧臣的不满。怀恨在心,阴谋叛乱。 去岁,吐蕃旧贵族一起举兵进行叛乱,达波、工布、娘波等地区都被叛乱者所据,吐蕃西部的羊同、敌国苏毗也与旧贵族内外呼应,被赶出吐蕃的苏毗王子回到藏博乘机进行“复国”活动,他们与苏毗旧贵族结合,起兵驱逐吐蕃的官吏和驻军,朗日论赞的统治岌岌可危,为了保全血脉,他才让禄东赞带着他的儿子格姆来到大唐,这样哪怕情况有变,他也能够活下来。 禄东赞和格姆虽然来到了大唐,吐蕃的内战却一直在持续着。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消息来往也不能那么快。平均两个月,禄东赞才能收到一次吐蕃的消息。 就在月前,禄东赞收到消息。朗日论赞不愧是一个厉害的人,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他再一次挫灭了旧贵族的叛乱。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更加让人头疼。 吐蕃位处高原,是一个生产力非常低下的地方。这里的农作物很少,青稞、小麦、荞麦便是全部了,产量非常低。两年的内战下来,基本也顾不上种植粮食了,存粮消耗得一干二净,举国面临无粮的窘境。 从前,遇到这种情况,通常的处理办法就是来中原劫掠。中原的城池富裕,不用多抢,抢个一两个城池,基本就够用了。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附加的好处就是,可以消耗一波吃粮食的人。 吐蕃是一个奴隶制的国家,军队也是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没有兵刃的奴隶兵,另一部分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些奴隶兵的战斗力十分之渣,但也是有用处的。比方说唐军善于用弓箭,这些奴隶兵就可以很好地起到消耗箭矢的作用。 而到了没有粮食的时候去攻打大唐的城池,唐军的箭矢,还可以消耗掉这些吃饭的奴隶,堪称是一举两得。 如此妙计,今年为啥不能用了呢?原因很简单,经过了两年来的内战的吐蕃,实在是没有实力,再来撩拨大唐的虎须了。别说来撩拨,他们现在连把军队开到大唐边境的能力都没有了。 所以,想要解决吐蕃目前的困境,来硬的肯定是不成了。只能另寻他法,正好听说了‘外务府’的事情,禄东赞便来碰碰运气。 其实,若说是跟大唐贸易,也用不着贩卖人口这么惨。朗日论赞打这一仗,虽说惨胜,但毕竟是胜了,战利品还是很多的。金银器皿就不提了,吐蕃还盛产烧炭、铁器、毛织品,吐蕃的畜牧业也很发达,毛皮等东西也不老少。还有高原特产的药材,如雪莲,红花等,都可以用来跟大唐贸易。 但是这种优质资源,谁愿意随便地拿出来呢?谁坐买卖都是,想用自己手里最不值钱的,换取自己最需要的。刚刚打完仗的朗日论赞,手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战俘,这些反对他的人,对他的统治是一个隐患。若不是此时吐蕃太过于空虚,他早就发动一场对唐的战争,把这些反叛者‘消耗’掉了。 如今不能发动战争,但若能用这些奴隶,换取到粮食。无疑也是一举两得,即解决了粮食的问题,也‘消耗’掉了这些反叛者。 而吐蕃之所以敢做这样的买卖,甚至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并不是朗日论赞脑袋进水了,而是因为他有恃无恐! 吐蕃和大唐的关系,或者可以这样说,吐蕃和历代中原王朝的关系,都是一样。他们并不怕中原王朝去攻打他们,因为历史证明了,中原王朝是进不了高原的,瘴气、高原反应,都是中原军队克服不了的天堑。这非常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吐蕃也着实不值得一打。即便吐蕃被大唐灭国了,吐蕃有的那点东西,真的值得中原王朝付出‘统治成本’么? 历朝历代的中原王朝统治者,给出了答案,不值得。 所以中原王朝对吐蕃的态度,一向都是,你来骚扰我,我就打疼你,让你不敢嘚瑟,也就仅此而已了。历史上李世民同意和亲,嫁的却是‘宗室女’,也说明了,其实在李世民的眼中,吐蕃也没多大排面。不过是在大动干戈和安抚之间,做的一个付出资源更少的选择罢了。 禄东赞对李牧坦言,也是出于这种心思。但他却错看了李牧,历代的统治者没有统治吐蕃的心思,是因为在历代统治者的意识中,吐蕃也从来不是传统意义的九州之地,但李牧受到的教育,吐蕃可是中国的一部分来着,五十六朵花中的一支,若有机会染指,他岂能放过? 哪怕是给后人留下一句‘自古以来’,都是划算的啊。 一瞬间,李牧脑海里便划过了数个念头。禄东赞以为他要拒绝,便打算退让一步,“侯爷若对奴隶没兴趣,还可以谈别的,吐蕃有皮革,烧炭——” “不急不急、”李牧笑容可掬,禄东赞看到李牧的笑容,登时觉得脊背有点发凉,越发的小心翼翼:“侯爷,您不急,可是吐蕃……” “不就是粮食么,有!”李牧的脸上,写满了‘小事一桩’四个字,禄东赞愈发没底,陪着笑道:“侯爷这样说,是打算帮忙了?” “都是生意,说不上帮不帮的。合作共赢嘛。”李牧忽然话锋一转,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禄东赞点头,道:“王子在长安。” “哦、”李牧似乎非常感兴趣,道:“干啥呢?” 禄东赞心道,这厮是什么意思?他难道忘了,王子现在算是质子,质子是不得离开长安的么?他故意这样说,难道意在羞辱? 人在屋檐下,羞辱也只能忍了。禄东赞压下怒气,尽量平淡道:“世子作为质子,不能离开长安。他心仪还珠郡主,如今在天上人间跑堂。” “跑、跑堂啊……”李牧干笑一声,心道这吐蕃王子还真是心大,自己的国家都一滩烂泥了,还有心情泡妞呢。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吐蕃王子又不是他儿子。 “他没有拜过师吧?” 禄东赞皱起眉头,道:“侯爷,这与咱们谈的事情,有关系么?” “看似无关,实则有点关系。”李牧淡淡道:“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本侯注册了一个门派,唤作‘逍遥派’。正是广招门徒的时候,我看吐蕃王子资质不错,欲收他为徒啊。” 禄东赞以为李牧在消遣他,怒道:“侯爷不愿帮忙可以直说,不必如此羞辱人。我家王子,是赞普的嫡子,来日必继承吐蕃赞普位,岂能拜唐人为师?” “哟、”李牧挑眉,道:“既然这么硬气,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吐蕃上半年,还进犯我大唐松州,事儿可还没了呢,既是敌国,那就没什么交情,没有交情,你们的事情,与我大唐何干?” 说罢,李牧便要起身,禄东赞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央求道:“侯爷,这件事我实在是做不了主。请您换个要求,要不这样,我送一箱黄金给您,只要侯爷促成此事——” “我差你那一箱黄金啊?”李牧嗤笑一声,甩开禄东赞的手,道:“谁不知道我李牧身价巨万,区区一箱黄金,也想贿赂我?你做不得主,就去问能做主的人,等你问清楚了,再谈也不迟。” “这……”禄东赞茫然地看着李牧上马,心中暗想,洛阳与吐蕃路途遥远,信使一来一去,至少也得两个月。可是现在吐蕃的情况,等不了两个月啊! “侯爷!”禄东赞喊住李牧,道:“是不是王子拜师,您就肯帮忙?” “心甘情愿地拜师,这是前提。贸易清单我来定,这是基础。往后吐蕃与大唐之间的所有生意,都由外务府操持,禁断民间贸易,按时缴税,不得偷税漏税。这三条都能做到,我可以考虑帮忙。你好好想想,明天晚上之前给我答复,后天我要出远门,到时候可来不及了。” 李牧头也没回,摇了摇手,人已经走远了。 …… 收吐蕃王子做徒弟,是李牧临时起意,但是这个想法,却不是一时兴起。 李牧这段时间,深刻思考过,如何让大唐强盛的办法。虽然,大唐之崛起,是大势不可挡。但大唐的强盛,也暗藏着隐患。 唐朝的衰败,不同的历史学家,可能给出各自各样的解读。但李牧的角度,却有所不同。他认为,汉唐之所以衰败,与地盘过大,是有一定关系的。 过大的地盘,不利于统治。这个时代又没有飞机火车,网络通信,从国都传一道命令,得四五个月甚至半年才到,控制力当然不行。所以当疆土面积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朝廷对地方的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上不同民族的文化隔阂,乱就不可避免了。 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李牧进行过很多设想,但几乎都是无解的。这个结果也不意外,若真有好办法,那么多先贤,能一个都想不到么? 但有着未来知识的李牧,还是想到了一个‘软’办法。虽不能一举而竟全功,却肯定会有作用。这个办法的灵感,源于他小时候,听老院长讲的一个故事。 在李牧刚上学的年纪,老院长曾问过李牧,他以后想考一个什么样的大学。 李牧给出的答案是‘清华’,当时他还不知道北大的女生多这件事,只是单纯地因为清华的名字好听才选的。 老院长听他选了清华,便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在中国,很多人都知道清华,但却很少人知道,作为中国最高学府的清华,其实是美国人建立的。清朝末年,“八国联军”侵略中国。清政府被迫签订《辛丑条约》,赔偿白银4.5亿两,史称“庚子赔款”。三年后,美国表示所得赔款太多了,愿意拿出一部分来“退款办学”。 后经双方多次商谈,终于在五年后确定了退款办学相关事宜。这所学校,就是现在的清华。事出反常必有妖,敌人当然不会那么好心。在参与了筹备清华过程的美国伊利诺伊大学校长詹姆士1906年给美国总统《备忘录》中的一段话,透露出了美国退款办学的真实目的:“我们现在一定能够使用最圆满和巧妙的方式,控制中国的发展——这就是说,使用那从知识上与精神上支配中国领袖的方式。” “商业追随精神上的支配,比追随军旗更可靠。” 这才是美国人真实的目的。 老院长给李牧讲了这个故事,本意是想培养李牧的爱国情操。没想到意外地改变了他的志愿,李牧当即表示,既然是美国人建立的大学,那他就不考了。作为一个中国人,他一定要爱国,要考一个纯血的中国人建立的大学。 直到他高考的时候,他才明白,实际的情况不是他放弃了清华,而是他根本就考不上。 这段回忆,给了李牧灵感。他可以效仿当年的美国人,在大唐办一座学校,把这些邻邦的精英们都吸纳进来。让他们认同大唐的体制,学习大唐的文化,从知识和精神上支配他们,从商业和贸易上限制他们。 就像后世的美国,虽然没有实际统治全世界,但它的影响力,却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它的那些所谓盟友,实际上就是另一种的意义上的殖民地了。 第809章 无耻之尤 很多人读到唐朝历史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以为,唐朝在同时期的世界,是所向无敌的。但实际上,是这样吗? 在为《大唐群侠传》做策划的时候,李牧曾经读过很多关于唐朝的历史资料。其中有一段介绍了阿拉伯帝国军队击败唐朝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军队,控制了中亚的大部分地区的事情。这件事让李牧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看似无敌的唐朝时期,唐朝在世界上也不是真正无敌的。 随后,他搜集了很多资料,基本上了解了唐朝时期,世界的主要格局。 唐朝时期,地球上自东向西依次雄踞着唐帝国、波斯帝国、阿拉伯帝国、拜占庭帝国。当时阿拉伯帝国叫做“大食”,拜占庭帝国叫做“拂菻”。 贞观十六年,当李世民对高句丽起心动念的时候,阿拉伯帝国覆灭了古老的波斯帝国,扩张的触角延伸到了中亚地区,也就是西突厥的所在,此时西突厥已势微,中亚刚刚进入大唐的势力范围。 上元元年,李治自封天皇,封武则天为天后。唐朝进入疆域最广大时期,而就在这一年,阿拉伯帝国的军队将原属波斯帝国的整个呼罗珊地区征服,并且越过乌浒水侵入布哈拉。而布哈拉正属大唐安西都护府管辖,阿拉伯人首次侵入大唐,但双方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神龙元年,中宗复辟,此后十年,阿拉伯帝国军队征服了中亚河中地区。 开元二十二年,李隆基开始求仙问药,任用李林甫为相。同年,大唐在与阿拉伯帝国的较量中明显处于下风。在中亚怛罗斯战役中,阿拉伯帝国军队击败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军队,中亚的大部分地区拱手送人。 阿拉伯帝国军队兵锋直指唐安西都护府的直辖区域。 至此,阿拉伯帝国完成版图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壮举,横向对比已经超越了逐步衰弱的大唐。 安史之乱后,大唐进入衰败期。吐蕃崛起,代替大唐成为西域的统治者。此后半个多世纪,吐蕃与阿拉伯人在中亚地区形成尖锐对立。而此时吐蕃能与强盛的阿拉伯帝国对峙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阿拉伯帝国内部出现矛盾,无暇顾及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的中亚地区,吐蕃才勉强维持了对峙的局面。 到了唐朝末年,盛极一时的阿拉伯帝国也分崩离析,拜占庭帝国,也就是罗马帝国,取代了阿拉伯帝国,成为有一个横跨亚非欧的世界霸主。 ……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牧知道这些信息。这些信息,构成了他的眼界。如同后世的东西方,现如今的世界,也分为东西方。初唐到中唐,东西方可以理解为是大唐与阿拉伯帝国,中唐以后的东西方,则可以理解为是大唐及吐蕃等国家,和逐渐衰弱的阿拉伯帝国与拜占庭帝国。 拜占庭帝国相隔万里,此时实力未显,倒是不用费心思。但是阿拉伯帝国的崛起,已成势不可挡之势。大唐如果搞定了西突厥,彻底打通了丝绸之路,势力延伸到中亚,很快就会面临来自阿拉伯帝国的威胁。 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不再出现高仙芝数十万军队覆灭的事情,此时就该好好地想一想了。 如果能团结中亚以东的国家、民族,把他们统一纳入到大唐的体系中,成为大唐的盟友。那么,所有问题迎刃而解。毕竟这是有文化基础在的,吐蕃、突厥,或者说波斯,他们都倾慕大唐文化,把崛起的大食人视为野蛮入侵者。如果大唐能在短时间内,以绝对实力,奠定东方老大哥的地位,那么这些围绕在大唐周边的国家,将会成为‘卫星国’,把阿拉伯帝国的军队隔绝在大唐边境之外。 这样的思想,李牧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对于随着李世民征战半生,打下中原的这些文臣武将来说。他们的潜意识会觉得,如果有机会,为何不把这些国家都灭掉,打下一个偌大的疆土之后,即便面对着大食的军队,也必可战而胜之。 李牧没法解释这些事情,难道他要说,不要妄想了,后世的两场世界大战已经证明了,一个国家想要统治世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妄图统治全世界是想瞎了心。 他也不能说,人家大食人,是同民族同信仰,而大唐若是灭了吐蕃、突厥、波斯这些国家,必然会遭受内忧外患的局面,到时候更加应付不来。 所以想要实现目标,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按照自己制定的路线,一步一步的去做。距离成功还很遥远,但万幸的是时间还有很多。也许等他死了,阿拉伯帝国的军队也不会兵临城下。毕竟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也是武则天快挂了的时候,才发生的事情。 武则天八十来岁才挂,李牧可没信心自己能活到九十,就算能活到,也肯定是个糊涂的糟老头子了。 …… 独孤九不在衙署,李牧也就没有多待,留了个纸条在他桌上,便原路返回了。这小子最近的行踪越来越诡异,经常找不到人。偶尔见面,也是行色匆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李牧原本打算,还有三天就走了,有些事儿得交代他一下,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啥可交代的。无非就是让他看管好府里,别让宵小之徒钻了空子。 可是如今的侯府,前后左右各有二十名锦衣卫守着。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把连弩。这样的‘火力’之下,就算三千兵马强攻,也未必能攻得下来。更不要说什么江湖高手了。若是敢像之前容嬷嬷那样侵入,一轮齐射就成筛子了。 安全方面,李牧倒是不担心的。 他担心的是孩子,尤其是还没名字的女儿。所以,临走之前,给女儿起个名字,便成了头等大事。 “巧巧,你说起个啥名字好?”白巧巧看看他,道:“你是孩子的爹,又来问我?” “我都起一个了,要不你也起一个?”李牧突发奇想,道:“要不跟你姓白吧,叫白李李,咋样?” “就因为是女儿,都不让姓李了?”没出月子的白巧巧,敏感的吓人,闻言便生气了,抱起女儿扭过身去,眼眶红红道:“可怜啊我的女儿,你那狠心的爹爹,都不让你姓李。” “哪有啊,开个玩笑。”李牧赶紧过来哄,虽然他知道,白巧巧也是在跟他玩笑,但还是觉得心疼,把怀里的儿子丢进摇篮,过来搂住妻女,道:“这不是起不出名字么,总觉得哪个都不好听,配不上我闺女。” 白巧巧瞧他一眼,道:“你不是说,名字只是个代号么?顺耳,好听,就行了呗?你瞧儿子的名字,不就挺好么?”说着,她跟儿子打招呼:“是不是呀,小李白?” 李牧只有苦笑的份儿了,每次听巧巧叫儿子,他都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偶像。剽窃了人家的诗不说,还给人家叫成儿子了。这要是能见到面,还不得被锤死啊。 “要不这样、”白巧巧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不是给我起了个大名,叫白鹿么?那咱们的女儿,就叫小鹿吧,这个名字怎么样?” “绝对不行!”李牧一字一句,十分坚决,这件事没得商量。 白巧巧不明所以,嘟哝了一声,也不提了,只道:“那你就自己想,问我,说了你还不同意。” “唉……”李牧长叹一声,忽然,他注意到窗边映照的月色,抬头看过去,今日月光十分清澈皎洁,看了看在妻子怀中,慢慢进入梦乡的女儿,忽然道:“老婆,我觉得咱们女儿,长大了必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要不,叫李倾国咋样?” “哪有叫这样名字的、”白巧巧赶紧摆手,道:“叫陛下听了去,还不得骂你,太晦气了些。” “也是、”李牧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大唐刚立国,你就要‘倾国’,好说不好听啊。琢磨了一下,李牧又道:“那就叫李倾城,洛阳城是我的,我就喜欢我女儿败家,咋地了?” 白巧巧苦笑:“夫君,你要不要再想想?” “不想了,就这个了。”李牧从巧巧怀里,接过女儿,小家伙刚要睡着,就被无良老爹搅和行了,登时大哭了起来。李牧却不以为意,兴致勃勃道:“宝贝闺女,以后你就叫李倾城了,霸气吧?你要是满意,你就哭两声?” 哭声果然更大,白巧巧无语地看着李牧,抬手掐了他一把,把孩子接过来,又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终于把她哄睡了。 …… 土豆的消息,当然是不可能完全封锁的。各方的消息来源,虽然不一致,时效也不一致,但是渐渐的,也都知道了定襄出了一种神奇的作物,亩产可达数千斤。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之后,最终,李世民还是在朝议上,听到御史上奏了。 “……陛下,此作物名曰土豆,据说亩产可达三千斤。定襄百姓称之为仙种,来源不明,但臣得到消息,或与洛阳侯有关。” “今年虽没有大灾,得粮相比去年有增长,但仍有很多地方缺少粮食。定襄一地,产土豆数十万斤,必有剩余。臣启奏陛下,或可用于支援他处。来年,留出种子,推广耕种方法,若能普及,从此大唐将再无缺粮之忧矣。” 说话的人姓郑,荥阳郑氏。 李世民看到此人,本能地觉得反胃恶心。他当然知道此人目的,为了土豆的种子。土豆作为一种可以阶梯性提升粮食产量的作物,其中的利益无法衡量。民以食为天,有了粮食,就等于有了民心,有了一切。自古以来的造反,只需要两个基本条件。一是粮食,二是人。有了粮食,就能养人,有了人,就有了造反的资本。 对于统治者来说,粮食太多了无用,刚刚好正好。若是地方上的存粮太多,久而久之,必成祸患。 今年大唐境内,多数地方丰收。口粮其实是不缺的,这也是李世民为何一直没提土豆的事情。他是想把土豆,当成备用的军粮来着,若是能贮存起来,作为日后军粮之用,对他来说,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不管怎么使用,绝对不能是交到门阀手里。此时他还不知道,有那么几袋子土豆,已经被李思文换了牛肉干了。 “陛下?” 魏征的声音,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看向魏征,道:“魏公说了什么?朕方才走神了。” 可把那位姓郑的御史气够呛,心道合着刚才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一句也没听见是么?但他不敢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而且他也清楚,今天说的话是会让陛下不悦的话。 魏征却没有郑御史的担忧,他的人设,就是干这个的。见李世民故意说没听见,他便重复了一遍,道:“如今北方各道,还缺少粮食,并州军民的储粮也不充裕。相比之下,定襄的存粮,当地是用不了那么许多的。还请陛下着内务府操办此事、” 魏征的话还没说完,被李世民打断了:“魏公,你的话朕怎么听不明白,此事跟内务府有何牵连?” “陛下,臣的意思是,由内务府出面收购,然后再平价出售给北方各县府州道。如此定襄的百姓,得利,北方的百姓,得粮,岂不两全其美么?” 郑御史忙附和;“臣也是这个意思。” “呵、”李世民笑了一声,道:“两位爱卿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吧?那土豆,是你们说买就能买,说卖,就能卖的?” 二人面面相觑,魏征道:“陛下此言何意?如此造福百姓的事情,为何不行?” “告诉你们吧,土豆的事情,朕早就知道了。”李世民叹气道:“说起来,只能怪你们自己,太没有人情了,都把事情做绝了。” “去岁,李牧有一阵迷上了收购种子,收购了无数奇怪的种子,都被他种在了城外山谷,其中便有这个土豆。当时他便跟朕说,这东西能吃,一亩地能收千斤,朕只当是天方夜谭,没有当回事。后来他便说,朕不信,他自己种。随后培育了种子,拿到定襄,让他的义弟李思文开垦良田千亩,全都种下了土豆。” “前些日子,洛阳缺粮,尔等没有一个伸出援手。现在看他的土豆好了,却恬不知耻的索要……你们觉得李牧会是任由尔等拿捏的人么?” 第810章 利益最大化 听到李世民这样说,郑御史和魏征都沉默了。 是啊,李牧可是好相与的?奸险狡诈不好说,睚眦必报他可是专业的。而且,魏征可是知道,李牧骨子里有多么傲气,前段时间洛阳的局面都成什么样子了,也不见他低头求人。当时,各家门阀,勋贵,都能帮他,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无人伸出援手,现在他有了仙种,想占便宜,岂会有这样的好事儿? “上次的事情,朕心中也有愧。你们不要脸,朕可要脸。你们想要土豆,你们自去说,反正朕是绝对不会去说的。”李世民丢下这一句话,摆摆手下朝了。百官退朝,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郑御史跟在魏征身后,道:“魏公,就没别的办法了么?” “你怎么不问问你家郑大儒,有什么办法?” 魏征也没好气了,这些门阀中人,个个贪得无厌。该付出的时候,一毛不拔,看到利益了,个个像是苍蝇一样围上来,叫人恶心。 郑御史碰了一鼻子灰,当着面也不敢说什么,待魏征走远了,他愤愤然地跺脚,张嘴又无声地骂了一句谁也听不见的脏话,憋着气回家去了。 …… 傍晚,李牧收到了李世民的飞鸽传书,随后,他把李思文叫了过来。 李思文因为李牧要走的事情,已经两天没在他面前露面了。要不是李牧特意派人去找,他还赌气呢。 “行啦,别像个小孩似的,瞧瞧这个。”李牧把李世民的飞鸽传书,递给李思文看,李思文扫了一眼,登时炸了,道:“这些人咋这么不要脸,凭啥他们看着好,就得给他们?” “你觉得不应该给?” 李思文理所当然道:“当然不给了!凭啥呀!洛阳没粮的时候,咋不见他们帮衬?” “你忘了我培育土豆的初衷了?”李牧正色道:“我培育土豆,不就是为了大唐再没有饿着的人么?这些人虽然贪婪,但是也算契合咱们的目的啊?” “这……”李思文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还是觉得亏。”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是乐意,就当我没说,反正土豆是你的。” “乐意,是肯定不能乐意的。不过,要是他们肯出点代价,倒也不是不能商量。”李牧想了想,问道:“现在运过来的土豆,占总产量的几成?” “差不多一半。”对于这些数据,李思文还是了然于心的,道:“种子有限,一共就种了一千亩左右。一亩地均产两千斤,共计二百万斤上下,陆续运过来了一半儿,定襄现在还有一半儿。明年要扩大种植面积,这些是留着做种子的。” 二百万斤,看似不少,但细算下来,真没有多少。 李牧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他让李泰做过调查,一个普通的唐朝百姓,一天需要多少粮食才活得下去。得到的答案是,若是一个家庭的主劳力,至少需要半斤米,妇孺,小孩,可酌情减少,万不得已的时候,熬粥对付,怎么也得二两。这是在不算肉食以及其他辅食的前提下,当然这也普遍适用,对于普通的大唐百姓来说,平素里也是真没啥辅食,肉干蜜饯啥的,也不是普通老百姓吃得起的。 土豆能提供的热量,是要少于米面的。半斤米够吃,半斤土豆可不够。对于一个主要劳力来说,一天怎么也得一斤土豆。这样账便好算了,二百万斤土豆,洛阳现有人口六十万人。每天每人吃一斤,若不加以限制,也只够吃三天半罢了。李思文带来一半儿的产量,达不到一举解救洛阳城的目的,充其量只能是缓解。熬个土豆粥什么的,挺过个十天八天的,全指望土豆肯定是不成的。 从一个土豆,培育出来的现有的土豆,总的来说,体量还是太袖珍了。虽然产量非常高,但这点产量,根本不够满足整个大唐。 李牧简单计算了一下,现有的土豆都不吃,再经过三年,差不多能满足供应了。 但是不要忘了,土豆还要面临重茬的问题。而且后世已经证明了,土豆在中国是做不了主食的,否则还要什么杂交水稻,大家种土豆就完事了。想要靠土豆一劳永逸地解决吃饭问题,在中国是不太可能的。土豆的作用,是辅助米面,减少米和面的消耗。 因此,李牧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而且土豆这东西,大面积种植,想要防住小偷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你不跟人家合作,人家直接偷,你也是没辙。 这就像一个普遍性的专利,早晚都免不了被仿造,还不如趁着专利还值钱,捞一笔再说。 “现在咱们存粮很足。”李牧对李思文说道:“短时间,没有缺粮之忧。白马寺的那些土豆,咱们用不着,贮存还不方便,不如拿出来卖钱。” “卖钱?”李思文皱眉道;“大哥,你不是说,咱们尽量低调么?” 李牧指了指飞鸽传书,道:“是咱们想低调,就能低调得了的么?早晚也是那么回事儿,不如主动拿出来。”李牧喊了一声,魏璎珞把笔墨纸砚端了过来,李牧亲自提笔,沾了墨:“办个土豆‘展览会’,让他们知道知道,土豆是什么,产量,耕种方法,怎么个吃法,让他们尝尝味道。然后,告诉他们,想要土豆种,也可以。三个条件。” 李牧在纸上写道:“第一,土豆种子有限,只提供给新政施行的地区,每家每户按田地多少分配。第二,土豆种子不白给,得拿粮来换。二斤好米,换一斤土豆,每家不得超过十斤,手快有,手慢无。第三,土豆不得出大唐国境,私卖者一旦查实,按资敌论处。” 李牧把三个条件写好,吹干了墨,交给李思文:“我走之后,你便着手办此事。谁若是有异议,就给他看我的手书。” 李思文皱眉道:“大哥,我觉得这第三条,没什么用处。商贾利欲熏心,只要钱给到位了,没有不卖的。” 李牧笑道:“我当然知道禁绝不掉,但有这话,就比没这话强。私卖的肯定会减少,而且也算是逮着个把柄。抓到谁倒霉了,咱就收拾谁,不死也让他扒层皮。” 李思文点点头,又问:“那换到的粮食,用来做什么?” “运回定襄,定襄的百姓,也不能总吃土豆不是?”李牧示意魏璎珞出去,随后对李思文道:“我走之前,会给河间郡王写信,与他商议,让都护府迁出定襄。到时候,你还是得回去。” 李思文顿时急了,道:“大哥,你不是答应我了么?难道就因为前几天吵了两句,你就要赶我走么?” “我会是那么小气的人?”李牧笑了一下,道:“你未免也太小瞧你这个大哥了。” 李牧叹道:“弟妹已有身孕,你该陪在身边。此其一,定襄那边的重要性,我早就给你说过多次,今日我不妨再挑明些。你也瞧见了,我的人缘混成了啥样,不一定哪一天,洛阳和长安都混不下去了,到时候我就得走。定襄,便是我的退路、”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那你得好好的维持西域的商路,万一有一天,大唐容不下我了,我就往西边去。” 这还是李思文头一次听到李牧说这样的话,不禁动容:“大哥,不至于有那一天吧?” 李牧苦笑一声:“不做点事情吧,白来世上一遭。做点事情吧,又怕……罢了,眼下是还不至于,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儿,旁人我信不着,你是我兄弟,我信得过你。” 一句话把李思文说得眼眶红了:“大哥,我、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吵架。” “哪有舌头不碰牙的,你我兄弟,还能往心里去么?”李牧拍拍李思文的肩膀,道:“这些小事就不提了,记住我的话,大哥还是希望你能独当一面。你不要觉得,自己没有将才,就是没用的人了。打仗也不是会冲锋陷阵就行了,后勤保障也是重中之重。你打仗不行,保障做的很好,现在定襄有河间郡王、有苏烈、程处默、王虎他们,都很会打仗。但是后勤的事情,却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你回去之后,继续接纳流民,收容突厥部族,开垦土地,沟通商道。只要按部就班的做,定襄日后必大有可为。” “定襄是你一手建起来的城池,岂能说弃就弃?”(稍后刷新) 这句话,戳中了李思文的心。他终于重重点头,答应回去:“大哥,我回去可以,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跟河间郡王说?那个老东西可是油滑的紧,我找他好多次,他都是油盐不进,说急了就拿官职、爵位压我,不让我开口说话。” 李孝恭的嘴脸,李牧用屁股都能想象的出来,但他的心思,李牧已经想明白了,道:“他如此无赖的真正目的,不是想要你的定襄,他是想要自己的都护府。” “自己建去呀、”李思文无语道:“抢我的干什么?” “建、不得要钱啊?”李牧摊手道:“他空有士卒,没钱也没粮,流民都被你给收容了,他拿啥建?” “呃……”李思文琢磨了一下,道:“那咋办,总不能让我掏钱给他建吧?我可没有那么多钱——”说着说着又急了:“就算有,我也不给呀,凭啥我给呀,他没钱找朝廷要啊!” “哪有那么多凭啥不凭啥,你不掏钱,他就赖着不走,你是不是拿他没办法?”李牧叹了口气,劝道:“河间郡王不比他人,得罪不起,尽量还是别起冲突的好。而且,咱们帮他也不白帮,回头你就成立一个商队,我在洛阳这边帮你备货,你卖到波斯去,往返于丝绸之路的时候,让他派人保护,现在给他的钱粮,就当是预支的工钱了。” 李思文听李牧这样说,虽仍不情不愿,但也只能是认了。他又询问了一些事情,确认了不用等李牧回来,他办完了土豆展览会的事情之后,就可以把事情交接给公孙康然后带着粮食走,又聊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直到月上梢头,才依依不舍地回自己的住处。 送走了李思文,李牧又亲自写了一个回信,放了一只鸽子,给李世民回了消息。 …… 鸽子飞了一夜,正好赶在李世民起来用早膳的时候,到了太极宫。 “这小子竟然同意了?”李世民本来是让高公公读信的,但高公公读完了,李世民却不敢相信,伸手接过来又重新看了一遍。 “怪哉,这小子当了爹之后,转了性子不成?这三个条件,看似苛刻,但以他的性子来说,这等于是没有条件啊,他真愿意把土豆这么好的东西,让出来?” 高公公适时帮腔道:“陛下,老奴觉着,侯爷可能是考虑推行新政的事儿。要不怎么头一条就说,只有施行了新政的地方,才能得到种子呢?” “他想的倒是不错。”李世民也是这样想,但却泼冷水道:“但是,那些门阀岂能如了他的愿啊。人家就算今年得不到种子,明年,等着这些施行新政的地方收获了,难道还买不来种子么?依朕看来,这第一条和第三条,都够呛能实行得了。” “陛下说的是。”高公公习惯性地拍上一记马屁,道:“还是陛下思虑深邃,考虑周详。” “可是不对呀、”李世民又道:“如此浅显的道理,李牧不可能想不到,他必然是想到了,但仍要这样做……”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道:“难道真的像他最初跟朕说的一样,他培育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种子,真的只是为了大唐不再有饿死的人?” “呃、”高公公想了想,道:“也许是吧,侯爷行事出人意表,这也说不准啊。”忽然,高公公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道:“陛下,说到培育种子的事情,有件事老奴忘了跟陛下说。自打侯爷去了洛阳,太上皇搬到山谷之后,好像对那些种子颇感兴趣。前些日子调查土豆的事情,厂卫来报,说是太上皇在山谷种的土豆,产量比定襄的土豆还要高,约莫一亩地能有三千斤。” 第811章 无赖明君 李世民露出惊奇的神色,道:“父皇竟然对耕种感兴趣了?” 这倒是挺意外的事儿,李渊喜欢播种这件事儿,李世民是清楚的。但是种地这件事儿,确实是刚听说。 自打李渊搬去山谷,爷俩几乎也没见过面了。李渊没见李世民的意思,李世民多少也有点刻意的回避。只不过,爷俩都没有挑明罢了。 李渊被儿子篡了位,要说心里一点也不难受,肯定是不可能的。白手起家打江山的君主,心中怎可能没有傲气?但是出息的儿子,都已经被这个最出息的儿子宰了,只剩下这一个拿得出手的儿子,他除了捏鼻子认了还能如何?反正也老了,不如就在山谷里头修身养性,争取多活两年得了。 李世民呢,忙是一方面,更多的也是不想见。他已经是大唐的皇帝了,天下人面前,他高高在上,可谓是人间至尊。唯独在李渊面前,他得当儿子,而且还不是装儿子,是真儿子。正常来讲,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新君即位,必是先皇殡天之后。但他是篡位的,所以每次见到活的李渊,他都不得不被迫想起自己做下的事情来。不是面对不了,毕竟没有必要。 但也不是说,李世民不去见李渊,就不尽孝道了。这些事情,长孙皇后一直安排得非常妥帖。每隔三日,长孙皇后就会派人过去探望,询问有何所需。 李渊对儿子不满意,但这个儿媳妇儿,却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见是长孙皇后派来的人,基本都会给个好脸儿,但若是李世民派来的人,他就没那么多耐心了。 “你是说,父皇培育的种子,比李牧手里的种子还好?” 高公公点点头,道:“回陛下的话,按产量来说,是这样的。听伺候太上皇的宫人说,逐鹿侯临行之际,来到山谷和太上皇告别,教会了太上皇选种的方法。” “哦。”李世民了然般点了点头,道:“等会儿你去一趟东宫,让承乾去山谷挑个儿大的土豆拿点回来,嘱咐清楚了,别说是朕要吃。” “老奴明白。”高公公应声,心里清楚的很,若是李世民说自己要吃,李渊是一定不会给他的。 父子俩的心结,到底还是没解开。 …… 李世民用完早膳,朝议的时间也到了。李世民把纸条揣进袖子里,来到了两仪殿。 除了重要的节庆日子之外,几乎每天都要朝议,实际上这是一个挺累的活儿。很少有人能受得了,不然历史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昏君了。自古以来,打天下,几个是真的为了当救世主?打天下,自然是想要坐天下的。坐天下怎么做?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像李世民这么勤奋的帝王才是异数,真正的皇帝模板,大部分都是李渊那种。前期英明,后期昏聩。人生嘛,总得享受吧? 李世民勤政,从人性的角度思量,其实也好理解。这皇位本不应该是他的,他得到了,自然倍加珍惜。他当然可以像李渊一样,在后宫中荒淫无度,但在后宫里头,怎么能显得出自己是皇帝呢?寻常百姓,有钱的财主,谁都能多娶几个小妾。唯有坐在龙椅之上,享受着天下人中脱颖而出的、最有能力的一群人的朝拜,方可体现出九五至尊的优越感来。 权力的滋味,永远是那么上瘾。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内的一群人。每个人的表情,甚至心理的想法,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此时的心境,已经与刚当上皇帝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刚刚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他还有点嫉恶如仇的味道。他知道某些人的想法是怎样的,当这些人虚伪的表演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十分厌恶。朕已经看穿了你们了,你们还在演戏,岂不是在侮辱朕的智商?这种人,怎可留在朝堂!所以在他刚当皇帝的时候,很是出手收拾了几次朝堂。但结果却不如人意,朝堂是肃清了一点,但是名声也毁的差不多了。当时郑经、卢浮宫这些大儒还在长安,发动学馆的门生,口诛笔伐,把李世民批得一文不值。 这个时候,李世民才意识到,做了皇帝也没法为所欲为。他想杀了这些人,但不能杀。因为只要杀了,就被人说中了,无论他做得多好,恶名再也挥之不去。 于是,他也只好表演,做出尊重儒家,礼让士族的样子来。于是,清理朝堂的行动也停止了。朝堂渐渐变成了,君臣飙戏的现场。李世民也渐渐学会了,所谓平衡之道。 一个朝堂,有文臣,就得有武将。有清官,就得有贪官。有悍不畏死者,也得有奸诈的小人。就像有太阳,就得有月亮,有男人,就得有女人—— 李世民看了眼高公公,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走神了。 郑御史在侃侃而谈,说得还是土豆的事儿。昨夜他挑灯夜战,准备了洋洋洒洒万字雄文,为的就是今日放手一搏。正说到激动处,听到一声笑,不由大怒,寻着笑声看过去,见是李世民,一腔怒火又憋了回去,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臣说到民以食为天,陛下何故发笑?” “朕觉得十分有理、”李世民缓过神来,看向郑御史,道:“只是朕不明白,你对朕讲这些世人皆知的道理,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御史要开口说话,李世民又道:“在朕看来,你说这么多话,其实都是废话,所求不过就是一件事,想要土豆种子!” “臣……” “你敢说不是?”李世民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你若说一句不是,那土豆种子可就没了。” 郑御史噎了一个结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李世民这是话里有话,难道土豆种子有门儿?他的目的就是土豆种子,若是有机会得到,面子值几个钱?想到这儿,郑御史急忙躬身,道:“陛下慧眼如炬,一眼就洞察了臣的心思。臣确实是想要土豆种子,但却不是自己想要,而是想惠及天下,若洛阳侯肯把种子拿出来,一颗也不给臣,臣也是乐见其成的。” “好!”李世民抚掌笑道:“原来是朕误会了你,郑爱卿一心为公,朕瞧着也高兴的很。如此,朕便成全了你的清名,李牧拿出的土豆种子,便不给你们荥阳郑氏了。” “啊?”郑御史懵了,急忙道:“陛下,臣也不是这个意思,臣说的是臣自己——” “你放肆!”李世民怒哼一声,整个大殿仿佛瞬间冷了好几度。郑御史吓得扑通跪了下来,抖若筛糠,冷汗顺着脸颊落下来,大气都不敢喘。 “这个意思,那个意思、你到底哪个意思?昨天一天,今天一天,一点事儿不够你磨牙了,朕的朝议是给你开的?你不是为公么?朕成全了你,哪里不对?你若是为私,那你就是戏耍朕!你是御史,该明刑律,自己说,欺君之罪,按律当如何?” 郑御史还能说什么,以头杵地,带着哭腔道:“臣、不敢戏耍陛下,臣是一心为公,谢陛下恩典。” 李世民笑了起来,示意高公公去把郑御史扶起来,道:“这就对了嘛,你一心为公,朕也是一心为了百姓,如此方成就一段佳话。”说着,他把李牧的飞鸽传书拿了出来,道:“昨天郑御史提了土豆的事情,朕思虑再三,觉得非常有理。虽说这事儿,还是让李牧受了委屈。但是在大义面前,社稷面前,朕还是相信李牧能明辨是非的。所以,朕以飞鸽传书,对李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豁出了脸面,终于算是促成了此事。” 百官听到这话,都露出了欢喜的神采。这件事可以说,是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众人不禁看向了郑御史,真是一位好人啊,舍了自己一个,成全了大伙,舍己救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过,李牧是有条件的。” 李世民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众人没有觉得失望,反而觉得安心。这才对嘛,李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都有数。若是李牧不借机敲诈点什么,他们反而不会安心,因为那代表着李牧必有更大的所图。但他既然张口了,这生意就是定下来了。李牧就是这点好,明码标价的生意,他还是能守住诚信的。 众人对视一眼,长孙无忌出班,道:“不知洛阳侯的条件是什么?” “三个条件。”李世民把纸条递给高公公,示意他拿下去传阅:“第一,土豆种子有限,只供给施行了新政的地区。第二,土豆种子不白给,得用上等米,两斤换一斤。第三,土豆不得出国境,私贩土豆种子,查实按资敌论处。” 不等长孙无忌说什么,李世民先定了调子:“朕以为,李牧这三个要求,没有一个过分的。在涉及到百姓,涉及到社稷的问题上,李牧的觉悟还是很高的,一心为公,他是身体力行,而非纸上谈兵。朕颇为欣慰,颇为欣慰呀!” 长孙无忌嘴巴都张开了,被李世民生生噎了回去,您都这么说了,分明就是没给讨价还价的余地啊。 李世民看了长孙无忌一眼,长孙无忌默默退回了朝班。他心里头明白,李世民这是不想让他说话了。 其实,即便什么也不说,这个结果长孙无忌也是能接受的。 作为勋贵,他是肯定支持李世民的。陇西、陇右、涉及到长孙氏势力的地方,都是新政的施行范围。他的身份在那儿摆着,第一批土豆种子,少不了他长孙家的。土豆可是能够亩产两千斤的神物,两斤换一斤,和巨大的产量差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谁有了土豆,谁就能先人一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反观门阀的势力范围,大部分都还没有施行新政,他们肯定得不到种子。此消彼长之下,勋贵和门阀的势力可能会因此逆转。 至于第三条么,他心里头明白,这其实是管不住的。这是李牧挖的一个坑,但这个坑的最大得利者,其实不是他而是朝廷。所以,这一条也没什么商量余地,因为李世民不会允许。 如今勋贵一方,便宜占尽。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但是门阀那边么,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长孙无忌看向了魏征,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架势了。 自打王珪被赶回老家之后,魏征便彻底成了六大门阀的代言人。魏征不想干,但他拒绝不了。因为朝堂得维持平衡,烂摊子他不想接,也得接。不单门阀势力想让他接,李世民也是一样的意思。 总得有个够分量的,站出来说话吧。把问题控制在朝堂之内解决,给彼此都留出来台阶。 魏征心里也苦,他就是那个受夹板气的,向着哪边都是事儿。更无奈的是,他现在越发的觉得,这些门阀势力的人,个个都自私而且无脑。与之共事,总有一种王者带青铜,辅助不插眼的感觉,恶心到无以复加。 感受到长孙无忌的目光,魏征苦笑一声,还是站了出来,道:“陛下,如此怕是有些不公吧?今年没能推行新政的地方,不是反对新政,而是朝廷没有足够的人手,还来不及施行。若以此为区分,怕是会伤了很多百姓的心。” “哦?”李世民露出恍然之色,道:“爱卿说得有理,朕险些做了错事。那这么说来,如今没有施行新政的地方,都是心向新政,盼着来年朝廷去推行新政了?” “呃……”魏征咬了咬后槽牙,道:“至少,臣是知道一些的。” “如此甚好。”李世民忍住没笑出声,一本正经道:“那就劳烦魏公好好的去查证,朕向你保证。只要是明年春种之前,施行新政的地方,没多有少,都可以得到土豆种子!李牧那小子若是有异议,朕去跟他说!”说罢,李世民还叹了口气,道:“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又得答应他多少条件了!” 魏征咬紧了后槽牙,才没有破口大骂。他本以为,李牧走了,朝堂无赖的风气能为之一清,没想到,走了个小无赖,多了个大无赖。好哇好哇,君臣沆瀣一气,耍弄无赖手段,他真想质问一句,此乃为君之道耶? 天底下哪有耍无赖的明君?呸!无耻至极! 第812章 师徒情深 土豆的事情,除了郑家之外,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一直观望的各路人马,在得到了实信儿之后,也都带着准备好的上好粮食,从各处直奔洛阳等着换种了。消息是瞒不住的,还没等洛阳城这边放出风去,全天下差不多都知道了,土豆种只有一百万斤上下。这点种子,绝对是不够的。先到了,或许还能捞着点,后到了,一点捞不着也是有可能的。 捞不着咋办?求,肯定是求不来的,必然得花大价钱了。谁也不想吃亏,能早到,还是尽量早到。 李牧已经准备好了行李,他打算明天走。禄东赞没有让他失望,临近傍晚的时候,禄东赞领着格姆王子来了。 格姆王子黝黑的脸上,满是不情愿。他已经在天上人间做了快一个月的跑堂了,总算是有了点心得,端菜不至于撒汤了,本想再接再厉,博得美人芳心,没想到被人横插一杠子。 他看了眼悠哉喝茶的李牧,把脑袋扭到了一边。禄东赞瞧见了,也没说啥。格姆王子的态度,决定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他来了,满足了李牧的条件。这就像是两国和亲,谁会考虑两个年轻人乐意不乐意?政治联姻罢了。 格姆拜师李牧也是一样,格姆情愿与否不重要,要的是形势。 “按照中原的规矩,我替我家王子,准备了束脩。”做戏就要做全套,禄东赞回过身,左手拎出一个篮子,里头装着十条肉干,右手拎过来一对大雁,还是活的,兀自还在挣扎,看着挺像是那么回事儿的。 李牧瞧了眼这两样东西,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微微皱眉道:“你这牛肉干,颜色有点不对劲啊。” 禄东赞急忙解释:“正宗的高原牦牛肉,在高原上,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享用。” 李牧掰下来一块儿,确实肉质更加紧实,对旁边的格姆道:“好东西,刚好路上吃。回头搞一车来,给你师娘们打牙祭。” 格姆哼了一声,没接茬。禄东赞怕李牧生气,赶紧接话道:“侯爷若是喜欢,我一定尽力而为。只是这牦牛肉干,着实的来之不易,价格昂贵……”言下之意,若是量少,还能供应,要是没限制的张口就要,这事儿就有点难办了。 “几个钱的东西,瞧你那穷酸样子。”李牧撕开一条,丢进嘴里大嚼:“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一文钱少不了你的。本侯做事,向来公平。”顿了一下,李牧又道:“外务府的买卖,该缴税的,也得缴税,也是一文钱都不能差,规矩就是规矩,本侯做事,向来公平。” 禄东赞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出来李牧的意思了。暗骂一声自己因小失大,想要找补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见格姆还不说话,忙对他使眼色。 格姆向前一步,鞠了个躬,道:“恩师在上,受徒儿一拜。” “乖、”李牧从怀里拿出个早就准备好的金元宝,递给格姆:“师父没啥送你的,一个金元宝,当做见面礼了。” 禄东赞心里头稍微好受了一些,他带来的这点东西,也不值李牧手里那个元宝的。看来李牧这厮不在乎钱是真的,否则怎会随便一出手都是这么大的手笔? 格姆接了过来,禄东赞的手都已经伸过去,准备接着了。格姆却放进了自己怀里,禄东赞只好有些讪讪地把手缩回来,他哪知道格姆的心思。泡妞可是要花钱的,李有容虽长得美,却不爱戴首饰。格姆又不知道她不爱戴首饰,只当她是买不起呢。他虽然是王子,手里头却不过钱,除了一点零花钱之外,其他的钱都在禄东赞手里。 买首饰这种事情,禄东赞肯定不会给钱的。但要是有了这金元宝,他就不用开口,自己就能买首饰了。 钱到手了,格姆的态度也变了:“我已经拜你为师了,是不是就没我的事了。我想回长安,没问题吧?” 禄东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王子殿下这是吃了什么迷魂汤了,咋就盯着那个还珠郡主不放了呢?他见过李有容,模样不差,但年纪大了呀,他真是想不明白,格姆到底喜欢李有容什么。 偷瞄了李牧一眼,见他似乎没有多生气,赶忙道:“王子殿下,您现在是侯爷的徒弟了,得跟在侯爷身边学习,不能再回长安了。” “为何不能?”格姆问道:“你不是说,我拜师就行,也没说让我跟着他啊?”他瞅了眼李牧,不无嘲讽低说道:“他能教我什么?无非就是些旁门左道罢了。” 这话禄东赞听了,都觉得有些过分了,急忙道:“王子殿下,慎言!侯爷是你的老师!” “无妨、”李牧笑了下,道:“徒弟么,年少无知,常有的事情。也不能怪他,他实在也是没见识过他的老恩师我的本事。就像我的大徒弟长孙冲,在拜我为师的时候,不也是跟我唱反调对着干么?都有这么个过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哼!过几段时间也不会好!”格姆斩钉截铁道:“郡主说过,你不是好人。郡主讨厌的人,就是我讨厌的人。我拜你为师,是为了吐蕃。若是我自己,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禄东赞只觉得天昏地暗,赶忙道歉:“侯爷,请原谅王子殿下年幼莽撞……” “都说了没关系了、”李牧摆了摆手,道:“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他叹了口气,无限感慨,道:“看来,郡主还是忘不了那件事啊。唉,怪我!她恨我,也就恨了吧。”他用余光瞄了格姆一眼,道:“好吧,我答应你,你想回长安就走吧,我就不留你了。” “你等等!”情窦初开的少年,个个都是福尔摩斯。从李牧的话语中,他听出来一些端倪,问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件事是哪件事,你和郡主之间,难道有什么?” “嗨,都是陈年旧事了,不重要。”李牧摆摆手,开始赶人了:“你们走吧,就不留饭了。” 李牧越是这样,格姆就越觉得肯定有什么,抓住李牧的袖子不撒手,眼珠子通红,道:“不成,你得跟我说清楚,你和郡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牧看着格姆,一副为难的表情,似乎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讲出来似的。格姆看着李牧,渐渐地,他的手抖了起来。少年的想象力是非常丰富的,刹那间,他的脑海中晃过了无数的画面,眼泪含在了眼圈里头,颤声道:“你们俩、你、你该不会……” “唉,为什么要问呢?”李牧拍拍格姆的肩膀,格姆翻了个白眼,直接就昏了过去。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这个刺激有点太大了。 禄东赞是过来人,他看得明白。李牧和那位郡主之间,必定是没什么的。他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收拾徒弟。禄东赞苦笑道:“侯爷,这、有必要吗?” “徒弟是我的,你管我咋管教呢。”李牧叫人把格姆抬走,对禄东赞说道:“明天你去找府内长史马周,他会带你见寿阳侯,外务府的事情,暂时经他的手。你们接洽吧。” “多谢侯爷。”禄东赞道谢,见李牧要走,急忙又问道:“那奴隶的事情,侯爷如何打算的?” “奴隶的事儿,你甭找我。有用人的,自己去问。” 李牧摆了摆手,向后宅去了。禄东赞看着李牧的背影,小声嘟囔道:“哪儿有用人的,让我上哪儿找去啊?” 从大门出来,正要回住处,忽然看到一辆运煤车过来。再有几个月就入冬了,侯府也得准备冬天用的烧材了。禄东赞看着府里的下人,用竹篮子往府里挑煤,忽然像是开了窍似的,对啊,采煤得用人,运煤也得用人。马上就冬天了,正是用人的时候。 大唐挖煤的,叫什么来着? 禄东赞想了一会儿,终于想了起来,大唐矿业。太原王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三大股东,都是有钱人! 找他们去! …… 格姆醒了半天了,但他没有动。 想到自己的女神,可能与李牧那种人有染。格姆顿时就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喜欢了很久的偶像,她/他承诺了永远单身,永远不会谈恋爱。却忽然有一天被爆出来,人家其实出道前就结婚了…… 老天爷啊,劈死我吧! 两行热泪从格姆的脸颊流淌下来,他抽了下鼻子,心里又想:“不劈死我,就劈死他,反正我俩得死一个!” “醒啦?”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格姆在心里分辨了一下,不是李牧的声音,这才转过头去,偷偷把眼泪抹掉,再转过来,瞧见一个人正坐那儿泡脚呢,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的师兄。”长孙冲笑眯眯道:“我叫长孙冲,也是今天到的。” “哦,是你啊。”格姆想起来了,他见过长孙冲一次。只是印象不深,现在见到本人了,终于对上号了。 “如果你是被他派来劝我的,你还省省力气吧。”格姆咬牙切齿:“我和那人势不两立,谁说什么也不管用。” 长孙冲笑了,道:“巧了,跟我以前想得一模一样。” “你骗人!”格姆一副我已经看穿了的样子,道:“用不着跟我耍手段,你们骗不了我!” “谁骗你了。”对付格姆这样的小孩儿,长孙冲游刃有余的很。他拿了抹布,把脚擦干了,道:“这件事儿,长安城人尽皆知,你若是不信,有机会回长安了,你打听一下就是了。” 长孙冲这样说,格姆倒是信了。既然俩人有着同样的经历,格姆很好奇长孙冲为啥改变了。但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长孙冲主动说。少年心性,终是不够沉稳,没有熬过长孙冲,开口问道:“你既然是他的对头,后来怎么拜师了?” “我拜师,可不是我愿意拜的。”长孙冲开了门,把洗脚水泼了,道:“我父亲是国舅,我姑父是皇帝,他俩都让我拜师,我能拒绝吗?” 格姆顿生同病相怜之感,道:“我也是啊!丞相跟我说,我拜师,他才肯帮忙。不然吐蕃得饿死无数的人,你说这人的心怎么那么狠呢,他逼着我干什么啊?” “恩师做事,必有深意。”长孙冲笃定道:“只是不说罢了,他不说,我也猜不出来,我要是能猜出来,我就不是他徒弟了。” 格姆一呆,道:“我听这话怎么好像是吹捧他啊,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对头。” “以前是。”长孙冲笑了下,道:“现在显然不是啊,他是我的师父。” “你俩年纪也差不多,你拜他为师做什么?”格姆无语道:“他能教你什么?”说着,他给长孙冲讲起了道理:“虽说咱俩都是被迫拜了师,表面上,还是得叫他师父,但是咱们心里,得明白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能屈服了呢?” “你呀,就是没见识到恩师的本事。”长孙冲一副懒得争辩的样子,上床躺了下来,道:“恩师的本事太多了,咱们能学到一样,都受用不尽。无知者无畏也,你啊,早晚会明白的。” “我偏不信。”格姆爬到长孙冲旁边,问道:“他做了啥事儿,让你这么服气,你跟我说说?” “说说?” “哎呀,说说嘛。”格姆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道:“你看我现在也是他徒弟了,你又总说他本事大,总得拿出点真东西让我信服吧?” “好,那就说说。”长孙冲笑道:“我记得你以前汉话说得不咋样,现在说得挺好的了。” “跑堂嘛,见的人多了,自然就练会了,我现在不单会说关中话,我还会说吴语,要不要给你来两句?” “倒是不必。”长孙冲急忙阻止,他算是发现了,这孩子多少有点话痨,急忙进入正题,道:“说起咱师父的本事啊,那可是太多了。吟诗作文,这就不说了。师父是常科制科的两榜状元,已经说明了一切。” “嗯嗯。”格姆敷衍着,心里却想,这算什么,作诗?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干的事情,能带兵厮杀,勇猛无敌,才说本事呢。 “要说我最佩服师父的地方啊,得说是他的那些发明。欸,你见过人飞起来么?师父曾经做过一个叫做热气球的东西……” 第813章 君臣之义(卷终) 李牧把长孙冲叫来,是为了筹备外务府的事情。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些大唐技校二期的毕业生。他们都是在内务府任职过半年,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的人。 内务府和外务府,一个对内,一个对外,本质上大差不差。这些人过来,很快就能投入到工作当中。 因为是二期生的关系,他们中哪怕是佼佼者,进了内务府之后,也做不到处长、局长的位子。但是来了外务府,情况就不同了。外务府正是用人之际,如果能力突出,是很有机会晋升的。 他们也是奔着这个可能性,才肯舍了内务府的肥差,从长安跑到洛阳来的。 只有长孙冲不太一样,他是早就想来,他爹一直不让来。这次来洛阳,也是趁着他爹没反应过来,自己去找李世民请了旨意跑过来的。怎么回家还不知道呢? 不过长孙冲不在乎这些,怎么说都是父子,最多也就是一顿打,他能豁得出去。 长孙冲本就是内务府的局长,统管着号称‘上三局’的皇产局,而且因为身份的关系。李牧不在的时候,他俨然就是内务府之首,经常代表内务府参加朝议。他来洛阳,得不到人和实质的好处。就算让他做了外务府总管大臣,手中的权利,未必比他原来高出多少。要知道,外务府可没有皇产局,而皇产局,在新政的体系下,实际上是兼管着全国除了按人丁摊派出去的土地之外的所有土地的。 根据初步统计的数字,差不多是全国现有田地的五分之一。其中的油水,傻子都算得清楚。 但是长孙冲想要的,并不是所谓的油水。他出身贵胄,从小也不缺钱。对钱的概念有,但不至于为了钱而折腰。最初他针对李牧,也不是因为钱的事情,而是因为意气。 李牧出现之前,他是长安城中最靓的靓仔,虽然胖点儿,但是无人敢说。可自打李牧出现之后,他的光环就被夺走了。最可气的是,李牧这厮敢嘲讽他胖。一个胖子最讨厌的,就是谁说他胖。为了胖子的尊严,他当然要跟李牧斗上一斗。 但是,斗不过,还能咋地? 李牧的种种神奇,彻底折服了长孙冲。长孙冲也就只能心甘情愿地做徒弟了,他心里头一直有个直觉,李牧是那个可以改变大唐的人,跟在他身后,至少可以亲眼见识,他带给这个世界的变化。能参与其中,人生也算是精彩了。 …… 不知不觉讲了一宿,天快亮的时候,长孙冲才止住话头。格姆虽然听得入神,也觉得有趣。但实在是顶不住了,头脑昏沉。此时外头鸡叫,长孙冲爬起来穿衣,格姆像看个神经病似的看着他,道:“这才几更天,你起来作甚?” “起来跑步,强健身体。”长孙冲一边穿衣服,一边解释道:“在山谷求学的时候,恩师每天早晚都要求我们跑步。我从前是个胖子,二百多斤,你看我现在,都是跑步减下来的。” “你二百多斤?”格姆惊讶得声调都变了,他能跟长孙冲聊这么久,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觉得长孙冲的体格很好。虽然不是那种大力士的体格,但寻常人中,也少有这么健壮的了。尤其是胳膊上的肌肉,比他自己还要发达些。格姆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健壮的长孙冲,曾经会是一个二百斤的胖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啧——”格姆直撇嘴,道:“瞧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你吃了多少苦了。你那师父,真下得去手。” “也是你师父、”长孙冲提醒道:“你没经历过那段,不能理解其中的好处。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坚持不下来。还好有同学们带着,总算是勉强撑下来了。后来自己慢慢赶上,减去这一身肥肉,才知道恩师的苦心。现在我身体轻便,精力充沛,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从前的日子,可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长孙冲穿好了鞋,道:“我去跑一圈,回来再叫你。今天师父启程,你我做徒弟的,得早点准备。” “准备啥呀?” 长孙冲的声音隔着窗户传进来:“得送师父啊,不懂没事儿,跟着我就行。” “呿!”格姆撇了撇嘴,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脑袋。没过多一会儿,便鼾声四起了。 …… 李牧今日要启程,昨天晚上,当然会有点忙。上半宿在金晨房中,过了子时又钻进了张天爱房里。赶着天亮的时候,张天爱终于睡着了,李牧打着哈欠回巧巧房间,担心把巧巧吵醒了,便坐在床边,看着她们娘三个。 男人的贤者时间,总是最清醒的。李牧的脑海中,一时划过了很多念头。有了孩子之后,李牧的想法更加明确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舍去了没有必要的犹豫。因为需要他的地方,需要他的人有很多。他不能做个圣母玛利亚,只能自私一点,保护好自己认为重要的人,做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 这次去苗疆找王鸥,他的目的也非常明确。他一定要把王鸥带回来,无论有什么阻碍。即便王鸥亲口告诉他,她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为了借种而已。李牧也要把她带回来,因为王鸥是他的女人,仅这一个原因就足够了。 至于崔玉铮,在李牧心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若是之前的李牧,他可能会觉得对崔玉铮来说,有点不公平。但是现在,他没心思想那么多。哪有全都公平的事情,你们把主意打在我身上的时候,就没想过玩弄我的感情,对我不公平么?既然如此,那就看谁的本事大了。 这次去苗疆,能说通,就说,说不通,就抢。李牧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跟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愣神的时候,感觉不到时间。一晃,外头已经大亮了。白巧巧也醒了,看着李牧两眼发直的发愣,知道他心里有事儿,同时她也明白,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别给他添麻烦。巧巧伸出手来,握住了李牧的手,也把他从胡思乱想中叫醒了。 李牧看向白巧巧,道:“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也睡不多久、”白巧巧打了个哈欠,道:“再过一会儿,儿子准哭。每天都这个点儿,好几天了。” “这小子、”李牧抬手在李白屁股上比划了一下,哪里舍得打,但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掌风’,小李白还是哭了起来。巧巧白了他一眼,起身把孩子抱了起来,李牧只能尴尬地笑,好不容易儿子不哭了,闺女又哭了。他只好把闺女抱起来哄,原本安静的环境,瞬间喧闹了起来。 外屋候着的老妈子听到哭声,急忙进来。到底还是人家有经验,孩子接过去晃悠了几下,就都不哭了。李牧擦擦头上急出来的汗,发自内心道:“我出去这俩月,可够你累的了。” “这不是有人帮么、”巧巧抿了抿嘴,又道:“爹娘说要来的,婆婆也在路上了。放心吧,我这边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你、” 巧巧是知道王鸥的事情的,李牧对她没瞒着:“你这次去,鸥姐姐保准会跟你回来么?若是她不肯,你想怎么办?” “她不肯,我也带她回来。”李牧心里有句话没说,除非他能确认,王鸥是真的一点也不爱他。那么,他就会做另一件事。他会把崔玉铮杀死,到了那个地步,他也不会管什么道理了。 只是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儿,他是不会跟白巧巧说的。而且,他也不认为,王鸥就真的对他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李牧都这样说了,白巧巧也就不再问了,岔开话题,道:“什么时辰走?什么时候回来?” “入冬之前准回来,吃过了早饭就走。”李牧握住白巧巧的手,道:“小九儿跟我一起走,他准备了很多人保护我,你不用担心。倒是家里边儿,就得靠锦衣卫了。昨天我跟天爱商量过了,也做了准备。天爱和晨晨,功夫都不弱,自保没问题。我唯独担心的就是你,现有的这些准备,可保你在府里的安全,正好你也得坐月子,能不出门尽量别出门,万一非得出去,带着我给你的暴雨梨花针。” “哪有那么多仇家。”见李牧十分严肃,白巧巧只好说道:“好,不出府就是了,有这俩孩子拖着,我想出门也出不了,你就放心吧。” 李牧轻轻抱住白巧巧,道:“这次回来,我就着手造船。争取明年秋收之前,把知恩也接回来,到时候咱们就一家团圆了。” “嗯。”白巧巧也抱住李牧,为自己的男人心疼。谁能知道,叱咤风云的洛阳侯,他心里的愿望,仅仅是这么简单呢? “我会带着鸽子走,有什么事情,给我飞鸽传书。”李牧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册子,道:“这是我给思文留下的,等他弄好了这边的事儿,你把这个册子交给他,他看了就会明白怎么做了。” “嗯。”白巧巧把册子收好,并没有去看。一来她知道自己也不一定能看懂,再者,她也没那么多的好奇心。 交代完了事情,老妈子把孩子抱回来喂奶。给孩子喂完了奶,白巧巧起床洗漱,李牧让人把早饭送到了屋里来,夫妻俩吃完了,李牧也准备走了。 白巧巧还没坐完月子,按规矩是不能出屋的。但李牧今天要走了,她非得要送不可。为了避免受风,老妈子们给她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起来,凭空胖了三圈儿,显得有点蠢萌,李牧看着她的样子,本来是想笑的,但是忽然不知怎地,鼻头有些发酸,竟然又想哭了。 李牧怕巧巧发觉,迅速侧开视线。他心里是不想让巧巧送他的,但他也能理解巧巧的心情,想了想最终还是也没拦着。 此次出门,准备的东西不少。除了独孤九亲自带队,三十个江湖上有名的好手之外,还有刀斧手三十,弓箭手四十。武器都是带全了的,弓箭手都备了连弩,若是依托有利地形,这一百号人的战力,至少能应付十倍的人数。 战斗人员之外,他还带了给巧巧接生时候的产婆队伍,各种需要的东西,也是准备了两套。这样万一再生个双胞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就算只生一个,也算是多准备了一套备用的。 除此之外,李牧还做了一些额外的准备。比方说炸药,他带了一箱。也许用不上,但万一用上了呢?准备了总是没错的。 各种草药,食物,薄厚衣裳,这些基础的东西,自然全都带齐了。这么多日子不见,也要准备一些礼物,什么金银珠宝绸缎玉器,也准备了一大车。 带了这么多东西,队伍自然庞大。前后十二辆大车,侯府门前的道都占满了。 巧巧不能见风,送也只能是到门口。虽说知道,李牧不是不回来了。但事到临头,她还是舍不得。眼泪止不住的流,金晨也没好哪里去,躲在巧巧后头,不想让李牧看见。张天爱是最坚强的,没哭,眼圈也红了。魏璎珞站的远远的,视线却一直在李牧身上,片刻也没错开过。 李思文,李泰,长孙冲、格姆、马周……侯府的这几个人,除了在工地上的,基本都过来了。 “各位保重,按部就班,等我回来!” 说罢,便再不回头。虽不是第一次离家,但每次都是一样的难受。 …… 黄昏,长安。 李世民每天的时间,都是很繁忙的。早晨朝议,朝议之后,六部有紧急的事情,还需单独接见处理。晌午过后,开始批阅奏折,直到晚上也不一定能看完。但他每天还是有点时间休息的,就是现在,黄昏时分,传了晚膳还没到的时候。他可以静静地待一会儿,通常都是站在窗边,看夕阳。 似乎每天只有这个时间,属于他自己。每到这个时候,高公公都会尽量不打扰,有时候晚膳来了,凉了,他会吩咐偷偷的再热一遍。 今儿也是,太阳落山了,李世民才收回视线,高公公让小太监把晚膳端上来,旁边备着小炉热着,温度刚刚好。 亲手递过去筷子,高公公束手站在一旁。每天这会儿,高公公都会汇报一点儿东厂番子传回来的信息,以表现东厂是有用的,但今儿不知怎么,他没有开口。 李世民夹菜吃了一口,瞅了高公公一眼,高公公没有任何反应,李世民放下筷子,道:“又装傻!” 高公公苦笑道:“老奴不敢,这不是怕陛下劳神么?” 李世民不置可否,又把筷子拿起来,问道:“李牧出发了?” “嗯,收到消息,清早出发的。” “车队行得慢些,明天晌午,能到长安?” 高公公点头,道:“差不多、”随即又问:“陛下想见侯爷?老奴派人去通传。”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他是偷着走的,朕若传他,倒像是抓了他的现行,这样不好。等他回来吧,回来的时候,再见也不迟。” “诺。”高公公应声,心里却腹诽开了。要说这侯爷是偷着走的,那可真是睁眼说瞎话了。那么庞大的车队,眼睛不瞎都瞧得见。偏偏陛下自己瞧不见,非得说是偷着。 皇帝也是的,咋就断不了那份心思呢?等李牧回来的时候再见,是见他啊,还是见另一个她? 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 李世民低头吃饭,似乎是感觉到了高公公的心思,突然冷不丁说道:“你个阉人懂什么?非是朕装糊涂,此乃君臣之义也。” 高公公急忙应声:“陛下说的是,老奴愚钝,现在懂了。” 李世民微微颔首:“懂了就好、”顿了一下,他又道:“能明白了就好啊、” 后头这一句显得有些多余,也不知是跟谁说的。 第814章 蜀道难 已是深秋,早晚凝结霜露,越往南走,空气越湿润,呼吸起来满是清凉气息。蜒起伏的山路上,蹄声嘀嗒清脆。百十匹健马,拱卫着一个车队,缓慢前行着。 骏马气喘咻咻,口吐着水雾,不断打着喷嚏,身上积满灰尘,显见已行了极远的路程。但走得这么慢,却不是因为人困马乏。实在是路太难走了。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李牧曾拿这句诗装逼,说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算是真正地有了实感,自入了川开始,道路便一直在崇山峻岭中盘旋,哪怕是驿道,也不过是在半山腰开凿出几条小路,狭窄无比,一边靠着险峻的山崖,转过头来,就能看见脚下刀削似的岩壁和奔腾不息的江水。车辆能走到这里,还是孤独九把护卫分出了前哨,遇到道路不好的地方,临时修缮的结果。 但自打进了这座山,怕也是到头了。因为前头已经没有路了,只有一些羊肠小径。就像是鲁迅先生说的那样,原本这儿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踩出来的那种路。 车队停了下来。 眯着眼的李牧,耸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独孤家打马来到跟前,隔着帘子道:“大哥,前面过不了马车了。” 李牧撩开帘子,向外张望了一下,果然是没路了。他把地图拿出来,对照了一番,皱眉道:“咱们是不是迷路了,这么走对么?” “方向是对的。”独孤九答道:“进山之前,我打听过。这边的路,多是断断续续的,也许过了眼前这几里地就好了,没准的事情。” “唉!还是得修路啊!”李牧把地图收好,从车上下来,道:“车上的东西,分到每匹马上带着。空车调头,回最近的驿站候着。安排几个人看着,空出马来给接产婆。” 这些接产婆,来之前都已说好了。虽说跋山涉水艰苦,但毕竟价钱给的高啊。接生这一会,半辈子不用干活了,所以一路上都没有半句怨言。 “报!”行在最前面的暗卫,忽然调头回来,来到李牧跟前下了马来:“侯爷,前面发现了一个界碑。” 李牧和独孤九急忙走上前去,拨开荒草查看。这界碑年代久远,字迹斑驳,依稀可辨认出是三个字,‘〇州界’。 “什么州啊?”大唐的州太多了,李牧背不下来。独孤九之前已经打探了,道:“应该是叙州。” “到了叙州了?”李牧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到了叙州就说明,距离目的地不远了——距离胖达不远了。 是的,李牧并不知道王鸥在哪。他此行的坐标点,是胖达身上的那块道标石。但他有信心,胖达一定和王鸥在一起。 李牧看了眼天色,已经快晌午了,待会儿车队要原路返回,也得耽搁些时候,寻思了一下,挥了挥手道:“歇会儿,吃点东西吧。”又对独孤九道:“找俩人,前面探探路。” 独孤九点点头,从马背上取过水囊和糕点递给李牧,去安排人探路了。 李牧把水囊垫在屁股下面,打开裹着糕点的绸布,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了起来。其他人吃的,也都是干粮。山里头湿气重,找干柴都找不着,想做顿热乎的吃,基本上是妄想。 李牧也没心思吃,他已经快累死了。 这话要是说出来,必然会遭人腹诽。因为在外人看来,这一路上李牧都是在车里躺着,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几乎就没下过车。整天睡大觉都能累着,还有这种道理? 自家有苦自家知,李牧的累不是身体的累,而是脑袋的累。 出发的第二天,正睡觉的李牧,忽然强制性地被系统‘拉’进了意识空间。系统告知他,即将升级。 李牧心想,升级就升级,叫我干啥?他便想退出去继续睡觉,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退不出去了。随后意识空间开始坍塌,所有‘图形化’的东西,全部变成了字符串。就连李牧在意识空间的身体,都随之变成了字符,融入到了其中。 意识空间封闭,他出不去了,这可把他给吓坏了,之前一直是进退自如的,怎么今天抽风了?老子刚有孩子,可别这么玩我啊! 李牧在混沌的意识空间中冷眼旁观,看着眼前的字符串变化。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 眼前这些字符串,怎么那么像是《大唐群侠传》的开发环境。于是他便想,既然图形界面没有了,是不是自己能尝试着自救一下,像当年游戏开发的时候一样,自己搞一个界面出来。 念头一动,眼前混乱的字符串,变得更加熟悉了。 已成一团乱码的李牧,见到这个情况,不由得想笑。 谁能给解惑一下,到底是哪位大能无聊,把我弄穿越的。带个系统就够荒唐了,怎么连开发工具都给我准备好了。 难道这所谓的系统升级,就是让我自己来‘打造’我的系统么?就像“我的世界”一样?自己‘编辑’出一个世界来? 李牧觉得非常荒唐,但是一片混沌的意识空间,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只能按照‘系统提示’去做,试着用‘念力’敲起了代码来。 还真别说,意念敲字符,就是比键盘快啊。几乎是念头一动,一行代码就出来了。而且不会有字符错误的情况出现,对一个程序员来算,简直不要太爽。 李牧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简直跟飞一样。要是穿越前,自己有这个本事,什么黑客白客,什么硅谷精英,哪个是对手?一个人,打一个公司都没问题。 反正也不费什么力气,混沌状态下的李牧,也不感觉不到累,就一直‘敲’一直‘敲’,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图形界面恢复了,几乎是恢复的瞬间,他就被系统‘清’了出来。久违的呼吸的感觉,李牧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周遭一切如常,时间也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这让李牧有些恍惚,刚刚是不是做了个梦。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脑袋有点疼,就是肚子很饿。之前在练内功的时候,他有过类似的经历。当时他发现自己可用大脑模拟cpu,不断尝试最佳的运功线路,后遗症就是头疼。因为运算太多次,就像是cpu超频过热似的,大脑毕竟不能装个散热器,只好头疼了。 难道刚刚自己,真的在脑袋里编代码? 李牧吃饱喝足,决心再试一次。 进入到意识空间,果然,‘编程’能力还在。图形界面,跟他刚才离开的时候,没有半点变化。系统所谓的升级,也一点也都没看出来。 李牧这才明白,原来这次所谓的升级,就是给他编程的能力。 系统的源数据都在,李牧尝试了一下,他并没有修改的权利。也就是说,他如果想还原系统,只能选择重新把这些数据‘安装’回去,还是得继续敲代码。 那么所谓的升级,又有何用呢? 李牧觉得十分荒诞,这就像是组装电脑。没升级配件,只是换了个机箱。原来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一点实质的用处都没有。反而增添了很多麻烦,因为他现在想用系统,就得自己把代码全都重新敲一遍了。 系统是在大唐混的最大依仗,李牧想偷懒也不成。无奈,他只好躲在车里敲代码,因此,外面的人看他是在睡觉,其实他是在加班。加班时间太长,大脑还过热头疼,就得‘醒过来’冷却一下,这种不眠不休式的工作,李牧真怕自己哪天咔嚓一下‘死机’了。 敲了一路的代码,李牧已经有点麻木了。刚才下车的时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李牧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抬头看着远处的高山,心中暗想,鸥姐姐,你老公我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来这一遭,你要是不跟我回去,可真是伤我的心了—— 正自怨自怜着,探路的人回来了。独孤九来到李牧旁边,道:“大哥,前面、没路了。” “啥?”李牧茫然地看着独孤九,道:“啥意思,什么叫没路了?” “前面三百丈不到,山崖就已经断落。我们分散寻找,也没有找到,能绕过去的路。” “怎么会没路呢?”李牧从地上爬起来,道:“带我去看!” 独孤九只好带李牧过去,三百丈,眨眼就到。这回李牧亲眼所见了,还真就没路了。放眼望去,三江融合、波浪滔天,掀起地水花撞击着崖壁,直飞达到半山腰际,山崖石壁上,还长着一棵孤树,造型与黄山迎客松相仿,伸出一只‘手’来,仿佛在挑衅,嘲笑对岸的李牧过不来似的。 李牧咬牙切齿:“怎么会没路呢?难道这边的人,与世隔绝不成?” 独孤九没有说话,他也是头一次来。见李牧站在悬崖边发愣,独孤九默默站到了旁边,担心李牧一时情急出意外。 “不对,不可能与世隔绝。”李牧想了半天,终于想通了。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是有名有姓的,就不可能与世隔绝。而且叙州,他说听说过的,叙州负山临江、百夷出没,不可能与外界没有通路。 李牧的目光下沉,落到那汹涌奔腾地江水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咱们渡江!” 独孤九嘴唇翕动了一下,道:“大哥,我、我水性一般,万一咱们,我怕救不了你。” 李牧素知独孤九的脾气,他这么说了,就是没信心可以做到。李牧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俩暗卫,他们也是眉头紧锁,显然也是不太赞同。 李牧自嘲一笑,暗道自己想当然了。江水这么湍急,如何行船?就算能行船,船从哪儿来,谁敢摆渡? “还有办法!”李牧转过身来,道:“把马车拆了,做个热气球,咱们飞过去!” 这个办法可行! 独孤九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是见过上元节时候,李牧制作热气球的事情的。当时那个热气球横跨长安城,已经是被证明可行的。可是热气球载人,毕竟有限,独孤九想到了这个问题,道:“大哥,咱们这么多人呢。” “笨啊、”李牧转身往回走,道:“道路肯定是不能不通的,必然有渡口的地方。先做个热气球,咱俩先过去,其他人让他们去找路,到了约定的地方见面不就行了么?” “那不如咱们一起找路,这样稳妥。” “不行、”李牧斩钉截铁道;“我答应了巧巧,俩月之内必须得回去。这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再耽搁,俩月肯定回不去,她该担心我了。就按我说的办,咱俩先过去,其他人再找渡口。” 李牧这样说了,独孤九也不再阻拦。回到车队,李牧便指挥拆车,他亲自动手,用拆下来的木方,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框架,又扯了好几匹绸缎,让接产婆子们一起帮忙,制作热气球的本体。接产婆子们都是女人,女红多少都会一点,虽然针脚不那么整齐,但多缝一点,也能达到细密的标准。 李牧观察过了,江面也就三五十米宽,热气球只要能飞起来,怎么都飘荡过去了,用不着质量多好。为了安全起见,他还特意做了俩降落伞,他和独孤九一人一个。 工具没有那么趁手,效率也不快,一直到了晚上,才勉强做完。大半夜的,当然是不能起飞。李牧便让人砍树清理杂草,清空出一块地方,还想办法点燃了树枝,焖出来一些木炭,明天起飞的时候正好用上。 次日天明,木炭也焖好了。李牧交代好了事情,便和独孤九一起,带了干粮和一些钱,又带了两件换洗衣裳,背了个包袱在身上,爬上了热气球的吊篮。点火,热气球平稳升空。在众人惊讶目光注视下,缓缓地向对岸飘过去。 也是天公作美,今儿的风正好是向对岸吹的。热气球平稳地飘着,很快便飞出了一半的距离。 就在李牧准备降落的时候,忽然,一支箭从对岸悬崖飞了过来,正中吊篮的绳索。 热气球瞬间歪斜,直直坠落下来! 第815章 苗疆少女 异变突生,独孤九如鹰隼一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射冷箭的位置。正是昨日看对岸那可特别扎眼的歪脖树,一个穿着褐色衣衫,裹着脸,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正拈弓搭箭,准备射第二支箭。 “低头!”独孤九按住李牧的脑袋,李牧只听到‘咻’地一声,一支箭擦着李牧的耳边飞了过去。李牧刚把‘小李飞刀’拔出来,就被独孤九按了一下,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嘛?” 还没等独孤九回答,忽然吊篮猛地坠下,原来第二根箭的目标也不是人,而是另一根绳索。四根绳索断了两根,吊篮在空中反转,眼瞅着就要掉到江心了。 独孤九身手抓住李牧的胳膊:“大哥,咱俩死在一起。 “死什么死!”李牧挣脱开来,帮独孤九把后背缠着的降落伞扯开,抬起一脚把他踹了出去。降落伞顺利展开,独孤九借着李牧这一踹之力,飘向原路,也不知能不能飞回对岸去。 李牧这边情况就糟糕了,原本吊篮受力平衡,他和独孤九各占一个对角,还勉强能撑住。这一脚下去,平衡被打破,吊篮整个一百八十度翻转,把李牧扣在了下面。 他的降落伞根本来不及打开,就被翻涌的江水吞没了。 “大哥!” 还在半空飘着的独孤九,回头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泪水滚滚,早已模糊了视线。 如此湍急的江水,倒扣着掉进去,还能活命吗?大哥这是舍了自己,救了我呀! 我岂能独活! 眼瞅着到岸边了,独孤九心里一发狠,拔出剑来,便要斩断降落伞的绳子,跟李牧共赴黄泉去。 “别做傻事——”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独孤九不敢相信,努力向下看去,之间江水翻腾之间,吊篮竟然神奇地浮在水面上,李牧站在吊篮顶上,正声嘶力竭地喊:“我会游泳死不了,原计划不便,找渡口……” 话还没说完,一个巨浪把李牧拍进了江中,吊篮被拍成了碎片。独孤九怔怔地看着,视线往前二十米,李牧顽强地从水面钻出头来:“……找到射箭的人,杀……我死不了!” 又是一道浪,李牧被卷了进去,彻底没了影子,不知死活。 独孤九咬了咬牙,把剑收了回去。 大哥说自己死不了,那便是死不了。独孤九对李牧的话,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万一,大哥真的死了。给他报了仇之后,再随他去不迟! 独孤九打定主意,也冷静了下来。他看向对岸,那个影子已经不见了。也许他觉得,李牧掉进了如此湍急的江水中,肯定是活不了了。 “你也活不了了。”独孤九咬着牙根,暗暗发誓。 ……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李牧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享受英雄的待遇,被江水给‘掏’一回。这也没到冬天呢,这水咋这么冷呢,胸口以下,都已经没有知觉了。吊篮解体的时候,李牧眼疾手快,抱住了最粗的一根木头。靠着木头的浮力,还有玩了命的扑腾,这才免遭厄运,万分艰难地活了下来。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的光景,李牧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耗尽了力气,现在除了求生的本能,让他用最后吃奶的劲儿抱住木头之外,他是一点儿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努力地向两岸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仿佛周遭都是一片汪洋似的,这江水又急又凶。十多分钟,已经冲出了不知道多远。两边的悬崖早就没了,河道到了这一段,像是宽阔了不少,水流也放缓了。 若是还有力气,逮住一个方向游,真差不多能游到岸边去。 但问题是,真的已经没力气了啊。 虽然李牧安慰独孤九的时候,说得斩钉截铁。什么自己会游泳,肯定淹不死。但他自己心里头知道,他的游泳水平到底几斤几两。他的游泳水平,充其量也就是在游泳池淹不死,如此湍急的江水,别说是他,就算是游泳冠军来了,也未必敢保证,自己肯定没事儿。 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牧悲观地想到,如今的情况,他也着实想不出什么办法。系统的代码还没完全归拢完毕,也就是说‘系统’还在维护中,指望不上了。即便能指望,这种情况,也不给他时间啊。 忽然,视线变得有些暗了。李牧抬头眼望天空,竟飘来一朵积雨云。 这、是要逼死老子的节奏吗? 李牧惨然一笑,心想,老子穿越一回,竟是这种死法,这要是放在那些穿越小说里头,混个最惨男主不过分吧?李牧忽然觉得非常悲愤,不能死得这么窝囊,绝不能淹死!就算是死,怎么也得是让雷劈死啊! “老天爷,来个雷劈死我!快点打个雷劈死我!” 李牧扯着嗓子喊,像是听到他的话了,昏暗的天空,咔嚓打了个雷。李牧吓得一哆嗦,却并不畏惧,继续扯着脖子喊,颇有越挫越勇的架势。 他始终未曾发觉,有一叶扁舟,已经到了他身后了。 这是一艘独木船,完整的一根木头雕成的,两端加了箍,更加结实,天然不漏水。独木舟中坐着一个苗疆少女,少女皮肤白皙,面容秀美,身着一件青黑色斜襟长衣、绉褶花裙,领边、袖口、围腰都以五色丝线镶竹,正是典型地苗女装扮。不施粉黛的脸上,带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胶原蛋白,眉间与唇角的弧度,显现出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其实也用不着显,敢在这么湍急的江水中,驾着一艘独木舟玩极限运动的人,说自己害怕,谁能信啊。 少女的驾船技术,无疑是顶好的。但看起来却让人心惊胆战,小船像是风浪上的树叶,颠簸起伏,摇摆不定,好像随时都能掀翻似的,但却一直没翻,不但没翻,还稳稳地接近了李牧,保持在了她身后两米的位置。 少女看着李牧仰天大骂,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像是觉得很有趣,就这么一直看着,也不说话,也不出手救他。 “……我¥%@#……”李牧呼哧带喘,实在是骂不动了。他本来就没多少力气,骂了这一阵,最后的那点劲头也被消磨光了。趴在木头上呼哧,他知道自己没多少力气了,心里也彻底绝望,做好了心里准备,迎接自己的结局。实在是抱不住木头的时候就撒手,然后张嘴喝水,尽快地沉到底,免得一时半会死不了还憋得慌。 “唉……”李牧觉得自己已经没劲儿了,他吃力地抬起头,想四周看看最后的景色,然后迎接自己的命运。刚一转头,看到一艘独木舟停在身后,吓得声音都变调了。要不是少女长得还挺好看,他都要觉得自己预见水鬼了。 “你——”李牧张了张嘴,想问这少女是谁,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现在不该问这些,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求救! “救命!” 少女不为所动,还是看着他。 李牧奋力扑腾,想要接近少女,继续喊道:“救救我,我没力气了,你不救我,我可就死了!” 少女还是没理他,反而划桨,把船退后了一点儿,仍维持跟李牧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 “我会报答你的!你想要什么都行!”李牧绝望地喊道:“我给你钱,给你买首饰,你要啥你说啊,救命!”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奋力划桨调转船头,竟然就这么走了。 李牧懵了,这么冷血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你是聋子啊!救命!” “你咋这么没人性啊!我好歹是一条性命,你就忍心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淹死啊!” “你还有没有……” 不管怎么喊,少女都是充耳不闻。 “你够狠!”眼见着少女越来越远,李牧终于彻底绝望:“你给老子等着,我淹死之后,就跟着你,每天晚上你都能梦见我,我要让你天天做噩梦啊!!”李牧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再也抱不住木头,张开嘴巴咕咚咚喝了一个饱。 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越来越黑暗的的颜色,江水不断挤压,挤压掉了他最后的意识。 …… 听不到李牧的喊声了,少女回头看了一眼,江面上只剩下那块木头,没了李牧的影子。 少女盯着木头,愣了一会儿,忽然嘟了嘟嘴,叹息了一声。 “哎呀,还是狠不下心呢。这要是让阿爹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这少女的声音带着奇怪的语调,有点像是李牧前世的‘川普’,清脆甜美,令人愉悦至极。 嘴里这样嘟囔,少女还是把独木舟调转回来,停在了李牧沉下去的位置,忽然她站了起来,健美的身影纵身一跃,跳进了江水中。旁人畏之如虎的湍急江水,在她眼前,竟然没有一丝的畏惧感。 少女如同鱼儿一样,肆意徜徉在水中,江水并不能阻隔她的视线。左右搜寻了一下,很快确定了李牧的方位,游过去把他捞了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像是随手拿起来一根树枝一样简单。但到了把李牧弄到独木舟上的时候,却有点犯难了。 水里有浮力,少女的力气能应付。但出了水面,没浮力了。喝了一肚子水的李牧,怕不是得有一百六七十斤,她可抬不动了。 “真是麻烦。”少女嘟哝了一声,把李牧的腰带解了下来,捆住他的手,然后把腰带缠在了船尾用来固定船桨的木楔上,独木舟被压得翘了起来,少女爬到船上,压在船头,才勉强平衡住。 少女试着划了一下,还能应付,却已经很吃力了。本来就晃晃悠悠的小船,更加晃悠,缓慢地划向对岸。 …… 十万大山,灵蛇山。 所谓十万大山,并不是真的有十万座大山,而是因山脉连绵,峰峦重叠,点不清,数不尽,故称十万大山。灵蛇山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座山,它不是最高,也不是最美,非常扑通。但对于蛇灵教众来说,这里就不一样了。灵蛇山,乃是蛇灵教的总坛。 十万大山没有十万座山,但灵蛇山中,肯定是有十万条毒蛇的。也不知是什么规律,越往山上,毒蛇的毒性越强。所以这座山,根本不用什么防范。能上到山顶上的,必是教中精英,普通教众是上不去的。 一个褐衣人,无视道路两旁的毒蛇,步履不停,身形矫健地躲过顽石,奔向山顶。路上有人看到他,都躬身避让,在蛇灵教中,能穿褐色衣衫的人,寥寥无几,每一个人,都未教中立下大功。他们是直属教主的心腹,除了教主,他们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这个人,显然也不例外。 山顶断崖,有一个山洞。褐衣人来到山洞入口,半跪下来。屋里似乎听到了动静,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过后,一个身影来到洞口附近,一张恐怖的脸浮现出来,正是之前不能行动的崔玉铮。 他回到灵蛇山后,翻遍了教中古籍,终于找到了一个方法重新站了起来。但代价也是有的,他身上的皮肤溃烂愈合,再溃烂再愈合,受到的苦,非常人所能想象。他也再见不得一点阳光,哪怕有一点阳光照在他身上,都会给他带去锥心刺骨的痛。 他的眼睛,也变得如同蛇一样,瞳孔逐渐泛红,看起来就像一只野兽而不是人。 “嘶……”崔玉铮发出了一个仿佛蛇吐信子的声音,褐衣人的头更低了,浑身战栗发抖:“教主,事情办妥了。” “嘶、你亲眼看到李牧死了吗?”崔玉铮逼近褐衣人,一不小心,脑袋出了阴影,疼得叫了一声,急忙退了回去:“你亲眼见到他死了吗!” “我亲眼看到,他掉进了江中。”褐衣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岷江水,鬼见愁。在那个山涧掉进去,不可能活下来。这个人一定死了,请教主放心。” “好好好!”崔玉铮嘶声地笑了起来,道:“你可立了大功了,想让我怎么赏你?” 教众狂热道:“能为教主效力,是我的荣幸!” “是吗?”崔玉铮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嘶、这么说,你什么都愿意为本教主做了?” “我愿意!” “好、”崔玉铮招了招手:“你过来,凑近点。” 褐衣人跪爬了两步,他的脑袋进入了阴影之中。 “本教主赏你……” 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后山顶又恢复了安静。 第816章 砍火星节 李牧再次睁开眼睛,漫天都是星斗。他呆滞地看着星空,愣了会儿神,知觉渐渐回到身体里。 耳边响着哔哔啵啵的木柴燃烧的声音,带来了暖意。李牧摸了摸身上,向着火的一面,已经快烤干了。 好饿。 求生的本能,让李牧爬了起来,紧接着他就看到,火堆另一头的苗女。俩人对视了一眼,苗女急忙把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但是李牧已经瞧见了,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准备的肉干。 早上乘热气球出发的时候,他带了干粮和钱,跟独孤九两个一人一个包袱背在身上。落水的时候,随着气力耗尽,李牧嫌背着沉,就解开包袱丢了,没想到竟然落在了这苗女的手里。 万幸落在她手里了,不然这会儿只能啃树皮了。 李牧注视着苗女,苗女也注视着她。气氛有些尴尬,显然俩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话题,化解这尴尬的气氛。苗女本来是理直气壮的,因为她救了李牧,但她又偷吃东西被抓了现行,这份理直气壮也就没了。 李牧当然不能指责她偷吃东西,因为那包袱本来就是他丢的。别管人家是怎么拿到的,那是人家的本事,是捡的又不是抢的。而且他沉入水面之前,气急败坏的还诅咒了人家,怎么说也是自己理亏。 “咕~~” 李牧的肚子响了,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下,道:“能分我一点吃的么?我饿了。” 少女犹豫了一下,把背在身后的包袱拿到前面来,从里头拿出一条肉干,递给了李牧。从她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出非常不舍,显然肉干很合她胃口,而且她也并不能经常吃到。 李牧道了声谢,把肉干接了过来,蹲在了苗女旁边。他刚刚在对面,左半边身子烤干了,还有右半边身子还湿着。苗女却以为他要图谋不轨,赶紧站起来,跑到了篝火对面去。 “你不用这么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救了我的命,我谢你还来不及。”李牧一边吃肉干,一边含混不清道:“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你的,我还有同伴,他们现在肯定找我呢,等他们来了,你喜欢吃肉干,要多少给你多少。” 李牧的话,并没有打消苗女的戒心,反而让她心生警惕。什么?他还有同伴?!阿爹可是说过,汉家人最是阴险狡诈。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苗家人掠走,卖到中原给人做奴隶。眼前这个汉家人,会不会也是做这个的?他的同伴来了,会不会就把我抓走了? 苗女一直不说话,李牧终于开始觉得奇怪了。他仔细打量了苗女一下,道:“你怎么不说话?在水里的时候,你就不说话。上了岸还是不说话,你是不会说话,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苗女听到李牧这样说,心思急转。她虽然最后还是救了李牧,但她其实是不想跟李牧有什么联系的。只是因为出了点状况,她一时没想好怎么办,耽搁了时候,天黑了下来,被迫在将就一宿。 既然大家萍水相逢,又不想有什么联系,说话聊天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那就不说了。 苗女打定主意,可是不说,得找个什么借口呢?是听不懂,还是听不见? 装听不懂,好像有些牵强。叙州连接苗疆和中原,苗人和汉人混居多年,语言早就相通了。这里的苗人都会说汉话,汉人也基本都能来两句苗语,说不明白的,也都听得懂。装听不懂,好像有点假。 听不见也不现实,刚刚他要肉干吃,自己可是给了他的。他肯定知道,自己听得见。 得了,装哑巴! 苗女做出了决断,张了张嘴,摇了摇头。虽说是装哑巴,但是少女的矜持,还是让她没法真学着哑巴那样‘阿吧阿吧’的,而且苗疆这边,‘阿吧’同音‘阿爸’,她可不想被这汉家小子占了便宜。 李牧瞪大了眼睛:“你是哑巴啊?!” 苗女点点头,还是没有出声。 “这——”李牧哪知道她是装的,哑巴在外面上又看不出来。他忽然觉得很抱歉,救命恩人,还是个哑女,自己的行为显得尤其恶劣。 “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只是说不出来,对吧?”李牧确认了一下,苗女犹豫了一瞬,点了下头。 “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是哑……呃、”李牧刚要说‘哑巴’,但是又一想,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便改口道:“不知道你的情况,多有得罪。你放心,我认识特别好的大夫,我帮你治嗓子。” 见苗女还是没反应,李牧以为他不信,道:“我真能帮到你,孙思邈孙神医知道么?我跟他认识,我俩关系好着的,是忘年交。你救过我,我一定会帮你的,等我再见到他,让他帮你看病。他一定能把你治好……” 苗女听到李牧说起‘孙思邈’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孙思邈,不但知道,孙思邈还跟她家有着特殊的关系。若李牧真的是孙思邈的朋友,倒是个可以信任的汉家人。 刚要张口说话,忽然苗女又警觉起来。不可能,孙神医多德高望重的一个人,又那么大岁数。眼前这个汉家小子,怎么看也都跟自己差不多,他怎么可能认识孙神医。一定是撒谎,肯定是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啥要撒谎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撒谎骗我,能有什么目的? 思绪绕了一圈,少女彻底想明白了!眼前这人,就是一个人贩子!他要把我拐卖到中原去,给大户人家当丫鬟! 这样一想,少女再看李牧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恨意。 李牧满脑袋问号,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说帮她治病,反倒引起反感了。知恩图报也不对了么?转念一想,也许人家并不认识孙思邈,只是厌恶自己总提她不能说话的事情,所以才生气的。 李牧能想到的原因,也只有这个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当成是人贩子。 担心苗女更加生气,李牧只好住口不说。吃了一条肉干有点没饱,他也不敢再开口要了。 俩人继续尴尬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苗女起身,用旁边早准备好的一根粗树枝,把篝火移开。铺上了不知从哪捡来的干草,干草铺在热气腾腾的地面上,即不潮湿,又非常保温。 少女把李牧的包袱打开,金银细软掏出来,丢回给李牧,只剩下吃的她自己留着,放到了自己的包袱里头。显然,这些吃的,就是她救人一命,要的酬劳了。 少女把包袱抱在怀里,蜷缩在萱草上,背对着李牧。一只手紧握着怀里的一把弯刀,如果李牧敢靠近,他就是找死。 “我睡哪啊?” 李牧问了一声,少女当然不理他,手攥着弯刀,抓得更紧了。 李牧看着手里的钱苦笑,这儿有一根金条,两个五两的银元宝,换成铜钱就是一百一十贯。搁在哪儿都不是小钱了,放在洛阳城,足够买一座小宅子。但眼下,却连一床被子,一块肉干都换不来。所以说,钱有什么用,花不出去的钱,一点价值都没有。 李牧把钱袋丢到一边,找了一棵树靠着,也眯眼睡了起来。他刻意跟苗女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就是为了不惊动她。他看得出,苗女对自己有深深的戒心,最好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自己身处何地,怎么才能找到路,跟独孤九汇合,但眼前唯一能问的苗女又不能说话,着实有些无计可施了。 “不知道她会不会写字、”李牧嘟哝了一句,疲惫感涌上来,打了个哈欠,迷糊地睡着了。 …… 灵蛇山上。 不断有从四面八方,各个苗寨赶来的苗家人,来到灵蛇山。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每一种颜色,代表着一个苗寨。各家苗寨,并不都团结一心。以黑色衣裳为代表的乌苗和以白色衣裳为代表的白苗更是势不两立的死仇,每年都有几次大战。但是来到了这灵蛇山,他们都不敢放肆,哪怕彼此眼睛里都要喷出火了,只要在灵蛇山的范围内,就没人敢动手,全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因为一年一度的“若琐”要到了,大家聚集在灵蛇山,是要商议整个苗家的大事的。 所谓若琐,这是苗语的称呼。汉人称之为“砍火星”,苗人聚居山林,住宅又多为木屋草棚,常因雷击或人们用火不慎引起火灾,苗人先民们认为这是鬼神降灾,故定在每年丰收后,择选一天砍火星,祭神除灾。 届时,各苗寨的住地不管远近,都要派人来到灵蛇山参加。对于苗家来说,这是在一年的辛勤劳动之后,庆祝丰收、消除灾难的一种神圣仪式。他们会在这一天祭祀鬼神、祈求来年丰收,还会趁此机会处理各苗寨之间的纠纷,例如水源争端,殴斗争端等等。 苗人多信蛇灵教,故这评判对错的重任,就由蛇灵教的长老们判定。长老们会根据蛇灵教的教义,以及历年处理这些事务的经验,来决断谁对谁错。大部分的时候,各苗寨都会听从、服气。 但也有不听的时候,长老们也不强制。你们不听那就打,只是打,得去灵蛇山外打去,在灵蛇山范围内,谁也不能动手。 解决完了争端,便是欢庆的时候了。各苗寨都会带来自家的好酒好吃食,放在一处做流水席,大宴三天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砍火星节也就结束了。 所以,砍火星节,并不是一天。而是好几天,具体多少天,要看今年的争端多不多,处理需要多少天。按往年来说,多在三五天之内,最多的时候,也超不过七天去。 苗女便是来参加这‘砍火星节’的,至于为何她的苗寨只有她一个人参加。是因为她的苗寨特别小,就寥寥几户人家,而且在深山之中,多有不便。她来参加,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听一听最近一年,苗家有什么新的消息,给蛇灵献上一份供奉。毕竟她所在的苗寨太小了,跟别的苗寨,也不可能有什么争端。 她爹让她来,只是不想自家苗寨被除名了。 往年,是她爹带她一起来。今年她自觉得自己长大了,便自告奋勇的一个人上路了。 遇到李牧,纯属意外。 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也许少女根本没什么可纠结的。 可是偏偏发生了,又该如何是好? 少女琢磨到了天亮,也没想出什么来。眼瞅着天光大亮,李牧就要醒了,她咬咬牙,觉得还是应该快刀斩乱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赶紧走,跟这汉家人再没瓜葛,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若是等他的帮手找来了,再把自己抓到中原卖了,不但到手的肉干保不住,还会把自己搭进去。阿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若是我被抓到中原了,阿爹就得自己来参加若琐,过些年,阿爹老了,他就参加不了若琐。连着三年不来,寨子就会被除名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少女给自己鼓劲儿,悄悄从萱草上爬起来,瞅了李牧一眼,见他毫无察觉,蹑手蹑脚地跑路了。 她哪知道,李牧根本也没怎么睡熟。 就像她留个心眼防着李牧,李牧当然也会留个心眼防着她。毕竟大家不熟,谁能保证对方准是好人呢?李牧也怕睡着了,少女给他来一下。就算没这么一下,眼下系统不能用,又没第二个人,他也只能抓紧少女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不然在这前面是江后面是林的地方,他都不知道咋活下去。 少女刚爬起来,他就听见了响动,眯着眼睛偷瞄着,见少女拔腿就跑,李牧也顾不得装睡了,赶紧爬起来追。他怕刺激到少女,不敢追得太紧,远远尾随,不跟丢就成了。往后瞅了两眼,距离江边是越来越远了,也不知道独孤九他们找没找到这边,是不是错过了,自己是应该等着,还是继续追着。 老天爷啊,你可快给俺指条明路吧! 第817章 蛇灵圣女 李牧还是追上了少女。 他是想尾行来着,但无奈到晌午,肚子饿了。深山老林里也没饭吃,他又没学过野外生存,咋办嘛!只能厚着脸皮追上少女,讨要一点吃食了。 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谁让咱脸皮厚呢? 李牧自我安慰似的想着,吃着少女递过来的干粮。 是干粮,不是肉干。虽然肉干还剩下不少,但少女却没有再给他的意思。只是把她自己准备的干粮,分给了李牧一点儿。李牧也没好意思非得要肉干吃,毕竟人家是救命恩人,而且通过昨天的交流,人家也明确地表明了态度,那些肉干是施救的酬劳,给出去的东西,又怎么好意思再要回来呢。 何况,少女自己的干粮,也挺好吃的。不知道是啥东西做的,有一种前世吃到的‘素肉’的口感。一共给了李牧三块儿,三块儿都吃了,他也没饱。少女瞧出来了,犹豫过后又给了他一块儿,李牧也不客气吃了,在想要时,少女却说啥也不肯给了。 “你叫啥名字啊?要去哪儿?” “是办事儿还是回家?走亲戚是吧?去谁家呀?” “放心,你帮了我,我肯定报答你。我李牧说到做到,对了,你听过李牧这个名字没有?在长安洛阳一带,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谁干不给几分面子?” “你知道最近的衙门怎么走么?” “你们这儿有衙门吗?” 李牧像个话痨似的,围着少女不停说话。少女也是个狠人,当真就把李牧当成了空气,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己吃了一块肉干,吃饱之后,又再次上路了。 李牧的如意算盘落空,他本来是想把少女拖住,留在此地。这样独孤九他们找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寻找太久,一路上他已经留了标记了,他扯把自己的衬衣扯成了布条,每隔一段距离,就留一个记号。独孤九手底下有擅长追踪的人,只要他们找到一个记号,就能顺着找过来。 但现在少女走了,李牧也不敢不跟着,记号还得继续的留,只是布条越来越窄了——谁知道这丫头要去哪儿,万一走得很远,衬衣扯没了不够用,难道要把其他衣服也都扯了吗? 李牧也想过,大家就此分道扬镳。但是琢磨了一下,还是不行啊。因为李牧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是个废物,至少在这深山老林里是的。 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谁,别说知道了,人都没见到第二个。有钱,没有地方花,什么东西都买不到。他又不懂野外生存的技术,在这毒虫猛兽遍布的深山老林里,横竖都是一个死。 但是跟着少女就不一样了,见面的头一眼,李牧就知道,这位姐们儿不一般。一般人,谁能搞个独木舟就渡江的? 而且,刚刚他还亲眼见识了,一条不知死字怎么写的毒蛇,试图从背后袭击,被她挥了挥手就斩为两段的一幕。 现在系统不能用,连道标石都感知不到位置。李牧在树林里,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分道扬镳活下来的可能性太低了。 还是跟在这位大姐的身后,豁出去脸皮不要,活命要紧。 …… 说人家是大姐,其实有点不妥当。这姑娘看上去,也就魏璎珞的岁数,最多十六七,肯定不会比自己大。准确地来讲,应该称呼为妹妹才对。但是人家救了自己的姓名,叫妹妹显得太轻佻了。李牧还是以大姐称呼,吃人嘴短,讨生活的时候,嘴甜点也是应当的。 虽然从见面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可是李牧感觉得到,这个女孩是个很善良的人。她本可一走了之,让江水淹死自己,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找她麻烦,但她没有,还是在最后一刻把自己救下了,足以说明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而且,李牧还发现了,她在树林里,行进的速度好像比在平地更快。若她真的想甩开,自己是跟不上的。但她没这么做,更加说明她的心肠好了。 真是个好人啊!这样的好人,必须得报答! “看你的岁数也不小了,成亲了没有呢?” 少女狠狠瞪他一眼。 李牧只当看不见,继续说道:“没成亲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咋样?我有个兄弟,叫做独孤九。他是个富二代……富二代是啥意思不懂?哎呀,咋说呢,他家特别有钱。”停顿了一下,李牧又补充道:“有钱还不算,他家还有很多人。他的叔伯兄弟,好多都是将军,有钱还有人,还有势力,厉害吧?” “他可是唯一的继承人哦?”李牧说得愈发开心:“他还长得特别的帅,帅到啥程度呢,这么跟你说吧,他出门必须得戴面具,不戴面具的话,会被误认成女子,还是那种绝美的美人哟?” 少女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我是在自卖自夸?”李牧哼道:“这还说少了!你知道他的功夫多厉害么?我那兄弟,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客。他的剑快到什么程度呢……”李牧捡起一根树枝,比划了一下:“刷刷刷,你还没看到他出手,敌人已经死了。” 少女把脸扭到一边儿,继续捡着枯枝。已经到了傍晚,入夜在山里继续赶路会很不安全,所以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得准备够一晚上的柴。 夜里的篝火,主要目的不是照明也不是取暖,而是为了驱散野兽。尤其是毒蛇,蛇喜寒怕热,是不会主动靠近火堆的。 距离灵蛇山越近的地方,蛇的毒性越强。即便少女带了治蛇毒的药,也不敢怠慢了。 篝火升了起来,照亮了约莫两米见方的空地。没等李牧开口,少女主动给了他四块干粮,然后便再不理他,自己拿出了一块肉干吃。 “我在家的时候,哪顿饭不七八个菜。”李牧一边吃,一边嘟囔:“还有肉,牛肉,羊肉,鸡腿……我随便吃,唉,要是被我娘子知道我现在受这样的苦,她得多心疼……” 自怨自艾的一句话,却引来了少女的侧目。李牧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她的意思:“咋,我不像能有娘子的?嘿!你可真是小瞧人啊,我告诉你,我不但有娘子,我还有儿子,我不但有儿子,我还有闺女呢,双胞胎!” 少女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的。 “算了,懒得跟你说,等我兄弟找到我了,你就明白了。” 李牧嘟哝一句,见少女还是不理他,自觉无聊,把剩下的两块干粮都丢进嘴里,找到一棵树靠着,微微侧身准备‘睡觉’了。 “说好的啊,不能再把我扔下了。”李牧嘱咐了一句,意识进入了系统。今晚他还得继续加班,尽快地把数据搞完,没有系统寸步难行,而且他也需要系统来帮他定位道标石的位置。 少女看着‘睡着’的李牧,心情有些复杂。 她确实想过一走了之,也不是因为李牧嘱咐了,她才不走的,完全是因为心里的纠结。 如果今天李牧没追上来,也许也就过去了。但是李牧追上来了,又让她陷入了矛盾之中。 昨天为了救人,她用嘴给李牧度了气,也就是人工呼吸。 活了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跟男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今早逃走的时候,她本来想着,也是为了救人,李牧又不知道,这件事就不提了,反正以后不见面,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但是没想到李牧还是追了上来,阴魂不散地话痨了一天。少女听着他念叨,心里乱糟糟的。方才又听李牧说自己有娘子还有孩子,心头愈发的乱了。 他竟有娘子了。 其实苗人在婚丧嫁娶方面,是比汉人更加开明的。苗家女子,不但可以自由恋爱,有挑选夫婿的权利,也有休‘夫’的权力。甚至只要双方都同意,一个苗家女子可以有两个夫婿,就像是男人的三妻四妾一般。在男女平等这方面,苗人贯彻得更彻底。 但情况也不全都是这样,在苗家分裂成‘白苗’和‘乌苗’两个大势力后,规矩也有了新的变化。 白苗是守旧派,倡导一切习俗效仿古礼。但乌苗则不同,乌苗寻求改变,引进了很多汉家的礼法。在乌苗寨中,男人的权利很明显要大过女人。虽说白苗中,女人有两个夫婿的事情也很少,但在乌苗里,则是一个都没有了。少女属于白苗,她心中憧憬的爱情,是忠贞唯一的,可不是与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更何况这个丈夫还是个汉人。 在苗家的社会环境中,白、乌两大派系互相嫁娶,都是要被诟病的。嫁给汉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罪孽。想到阿爹的态度,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把刚刚升起来的荒唐念头压了下去。 不可能的事情,还想什么呢?自己心里这关都过不去,怎么把他带回家给阿爹看? 还是不想了,正事儿要紧。 所谓的正事儿,其实也没什么。白、乌两大派系的争端,她所在的小小苗寨还插不上话,也没她发言的资格。她这次来,除了保自家苗寨不被除名之外,就是要给圣女送药来的。 圣女要生孩子了,这可是蛇灵教的大喜事。女人生育之后,元气大伤,需要滋补。她的阿爹是白苗有名的苗医,有一个传承下来的滋补方子,三个月前,蛇灵使者登门求药。阿爹为了炼药,准备了两个多月,还因此摔伤了胳膊,终于把药炼成了。 少女摸了摸怀里的瓷瓶,这里头的三十颗小药丸,丢了可就没了。若是圣女因此有了闪失,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按理来说,蛇灵教信奉蛇灵,尊崇的人应当是教主。教主是蛇灵选中的,出身不一,有苗人也有汉人,但只要他被蛇灵选中了,几十万苗人的精神领袖,没有人会质疑。 但是,这一代,有所不同。 蛇灵寄宿在了一个体质不合的人身上,她不能当教主,而教主呢,虽然体质合适,但是身体太过于虚弱,担当不起教主的职责。最后在众长老的商议下,就有了圣女暂代教主职责的权宜之计。 因此,这一代的圣女才是实质的教主,挂名的教主,反而像是傀儡一般。而且圣女做得也太好了,为苗家做了不知多少好事,调停了不知多少纷争,极大地缓解了白、乌两个势力的冲突。虽然她不是教主,但她在苗人心中的地位显然是比教主更高的。 圣女一直默默付出,从未向苗人索取过任何回报。各苗寨都盼着,能为圣女做点事情。如今她阿爹得了这次机会,费尽力气才凑够了药材,炼了这一瓶药,若是她给弄丢了,她怎么担待得起? 少女防备李牧,也有这层关系。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不是抢药来的。 这一夜,少女睡得依然警惕。 ……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少女还是给了李牧四个干粮,她依旧只吃一块肉干,吃完了,俩人继续上路。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不能这么一直盲目的跟着你啊,我来这边也是有事儿的。” “我是真的急,我没跟你开玩笑。” 依旧是李牧在说,少女在听,没有任何回应。 李牧是真的急了:“好了!我跟你说实话,我的另一个夫人,也快要生了!我求你帮帮我,我得赶在她生孩子之前找到她,不然可就出大事儿了!” 少女停了下来,瞅着李牧。 “你别这么看着我!”李牧有些心虚,道:“我对我每一个夫人,都是真心的。你也看到了,本人这么优秀,有很多人喜欢很正常啊。” “人渣!” “谁人渣!”李牧下意识反驳,反驳完了,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瞪大眼睛指着少女:“你、你会说话啊!” “不想理你!” “亏我还以为你是哑巴!”李牧气急败坏:“我昨天还真的自己反省了自己一下,觉得是不是有点对不住你……谁想得到,你竟然是装的,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跟救命恩人这样说话,到底是谁过分?”少女盯住李牧,道:“还有,我不想理你不行吗?是谁跟着谁,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第818章 基本情况 人家说的是事实,李牧也辩驳不得,只好讪讪说道:“就算我跟着你行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人救到底吧。”说着,李牧又道:“你喜欢吃肉干是吧?你帮我的忙,我管你一辈子肉干好不好?想吃多少有多少!” “果然是爱说大话的汉家人。”少女呿了一声,道:“哪有人能每天都吃肉的?真当自己是财主了?” “我没说大话!”李牧哭笑不得:“我真挺有钱的,我……” “行了,没空听你说废话。”少女心里,对李牧又看低了一层,这人不但用情不专,还说大话。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跟他有了关系。 李牧哪知道少女为啥生气,他现在只想解决眼前的问题。俩人继续往前走着,李牧没话找话道:“这位小姐,请问……” “不敢当。”少女语带讥讽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姐,苗寨里没小姐,不像你们汉家人那么娇气。” “好好好、”李牧苦笑一声,道:“那,这位姑娘?” “什么小姐姑娘的,我有名字!” 李牧实在忍不住了,道:“我就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你有名字你说啊。你是不是找茬?!” “找茬咋了,谁没话找话,我又没跟你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牧忍住火气,再次和颜悦色地商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啊,你开出条件来,我什么都答应还不成吗?” “不成,就是懒得理你。” “……”李牧吃了一瘪,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他也不是没脸的人,做了这么久的侯爷,也养出了上位者的傲气,被少女这一顿抢白,多少有些伤自尊了,便也不出声了,心里打定主意,先跟着少女走,总得遇到人吧,再遇到别的人,就与她分开。救命之恩,等跟独孤九他们会合了,再想办法报答吧。这姑娘他是伺候不来了,根本就是不讲理嘛! 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她! 少女一直偷瞄着李牧的神色,见他有些气馁了,心里也觉得有点过分了。 其实她不是这么刻薄的人,若是俩人之间没什么,虽然她不喜欢汉家人,也不至于如此。但是现在,只要看到李牧的脸,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度气的事情,心里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可是就此分开,不知怎地,心里又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里就酸酸的想要掉泪。 李牧虽然没说话,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放弃了。这一世大部分时间当侯爷,上一世他大部分时间可是当孙子的——甲方爸爸的孙子,大学毕业刚工作的时候,因为没资历没经验,公司里受上司和老鸟们的气,外头受甲方爸爸的气,他也是久经沙场练过的。 气在心里头转了一圈,也就释然了。李牧是个极有韧性的家伙,在思考了目前的情况,找不到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他还是决定再试试,从少女身上找突破口。 少女到底为何对自己有意见呢? 李牧当然想不到,是因为救他,以口度气,失去了初吻,内心纠结才会这样。他能想到的,是另一个原因。 从一见面,少女就对他有戒心。刚刚说话的时候,又是一口一个汉家人,苗家人,界限分得很清楚。这样说来,她应该是对汉人就有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呢? 李牧想到了大唐立国之初,苗疆地域欲自立,还是李孝恭带兵至,兵锋所指,苗人自知不敌投诚,才平定了下来。自那之后,苗疆也逐渐分裂,乌苗更加亲近汉人,也得朝廷之助,势力愈发庞大。而白苗保持传统,与逐渐汉化的乌苗格格不入,苗疆之地形成对峙之局面,这也是朝廷想要看到的。 李牧不知如何分辨乌苗白苗,但看这姑娘的态度,多半应该是白苗了。若她真是白苗,对汉人的敌视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牧想了想,再度开口,道:“姑娘,你是不是讨厌汉人啊?” “是又怎地?”果然被李牧猜中,苗女回嘴道:“你们汉人狡猾奸诈,仗势欺人,还不让说了?别人怕你们,我却不怕、”说是不怕,但眼神的闪动却是骗不了人的,像是为自己壮胆一般,少女补充道:“你打不过我!” 李牧干笑道:“姑娘神威,区区在下自然不是对手。不过,姑娘应当是误会了,我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仗势欺人的汉人。我做事很公平的。” 少女冷笑:“每一个汉人都这样说,最后还不都是欺负人?”少女愤愤道:“别的不说,就说那条江吧。原本是有桥的,被你们汉人拆了。所以我看到你掉进江里,才不想救你,你是汉家人,自作自受活该!” “又不是我拆的。”李牧无限委屈,小声嘟哝。不过这也解开了他的疑惑,为啥道路会断绝,原来是桥被拆了。李牧还是有疑惑,问道:“江面那么宽,怎么架桥啊,你可别骗我。” “谁骗你了!”少女气道:“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阿爹说了,怎会有假?再说,这江面也不是都这么宽,上游有窄的地方。阿爹说,原本有吊桥来着,被你们汉家人拆了。” “哦、”李牧这才明白,看来少女没撒谎,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 江水从上游到下游,一定是水流越来越缓,江面越来越宽的。这样推断,上游很可能是有窄的地方,二三十米宽,甚至三四十米宽,架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据说川蜀这边有一种藤蔓,用油浸之后,刀剑不能伤,水淹不浸。造桥的时候,通常会使用这样的材料,只需要编得很长,然后投入江中,再找水性好的牵引着到对岸,几十人合力拉起来,固定好。有了一条绳索,吊桥就能建起来。 少女兀自还在继续嘟囔:“没了桥,九乡十八坞的苗寨大部分人都过不了江,想过江,就得豁出命去,你自己说,你们汉家人是不是坏?” “他们是挺坏的!”李牧先把自己摘出去,好奇道:“桥拆了,他们也走不了吧?难道这边没汉人?不是有官府么?” “是啊,有呀。”少女愤愤道:“他们有大船,只准汉家人坐,不让苗家人坐!” “原来如此。”李牧点点头,彻底明白了。 这应该是朝廷控制此地的方式之一,以岷江做这个天然形成的屏障做间隔,把大部分的苗人限制在江对岸。他们过不了江,自然就形成不了威胁。只是苦了苗寨的百姓,过不了江,永远生活在山林里,做不了买卖,也无法贸易,生活水平可想而知。 用他前世的话来说,就是想要脱贫是很难了。 从这个角度想,苗人对汉人的恨意,也是正常的。这就等于是,把人家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监牢里头,谁能乐意啊。 “你要是帮我的忙,我给你建座桥。用你的名字命名,世世代代归你管,你看咋样?” “真的?”少女欣喜不已,若真的如此,九乡十八坞的苗寨百姓可就得福了。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就算他是大户人家出身,又怎么跟那些官老爷斗。不过能有这份心,少女对他的印象,还是缓和了一点儿。 “就算你说的是真心话,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少女为李牧‘科普’道:“建桥容易的很,用不着你拿钱,我们苗寨的人还不会造吗?这事儿得是你们汉家的官老爷说了算,你呀,呵、” 官? 李牧听了想笑,老子堂堂正三品,天下第一候,两仪殿上咱也是站在头两排的选手,竟然被人看不起了吗?多大的官儿啊,敢在本侯勉强称老爷! “你知道这事儿谁能说了算么?我去找他说说,也许能成呢?” “你还是算了吧、”少女继续科普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官老爷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我活了这么大,才见过一次县令。人家的脚都不沾地……” “是个瘸子?” “什么瘸子,人家做步撵啊,有人抬着的。”少女瞥了李牧一眼,觉得他好像是个土包子似的,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走山路,都不下地,换人轮班抬。” 好大的威风啊!李牧咬牙切齿,老子堂堂天下第一候,来到这山里也没说坐个步撵,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如此大的威风,这还了得?老子生平最恨比我嚣张的人,千万别让我见着了,见着了非得把你腿打折,不是喜欢让人抬着么?就让你一辈子都被人抬着吧! “而且这事儿啊,也不是县令能做主的。”少女的态度变得好了不少,继续为李牧‘科普’:“我听爹爹说过,好像得是叫什么来着……唔、”少女的记性似乎不咋地,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道:“啊!想起来了,叫刺史,得是刺史才能决定的事儿。” 李牧心道,这事儿啊,估计刺史也决定不了。涉及到对待几十万苗民的事情,怎么也得是都督这个级别的行文朝廷,然后朝廷决断下来,才能施行。 叙州乃是川蜀地界,这地方最大的官儿,正是被李世民从民部尚书下放的蜀州大都督唐俭,李牧名义上的老继父。 敢情老子在这片儿,是个正儿八经的官二代呢。 “这事儿我一定帮你办成!”李牧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就当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嘿、”少女笑了一下,这回没冷嘲热讽了:“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我谢谢你了。” 眼瞅着又到饭点儿了,少女停了下来,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分给李牧。也许是李牧自告奋勇说要建桥的举动,让少女对他的印象改观了。这回分给他的食物,除了干粮之外,还多了一块肉干。 李牧头一次感觉到,肉干竟然这么好吃。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少女见他这样,笑道:“瞧你那样,还说管我一辈子肉干呢,你也很少吃到吧?” “不是,我……”李牧想解释一下,但想到自己刚刚的样子,好像解释了也没用,只好苦笑一声,任由少女随便想了。 “唔、”少女犹豫了一会儿,把包袱里的肉干拿出来,分成了两份,干粮也是一样,都分成了两份,递到李牧面前:“这一份给你,省得你再找我要。再往前的山脚下有个集市,是苗寨九乡十八坞的百姓交换东西的地方,到了那儿,咱们就分开吧,你在那儿等你的兄弟,我也要办我的事儿了。” “你要办什么事儿?”态度既然缓和了,李牧赶紧问,谁知道过会儿是不是又生气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姓李,我叫李牧,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叫我贞羽就行了。” “阵雨?”李牧心中暗道,苗人起名还真是奇怪,竟然叫阵雨,难道是她出生的时候,刚好下阵雨? “对,贞羽。”少女确认了一遍,道:“你也不用想着建桥的事儿,成不了的。咱俩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了,我们苗人助人不思回报,你也不用想着报答我。以后和我们苗人来往,实诚点就行了。” “我哪儿不实诚了?”李牧无语道:“我满脸都写着实诚!” “你说得出这句话,就最不实诚了。”少女吃完了干粮,拿过水囊喝了口水,道:“行啦,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这两天跟你一起走,都耽误事儿了。” “别呀!”李牧赶紧把食物收起来,跟上去道:“你还是带着我吧,我怕我在林子里迷路了,我这人不分东南西北。欸,你还没说,你要办什么事呢,说说呗,咱俩也算朋友了,也许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我们苗寨自己的事儿,你一个汉家人能帮上什么忙?再说,圣山又不让你们汉家人进去,你去了会被打出来的。” “圣山?”李牧心头一动,他可是记得,王鸥被称之为圣女来着。揣着心思,他小心问道:“你们的圣山上,是不是有蛇呀?” 第819章 欺上瞒下 “当然有啊!”贞羽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既然来到我们苗家的地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们苗家的习俗呢?九乡十八坞的苗寨,都养蛇,我们苗家和蛇是分不开的,用处不同罢了。” 还有蛊。 贞羽在心里补了一句,却没有说出来。世人皆知苗寨有蛇,却很少知道蛊的。因为蛊乃苗寨不传之秘,传女不传男,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就连苗寨的男子,都没有资格知道。李牧一个汉家儿郎,自然也没有资格。 “哦?”李牧好奇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你这个人,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贞羽摇了摇头,给李牧讲解道:“蛇有毒,知道吧?但蛇也是一味药材,你知道吗?” 李牧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蛇胆治病,蛇酒滋补。” “还真知道、”贞羽意外地看了李牧一眼,补充道:“蛇皮还能做衣裳,鞋子,肉还可以吃,总之蛇全身都是宝。但是我们苗寨,对蛇的用处,却不是一样的。我们白苗呢,主要是用蛇治病,但是乌苗呢,却善用蛇毒。” “毒?” “嗯。”贞羽继续说道:“乌苗不但经常随身带毒蛇,还会制作各种蛇毒带在身上。你也就是命好,碰见我了。要是给你碰见一个乌苗,非得毒死你不可。” “不是说乌苗跟汉家人走得近么?” “走得近,也不是代表就跟你们一道啊。只是效仿你们罢了,苗家人始终是苗家人,汉家人始终是汉家人。我们再怎么争斗,都是我们自家的事儿,懂不懂啊?” “哦哦哦、”李牧连忙点头,事实也确实如此。 也许是跟李牧混熟了,贞羽的戒心降低了,又多说了几句:“我这回去赶若琐呢,除了替爹爹参加苗寨大会,还要把爹爹炼好的药给圣女送去。圣女要生小孩了,这可是我们苗寨的大事。” 正中! 李牧心花怒放,忙道:“你们圣女是不是刚刚回到圣山不久?呃,也就两三个月?她是不是姓王,长得特别美的?” 贞羽皱起了眉毛,盯住了李牧,道:“我们圣女确实是回来不久,长得也特别美。但她姓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你这么关心我们圣女做什么?该不会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们圣女吧?” “对呀!”李牧激动道:“我俩之间有些误会,她不告而别离开了我。我这次来找她,就是想把误会解开,带她走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这样,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只要见到了她的面,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哦?”贞羽奇怪地看着李牧,不出声了。李牧等她回话呢,不出声算怎么回事儿啊,李牧急道:“要不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自己找也行!” “你这个人——”贞羽伸出手,碰了一下李牧的脑门,道:“你的头也不烫,没染风寒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还扯上我们圣女了,按你这么说,我们圣女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对呀,是我的!” “你可算了吧,我看你是有病了。”贞羽解下包袱,从里头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头又两个黑色的药丸;“呐,这个吃一个,解瘴气的。林子里早晚都会有点瘴气,你肯定是中了瘴气出现幻觉了,没事儿的啊,吃了就好。” “什么跟什么啊!”李牧拨开贞羽的手,道:“我没跟你瞎扯,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跟你说了么,你如果不信,带我去见她,我让她亲自跟你说。” “你是不可能见到圣女的。”贞羽已经把李牧看成了一个病人,耐着性子道:“不是跟你说了嘛,圣山不让汉家人进。还有啊,我要告诉你,圣女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圣女呢,是有相公的,她的相公就是我们教主。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是你的,是我们教主的!” “我呸!”李牧跳脚骂道:“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说的那个教主,是叫崔玉铮吧?不是老子瞧不起他,他那玩意好使吗?”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粗俗!”贞羽羞得红了脸,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道:“你说的什么崔玉铮,我不认得。我们教主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告诉你,小心点说话。要是给乌苗听见你这么说教主,肯定放毒蛇咬你了。” “哼!”李牧刚想说自己不怕,但又一想,自己现在没系统的帮忙,真的被咬了,恐怕也顶不住,大话还是不说了。闷了一会儿,李牧开口道:“阵雨,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把我带到你说的那个集市,咱们就分开,我自己想办法就是。” “唉,怎么说你都不听呢。”贞羽见他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劝了。反正他也肯定是进不了圣山的,自己抓紧办事儿,回来的时候,再把他带走,送他过河也就是了。 打定主意,贞羽点了点头,道:“行吧,那我就把你带到集市。你自己想办法,要是想不到办法,你就在那儿等着我,我回去的时候,把你送到对岸也就是了。” “谢了,我一定报答你。” “又提造桥的事儿?”贞羽好气又好笑:“行啦,心领了成吧?你这人啊,倒也不算是坏人,就是爱说大话。” 李牧也懒得解释了,反正怎么说都是白说,还不如省点口舌。等自己见到王鸥,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 日头偏西,俩人终于到了贞羽说的集市。路上李牧也打听清楚了,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做“兴文县”,当然这只是朝廷的叫法。苗家人自己不这么叫,苗家人称此地为望川坞。所谓九乡十八坞,望川坞就是其中一个,也是紧挨着岷江最近,苗寨最外围的‘坞’。 正常苗寨是没有客栈的,但这个集市有。因为这个集市,实际上是朝廷的集市。在大唐挫败了苗民妄图自立的念头之后,朝廷便接管了这里。虽然是拆了桥,不让苗民过岷江,但是也不能真的让苗民一点贸易都没有。为了方便苗民,就由朝廷出面,在九乡十八坞的交界处,成立了市集,苗寨之间,有东西需要交易的时候,就可以来这个市集。也算是大唐朝廷,为苗民做的为数不多的善政之一。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的想法是一方面,真正能做到几分,就又是一回事儿了。最初的几年,这些市集的确是按照朝廷的想法运行的。但是几年之后,尤其是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刚刚登基,中原尚不稳定,更顾不上苗疆这边了。叙州的大小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做事儿就有点变味儿了。 本来朝廷的规矩,是市集免收税赋。市令的作用,是管理市集,不要出现殴斗,短斤少两等问题,月俸由朝廷给付。但这几年,情况大变,不但开始征收税赋,而且是重税。在市集的所有交易,不但要给货物上税,进市集也要给一文钱的‘人头税’,不给就不许交易。 不许交易,那就不交易吧。不来市集不就得了么? 也不行!官吏们在各苗寨之间,设立了路卡,若是越过市集,私自交易的,抓住就是重罚,还要吃鞭子! 各苗寨无奈,只能接受市集的重税,苦不堪言。 这些都是俩人路上闲聊的时候,贞羽告诉李牧的。她说这些,只是为了抱怨。但李牧听起来,却是不同感想。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李世民跟他提起说苗疆不稳,可能出现动乱的原因了。若贞羽说的都是真的,他是苗民他也想造反。但在李世民口中听到的时候,好像没有听到这些。贞羽不知道他的身份,没有理由撒谎。李世民身为皇帝,也没有理由撒谎。那么问题就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欺上瞒下,故意这样做的! 他们一面欺压苗民,一面对朝廷说苗民的不是。给朝廷一种,苗民一直憋着造反的感觉。朝廷当然是不想看到苗民造反的,就会对本地的官吏,更加的支持抚恤。官吏们得了朝廷的撑腰,对苗民更加变本加厉。 而苗民呢,只会认为官吏的横行霸道,就是朝廷的意思。对朝廷的误会更深,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也许某天这根弦儿蹦折了,真的爆发动乱也不是不可能。 看来,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李牧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打算等回去的时候,见到李世民好好把这件事说说。不过在说之前,他必须得亲眼看到才行,不然仅凭贞羽的一面之词,还是不足以为凭。 “阿达老爹,我来了!” 贞羽带着李牧来到了一个没有挂着牌子的客栈门口,向里头喊道。很快,里头出来了一个黑瘦的老头儿,看到贞羽高兴坏了,热情道:“小丫头,今年咋是你一个人来的?你爹呢?那老东西,该不是动弹不了了吧?” “哎呀,我爹身子骨硬朗着呢,就是出了点意外。”这老头说她爹,贞羽也不生气,显然关系是极熟稔的了:“阿达阿爹,你帮我开两间房,还有一个朋友。” “朋友?”阿达老爹这才发现李牧的存在,见他一副汉人打扮,眉头便皱了起来,他把贞羽拉到一旁,问道:“傻丫头,你怎么跟汉家小子在一起,你俩什么关系,你阿爹知道吗?” “哎呀,阿达老爹!”贞羽不依地撒娇道:“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过江的时候,看到他飘在江里,顺手救了他。他没出去,就跟着我,等我把他送回去呢。” “就这么简单?”阿达老爹显然不信,上下打量了李牧一下,又对贞羽说道:“傻丫头,你看他身上穿的衣裳,那可是绸缎啊,咱们这儿的市令都穿不起这样的衣裳。这肯定不是一个一般人,你跟他掺和一起,小心出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啊,最多也就是个富家子罢了。我又不图他什么,而且他呀、”贞羽指了指脑袋,道:“脑子有点问题,非得说……”话到嘴边,贞羽又憋了回去,涉及到圣女的事情,还是不能乱说。而且眼前这位阿达老爹是个乌苗,对圣女又是忠心的很,要是他知道了李牧如此胡言乱语,真有可能半夜给他被窝里扔一条毒蛇。 “哎呀,没什么了,阿达老爹快点给我们准备房间吧,我要累死了。” “活蹦乱跳的,也没看你哪儿累着。”阿达老爹说了一句,又瞅了瞅李牧,伸出手来:“这位客人,贞羽是我侄女,她住店不收钱。你住店要收钱,一天十文钱,管两顿饭。” 十文钱! 李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咋这么便宜呢?十文钱在长安城,连一顿汤饼都吃不了。在这儿竟然能住一天,还管两顿饭! 李牧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宝,放到了阿达老爹的手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来。” 阿达老爹猜出李牧有钱,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钱。一个元宝五两,合五贯钱,五千文钱!按照一天十文的标准,这些钱能住到天荒地老了。 阿达老爹咽了口吐沫,道:“客人,这钱我、我们找不开。” “我最多也就住十天二十天的,你多照顾照顾,剩下的钱都送你了。还有她、”李牧指了指贞羽,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给我准备的好吃的,也都给她一份。还有,能不能给我找两套衣裳换洗,好几天没换衣裳,都有味道了。不用汉人衣裳,你们穿的衣裳就行。” “那……好吧。”这么捡便宜的事情,不做白不做。而且是汉人的钱,赚了也没啥不心安的。做了李牧这一单生意,顶半年的收入了,阿达老爹非常高兴。 “小店没啥特别的吃食,但肯定给客人能做出来的最好的。衣裳请容一天,明天晌午给客人准备好。” “成!先搞点饭菜来,都好几天没吃到热饭了。” 李牧迈步往里进,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阿达,有钱了怎么不想着交税?想蒙混过去呀?” 第820章 父子相见 李牧回头看过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尖嘴猴腮像是耗子成精的矮个儿,两只眼睛滴流乱转,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在他身后,站着几个身穿黑色斜襟长衣的公差,跟长安洛阳的衙役衣裳略有不同,大体还是一致的。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佩着明晃晃的长刀,目露凶相,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似的。 耗子精对着阿达老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瞄着李牧的。他离着老远就看出来,李牧身上的衣裳是绸缎了。走过来的时候,又听见了李牧的阔绰之言,再看他的年纪,还有旁边站着的贞羽,顺理成章地把他当成了贪慕苗女美色的富家子了。 耗子精做了多年的差人,对这些富家子的脾气秉性,实在是太了解了。他们在女人面前,是万不能失了面子的。为了‘英雄救美’四个字,多少银子他们都肯出,是再好不过的肥羊。不宰上一宰,简直都对不起自己的工作。 但是,宰肥羊也是需要手段的。不能上来就要钱,那不是抢了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耗子精虽然不配君子二字,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这句话还是听说过的。 而且,李牧是个汉人。看他的衣着打扮,家里头肯定有钱。这叙州地界,汉人少,苗人多。有钱的汉人,互相之间都有联系。他也怕敲得狠了,惹出麻烦来。所以还是迂回战术,让李牧自愿掏出钱来。这样就算惹上了什么人,也有个退路说辞。 “阿达,该缴税了。去年你就欠着钱,我看在咱们认识多年的份上,通融了。今年春天的时候,你交了去年冬天的税,夏天的时候,交了春天的税,现在你还欠我夏天的税和秋天的税,我刚算了一下,不多不少,四千九百八十文。” 说着话,耗子精从怀里摸出二十个大子儿,拍在阿达老爹手里,便要去拿他的元宝:“来,给我,咱们两清。” 阿达老爹不接他的铜钱,也不松手元宝,紧紧地抓着。耗子精的小身板,岂是苗家汉子的对手,任凭他怎么掰,都掰不开阿达老爹的手指,拿不到那个元宝。” 这么多人看着,耗子精挂不住脸了,恼羞成怒道:“阿达,你想干什么?!给你脸不要,你是想造反吗?!”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身后的一群衙役拔出刀来,往前逼了一步,意思再明显不过。 阿达老爹看到这些人的凶恶之态,眼神中露出挣扎之色,渐渐地,他放开了手,也没接耗子精递过来的铜钱,叹了口气,道:“市令大人,你心里有数,我不欠你的税。你非得这样说,我也没得办法。这个元宝给你,铜钱我也不要,咱们两清,只盼望能高抬贵手,往后别找我麻烦了。” 李牧听了会,大概有了个初步印象。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市令诬赖这位客栈掌柜,说他欠税钱,但其实客栈掌柜并不欠他的。今儿又来找茬,客栈老板没辙了,只好拿钱消灾。 其实俩人都是一面之词,但李牧还是下意识地相信客栈掌柜了。没办法,谁让这市令,长得太像是电视剧里的反派了呢。说话的语调,也令人厌恶。 耗子精没有辜负李牧为他立的人设,他本就是来找茬的,岂能被阿达老爹三言两语打发走?若是那样,他以后在这市集还混不混了,其他商户也不会再畏他如虎了。 耗子精把钱收起来,冷笑了一声,道:“方才与你说的,不过是本钱而已,本官可是替你担着利息,这利息的钱,你还得给我!” 阿达老爹听到这话,实在是忍不住了,涨红着脸道:“市令大人,您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我不欠你的税钱,当天你来收税,我不凑手,太阳下山之前就借了给您送去,您却说我误了时辰不收了。这样,才欠下的税。后来春天的时候,我一并交齐了的。您又说我欠税,还带着利息,您这是要把人逼死啊!” “这话可不敢当!”耗子精哼了一声,向东拱手道:“咱们现在遵循的是逐鹿侯上奏陛下他老人家制定的新税法,过期不候的,你要讲理,去长安找侯爷讲理去,跟我们这些小的说不着。今儿你要是想了事儿,就把欠下的利息交了,也不多,一千二百文,你要是今儿不交啊,那还得继续欠着!年前要是交不齐,休怪本官心狠无情,收了你的铺子作价卖了还饥荒!” 李牧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愕然问道:“你、你说是谁搞的新政?” 耗子精瞥了李牧一眼,拱了拱手,道:“这位公子是汉人吧,难道不知逐鹿侯的名字吗?” “我知道啊。”李牧蒙圈道:“可是我未曾听说,逐鹿侯在叙州推行什么新政。这边的税收,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原来公子不知道。”耗子精不卑不亢,却也不解释,李牧知道他的意思,又拿出一个元宝递给他,道:“这钱算是帮掌柜的还钱了,多余的,只当是问话的赏钱,你得跟我说明白了。” 又是一个元宝! 耗子精都惊了,若说这叙州地界,随便拿出一个元宝的人,或许不少,但是像李牧这样,真的如此随便的人,却少之又少。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身上不带零钱的,最小的银子,估计就是这五两的元宝了。 幸亏刚刚没有得罪他,这样的人,自己是得罪不起的。 耗子精为自己庆幸,态度也愈发恭敬,他把钱接过来,换上一副笑脸,道:“谢公子赏、”说着,又看向阿达老爹,道:“算你走运了,有公子为你出头,这次给公子面子,你欠的税算是两清了,冬天收税的时候,早点交。” 阿达羞愤难言,把头转过去一边。李牧懒得看耗子精的嘴脸,也是为阿达解围,道:“拿了本公子的赏钱,快点把事情说清楚,逐鹿侯怎地了?” “公子你有所不知。”这些事情,在叙州的汉人之中,不是什么秘密,耗子精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侃侃而谈道:“侯爷年前推动新税法,特意派来了一位监察御史到咱们叙州。专门督促收税的事情,咱们身上都是带着任务的,要是手不够数,得挨板子!” “还有这事儿!”李牧彻底懵了,他听着耗子精说得有板有眼的,自己都快信了。难道是自己梦游的时候,派来的监察御史? 不对呀!监察御史都是魏征的小弟,自己也使唤不动啊。还有,逐鹿侯这个名号早就不用了,现在自己是洛阳侯了,要真是自己搞的事情,这家伙得称呼自己洛阳侯才对啊。 “你们那个御史,叫啥名字?” “御史大人的名讳,小的可不知道,只知道是博陵崔氏出身,高门大户的子弟。” “博陵崔氏……”李牧脑袋里蹦出一个名字:崔玉言! 不会这么巧吧!他不是被流放了么,怎么跑这儿当御史来了?谁给他任命的! 耗子精看他的神色变幻不定,心里有点不安了,小声道:“公子若无别的事情,小的公务在身——” “走吧走吧、”李牧心烦的很,这种小人物,也不值得他去计较,随时都可以捏死。 “欸,公子若有需要,随时来集市口找我,小的尽力而为。”耗子精说完,瞅了阿达老爹和贞羽一眼,带着他的人走了。 瞅着耗子精走远了,贞羽瞪向李牧,道:“瞧见了吧,你们汉家人,就是这么坏!” 李牧还在懵的状态,但也不影响他跟贞羽斗嘴:“话说明白点儿,是他们坏,也不是我坏。我可是帮你们解围的,不带倒打一耙的。” 贞羽气的鼓鼓的,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反驳,只得跺跺脚,道:“就坏,不理你了!” 说罢,自己进了客栈。 阿达老爹有点失神,但还是有基本的理智的,不至于把李牧划拨到坏人的那一堆里头,行了个礼,道:“多谢客人仗义相助,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客人。” “哎呀,说什么报答呢,我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罢了。刚才的不算,我这儿还有,你拿着——”李牧又要掏钱,被阿达老爹死死拦住:“客人若是再拿钱,可就是羞辱我阿达了。只要客人不嫌弃,往后只要来到此地,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唉、好吧、”李牧把钱袋收回去,寻思了一下,问道:“掌柜啊,你们的税挺高啊,要五两银子那么多?中原也没这么高的赋税啊!” “天杀的逐鹿侯!”听李牧说起这事儿,又勾动了阿达老爹的敏感神经,李牧被喷了满脸吐沫,还不好意思擦,只能继续保持微笑,听阿达老爹说:“客人,原本朝廷的政令,是不收苗民税赋的。后来地方官擅自做主,摊派税赋,每天收一文钱,咱们也忍了,毕竟不多。但从今年开始,来了这个崔御史之后,赋税就改了。从每天一文钱,改成了十文钱,整整多了十倍。从每年秋收后收一回,改成了每个季度收一回,赶上青黄不接的时候,税也半点不减,咱们的日子偶读要活不下去了!” “苗寨找到县里,想求大老爷宽容,但大老爷说,这事儿不是他定,只有长安城的逐鹿侯和陛下才说了算。大老爷还说,去年朝廷和突厥人打仗,消耗了大笔的钱粮,所以未来三年税赋都要继续提高,我这做买卖的都尚且如此了,寨子里的人家过得更艰难。每家每户都是砸锅卖铁,饿着儿女凑足了钱交给朝廷。再这么下去,九乡十八坞的苗民,恐怕真的活不下去了。到了那时候……” 阿达老爹没说下去,但李牧也猜得到,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还能发生什么,官逼民反呗? 还是想的简单了呀。 李牧心里叹了口气,苗疆的状况,比他想的更加糟糕。更让他不可接受的是,这群地方官吏,竟然打着他的名号。这叫什么事儿啊! 李牧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他也认。但是没做过的事情,还扣在他身上,这就有点触及他的底线了。 还有那个什么劳什子崔御史,他非得搞清楚,这是个什么人不可。若他是崔玉言,那他要整明白,被流放的崔玉言,是怎么当上御史的,谁给他封的官。若不是崔玉言,那他也要看看,这个崔御史是什么来头,如果是魏征的手下,他就把这崔御史抓了,按到两仪殿去,把这事儿给整清楚弄明白。 如果两个都不是,他离开叙州之前,必把这个崔御史千刀万剐剁碎了倒进岷江喂王八! “客人?” 阿达老爹见李牧忽然出神了,小声询问了一下,李牧缓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看我,胡思乱想什么,官差的事情,跟咱们小老百姓有啥关联,掌柜的,弄点好吃的,我饿得不行了。” “欸!”阿达老爹不疑有他,带着李牧到了房间,吩咐了伙计端来洗漱用的热水,跑到后厨做菜去了。客栈不大,他是掌柜,也兼着大厨呢。 洗完了脚,倒在床上,李牧脑袋里乱糟糟的。 他在想那个崔御史,到底是不是崔玉言。他的直觉告诉他,很可能就是他。但到底是不是,也得见到这个崔御史本人,才能确定了。 “崔玉言,崔玉铮……”李牧咬牙切齿:“姓崔的没好东西,落到老子手里,非给你们阉了不可。” 李牧这儿正发狠呢,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嘈杂。随后便听掌柜的喊:“别打,别打,没看见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吗?这不是一般的貔貅,这是圣女养的那一只,快找点竹笋来!” “貔貅?难道是胖达?” 李牧扑棱一下坐了起来,还没等他开门,‘砰’地一声,门就被撞碎了。一个小牛犊子般大小的‘肉山’挤了进来,李牧还没张开嘴,就被压在了肉山下边。 “混账东西,你谋杀亲爹啊!” 第821章 好儿子 胖达已经不是原来的嘤嘤怪了。此时的它,体型肥硕似熊、丰腴富态,头圆尾短,头躯约莫一米长,比它的母亲虽然轻一些,但在熊猫的个头里面,却是足够大了。体重得有二百多斤,压在李牧身上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相隔数月,再次见到宝贝儿子,李牧心里非常高兴,胖达也是一样,还当自己是小时候,在李牧身上蹭来蹭去,它当然觉得很高兴,可苦了李牧这当爹的,熊猫再萌也是熊啊,踩在李牧身上,给他踩得龇牙咧嘴的。 “停!”李牧拍了一下胖达的头,呵斥道:“你真想把你爹踩死啊?几个月不见,咋变傻子了,听不懂人话了?” 胖达这才停下来,但还是靠在李牧身边撒娇。这家伙的习性,打小就不像是个正常的熊猫,把熊字儿去了,倒真像个猫了。 “看来这几个月伙食不错啊,你瞅瞅你吃的。”李牧坐起来,拍拍胖达的大脑门,道:“哪里还像是只熊猫,倒像是一头猪了。” 胖达呼哧呼哧地表达不满,便要来舔李牧。李牧哪敢让它下嘴,熊猫可是食肉动物来着,虽说它不咋吃吧,但它的舌头,还是长得跟食肉动物一样,是有倒刺的。这要是在脸上来这么一下,保准鼻子眼睛都没了去。 “你给我老实点!”李牧好不容易,把胖达按住了,捧着它的大脑袋问道:“你娘呢?我嘱咐你保护她,你做到了没?” 胖达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用力点头,显然它自己认为自己做的不错。 李牧压低声音问道:“没有男人接近你娘吧?” 胖达露出了懵的表情,虽说它有一定的智商,但最多也就是几岁的孩童一般,让它区分这男人或者女人,着实有些为难了它。李牧无比怀念起系统来,若是系统还能用,他只需要开启宠物技能‘野兽之眼’和‘心灵视界’,就能看到胖达曾经看到过的东西,但是现在系统不能用,也就是想想而已了。 李牧正要再问胖达两句,阿达老爹和贞羽已经过来了。看到李牧坐在胖达旁边,阿达老爹以为李牧是被袭击了,赶忙解释:“客人,这只貔貅是我们苗寨的圣兽,它平时是不伤人的,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你别迁怒它,马上就会有圣使找来,一应损失,圣使会赔偿的。你若伤了它,事情可就闹大了!圣女说过,圣兽与她如同一体,伤了圣兽便如刀斧加其身,圣女地位尊崇,九乡十八坞的苗寨百姓是不会放过你的。” 言下之意,李牧听明白了。就是胖达可以欺负人,但是谁也不能碰它。李牧瞥了憨憨的乖儿子一眼,心道看不出来啊,混得如此豪横。真有点保护动物的牌面了。 “我怎会伤它呢,它是我儿子。”李牧拍了拍胖达的大脑袋,胖达哈巴狗似的伸出舌头来,完全享受的模样。阿达老爹和贞羽瞪大了眼睛,这个年代的熊猫,可不是后世保护区里的熊猫。这个时代的熊猫称之为貔貅,食铁兽,可是正儿八经的猛兽来着。苗疆的山林之中,熊猫称得上是第一等的野兽,食物链的顶端。成年的熊猫,便是两三个苗家汉子也是近不得身的。 这一只虽然叫圣兽,但也是兽啊,是野兽,就有伤人的可能。否则圣女也不会派出一队圣使,每天跟在圣兽身后给它擦屁股了。 这几个月来,无论圣兽下山捅了什么篓子。圣使都会照单全收,能多赔绝对不少。圣兽出现的地方,方圆两里之内必有圣使,这样是为了确保圣兽不会伤及无辜性命。 对李牧说胖达是他儿子的事情,阿达老爹当然是不信的。只当是这位有些神经兮兮的客人又在说胡话了,倒是贞羽有点信了。她原本也跟阿达老爹想的一样,但她看到圣兽对李牧如此亲昵,顿时感觉,就算是巧合,也没有这样巧合法的,难不成他跟圣女—— 不可能!贞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无法接受。圣女是何等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跟这种人扯在一起,他配吗?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针嘈杂。紧接着,四个身着白衣,带着面纱,腰挎弯刀的矫健女子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损坏的门窗,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钱袋,拿出一块银子交给阿达老爹。 银子是碎银子,约莫有二两上下,不是元宝。事实上这才是民间流通的银子的状态,银子面值大,数量也稀少,寻常的富户,可能身家几千贯,但却不一定有银子。几遍有银子,也不可能为了好看,而特殊铸造成元宝的形状,都是像土块似的,无规则的形状,重要的是重量。 二两多银子,赔门窗绝对是绰绰有余了。阿达老爹也不推辞,看得出来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恭敬地行了个奇怪的礼节,双手接过银子收了起来。这就是胖达在苗寨横行无忌,还没惹来埋怨的主要原因。无论它祸害了什么东西,圣女都会作价几倍赔偿,它还不伤人,对普通苗寨的百姓来说,胖达就像是财神爷一般了。 圣使们赔偿完了,视线挪到李牧身上。见他是个汉人,态度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仓啷,弯刀出鞘,指向李牧的鼻尖:“汉家人,放开圣兽,饶你不死。” 还没等李牧说话,胖达来脾气了。它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冷峻起来,原来它是‘坐’在地上的姿势,此时站了起来,四足落地,缓缓踏前一步,乌溜溜的眼珠,渐渐变成了血红色,浑身散发出一股血腥之气。 狂暴姿态! 李牧在胖达的天赋树里头见过,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宠物的狂暴姿态,与战士的狂暴姿态相仿,甚至还更强几分。战士的狂暴姿态,主要是增加杀伤力,减少痛觉。而宠物的狂暴姿态,还增强护甲,也就是说,胖达的防御力也提升了。 “吼呜——” 胖达叫了一声,哪还是什么嘤嘤怪,完全就是猛兽的吼叫。同时李牧也认出来了,这也是宠物技能之一‘低吼’,在游戏中,这是一个嘲讽技能,可以强制怪物攻击宠物本体,但是在现实里,他就不知道是什么作用了。 但他很快便发觉,现实中也是有作用的。几个圣使在听到胖达的吼叫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无神了一瞬,都看向了它。 此时的胖达,再无半点憨态可掬的模样。它把李牧护在身后,完全是一副随时都会进攻的状态。 所有人都懵了。 阿达老爹看到胖达这副样子,心里头登时后怕了起来。传言果然不可信,九乡十八坞都传,虽然圣兽贪玩了一些,但是它心地善良,从不伤人,所以有些想挣钱想疯了的,还干过引诱圣兽践踏庄稼好要赔偿的事情。阿达老爹相信,他们一定是没见过圣兽此时的模样,若是见了,借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去引诱啊。 傻子都看得出来,圣兽比山林中那些普通的貔貅,肯定是更厉害的。 这也对,若是普通貔貅,岂能入圣女的法眼?只是阿达老爹想不明白,为何圣兽会护着汉家客人,反而对圣使怒目相向,这不合理啊! 贞羽全明白了,如果说圣兽跟李牧亲昵,还不足以为凭。现在圣兽的样子,完全可以说明问题了。 能让圣兽不惜与照顾它的圣使们翻脸的,除了圣女之外,也就只能是这个自称是圣女相公的混蛋了吧? 贞羽瞪眼看着李牧,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李牧这样的花心大萝卜,是怎么博得圣女的芳心的。更加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圣女可是教主的夫人啊,如果她真的跟李牧——那教主岂不是被…… 苗人对蛇灵教主的尊崇,是发自内心的,从小到大的信仰,让她不敢往下想了。 最伤心的,莫过于圣使们了。天可怜见,自打圣女回来,就是她们在照顾圣兽。绝对可以可称得上是‘无微不至’四个字了,天气热的时候,她们会从山涧泉拎凉水给圣兽泡澡,夜晚怕圣兽着凉,她们还会找来被子给圣兽遮风。怕它睡得潮,每次下雨过后,都要用草木灰吸潮,圣兽贪玩闯祸了,她们跟着擦屁股…… 相处几个月下来,比照顾孩子还糟心,但这么辛苦换来啥了?换来眼前这一幕吗? 几个还没成亲的大姑娘,瞬间都好想哭。这种感觉就如同,门口捡了个孩子,养了十八年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他却要找自己亲爹去了。不能说它不对,多少有点寒心吧—— 李牧见几个圣使眼眶红了,大概也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也是挺替她们难受的,赶紧拍了下胖达的大脑袋,呵斥道:“告诉你多少次了,要有礼貌,人家照顾过你,帮过你,怎么可以翻脸无情?大男人啊,怜香惜玉一点,可不能这样!” 说来也是神奇,随着李牧这一拍,胖达眼睛里的红色如潮水一般眨眼就褪了下去。周身的血腥气也没有了,又恢复了憨态可掬的样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为首的圣使神色复杂地看向李牧,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圣兽做了什么?” “它是我儿子,我是它爹,我用对它做什么?”李牧笑了一下,道:“说了你们也听不懂,我也就不给你解释了。你们也看见了,胖达现在不想回去,你们就让它先待在我这儿。回去你家圣女要是问起,你就说孩儿他爹来了,她自然明白,不会怪罪你们。” 圣使们听到这话,互相对个眼神,还是为首之人说道:“圣女吩咐过,我等的职责,便是照顾好圣兽,把它安全带回圣山。它在哪儿,我们就得在哪儿。你的要求,我们不能答应。” 李牧乐了,道:“那更好啊,你们把我带回圣山,我正愁没法去呢。” “不可能!”圣使们怒道:“圣山是苗家的圣山,不许外人进入!” “那就是没得谈喽?”李牧摊摊手,圣使们也没有让步的意思。李牧见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像是按开关似的,在胖达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胖达也是非常配合,瞬间又进入了狂暴姿态,低吼了起来。 圣使们无奈,后退了几步,商议了一会儿。最终做出决断,留下俩人守在客栈,其余的人回去报讯,让圣女亲自定夺。 李牧见她们有人要回去,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交到其中一人手里。这个册子,乃是他亲手所绘,一直贴身带着,掉进岷江的时候虽然打湿了,一路上也被晾干了,墨迹有些晕染,却也还能看得清楚。 圣使们也怕说不清楚,翻了翻李牧的册子,里头没有一个字,全都是图画,她们也看不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 “给圣使们多加俩菜,算我账上。”李牧丢给阿达老爹一根金条,便骑在胖达的背上,去了另一个房间。深秋天寒露重,没有门窗还是有点不行。野外是没办法,到了客栈了,再硬挺着就是脑袋有坑了。 阿达老爹看着手里的金条,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金子当钱花的。 虽说金子本就是钱,但在这叙州地界,还真没听说有这么做的。 看着李牧的背影,阿达老爹怔怔地问贞羽:“丫头,你认识的是个什么人啊?” “半路上捡的,我怎么知道。”贞羽不知怎么生气了,跺了跺脚,转身回房间了。 阿达老爹懵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他是过来人了,年轻的时候,也是九乡十八坞的俊俏小伙,情窦初开的那点事儿都在他心里呢。 看来这个大侄女,是喜欢上那个汉家小子咯。 只是,这段感情注定不会有结果。不要说汉苗本来就有隔阂,通婚得少。就说她那个古板的老爹,也是绝对不会允许女儿嫁给汉家小子的。 而且此事,多半还牵扯到了圣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阿达老爹打定主意,找个机会,还是劝劝大侄女。这趟浑水,还是别掺和的好! 第822章 天意助人 灵蛇山,是蛇灵教,乃至九乡十八坞苗民的圣山。这个地方,不是苗寨百姓可以随意进出的,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会被允许进入,因此灵蛇山中的事情,外界很少知道。 每一代的教主,统管灵蛇山的方式都不一样。像是上一任教主,他便是一个勤恳的人,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亲力亲为。但他的前任教主,却是一个喜欢云游天下,大隐隐于市的人,从当上教主开始,就没怎么回过灵蛇山,教中的大小事务,都是长老们处理,导致长老手中的权力过大,差点引发内乱。 而到了这一任的教主崔玉铮,由于他身体的特殊原因,他自己不能处理事务,几乎等同于傀儡。教中大小事务,皆由王鸥一人而决,教众知有圣女,而不知有教主,教主的权柄大幅减弱。 但这些只是表面,教主就是教主,即便是个不能主事的教主,那也是教主。蛇灵教传承千年,对教主死心塌地的人不知凡几。他们信奉的是教主,而不是某个人,任何人在教主的位置上,他们都会信奉,这便是传承的底蕴了。 这些人成立了一个专门对教主效忠的组织,身穿褐色衣衫,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本事。在蛇灵教中,地位超凡。 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崔玉铮虽然几乎权柄尽失的情况下,仍然能掌握一部分权力。 崔玉铮不是一个傻子,他不是。 近些年病痛的折磨,导致他内心的疯狂,让人忽略了,他是清河崔氏长孙,在病入膏肓之前,非常优秀的事实。 如果没有病痛牵扯,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优秀的青年才俊。 在经历了痛苦,折磨,悲愤,无助后,当他冷静下来,认清现实之后。他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他没有相信过王鸥,从来都没有。 乌苗,便是他拉拢的对象。白、乌二苗一向不和,但从未达到如今天这般程度。最近几年,白、乌二苗每年都会有死伤。不牵扯人命,什么都好说,牵扯了人命,仇恨就解不开了。 苗人重视亲情,谁的兄弟死了,能说算了就算了?只是碍于蛇灵教的调节,暂时没有发作罢了,但是仇恨的种子,却早已经埋在心底了。 崔玉铮拉拢乌苗,费尽心力。他不但利用教主的便利,暗中帮助乌苗,还利用崔家的势力,不断从中原运输物资来苗疆,壮大乌苗的实力。白苗在人数,财力上,渐渐都落入下风。如果说崔玉铮当教主之前的苗疆,白苗和乌苗还能五五开,现在的苗疆,黑苗早已占据了超过六成的势力了。 这些乌苗,都在崔玉铮的控制之下。只是这种控制是隐秘的,外人、不要说外人,就是蛇灵山上,也鲜少有人知道。 崔玉铮做这些事情,最初只是为了自保。他与王鸥的性命相连,和蛇灵教已经分不开了。他对王鸥的能力信不过,所以暗中出手维持,想把蛇灵教控制在手里。 但是这个初衷,在王鸥怀孕之后,彻底改变了。 因为那个孩子,他的生命出现了曙光,他有了希望,有了盼头。 他的人生目标,不再是苟延残喘,而是拼尽残躯,给自己的后代创造一个崭新的未来。他故意不去想,王鸥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他的血脉的事实,他不想这件事,只把王鸥的孩子,当做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这件事,不是他说了算的,于是有两件事,便成了必须去做,而且不得不做的事情。 头一件事,为了让孩子只有一个爹,崔玉铮要杀了李牧。只有李牧死了,孩子才能彻底属于他。 第二件事,崔家已经和蛇灵教密不可分了。他这么多年,也为乌苗投入了大量的资源,这些东西,都必须得留给他的孩子。但是,蛇灵教的规矩,是不能指定继承人的。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通过特殊的方法选定。也就是说,崔玉铮没有办法做到,让他的后代,继承教主之位。 哪怕他为乌苗做了很多事情,也绝对做不到。传承千年的信仰,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崔玉铮试探了几次,得到的反馈是不可行。他没有强求,而是当机立断地选了另一条路。 他要造反! 所谓苗疆,在汉之前,代表着西南大片的地域。现在的川蜀之地,原本都是苗疆。但随着每一朝的演变,中原一直在向苗疆侵蚀,现在的苗疆,仅剩下岷江以西、以南的一点土地了,基本都是山林,种植作物难上加难,稍微好点的土地,都归了中原汉人。 因此,历代蛇灵教主,做梦都想做的事情便是收复苗地。这样是为何蛇灵的身影,总伴随着天下动乱的原因。只有天下大乱了,蛇灵才能浑水摸鱼。他们从未想过占领中原,只是想收回旧地罢了。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他必能得到苗寨九乡十八坞的全体拥护。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是蛇灵教主,而是苗人之王了。 在苗疆成立国家,传给后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今大唐兵强马壮,想要造反成功几乎不可能。但把程度控制在造反以下,却还是大有可为的。崔玉铮想要的造反,是民变。控制在川蜀之地,不更加扩大,把苗疆恢复到岷江对岸去,逼迫朝廷退让,封他一个苗王之类的头衔,让他代朝廷安抚苗民,世袭罔替,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若是这种程度,运营得当,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因为,苗疆对大唐来说,实在是太微小了。微小到这个地方,都不值当重兵围剿。出动一次兵马的靡费,苗疆一百年都回不来,这样的赔本买卖是不划算的。 心中打定主意,崔玉铮开始着手施行。或许是天意助人吧,真正动手施行的时候,崔玉铮发现局面似乎对他颇为有利。 去年,博陵崔氏的人找到他,求他帮了个忙。被判发配的崔玉言,在半路上,被崔家通过关系,用人换了出来,接回中原怕被人发现,苗疆天高皇帝远的,再适合藏匿不过,就想求他帮忙照顾一下。 崔玉铮虽然是清河崔氏,不是博陵崔氏。但两个崔几百年前是一家,论起来也是有亲戚的。而且这些年王鸥在中原做生意买卖,没少得到博陵崔氏的帮忙,这点小事,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就这样,崔玉言就留下了。 崔玉铮见了崔玉言两次,俩人还论了兄弟。随后因为王鸥和李牧的事情,崔玉铮就离开了苗疆。这下好了,崔玉言没人管,彻底撒欢了起来。 他称自己为崔御史,仗着崔玉铮的势力,以及博陵崔氏的帮衬,结交本地官员,结成党羽,大肆征税。拦路断桥,控制消息,把九乡十八坞的苗寨,搞得乌烟瘴气。 崔玉铮刚回来的时候,差点没给气死。但捋顺了之后,他却感激起来了。 崔玉言做的事情,正是一个好铺垫。只有汉人愈发的欺负苗人,他才好振臂一呼,群起相应。崔玉言的肆意妄为,正好帮他奠定了民心。 民心可用矣! 现在他需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只需要找到一个契机。把苗寨帮上自己的战车就可以了,十年前的那一战,苗人被李孝恭打得元气大伤,心里对大唐铁骑已经有了畏惧之感。轻易不敢再起争端,否则崔玉言如此祸害苗疆,他们也忍不到这个时候。 得想一个办法,逼迫他们就范,让他们破釜沉舟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消息。李牧率队,从洛阳出发,经过长安,来到了川蜀。 他来干什么,崔玉铮心知肚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崔玉铮收到消息,就设好了陷阱。进苗疆的路有很多条,李牧一行为何走到了悬崖峭壁?那是他安排的人,一路向导的结果。 独孤九每次找到的向导,全都是安排好的,怎么可能不走到悬崖峭壁呢? 崔玉铮对李牧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多。对李牧的消息的收集,也比任何人都要细致。他知道热气球市,也早就料到,如果李牧到了悬崖,他一定会改造热气球,所以他安排了一个神箭手,等在峭壁的另一头,果然如他所愿,李牧虽然没被直接射死,也掉进了岷江,一命呜呼了。 这是他的计划的第一步,只是一个诱饵,为了钓后头的大鱼。 崔玉铮早探听得知,蜀州大都督唐俭,已经察觉到了崔玉言等人的不法之事,正在安排人手着手调查此事。只是顾及到此事涉及苗人,才没有大张旗鼓。 李牧来到川蜀,唐俭必定知道。李牧如果在川蜀出事儿了,以他跟李牧的关系,无论是于公于私,唐俭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现在李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兹事体大,唐俭必亲自过来调查、确认。随后才能上报朝廷,看此事如何的处理。但最终处理的结果,崔玉铮也能猜得到,此事最终,必然不了了之。 为何会不了了之?原因有二。 其一,李牧是洛阳侯,洛阳是他的封国,他是私自离开封国,按照律法当斩。这是犯了罪的,如果人已经死了,为名誉计,不可能大肆宣扬。 其二,李牧此次来川蜀,目的是王鸥。而王鸥和李世民的事儿,崔玉铮也心里清楚。此事在李世民心里,必然是留着疙瘩的。李牧活着,他还有用处,李世民或许会为他出头。但李牧死了,作为皇帝,李世民是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引发数十万苗民的骚乱的。 但是唐俭就不一样了。 唐俭虽然是被贬来到蜀州做大都督,但这不影响他封疆大吏的身份。唐俭不是李牧,他堂堂正正地代表着大唐,代表着朝廷对苗疆的统治。他出现在苗疆的任何地方,都是正常的。 如果他死在九乡十八坞,朝廷不可能视而不见。若一个封疆大吏死了,都能含糊过去,以后谁还会把朝廷当回事,朝廷威严何在? 同样的道理,如果唐俭死在九乡十八坞,苗民也绝对不会认为这件事朝廷会不追究。在他们的心里预设中,朝廷是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那么问题来了,追究,如何追究呢? 汉人已经欺压苗民够狠了,崔玉言等人的所做作为,崔玉铮都觉得有些过分了。这个时候,因为死了一个所谓的侯爷,朝廷还要追究苗民,苗民心里会怎么想? 无论是对追究的恐惧,还是内心的不忿,当聚集到了一起,量变引起质变的时候,振臂一呼的时机也就到了。 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一次,崔玉铮觉得天意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一切都在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行进着。 漆黑的洞中,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那是崔玉铮的眼睛。 一个褐衣人在汇报消息,他不敢抬头,教主的眼睛,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禀告教主,独孤九一行人已经找到渡船,渡过了岷江。如教主所料,独孤九已经派了信使,把消息告知给了唐俭。” “有消息,随时告诉我。”声音嘶哑,如同金属的摩擦声,刺人耳膜。 “是,教主!” 褐衣人跪在地上,表示敬服。崔玉铮挥了挥手,褐衣人跪着向后退出了洞口。 一切恢复了安静。 此时已经入夜,太阳早已经落山了。没有了太阳,崔玉铮不用再怕灼伤,可以从洞里走出来了。对于崔玉铮来说,月亮升起的时候才是白天。每天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会从洞里出来透透气。 当然,更重要的是,看看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 崔玉铮从洞里走出来,黑夜之中,在秘法的加持下,他可以像常人一样行走。但是他的瞳孔已经因为秘法变了颜色,恢复不了了。他不想被王鸥看到自己恐怖的模样,影响了胎气,因此每天出来,他都不跟王鸥见面,只是隔着窗棂看着王鸥的剪影,听一听她说什么,聊以慰藉。 今夜,他又来到了王鸥的窗外。 “……圣女,那人好生无礼,自称是圣兽的亲爹——” 崔玉铮整个人僵住,野兽一般的瞳孔,诡异地竖了起来! “没死!” 第823章 偷梁换柱 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崔玉铮从头凉到了脚。 王鸥欣喜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像是一把刀子,戳中了他的心窝。 贱女人!我一心一意待你,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送给你,为什么你半点也不在乎!反倒是他,他为你做了什么?你对他就如此的死心塌地! “……郎君能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他还是在意我的,还有我们的孩子——”王鸥有些激动,道:“娜依,快,安排一下,我要去见郎君。” 被称为娜依的圣使为难道:“圣女,天色已晚,而且您的身子……着实受不得半点颠簸,再着急,也不急在一时。明天一早,我便去把人接过来。晌午之前,保准让圣女瞧见了。” “这……”王鸥犹豫了一会儿,道:“好吧,那就明天早上。娜依,你一定要早早的起来,早早的去,早早的回来。” “属下知道了,肯定早早的去。” 安抚了好一会儿,王鸥才勉强睡下。她本是睡不着的,可是有了身孕就是这样,困意不受控制。娜依为她点了一支安神香后,便沉沉地睡着了。 娜依从房间出来,轻轻地关上门。还没等她转过身,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娜依的功夫不弱,竟一丝都没察觉! 这只手,捂住了娜依的嘴。娜依心中大惧,因为她忽然发现,捂住自己嘴巴的这双手上,竟然长着细密的鳞片,像是蛇一样的鳞片! 她想到了一个传闻,最近圣山上,经常有人莫名消失。有人说,这是山中魍魉在作祟吃人。难不成,今日给自己碰见了? 忽然,娜依感觉到巨力袭来,她被丢在了地上。 “娜依,你让本教主很失望!” 是教主的声音!山中魍魉,竟然是教主!娜依恐惧地向后退,忽然身后凉风袭来,她回头一看,竟然已经到了山顶悬崖。 刚刚才多久,她竟被带到了山顶。教主的身法,到底是有多快! “你身为圣女圣使,也是蛇灵教众。不思对本教主尽忠,竟还想着帮圣女偷人,你到底是何居心?” “教主,奴婢知错,您听奴婢解释……” “你不用解释。”崔玉铮桀桀地笑了一声,渗人的笑声,随着山风吹得很远:“不忠于本教主,就是背叛圣教。叛徒,你当受万蛇噬身而死!” “不要啊,教主……”听到这话,娜依是真的怕了,她奋力想要咬舌自尽,但崔玉铮怎么可能让她轻易死了,伸出手一捏,便把她的下巴卸了,娜依嘴巴张开闭不上,眼神中露出了绝望。 “去死吧!” 崔玉铮推了一把,娜依跌落山崖。山崖底下,便是蛇灵教的圣池。无数种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人掉下去是掉在蛇身上,摔不死,却会惊动蛇群。随之而来的,便是连骨头都会被啃干净的万蛇弑身。 站在悬崖旁边,夹杂血腥气的山风吹来。崔玉铮变态似的伸出舌头,似乎在品尝什么美味。 “背叛我的人,全都得死!” “来人!” 一个褐衣人,出现在崔玉铮身后。 “去,把那个人,给我活捉到本教主面前!” …… 圣山脚下,褐衣人在集结,不大一会儿,便有三五百人之众。苗疆少马,但他们却都有马。白色的马匹,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扎眼。 褐衣人们,都蒙着脸,只漏出两只眼睛。在黑夜之中,宛若一道山风。 为首之人,扫视了一下,确认了人数差不多了,拔出弯刀往前一指,像是爆发了山洪一般,争先恐后地向山下奔去。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 作为传承千年的蛇灵最精锐的骑兵,这一支队伍的战斗力,绝对不弱于大唐铁骑。只是人数太过于稀少,大战之时,能起到的作用不大。若是这样的人有五千,在苗疆这一块小地方,绝对是势如破竹般的存在。 他们来的速度,要比圣使回去的速度快多了。天色蒙蒙亮,就已经到了集市。 此时,耗子精刚刚享用完从某个苗寨抢来的小妾,精疲力尽的正想要睡觉,忽然听得大地震颤,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地龙翻了?” 所谓地龙翻了,就是地震。这种事情在苗疆并不常见,但也存在,有时候下雨多了,泥石流导致山体滑坡,给人的感觉也如同地震一般。 耗子精可是个惜命的,听到震颤声,小妾也顾不得了,抓起衣裳连滚带爬的往外走。刚走到外头,就见自己的属下们,也都连滚带爬的跑出来,有一个竟然还是从他另一房小妾的屋子里出来的,要不是逃命要紧,他肯定要拔刀把这小子给劈了不可。 但是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 众人跑出院子,来到街上,正好看到褐衣人闯进集市。看到他们,褐衣人也停了下来。 马蹄停了,震颤也就没了。耗子精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什么地龙翻了,而是这群人搞的鬼,勃然大怒! 褐衣人的存在,只有苗人知道细情。对耗子精这样的汉家官吏来说,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人意味着什么。就算知道了,多半也不会当回事儿,在他们的眼里,苗民就是低人一等。你们这群贱民,再怎么威武霸气,难道还敢动老子么? “格老子先人板板!”耗子精大骂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褐衣人面前,伸手指着为首之人,骂道:“你们这群苗狗,大胆!放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辰!天都没亮,鸡都没打鸣,你们不会再外头等着,跑来搅闹本官睡觉算怎么回事!” “大人,借道,有点私事要办!”褐衣人的首领还算稳重,用眼神阻止了身后手下拔刀的意图,恭顺地说道。 “我呸!”耗子精一口浓痰吐出,喷在了首领胯下的白马脑门上,白马厌恶地后退了两步,仓啷仓啷,褐衣人全部都拔出了刀。 “喝呀!还拔刀了,咋地,还敢动本官不成?你们是想造反?” 耗子精伸出脖子,叫喊道:“来,往这儿砍,本官今日就要看看,你敢不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来来,你砍死我!” 刷! 白光一闪,褐衣人首领的弯刀已经还鞘了。一具无头的尸体,站在街道中间,显得尤为可怖! 一众帮闲见状,都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衣裳裤子也来不及穿了,光着屁股四散奔逃。 褐衣人首领策马走过去,撤下无头尸体的衣衫,擦干净马脑袋的粘痰,面无表情地从旁边过去了。 “包围客栈,抓人,活的!” “是!” …… 集市不大,外头有动静的时候,李牧便听见了。阿达老爹和贞羽,还有两个圣使,自然也都听见了,他们本来就是黑苗,认得褐衣人,也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此时褐衣人都出动了,贞羽跟阿达老爹终于完全的确认,李牧说的话半点也不假,他和圣女之间,真有可能有点什么。 否则,教主怎会派出褐衣人来抓他? 阿达老爹有些犹豫,他是苗人,对蛇灵教主有着本能的服从。但李牧今天帮他解围,算是他的恩人。是效忠教主,还是报答恩人,让这位耿直的苗家汉子好不纠结。 贞羽想得就没那么多了,她对教主没有什么印象,反而对为苗家做了无数好事的圣女感恩戴德。如果李牧死了,圣女必然伤心欲绝,她的孩子也会没有父亲。想到这些,就足够贞羽做出决定了。 “你快走!”贞羽把李牧拽起来,急声道:“再不走,你的命就没了,你知道外头都是什么人吗?” “知道。”李牧此时无比冷静,道:“我就是被他们的弓箭手射中,才掉进江里的。” “那你还不跑?”贞羽把自己的弯刀,塞给李牧,道:“这个你拿上,先躲到林子里。”她又把包袱递给李牧,道:“够你吃三五天了,千万别出来!” “没用的。”李牧苦笑,道:“来的人至少三五百,我两条腿,怎么可能跑过他们四条腿。再说,若是我跑了,他们必然迁怒你们,你没看见他们杀人么?” 贞羽急道:“我们是苗人,他们不会杀的,你快走吧!” 说着,便拖着李牧往外走。胖达似乎是明白了状况,趴在地上想让李牧爬到它的背上。李牧苦笑不已,傻儿子,你那身花色,就是最好的靶子,真爬你身上了,想不被找到都不可能。 无奈,李牧只好顺着贞羽的力道,跟着她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两个圣使拦住了。她们不知道李牧和王鸥的真实关系,但她们也是蛇灵教的一份子,名义上还是效忠教主的。现在褐衣人来了,她们不能放李牧走。 “你们要是杀了他,圣女一定会怪罪的!”贞羽极力辩解,但是两个圣女不为所动。胖达大怒,又要狂暴,正在纠缠的时候,褐衣人已经闯进来了。 “你就是李牧?” “不,他不是!”没等李牧说话,贞羽替他说了。胖达也挡在李牧面前,一副拼命的架势。 李牧本来也非常紧张,但他听到为首之人说话的声音,忽然就不紧张了。他伸手把一人一宠拨开,走到前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牧就是我,我就是李牧!” “抓的就是你!”褐衣人首领一挥手,身后两人策马过来,用一个特殊的套索,把李牧套了个结实,掠到了马背上。 胖达想要冲过来,被李牧用眼神制止了:“去找你娘,只有你娘能救我!” 胖达迟疑了一下,没有选择拼命,而是调头把客栈的木门又撞出一个大窟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打扰。”褐衣人首领对阿达老爹说了一声,丢给他一个钱袋,随后众人退出客栈,两个圣使也跟着走了。马蹄声渐远,集市又安静了下来。 阿达老爹缓过神来,把钱袋打开,里头银光闪闪,足有二十两银。 “好家伙,这可比开客栈挣钱多了。一年来这么几次,啥也不用干了。”阿达老爹自己端详着手里的银元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喃喃道:“咱们叙州的银子,什么时候都换成这种元宝了。昨天见到一个,今天又见到俩,真是邪了门了。” 贞羽哭了起来:“阿达老爹,人都被抓走了,你还有心情数钱!” “哎呀,小丫头。”阿达老爹宽慰道:“你没看见是什么人来抓的么?那可是教主座下的人啊!咱们是苗人,那小子是汉人,还是要拎得清的!” “忘恩负义!” “欸,这怎么说的,咱们是苗人!” “不理你了,我自己去救人!”贞羽说了一声,回房间拿过自己的包袱背上,从胖达撞出来的窟窿钻出去,沿着路追了过去。 阿达老爹从窟窿探出头看着,摇了摇头,叹道:“苗家的女儿,就是痴情啊,喜欢了心里还不知道,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摇着头,拎着钱袋,阿达老爹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窟窿他也不想管了,在这儿开客栈,是非太多了,明儿他打算把客栈卖了,能卖几个钱就是几个钱,反正有了这二十两就肯定亏不着了。 …… 马背颠簸,李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跟褐衣人首领说话:“九儿,你怎么混进来的,这些人都是咱们的人?” “是。”独孤九压低声音,道:“我们从渡口过江,上岸之后便按着莒国公送来的地图,往蛇灵山这边赶。休息的时候,碰到这群人从路边过,我认出了他们的衣裳,便把他们截杀了。” “都杀了?” “留了几个活口,不然咋知道他们要干啥?” “这么厉害。”李牧啧了一声,道:“这些人应该都是死士吧,你咋问出来的?” “大哥,我手下有个人,专门精通此道。”独孤九像个冷血动物似的,平静地说道:“他当着活口的面儿,剥了一个人的皮,剩下的人就老实地全都说了,没费什么劲儿。” “……”李牧咽了口吐沫,道:“有点残忍了啊,以后注意点。” 独孤九哼了一声,道:“他们射冷箭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这样的下场,再怎么残忍,也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第824章 打入内部 越发的嗜杀了呀。 李牧心中暗暗嘀咕,自己的这俩兄弟,独孤九和李重义两个,平常时候,都不是嗜杀的人。但是只要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他俩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个比一个不管不顾。李牧心中惴惴,这俩人该不会是有啥特殊爱好吧。小九儿么,咬咬牙不是不能接受,但若是大个儿—— 李牧想了想李重义那身肌肉,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有点不忍直视。 “大哥,咱们怎么办?”独孤九见李牧不出声了,询问道:“前面不远就是岔路了,往东走是码头,往西走是灵蛇山。” “废话,当然是往灵蛇山走了!”李牧翻身坐起来,趴在马背上都快把他的肠子颠出来了:“咱们干嘛来了,不见到你嫂子,我绝对不回去。” “那——”独孤九迟疑了一下,道:“要不要我去通知都督府,让他们调兵过来?” “笨!”李牧敲了独孤九的脑袋一下,道:“还嫌苗汉两家的矛盾不够大吗?你是想逼着苗疆造反么?” “可如果是这样,没法保证你的安全。”独孤九争辩道:“大哥,我派斥候打探过了。灵蛇山马上要举办什么若琐,不出三日,九乡十八坞的精英就都会聚集在这里,超过四五千人!人数是我们的百倍还多,咱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看的。” “又不是好勇斗狠,人多人少怕什么的。”李牧眼珠转了转,道:“这样,你把我献给崔玉铮,探探他的虚实先。” “不行!”独孤九断然否决,道:“太危险了,崔玉铮恨你入骨,必会杀了你。就算不杀,也会折磨你。我不能让你冒险!” “哎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李牧心里确实有点怕,但又没那么特别的怕。他知道的消息里,崔玉铮是个瘫痪的人。就算他要这么自己,也得让手下来做。而现在他的手下,都被独孤九等人替换了,一切应该还在掌控中。 为了保险起见,李牧问道:“他们的人,都被咱们的人替换了么?” “呃……”独孤九不确定道;“出来的人都我们宰了,山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等等!”李牧听出点东西,确认道:“他们多少人?” “几百个吧,没认真数。” “哎呀!”李牧暗道糟糕,这数对不上啊!出来几百人,回去几十人,想不被察觉根本不可能。必须得想到一个能说得过去的接口,解释减员的事情。 正愁眉不展的时候,走在前面暗卫忽然停下马,似乎是与人搭话了几句,随后两骑来到独孤九马前:“报镇抚使,此人自称都督府亲卫。” 李牧看过去,问道;“你是莒国公府里的人?” “末将正是,末将见过洛阳侯。” “认得我?” “末将家中世代追随唐公,在长安时,承担护卫府邸之责,见过侯爷数次。” “哦。”李牧点点头,眼珠一转,问道:“我娘亲在府中过得还好么?” “夫人已于月前赶赴洛阳,并不在府中。” 李牧这才长出一口气,抬手让来人站起来。他方才乃是试探之语,如果这人说孙氏在府里过得好,说明他必是假的。唐观和孙氏,都已赶赴洛阳,现在的都督府中,只有唐俭一人而已。 “唐公现在何处?” “唐公聚兵三千,正分批过江。现在江边设下营帐,派末将等来寻独孤大人,商议寻找侯爷事宜。万幸侯爷已经脱困,公爷若知道了,必会心中欢喜。” 李牧暗道,老唐是真够意思。三千兵马不多,但恐怕是老唐能聚拢起来的最大数量了。大唐是府兵制,府兵是不受地方控制的,只有皇帝,或者战时的一路兵马大总管凭御赐的虎符才能调动。唐俭聚起的兵马,应当是他都督府所有的兵力了。这也是犯禁的行为,若是被御史知道了,告他一个意图谋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唐担着干系,这人情得记下了。 李牧想了想,道:“你先一步返回,告诉唐公,我已无碍、”停顿了一下,李牧又冒出一个坏点子,他让独孤九点燃一根树枝,做了一个炭笔,扯下袍子的内衬,写了一封信。 李牧把信交给独孤九,道;“派三个人随这位兄弟一起回去,把信交到唐公手上,互相监督,除了唐公,任何人都不可以看信的内容。” “明白!”独孤九选出三人,把信扯开成三份,交到三人手里。四人脱离大队往东,李牧等人继续西行。 到了独孤九截杀褐衣人的地方,李牧让人停了下来。 “尸体埋在哪儿了?” “在那边的陂后面。”独孤九带李牧过去,果然有一处土质松散,李牧叫人挖开,仔细挑选了一番,从独孤九手里接过刀来,把人头割了下来。 随后,李牧拿着刀,像是美术生做石膏像一样,细致地在这个头颅上,刻画了起来。 独孤九在旁边看着,脊背有些发冷,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他很想告诉李牧,他看到的这一幕有多渗人,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出来。 约莫一刻钟左右,头颅的模样已经大变样了。血呼啦的一颗头,依稀能辨认出一张人脸,但却与原本的样子大不一样,能够肯出八成的唐俭的轮廓。 独孤九看着李牧忙活完了,走过来瞅了眼,道:“大哥,你这易容的手艺跟谁学的,厉害呀!” “跟晨晨学的,火候还不到家。”李牧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道:“你们互相之间搞点伤痕在身上,记住,你们从灵蛇山出来,就遇到了唐军,一番厮杀,损失大半,混战之中,你们斩杀了为首之人。唐军大乱,退回江边休整,明白了么?” “明白了!”独孤九一边点头,一边吩咐。他手底下的人也实在,听到吩咐说要搞点痕迹,立刻就要拿刀互砍。李牧赶忙制止:“都傻啊,这不是有尸体么,搞点血在身上就好了啊!” 众人恍然,又把埋好的尸体挖出来,砍几刀,摸点血在身上。可怜这些褐衣人,死了还不能安息,被人挖出来又死了一遍。 李牧瞧见这些人身上有连弩的箭矢,忙道:“一群败家玩意,知道这些弩箭多少钱么?能回收利用的,得回收利用啊。都好好检查,能拔下来的弩箭,都给老子拔下来,也许用得着。” 众人依言行事,独孤九解释道:“大哥,昨天着急去找你,没来得及——” “没事儿,我又不是真的差这几个钱。”李牧摆了摆手,道:“也许真的用得着,待会到了山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李牧问道:“我的包袱,你带过来了么?” 独孤九摇摇头,道:“接生婆子、裁缝、厨子那些人,还都在对岸,你的包袱也在对岸。” “我给你的暴雨梨花针,带在身上么?” “啊、在、”独孤九从怀里拿出李牧送的暴雨梨花针,递给他,道:“还一次都没用过呢。” “我先拿着吧,没有趁手的家伙。”李牧放进怀里,扯下一具尸体上的褐衣,穿在了身上,然后搞了点血,泥巴,混合涂抹在了脸上,混在人群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是谁。 独孤九担忧道:“大哥,苗人会说苗语,咱们都不会说,怕是会露馅吧。” “放心。”李牧分析道:“露馅的可能性有,却也不大。崔玉铮是汉人,上行下效,他的心腹必会说汉话。再者,苗人中说汉话的也不少,尤其是黑苗,跟汉人接触多了,都会说几句汉话,不足为奇。” 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若是被戳穿了,二话不说先把连弩掏出来射一轮,震住他们再说。我得到消息,你嫂子在蛇灵教也是有一号的,不可能没有心腹。” “好。”李牧已经决断了,独孤九还能说什么,只有舍命陪大哥了。 边说话边走,晌午时分,已经到了灵蛇山地界。抵达山门的时候,一行人停都没停,直接闯了过去。也没人出来拦着,如李牧所料一样,褐衣人身份超然,在灵蛇山无人敢惹。 风驰电掣地沿着路往山上走,独孤九小声问道:“大哥,咱们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啊?上哪儿找崔玉铮去?” “好办!”李牧用眼神示意独孤九,忽然减缓马速,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独孤九赶紧跟着下马,李牧躺在地上,道:“你昨天晚上问出来的褐衣人的头目叫啥,就喊他晕过去了。” 独孤九吩咐手底下嗓子最粗的一个暗卫,喊了起来:“快来人,扎昆首领晕倒了!快救人!” “什么事!” 果然有人听到,一个褐衣人带着几个人走过来,看到昏倒在地的李牧,就要过来查看。李牧怕露馅,撑着胳膊爬了起来,声若游丝道:“带我、去、去见教主。” 褐衣人大惊:“扎昆,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李牧赶紧把声音压低,涩声道:“急火攻心,嗓子哑了,快带我去见教主!” “哦、好,快快快!”褐衣人不疑有他,谁能想到会有一群汉人出现在灵蛇山,见李牧这么着急,他也不敢怠慢,忙叫人抬着一个担架,把李牧抬到了崔玉铮住的山洞洞口。 一股血腥味从洞口飘出来,李牧险些吐了。这种味道,就像是屠宰场处理动物粪便的化粪池,说不出来的恶心。崔玉铮竟然住在这种地方,多少沾点恶心了。 “你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崔玉铮厉声问道,但他却不敢出来,白天的时候,阳光会把他灼烧致死。 李牧把暴雨梨花针捏在手里,防备着若被识破了,立刻鱼死网破,压低嗓子道:“回禀教主,半路上遇到了唐军,他们看到我们,不由分说地攻击,属下等人苦战,折损大半,只逃回来几十人。” “那你们还有胆子回来!我要把你们都丢到圣池里去!” 山洞传出野兽般的嘶吼,一股腥风冒出来,李牧趴在地上,惶恐道:“教主息怒,属下等人冲杀之时,杀了唐军首领!” “杀了唐军的首领?” 崔玉铮疑惑的声音传了过来,停顿了一下,道:“凭证呢?” “在这儿!”李牧喊了一声,独孤九把准备好的人头拿过来,李牧双手放在了洞口。 “往里点!” 李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要把人头放到阴影里,只好又‘爬过去’把人头往里推了推。 “唐俭?”崔玉铮拎起人头看了看,惊讶出声。他旋即看向洞外,道:“你们杀了唐俭?” “属下不知杀了何人,当时求生无望,只想着多杀一人是一人。看到唐军都护着此人,知此人要紧,便冲杀过去了。没想到能逃出生天,万幸,侥幸,都是教主洪福庇佑。” 李牧玩耍之心大起,送上一记马屁;“属下恭祝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崔玉铮一愣,自打他用了秘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之后,手下的人就对他非常畏惧,多一句话都不敢说,更不要说拍马屁了。就算是从前,拍马屁也是非常笨拙,哪有这么清新脱俗的? 虽然崔玉铮很是受用这句话,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扎昆,有点问题。 “你是叫扎昆对吧?你可为本教主立下大功了,你靠近过来,本教主好好看看你。” 李牧心里一动,感觉到了崔玉铮语气中蕴含的危险。他有心不进入洞中,但他此时的身份,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和资格。 李牧不禁埋怨自己,言多必失!扯这没用的干嘛! 看来只能拼命了,李牧‘强撑着’爬起来,把手伸到怀里,抓住了暴雨梨花针。 就在他的脚即将跨入阴影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禀告教主,圣女马上要生了!” “什么?”崔玉铮听到这话,哪还顾得上李牧了,从洞里窜出来就往王鸥的小院跑,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血肉像是融化似的,从他的身上流下来,但他浑然不觉,依旧在跑着。 李牧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怔住了。 第825章 被擒 独孤九也瞅了一眼,来到李牧旁边把他扶起来,道:“大哥,现在咱们怎么办?” “让弟兄们探探这山上到底有多少人,想办法把消息送到唐公那里。” 独孤九点头:“好,那你——” “他现在还没有识破我,我就暂时安全。”李牧拍了拍胸口的暴雨梨花针,道:“有这玩意在,他伤不了我!” 独孤九见识过暴雨梨花针的威力,知道李牧所言非虚,便点头道:“那你保重,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说罢,独孤九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他带来的人手,都是暗卫的佼佼者,出类拔萃的高手,每个人的身手都不弱,还有连弩这样的利器防身,只要不露馅,自保肯定没有问题。 众人散开,李牧看着崔玉铮消失的方向,犹豫再三,没有过去。恰在此时,一个‘肥头大耳’的黑白相间的身影出现在眼帘,吭哧吭哧地沿着路跑,它身后,跟着一个少女,正是贞羽。这俩个家伙怎么会凑到一起,李牧心生疑惑,悄悄跟了过去。 …… 褐衣人在灵蛇山非常常见,李牧随意走动,没有任何人管他。圣女要生孩子了,所有人都在为这一件事忙活,根本无暇他顾,就算有人看到李牧了,也只当他是奉命护卫的人,不会过多注意。 李牧跟着一人一熊猫,来到了一个小院的后门,远远地看着两个家伙,被两个圣使打扮的女子拦了下来。两人似乎对贞羽盘问了什么,随后,胖达被允许进了小院,而贞羽则被拦在了外面。李牧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王鸥即将临盆,贞羽作为一个外人,要不是苗人的身份,兼之送圣兽回山,根本到不了这里,怎么可能被允许进去。 李牧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悄然来到贞羽身后,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喂,什么人?” 贞羽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看到李牧身上的褐衣,愣了一下,然后施礼道:“这位大人,我是格瓦的女儿,来给圣女送药。” 格瓦? 李牧不明白这俩字是啥意思,是苗语,还是人名?不过既然跟药有关,大概应该是个大夫之类的。李牧见她认不出自己,心中大定,要是被认出来了,他可不敢保证贞羽不会说漏嘴了。 “什么药,拿来我看看。” “不行。”贞羽紧紧抓着腰间的小包,摇头拒绝道:“我得亲自交给圣女。” “圣女现在正在生孩子,你不能进去,我可以帮你带进去。” “嗯?”贞羽狐疑地看了李牧一眼,道:“圣女生孩子,你也不能进去吧?怎么帮我?”越想越觉得李牧有问题,贞羽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是用苗语说的,李牧一下子就懵了。他不是苗人,当然不会说也听不懂。 贞羽见他露出茫然之色,后退了半步,脱离了李牧胳膊的范围便要大喊。李牧赶紧一个健步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小丫头也是够狠,见挣脱不了李牧,张嘴就是一口,李牧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咬紧牙关忍住才没出声。 “是我!李牧!”李牧压低嗓子,告知了身份。贞羽兀自还不松口,直到李牧把面罩摘下来,她看见了,才把嘴松开。 可怜李牧的半个手掌,都已经被咬的出血了。 “你是属狗的?!” 贞羽满脑袋问号,在苗疆地区,十二生肖的说法还不是很流行。李牧甩了甩手,气急败坏道:“跟你说不明白,走!” 李牧把戴上面罩,拉着贞羽就走。虽然他很着急王鸥的情况,但现在他显然是靠不近前的。干着急也是无用,不如做点有用的事儿。 贞羽被李牧一直拽到了山洞旁边,这个时候,崔玉铮的山洞,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在门口站着显眼,李牧犹豫了一下,拽着贞羽钻进了山洞里。 贞羽险些被山洞的血腥味熏晕了,甩开李牧的手,扶着洞壁干呕:“你带我来这是什么地方,恶心死了!” “你们教主的卧室。”李牧从怀里拿出送褐衣人尸体上得来的火捻子,火捻子遇风亮了起来,闪烁着微弱的光。借着这点光亮,李牧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洞不深,约莫五平方米左右。有一张石床,石床上有一套被褥,像是羊皮质地。墙壁上,地上,到处都是血痕。角落里,有一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白骨。 贞羽好奇地走过去,身手扒拉了一下,吓得尖叫了起来。一个头颅的骨头,像是足球一样,从里头滚了出来。 贞羽的信仰有点崩塌的迹象,颤声道:“教主、教主他——” “别害怕、”李牧把骷髅捡起来,丢到一边儿,挡住贞羽的视线:“也许你们教主有点特殊的癖好也说不定,不一定是吃人。” 这种安慰还不如没有,贞羽哇地一下就哭了。但她却不是被李牧吓哭的:“教主一定是修炼了禁术!完了,完了,我们蛇灵教要完了!” “禁术?”李牧脑袋里蹦出四个字,‘地爆天星’?搞什么,穿越火影世界了? “是我们蛇灵教的禁忌。”李牧既然看见了,也没什么好瞒着的,贞羽解释道:“我们蛇灵教,传承千年,历代教主,无不是天资绝艳之辈,各有所长。每一代教主,都会在临终之前,把自己最骄傲的所学留下来供给后代教主参阅。有一任教主,他一辈子研究医术,但最后留下来的,却不是医术,而是禁术。” 李牧听得更加糊涂,道:“什么禁术,说了半天,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啊。” “在这位教主临终之前的几年,他开始研究长生之术。但是最终他失败了,不过却留下了自己的研究,想让后人继承。但由于这种方法太过于残忍,被后代教主列为禁术,任何人不得修习使用。” “到底是什么禁术啊、”李牧苦笑道,说点事儿,咋就这么磨叽呢? “我爹跟我提起过。”贞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他说,这位教主认为,人是魂魄跟身体构成的,身体会衰老,但是魂魄不会。如果能把衰老的身体,加以滋养,改造,那么就应该能活的更加长久。” “所以呢?” “他的法子、”贞羽的嘴唇颤抖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先是把活人的血抽出来,换到自己身体里。后来有把活人的胳膊锯下来,换到自己身上,到了最后,他开始吃——” 李牧也说不出话来了,这不就是一个杀人狂么! 不过,他倒是有一点好奇的,道:“他,换胳膊成功了么?” “没有记载。”贞羽摇了摇头,道:“不过倒是有记载说,换了血之后,皮肤会溶化。还有,沾了人血肉,眼睛会变成绿色,嘴唇会变成紫色,最后神志疯狂,精神错乱。” 贞羽说的这些,超过了李牧的认知。他虽然是穿越来的,但在他所在的时代,这样的也不多见啊。 “我看到你们教主了。”李牧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贞羽,道:“看来你说的对,他确实应该是用了这个禁术。才让自己从瘫痪不能动,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啊!”贞羽绝望地哭了起来,苗人一向以蛇灵教主马首是瞻,一个必定会疯狂的教主,一个突破了人性底线的教主,不知道会把苗人带向何方! “把他杀了不就行了?”李牧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你不是说了么,原本也是圣女帮你们做事,有没有教主对你们的日子不会有什么影响。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这样,留着他才是一个隐患,才是你们苗疆的祸害!” “不行!”贞羽带着哭腔道:“不能杀教主,不行啊!” “为何不行!”李牧皱眉道:“你就连这点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吗?不要愚忠了,你好好想想,你们的教主,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了?值得你们这样对他?” “不是、”贞羽哭道:“若是教主死了,圣女也会死,他们两个的性命是连着的!” 李牧气笑了,道:“这是什么规矩,难不成你们教主死了,还要让你们圣女殉葬不成?我告诉你,她是我夫人,我是不会让她死的!” “不是殉葬、”贞羽急得直跺脚,道:“你让我把话说完别打断行吗?你知道,为什么这一代会有圣女吗?”贞羽带着哭腔,把自己知道的内情,全盘托出:蛇灵选中的人是崔玉铮,崔玉铮体弱多病,蛇灵无法寄宿,阴错阳差寄宿到了王鸥的身体里。只有靠着崔玉铮的血,王鸥才能活下去,崔玉铮要是死了,蛇灵得不到他的血滋养,会无限度地索取王鸥的生命力,很快她就会衰老而死。 “这、是真的吗?”李牧听到这件事,本能地不信,但他又觉得,贞羽不会骗他。这个小丫头,编不出这么缜密的故事来。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贞羽哭道:“圣女派人来送信给我爹,想让我爹帮她想想办法。我爹费尽力气,才练出了一炉补药。但这补药,也只是暂时的办法。这药需要的药材太多,便是富可敌国,也不可能每日供着。断了药,就是死!” 李牧渐渐都明白了,好傻啊,这个女人。她的意图,就是为了确保把孩子生下来!她怕崔玉铮以死相逼,所以要这些药,如果崔玉铮死了,有了这些药,她也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至于自己的生命,她已然是不在乎了。 “我不会让她死的。” 李牧咬牙说道,贞羽止住了哭腔,道:“你走吧。” “不走!”李牧断然拒绝,道:“我的夫人和孩子都在这儿,我往哪儿走?” “就算你赢了,又能怎么样?”贞羽质问道;“教主可以自杀,你还能拦住他自杀吗?” “我把他捆起来,我找人看着他!” “没用的!”贞羽摇头道:“我爹是最好的苗医,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学。人要是想死,有无数种办法。你捆住他,他可以咬舌自尽。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们苗疆最擅长的是毒,教主看过历代教主留下的手稿,他就算不擅长,也一定会。他要是想死,怎么都能死成。” 李牧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贞羽说的是对的。一个人想活难,想死,很容易。 “你还是走吧,你走了,教主找不到你,也不会想着死。有了孩子牵绊,圣女也不会想着死。人活着不是很好吗?你非得把人都逼死了才高兴?” “我——” 李牧有些动摇了,他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到底是不是对的。 “走啊!” 贞羽推着他往外走,李牧失魂落魄,竟然被她推出了洞外。 “是你!” 忽然装到了一个人,李牧抬头看到了一张可怖的脸。他的身上,满是血肉溶化的黏液,看起来恶心至极。两个人为他打伞,遮住了太阳,情况没有继续恶化,但看起来仍然非常糟糕。 “我早该猜到是你!”崔玉铮恐怖地笑了起来,一伸手,掐住了李牧的喉咙!李牧想去摸暴雨梨花针,但想到崔玉铮死了,正在生孩子的王鸥也会死,犹豫了一瞬,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昏过去了。 崔玉铮把李牧丢在地上,两个褐衣人把李牧拉起来,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你是格瓦的女儿?” 骨子里对教主的畏惧,让贞羽跪在了地上:“是的,格瓦之女贞羽见过教主。” “你可知错吗?” “……”贞羽沉默着,没有回答。 “好,不愧是格瓦长老的女儿,有骨气。”崔玉铮冷笑一声,道:“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杀你,等过了这几日,我聚拢完了苗兵,起事的时候,先杀你和李牧祭旗!” 说罢,他对身后的褐衣人吩咐道:“带走,关进水牢!记住,别让他们死了!” “还有,着急所有人,一个个严明身份,把混进来的唐人,都给我找出来!!” 第826章 狼狈为奸 剧痛,缺氧,身体失去意识。旋即,意识进入了系统空间。 李牧呆在系统空间里,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观察着外面的一切。这种感觉很奇妙,如果非得找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前世看到的修仙小说中,‘出窍’期才有的状态。 李牧把这种感觉视为,系统对于自己的一种保护,就像是电脑的cpu过热会死机一样。现在系统‘寄生’在自己的身体里,或者说‘魂魄’中,它自己必然不想消亡,所以在最关键的时候,采取这样的手段,把自己的魂魄保护了起来。 这跟贞羽说的那个什么蛇灵寄宿有点像。李牧感觉到了点什么,但是就像是隔着一层雾似的,琢磨不太清楚。 直到被丢进了水里,意识才慢慢回到身体,李牧也慢慢的‘醒’了过来。 崔玉铮是个变态,他的脑袋里,完全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贞羽和李牧,是关在了同一个水牢里。 所谓水牢,顾名思义,是一种和水相关的特殊牢房。通常这种牢房会建筑在地底下,又潮湿又阴冷。周围都是坚厚的石墙,分为两层,上层是个蓄水池,下层是牢房,备有一个机括,打开机括水就会漫灌下来将牢房淹没。被关进水牢的人,虽然不会短时间内窒息而死,但人在水牢里无法坐下休息,更无法睡觉,不出几天,被水浸泡的地方,就会开始腐烂,腐烂会引来水中寄生的各种蠕虫,蠕虫在伤口繁殖,到了最后,这个人会溃烂而死。这个过程相对漫长,其惨酷程度,不弱于任何一种死法。 崔玉铮本来是打算,亲自对李牧施加酷刑的。但是王鸥那边生孩子,他顾不上,折磨李牧这件事,他又不想假他人之手,所以把他丢进水牢,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而且他还想到,若是真的起事了,李牧好歹也算是一个合格的人质。 入夜,蛇灵山上灯火通明。褐衣人还在寻找独孤九等人,但是一个人都没落到他的手里。独孤九和他手底下的人,身手都不弱,还有连弩帮忙,爆发了几次冲突,也都能给全身而退。 崔玉铮歇斯底里,疯狂地咒骂着,没人敢顶撞他。对于越来越疯狂的教主,蛇灵教上下,都显得非常无力。他们指望长老团能出面,但是直到现在,都没看到任何一个长老的影子,一个让他们不敢深思的可能性,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教主,怕不是把长老们,都软禁起来了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每一个待在灵蛇山上的人,都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了起来。 …… 王鸥的生育很顺利,没到三个时辰,孩子已经呱呱坠地。五斤二两,很健康的一个女儿。虽说顺利,但也是精疲力竭。看过了孩子一眼之后,便昏沉地睡去了。 崔玉铮站在门口,离着老远看着娘俩,想要靠近,却又担心自己的样子,会吓着女儿。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忍痛把视线扭转开,从屋里走了出来。 “照顾好夫人,出任何差池,饶不了你们!” 崔玉铮丢下一句话,带着褐衣人离开。随即,所有圣使都被赶进了院子,褐衣人围在外面,肩膀挨着肩膀,一丝缝隙也无。 圣使们显得有些慌乱,但王鸥还没醒,她们也不敢擅专。只能任由褐衣人包围院子,分出一些人来,堵在门口,防备意外。 崔玉铮回到自己的山洞,没有进去,而是命人铺了席子,安了一张桌子,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此时月光如洗,周遭的一切都看得清楚。崔玉铮畏惧光线,照在他身上的任何光,都会对他产生灼伤。唯独这月光,不但半点不会伤到他,反而如同充电一般,对他有莫大的益处。 所以每到十五月中,他都会特意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享受月光带来的舒泰。但是今天,不是他一个人,他在等一个人。 “兄长,恭喜啊、”一个轻佻的声音传入耳朵,打搅了崔玉铮的冥思,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出现的年轻人。这人瘦得皮包骨,眼神也有些呆滞,若非还能说话,在月光下更像是一具干尸。 色是刮骨钢刀,崔玉言用自己的行动,验证了这句话。 来到苗疆快一年,在博陵崔氏的支持下,在崔玉铮这个教主的庇护下,他在苗疆横行霸道,耍弄手段,威逼利诱,不知祸害了多少苗疆女儿,让本就不强壮的身子骨,更加雪上加霜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苗医有的是补药。靠着虎狼之药的加持,崔玉言一点没觉得自己哪儿不行。不就是身体瘦弱一点么,对那件事又没有什么影响。 崔玉铮满眼的厌恶,但在月光下,看的不是很清楚,他也很好的隐藏了。 若不是身体所累,崔玉铮是可以成为一代俊彦的。他与崔玉言,有着本质的区别。在他的心里,是看不起崔玉言这样的纨绔的。 但是时也命也,让俩人走到了一起。他看重崔玉言身后的博陵崔氏的势力,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博陵崔氏在中原与其他门阀争锋,大部分时间处于弱势,但在苗疆,在西南,博陵崔氏的势力非常强。尤其是苗疆、吐蕃一代,可以说这一面的走私,都是博陵崔氏在把控。 若非崔玉铮当上了苗疆教主,清河崔氏在这一区域,与博陵崔氏没法比。即便他当上了蛇灵教主,清河崔氏在苗疆站稳了脚跟,但是,吐蕃那块肥肉,清河崔氏还是一口都吃不到。这也是为何,崔玉铮会庇护崔玉言的原因之一,他看重的,从来都是博陵崔氏的势力而已。 崔玉言无论怎么纨绔,他毕竟是博陵崔氏这一代的单传。博陵崔氏,早晚会交到他这一脉的手里。哪怕隔代传人,也得是他的子孙,绕不过去的。 “贤弟、”崔玉铮不想跟这种人多说话,所以开门见山:“李牧在我手里!” “当真!”崔玉言的表情,瞬间狰狞了起来,再无半点轻佻之色,狠辣道:“兄长,求你把此人交给我,我跟他的仇,不共戴天。他害我被发配,颜面尽失,我发下宏愿,若有机会,一定杀了他,否则誓不为人。” 见崔玉铮不说话,崔玉言咬牙道:“若兄长答应,我一定写信给我爹,吐蕃的生意,分给兄长一半!吐蕃各酋长” “贤弟太看不起为兄了。”崔玉铮摆了摆手,道:“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吐蕃的生意,一向是伯父打理,愚兄我怎敢觊觎。不过,我也知道贤弟为人,若是承着我的情,不还这个人情,不是你的性格。” “那当然!”崔玉言拍着胸脯道:“兄长果然明白我的心意!” “好!”崔玉铮嘴角轻蔑地翘了一下,道:“那愚兄便不客气了,贤弟,你敢不敢跟我一道,做一件大事!” “大事——”崔玉言虽然是个纨绔,但出生在门阀大姓,见识跟眼界多了,毕竟也不傻,从崔玉铮的语气中,他察觉到这回崔玉铮绝对不是想要占一点便宜而已,他图谋的,恐怕要超过他的想象。 崔玉言倒不是不敢干,而是怕自己答应了,做不到或者被长老阻止,更加的丢脸。为了不让崔玉言闯下大祸,博陵崔氏在他身边放了一个族中长老约束,只是崔玉铮纨绔到家了,这长老也不见得能管的住他。只能在核心的事情上,比如说花钱、生意、这类重要的事情上管一下而已。 而崔玉铮所图谋的,连生意送给他,他都不要了。崔玉言不敢想下去,他怕把自己吓死。 “该不会——” “贤弟果然聪明。”崔玉铮没等他说完,直截了当道:“愚兄心中所想,正是贤弟所想的事情!” “不行!”崔玉言吓得一跳多高,劝道:“兄长可不要想不开啊,大唐如今坐拥百万雄兵。李牧那厮,又打通了跟西突厥的关系,吐蕃内讧,已不能成患。只剩下高句丽一个敌人,不足为虑。苗疆满打满算,几十万人,能大仗的。劝抓了壮丁也就五七万人,这点人马,连给唐军塞牙缝都不够!” 到了要命的时候,崔玉言倒也不傻:“而且你不要忘了,咱俩可不是只有咱俩。家里呢?我的伯父,我的父亲,你的父亲,叔伯,可都在朝廷做官呢!咱俩若是起事了,他们的命还在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兄长!” 崔玉铮不禁对崔玉言刮目相看,他没有想到,这个纨绔少爷,竟然还有如此的见地。 不过这没关系,他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贤弟思虑周密,说得的确有理。但愚兄既然能跟贤弟说起此事,就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崔玉铮朗朗道:“我是想要起事,但起事也分很多种,我没想造反。” “啊?”崔玉言有点懵:“兄长,恕我浅薄,没听懂兄长的意思。” “贤弟也应当听说过,李世民曾当着西域三十六国使节面前说过,自古贵中华而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这句话虽是场面话,但也能体现出,李世民这厮的一些想法。对于夷狄,他不会轻易动武。” “苗疆的百姓,在苗疆生活千年。虽然人数不多,但毕竟是杀不完,剿不净的。而且苗疆多山地,不易耕种。就算朝廷大军来剿,算起来也是不划算的。所以自古以来,中原的王朝,都少有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我正是利用这一点,想搞点事情。”崔玉铮看了眼崔玉言,道:“贤弟不要怪愚兄说话直,贤弟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可是有点怨声载道啊。” “呃——”被当面戳穿,崔玉言有些汗颜,但还是狡辩道:“都是以讹传讹,愚弟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崔玉铮也没想跟他纠结,笑了下,继续说道:“正好利用这一点,让苗汉对立,杀几个汉官,让苗疆先乱起来。到时候李世民必会派人来调查,调查之后,真相大白。此事朝廷不占理,李世民是要做明君的,他就算做样子,也要给苗民一个交代。到时候,我会让苗寨情愿,推举我称王,世袭罔替,永镇苗疆,贤弟有案底在身,不宜露面,但愚兄可以答应贤弟,只要我和我的后人,统领苗疆,贤弟及贤弟的后人,在苗疆便有同等的地位,你我兄弟二人,做一道并肩王,你看如何?” “并肩王?”崔玉言没听过评书,但从字面上,也能明白是啥意思,一时间有些心痒难耐,但万幸,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仍然觉得不妥,道:“兄长,刚刚说的身份问题——” 崔玉铮哈哈大笑:“贤弟莫不是糊涂了?朝廷可不知道你在苗疆,到时候只需要在乱的时候,找个汉人杀了,对外说他就是崔御史,不就把你给替换出来了?至于我,十几年前,我就已经死了。知道我是蛇灵教主又怎么样?现在的蛇灵教主,可是土生土长的苗人啊!我不说,谁知道我出身清河崔氏?” 崔玉言恍然,连声道:“兄长高明,如此可保万无一失!”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不知兄长希望我做些什么?” “既然贤弟有意共襄盛举,愚兄便不客气了。”崔玉铮眼中闪烁精光,道:“愚兄知道,你们家有一批粮食,正要运往吐蕃,不知这批粮食,可否运到苗疆来,助我一臂之力?贤弟也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苗疆不缺兵,却粮草!” “啊——”崔玉言没想到,崔玉铮惦记的竟然就是那批粮草。这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也就是说,在自己告诉崔玉铮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崔玉言顿时觉得脊背发凉,他可是知道,吐蕃的走私线路,并不完全在苗疆范围内,崔玉铮早早打探好了这些,可想而知他布局多久!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入局,崔玉铮准备的越久,准备的越充分,对他来说就越有利。至于崔玉铮说的,并肩王的事情,他虽是个纨绔,却也没当真。他想的是,起事让崔玉铮来,等他耗得差不多了,博陵崔氏再想办法接手,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到时候叫天下看看,我,崔玉言的谋算,看看还有谁敢看不起我! 第827章 箭在弦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远在洛阳的禄东赞想破了头也不会知道,他费劲了心力,好不容易从博陵崔氏手里购买到的粮食,会以这样的原因被人截胡了。就像崔玉言也不会想到,崔玉铮从一开始就是算计他一样。 谋算,从来都是如此。你可以玩阴谋,我也可以玩阴谋,就看谁玩的巧,玩的妙了! 送走了崔玉言,崔玉铮自己一个人喝。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可以好好的想一想事情。 识破了李牧的身份,等于是知道了唐俭已死的事情是假的。那么,崔玉铮为何还要起事呢?他傻么?当然不傻,他这样做,自有他的理由。 首先,这件事是他原本就定下的计。他放出消息,说李牧已经死了,就是为了诓骗唐俭过来,找机会杀了唐俭。杀唐俭的目的,就是为了起事。这是原定的计划,只是提前了而已。李牧伪造了唐俭的人头,说明这件事已经败露,他不得不提前,若是延后,更加被动。 再者,考虑到粮草的问题。据他所知,吐蕃那边,对这一批粮食催得紧。因为吐蕃国内已经快要断粮了,若是再晚几天,也许这批粮食就被运到吐蕃,想再筹措这么大手笔的粮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已经收到消息,为了得到土豆种子,各门阀已经做好了向李牧妥协的准备,也就是说,明年的这个时候,大唐将会有更多的地区,开始施行新政。这就意味着,在粮食的方面,朝廷将会有更大的管控力。 虽说,一时半会儿的,走私路线不会受到大影响,但是粮食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在可控制的粮食变少的情况下,现有的粮食就成了稀缺的资源。博陵崔氏给吐蕃的这批粮食,还是在土豆种子事件之前敲定的事情,如果是现在收购,未必能凑到这么多——谁家里还不留点存粮? 这两件事赶在一起,就促成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况。如果能拖,崔玉铮还真想拖一下,现在刚过收完秋粮,朝廷粮食充足,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是,他已经等不了了。 李牧必须得死! 他看了眼小院儿的方向,手里攥着的酒杯粉碎。 …… 李牧恢复了意识,又很快回到了意识空间。清醒之后,冷,痛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而且这种难受,对解决目前的状况,于事无补。眼前的状况,是醒过来求救就能解决的吗?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把系统修复才是正经。 李牧是自己选择的进入系统空间,但在旁边的贞羽看来,他却是一直昏睡的状态。她是亲眼看到李牧被崔玉铮掐住了脖子的,又过了这么久还没醒过来,在她的判断中,李牧就是已经死了。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夹杂了其他情感,贞羽的眼里止不住的流。还好苗疆女儿不施粉黛,否则定会哭成大花脸不可。 系统空间的李牧,看到了贞羽在哭,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安慰。他也在和时间赛跑,他要尽快地把系统修复完成。 这些日子,只要是有时间,他就没有停止过对系统的修复。按照正常的进度,他其实早两天就能完成,之所以现在没有完成,要怪他自己,是他自己选择没有把精力放在有用的地方——原本是图形界面的系统,他非得开发成立体3d的界面。从二维变成三维,系统代码要多出好几万行。这还不算,他还开发了一个类似于微软小娜的ai助手,这样他再需要什么的时候,就不用费劲的自己搜索了,只需要在系统空间召唤一声,ai助手就能告诉他,系统能给他提供什么帮助。 为了这两个新加的功能,多出了不少工作量,所以他现在还没搞完。他也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多的事情。不过没有关系,慢也就慢这半天,只要天亮前,崔玉铮不来搞他,他就能把系统重建完毕。虽然看目前的状况,把系统重建完毕了,也未见得能脱困。但他相信独孤九不会不管他,而且,他也相信唐俭,一定会按照他留下的‘锦囊妙计’行事。 只要崔玉铮的奸计不能得逞,李牧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受一点皮肉之苦了。只要死不了,他总有机会,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唯一让他担心的,只有王鸥。 如果一切顺利,现在王鸥应该已经生完了。只是不知道,生了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是一个,还是两个。她是否平安,孩子是否平安。 他更加担心的是,崔玉铮会不会对王鸥作些什么。还有孩子,他看得出来,崔玉铮十分在乎孩子,他会不会对孩子做什么手脚?蛇灵教很多事情,都偷着邪乎,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还有那个蛇灵的事情,既然贞羽说,现在蛇灵寄生在王鸥身体里,那么现在生了孩子之后,蛇灵是在王鸥的身体里,还是会在小孩子的身体里。蛇灵会消耗人的生命力,孩子那么小,他怎么承受的了? 李牧心里越来越着急,‘敲’代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身体也也来越热。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周围的水,竟然像是沸腾了一样,咕嘟咕嘟冒泡。被关在水牢,竟因祸得福。得到了‘水冷散热’的加持,可把旁边的贞羽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李牧旁边的水,被人加热成了开水,想要把他给煮熟了呢。 直到自己感觉到水温升高,才反应过来,俩人在一个池子里泡着,是李牧自己的体温,把水给加热了。 明白了这点,贞羽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李牧还活着。担忧的是,李牧现在的情况,分明就是不正常,教主到底对他下了什么黑手,才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丝阳光,通过水牢的缝隙,照了进来。 贞羽知道,应该是过了辰时了。水牢天窗所在的角度,不过辰时,阳光是照不进来的。 就在这时,李牧身边沸腾的水安静了下来,没过多久,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828章 救命技能 “你醒啦!” 看到李牧睁开了眼睛,被水牢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贞羽,仿佛忘了自己的疼痛似的,满脸欣喜地看着他。李牧冲她笑了一下,抱歉道:“连累你了。” “没事……”贞羽有些黯然道:“只是爹爹为圣女炼的药,被抢走了。”她不确定地说道:“教主应该会拿给圣女的吧,是吧?” 李牧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件事,不一定。 昨天看到崔玉铮听到王鸥要生了的消息,发足狂奔的样子,李牧愣神了一会儿,他确定,崔玉铮对王鸥有情义,而且情义不浅。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毕竟人家才是真正的两口子。自己这才是第三者插足,道义上不占理的。 也许在‘李牧’为主角的小说里,崔玉铮是一个恶人。但在崔玉铮的角度,他是一个悲情的角色,李牧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所在的立场不同,结果当然不可能一样,矛盾无可避免,也无法调和。李牧不认为自己有错,同样,他也尊重崔玉铮对王鸥的这份感情。 但这不代表,他会把王鸥拱手让人。因为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几遍崔玉铮对王鸥有情义,也不能强制王鸥一定回应崔玉铮。她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李牧坚信,王鸥心里是爱自己的,所以在王鸥亲口告诉他,她选择的人是崔玉铮之前,他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而这药的事情,就要看崔玉铮,知不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的了。如果崔玉铮知道,这个药是王鸥为了摆脱他,才委托人炼制的。他一定会把这个药给毁了,但如果他只是把它当成了普通的补药,他肯定会拿给王鸥吃。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其实对李牧来说,这都不重要。因为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该如何让王鸥脱离掉崔玉铮的辖制,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否则,也许只能像贞羽说的那个主意一样,自己离开,才是保全她们母子的唯一办法了。 李牧已经把系统修好了。 时间紧急,也许会有一些小小的bug。但是基本的功能,都已经可以用了。搜索配方什么的,都与平常没有区别。李牧在三维的系统空间里,搞了一个‘装修’,因为时间有限,没有搞得非常复杂,大概就像是一个毛坯房的样子。里头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以后李牧再来到系统空间,就可以用这台电脑‘敲’代码了。 虽然说,他可以用意念,进行更加快速的编程、但是,他还是喜欢在电脑面前敲键盘的感觉,算是一种拟物的模拟吧。 同时,那个ai助手,他也搞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这个东西有点不太好用,显得有点智障。李牧研究了一下,大概得出的结论是,现在系统,存在于他的意识中,大脑就相当于是这个系统的cpu。现在这个cpu的处理线程,已经几乎全部都被系统占用了,没有多余的cpu线程资源留给这个ai助手。 ai助手只能调用系统暂时不用的cpu资源来提供帮助,这部分资源很少,运算的速度就没那么快,使用的体验就是‘一卡一卡’的。 这个问题,李牧暂时还没有想到解决办法。他总不能把别人的脑子拆下来,装进自己的脑袋里吧。所以,这个问题的解决,也就只能是等着用空的时候,在‘软件’的层面,继续优化代码,为ai助手尽量挤出来一点资源空间了。 又或者,让系统占用的资源减少一点。但这需要很多的时间去磨,而李牧现在要的是,系统马上就能用,所以这磨的过程,也得放在以后了。 总之,系统现在已经能用了。但,悲哀的是,李牧在系统里面,没有找到一个马上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现在被捆住了手脚,动都不能动,系统总不能凭空变出一个人来给他使唤吧? 等等! 李牧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能变出一个人来,但是有宠物啊!系统现在能用了,宠物技能是不是也能用了? 李牧当机立断,又进入了系统空间。落在贞羽眼里则是,李牧醒了,自己跟他说了两句话,他就又晕了过去。 这会肯定死透了吧! 还因为我! 贞羽哇地一声又哭了,这下,贞羽可真的变成阵雨了! …… 李牧进入系统空间,打开‘电脑’,找到模拟出的电脑里头,模拟出的《魔兽世界》游戏。他在开发《大唐群侠传》的时候,宠物技能的设置,就是借鉴了魔兽世界。现在他把宠物界面,单独开发了一个框架,命名就用了《魔兽世界》的名字。在系统空间,他用这种方式,可以像打游戏一样,操纵胖达。 如果能够连接成功的话。 李牧暗暗祈祷,使用宠物技能,野兽之眼。光芒一闪,电脑界面浮现出了胖达的视角。还好,这部分代码没有出bug,技能可以正常使用。 野兽之眼能使用,说明宠物的技能,都在可用的状态下。胖达离开他的时候,等级很低,只有十级。技能点也只点了一个,点在了自然祝福上面,给胖达增加了抗性,担心他被毒蛇给咬了。 过去了这好几个月,胖达的等级已经混到了十五级。技能点又多了五个,李牧把自然抗性点满了,用掉了一点,然后又点了一个冲锋,一个援护,两点躲闪。由于等级太低,在战斗的时候,指望不上什么,李牧把视线,放在了可以用钱购买的技能卷轴上。 由于胖达是特殊类型宠物,能给他使用的宠物技能非常的多。它不但能用熊类宠物的技能,还能使用一些非熊类的宠物技能,选择的范围还是很多的,当然,这些技能卷轴的价钱也非常的贵。 现在是救命的时候,钱自然是不在乎的。但是看到这些卷轴的价格,李牧还是不禁十分肉疼。最便宜的,也要一千两银子,这是氪金吗?这简直是拿银子当饭吃! “欸?怎么这个东西还在数据库里?” 第829章 万兽之王 五颜六色的技能卷轴里头,李牧发现了一个不同于这些卷轴的暗金色卷轴,他把这个卷轴选中了,一行字浮现在卷轴上。 【万兽之王:宠物获得‘万兽之王’技能,拥有号令野兽的能力,持续时间与宠物等级相关。】. 这个技能,李牧印象深刻,因为这个技能不是游戏策划部门搞出来的,是营销部门搞出来的。 其实,大部分的人,对游戏策划都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游戏策划,就是变着法的想要坑钱的坏种。但,实际上不是的。大部分的能坚持三五年的游戏策划,都是对游戏有着热爱,保有初心的一群人,否则天天熬夜掉头发都没人受得了。 谁不想做一个像《侠盗飞车》,《荒野大镖客》这样口碑和业绩双丰收的游戏,成为游戏界的大牛,令玩家追捧,让同行艳羡?虽然可能能力不足,但心,一定是有这个心的。 但是,生活不是这么简单的。普通的小游戏公司,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能养着一群程序员让他们打磨的。游戏公司,要看到业绩,只有有了收入,公司才能运转,才能给程序员们发薪水。 所以,对于制作游戏的‘技术人员’来说,他们在公司里的位置,大体上就是一个‘工具人’,而真正能掌握整个游戏的部门,不是这些技术人员,而是那些销售人员。 所以策划也分很多种,有的人负责的是游戏剧情,有的人负责的是游戏的框架,还有的人负责的是营销方式等等。一个游戏,从测试服到正式服,从内测到公测,很多东西都在变。删删减减下来,有的时候从第一版到最终版,几乎是重做了一个游戏出来。 像是“万兽之王”这种技能,就是一个典型的,销售策划干的事情。 这是一个纯粹的“氪金”技能,因为它唯一的获取途径就是充值。而且它还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氪金技能,因为它限量,一个服务器,有且只有一个!只有每个赛季,充值累加金额最多的人,才可以在下一个赛季,拥有这个技能。这个技能在下个赛季开始的时候,会以一个带倒计时的卷轴的方式,出现在‘氪金之王’的包裹中,他可以选择自己的宠物学习,也可以交易给他人回血。但倒计时的时间不会变,无论是谁使用了,都只有这一个赛季的时间。 到了下个赛季,不好意思,这个技能就属于下个氪金之王了。 在一个氪金的游戏里面,如此氪金的一个技能,效用肯定是非凡的。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万兽之王。拥有这个技能的宠物,遇到任何‘野兽怪’以及‘可以被抓为宠物的怪’,都拥有号令对方的能力。 换言之,如果两个玩家pk,都带宠物。拥有万兽之王的玩家,可以命令对方的宠物叛变,达到一人带两宠的状态。 如果是打野兽boss,拥有万兽之王技能的玩家,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内’,让野兽boss停止攻击。这意味着什么,玩过游戏的人都应该明白。若是boss在狂暴阶段使用此技能,让其任由挨打不还手,boss难度瞬间下降百分之九十!简直逆天! 当时游戏制作部门,看到销售部门提出这个‘创意’,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所有人都很想问问,提出这个创意的人,到底长了脑子没有。虽说咱们做的,本就是一个氪金的游戏,但是再氪金的游戏,得有个基本平衡吧。这个东西的出现,完全就是把‘平衡’俩字丢进粪坑里头了,无论是pvp还是pve,有了这个技能的人,都是无敌的存在。这样,一般的充值玩家,哪还有乐趣可言了? 制作部门想都没想,便把这件事给驳了。为这种脑残的主意,写一行代码都是浪费时间。 但是,老板不这么想。 老板觉得很有意思,氪金游戏嘛,要平衡干嘛呀?只要能赚钱,不平衡有怎么了?你觉得不平衡,你也氪金呗? 无论制作部门怎么苦劝,最终老板还是下令,大家加个班,把这个技能做出来看看,放在测试服里面试一试。如果实在是不行,正式服不用就是了。 就这样,这个技能,还是被做了出来。 然后,就到了李牧这儿。他负责数据平衡嘛,老板的意思是,如果能保留,还是尽量保留这个技能。因为这可以极大地促进头部消费者的消费积极性,但老板也没蠢到家,他也知道,游戏不是靠几个头部玩家撑着的。中低端消费者,也是不能放弃的。 所以老板的意思是,让头部玩家爽到,还不能影响大局。这种两头放屁的事情,谁也做不到。数据平衡组表示无能为力,最终,这个技能在游戏正式上线的时候被放弃掉了。 没想到,数据库里头竟然还有它的数据。 “一万两——黄金?!” 李牧差点抽过去,这是抢劫吧!就算是氪金,也得有个限度啊。按照一万两黄金的购买力,换算成他穿越前的货币,怕是得过超过四千万了。一个赛季氪金过四千万,他在游戏界摸爬滚打这么久,也没见过这等狠人啊。 李牧瞅了眼自己的余额,咬了咬牙,眼睛一闭,点击了购买! 这个金,老子氪了就是!不就是四千万么,花了! 李牧抓着卷轴,心中默念学习技能,暗暗祈祷,千千万万,如自己所想那样,这可是四千万的买卖,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恭喜,您的宠物胖达成功学习技能:万兽之王。” 耳边响起ai助手的电子音,李牧面色不善地瞅了她一眼,道:“闭嘴行吗?” “对不起,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你可以跟我说,今天天气怎么样……” 李牧翻了个白眼,心说我问你天气怎么样,你知道么? 当初游戏和某智能音箱合作,在游戏中可以随时查询天气,做了一个联动。李牧做这个ai助手的时候,‘借用’了部分代码,造就了这么个智障。 第830章 蛇潮 水牢外,睡的正香的胖达,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人看不到的维度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如萤火虫一般,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七彩的流光,这些流光在空中,纠缠在一起,如同一道长虹,光芒越来越盛。 忽然,光芒直落而下,把胖达包裹在了其中。 胖达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把所有流光都吸收到了体内。 光华散去,胖达又趴了下来,但此时它的眼神,却已经不一样了。 …… 灵蛇山上发生的事情,外界是不知道的。九乡十八坞的苗寨,依然按照计划,参加‘若琐节’,陆续赶到了灵蛇山。尤其是在得知圣女已经产下一女的消息后,大家都加紧了脚程,想要快点赶到,给圣女道喜。苗寨的百姓,对圣女的爱戴,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王鸥醒了,但她现在并不开心。 她刚刚得知了消息,唐军已经渡江,在江边安营扎寨。昨天唐军的斥候,与她派去接李牧的圣使发生了冲突,她派出的人,一个都没回来,第二拨出去寻找的人,只找到了一具尸体。 接着,她又收到消息。这次唐军渡江,兵临城下,正是因为李牧。 李牧已经放出话来,要苗疆百姓,彻底臣服朝廷。赶到唐军营帐负荆请罪,若敢负隅顽抗,便要按照高昌旧例,杀人屠城,鸡犬不留。 王鸥去过高昌,对李牧在高昌做的事情,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当时,她就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不方便露面,也没有利害关系,就没有说。现在关系到了苗疆的百姓,叫她如何能不着急? 虽说她是个汉人,但她是苗疆的圣女,苗疆的百姓,便如同她的子民一般。一面是子民,一面是爱人,王鸥夹在中间,着实两难。 她也猜到,也许这是李牧担心她不愿意相见,使用的手段。但她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只是为了见面,总得自己拒绝了,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吧,而不是现在这样,连沟通都没有过一次,就这样咄咄相逼了。 可若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原因呢?王鸥想到了一个,但她却不愿意相信。 也许,很有可能。李牧是奉命来处置苗疆的事情,顺道才来看她的。若是这样,李牧就不说为她来的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很可能是实情。王鸥就不禁悲从中来,泫然欲泣了。 很多女人在生育过后,都会得抑郁症,或轻或重。王鸥现在的状态,就有点这个意思了。情绪已经影响到了她对事物的判断,否则若是清醒状态下的她,肯定会看出来灵蛇山上的异样的。 山洞外,一个圣使跪在洞口,瑟瑟发抖。 她是王鸥的心腹之人,正是她,代替王鸥去贞羽家求药,替王鸥办一些绝对私密的事情,包括王鸥为李牧整理诗集,偷偷刊印的事情,都是她在经手。 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是崔玉铮的人,是崔玉铮安排在王鸥身边的眼线。 刚刚就是她,把崔玉铮想透露给王鸥的假消息告诉了她。正因为是她说的,王鸥才深信不疑。 “……做得好、”听完了汇报,崔玉铮也不吝夸奖,道:“这次的事情了了,我便让你们一家人团聚,你放心,你的父母现在过得很好。前些日子,本教主还请了一位先生,教你弟弟读书识字,等他长大了,或也能考个进士也说不定。” “奴婢不敢有此奢望,只盼教主开恩,让我们一家团聚。” “你做好事情,本教主自然有赏赐。你可以放心受用,本教主一向是说话算话。”崔玉铮不愿意多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继续说道:“消息传开之后,肯定会有很多的寨主想见圣女。你就以圣女还没出月子,不宜见外人为由,把事情都挡了。让他们来找我,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 “退下吧。”崔玉铮摆了摆手,圣使退了下去。 洞内昏暗无光,但崔玉铮仿佛不受任何影响,拿起酒壶倒酒,一滴也洒不到外面去。这酒液鲜红如血,显得有些粘稠,但崔玉铮喝起来,却非常享受,不敢洒掉哪怕一滴,仿佛是琼浆玉液也似。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道这东风,到底能不能谈成——”崔玉铮念叨的人,正是崔玉言,他打了包票,人就没影了,到现在也没有回话。虽说苗疆也收了粮食,但以目前的储量,过冬能维持,打仗肯定是不够的。但考虑到,造反打仗,可能会死一些人,如果死多点,或许也能够,只是这死多死少,程度有点不好拿捏。 “再等三天,若是没有消息,就先动手!”崔玉铮最终还是做出了决断,他没法等了。 撒谎,只能撒谎一时。无论是骗王鸥,还是骗九乡十八坞的各路寨主,如果他们先一步接触到了唐俭,知道他没有死,或者说知道了李牧现在在他的手里,就一定会有变数。 变数也许会超出他的掌控,所以现在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正思虑着,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嘶——嘶—— 住在灵蛇山的人,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蛇吐信子的声音,崔玉铮当然也听过。他只是很奇怪,为什么在自己的山洞里,也能听见这个声音。 他把酒盅放下,顺着声音的来向,走到了洞口。紧接着,他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 这可是白天,外头还没有什么遮挡,哪儿来的这么多蛇? 就算把圣池里头的蛇都倒出来,怕是也就这么多了吧! 等等! 崔玉铮眼珠子瞪得老大,他想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可能性,该不会真的是圣池里的蛇暴动了吧!历代教主的手札之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平均每过百年,就会有一次蛇潮,到了蛇潮的时候,唯有当世教主,以秘法催动蛇灵镇压,否则蛇潮一旦形成,造成的伤亡将是数以千计。 今年圣池已经有过两三次不稳定的状况,否则王鸥也不会着急赶回来。 难道之前几次不稳定,便是蛇潮的前奏? 看着漫山遍野的蛇,崔玉铮有些懵了,忽然,他在蛇潮之中,看到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影子。 又是那只蠢貔貅,它怎么还没被咬死! 第831章 鱼死网破 “吼~~” 崔玉铮看到了胖达,胖达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不知是否是错觉,崔玉铮竟然从胖达的眼神中看出了“狞笑”,随着胖达的一声吼,蛇潮竟齐齐调转方向,奔着崔玉铮的山洞来了。 为首两条蟒蛇,体态惊人,足有二十余米,血盆大口张开,像是能一口把人吞掉也似。 崔玉铮虽得秘法之助,功力大增,但面对如此巨大的蟒蛇,他也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只能逃跑。但现在洞外又是白天,阳光照在他的皮肤上,就会形成灼伤,端的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了! 巨蟒裹挟着蛇潮,已经堵在了洞口。崔玉铮奋力推出一掌,想挤出一个缝隙出去,却根本做不到。巨蟒在他的一掌之下,像是要晕了似的,摇晃了一下,但也就是如此了。另一只巨蟒咬住了崔玉铮的腿,像是刀切豆腐一般,崔玉铮的两条腿在膝盖处应声而断! 崔玉铮看着蛇口中的双腿,霎时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永远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自己不惜使用非人的秘法,好不容易才能从瘫痪状态站起来,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就又被打回原形。 失去了双腿,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来不及吼叫一声,剧痛直冲脑海,崔玉铮仰面而倒,活活痛晕了过去! 巨蟒又张开口,想把他吞了。胖达叫了一声,巨蟒便停了下来,改成用尾巴把他卷起来,送到了胖达面前。 “吼~” 胖达又吼了一声,两条巨蟒带着一半的毒蛇潮继续前进,胖达自己,则拖着崔玉铮的半截身体,带着剩下的一半毒蛇,来到了王鸥所在的小院儿后门。 蛇潮开始的时候,王鸥的小院儿,就被崔玉铮的心腹团团守卫了起来。王鸥几次想出来阻止蛇潮,都被这些人劝了回去。但是在蛇潮的罪魁祸首胖达亲自带着蛇来了之后,他们便再也抵挡不住,每个人的身上,都至少缠着三五条蛇,这些蛇都带有剧毒,吐着信子,随时都可能下口去咬,每个褐衣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激怒了蛇群。 胖达就这样,在一群毒蛇的护卫下,把崔玉铮拖到了门口。然后它吼叫了一声,王鸥听到胖达的叫声,不顾圣使的阻拦,从屋里出来,看到浑身是血,失去了双腿的崔玉铮,先是一惊,随后再看双眼通红的胖达,直觉告诉她,一定是跟李牧有关。 “你爹他在哪儿?” 胖达扭头示意了一下水牢的方向,王鸥的心登时掉了个儿,她是蛇灵教的圣女,怎能不知道胖达示意的方向是蛇灵教的水牢?李牧在水牢中,王鸥怎能不恍然,自己之前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崔玉铮骗她的! “带我去!”王鸥便要跟胖达去救李牧,蛇灵教千年底蕴,到底还是有对教主忠心之人,一个褐衣人拔出弯刀,斩断了身上的毒蛇,冲向王鸥,道:“圣女要去哪里,现在应该先救教主!” 崔玉铮在王鸥心中的地位,怎能与李牧相比。王鸥厉声道:“我做什么事情,还轮不到你管,退下!” 褐衣人已经被毒蛇咬了一口,自知必死,也豁出去了,横着弯刀拦在王鸥面前,道:“圣女是教主的夫人,岂能去私会别的男人,置教主的性命于不顾?圣女三思,你不在乎教主的性命,难道还不在乎自己的命么?” “给我让开!”王鸥当然知道自己的命跟崔玉铮的命是一起的,但她此时更惦记李牧。若是李牧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圣女,您必须得救教主!” “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王鸥听得出声音,是自己的心腹,回头质问,却差点魂飞天外,只见自己平日最信任的心腹,此时怀里竟然抱着自己的孩子,孩子在她怀里熟睡着,但傻子都看得出她的用意,她是在拿这个孩子做要挟。 “快放了我的孩子!”王鸥可以不顾自己的命,但她做不到不顾孩子的命,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永远是最致命的软肋。 “教主,请原谅哆唻,哆唻的亲人,都在教主手中。只有教主才知道他们在哪儿,哆唻身受圣女大恩,此生此世无以为报。等哆唻救出了亲人,必自刎以谢圣女。”圣使哭着说道,手搭在孩子的脖子上,道:“请圣女救治教主!” “好好好,我救!”孩子在对方手上,王鸥彻底失了分寸,回头求胖达:“好儿子,你妹妹在她手里,你把他们放了,让他们去找大夫,求你了,不能让孩子有事啊。” “吼!”胖达叫了一声,虽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让开了路。 一个褐衣人挣脱开毒蛇,窜出去找苗医去了。哆唻让人把崔玉铮抬进了屋子,连同孩子也抱了进去。几个褐衣人守在了门口,与王鸥等人对峙着,但也有几个圣使没有跟他们一起,这几个人是王鸥的心腹。 胖达不满地叫了一声,把王鸥的魂给叫了回来。她恋恋不舍地瞅了眼门口,但是并没有看到孩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从未如此脆弱过。 “诸位。”王鸥看着剩下几个,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的圣使,道:“随我一起去救我的夫君。” 几人对视了一眼,又看着漫山遍野的蛇潮,都躬身道:“谨遵圣女号令。” 胖达在前面带路,人跟在胖达身后,如潮水般的毒蛇,裹挟着他们,来到了水牢的所在。守卫水牢的褐衣人,都已经被毒蛇咬了,浑身发紫,七窍流血地倒在了一边,水牢已是无人看管的状态。 一个圣使从死去的看守身上找到了钥匙,打开了水牢。阳光透进来,昏沉的李牧和贞羽缓缓睁开眼睛。圣使们连忙下去,把李牧和贞羽救了上来。 “夫君!”王鸥扑到李牧怀中,眼泪已是决堤:“我们的孩子,被抓走了!” 王鸥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李牧深吸了口气,道:“先不要着急,他们跑不了。”李牧蹲下来,在胖达耳边嘀咕了两句,胖达带着毒蛇转身离去。 “走,去见崔玉铮!” …… 李牧不想崔玉铮死,至少他现在不能死。因为他死了,王鸥就会死,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代价。眼瞅着胖达的“万兽之王”的技能时间就要到了,蛇潮褪去之后,局面还是在崔玉铮的掌控之中。所以他必须得在剩余的时间里,找到独孤九,让他带人过来稳住局面。 胖达是认得独孤九的,如今漫山遍野都是毒蛇,胖达又能控制这些毒蛇,想要找到独孤九并不难。 王鸥昨天刚生了孩子,正是身体虚弱做月子的时候,今天就被迫从屋子里出来,对身体是极大的伤害。李牧怕她累着,便让贞羽为她诊脉,好好照顾。贞羽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苗医,但是跟着她爹这么久,毕竟也懂不少。 剩下的事情,李牧不想王鸥在劳心了。他亏欠的,已经够多了。 来到小院,蛇潮已经褪去不少,看来胖达已经离此处远了。看到李牧出现在小院门口,几个褐衣人纷纷拔出刀来,大有跟李牧同归于尽的架势。 李牧也没惯着他们,命令胖达操纵蛇潮,只见几条寸许的小毒蛇窜出去,咬住这些褐衣人的裤脚,随后这些人的脸就变成了青紫色,软软地瘫倒了下去。 “奉劝侯爷不要进来!”窗边出现了哆唻的脸,她看着李牧,道:“我不想伤害圣女的孩子,我只想救出我的家人,但如果侯爷咄咄相逼,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玉石俱焚了!” 李牧看着这位挟持了自己女儿的圣使,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女孩,眉宇间的英气,难言满面的愁容。李牧相信,她不是一个骨子里的恶人,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是被逼无奈的。 但这不能成为,李牧饶了她的理由。家人是他的底线,任何触及他的底线的人,下场都只有一个。 “不要太激动,一切都好商量,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谈一谈。” “让大夫来给教主治病。”停顿了一下,哆唻又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也没想过要活,我只想救出我的家人。” “不用解释这么多,你保证我女儿的安全,你的要求,无论是什么,我全都答应。”李牧说完,刚刚出去找大夫的褐衣人回来了。李牧捡起地上的一把弯刀,没等对方拔出弯刀的时候,先一步冲过去把弯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迸溅大夫满身,大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哆咪喊道:“侯爷,你不要逼我!” 李牧把大夫拉起来,道:“你要的是大夫,大夫现在活着。”李牧用大夫的衣襟,擦了擦手上的血,道:“好好的给你们教主医治,千万不能让他死了。” 大夫哪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见李牧不阻拦自己,赶紧跑到了门口,哆咪把门打开,大夫钻进了屋子。 身边的毒蛇越来越少,李牧知道,这是万兽之王的时效要到了。他有些焦急地看着来路的方向,心中有些担忧。 现在只能赌,在蛇潮褪去之后,先来的人是崔玉铮的人,还是独孤九。若先来的是独孤九,那么即便崔玉铮的人后到了,也不用惧怕什么。但如果先来的是崔玉铮的勤王之师,今天怕是自己这些人,都得死在这儿。 蛇潮如潮水一般,慢慢的缩了回去,远处烟尘滚滚,人嘶马叫,大批人马在赶过来。 李牧让王鸥等人站在他的身后,他站在门口,直面赶过来的人。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拼的就是运气,看老天爷眷顾谁了。 “大哥!” 独孤九的声音! 李牧定睛看去,独孤九带着人在前头,后面无数的人在追,时不时有几支箭射过来,被独孤九等人挡开。 “苗寨的人听着,你们教主和圣女,都在老子手上,谁敢动手,我立刻杀了他们!”李牧对王鸥使了个眼色,王鸥配合喊道:“教主负伤了,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听到了王鸥的声音,追赶的人立刻老实了不少,不再射冷箭,但依旧紧追不舍。 独孤九终于赶到,一个个飞身下马,李牧对独孤九道:“守住房子的前后左右,崔玉铮在里面。” “杀进去!”独孤九立刻说道。 李牧抓住独孤九的胳膊,一字一句道:“不能冲动,孩子也在里面。” 李牧把手伸进独孤九的怀里,掏出他早准备好放在独孤九那儿的‘信号弹’,拉动引线,咻地一声,一个巨大的窜天猴飞到了天上。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空,等他们再低下头的时候,暗卫们已经把连弩架好对准了他们。 方才一直都没使用的连弩,‘子弹’充足。每个人都至少有三匣箭。几十人,上千支箭,不多说,留下三五百的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李牧抬头看了眼天色,吐出一个字:“等!” …… 岷江边上,看到了信号弹,唐俭立刻下令,所有人马立刻拔营,向蛇灵山进发。这是约好的信号,李牧发出这个信号,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他搞定了,第二种是他没搞定。无论怎样,到了大军出动的时候了。 蛇灵山上,九乡十八坞的苗寨首领们,也聚集在了一起。所有人几乎都是懵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细情。 虽说大部分的人,都非常尊敬王鸥。但蛇灵教毕竟是教主说了算的,现在综合得到的消息,让他们非常混乱。白苗、乌苗则无法达成统一的决断,有人觉得应该效忠教主,还有人觉得,应该保持中立,还有人觉得,应该攻进去,哪怕鱼死网破了,大不了再换一个教主,蛇灵教立教千年,岂能受人威胁? 众人争执不休,一直到了晚上。山下有人来报,朝廷的兵马已经到了山门了,瞭望过去,火把连绵不绝,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若是从火把的数量判断,少说也得有万人之众。 这下,无论是白苗还是乌苗,全都慌了。 第832章 人之将死 锦囊妙计并不出奇,三国时最莽撞的匹夫就曾经用过。《三国志》中记载,曹操等人追赵云追到长坂桥,双方兵力悬殊,眼见赵云就要寡不敌众失手被擒,这时负责接应的张飞心生一计。让身边几个士兵将树枝拴在马尾奔跑,尘土四起,模拟出千军万马的景象。曹操等人到了这里,果然心中忌惮,又恰看到张飞面色无惧的叫喊,心中担心这正是诸葛亮的计谋,于是掉头就走。 此乃以假乱真,草木皆兵之计也。 李牧便是利用了苗人心里对朝廷的忌惮,潜意识中认为朝廷一定对苗人有所防备,才嘱咐唐俭使用此计。苗人不会相信,朝廷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以少打多,冒着风险过来。朝廷的人马既然来了,那就一定人数不少,在这个潜意识下,这个时候让他们看到了连绵不绝的火把,必然会深信不疑。 朝廷早有防备,就等着这一天了! 反抗! 这是所有人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如何反抗?对手可是大唐!那个拥有百万雄兵,将星如云的大唐!当年河间郡王李孝恭,人马还没来,只是传檄通告,南疆各地便应声而降,为何?因为知道肯定打不过! 苗疆的人太少了,不光是人少,铁器也少,粮草更少。光靠毒虫,瘴气,终究是小道,成不了气候的。 如今朝廷天兵已到,苗寨这边,准备好了都打不过,何况是一点准备没有,措手不及了?反抗就是死,没有第二个结果。九乡十八坞的寨主们,能不慌乱,能不害怕么? 虽然他们现在包围着李牧,但他们都明白,此时他们的性命,其实是掌握在李牧手里的。 白苗、乌苗两个势力的话事人见此情景,商量了一下,也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最终,只好先固守山门,等崔玉铮醒过来再做计较了。 唐俭等人来到山门,也不敢攻打。苗人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他们自己知道啊。满打满算,四千不到。跟灵蛇山上的人,也就是半斤八两。但人家是守,自己这边是攻。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赢的。 这场仗,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真打。因此,到了山门之后,唐俭便下令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了。当然,帐篷要比实际多出一倍以上,唐俭虽然调不动府兵,但是这些物资,他还是有权利调动的。 负责守卫山门的苗人,看到朝廷人马搭了如此多的帐篷,更加对方才的判断深信不疑了。若没有一两万的人,怎么能用得上这么多的帐篷?看来朝廷这次是下了决心,好收拾苗寨了。 当即,快马回报,白、乌两派得了消息,愈发的焦躁了起来。 …… 小院里,王鸥看着李牧的眼神,也是有点怪怪的。或许是李牧演的太过逼真,又或是唐俭配合得太好了,现在连王鸥都开始怀疑了。李牧感觉到王鸥的目光,走了过来,轻轻地拉着王鸥的手,把她拉进了怀里。旁边的贞羽瞧见了,默默地走到了一旁。之前李牧说圣女是他的夫人,贞羽是不信的,圣女是何等人物,岂能跟一个小痞子相配?后来,她慢慢有点信了,但是心里还是带着一丝侥幸,圣女可千万不要与这个人有关系才好。直到跟圣女相见,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破灭,原来圣女跟这个讨厌的家伙,真的是夫妻。 作为苗人,她应该觉得愤怒。她应该去质问王鸥:你可是苗疆的圣女啊,你是教主夫人啊,怎可与一个汉人苟合? 但作为知道细情的人,作为亲眼看到了崔玉铮修炼血腥残暴的禁术,成为一个嗜血的魔头。贞羽又怪不起来王鸥,相反,她很同情王鸥。如果换成是别人,贞羽一定会祝福,但为什么偏偏是李牧…… 贞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或许,只是心乱了吧。 …… 屋子里,崔玉铮在苗医的救治下,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大致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过哆唻的汇报之后,久久不语。 大势已去。 崔玉铮脑海中,浮现出了这四个字。即便他心里清楚,外面的情况,或许跟哆唻说得有一定的出入,情况不一定这么糟糕。但他已经不想去探究了,因为他的腿,已经不可能接上了。 他的身体已经残疾,注定要瘫在床上。像他过去的十余年的岁月一样,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这样的日子,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已经准备死了。 崔玉铮目光呆滞地看着梁柱,脑海里在想,自己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 遗憾当然有很多,但现在的情况,大部分都完不成了。排除掉这些,能试着去努力的,就非常明了了。 “孩子,给我看看孩子。”崔玉铮开口说道,哆唻把孩子抱过来,却不递给崔玉铮,而是问道:“教主,奴婢斗胆问一句,奴婢的家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崔玉铮盯住哆唻的眼睛,忽然笑了,道:“真是看不出,你有这样的胆子。当初我挑你在圣女身边,就是看中了你的老实,没有想到,还是看错了人。” “教主,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哆唻声音颤抖道:“奴婢当年只有十二岁,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奴婢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了。” 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崔玉铮怔了一下,若是搁在平常,铁石心肠的他,是完全不会为之所动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此时此刻,便是他这辈子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很容易多愁善感。 “你父母在蜀州文昌县,县衙往东走,有一个茶水摊,是你阿爹在经营,很好找的。”崔玉铮叹了口气,道:“早知你心里这么苦,我该早让你们见面,现在这种情况,是我对不住你啊。” “教主,你说的话,可是真的?”哆咪无法确认,只能寄希望崔玉铮给她一个肯定。即便这种肯定和放个屁差不多,但她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是真的。”崔玉铮认真道:“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骗你。” “文昌县——”哆咪喃喃念叨,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阿爹说过想在人多的地方,开一家茶水摊,那样家里的日子,便会好过起来。爹爹的愿望,还真是实现了。挨着县衙好啊,地段好,挣了钱,弟弟也有机会念书了。” 哆咪感伤了一会儿,把孩子放到崔玉铮旁边,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身出去了。 崔玉铮看着熟睡中的孩子,这个小家伙才出生了一天。或许是折腾得太过了,疲惫的很,睡得正香。新生儿都丑丑的,但在崔玉铮眼里,眼前这个孩子,再漂亮不过。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照顾这个孩子长大。哪怕他心里清楚,这个孩子跟他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可是现在,双腿已断。同样的打击,第二次落在了身上。崔玉铮的意志已经崩塌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面对了。方才他有所犹豫,便是因为这个孩子,如果他死了,王鸥一定会死。到时这个孩子怎么办?把她交给谁,才能放心—— “李牧——”崔玉铮想来想去,这世上唯一能真心照顾孩子长大的人,也就只可能是李牧了。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爹。 把孩子交给他? 不甘心!但转念又一想,已经这样了,还要这种执念干什么呢?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在大学的时候,跟寝室里的某个同学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了三四年。但忽然有一天,毕业了,当你发现再无交集的时候,这种不顺眼也变得没有意义了起来。 是啊,有什么意义? 崔玉铮想伸手摸一下孩子,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手缩了回来。孩子现在睡得很好,如果吵醒了她,多半是要哭的。 暂且把孩子搁在一旁,崔玉铮继续想自己的事情。 未了的遗憾,孩子是一个。苗疆,也是一个。至于家族,门阀,他并不遗憾。这些年他为崔家暗中做的事情,足矣了,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但是苗疆,他自觉有愧。 这里的百姓,尊崇爱戴他。哪怕他没有为他们做什么,只是因为他是教主,他便享受了这种尊崇。回想过往,他真的想不到,什么事情是他为苗疆做的,值得称道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现在既然决心赴死,临走之前,还是得为他们做点什么,才能心安。 崔玉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若是朝廷真的来了那么多兵马,天亮时候,就是攻山的时候,到时候一定会有伤亡。崔玉铮不想苗疆再死人了,一切的罪孽,他打算一个人领了,到了阴曹地府,是油炸还是火烤,他都一并承受了。 “来人。” 一个褐衣人出现在门口,崔玉铮道:“去问问李牧,敢不敢一个人过来,我有事情跟他谈。” 褐衣人愣了一下,但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传话了。 …… “洛阳侯,教主问,你敢不敢一个人过来,有事跟你谈。” 李牧正在跟王鸥叙述定襄那日之后的事情,听到这话,当即道:“有什么不敢的,孩子现在如何?” 褐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孩子没事,就在教主身边。你跟教主相见,就能看得见。” “好,稍等片刻!”李牧说了一声,对王鸥道:“我这就过去,看看孩子到底怎么样了。你们留在这儿,静观其变。”说罢,他又对要说话的独孤九道:“如果我有什么事,想办法带你嫂子走。” “大哥!”/“夫君!” 独孤九和王鸥都想阻止李牧,但都被他挡开了手:“孩子还在他手里,我若不去,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说完,李牧便径直走了过去。 褐衣人让开路,请李牧进来,旋即又把门挡上了。李牧进了屋,看到了哆唻,哆唻看到李牧,错开了视线,李牧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把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李牧来到崔玉铮所在的房间,看到他旁边的女儿睡得香甜,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李牧没有靠近,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崔玉铮叫他谈谈,必然有交换的条件。 他打量着崔玉铮,崔玉铮也在打量他。崔玉铮的年龄,跟王鸥相仿,比王鸥还大一些。论辈分,论年龄,他都毫无争议的算是李牧的长辈了。 这是崔玉铮第一次认真的看李牧的样子,李牧的年轻,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是李牧?”他确认似的问道。 “是我。”方才打量的过程中,李牧已经看出来,崔玉铮满脸的颓废之气了。俩人的身份尴尬,没有什么好聊的,李牧也不知说些什么,崔玉铮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倒是比李牧放松得多:“你敢来,我真没想到。”停顿了一下,崔玉铮又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最多就是一命换一命。”李牧笑了起来,道:“我的女儿在你手里,我有的选吗?” 崔玉铮看了眼旁边熟睡的孩子,又看向李牧,道:“如果我说,我没有加害这个孩子的心,你相信吗?” “我信。”李牧点点头,道:“看得出,你很在意这个孩子。” “是。”崔玉铮丝毫不掩饰他对这个孩子的看重和喜爱,道:“所以,我找你来,是想做个交易。” “你可以说,我可以不答应。” 崔玉铮又笑了起来,道:“你还真是个妙人,那我也直说了,如果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可以让王鸥跟你回去。” “还有孩子!” “不行。”崔玉铮立刻否定,道:“第一个条件,我要这个孩子。” “那就不要谈了,孩子是我的血脉,我不可能放弃她。” 崔玉铮看着李牧脸上的执拗,心放了下来,至少李牧也是在意这个孩子的。 第833章 李代桃僵 崔玉铮没有跟李牧争吵,他抬起手,放到了孩子的脖颈上。 李牧定定地看着崔玉铮,他不确定此时状态的崔玉铮,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也许他会杀了孩子,然后杀了自己,也许他不会,这是一个疯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可以先把条件都说完,咱们慢慢商量。” 崔玉铮的手抬了起来,道:“第二个条件,我要朝廷撤出苗疆,我来做苗疆之主,以后苗疆的事情,苗人自己决断。” “第三个条件,你的所有买卖,清河崔氏,都要占三成!” 三个条件,都是天方夜谭,听得让人想笑。若不是女儿在崔玉铮手里,在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李牧就已经翻脸了。 可是现在,李牧被逼到了绝境。眼前的人,他杀不得,因为杀了他,自己的老婆会死。不杀,女儿在他手里,就要受他的威胁。三个条件,第一个、第二个、李牧根本做不到。第三个倒是能做到,钱财本就身外之物,李牧不在乎,便宜了清河崔氏也没有什么。 “为难?” “第三个条件,我可以答应。” 崔玉铮冷笑了一声,道:“我要的是三个条件,你只答应一个,戏耍我?” “第二个条件、”李牧想了想,道:“我也可以答应,但这需要时间。” 崔玉铮露出思虑的神色,他本来要的,就是后两个条件。因为他已经决定去死了,如果李牧能做到后两个条件,他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遗憾了。 “至于第一个条件。”李牧咬牙道:“如果你在意这个孩子,我可以答应你,每年都让她回一趟苗疆与你相见。这是我能接受的,最大的让步了。” 每年与我相见,给我上坟么? 崔玉铮心里颓丧地想着,这也是极好的。自己无后,端的是没个烧纸的人。正要张口答应下来,忽然,只觉得胸口憋闷,他无法呼吸了!崔玉铮的脸憋成了酱紫色,眼睛向外凸起,他拼命地想扒开自己的喉咙,想要呼吸,但是就是做不到了。 李牧见此情景,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孩子抢了过来。趁着褐衣人闯进来的瞬间,抱着孩子用肩膀撞破窗户窜了出来。 独孤九像是早有准备,看到李牧出来了,暗卫的连弩瞬间调转,射杀了门口以及追出来的褐衣人。整个过程如电光火石,小院外的白苗和黑苗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李牧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去看怀里的孩子。孩子被颠醒了,扯着嗓子大哭。李牧赶紧叫过独孤九,道:“去喊你嫂子,孩子好像是饿了。” “大哥……”独孤九低头不语,李牧看到他的样子,表情凝固住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嫂子为了救你、”独孤九说不下去,看向院子角落。李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整个人瞬间懵掉了。 哪里有一棵树,树上有一条白绫,贞羽正扶着王鸥的尸体,把她从白绫上扛下来。 李牧把孩子交给独孤九,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看着王鸥脖颈上触目惊心的红痕,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目。 “为什么?”李牧抬头看向贞羽,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圣女说,她不想让你受委屈。” “委屈?”李牧苦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哭着:“我有什么委屈,我做得这一切,都是我想去做的。现在她走了,我做的所有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王鸥,哭道:“你怎么忍心,孩子怎么办?” 贞羽垂头抹泪,道:“圣女说,孩子以后请巧巧来带,巧巧心肠好,一定会把她的孩子,视为己出的。” 李牧听了之后,心中更是绞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崔玉铮会窒息,到底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我也是刚刚听圣女说了才知道的。”贞羽抽噎着,为李牧解释:“当初圣女服了用教主的血炼制的药,稳住了蛇灵,但她毕竟没有百毒不侵体,在消耗完了药力之后,圣女还是会因蛇灵的剧毒而死,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就必须得一直服用这种密药。” “炼制秘药,需要百毒不侵体的血液,当世唯有蛇灵教主拥有这种血液。可是当时,前代教主油尽灯枯马上就要死了,教主身体孱弱,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放血,如果想要圣女活着,让蛇灵传承下去,必须得想办法让教主也活下去。” “为了找到解决办法,前代教主使用秘术强行续命,又活了一个月,在他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让他在浩如烟海的教内典籍中,找到了方法。在某一代教主的手札之中,记载了一个方法。当宿主与蛇灵的契合度高,宿主便可以控制蛇灵,以蛇灵为契,控制他人为奴。被控制的人,将是教主最忠诚的奴仆,永远不会背叛。当宿主老迈时,还可以通过控制蛇奴的方式,与奴隶共享生命力,练就了这样的秘法的蛇灵教主,只需要不断更换年轻的蛇奴,便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这种秘法非常难练成,因为宿主是没办法与蛇灵沟通的,能否达到契合,全凭天意。写这枚竹简的那一代教主,使用这种方法成功了一次,延长了三十年的寿命,但在第二次的时候却失败了,临终时留下了这卷竹简,记载了这件事。前代教主看到这个秘法的时候,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把秘法和炼药的手段教授给圣女,圣女侥幸,成功练成了此秘法,以蛇灵为契,把教主变成了她的蛇奴。反渡自己生命力弥补教主。” 听到这儿,李牧明白了这个玄之又玄的故事。崔玉铮的血炼制的迷药,可以让王鸥暂时活得百毒不侵体,进而保证蛇灵在她体内而不死。崔玉铮也需要王鸥活着,他才能活着。现在王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崔玉铮失去了王鸥共享的生命力,自然也就活不了了。 这种事情,太荒诞了。 忽然,李牧觉得有些奇怪,王鸥的身体,竟然还有体温。如果人死了,不是应该变冷,变僵硬么? 他连忙检查王鸥的情况,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虽然呼吸微弱,但李牧可以肯定,王鸥还有一丝呼吸。 没死! 李牧登时激动了起来,没死就好,只要没死,就还有机会! “没死!”李牧对贞羽说道:“有鼻息,不信你试试,真的有!” “真的?”贞羽亲眼看着王鸥上吊,有些不敢相信,但李牧这么说了,她也带着侥幸的心里,伸手去试了一下,果然,还有一点点呼吸。 这时候,屠戮了屋里所有人的独孤九也走了过来,道;“大哥,全杀了!” 李牧忽然想到什么,站起来道:“崔玉铮呢,他也死了吗?” “他?”独孤九懵了一下,道:“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整张脸都是青紫的。大哥想要补刀吗?”独孤九把剑递给李牧,李牧伸手挡开,道:“保护好你嫂子,她还有气,去找大夫,我去看看崔玉铮!他现在还不能死!” 李牧冲进屋子,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被连弩乱箭射死了。那个挟持他女儿的圣使,全身中了十余箭,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李牧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进到方才崔玉铮所在的房间,崔玉铮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舌头伸出来,眼珠子也凸起来,死壮极其凄惨。 李牧伸手在他鼻尖试了一下,确实已经死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不是说俩人是‘共生’的状态么?怎么现在王鸥没死,崔玉铮却死了呢? “大哥,现在怎么办?外头还有那么多苗人呢!” “剑给我。”李牧伸手,独孤九把剑递给了他。李牧拔剑出鞘,在崔玉铮的胳膊上划出了一个口子。 “找个容器,把他的血都接,一滴也不要浪费。” 独孤九微微皱眉,道:“大哥,这就没必要了吧,人都已经死了。” “我也不想,但他的血,可以炼药,你嫂子续命,就靠这药了。”李牧解释了一句,把剑还给独孤九:“蛇灵教邪门的事儿太多了,放完了他的血,连同这些尸体,一起火化了吧。” “嗯。”独孤九应了一声,带着暗卫一起收拾了起来。 李牧则又回到院里,把王鸥抱起来,带到了旁边的另一个房间。孩子已经不哭了,贞羽正在照顾着。 事情还没解决,天亮的时候,九乡十八坞的苗人,还是可能攻进来。而在山门的唐俭,却不会攻山。因为他跟唐俭约好的就是这样。 李牧轻轻挽着王鸥的手,还在琢磨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按照贞羽的解释,王鸥和崔玉铮所谓共生的关系,其实有几个关键的点。王鸥需要的不是崔玉铮这个人,而是他的特殊血液。换言之就是,如果有另一个人,可以提供这种特殊血液,不用崔玉铮也是可以的。贞羽也是这样说,如果前代教主不是油尽灯枯,他可以替代崔玉铮提供这种血液。 而崔玉铮对王鸥的需要,则比较玄幻了。这是一种共享生命力的秘法,媒介便是王鸥身体里的蛇灵。若真是这样,倒是能解释得通。王鸥上吊自杀,生命力降到最低点。最低点的生命力,无法共享给崔玉铮。两人之间通过蛇灵建立起来的共生关系便因此结束了,崔玉铮的生命力,早就该终结,失去了王鸥的补给,死了也正常。 崔玉铮死了,他的血会慢慢凝固。割的口子,能放出来的血有限。能炼出的药,也有限。这些药,估计不够让王鸥活多少天。再找不到药引的情况下,王鸥还是会死。 关键还是在蛇灵身上,按照贞羽的说法,蛇灵带有剧毒,若没有百毒不侵体,宿主会中毒而死。并不是他原来以为的,耗尽生命力,变成一个老人模样的死法。 如果能把蛇灵从王鸥身体中‘抓’出来,也许她就不会死了。或者说,如果蛇灵一定需要一个宿主,让它过继到别人的身上,也许能换回王鸥的性命。 只是,该怎么把蛇灵从王鸥身体里弄出来呢? 贞羽刚刚提过一句,传承教主的时候,有一个仪式。候选人也并非只有崔玉铮一人,而是有很多人。最终的结果,却是落在了王鸥身上,说明这个蛇灵是自己选择的,外界恐怕影响不了它。 李牧有点一筹莫展了。 天色蒙蒙亮,李牧把王鸥的手,塞到了被子里。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道:“我一定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相信我。” 随后,他把王鸥和孩子,都交给了贞羽照顾,转身走了出去。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 李牧换上了从崔玉铮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用易容术,把自己的脸化妆成了血肉模糊的模样,崔玉铮的脸,在阳光下就会灼伤,每次出现的疤痕都不一样,胡乱弄一下,也看不出什么来,关键在于声音。 李牧已经听过了崔玉铮的声音,使用“模仿”技能足可以模仿出个七分像,只要不靠近前来仔细分辨,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崔玉铮的尸体呢?” “已经按照大哥的吩咐,淋上了桐油,准备点火了。” “把崔玉铮换上我的衣裳,带几个人随我一起出去,演个戏。”独孤九等人,本来就假扮褐衣人,戴着面罩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牧带着独孤九,拖着崔玉铮的尸体来到小院后门,两个暗卫把门打开,苗寨的人立刻围拢了过来。 双方离得距离有点远,而且天也没彻底亮,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能从着装上,判断人的身份。崔玉铮是教主,衣着独一无二,非常有辨识度,九乡十八坞的苗人都认识,见他出来了,众人立即行礼,高呼了一句李牧听不懂的苗语。 “贼人已经伏诛!”李牧用崔玉铮的声音,高喊了一声。 “教主神威!”苗人都欢呼了起来。 第834章 唱大戏 “山门处的唐军,大家都已经瞧见了吧?” “欺人太甚!” “多少年来,汉人一直欺压我们苗人。苗人的领地,一减再减。原本的三江之地,现存已不到半数。我、作为蛇灵教主,深感汗颜。深感,对不起历代先人!但朝廷势大,苗疆势微。为百姓生计,不得不委身苟全!” 九乡十八坞的苗民听到这话,都眼眶含着眼泪。自打前隋中原一统,苗疆的百姓过得可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原来教主不是心里没数,他是在忍辱负重啊! 独孤九强忍着自己没有翻个大白眼,大哥这份演技,不服不行,属实是越来越好了。 “苟全以图性命,悲凉莫过于此。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卑鄙无耻的唐人,竟出了李牧这样一个妖孽。大唐皇帝昏庸,任用这种佞臣。苛捐杂税层层堆叠,现在我们苗人,只要走出寨子就要交钱——美其名曰,过路费!这还让人活吗?!” “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能活吗?!” “不能!不能!不能!” 众人放声大喊,无论是白苗还是乌苗,此刻同仇敌忾。 李牧把崔玉铮的尸体丢在地上,拉着他的头发,让他跪直:“跪在地上的这位,就是想出无数苛捐杂税,让我们苗家人过不好日子的洛阳侯李牧。他此番来苗疆,便是奉了皇帝之命,想要趁着若琐节,九乡十八坞同聚于此的时候,一举把咱们都抓了,到时候,朝廷便可以彻底同化苗疆。若此奸计得逞,往后就再也没有苗家人,都成了汉家人了!” 李牧振臂一呼:“这种事情,咱们苗人能接受吗?!” “不能!不能!不能!” 就在众志成城之时,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教主赎罪……您也是汉人啊!” “汉人!”李牧放声大笑:“好一个汉人!我虽是汉人,但我乃蛇灵选中的苗疆之主。从我当上蛇灵教主那一刻起,谁敢说我不是一个苗人?既然你们怀疑我,那好!”李牧一伸手,独孤九递给他一把从褐衣人身上搜出来的弯刀,李牧拔刀出鞘,手起刀落,崔玉铮的脑袋掉在了地上。 场面为之一静。 “我已斩杀了朝廷的洛阳侯,现在,汝等可信我?” 白、乌两位话事人见状,心里咯噔一声。他俩可不是被李牧忽悠得热血沸腾的小年轻,轻重利弊还是分得清的。他们清楚李牧是什么人,方才还为教主抓住了李牧而窃喜。因为,如果‘李牧’抓在手里,他们完全可以用‘李牧’做筹码,跟朝廷谈判,以‘李牧’在大唐皇帝心里的地位,就算不能获取到利益,也必能化解这次危机。 但现在,教主手起刀落,李牧人头落地。事情可就要向着完全不可控的一面走了,李牧是现在朝廷无可争议的重臣。他死在苗疆,死在蛇灵教主的手里,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宣战的举动,形同叛逆! 哪怕仅仅是为了天可汗的面子,朝廷也必然会出兵。大唐去岁灭东突厥,又跟西突厥交好,四境之内已无对等之敌。今年中原大部分地区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打起仗来,粮草也不缺少了。苗疆今年虽然也算是丰收,但是山地梯田的丰收,又能有多少余量呢?跟朝廷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而已。 满打满算加起来才四五十万的苗人,跟大唐的百万雄师相比,更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了! 教主此举,简直是在作死啊! 但此时周围的人,都已经被李牧的话点燃,若他们把心里话说出来,用不着李牧说话,周围的人都能把他俩吞了。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两个半辈子不对付的老头子,此时却难得达成了默契。 俩人不露声色,也随着众人呐喊了起来。 “今日我斩杀此獠,便是要告诉唐人。苗疆百姓不可欺,苗人不可辱!李牧奸贼不让我们活,我们也绝不让他好过。大唐皇帝昏聩无能,我们让他涨涨记性!” “今日,苗疆反了!” 一众年轻人听得热血沸腾,都歇斯底里地喊叫:“反了!反了——” 李牧欣慰点点头,道:“苗寨的好儿郎们!先散开,各归各处,吃得饱饱的,待天亮之时,随本教主一同退敌去!” “誓死追随教主!” 李牧对独孤九使了个眼色,独孤九接过崔玉铮的人头,另一只手拖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了。其余的暗卫也都一人拽一个,把小院儿的尸体清理干净了。 很快,找到了一个僻静处,暗卫们一起动手,很快挖出了一个大坑,把尸体都扔了进去。李牧拧开一个火捻子,火星微红。李牧把火捻子仍在崔玉铮的尸体上,沾满桐油的衣裳,沾火星就着了。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散发出了蛋白质焦糊时候特有的臭味。 李牧蹲在坑边,看着火焰熊熊燃烧,不知怎地,忽然想点一根烟抽。 方才面对崔玉铮的时候,他已经被逼到了无计可施的绝境。投鼠忌器之下,无论怎样做好像都是错的。但他,就这么突然的死了。李牧的脑袋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莫不是老天爷对每个穿越者,都多少有点照拂么?我这也算是享受了一把主角光环的待遇? 作为对手,李牧知道,他不应该对崔玉铮这个人有任何的怜悯之心。但当他真的死了,李牧忽然觉得。崔玉铮这个人,也是一个可怜人。一辈子从头到尾,没能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想要的,没有一样得到了。 李牧还记得,崔玉铮听到王鸥要生了的时候,狂奔出去的样子。他看得出来,崔玉铮对王鸥是有情义的,对这个孩子,也是极为在乎的。 可叹,可叹! 感慨,也就到此为止了。 敌人就是敌人,对手就是对手。李牧不是一个圣母,对敌人还心存善念。只是就事论事,一点点感怀而已。 “等火灭了,把坑埋上。” 感怀完毕,也就过去了。 …… 回到小院儿,独孤九派出去的暗卫拿来了唐俭送来的密信。事情的走向,跟约定好的已经南辕北辙了,唐俭现在有点懵,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李牧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刚刚伪装崔玉铮,最基本的想法,只是堵门的苗人先退去而已。烂摊子怎么收拾,他确实没想好。 不要说他是假的蛇灵教主,就算他是真的蛇灵教主,他也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选择去造反。半点可能性都没有的事情,除非是真的不想活了,否则谁会这么想不开? 而且,王鸥对苗疆有很深的感情。她现在昏迷不醒,李牧又怎忍心,把她置于背信弃义的境地呢? 李牧想了想,提笔写了几行字,交到独孤九手里,让他派人给唐俭送去。 造反的话已经喊出去了,为今之计,还是把这戏给演完吧。 …… 李牧守着王鸥到了辰时,她还是没醒。孩子已经饿醒了,好在王鸥自己有所准备,怕自己第一胎奶水不足,早就准备好了十几个奶妈子在蛇灵山上。她们不住在小院儿,昨天晚上的事情,对她们没有任何波及。围住小院儿的苗人散去之后,李牧就让贞羽把人叫过来,给孩子喂了一遍奶了。 “麻烦你了。”李牧把王鸥交给贞羽,带着满脸疲惫之色,走出了屋子。他跟九乡十八坞的苗人约好,天亮一同退敌,现在便到了时候了。 “大哥,我看不如咱们来个里应外合。我观察过了,九乡十八坞的苗人,也是有领头的。咱们把这些领头的控制住,其他人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了。” “我知道、”李牧一边在脸上‘补妆’,一边说道:“打败这些苗人当然很容易,但是解决问题吗?你把这些领头的人都杀了,九乡十八坞还在,几十万的苗人还在。他们很快就会选出新的领头人,依然不会接纳朝廷。相反,还会因为这件事,跟朝廷结下死仇,到了那个时候,苗疆的事儿就更难办了。” “大哥,我不明白。”独孤九在李牧面前,完全用不着什么藏着掖着的:“苗人就那么点儿,满打满算,也就跟咱们洛阳城的人口相仿。咱们大唐还能怕了它们不成?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造反?” 李牧已经化妆完毕了,整理了一下教主服饰,对独孤九道:“喜爱不是一天两天累积的,仇恨也是一样。今时今日,苗、汉嫌隙这么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双方的防备,猜忌,永远不会停止。崔玉铮是那个坐视失态发展无动于衷之人,他有责任,但不是决定性的。真正把局面搞成如今这般模样的,是他的好弟弟。正好,双方都需要一个出气筒,都需要一个台阶下,现在是去找这个台阶的时候了。” 独孤九听说过崔玉言,道:“那小子肯定早就跑了,苗疆这么大,上哪儿去找他,这不是大海捞针么?” “放心吧,他哪儿也跑不出去。” 独孤九没听明白:“大哥早有准备?”停顿了一下,他又问道:“除了我们,大哥还带了别的人来?” “当然没带、”李牧笑道:“不用猜了,是胖达。昨天兽潮过后,胖达便去寻崔玉言去了,放心吧,它不会跟丢的。” 李牧说得可不是假话,昨天使出了万兽之王这个技能,胖达的经验值是蹭蹭地上涨,等级已经突破了二十级。刚好又可以学习新的宠物技能,李牧刚好想到追踪崔玉言的事情,就给胖达学习了一个“追踪”。有了这个技能,只要相隔一定距离之内,胖达是不可能跟丢的。 它身上带着一块道标石,走到哪儿李牧都能找得到他。 兄弟俩从小院儿出来,九乡十八坞的苗人都已经等着了。能来赶若琐的苗人,都是各苗寨的佼佼者。每个人都佩戴者一把标志性的弯刀,但者不代表苗寨真实的武器配置,很可能一个苗寨,就这么几把弯刀。但是至少,蛇灵山上的这几千个苗人,都是全副武装的。 “今日一战,也许就是最后一战。我不能让儿郎们枉死,所以等会儿,我会身先士卒,即便是死,也是我这个做教主的,死在你们前头!” 一众苗人泪流满面,都嗷嗷地喊:“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独孤九牵来褐衣人的白马,李牧翻身上马,拔出腰间弯刀伸手一指:“出发!” 暗卫留下一半护卫王鸥和孩子,剩下的十余人,把李牧团团围住,带着九乡十八坞的苗人一齐冲下了山。 山下,唐军已经列开阵势。唐俭老当益壮,也穿上了一身戎装,看上去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看着一伙人从山上下来,唐俭吩咐手下亲兵:“擂鼓!” 鼓声咚咚,每一下都震慑着所有人的心。渐渐的,心脏的跳动,仿佛与鼓点达成了某种契合,让人的血液都加快了。 “来将何人!” 唐俭按照昨天密信中的要求,配合着李牧的剧本。 “蛇灵教主,崔玉铮。你就是唐俭?” 若不是密信中的密押无误,唐俭打死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李牧。心中啧啧称奇,易容术果然是有点道行。 “某乃大唐莒国公,蜀州大都督唐俭。苗疆反迹已露,朝廷早有察觉,今日天兵来到,汝等还不束手就擒么?” “哈哈!”李牧大笑两声,手中弯刀一指,道:“皓首匹夫,苍髯老贼。真当苗疆百姓好欺辱么?儿郎们且为本教主掠阵,让你们看看本教主的手段!” 说罢,李牧带着独孤九等人假扮的褐衣人,拢共二十人不到,拍马直冲进了唐军阵中。 乌、白两位话事人见状,无不掩面。他俩可是经历过当年河间郡王李孝恭兵临岷江的,唐军治军严谨,尤擅陌刀战阵。步卒对战,当时无敌。李牧带着十多个人冲进唐军阵中,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陌刀剁成肉酱。 真想不到,教主竟然是这种有勇无谋之徒! 第835章 内部瓦解 苗人信奉蛇灵教,尊崇蛇灵教主,但其实任何忠诚,都建立在利益之下。苗人尊崇的蛇灵教主,也不全部都是愚忠。年轻的时候,也许都是宗教狂热分子,但是到了一定年纪,上了岁数,担当一寨之主甚至一个势力的长老的时候,所思考的东西,就要多了。 这一代的教主,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崔玉铮自从当上教主之后,其实就没怎么管过事儿。凡事都是王鸥这个圣女出面,实际上这一代的教主的职责,是在王鸥的身上。这样就导致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这些苗寨的寨主,其实都没怎么跟崔玉铮共事过。对他的脾气秉性,全都不了解。所谓忠诚,也谈不到。名义的忠诚,在教主这个名头上。实际的忠诚,则是在王鸥这个圣女身上。 现在,教主选择了跟唐军硬碰硬,这种取死之道。白、乌两派长老,打心眼里不能接受。但是教主执意如此,他们也管不了,只能表面顺应。除此之外,还都存了一个小心眼儿。他们巴不得对方跟着教主去送死,这样自己的势力保全下来,等朝廷控制了局面,苗疆还是要有人管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这一派必得实惠。 有了这个心思打底,趁着天没亮的时候,白、乌两位长老,都对自己手底下的人耳提面命,要求他们不要冲锋在前。当然,不能把真实的心思说出来。更不能表示出对教主的二心,只是说瞄着对方,在对方后头就成,这样自己这边能少死点人。 被李牧煽动起来的年轻人们,虽说个个都想着冲锋在前,为苗人争口气。但是彼此之间多年的仇恨,也是打心眼里希望对方多死点人的。于是在李牧带着独孤九等人冲锋起来的时候,白、乌两部都瞄着对方,控制着自己的速度。 两边都存着让对方多死人的心思,谁也没跑起来。滑稽的一幕出现了,李牧带着人嗷嗷叫地冲了出去,回头一瞅,半个人也没跟上来,跑得最快的,距离他们最后面一匹马至少五六十米的距离。 李牧暗骂一声,幸亏这不是真的打仗,打仗的时候要是这样,早就见阎王去了。 这时,白、乌两部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都有点慌了,他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老狐狸们的想法,只是想着让对方多死点人,没想着让教主送死啊。见教主马上就要一个人杀入敌军战阵了,两部的年轻人也顾不上比谁慢了,都使出了玩命的架势,想要把教主救出来。这种愚蠢的举动,差点气得两部的长老脱口骂娘——就不能让作死的教主先死了么?你们赶着凑什么热闹! 李牧这边已经来到了阵前,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杀入’了战阵。昨天早已安排好了,今儿这一战就是演戏。唐俭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伤到李牧毫毛,谁要是伤到了洛阳侯,提头来见。军令如山,谁敢违背?阵前的长矛兵,生怕自己的家伙长,不小心碰着了,看到李牧冲过来的时候,长矛的尖儿都是反方向挥的。 在后头掠阵的寨主们见状,心里都觉奇怪,难不成这次来攻山门的唐军都是没上过战车的雏儿,怎么如此外行?看着人冲过来了,长矛向外挥是什么战术,你直接照脑袋扎过去,铁定穿成血葫芦啊,莫不是过江的时候掉进去,脑袋里头进水了么? 说时迟,那时快,李牧带着独孤九等人,挥舞着兵器,在唐军长矛兵‘发挥’失常的情况下,很快在阵中撕出了一个口子。戎装的唐俭,似乎没有想到战阵会被破,登时露出了慌乱的神情,与此同时,他的亲兵便要护卫着他退到后面去。但是已经晚了,李牧一马当先,已经‘杀’到了唐俭所在,伸手一捞,便把唐俭擒了下来。 “你们大都督在我手里,谁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他!”李牧举起弯刀,作势要砍。已经合围的唐军登时投鼠忌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让开!” 李牧低喝一声,唐军犹豫了一下,让开了一条路。李牧放声大笑,把唐俭搭在马背上,带着独孤九等人,耀武扬威地穿过包围,原路返回了。 整个过程,前后不到三分钟。掠阵的苗寨寨主们都看傻了——这是啥啊,过家家吗?唐军怎么像是纸糊泥塑似的,这么容易就被擒了主帅?我是不是做梦还没醒啊! 不对!肯定有蹊跷! 就在他们要仔细想想的时候,李牧忽然大喊:“本教主有蛇灵庇佑,天神下凡,汝等凡夫俗子,岂能是我的对手!识相的快快撤兵,不识相的,待我杀了你们的大都督祭旗之后,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趴在马背上的唐俭听到这话,郁闷道:“你小子倒是威风了,可怜我一把年纪,还担了一个被俘的名声!” “老唐,咱们都是为大唐尽力嘛。苗疆安定了,你这个蜀州大都督也做得顺心,你不是打算在这儿养老么?” “话是这么说,唉——”唐俭叹了口气,心道,不必做得这么夸张,也能为大唐尽力,啥也不做,其实也能养老啊。但这话,他还是不打算说了,这就像是借给别人钱,钱都借出去了,还嘟囔个啥劲儿,送人情就送一个完整,何必让人挑理呢? “随你吧,早折腾早了结。”唐俭说了一句,也认命了。 李牧返回的时候,白、乌二部的人将将跑到阵前。看到李牧已经擒下敌军主帅,士气大振,嚷嚷着要杀过去,被李牧阻拦了下来。开什么玩笑,他做到这一步,就是不想让苗人知道朝廷来了多少人马,若是冲杀过去,一交手底牌准漏了。 而且,万一闹出人命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 大胜而归! 灵蛇山上一片喜气,仿佛忘了现在仍在被围困的事实。唐俭初到蜀州的时候,曾召集各地土官,他的样子,白、乌两部的长老都见过,虽说装束不一样了,人还是认不错的。 教主真的把唐俭抓住了,堂堂大唐蜀州大都督,一方封疆大吏,就这么被擒住了。 莫非教主真的如他所说,如有神助不成? “尔等休得猖狂,此番朝廷缴贼,出动大军五万,一万随我打前阵,还有四万由大将军李靖督阵尚未渡江。今日老夫失手被擒,军心涣散,待李靖大将军渡江过来,必一战而竟全功,汝等敢与李靖大将军一战么?” “嘶——” 人的名,树的影。李靖的名号,早已传遍天下。平王世充灭窦建德,征萧铣诛辅公祏,覆灭东突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世之功。从他出世以来,还未有过败绩。此次朝廷竟然动用了他,足以证明朝廷是蓄谋已久。 五万大军,还是在李靖的带领下,即便是最自负的苗人,都会觉得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胜利的喜悦,被唐俭一句话给浇灭了。李牧见状,心里偷笑,看来自己临时想出的计策还是奏效了。 “胡言乱语什么!本教主能擒你,就能擒李靖。我等着他来,看他长没长三头六臂!”李牧说罢,挥了下手,独孤九过来,把唐俭的嘴巴堵上,带到了小院儿的柴房。 “儿郎们,不必听着贼人妖言惑众。方才一战,你们也看见了,唐军不堪一击。吃饱喝足,他们赶来,咱们就敢打,无需害怕!” 李牧说话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两部的长老,见他们脸上愁云惨淡,心中更加有底了。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了。 …… 白部长老,名叫坤伶。出身普通,年轻的时候,是一位苗医,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医术,得到了族人的爱戴,成为了白部大长老。而乌部长老则恰恰相反,他名叫坎钦,二十岁继任月影寨寨主之位,几年前才退下来,交给了自己的大儿子。 两个长老出身背景都不一样,脾气自然也是不对路。白、乌两部的仇怨由来已久,俩人也无需对路,更没有想过有在一起商量解决一件事的时候。 但是现在,苗疆已经到了亡族灭种的时候了。两个一辈子的老冤家,也不得不坐下来,好好研究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了。 “今天早上,你们的人,为何落在后面?”坎钦大长老率先发难,质问坤伶大长老:“你们是不是想,让我们的人冲在前面,最好死的都是我们的人,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好歹毒的心肠!” “哈!这句话该说给你们乌苗听吧!老东西,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坎钦大长老被说破了心思,瞪着眼睛看着坤伶大长老,终究是没有脸皮否认,冷哼了一声,道:“这件事,谁也别说谁。还是说说眼前怎么办吧,教主侥幸抓住了唐公。他已经伤了洛阳侯的性命,若再伤了唐公的性命,朝廷必不肯干休。苗疆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万人,除去老幼妇孺,青壮都拿起武器,也没有五万之数。朝廷此番出动五万精兵,如果负隅顽抗,下场你心里有数!” 坤伶大长老心里有数,但听到坎钦大长老这么说,还是习惯性地怼道:“早就听说,你们乌苗和朝廷走得近,这回算是看出来了,走的是近啊。我看用不了多久,乌苗就不是苗家人了,都成了汉人了!” “你少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坎钦大长老也是个暴脾气,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一万唐军堵山门,还有四万正在渡江。一旦他们打上来,你能应付还是我能应付?你真想咱们苗人亡族灭种?” “那你说怎么办?”坤伶大长老反问道,也不知是有意,还是随口一说:“难不成咱们把教主交出去,向朝廷表忠心么?” 话一出口,气氛为之一滞。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往下接话。双方眼神交锋,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给出确认的答复。 “你……什么意思?”坎钦大长老的养气功夫,到底是稍逊一筹,忍不住问道。 “如果这么做、”坤伶大长老答非所问,自说自话道:“蛇灵教千百年的基业,可能就毁了呀。” 坎钦大长老争辩道:“蛇灵在圣女身上,又不在教主身上。只要蛇灵能传承下去,怎么能说是毁了蛇灵教呢?” “你要这么说——”坤伶大长老不置可否:“倒也不是说不通。”停顿了一下,坤伶大长老又道:“只是圣女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圣女是什么意思?她和教主可是夫妻呀!” “你个老东西又开始装傻!”坎钦大长老气道:“圣女跟教主的事情,是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他俩名义是夫妻,实际什么都没有。我早就听说,圣女在长安时,与洛阳侯相好。圣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洛阳侯的!教主杀洛阳侯,还不就是为了这个?” 坤伶大长老露出恍然的神色,道:“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不愧是乌苗大长老,消息就是灵通啊。” “无耻之徒!”坎钦大长老骂了一句,懒得跟这个阴阳怪气的老东西计较,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就这么办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联系上圣女,问问圣女的意思。我不方面,你去!” “为什么让我去?” “你是大夫,借着给圣女把脉送药的机会就能见到圣女。我一介武夫,用什么理由去见?”坎钦大长老丢下这句话,完全不给坤伶大长老反悔的机会,甩袖离去了。话说明白了,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哪有时间扯闲篇。 坤伶大长老坐着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取我的药箱过来。” 充当随从的小儿子,把药箱拿了过来,坤伶大长老背上,来到了李牧所在的小院儿。独孤九把守门口,见他来了,伸手拦住他,问道:“大长老有什么事么?” “圣女昨夜受到了惊吓,特意来为圣女送安神药来了。” 王鸥现在的情况,哪能见外人,独孤九便打算拦下来,道:“圣女吩咐,不见——”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贞羽从屋里出来,打断了独孤九,道;“圣女说,请大长老进来。” 独孤九皱眉,但想到贞羽是跟李牧一起的,不可能擅自做主。大哥既然让这人进去,必有他的原因,便也没拦着,侧身让开了路:“大长老,请。” 第836章 柳暗花明 王鸥的情况没有一丝好转,李牧的情绪也已经到了一个即将崩溃的边缘。孩子刚刚哭闹了一阵,奶妈子喂了奶,好半天才哄睡着。贞羽炖了莲子羹,李牧用勺子,一点一点的喂给王鸥,像是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 坤伶大长老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李牧脸上的妆还没卸掉,看起来还是崔玉铮的样子。 坤伶大长老盯着李牧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跪在地上,道:“拜见侯爷。” 李牧没有理会他,继续喂着王鸥,直到王鸥一点儿也吃不进了,才把碗放到一边儿,看向坤伶大长老。 “大长老好眼力,早就听说大长老又识人之能,今日也算是领教了。”李牧淡淡然道:“既然大长老认出来了,何不当众挑明?山上有数千精壮,我的人再怎么厉害,也难护我周全。你杀了我,也算是为你们教主报仇了。” 坤伶大长老拜服在地上,道:“侯爷说得哪里话来,下官一向心向朝廷,自当配合侯爷行事,怎敢做出伤害侯爷的举动。只是,蛇灵教众信仰已入骨髓,无法表明立场,故此才私下来见,看能在什么地方配合到侯爷。” “下官?”李牧挑了下眉,坤伶大长老急忙解释道:“侯爷,朝廷为我们这些苗家耆老都授了土官的。” “哦、”李牧这才了然,他想起来了,李世民曾提过,这些苗家耆老给予名义上的官职,对维持地方的稳定,是有一定益处的。但这些土官的官职,与朝廷的官职并不是一回事,朝廷也不给俸禄,完全就是徒有其表。现在这个大长老用这点拉关系,足可见其急促之心。 “大长老请起吧,听说你是个大夫,医术如何?” 听到李牧问起医术,坤伶大长老来了精神,他起身道:“不是下官夸口,下官的医术在苗疆,敢说第二……”忽然,他余光瞥见了贞羽,后半句话硬生生噎了回去,道:“……第二,下官的医术,在苗疆排第二。” 李牧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贞羽,贞羽小声解释道:“第一是我爹。” 大长老也道:“贞羽的父亲,是孙神医的高足,下官自是比不了的。” 第二也够用了,李牧起身让开地方,示意了一下,道:“还请大长老看看我夫人的情况。” 坤伶大长老听得一愣,但聪明人自然不会多言,急忙拿过药箱,从里头拿出一块崭新的麻布手绢,搭在王鸥的手腕上,然后才为其号脉。 “脉象沉细,按之入骨……”坤伶大长老叹了口气,道:“此乃无神之脉,侯爷,圣女很可能熬不过这两三日了。” 李牧心中有准备,因此没有什么惊讶的,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李牧又问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这……”坤伶大长老面露犹豫之色,李牧没有催他,静静地等着,好一会儿,坤伶大长老才道:“侯爷,下官也是猜测,圣女的情况,多半还要落在蛇灵身上。” “这蛇灵到底是什么?” 李牧问过贞羽同样的问题,但是贞羽知道的讯息很少。坤伶作为苗疆白部的大长老,自然要比贞羽知道得更多。但看他刚才的表现,似乎这事儿还有点不好说。 “侯爷,还请屏退左右。” 李牧身边,只有贞羽和不放心在门口守着的独孤九,坤伶说屏退左右的意思,便是让他俩回避了。贞羽隶属白部,大长老的话自然是要听的,闻言便起身出去了,独孤九却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大长老,靠着门框纹丝未动,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李牧开口道:“大长老这样说,必有隐情,你出去转转再回来,用不了多久。” “大哥,你和嫂子——” 李牧拍了拍胸口,怀里藏着暴雨梨花针,独孤九想到暴雨梨花针的威力,点了点头,转身随着贞羽一起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李牧和昏迷中的王鸥,坤伶大长老这才开口:“侯爷恕罪,实在是涉及到苗疆秘法,不得不如此。” 李牧颔首表示理解,示意坤伶大长老继续往下说。坤伶大长老道:“侯爷来苗疆这一路,怕是也见识到了。南疆之地,瘴气,毒虫极多,所以在南疆生活,必得有些保命的本事才行。苗家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地,自然掌握到一点窍门。” “寻常规避蛇虫的药就不提了,苗寨先民长久以来总结经验,找到了一种秘法,通过这种秘法,可达百毒不侵之效。” 这是这几天,李牧不知道第几次听到‘百毒不侵’四个字了,闻言便道:“所谓百毒不侵体,便是你们蛇灵教选拔教主的前提么?” “是的、”坤伶大长老不惊讶,李牧如王鸥关系暧昧,他当然以为是王鸥告诉李牧的:“百毒不侵体极为难练,需要以身试毒,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的,需要先天的底子,这一道关就淘汰了九成九的人,剩下的人、”坤伶大长老摇了摇头,道:“也没几个能坚持下去的。” 李牧的理解能力还是可以的,他竟然大概听懂了坤伶大长老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如果想要练百毒不侵体,先天的毒抗就得高,否则以身试毒这一关直接就把自己给试死了。 “想要练百毒不侵体,需用自己的血饲养了一条毒蛇,毒性越高,修炼的速度就越快,但是相应的,毒性越高,失败的几率就越大。故此选择一条毒性适中的毒蛇,是重中之重。” “在蛇灵的秘法中,这样的蛇,称之为命龙。” “正常继任教主的人选,是没有自己的命龙的。因为他们都是在母体之中,由他们的母亲以身试毒,然后母体可能会身死,孩子出生之后,自然就是百毒不侵体了。换言之,就是以母亲的性命,换取孩子百毒不侵。当孩子被蛇灵选中时候,蛇灵便成了他们的命龙。蛇灵的毒性,是万蛇之首,也是南疆毒性最强。” “毒虫讲究以毒攻毒,唯有能驾驭最强之毒的人,才能震慑住南疆的瘴气毒虫。而正常的蛇灵教主,是有统御群蛇之能的。历代教主的手札之中有记载,凡蛇灵教主,皆能驭蛇,或数十,或数百,道行精深者上千。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圣池的有异样的时候,唯有身具蛇灵的教主才能安抚。” 怕李牧听不明白,坤伶大长老又补充道:“下官说的是正常的情况,本代教主的情况……” “不必解释,这些我都清楚,你继续说,蛇灵到底是什么?” 坤伶大长老继续说道:“方才说过了,蛇灵,即是命龙。修炼之法,知道的人不少,像我们这样先天不足修炼百毒不侵体的人,也可以通过此法修炼,增强对各种毒的抵抗力。因此,很长时间,苗疆通行的说法是,蛇灵就是一种蛇,教中的传说,也都是以有龙渡劫升天失败,化为蛇灵来解释的。” “但其实……”坤伶大长老叹了口气,道:“跟蛇灵接触多了的人,会有一种感觉,蛇灵很可能不是一种蛇。至少历代的教主手札之中,没有记载过蛇灵具体的形状。而蛇灵具体表现出来的样子,若是在苗疆找一个类似的东西,更像是一种蛊。” “蛊?” “是的。”坤伶大长老点头,道:“蛇灵以血饲,蛊以血饲。蛇灵可驭兽,驭人,也与蛊的作用重合。故此,下官猜测蛇灵很可能是蛊。只是、也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牧凝眉道:“如果把蛇灵当做蛊来对待,可有解决之法?” 坤伶大长老苦笑道:“侯爷,如果是蛊,那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苗疆的蛊术玄之又玄,而且都是母女相传,具体怎么回事,便是连我这个做长老的都一无所知。我只知道,蛊只有下蛊的人才能解,旁人没有办法。” 李牧心里咯噔一声,道:“如果不解呢?” “蛊会蚕食掉宿主的所有生命力,最终共归于尽。” 坤伶大长老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李牧心里清楚,就算再逼问他,也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眼下的情况,朝廷需要一个台阶,苗寨的百姓们,也需要一个台阶。明天朝廷会派谈判的代表来,到时候你出面劝我,与朝廷言和。届时我会应允,然后提出一些要求,让朝廷去办。其中会包括修桥,修路,惩治汉官等,朝廷会答应下来。” 坤伶大长老心中大喜,一一记下,李牧又道:“至此,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到时候,我会宣布,本教主要闭关修行,苗疆的事情,都交给两位大长老处置,再不过问。随后朝廷会来为你们授新的官职,这次是实官不是虚官。届时,路通了,桥通了,朝廷也不会再对苗疆百姓有什么限制,至于日子能不能过好,就看你们自己的了,朝廷不是老妈子,给你们饭吃,不能喂到你们嘴里。我的话,你可听懂了?” 坤伶大长老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侯爷为苗疆百姓做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话说?从今往后,苗疆世世代代效忠朝廷,再无二心。” 王鸥的情况没有转机,李牧懒得寒暄,摆了摆手,道:“好好把戏演完,去吧。” “侯爷、”坤伶大长老起身,走到门口,复又回来,似乎有话没有说完。 李牧瞅他一眼,道:“还有什么事?” “侯爷,下官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灵了。没听清楚侯爷刚才说的,您说的是为下官一个人授官职,还是……” “一把年纪了,少耍心机了。苗疆不会只有一个大长老,白部和乌部,哪一家独大都不可能。” “欸、”坤伶大长老碰了一鼻子灰,提着药箱老老实实地出去了。李牧把目光收回来,抚摸着王鸥的手,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心中暗暗发誓:“我一定让你醒过来的!” …… 李牧的态度非常明确,坤伶大长老即便想钻空子,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付诸于行动。回到住处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跟坎钦大长老说了,坎钦大长老也是高兴。李牧的态度表明了,苗疆从蛇灵教主说了算,即将转变成为白、乌两部长老说了算。骑在脖颈上的蛇灵教,即将画上句号了。 这也不能说吗,坤伶和坎钦两个人,就是蛇灵教的叛徒。其实哪有什么叛徒不叛徒一说,归根结底,还是实际二字。 蛇灵教为何存在?那是因为苗寨的先民们,需要一个组织来抵抗自然界带来的威胁。率先发现了可以抵御瘴气,蛇虫的方法的人,敝履自珍,成立了蛇灵教。那么为了得到这些秘法,苗寨的先民们就只能加入蛇灵教,这个信仰究其根本,就是从实际出发的。 蛇灵教逐渐壮大之后,历代教主为了保有这种优越性,弄出来蛇灵这么一个东西。天下最毒,莫过于蛇灵。拥有了蛇灵,可以奴役蛇群,可以甚至以人为仆,彻底控制了苗人。 那么多人,付出什么的代价,也要参加传承仪式,想要成为蛇灵教主为何?还不是因为成为蛇灵教主之后,就会享有作为蛇灵教主的莫大好处么?千年的积攒,数十万听从号令的信众,这些‘硬件条件’,足以在乱世博取一份功业,谁人不想要呢? 现如今,阴错阳差之下,蛇灵教主死了,蛇灵的宿主也要死了。蛇灵的传承即将中断,从此之后苗疆再无蛇灵,蛇灵教也会分崩离析,压在苗疆百姓脑袋上的那座山没有了,从今往后,苗寨百姓,再也不用被蛇灵教奴役了。或许对狂热信奉蛇灵教的年轻人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失去信仰会让他们迷茫,但对已经经历过人生起落,看透了蛇灵教本质的两位长老来说,这就是一件彻彻底底的好事,没有比这再好的事情了。 更何况李牧也答应了,会惩治汉官,并且授予他们实官,这不就是崔玉铮生前蛊惑他们时候,开出的条件么? 本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没想到崔玉铮一死,竟然就成了。这么一想,教主的慷慨赴死,还是有几分价值的呢! 第837章 蜀中唐门 送走了坤伶大长老,李牧拜托贞羽照顾王鸥,来到隔壁房间,陪唐俭一起吃火锅。 唐俭一把年纪了,受不了颠簸,今儿折腾一天,心脏咚咚的跳,喝了好几杯酒才安抚下来情绪。李牧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吃了有一会儿了,铜锅咕咚咚冒着泡,煮的肉片翻飞,唐俭如同一个老饕似的,一边夹着肉往嘴里塞,一边吹着怕烫着。 “昨天这屋刚死了人,你倒是吃得下去。” 李牧嘴里这样说着,手上动作却也不听,拿筷子夹肉一气呵成,倒是没什么在意的样子。 “来啦、”唐俭喝了杯酒,歇一会儿,看向李牧道:“死个把人,吓不到我。我都六十了,这辈子大风大浪经历多少,这点事儿还算事儿么?” “武德二年,独孤怀恩谋反,老夫遭遇数月监禁,每日拷打逼问,哪天不见几个死人,最后不也是挺过来了么?这世上哪天不死人,别人死了,难道就不吃饭了?” “说得倒也是。”李牧随口应付着,自己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喝了,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满腹愁肠,酒也苦涩了许多。 唐俭见他这副样子,为他倒了杯酒,道:“李牧啊,咱俩从相识、再到后来……”他含混了一声,李牧瞅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唐俭继续说道:“咱们爷们也算是缘分不浅了,从来我看你都是满面自信,迎难而上,怎么今日却颓丧至此了?苗疆的事情,不是尽在你的掌握么?” “苗疆的事情,倒是尽在我的掌握。可是——”李牧叹了口气,简单把王鸥的事情说了一下,道:“若她有事,苗疆的事情,解决的再怎么完满,也难让我高兴得起来啊。” 唐俭听完了,没有说话,不住地喝酒。 李牧瞧他的样子,道:“唐公似是有话说?你刚说完,咱们爷们缘分不浅,怎么心里有话,还藏着掖着的了?” “你要听?” “当然、” “那老夫就说两句,你可别耍脾气翻脸。”唐俭看向李牧,正色道:“依老夫只见,眼下的情况,对你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李牧挑挑眉,道:“怎见得?” “王鸥非比常人呐。”唐俭点到即止,但李牧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世民对王鸥的心思,李牧再清楚不过。可以这样说,王鸥的存在,才是李世民跟李牧君臣之间嫌隙的根源。王鸥在世上一天,李世民的心里就会永远存在一根刺。但倘若王鸥死了,这根刺也就没有了。毕竟逝者已矣,而李牧还能为李世民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李世民恨李牧之余,也会想到,毕竟李牧也没有得到王鸥,恨意慢慢就会淡化掉。但如果王鸥活着,与李牧生活在一起,琴瑟和鸣,相扶到老,李世民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看不到,如此一来这份恨意便会越来越多,累积到了一起,早晚都会出事。 唐俭的意思,李牧能够明白,但他不能接受。他自问不欠李世民什么,他也没有做错什么。荣华富贵,他看得不是那么重要。有系统在身,养活家人对他来说并不算是难事。做官,他没有执念,能做就做,为百姓做点事情。不能做,就不做。反正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他。也许没有他造成的影响,这个世界的轨迹才是正常的。 但他无法放弃自己的家人,这是他最深最深的执念了。本来就是一个‘外来者’,如果连家人都守护不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呢? 李牧笑了一下,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就知道劝不了你。”唐俭摇了摇头,又埋头去吃火锅,不再理会李牧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李牧,道:“不过经此一事,你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处理和程家的关系了。” “程家?” “崔玉铮乃是程咬金夫人的亲弟弟,程家这些年发展壮大,没少得崔氏的帮衬。你伤了他的性命,崔氏必不会干休,到时候程咬金那厮,恐怕……” “哼、”李牧冷哼一声,道:“若论帮衬,我帮衬程家的还少么?程家现在六成的进项,都是我的照拂。程伯父是个务实的人,他知道怎么选。” “唉、”唐俭摇摇头,道:“就知道跟你说没用,但还是忍不住想说。给你提个醒,五姓七宗历经千年,能够存续下来,谁家都有压箱底的本事。旁的不说,就说博陵崔氏,那个崔玉言是怎么从流放的路上到苗疆的,其中谁帮了忙,谁具体做的,我查了数个月也没查出头绪来。博陵崔氏往吐蕃贩卖粮食,沿途何止千里。需要打通多少关节,想都不敢想!但人家就是能做到,这得是多深的底蕴?” “多半……”李牧沉吟了一会儿,道:“多半跟继嗣堂是脱不了干系了。” 说到这儿,李牧想起来一件事儿,道:“前段时间,继嗣堂的那位卢小姐,在洛阳屯粮的事情,唐公可有所耳闻么?” 唐俭点点头,道:“知道一些,那位卢小姐在蝗灾之前,囤积了大批粮食。意图囤积居奇,但她的算盘,不是被你识破了么?” “是识破了,但是粮不见了。”李牧皱眉道:“博陵崔氏的这批粮食,能是那批粮食么?” “不可能、”唐俭摆手,笃定地说道:“你对继嗣堂还是了解不深,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误解。继嗣堂不是朝廷,卢小姐也不是皇帝,她对继嗣堂的控制,达不到如臂指使。反过来,几大门阀也不可能控制得了她。吐蕃的这条运粮线,算是博陵崔氏的核心机密了,是断然不会与人共享的。那位卢小姐囤积的粮食,必另有用处。” “她最后去了太原方向,能有什么用处?”李牧百思不得其解,道;“莫不是看准了太原土地贫瘠,粮食不够吃,想赚点差价?可这么来回的折腾,她也没有利可图啊。” “这老夫就猜不着了。”唐俭懒得动心思去想,道:“老夫已经被陛下打发到了这种穷乡僻壤,已经这般年纪了,只盼着颐养天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与我何干?” 李牧笑了笑,道:“倒是说得也没错——唐观信里说,您已经把唐家的大部分,都迁过来了?这是打算在蜀州扎根了么?” “正是这么打算。”唐俭点头承认了,道:“本来我还心存顾虑——顾虑有二,一担心这地方呆不惯,早听说此地潮湿。但到了这儿,发现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堪,不往这深山老林里钻就是了。二便是担心苗疆,在长安的时候,就总听说苗疆这边要不太平,来到这儿,发现果然不太平,但不太平的却不是苗人,而是咱们唐人,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在此地经营势力,本地官员,十有六七出其门下,都督府政令出不了城,刚到的时候,若不是府中家奴拼死守护,我这条老命都险些没了!” 唐俭说到气氛处,胡子都翘了起来,愤愤然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如今正好,你把事情解决了,唐家跟你占个便宜。等此间事了了,我就择选一处福地,盖一座唐家堡,往后唐观这一支,就在这儿扎根了。” 唐家堡?李牧抬了下眼皮,心想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当年在网吧里玩《仙剑奇侠传3》的时候,每天连做梦的时候,都能梦见‘我是唐家堡大小姐唐雪见’这句话。 “唐观知道这件事么?” “与他商量过,他说要跟你商量,这不是你俩错开了,没见着么?”唐俭说道:“老夫先跟你说,就是想让你劝劝他。我有七个儿子,都四散为官了,身边就剩下这么一个,往后还指望他养老送终呢。” 李牧也指望他照顾孙氏,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也不好勉强他。只能劝他,到了二老年迈的时候,回来照应也就是了。”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我欠唐家一份人情,等此间事了,我会有所表示。” 唐俭摆摆手,道:“你我这层关系,还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再说你也帮了我不小的忙,休提、休提。” 李牧也没争辩,心里却已经做出决断。他打算扶持唐家,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苗疆之主。 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想了很久的结果。 苗疆从前一直保持着平衡,这种平衡是建立在蛇灵教的基础上的。蛇灵教居中,白部、乌部分列左右。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但是现在蛇灵教面临覆灭,白部和乌部没有了宗教制约,那么会出现两种情况。二元平衡,或者合二为一。 二元平衡,当然是李牧想看到的局面。但他无法保证,一定会按照这种预想的情况发生。如果合二为一了呢?有蛇灵教存在的时候,蛇灵教为了统治的稳固,一定会想办法维持乌、苗二部的分裂局面。但如果没有了蛇灵教的制约,内部完成统一的苗疆,才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所以,就要有一个第三方的势力,坐镇苗疆,让苗疆乱不起来。 这个势力,一定得是一个汉人的势力。把苗人挡在岷江南岸,潜移默化的,控制苗疆的势力范围。它顶替的,不是白苗,也不是乌苗,它顶替的,是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剪除之后,空余出来的势力范围。 博陵崔氏经营多年,清河崔氏有蛇灵教铺垫,在此地的势力都非常稳固,而唐家初来乍到,势必处处掣肘。李牧所说的有所表示,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想要在一个地方扩大势力,钱、权不可少。钱,唐家不缺,权,只要唐俭还在蜀州大都督任上,他就形同于苗疆的土皇帝,他也不缺。他缺的是,能制衡苗人的武器。 苗人擅长三样东西,巫、蛊和毒。李牧也给唐家三样武器,机关术,毒和暗器。机关术可破蛊,暗器可破毒,巫术他不了解,想来用毒也是能够以毒攻毒的。暗器能用机关术来制作,毒他不懂,但是没关系,他现在掌握着蛇灵教历代教主的手札,从这里面拣选一些,同根同源才更好克制,至少苗人使出毒来,唐家知道如何应对。 “原来蜀中唐门,竟是出自我手。”李牧觉得有趣,不禁笑了一下。唐俭听到声音,抬头奇怪地看着他,道:“又想到什么了?” 李牧摇摇头,道:“没什么,盖唐家堡的时候,若缺少工匠,尽可来信,我从洛阳调拨给你。到时候,驰道也差不多修完了。” “若用得到,自然不会客气。” …… 入夜,李牧安顿唐俭歇下,也回到隔壁房间替换贞羽了。孩子喂过了奶,被李牧留了下来,他琢磨着王鸥应该是想要孩子陪伴在身边的,就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头,稍微离得远些,省得他半夜照顾王鸥的时候,把孩子给吵醒了。 李牧侧着身,握着王鸥的手,安静地看着她。王鸥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睡着的人,一点儿也没有异常之处。李牧盯着看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出来,叹了口气,轻轻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他还醒着,但意识已经进入了系统空间。坐在系统空间里,看着外面的王鸥,愁绪一点儿也没见减少。 “这种情况,有办法么?”李牧自言自语,也是问他搞出来的‘弱智’人工智能,他没有期待会有回应,毕竟他还没把ai助手的代码搞好,纯粹就是自言自语罢了。 但是没想到,ai助手给力了一把,竟给了一条建议。 “如果目标是生物体,建议使用‘捕捉宠物’技能进行尝试。” “捕捉宠物?”李牧愣了一下,旋即来了精神。 是啊,如果把蛇灵当成是宠物看待,好像正好能说得通啊。《大唐群侠传》中有一种宠物,比如说‘九尾狐’,就有一种叫做“魅惑”的技能,可以魅惑人形生物,达到控制的目的。这蛇灵也有驭人的功能,岂不是异曲同工之妙? “捕捉宠物!” 李牧从系统空间出来,心中默念,使用了技能! 第838章 妖宠 “捕捉失败!” “捕捉失败!” “捕捉成功!” 两次失败的尝试过后,一道光华闪过,竟然捕捉成功了。但还没等李牧高兴,直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的意识瞬间又被打回了系统空间中。 李牧赶紧跑到系统空间模拟出的电脑前,检查自身的状态,只见电脑“屏幕”上面,入目是发出警告的红色“危”字,界面极为卡顿,艰难点开了系统属性界面,显示已处于“中毒”状态,生命值正在缓慢下降。 “宠物栏”中,一条白色的小蛇,正在拼命地挣扎。李牧凑近了仔细看,见这个小家伙,虽然长得袖珍,但是还挺精细,仔细瞧过去,它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蛇的模样,倒更像是一条袖珍的小龙了。 可是再仔细点瞧,又跟龙有一些区别。传说中的龙有四只龙爪,每只爪子上有五个脚趾。而它只有两只爪子,并且每只爪子上只有四个脚趾。龙有两只角,角上还有分叉。而它只有一只角,并且没有分叉,像是个独角兽似的。龙的尾巴有鳞片,而它的尾巴,鳞片极为细密,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更像是蛇的尾巴。综合各种特征,可以认定,它绝对不可能是龙,更像是一条蛟。 蛟是属于龙类的一种,但它并非龙。在中国的神话定义中,龙是神物,在天庭都有神籍,代表着神圣、吉祥和威严。而蛟则相反,它是妖物,它的出现通常伴随着灾害,为人所恶。 另一个最直接的例子是,龙是不会有毒的。但是这个小东西,却很明显是有毒的。 …… 就在李牧研究新宠物的时候,王鸥眼皮翕动,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的昏迷,是因为窒息导致生命力下降到了最低点,无法负担蛇灵的消耗。但是现在蛇灵已经被李牧抓成了宠物,跑到李牧的身体里去了,身体的最大负担没有了,她自然也就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瞬间,第一个感觉就是饿。王鸥已经昏迷一天一夜,几乎是滴水未进,又是在哺乳期,怎能不饿。 第二个感觉便是恍如隔世,她记得昏迷之前自己做的事情,那种窒息的感觉假不了,以至于在她醒来的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到了地府。直到认出来是自己的卧室,才驱散了这种念头。 “夫君!”意识彻底恢复,王鸥想到的便是李牧了,她慌忙挣扎坐起来,看到了床边的摇篮,孩子在熟睡,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儿,正要下床,看到趴在床边的李牧,整个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危机是解除了……”王鸥喃喃自语,不想把李牧吵醒。但这么久没见面了,相思之情刻骨,怎能不多看几眼?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李牧面色发青,嘴角溢出紫色的血迹,显然是中毒已深。 “夫君!”王鸥伸手试了一下,李牧竟然已经没了鼻息,这下可把她的魂儿给吓没了,也顾不得孩子睡了,急忙喊道:“有人吗?快救救我夫君!” 独孤九从外头闪身进来,伸手一探李牧的鼻息,脸色也是大变,伸手挡开王鸥,把李牧反转过来,急声道:“大哥,你怎么了?!” 贞羽这时也跑了进来,想要查看李牧的情况,被独孤九给拦住了。独孤九把李牧护在身后,看向王鸥和贞羽的眼神凶恶得好像李牧是她俩害得一样。 “我、我不知道夫君怎么了,我刚醒过来,就看到……”王鸥着急地解释着,刚醒过来她的气力不济,方才能撑着起来,完全是靠着一股子急劲儿,现在这股子力气用完了,眼前又是一阵阵的发黑,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贞羽急切道:“人还没死呢,你倒是让我看看啊!再这样下去,可就真死了!” 独孤九缓过来一点神,犹豫了一下,把李牧平放在了床上,看着贞羽为李牧做检查,转身出去了。贞羽回头瞧了他一眼,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了,着急地查看李牧的情况。但她的医术,也就是一般,能看出什么来。能瞧出中毒,却瞧不出是中了什么毒,自然一筹莫展。 这时,独孤九已经把坤伶大长老给‘拎’过来了。看着独孤九手里明晃晃的长剑,坤伶大长老敢怒不敢言,气得牙根痒痒。看到李牧,他更是没空生气了,李牧可是关系到苗疆数十万百姓的未来的关键人物,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不说苗人自治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报复性的事情呢!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呀!”坤伶大长老急问道,但问题是贞羽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坤伶大长老只好自己看,他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找准李牧胸腹的一处穴道扎了进去,银针见血就变成了黑色,拔出来的时候,已经腐蚀得断成乐两截。 “这么猛烈的毒性——这是、这怎么可能!” 独孤九把剑搭在他的脖子上,道:“快说,我大哥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治!” “少侠,你逼我也没用啊!”坤伶大长老摊手道:“侯爷这是蛇灵之毒……”他又急忙去看王鸥的情况,确认了心中的猜想,道:“也不知侯爷是如何做到的,现在蛇灵跑到他身体里去了!” 独孤九眼睛红了,剑尖往他的喉结递,道:“你到底能不能治!” 坤伶大长老尖叫道:“蛇灵之毒无药可解,就算是孙神医在此,他也是束手无策,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辙呀!” “有药!”贞羽忽然站出来喊道;“原本圣女吃的药不是还有吗?找来吃啊!” “对对对!”坤伶大长老也道:“肯定有效果,必定有效果!”其实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是现在独孤九的剑就搭在他的肩膀上,哪怕没效果,也得先试试了! “找!”独孤九把剑收回来,开始在房间里面摸索。但他也不知道药藏在哪儿,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贞羽心思细密,猜想这种重要的药,肯定不会摆在明面上,一定会被王鸥藏在触手可及,但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她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终把视线定在了梳妆匣上,打开梳妆匣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白色的瓷瓶子,扭开闻了闻,道:“就是这个!” “快喂给我大哥!”独孤九抢过瓶子,就要把药倒出来。贞羽急忙道:“还不知道用量,你别着急——” “先吃一丸试一试。”坤伶大长老抢先说道,他怕死了独孤九的剑了。 独孤九倒出来一丸药,放在李牧的嘴边,轻轻捏开他的下颚,药丸顺着喉咙吞咽了下去,系统空间里的李牧瞧着,心里一阵恶心,这可是崔玉铮的血炼的药啊,虽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心里别扭的很。 不过确实有点效果,界面上红色的‘危’字,颜色渐渐的变浅,看样子是在好转。 宠物栏中,小蛇依然在龇牙咧嘴的挣扎,但不管他怎么挣扎,它都出不了系统的划分出的‘空气墙’,只能在那一个小个子里面耀武扬威。反观它旁边的位置,只有一个熊猫徽章在里面,胖达的本体不在系统空间里。 这也是方才李牧想不通的地方,在他的理解,既然都是宠物,那就应该是一样的待遇。胖达进不了系统空间,这条小蛇也应该是进不了。如果这条小蛇能进系统空间,那么胖达也应该能进,但是刚刚他试着召唤了一下胖达,发现并不可以。也就是说,有实体的宠物,是进不来纯意识的系统空间呢。 这是不是说明,这条小蛇,其实也就是个意识,它其实是没有本体的? “先看看属性。” 李牧点开了宠物栏,显示出了小蛇的属性界面。 【未命名:妖(龙属蛟类),御兽,驭人,剧毒。】,其余的所有属性,全都是三个问号。在《大唐群侠传》中,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宠物的技能超过游戏人物十级以上。每次超过三级,就会有一个问号,三个问号代表至少九个等级。 “妖类宠物……”李牧努力回想穿越之前的记忆,妖类宠物,应当是下一个资料片的内容,还是开发未完成的状态,连内测都没有内测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系统里面,难不成真的是把所有代码全都搬运过来了么? 也就是说,这个系统不止是副职系统而已?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大唐群侠传》里头的所有武功,也有机会再现出来? 这时,吞下肚子里的药,已经完全的发挥了作用。“危”字已经没有了,李牧试了试,意识‘咻’地一下从系统空间回到了现实中。 …… “有效!” 看到李牧眼皮动,贞羽惊喜地叫了起来。独孤九也急忙凑近过来,王鸥刚刚睁开眼睛,还很虚弱,想要凑过来看,自己做不到,只能央求贞羽帮忙。 李牧睁开了眼睛,看到众人都关切地看着自己,笑了起来:“都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好好的?” “大哥,你到底怎么搞得,蛇灵怎么会跑到你身体里去了?” “秘密!”李牧不是不想说,而是他自己也说不明白。难道要告诉独孤九,你大哥我就说了三句“捕捉宠物”,蛇灵就钻进我身体里去了?这也太超现实了,他也没法理解啊。 李牧撑着身体坐起来,拉过王鸥的手,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道:“哭什么,我没死,你也醒了,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皆大欢喜什么啊,那药就剩三颗了。”王鸥泣不成声,道:“每七日就得吃一颗,就剩下三颗了。” “还有那么多血呢。”李牧宽慰道,说着,他看向独孤九,道:“收集了多少血?” “有一葫芦。”独孤九说道,王鸥摇了摇头,道:“得是活取血,这种血是炼不出药的。” 听到这话,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凝固。看着独孤九有要暴走的迹象,李牧赶紧拉住了他,道:“那也有二十几天呢,都别哭丧着脸了。我既然能想到办法把蛇灵渡到我的体内,就能想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我饿了,赶紧搞点东西来吃。” 独孤九还要说什么,被李牧瞪了一眼,道:“还不送坤伶大长老回去?下次再请人的时候,有点分寸。” 坤伶大长老连道不敢,心里却想,这样是最好了。人活下来了,自己的命也就保住了。二十几天,足够把事情办完,等尘埃落定之后,最好李牧死了一了百了,省得以后还得小心伺候他。 当然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 贞羽亲自动手,做了几个苗家的小菜,端上来之后,李牧留她一起吃,却被她给婉拒了,把孩子抱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夫妻俩人必有话要说,留下做灯泡实在是太不开眼了。 “夫君,我——” “嗨、少说没用的话,我都饿了。”李牧把王鸥的话挡了回去,给她夹了点菜,放到了碗里:“你看你脖子上的青痕还没下去,这时候说感激我的话来,那我得怎么感激你才是?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能舍命为我,我怎就不能舍命为你,何况,我现在不是没死么?” “可……” “渴了就喝茶、”李牧笑了一声,又把她的话头给挡了回去:“你夫君多聪明,你心里还没数么?我哪有那么容易死?不瞒你,我已经找出点端倪了,还有二十几天呢,来得及啊,放心吧!” 王鸥哭道:“要是夫君为了我……我也不活了。” “那怎么成!”李牧皱眉道:“要是我真死了,你可得好好的活着。那时候,你的命可就是我换回来的,要是你再死了,我死的不是一点用处都没了?何况,还有咱们的孩子呢!”忽然李牧一拍脑袋,岔开话题道:“你瞧我这脑子,咱们孩子还没有名字吧?匆匆忙忙的,把这事儿都给忘了。不成,我得给我闺女想个好名字才行!夫人你不知道,我呀,最擅长的就是起名了!” 第839章 程序员的胜利! 李牧这么说,果然引起了王鸥的兴趣。她看到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心里就想过这件事儿,孩子叫啥名字好呢? 不过,对于李牧的话,她是一点都不信的。李牧起名的功力,她可是听说过的。巧巧给她讲过李牧给侯府护卫起名字的事情,实在想不出名字,就用数字代替,这也算是擅长起名字吗? 不过李牧到底是孩子的爹,王鸥还是想让李牧给孩子取名的,而且李牧的文才在那儿摆着,如果他花心思,还是能取个好名字的。王鸥试探着问道:“巧巧妹妹已经生了吧,孩子取了名字没有呢?” “忘了跟你说了!”听到王鸥提起巧巧,李牧拍了下大腿,道:“巧巧争气的很,一炮双响给我生了对双胞胎!” “啊?!”王鸥吃了一惊,难免在心里跟自己比较,不禁有些拈酸:“我只生了一个女儿,巧巧还多生了个儿子!瞧瞧夫君脸上的笑容,儿子啊,唉……” “儿子,我取名叫做李白!女儿叫李倾城,咋样?” 王鸥哭笑不得,道:“李白——不就是你和巧巧的姓加在一起么?有点草率吧?” “对呀!”李牧辩解道:“这有啥草率的,我是孩子的爹,巧巧是孩子的妈,孩子是我俩爱情的结晶,合该用我俩的姓氏命名啊。”说着,李牧有点惋惜道:“可惜咱俩的是个闺女,这要是个儿子,就叫李王了,多霸气?” 万幸是个女儿,名字还算是正常点。 王鸥忽然有点庆幸了,不然真的给李牧取名叫李王,不知惹出多少是非呢。王鸥聪明地不去提这事儿,问道:“那你打算给咱们女儿取一个什么名字?” “唔……”李牧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我夫妻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能对坐而谈,殊为不易,颇有拨云见日之感。今日刚好逢了一个十五,月儿正圆,清照人间,我便给咱家女儿,取名叫做李令月可好?” “令月……”王鸥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也挺不错的。虽没有引经据典,考证古文,但也不是随便两个姓氏相加那么草率,还是花了心思的。令月,颇为豪迈大气,又不犯忌讳,算是一个上等的名字。 “怎么样?”李牧心中忐忑,他是个起名大废柴,李令月这个名字,也是抢别人来的。太平公主是几百年后了,管她到时候叫什么呢! “好,妾身就替月儿,谢爹爹赐名了。” “你满意就好!”李牧长出了口气,轻轻握着王鸥的手,道:“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肯定会没事的。” “嗯。” 王鸥知道,李牧是在安慰她。蛇灵之毒若那么好解,蛇灵教也不需要搞一个传承仪式,来从数十个候选者中甄选合适的人了。她如此镇定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如果李牧死了,她一定会随着他去,孩子,就像她原本安排的那样,有巧巧在,怎么也拉扯大了。 李牧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只当她是听了自己的话,宽慰了许多,心中高兴,多吃了一碗饭。眼瞅着天就亮了,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李牧让人撤去碗碟,也没有宽衣,就这样抱着王鸥,和衣而卧,假寐了起来。 …… 系统空间里,李牧不在,蛇灵也消停了许多。或许是它累了,又或许是它已经试探出了,它拿宠物栏没有办法,放弃了挣扎,总之李牧看到它的时候,它正老老实实地趴着呢。 这小蛇趴着的时候,也显得很有趣。它不是像普通的蛇类一样,盘在一起,也不是像野兽一样,趴在地上。它看起来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就好像宠物栏是一个鱼缸,它跑在水里一样,尤其周身还有偶而散发的淡绿色雾气,渲染得更像了。 李牧看着宠物栏里头的小蛇,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什么,你肯定也听得懂。要不,咱俩聊聊?” 小蛇‘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李牧又道:“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对吧?何必同归于尽呢?你也活了挺长时间吧,这么死了,岂不可惜么?” 小蛇动了一下,李牧的话,显然说到了它的心坎里。如果按照蛇灵教的传说,蛇灵应该是渡劫飞升失败,才会落在苗疆,成为蛇灵的。那么也就是说,它心中肯定有执念。 李牧结合了自己前世看过的修仙小说,对蛇灵的情况,合理的分析了一波。 既然叫蛇灵,而且它还能统御蛇群,说明,它的本体,必然也是一条蛇。那么故事大概可能是这样,一条盘踞在十万大山中开了灵智的蛇妖,数百上千年的修行,只想渡劫飞升,但是,到了渡劫飞升的时候,出了意外,天雷滚滚击碎了它的肉身,只剩下了一道灵识。肉身被毁,道行下降,不复翻云覆雨之能,只能寄居在人的身上,维持灵识不灭这样子。 假设,真的是这样,那么忽悠也就有了方向。 “你也应该能看得出来,我的不一般了吧?”李牧开启天赋技能‘忽悠’,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道:“你活了上千年,可见过这样与你沟通的人么?” 蛇灵漂浮了起来,盯住李牧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但是态度已经不同,它在等李牧继续往下说。 “实不相瞒,我与你是一回事。我原本的肉身,也没有了。” “放屁!”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很奇怪,不像是“听到”的,更像是“脑补”的,从心里出来的声音。这种沟通方式有点奇怪,李牧颇为惊奇。 “这具肉身与你神魂相符,绝不可能是夺舍,你还想骗我,我那么好骗吗?” 有门儿! 李牧心中大喜,不怕你说话,就怕你不出声。他刚才说的一切,都是试探,现在蛇灵说话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我骗你做什么?我本是上天太白金星转世,因做错了事情,被贬下凡历劫。神魂相符这点小伎俩,还值得一提么?你也不想想,我若没点手段,是怎么擒住你的?你也开了神志,算是一头大妖了,就那么好拿捏的?” “这话——倒也不假。”蛇灵喃喃自语,显然李牧的那句‘大妖’,它是相当受用。但李牧说他自己是太白金星那一段,蛇灵显然是不信的,哼了一声,道:“你说你是天上的神仙,你怎么证明?” “还怎么证明!”李牧心道,老子哪知道怎么证明,但是脸上却是一点儿都不能表现出来的,一副懒得争辩的样子,道:“还用得着证明吗?我把你擒住的手段,不就是证明么?” “这……”蛇灵想了想,道:“算是一个,但我还是不信你,你还得证明。” “哎呀,你这孩子、” 蛇灵气愤反驳:“我一千二百多岁了!” “本仙三万七千岁,你都没我的一个零头多,还敢跟我比?”李牧讥讽一笑,怼了回去,他已经想到了证明之法,心中一点也不虚了:“本仙从天上下来的时候,走得匆忙,没有带什么东西,但是我这儿有一件法宝,天上地下无所不包,我看你也跑不了了,借你看上一眼。” 李牧说着,把蛇灵从宠物栏里头放出来,抓着它的尾巴,把系统的‘数据库’给它看了一眼。 数据库是系统的源代码,但是被李牧‘拟物’了之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书架,书架上面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技能卷轴。其实都是一回事,外观不同而已。 但落在了蛇灵眼中,这就是浩如烟海的仙家典籍啊!只看了一眼,它便要挣扎地游过去。但是被李牧捏着尾巴,根本动弹不得。它想回头咬李牧,但在系统空间里,李牧就是造物主,就是这里的神,它怎么可能伤得到呢? 在咬中李牧的瞬间,随着李牧自我保护的意识一动,蛇灵便瞬间被定住了。 李牧见此情景,心中一动:冻成冰棍儿? 啪嗒,一个冰块掉在地上,蛇灵愤怒的表情,透过冰的折射,显得异常逼真。 “原来在这一亩三分地,老子就是神啊!”李牧打了个响指,蛇灵刹那间解冻,又飞了起来,要咬李牧,李牧又伸手一指,它又被冻住了。来回数次,蛇灵彻底没了脾气,蔫蔫地缠在李牧手指头上,彻底的服气了。 “早告诉你我是天上的神仙,你还不信。你个下头没上去的,跟我这个上头下来的较劲个什么啊。” “服气了,服气了,仙长饶命。” 蛇灵彻底老实了,李牧也就不再折磨它了,跟它好好聊天。 通过刚才的实验,李牧发现了一个使用系统的新方式。其实刚刚的冰冻术也好,宠物栏的空气墙也罢,本质上都是‘代码’而已。只是在系统空间里头,李牧心念一动,代码就敲完了,速度飞快,没有延迟,看起来像是仙法而已。 简言之,这就是程序员的胜利。就像是在开发一款游戏,敲键盘的程序员,可不就是这个游戏世界的神么? 这个蛇灵又是没实体的,在系统空间这个只有意识形态存在的空间里头,还不是任由李牧拿捏么? 忽然,李牧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蛇灵没有实体,只是一道意识存在自己的意识,也就是系统空间里头。那么它的本质,是不是也像是刚刚自己拟物出来的冰块一样,可以被反编译成一段代码呢? 李牧像是忽然开窍了似的,发现这个想法竟然十分可行。 现在的系统,是他这一路上,用原本的数据,一行行代码‘敲’出来,重新开发出来的。也就是说,存在这个系统空间中的一切,都是李牧自己‘造’出来的。刚刚,他看到了蛇灵的属性,而它又是一个没有实体的‘东西’。既然存在属性,那就可以修改啊! 拥有最底层修改权限的自己,直接改它就完事儿了。 不是有毒吗?老子把‘有毒’的属性给你删了,看你还有啥! 李牧忽然露出一丝狞笑,看的蛇灵心里一阵发毛,还没等它反抗,李牧心念一动,‘砰’地一下,蛇灵整个‘炸裂’开了。 李牧眼前,蛇灵分散成了细小的微粒,漂浮在空中。而在李牧脑海中,眼前则是一串又一串的代码,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正在校检代码每一行的定义。 “在这儿!” 很快,李牧便找到了代表毒性的代码。他原本就是负责数据平衡的,对这些数据再了解不过。看到这个数值,他便明白了,为何坤伶大长老说蛇灵的毒无药可解了。因为这个数据,就是一个bug。蛇灵这个模型,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开发的,正常宠物属性数值,都是只有三位,最大数值三个九,它有四个九,多打了一位,直接多出一位数,能不突破天际了么? 当然这种情况,也只能出现在内测都还没进行的资料片里头,正是发布资料片之前,所有的数据都是会通过数据平衡组筛查一遍的。作为数据平衡组的老大,李牧坚信这种低端的bug,不会瞒过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老子都穿越了,还得干这个活儿。”李牧从头审视了一遍蛇灵的数据,根据设计标准,重新给它把数据捋了一遍。整个过程非常快,以时间计算的话,也就几个微秒。毕竟他现在使用的cpu是自己的大脑,众所周知,人脑的计算速度,是最先进的计算机的无数倍,有科学家计算过,如果想要媲美人脑的计算速度,需要一块时钟频率为14000g的cpu。而在李牧穿越之前,消费级的cpu的时钟频率,也不过就是5g多一点而已。 蛇灵瞬间分解,又瞬间重新组合。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唯一的变化,就是围绕周身的绿色毒雾不见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蛇灵也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了,气得龇牙咧嘴。但在这里,李牧就是神,它也只能是抗议了。 李牧当然不会告诉它,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他已经想到了,这个蛇灵最好的用处了。 “有没有想法,跟我混啊?” 第840章 灵儿妹妹 此时的蛇灵,已经不复刚才的嚣张了。 方才一瞬间,一股神秘的力量笼罩了它。这股神秘的力量,它从来没有遇到过,在它千年的生命之中,从来,哪怕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作为一只曾经的大妖,这世间什么样的力量,它没有见识过?这种没有见识过的力量,在它的理解中,只能是不存在这一世的力量。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种无法解释的强横力量,只有可能是仙力了。李牧说的话,看似荒诞,此时也可信了起来。 蛇灵游到李牧手掌上,开口道:“愿听仙长吩咐。” “嘿嘿,也不用叫什么仙长啦。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名牧表字逍遥,你以后就叫我逍遥哥哥,我叫你灵儿妹妹可好?” 蛇灵心里一阵恶心,它活了千年,啥没见过,李牧这是想占它的便宜,它还能不清楚么?但是想到李牧身上的仙力,它还是忍了,顺从地叫了一声“逍遥哥哥”,不过它还是在努力为自己争取,道:“逍遥哥哥,其实我原本有一个名字,不叫灵儿可以么?我原本叫十方九幽八荒六合……” “打住!”李牧叫停蛇灵的话,心道你不叫灵儿,怎么满足我的恶趣味?直接用命令的口吻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三万年前我还是齐天大圣呢,现在不也混成这样了么?你跟着我,就得听我的安排,往后你就叫灵儿了。” “哦、”蛇灵老实地应了一声,在强大的仙力威慑下,它实在是不敢反抗了。 李牧瞅瞅它,忽然问道:“灵儿,你是一只公蛇,还是一只母蛇?” “你——”蛇灵强忍着没骂出声来,深吸了口气,道:“逍遥哥哥,我现在已经是蛟龙,不是蛇了。还有,蛇是没有公母的,只有雄雌,我是雌蛟,但是我也可以变成雄蛟——” 李牧好奇心大起,道:“莫非阁下就是传说中的雌雄同体,男女不分?” “什么男女不分呀!”蛇灵气得要哭了,无奈道:“如果我当初没选择渡劫,而是选择化人,我就可以选择自己化成男人还是化成女人,是可以选的啊!” “哦——”李牧听得懵懂,对上古修仙的事情,他基本上是一无所知的,这话题还不能多聊,聊得多了,自己露怯,装神仙下凡的事情可就露馅了。 “这么说,你原来的本体,是雌蛇对吧?” “是蛟……”蛇灵无力地说道,叹了口气,道:“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你也没了肉身,何必在执着原本的样子呢?不妨就化成人形吧,如何啊?”李牧循循善诱,渐渐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蛇灵怔了一下,李牧瞧着它的样子,以为它是不愿意,道:“要不就算了——” 蛇灵摇了下头,道:“倒也没有什么不愿意,我现在没了肉身,只剩下一道灵识,其实什么样子,也都没有什么区别了。只是我现在只是一道灵识,想化成人形,也化不成呀。” “这个好办。”李牧已经逐渐掌握到了掌控系统空间的窍门,他既然可以修改蛇灵的数据,也能修改他的外形,对一个程序员来说,这算是啥啊,不就是建个模的事儿么? 李牧来到‘电脑’旁边,给蛇灵看显示器,心念一动,显示器上出现了很多贴图:“来,你自己选一个,你想要啥样子,我就能给你搞出来啥样子。” 久违的招待甲方爸爸的感觉啊! 看得出来,蛇灵是认真想过自己化人的样子的,李牧让它选,它选得非常认真。李牧给蛇灵开放的数据库,正是《大唐群侠传》创建人物的数据库,里面有大唐群侠传中,所有人物的细节贴图,鼓捣了好一会儿,才最终鼓捣出来一个蛇灵满意的样子。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女娃,扎着两个羊角辫儿,脖子上戴着一块通透的羊脂玉,玉上头雕刻着它现在的样子,算是留一个念想。因为习惯了‘腾云驾雾’,李牧还给她准备了一朵云彩,可以随着她的心情‘电闪雷鸣’,这不费什么劲儿,敲几行代码就是。 “就这样了?没啥别的想要的了?” “嗯,暂时这样吧。”蛇灵满意的点点头,语气像极了心里满意,但还想扣点钱的甲方。 李牧暗道自己的职业病算是好不了了,心念一动,蛇灵整个又分解成了粒子。与此同时,‘电脑’里面建好的模型,也被他‘拉’了出来打散,双手一动,两种粒子融合在了一起,光华一闪,刚建的模型便出现在了李牧眼前。 小女孩坐在云彩上,显得有点呆萌。很显然,蛇灵还没习惯这具人类的身体。 “你可以试着动一动、”李牧抬了抬手,给它做演示,道:“就像这样,动一动?” “动……”小女孩张口说道,抬了下手,啪叽在云朵上摔了一跤。谁让她原来只有两个爪子,忽然有了四肢,自然会不协调。 李牧没有笑话她,而是伸出手帮她适应。她自己选的形象,是五六岁的小女孩的形象,五六岁的孩子,已经能自己行走了。李牧帮她找到了行走的感觉,很快就掌握了诀窍,可以走得很顺畅了。 李牧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心里也是非常开心,道:“咋样,后悔没有早化成人吧?渡劫飞升也没啥意思,以后你就好好做个人吧。” 蛇灵跑回李牧面前,道:“我以前在人的身体里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睡觉。以后我跟着你混,能不要睡觉吗?” 那你也不能偷窥我呀。 李牧心理犯愁,琢磨了一下,问道:“你现在能看到外面么?” “什么外面?”蛇灵茫然四顾,道:“不就是这么一个房间吗?还有什么?” 李牧松了口气,看来蛇灵跟自己还是有‘权限’级别的不同的,自己在系统空间,能看到外面的情况,而它却只能看到系统空间的情况,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如此,倒是也不用担心什么。 第841章 终极目的 李牧把弱智的ai系统代码重新编译,化作一道光华,‘放’到了蛇灵身上,道:“往后你在这里,可以自由活动,我的那些仙家典籍,你也都可以翻阅,有用的你就学学。” 这便是李牧的‘终极目的’了,他想让蛇灵来接替他的弱智ai助手。 之前他已经测试过了,ai助手之所以会弱智,归根结底的原因是,因为代码优化程度不够,他的‘cpu’也就是他的大脑,空不出多余的资源来运行这个ai助手,反应非常的迟钝,所以才会变得弱智。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要么优化代码,这需要大量的时间,要么就是找另一个‘大脑’来,如同手机处理器的‘协同处理器’一样,专门负责处理ai助手的运行。 蛇灵在系统空间中,存在‘独立的智慧’,很显然它可以达到这个标准。所以李牧便想,如果把ai助手的工作,交给蛇灵来完成,对他来说,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事情。 但是现在看来,这似乎对她有点残忍了。可以想象,在这个‘空无一人’的系统空间里,没日没夜的呆着,得多无聊,多寂寞,这根被关在监狱里有什么区别? 但他不知道的是,对蛇灵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好的待遇了。 她本是一头大妖,修行千年。作为一个修行者,寂寞早已不是什么问题。她们对寂寞的概念,非常模糊,更在意的是缥缈的,玄之又玄的‘道’。 李牧现在对她开放‘仙家典籍’,对蛇灵来说,这等于是可以解决她很多在‘道’方面的疑惑。这就如同一直自学的孩子,忽然有机会上学一样。原本她就认为,渡劫失败,就是自己摸索着修行,走岔了路,现在有机会得到答案,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么? 难道君不闻,朝闻道,夕死可也? 李牧这种感受,就如同养狗养猫的人,会觉得猫狗需要穿衣服一样,是一种把‘人’的思想,强加给动物,把动物拟人化的表现,完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如果猫狗需要穿衣裳,那一身皮毛长来何用? 但李牧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在心里打定主意,等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完毕,好好优化一下数据,争取把系统空间扩大一些,这样至少它待在系统空间里,不会显得太憋闷了。 …… 基本搞定了蛇灵的事情,李牧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他不回来也不成了,王鸥已经急得快哭了。 方才在去掉蛇灵的毒性数据,以及重新建模的时候,由于cpu,也就是李牧的大脑急速运转,产生巨大的热量,直接导致他整个人都发烫了起来,皮肤本来就不白,整个红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发紫甚至发黑了。落在旁人的眼中,这便是典型的毒发症状。 王鸥原本是靠着李牧肩膀睡觉的,感觉到他发烫后醒了过来,看到李牧的样子,赶紧通知独孤九,让他把坤伶大长老给找了过来。 坤伶大长老看到李牧的样子,也以为是毒发了。这种情况,在他看来就是无计可施,但是手搭在脉上,却惊讶的发现,李牧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没有了,他震惊地想要仔细检查的时候,李牧已经醒了,伸手挡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我已经没事了。” ‘超频’对身体还是有点影响的,至少李牧此时头痛欲裂,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他通宵加班,第二天早上想要睡一会儿的时候,从椅子上爬起来的那种眩晕感。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睡。因为今天的戏还没演完呢,山下还有唐俭带来的人,山上还有数千苗寨精锐,两边对峙的时候,一丁点儿的火星,都能擦枪走火,造成伤亡,眼下大好的局面,不必要的意外,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李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蛇灵的事情,不必担心了。” 坤伶大长老百思不得其解,道:“这怎么可能呢?侯爷可否告知下官,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抵挡住了蛇灵之毒?这是不可能的啊!” 王鸥、独孤九,贞羽等人也都关切地看过来,李牧想了一下,道:“我在长安见过孙神医,我俩私交甚笃,乃是忘年之交。他临行之际,送我一丸‘保命丹’,没有告知是什么药,只说是性命攸关之际,可保性命。昨日我便吃了这个东西,没想到有如此神效。” 祭出了孙思邈的名号,众人的疑惑少了大半。虽然坤伶大长老还是认为,孙思邈解不了蛇灵之毒,但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解开蛇灵之毒,也必定是孙思邈无疑了。 李牧的情况摆在这里,总不能是他自己解毒的吧? 李牧给出了解释,打发了坤伶大长老让他去做准备,倒在王鸥的怀里眯起了眼睛。独孤九看着李牧的样子,道:“大哥,你确定没事么?”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李牧吐出一口气,实在有些睁不开眼了,道:“告诉他们,晌午再说吧,我实在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 见独孤九还要问,李牧补了一句,道:“就是累了,别让我说话了。” 话语中说不出来的疲惫,独孤九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带着贞羽一起出去了。 王鸥看着怀里的李牧,也想要问问,但是看着李牧的样子,又实在是太心疼了,嚅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调整了姿势,让他可以躺得更舒服一点儿。 李牧沉沉地睡去了,意识没有回到系统空间里。身体的疲惫,靠意志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多日的疲劳累积在了一起,已经到了这具身体能够承载的临界点了。如果他再不休息,很可能真的会猝死掉。如今刚跟王鸥团圆,还有了三个孩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他可舍不得死了。 好一个回笼觉,连个梦都没做,再睁开眼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第842章 土官制 “戏已经演完了。” 说话的是唐俭,白天的时候,看到李牧一直昏睡不醒,听独孤九说了细情,唐俭便做了主张,按照李牧的意思,与王鸥一起配合,把戏给演完了。是以李牧醒来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朝廷的‘大军’已经撤走了,唐俭还没走,一来是惦记李牧的身体,再者也是想问问后续该怎么办,这才留下的。 李牧刚醒还有些懵,听唐俭简单把事儿说了一遍,道:”那个崔玉言和苗疆的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汉官,都抓起来了没有?” 独孤九接话道:“胖达找到了崔玉言,把他给拖了回来,扔到了水牢里面,等候发落。其他人听到风声,四散逃窜,正在追捕。” “一个都不能放过,都抓起来,按照罪行大小,要公审。” 唐俭为官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公审’这个词儿,道:“何为公审?” “简单来说,就是把一切摊在明面上。”李牧解释道:“苗疆这块地方,苗、汉混居,却由咱们汉人统治。苗人最担心的,便是朝廷处置不公,偏帮汉人。心怀戒惧,甚至是不满。例如,有汉人杀了人,苗人会觉得,朝廷一定会偏帮,从轻发落。而苗人杀了人,苗人会觉得,朝廷这是栽赃陷害。不怪他们,人心如此。” 唐俭点头,道:“确实如此,我虽来蜀州仅有几个月,已经遇到不少次这种事情了。” “公审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的。”李牧沉声道:“苗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因为不够公开,不够透明,让他们有很多联想的空间。如果我们能够公审,把审判,改在如同若琐节这样的场合,把案情全部公开,给所有苗、汉百姓听到。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我偏不信,所有细节公开透明了之后,还能有人说出来偏帮了。” “这倒是个办法。”唐俭点头附和,心中却想到了另一个事儿。 他留下等李牧,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想为崔玉言求个情。倒不是他吃了崔家的贿赂,想救下崔玉言的性命。唐俭半分的贿赂也没收,但这件事儿,他却不得不做。 因为,崔玉言是博陵崔氏,如今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如果崔玉言死了,博陵崔氏必不能善罢甘休。跟李牧的死仇,也就算是结下了。唐俭这么做,也是为了李牧着想。哪怕看着崔玉言不爽,不忿,把他流放,囚禁,怎样都行,留他一条性命,或许还能威胁一下崔家,让其投鼠忌器,总比杀了,结下一个死仇好得多。 但是听李牧说出公审来,唐俭便知道,自己的这个话不用说了。李牧已经打定主意,把事情做绝了。 其实公审这事儿,长个脑袋的官儿都想得到。确实如李牧所说,全部公开透明之后,猜忌会小非常多。但是为何历任官员,没有这么做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些事儿,它就是不方便公开的。 苗疆臣服于大唐,是因为苗疆想要臣服么?那是畏惧大唐兵威。如果想让苗人顺服,只施行仁政是行不通的。还是得施以威严,该偏帮的时候,就得偏帮。 不过现在,确实也是到了时机了。都怪崔玉言等人,把事情做得太过火。如今不公审,苗人怕是也不能信服。而如果把这件事做好了,必能笼络大批人心。 李牧此时做出这种选择,也是正确的。但是,他也必定得罪死了苗疆的汉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不过看李牧的样子,和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似乎也根本就没在乎。 唐俭是一个极有分寸的人,猜透了李牧的心思,废话也就不说了。换个角度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想要劝得也有些多余,李牧跟博陵崔氏的仇,早就结下了,这次卖个好,也未必能缓和,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了。 到底还是老了啊,瞻前顾后的。 想通了此节,唐俭也豁然开朗,道:“这事儿就交给我了,这几个月我也不是混日子的,哪些人做了哪些事儿,都在我心里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不出三天,全拿住了。” “好,就三天。”李牧琢磨着,苗寨这边的闲杂事情,也得几天处理。而且他现在身体虚弱,也不宜立刻上路,道:“还要麻烦唐公,写一个折子奏明陛下。” 唐俭赶紧摆手,道:“我都是配合你,事儿都是你做的,你安排的,这折子怎么让我写,我可不写,你自己写。” 唐俭做官,从来都是保持中立,四平八稳,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像李牧这种,很明显就半点规矩没有的行事风格,他根本就不成。想都不会那么想,做也不可能那么做,这折子让他怎么写? 李牧本来是想借唐俭之口,把土官的制度方案说给李世民。但唐俭说什么也不答应,他也就没有强求,想来就算是唐俭上了折子,李世民也不会相信,这种构想出自唐俭之手,既然是脱裤子放屁的事情,还是自己做了得了。 又闲聊了一些公审的细节,李牧让独孤九代自己送唐俭下山。李牧则在王鸥的搀扶下,来到隔壁房间瞧闺女。方才在李牧昏睡的时候,王鸥已经喂过奶了,孩子吃饱了,睡的正香。 新生儿都长得差不多,丑丑的,皱皱的,没有什么看头。但是李牧看着孩子,怎么都看不够。但他却不伸手去摸,王鸥在旁边看着,以为他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眼眶有些红,自己把女儿抱了起来。 李牧的眼神,跟随者孩子来到王鸥身上,见她好像要哭了的样子,心里猜到了一二,道:“我不是不喜欢抱孩子,而是不怎么会抱孩子。在洛阳的时候,我就抱不好,抱了就哭,总怕把孩子弄疼了。” “令月喜欢她爹爹,肯定不会哭的。” “唉——”李牧知道,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只好从王鸥怀里把孩子接过来,也是巧了,他刚接过来,孩子就醒了,嚎啕大哭了起来。李牧赶紧把孩子还给王鸥,道:“看吧看吧,我就不招人待见!” “巧了,孩子没睡踏实。”王鸥抱着孩子,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很快孩子就又睡着了。李牧有些羡慕地瞧着,王鸥把孩子递过来,他赶紧把手背到了后边,朝摇篮努嘴,道:“我可别抱了,等孩子长大点儿,我再抱也来得及,听她哭我心里难受。” “你呀、”王鸥拿他没辙,只好把孩子放回了摇篮。李牧把手搭在摇篮边上,轻轻晃动,孩子没醒,他这才露出笑容来。 “我做了一个摇篮,下边有个机括,上了弦之后,不用人摇也能晃悠。”李牧对王鸥说道;“渡江的时候不是出了意外么?都留在江对岸了,我叫小九儿派人通知一下,用唐公的船都运过来,还有伺候月子的老妈子呢。” “这不都预备了么,用不着那么多人,先别折腾了。”王鸥握着李牧的手,道:“等过几天,公审完了,我随夫君回去的时候,不就都看见了么?” “那倒也是。”李牧笑了笑,拉着王鸥的手,坐到了床边。贞羽从外头回来,瞧见这一幕,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悄悄地退了下去。 “夫君,蛇灵的毒既然解了,蛇灵现在何处?消失了么?” “这……”李牧不想瞒着王鸥,但是他确实没法解释蛇灵的去处,说它成了ai助手,王鸥也听不懂啊。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也不知道它消失没有,我又没看过它的样子。既然毒已经解了,那就应该是消失了吧?” “没了蛇灵,蛇灵教怎么办?”王鸥毕竟当了十多年的圣女,对蛇灵教还是有些感情的,她知道蛇灵教对苗人意味着什么,担心没了蛇灵教之后,九乡十八坞的百姓会出问题。 “我知道你心里的担忧、”李牧拍拍王鸥的手背,道:“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没了蛇灵教,苗疆也不会乱的。” “怎么呢?” “其实苗疆存在的问题,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苗人跟汉人的问题,另一个就是白苗和乌苗的问题,而造成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说到底还是利益。”李牧稍微压低了声音,免得吵醒孩子:“苗人跟汉人的问题,刚刚我已经说了。朝廷的统治不能变,这是基础,但是朝廷也可以改善方法,更加公开透明,做到苗汉如一,公平公正。这样,问题不能说没有,必然会少很多。” “而苗人自己的问题,也有解决之道。”李牧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从前白苗和乌苗有了分歧,会来到灵蛇山,让蛇灵教的教主活着长老出面调解。蛇灵教的意义,也就在于此。如今这个职能,逐步要向朝廷过度,由朝廷来充当这个中间人的角色。” “而再进一步分析,为何白苗和乌苗会有很多矛盾呢?”李牧看向王鸥,问道:“我听贞羽说过,你这些年为苗人做了不少的事情,那你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么?” “这……”王鸥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 李牧解答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两个大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利益的问题。白苗和乌苗的问题,也出在利益上。朝廷以前的政策,是围堵苗人,不让苗人过岷江。这样就导致了,苗人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现有苗疆这一块地方。这块地方,除了山就是林,土地非常贫瘠。资源十分有限,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白苗和乌苗自然会有矛盾。” “但如果朝廷把封锁打开了呢?”李牧畅想道:“如果岷江两岸,有了桥梁,船舶,随时随地没有限制,都可以渡船了。苗疆的物产,可以售卖到长安,洛阳,长安洛阳的物产,也可以贩卖到苗疆。九乡十八坞的百姓,都有了额外的营生,大家有了别的事情做,还会有时间窝里斗么?到了那个时候,大家伙想的事情,大概都会是怎么去发展自己,为了一点水源就大打出手的事情,肯定会少很多。” 王鸥本就是才女,见识跟智慧,都在寻常女子之上,李牧说的意思,她能够听懂。简单来说,这就是转移内部矛盾。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从前想也是白想。她不是李牧,给不了政策上的帮助,而解决这件事的根本出路,还得是在朝廷的态度上。 李牧有信心抗下这件事,但是王鸥确实永远也做不到的。 “我只怕,没了蛇灵教的制约,九乡十八坞的苗民,不一定会按你预想的那样做。”王鸥说出了心中的担忧,道:“其实白苗也好,乌苗也罢,他们内部也是松散的很,只是在两边对峙的时候,会提我是白苗或者乌苗,白苗和白苗之间,乌苗和乌苗之间,也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有问题更好,就怕没问题。”李牧道:“只有有问题了,他们才会依靠朝廷为他们做主,这样朝廷才不是一个花架子。” “但是怎么保证,他们对朝廷的忠诚呢?” “把他们跟朝廷绑在一起不就行了?”李牧轻笑道:“九乡十八坞,由朝廷出面,丈量土地,划出界限,谁的地盘多大清清楚楚,免得说不清。所有苗寨的寨主,朝廷都授官,这个官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只要大唐存在一天,他们这个官就存在一天,父传子,子再传子。就算是他们为了自己,他们也得拥护朝廷。” 王鸥像是跟李牧杠上了,又道:“难保没有那种认死理,就是不听朝廷的寨主呢?” “更容易了。”李牧笑道:“除了他不就行了?我就不信,一个苗寨,全都是认死理的人。归顺朝廷的,世袭罔替,一辈子做你的土官,不归顺朝廷的,朝廷以雷霆之势镇压,把这个寨主废掉,再从这个寨子里,选一个听话的出来,这不算难事吧?” “要是惹了众怒?” “认死理的,毕竟只占少数,大部分的人都得了利益,众怒是怒不起来的。除非他们能把送到嘴里的肉吐出来,问题是,他们舍得么?” 第843章 错位的感情 李牧不是一个政治家,他实在也不懂如何去处理政务。但他提出来的建议却不用担心会错,因为他有远超现在一千年的阅历,他看到过还没发生的历史,他知道历史是怎么演变的,也许一种制度放在历史长河中,并不是最优解。但在已经验证过的历史里,这个制度诞生的时候,就是当时的最优解! 土官制度,也是这样一个制度。但真正土官的制度,诞生却要在几百年后,下一个朝代,宋朝。土官又称土司、土酋,对应的是朝廷委派的“流官”而言的。流官有升迁,三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差不多都能升迁或者调任,而土官则不然,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是生生世世都不会走的。宋朝平侬智高起义后,加封土酋为土官。从此土官便成为中原王朝控制西南边陲的重要手段之一,直到明朝‘改土归流’政策推行之后,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宋朝到明,数百年的历程,一直未有多大的改变,足以说明这个制度是附和历史发展潮流的。 一个制度,有其优越性,也有其弊端。土官制度的优越性在于,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方,朝廷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施以‘最低程度付出’的高性价比统治。古代交通不便,万里之国政令无法做到通达。兼之,中原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很大程度不同,想要彼此融合,着实非常困难,中原王朝要的是万国来朝,四海升平,土官制度,可以很容易维持这一点。 但弊端也是难免的,土官历代掌控权力,实则与‘古皇帝’无异了。中原王朝势力强大时还没什么,倘若中原王朝积弱的时候,很容易就揭竿而起了。 但是现在,无需担心这种事情。唐王朝的大部分时候,都是霸主之姿,至少在李牧死之前,他能看到的唐朝都是‘上升态’,至于之后的事情,死都死了,管他洪水滔天? 李牧给出的,就是朝廷与苗疆,现阶段的最优解,不要说是王鸥,就算长孙无忌在此,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夫妇二人聊了一会儿,把孩子抱到回了房间,搁在床上一起睡。孩子醒了,王鸥又喂了一遍奶,李牧点了一盏灯,给李世民写密折。 此间发生的事情,总要交代一下。尤其是王鸥生了个女儿,李牧特别的想让李世民知道一下。 李牧还特意想了一会儿,自己为啥会有这种感觉。情敌之间的炫耀?好像也不是,说到底,李牧好像也没有把李世民当成是情敌过。这种感觉很有趣,在李牧的潜意识里,他没把王鸥当成长辈过,也没把李世民当成同辈过。 虽然王鸥的年龄比他大不少,但是漂亮的女人,总是有些特权的。这种感觉就像是……李牧回想起了自己的初中时代,当时还珠格格热播,学校附近总有卖那种人物不干胶的,不知多少少年的懵懂情愫,是献给紫薇金锁小燕子的。当时他和这些演员的年龄差距,也有十来岁,但是当时也不会觉得‘等我长大了娶你’这件事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年龄差距这东西,总要岁月产生年轮之后,才会有分别。但是美人,总是岁月眷顾的,同样是三十许人,王鸥的脸上,却找不到什么岁月的痕迹,只有年龄带来的风韵。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岁,李牧穿越之前活到了二十八岁,他的心理年龄也小三十了,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而李世民呢,虽然跟他穿越之前的年龄差不多少。但俩人初次见面开始,就是差一个辈分,而且有‘名人光环’加持着,李牧下意识的就把他当成了长辈,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直到知道李世民心仪王鸥,李牧才开始矛盾了起来。但当时的感觉仍然是,这俩人怎么能扯在一起?李世民这头老牛—— 但实际上,人家才是同龄人。 现在王鸥已经生了他的孩子,所谓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大势已定了,李牧更没啥担心的了。告诉李世民一声,有一点想让他死心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就像告诉长辈一声,有这么一回事情。 私事说完了,正事也得说。经此一‘役’,李牧算是把‘两崔’得罪死了,清河崔氏虽然明面上说,自家的长子长孙早逝,但实际上能不知道崔玉铮活着的事儿么?这些年,崔玉铮明里暗里,也没少帮衬崔家。所谓王鸥的买卖,有多少实际上是崔家的,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崔玉铮死了,他们岂能干休? 博陵崔氏更是了,崔玉言可是崔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嗣,被判流放,都能半路给劫下来,这得是下了多大的气力。如今死在李牧手里,博陵崔氏自此无后,也许偌大的家业,就要落入旁支之手了,这份仇恨,真可谓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李牧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他现在携家带口的,不得不多考量一些。 事情还是得做,但是办法,需要巧妙一点,在他做之前,他必须得先跟李世民打个招呼,这样有什么事情,也有个提前的准备,否则再见面的时候,少不得又得挨喷。 约莫半个时辰,李牧把信写完了,一张寸许字条,正反两面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李牧把信绑在鸽子腿上,趁着天还没亮,没人会注意,把鸽子放了出去。 做完这些,再回到卧室,孩子已经又睡下了。王鸥已经把被窝暖了,见李牧回来,为他宽衣。李牧轻轻拥着王鸥,看着旁边摇篮里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王鸥听到他叹气,问道:“夫君是为崔家的事情忧愁么?” “我倒不是怕了他们。”夫妻两口子,没有啥不能说的话,李牧道:“崔玉铮死在我手里,我能担待的起。只是如此,我怕我没法给你个名分了。” “原本我也没想过这件事啊。”王鸥靠在李牧肩头,响起了当时在巧巧面前,自己说过的话,道:“我出身太原王氏,又是两家做主,嫁到了清河崔氏,娘家,夫家,都是名门望族,谁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再说我还比你年长那么多——” “你我已经是夫妻了,提这些做什么?”李牧摆手说道:“我一定要让你光明正大嫁给我,太原王氏那边,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清河崔氏这边,崔玉铮死了之后,我没有十分的信心了。” 听到李牧一直提起崔玉铮,王鸥的心里也是有些五味杂陈。 她是被家里逼迫嫁给崔玉铮的,俩人之前没有见过,甚至因为崔玉铮从小患病深居简出,王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嫁给崔玉铮,她心里是不情愿的。但这件事说起来,也不赖崔玉铮,是两家长辈做的主。他对崔玉铮,没有什么感情,但也谈不到什么恨意。 崔玉铮久病在床,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王鸥刚嫁过来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就当这辈子自己过了。都是大户人家,家里下人多得是,照顾病人也不用她亲自动手,每日看看书,养养花,怎么还不是过呢? 后来阴差阳错的,俩人成了‘共生’的关系。王鸥有了恨崔玉铮的理由,但她其实也没怎么恨崔玉铮。都是天涯苦命人,很来很去的有什么意思呢?何况这些事情,也都不是崔玉铮做下的,她不是不明理的人。 真正让她对崔玉铮产生恨意,是从崔玉铮逼她借种开始。在被病魔折磨多年,活在有今天没明天的状态下,早就已经活够了的崔玉铮,心理终于变态了。但这一份恨意,在见到李牧之后,便也就抵消了。相反王鸥还有点感激崔玉铮,若不是他的逼迫,她又怎会遇到心上人呢? 其实俩人之间的事,就像李牧对王鸥和李世民的错位一样,王鸥也从来都没有把崔玉铮当成是丈夫过。所以她在跟李牧交往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没有负罪感这一说。 但是王鸥其实心里是知道的,崔玉铮对她的心意。 人最隐瞒不了的,便是感情。崔玉铮也并非一个天生就很坏的人,在俩人刚刚成亲的时候,崔玉铮虽然已经不能动了,但还是很积极的想跟王鸥拉近关系,王鸥还记得当时他让下人拿出一叠书稿,说是他八岁的时候练字的习作,可以看得出,颇有二王之神韵。如果他的身体一直很好,也许崔玉铮也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 或许,她也会逐渐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跟崔玉铮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也许,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但也许毕竟是也许,人生哪有马后炮的事情。她对崔玉铮,从同情怜悯,变成厌恶憎恨,现在他死了,便也如过眼云烟一般,什么都淡了。 现在她看重的是身边的夫君,还有襁褓中熟睡的孩儿。这才是作为一个女人,她真正在乎的全部。 “夫君、” 李牧这边都快眯着睡着了,王鸥忽然开口,李牧迷糊地应了一声,睁开了眼皮:“怎么了?睡不着?” “我手里的生意,都交给崔家,也许能换——” “嗨、”李牧搂了搂王鸥的肩膀,道:“我当你想了半天,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从来都是人求我,哪有我求人的事情。我愁,就是愁个不能光明正大,但是反过来说,不光明正大,谁还敢说我闲话?我是泥捏的啊?早晚有他们求我的时候,办法不妨慢慢想,慢慢等,咱们日子该过过,还用得着求他们了?” 李牧打了个哈欠,道:“乖,睡吧,好几天,也没正经睡个觉,凡事有我呢啊,你就把孩子照顾好就成了。” “唔——”王鸥抿了抿嘴,有很多话想说,但李牧把话封死了,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迟疑了一会儿,王鸥道:“夫君,我有一些生意,你也帮我担待着么?” “哎呀,你夫君我身家百万,不差你那点钱,生意嘛,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呗……” “可是妾身的生意,也在百万贯上下啊。” “百万就百……”李牧忽然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王鸥,道:“你刚才说啥?你的生意,也、百万贯?” 王鸥点点头,道:“这些年生意一直在扩大,东到东海,西到吐蕃,南到琼州,北到薛延陀,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吧。” 李牧满脑袋问号,他不是在怀疑王鸥,而是在想,她是怎么做到的。 虽说李牧的声音,都加吧加吧,也有百万之数。但是他的情况,能跟王鸥一样么?他是穿越人士,还有系统这个金手指,拿出来的东西和想法,都是远超千年的,这要是不赚钱,才是见鬼的事情。 但是王鸥不是啊,她是这个时代的人。就算有崔家和王家的帮衬,她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啊。要知道,就算横蛮不讲理的程咬金,上蹿下跳攒钱那么多年,也就十几二十万贯的家产,王鸥一个寡妇,这钱怎么赚的? “要是算上蛇灵教的钱,怕是有二百万贯不止。” “嘶——”李牧倒吸了口冷气,这一百万二百万的,钱不当钱了?怕不是烧糊涂了吧?李牧抬手摸了一下王鸥的脑门,一点儿也不发烧啊?难道是一孕傻三年? “夫君莫要当我在说笑。”王鸥推开李牧的手,解释道:“我有一个好姐姐,她管着……”王鸥正要说,忽然迟疑了一下,有点不知道咋说了。 继嗣堂的事情,虽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是毕竟是犯忌讳的事情。李牧是朝廷的侯爷,跟他说起,怕他接受不了,也怕对卢姐姐不利。 “要说卢夫人是吧?”李牧替她说了,道:“我在洛阳的时候,见过一面了,也交了手了,底细我都清楚,你但讲无妨。” “哦。”王鸥并不惊讶,她知道以卢姐姐的性格,李牧到了洛阳,她肯定是要找他的,便继续说道:“卢姐姐掌管继嗣堂,继嗣堂的生意遍布天下,卢姐姐是个精于买卖的天才,我的大部分生意,都是跟着她一起做的。她在哪儿做生意,我或是投钱,或是开铺子,十几年下来,没有细致算过,但是都加在一起,百万贯应该是有的。” 第844章 这还是我的系统么? 在确认了王鸥不是开玩笑之后,李牧收回了自己刚才的判断。他本以为王鸥虽然很有钱,但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万贯顶天了,偌大的清河崔氏,应当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钱就不要脸了。 但若是一百万贯呢? 估计就是“真香”了。 如果他们还不“真香”,直接把这笔钱送给李世民,讨要一份赐婚的圣旨,估计李世民权衡利弊之下,也能‘真香’。 但问题是,这么多钱,凭啥交出去啊! 李牧是肯定不会吃这么大的亏的。 忽然,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老婆跟那个卢夫人走得这么近,她和继嗣堂之间—— 李牧吞吞吐吐地询问了一下,果然情况有些不妙。 “夫君,我跟卢姐姐,五岁就相识了。”王鸥也大概猜到,李牧和卢夫人可能有些不对付了,小心地斟酌着语句:“她年长我数岁,待我如姊亦如母,对我再维护不过。在我人生最苦闷,最低谷的时候,也是她伸手拉拔,否则我哪会做什么买卖,连账本都不会看呢。后来卢姐姐事务繁杂,便把生意上的事情,交予了我一些。我在继嗣堂中,大小也算是一个执事。不过姐姐很为我着想,我只负责跟生意有关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我是一点也没参与的。” 王鸥这么说话,多少有点替卢夫人卖人情了。卢夫人带她做生意,固然不假。但若王鸥不是天赋过人,即便卢夫人再怎么帮衬,她也绝不可能做下今天这么大的生意的。更遑论会把继嗣堂的生意教给她来打理,若她是个愚蠢的人,再怎么亲的姐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鸥瞧着李牧的脸色,轻声道:“如果夫君不开心,我就给卢姐姐去一封信,跟她说明白,以后这些生意都与我无关了。不管是继嗣堂的生意,还是我的生意,都是卢姐姐帮衬的,就送给她吧。就当没有这些事儿,当年投入的本钱,也早就赚回来了。没了这多出来的一百万贯,咱们还剩下一百万贯呢。王鸥抬手往下指了指,道:“就在这山腹之内,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入口极为隐秘,还有初代教主设下的机关,不知道关节的,误入即死。里面藏着历代教主攒下的财宝,三年前我统计过一回,光是金银不算古玩宝石等,就有百万之资。咱们回洛阳的时候,都挖出来带走吧。” “唔——”李牧琢磨了起来。 他想不想要钱呢?想要,这世上谁能嫌钱多呢?要是李世民知道这里有价值百万贯的宝藏,他一准儿的发兵来抢。有了这一百万贯,他的万人骑兵就有眉目了。这笔钱落到李牧的手里,也是极为有用的。有了这笔钱,他想把洛阳打造成金融中心的计划,至少可以提前三年完成,造万石船的事业,也不会因为钱的方面,耽误任何进度了。 但是,这钱能拿吗? 蛇灵教历代教主的积攒,说白了就是苗疆这些百姓的家底子。如果说,苗疆这些百姓很有钱,倒也无所谓了。但是现在苗疆的大部分百姓,与中原的百姓相比,很明显都是在贫困线以下挣扎求生,这种时候他把钱拿走了,于心何忍? 李牧这么想,多少有点圣母了。其实在所有人的眼中,蛇灵教的财富,都不是苗人的财富。蛇灵教的财富,从来也没有跟苗人共享过。历代教主往下传,也是给历代教主花的,跟百姓一点关系都没有。蛇灵教诞生之日,就是带着奴役苗疆百姓的目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奴隶的敬献,能说是他们的存款么?显然不能。 但是李牧,做不到这种。他可以做到心安理得的坑门阀,坑勋贵,但他没法心安理得的,看着挣扎求存的人,因为他的某些举动,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思忖了半天,李牧道:“蛇灵教的钱,咱们就不拿走了。至于继嗣堂么——” 李牧笑了一下,道:“也不用退出来,若是因为嫁给了我,就让你跟最好的姐妹离心,我这个丈夫也做得够失败的了。咱们各论各的,生意该做继续做,挣钱的事情,有啥不能干的。” “可是——”王鸥犹豫了一会儿,道:“夫君,你也知道继嗣堂是做什么的。若是这件事被陛下知道了,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我想退出来,也不光是因为这些,现在咱们有了女儿,以后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不太想参与了,我想空出时间来,多陪伴夫君,养育咱们的女儿。” “这样啊……”这也是李牧心中所想,没说出来,是怕王鸥因为他,放弃事业。但王鸥既然自己也是这么想,那他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便道:“既如此,你就按你的心思办。我多句嘴,苗疆这边,往后也不能完全不管。你看这个地方,百姓生活得比中原战乱过后,还要艰难许多。铲除了崔氏的势力之后,也需要势力填补。等回到洛阳,咱们组织一个商队,不打算赚钱,帮衬一下九乡十八坞的百姓,也算是有始有终吧,毕竟你是她们的圣女。” “嗯!”王鸥笑着点点头,为九乡十八坞的百姓做点事儿,她是非常乐意的。以前她也是这样做的,但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李牧的意思她听懂了,为苗疆培育一些商人,让行商的种子,在苗疆生根发芽。就像是中原的商人,做生意能做到丝绸之路,沙漠的另一头似的,只要朝廷打开了政策,苗疆的经济很快就会有起色的。 俩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王鸥轻轻依偎在李牧胸膛上,半眯着眼,显得有些倦了:“蛇灵教没了之后,这蛇灵山你打算怎么处理啊,宝藏你又不想带走,留在这儿没个看守的,我怕早晚会出事儿。” “不是说有机关么?” “有机关能防住几人啊,乌苗、白苗的长老们,大多都知道有这么个宝藏,若是没人看管了,他们从山顶往下挖,挖个一年半载的,还不是啥都挖出来了么?” 确实也是个问题。 李牧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别解散蛇灵教、”停顿了一下,没等王鸥问,他继续道:“咱们把它改一改。” “唔?” “建个门派怎么样?一个只有女子能加入的门派。” 王鸥微微蹙眉,狐疑地看向李牧,道:“为何只让女子加入?”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李牧看到王鸥的眼神,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了。但他还真不是有那个心思,而是想到了《大唐群侠传》里头的一个门派,在游戏里头,就有一个门派是只能创建女性角色的。 “你看无论是白苗还是乌苗,都是男人管事情。那些寨主啊,长老啊,都是男人。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苗疆的女人受欺负了,她们怎么办?”王鸥下意识的点头,李牧继续循循善诱,道:“咱们不妨就创建一个只有女人能加入的门派,让这个门派,制衡乌苗,白苗,也算是给苗家的女儿一个共同的娘家了。” “这个门派可以收容苗家天赋好的女孩,传授她们本事。比方说武功啦,医术啦等等。也可以收容一些孤儿,免得她们被饿死。我可是知道,苗疆这边也是重男轻女的。男娃即便没了父母,也大多有人收养,而女娃若是没了父母,多数都是丢弃了。” 这话可是说到了王鸥的心坎里,她在苗疆十余年,类似的例子见过不知多少。每次她都是想办法把孩子救下了,但她一个没孩子的女人,也不能把孩子带在身边,只能是拿钱给收养孩子的人家。但是有些人,拿了钱之后,也会想办法让孩子夭折了。人性人心如此,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等这些孩子长大了,有了心仪的对象,找了婆家之后。就算她们离开了门派,毕竟是在这儿生,在这儿长的,心也是向着这儿的。到时候,无论是乌苗,还是白苗,都有咱们眼线,风吹草动咱们都知道——” 王鸥听着有点不对劲了,问道:“夫君这是要做什么呀,咱们又不是想在这儿当土皇帝。” “那也得放着乌苗或者白苗势力做大之后造反吧?”李牧解释道:“咱们的本意初衷,是让老百姓都能吃上一口饱饭,过上好日子。可不是养着那些狼子野心之人,满足他们的一己之私的。人性是拿不准的,他有求于你的时候啊,你说什么,他应什么。倘若有一天,他羽翼丰满了,可不会记着从前的恩情。远的不说,就说白苗、乌苗的这两位大长老吧,保不齐哪天,他们就反了,也都是没准儿的事儿!” 这话王鸥可不敢反驳,隋末大乱,大唐初定的时候,苗疆可不就反了么?结果势力相差太大,李孝恭的军队还没渡江呢,这边就怂了投降了,说起来这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而已。 “好吧,那就依夫君的。”王鸥生育了孩子之后,越发的不愿在大事儿上拿主意了,李牧说什么,她也许会质疑一下,但也只是为了查缺补漏而已,李牧想怎么做,她基本都是没有意见的:“那这个门派,叫什么好呢?” “既然都是女子,得取个相配的名字。”李牧想了想,道:“就叫百花宫吧,等倒出手来,咱们在藏着宝藏的溶洞上头,修筑一座宫殿,把溶洞四壁都浇筑起来,就像长安银行的金库那样,入口也改掉,如此可保万无一失了。” “嗯。” 李牧在工匠坊建金库的时候,正是俩人情愫渐生之时。王鸥是亲眼看着银行的金库建起来的,那个地窖有多结实,她非常的清楚。除了正门能进去,其他地方想挖都挖不动。长安不知多少蟊贼,想要挖一个洞进去偷钱,但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据说有个擅长盗墓的高手,从一里外挖过来,忙活了半个月,也不过在浇筑的外壁上留下寸许的痕迹而已。而那个外壁,据说有数米之厚,想要挖穿了,不眠不休也得十来年,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建筑可是李牧这个原工部侍郎的老本行,他既然说了,王鸥就信他能做到。 夫妻俩商议已定,便相拥而眠睡下了。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王鸥自会处理妥当,不需要李牧太过劳神。 …… 昨日睡了一小天,李牧的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入睡之后,他直接来到了系统空间。把蛇灵丢在这儿已经一天了,也不知它能不能适应。 “哎妈呀,这是啥玩意!”李牧吓了一跳,他惊讶地发现,蛇灵化身的那个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蛤蟆,而且还是癞蛤蟆!这是怎么做到的? 李牧打了个响指,调出来系统日志,很快查出了原因。 他把ai助手的源代码,合成到了蛇灵的源代码里面去,忘记了收回权限。原本的ai助手,李牧为了方便,是给予了部分权限的,这里头也包括建模权限,毕竟在开发游戏的时候,很多同类型的模型,都是自动批量生成的,不是一个个去复制粘贴的。若是都得人工手动,一个游戏怕是要做到猴年马月去。 蛇灵就是利用了这个漏洞,把癞蛤蟆的模型套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才出现李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李牧拎着癞蛤蟆的一条腿,摇晃了一下,癞蛤蟆恢复成了他原本建模的模样。小女孩嘟着嘴,不满道:“我正练习仙术呢,你不是说我可以学的嘛。” “仙、仙术?” 李牧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对于蛇灵来说,能随意的‘化形’,可不就是仙术么? 行吧,自己能脑补,倒也省去了不少口舌。李牧也懒得解释,道:“灵儿,我认真地跟你说啊。仙术呢,你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练,见到我的时候,麻烦你给我正常点儿。我可不想跟癞蛤蟆说话、”小女孩嘟着嘴应了声,李牧又问道:“咋样,在这里待得还习惯么?” “习惯呀。”灵儿一抬手,手里多了一个包子,整个塞到了嘴里:“有的吃,有的喝,还能修仙,有啥习惯的?” 李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这又是咋回事!这还是我的系统么? 第845章 蛇灵宝藏 李牧连忙检查源代码,仔细分析过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他设计这个ai助手的时候,给ai助手加了一段深度计算、自主学习代码,意在利用系统闲余资源,让人工智能自主学习,达到‘越来越聪明’目的。 但是他写这段代码,他自己也并不知道有用没用,在他穿越的时候,人工智能也只是在初级阶段,能真正达到自主学习的人工智能几乎没有,还都是‘人工智障’的程度,他也只是因为爱好,才会去学习人工智能。加这段源代码,根本也就是试验性的行为。 没想到,把ai助手的源代码,合成给了蛇灵,竟然有了意外的化学反应。 但是细想一下,也不难理解。在系统中,蛇灵这个有自主思考能力的‘宠物’,本质上不就是一个‘智能生命’吗?它本来就有自主思考,学习的能力,否则人家怎么修仙的? 李牧把人工智能的自主学习源代码添加给了它,等同于是开放了权限给它。对于蛇灵来说,它不能理解什么是源代码,什么是系统,它很自然地把这理解为了是修炼的方式。 天道玄之又玄,谁也没见过真正的是什么样子。以代码方式呈现,自然也没啥不能理解的。 如果是现实中,它学会了代码,建了模型,也不可能凭空出东西。但是在系统里,代码就是模型,它可以看到直观的表现,自然更加相信,这是仙术的说法了。 明白了其中缘由,李牧不禁哭笑不得。 他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就算现在跟蛇灵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它恐怕也会理解为,李牧原来的世界就是仙界,穿越就是下凡了吧? 算了,还是不解释了。反正也没差,蛇灵能自己找点事儿做,也省得李牧担心它会无聊。系统里头上百万的数据源代码,在自己老死之前,它都有的研究了。 而且李牧也不用担心遭到‘反噬’,蛇灵是存在于他的系统空间中的,它永远也掌握不到核心的权限,也就是说,如果李牧想,他随时能把蛇灵抹杀掉。 “你不嫌无聊就行。”李牧说了一句,打了个响指,给自己‘变’出来一个摇椅,躺在上面,蛇灵变成了一只猫,趴在了他的肚子上。李牧哭笑不得,但还是顺从本心,在它背上摸了两下,蛇灵舒服地伸了伸腰,瞄瞄地叫了一声。 “唉,你呀、”李牧无可奈何,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跟我娘子已经商量好了,以后就没有蛇灵教了。你没意见吧?” “没有啊。”蛇灵无所谓道:“我寄居在人的身体里,也不过是为了一丝灵识不灭,等待机会罢了。什么教不教的,我从来也没在意过。” 倒也是,李牧心道,它是一条蛇,跟人本来也不一样。人间的财宝、权力什么的,对它一点意义都没有,它怎么可能在乎。 “那个圣池怎么办啊?成百上千条蛇,太危险了。” “它们呀、”蛇灵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都是我的一些子子孙孙,看到我修炼有成,就以为自己也有机缘。赖在原本我修行的地方不走,它们怎么就不明白,一处洞天福地,滋养出来一个精怪已经是极难的事情了,扎堆在我这儿,还不如在山里再找找了,一个个的,真是想不开啊。” “你的子子孙孙?”李牧瞅了瞅它,道:“你、”他有点不知道咋说,结巴道:“你成过亲了?” “我忙于修炼,哪有那个功夫?”蛇灵变回小女孩的样子,白了他一眼,道:“再说了,我是普通的蛇吗?我可是成精的大妖,蛟龙来着,寻常蛇能配得上我?再找另一条蛟龙,也得找得着算啊?” 敢情是不好找对象。 李牧觉得有趣,但再说下去就有点不正经了,便打住这个话题,继续道:“你刚说他们是你的子子孙孙,怎么论的?” 蛇灵自负道:“千年之前,我修炼有成化为蛟龙。十万大山的其他大妖自知不是我的对手,纷纷远遁了。留下的都是灵智未开的蠢物,我也不会跟他们计较。有我在十万大山,感知到我的气息的蛇类,都纷纷往这边来,认我做老祖,寻求我的庇护,看在是同类的份上,我就庇护一下呗,又没有什么。” “那你怎么不提醒他们,不要占着你的地盘呢?” 蛇灵气道:“我活着的时候,他们当然不敢来啊?后来我不是被雷劈了么?都灰飞烟灭了,还怎么跟他们说?” “哦、”李牧点点头,没毛病,逻辑严谨。 “那有没有啥办法,让他们离开这里啊?总这么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对它们不好,对人也不好。” 蛇灵叹了口气,道:“说了这么半天,你们人的脑袋就是不好使。它们都是普通的蛇而已,想让他们散去,你们搞一点蛇讨厌的东西不就行了吗?弄点雄黄,到处撒遍了,它们也就走了。” “其实这一代又一代的,它们早就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了。”蛇灵幽幽一叹,道:“当年寻求我庇护的那些蛇,早就死没了,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蠢。” 李牧听出意思来了,在蛇灵的眼中。有点‘灵气’的蛇,它才会高看一眼,普通的蛇,它都不当成是同类的。也就是说,动物是动物,妖怪是妖怪,界限还挺分明呢。 “妥了,我知道咋办了。” 蛇灵又变成了一只猫,爪子一抬,给自己变了一个猫窝,钻了进去,打哈欠道:“我要睡觉了,你自己修炼吧。” 李牧不解道:“你睡觉就睡觉,干嘛变成猫睡?” “人的身体很奇怪,怎么躺着都不舒服,变成猫……舒服一点,喵……” 细小的呼噜声响起,竟然已经睡着了。 李牧点开日志查看,发现ai助手的运算速度变慢了,类似于cpu降频的状态。看来对于蛇灵来说,也不能达到全天红运转,在使用过后,还是需要一定的恢复的。 也是有点意思。 李牧嘀咕了一句,从系统空间退了出去。 …… 雄黄并不难得,在云贵高原,遍布有的是雄黄。它的本体,就是硫化砷矿物,天然存在的。人类使用雄黄防备蛇虫,有着久远的历史,并不难搞到。 翌日,李牧把想法跟王鸥一说,王鸥便写了封信给她手底下的商铺,让他们采购雄黄。到时候只需要洒满灵蛇山周围,就可以让这附近蛇类绝迹。 李牧又在王鸥的带领下,通过机关来到了她说的溶洞。听王鸥说的时候,实感还没那么强烈,但是亲眼见到之后,还是有点被晃瞎了眼。价值百万贯的铜钱,和价值百万贯的黄金可不是一回事啊。这金灿灿的光芒,真真是晃瞎了狗眼。 “这里还有很多古玩字画、”王鸥带着李牧来到一个分叉的小溶洞,这个溶洞相比中间的大溶洞,显得干燥一些,适合放置这些纸张类的东西,摆着一些书架,李牧自己就是木匠,看得出这些书架不是古物,应当是最近几年打造的。 王鸥解释道:“原本这些字画,不为历代教主重视,都是丢弃在地上的。我看到之后,发觉有很多珍品,不忍明珠蒙尘,就都分门别类的归置了。” 王鸥领着李牧来到一个书架前,道:“这个书架上,全都是二王的墨宝。” 李牧伸手拿起一个,道:“二王,什么二王?” “书圣父子啊、” 李牧的手一下就哆嗦了,他想用‘模仿’技能模仿王羲之的笔迹,满长安凑十条要素都凑不出,这里竟然有一整个书架的王羲之、王献之的墨宝,这都从哪儿搞到的啊? 这么算起来,这些东西何止百万贯啊?这要是都搬到后世去,光这一书架子,就得值个十亿八亿的吧? “《丧乱帖》、《秋月贴》,《远宦帖》,《飞白帖》……”李牧啧啧有声,小心脏突突的跳:“这可都是好东西啊,好东西……” 随着他打开一张一张的字帖,系统提示也在脑海中刷屏。很快,启动模仿技能的十条要素就凑齐了,王羲之书法真意get! 李牧差点笑出声,古往今来,谁能兼具二王之精髓?唯有老子一人了吧! 王鸥见李牧沉浸在二王的书法之中,心中甚是高兴,她一直都把李牧当成是才子的。只是李牧从不好学,跟她心中的才子模样,略有出入。但看到眼前这一幕,她便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哪有才子不爱书画的呢?只是夫君的事儿太多了,倒不出时间罢了。 王鸥在心里打定主意,往后一定要多多留心,待李牧有空的时候,多多陪他读书作画。夫君的一腔诗才,若不显露,对世人也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呢。 “都是些好玩意儿啊!”李牧这回说的可不是二王的字帖了,而是手里的一个青铜樽,系统给出的信息,这东西是先秦的,极为精致巧妙,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王鸥很快给他解开了疑惑,道:“夫君,蛇灵教传承千年,这些都是历代教主们搜罗的。夫君若是喜欢,咱们都带回去。” “带回去干什么?”李牧心道,带回去给李世民那个老土匪抢吗?财不露白的道理,他可比谁都知道:“这玩意不能吃也不能喝,带在身边也没用。就搁在这儿吧,也丢不了。” 王鸥倒是无所谓,她是爱书画,但又不是那种收集癖,看过了、欣赏过了,对她来说便足够了。相比之下,她更在意李牧有没有新作问世。 欣赏完了蛇灵教的宝藏,夫妻二人回到小院儿,商量着之后的事情。 李牧主动说道:“崔玉铮虽然是丧心病狂,但与你毕竟有着名分。我思来想去,也不便做得太绝。在处理尸首的时候,把他的骨灰单独存了起来。他不是十几年前就宣称死了么?应当有衣冠冢,回头派人给他放进去,也免得当个孤魂野鬼了。” 王鸥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说起崔玉铮,她的心情很复杂,有恨意,也有歉意,最终也只剩下了一声叹息,道:“夫君做主就是了。” “我已经与唐公商量好了,让他从蜀中征调工匠,咱们走之前,岷江上的桥就得开始修筑。争取明年开春的时候,把桥修好了。”李牧着重强调道:“得是搭上木板的正经吊桥,那种一根绳索的,不顶用的。” “嗯。”王鸥开口道:“所需的东西,我会安排下去——” 未等王鸥说完,李牧打断道:“昨天刚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帮忙是帮忙,但是不能当儿女养着,得让他们自食其力。又不是残废,有手有脚的,让苗寨出人工,说到底建好了桥,也是他们得利。” “那得跟两位长老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他们还有的挑么?我已经通知他们过来了,直接吩咐下去就行了。”李牧话音刚落,独孤九的声音传过来,道:“大哥,那两个长老说你让他们过来的,在门外等呢。” “对,让他们进来。”李牧说了一声,独孤九转身出去,带着坤伶、坎钦两位长老进来了。 如今诸事都已经有了定数,两位长老的脸色也都好了很多。见到李牧后,先是恭维了一阵,随后才说起正事儿。李牧把修桥出工的事情说了,俩人都满口答应,别说李牧这边还帮衬购买生铁等物资,就算是李牧啥也不帮忙,只要允许他们修桥,他们自己砸锅卖铁咬着牙也能把桥修了。 李牧找他们就是说这件事,说完了也快到吃饭的点儿了,六目相对,气愤有点尴尬。 “你们还不走,是想蹭顿饭么?”李牧没好气地说道,俩人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了,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么? “不敢不敢、”坤伶大长老跟李牧见得次数多点,相对熟悉一些,硬着头皮开口道:“侯爷,我俩、我俩还有一个事情,想跟您打听打听。” 第846章 一些安排 李牧大概能猜得到他们要说什么,清了下嗓子,道:“有事儿……说吧?” 坤伶大长老瞅了眼王鸥,李牧皱眉道:“咋,还想让我夫人回避一下?” “不敢不敢、”坤伶大长老急忙说道:“圣女地位尊荣,下官岂敢,那、那下官就直言了。” 李牧哼了一声,爱答不理的样子。这群蠢货,竟然对自己老婆有怠慢之心,当真是欠敲打了。 坤伶大长老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把话转回正事儿上,道:“侯爷上次说的土官的事情,下官没太明白。这世袭的土官,有没有什么标准啊?” “呵、”李牧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想问,你们俩能不能当上土官吧?” 坤伶大长老干笑了起来,难堪地点点头。其实这件事儿,他也是想了好久,才奓着胆子来问的。如果按照李牧那日的说辞,他应该是能当上土官的。但是私下里,他跟坎钦俩人聊天,谈及此事的时候,又有点不托底了。 原因就是,坎钦觉得,李牧的意思应该是,九乡十八坞的‘寨主’,才能世袭土官。而他们这些长老,很多人其实并不是寨主。他们其中很多人的地位,是跟蛇灵教捆绑在一起的。比方说他们现在的大长老之位,全称其实是蛇灵教的大长老。是蛇灵教主封的,而不是朝廷封的。 只是朝廷在封官的时候,看重他们在苗民中‘德高望重’,才给了他们一个名义上的官儿。坤伶大长老的本职,其实就是个苗医而已。 如果朝廷改制,封土官了。他唯恐自己因为没有‘利用价值’而不被朝廷看重,得不到官职。所以他才忐忑不安,深深觉得此事还是得问上一问。 还有就是,现在九乡十八坞的寨主们,也并非全都是每一代传下来的寨主。也有一任寨主当得不好,被推翻下来的情况。这部分怎么解决,他们也不清楚。 李牧心中却已经想好了章程,他们问起来,也不慌乱。侃侃而谈道:“首先,土官的选择上,有两个标准,其一是心向朝廷,其二便是能服人心。其一,就不必说了,怀揣私心,意图不轨之人,朝廷是怎么都不会重用的。其二么,也好理解。朝廷之所以选用土官,就是因为汉、苗,风土,人情,文化等方面有不小的出入,所以如果生硬地用汉官来治理苗疆,难免会有误解和矛盾。为了减少这些问题,才会选择任用土官。如果这个土官不能服众,朝廷还不如用汉官来治理,这么粗浅的道理,你们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能能能、”坤伶和坎钦连连点头不止,这与他们心中所想的,也是一般无二。 “我知道,有些苗寨的寨主,并非是世袭的。而是百姓选出来的,所以这就有些难办。但你们记着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难办的事情,只要想办,那就有办法。”李牧瞥了俩人一眼,道:“土官的人选,原则上由‘族长’或者‘寨主担任,若没有公允的族长或者寨主,那么就由所有苗寨的百姓,投票选出一个来。” “投票?”坤伶和坎钦俩人疑惑,投票这种事情,他们还没听说过。 “对,一人一票,票多者当选寨主,寨主来继任土官,投票的时候,都自己想好了,自己选出来的,好好坏坏可就的自己担待着了。” 这样倒也公平,两个大长老心里盘算开了,凭借自己的威望,能得到多少选票来。 李牧继续说道:“苗疆这块地方,我大致看了一下地图,以前的疆域,咱们就不提了。大了、小了,都是以前的事情,就像你们说的,被汉人欺负了,那也是前朝的汉人欺负的,跟大唐没有关系,咱们就按照现在的算。” 有点不讲理,但两位大长老也知道,就算他们不同意,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有的苗疆的疆域,多少有点参差不齐。以岷江为例,有江北岸的,也有江南岸的。也用不着规整,就按照现有的地盘大小,分清楚界限来。等到渡江的桥修好了,我会主张,在江南江北,都各设集市若干。让苗民和汉民,互通有无,促进经济。” 两位大长老对视一眼,老油条的他们,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么? 比方说,江南岸是苗疆,朝廷在这里设置集市,肯定会设常驻的折冲府。这就等同于是驻军了,如果苗疆有人造反,他们即便不能平叛,提醒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江北岸那是朝廷的地方,即便也有苗兵,又能有几个? 侯爷的心思,果然细密又深不可测。看来打听到的消息不假,轻狂是他的表象,实际上,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苗疆现有的面积,约莫一州之地。所以苗疆的长官官职,也类比一州刺史。为正四品官职,因为是土官,起到为朝廷宣抚地方之职,故不称刺史,而称之为宣抚使。” “宣抚使只有一个——” 李牧话还没说完,坤伶和坎钦都忍不住插话:“侯爷,可苗家有白部和乌部——” 李牧皱眉道:“你俩是什么毛病,本侯没说完话,你俩还抢上了,要不你俩安排,本侯就不说了?” 俩人立刻怂了,连连道歉不迭。这要是得罪了李牧,直接宣抚使让对方当了,那可就亏大发了。 “宣抚使只有一个,那怎么选呢?还是老规矩,投票选。九乡十八坞的苗民,先选寨主,然后寨主选宣抚使,咋样,公平吧?”此言一出,坎钦大长老笑了,坤伶大长老却像是吃了苍蝇似的,老脸都抽抽成了一团了。 “侯爷、”坤伶大长老实在是忍不住了,道:“侯爷可能有所不知,乌苗的人数,素来都是比白苗要多的,要是这么个选法,白苗实在是吃亏。” “吃亏也活该。”李牧直接给怼回去,道:“是我让你们白苗人少的啊?人少你能赖着谁?朝廷看的是苗疆百姓,苗疆百姓是个整体,只要是对大多数人有利的事情,朝廷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再说了,哪有绝对公平的事儿?有人生来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有人一辈子吃苦受罪衣不果腹,谁来给他们公平?” 坤伶大长老还要说话,李牧一摆手,不让他说:“现在是要做事情,没空去想怎么绝对公平?先不说有没有所谓的公平,就算是有,等啥都定好了,一年两年都过去了。百姓能等么?朝廷能等?桥还修不修了?要是你这么想,最好啥也不干了,维持原状最好。” 坤伶大长老嚅嗫了一下,满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坎钦却心花怒放,拜年的话不要钱地一股脑堆了出来。 李牧瞪他一眼,道:“你高兴个屁?本侯的话说完了么?” “侯爷您说,您说啥是啥。”坎钦大长老一点也不恼,按照这么个投票法,苗疆宣抚使的位置,永远都是乌苗的,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被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宣抚使虽然只有一个,但考虑到苗疆的具体情况。宣抚使不世袭,而是每五年轮换一次。” 坤伶大长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轮换好啊,轮换不用选,等着就是了!肯定能当上的。 这下轮到坎钦想说话了,李牧照样没让他说,继续道:“若是乌苗先选上宣抚使,那么五年过后,新的宣抚使就由白苗担任。没有选上宣抚使也不用太落寞,当不了正四品的宣抚使,还有四品下的宣抚同知。总之就是一句话,当宣抚使,当不了宣抚同知,当了同知,当不了宣抚使。俩个官,不能出在一家。” 这下俩个长老都听懂了,李牧的这套规矩就俩字儿,制衡、无处不在的制衡! 李牧不管他们咋想,他已经定好的事情,断无更改的道理:“宣抚使,主政苗疆,但不掌兵。同知辅佐宣抚使,不主政,却可掌兵。兵的多少么,这个要朝廷来定,你们可以写明维持治安需要多少人马,上交兵部定夺。” 听到这儿,坤伶和坎钦俩人心里都翻腾了起来。 如果是这么定的话,那宣抚使和同知还不一定哪个更好呢。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文臣固然主政,但要知道,关键时刻,还是得有兵马啊。比方说,有一天真的要扯旗造反了,没兵马的不是干放屁么? 两个大长老,一个代表白苗,一个代表乌苗,要说他们真的能跟朝廷一条心,谁也不会相信。哪个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按如今的条件来算,似乎同知这个位置,更加符合自己的利益呢。看来到选宣抚使的时候,得想办法帮对方一把了。 “朝廷此番设置宣抚使的目的,就是尽量的让苗人治理苗。”李牧肃然道:“我也不妨跟你们把话讲白了,如今我担保为苗疆争取的条件,只要苗疆不造反,按时缴纳税赋,你们干什么,朝廷都不会管你们。如果这样,你们还不知感恩,心生怨愤,搞一些鬼祟的事情,朝廷派兵来剿的时候,投降告饶可都没用了。本侯也会觉得非常没有面子,到时候翻脸了,休怪本侯无情。” “侯爷大恩大德,苗疆百姓没齿难忘,绝不敢辜负侯爷。” “这种话,你们说,本侯听,听听就过了,看的还是事情。”李牧叹了口气,又道:“看在本侯的夫人和孩子的份上,回到朝廷之后,本侯会上奏陛下,减免苗疆税赋三年,并免除崔御史等人定下的所有苛捐杂税。这三年啊,你们得抓紧机会,明白吗?” 两位大长老喜出望外,扑通跪下就要磕头。古往今来,所有中原的王朝,对待苗疆无不苛刻,免除税赋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啊。此时此刻,俩人真的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受了,如此深情厚谊,要是再造反,可就真不当人了。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感受,情绪过了之后,还不一定是怎么样呢。 李牧把俩人扶起来,道:“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你们。为的是苗疆的百姓,我这一路走来,看到百姓实在是太苦了。还有,给你们提个醒。也借你们的口,传达给各寨寨主。不要以为选上了土官,就高枕无忧,世袭罔替了。朝廷虽然原则上不介入苗疆的自治,但也不是放任不管了。苗疆这块地方,归蜀州大都督府管辖。每年大都督府都会派人巡查,如果发现寨主仗势欺人,或者做不到为朝廷‘宣抚’地方的作用,你这个寨主也就当到头了。” 两位大长老肃然,齐声道:“合当如此,合当如此。” “如果是宣抚使出问题,朝廷也会治罪。不用等五年任期满,直接由同知顶替。罪官会拿到长安,由刑部论罪。” 二人也没有任何异议。 该说的正事儿都说完了,李牧又想起了一件事儿,道:“还有就是蛇灵教的事情,你们的教主已经死了。他的模样,你们也见到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他是修炼了十分残忍的禁术,所谓取死有道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蛇灵教传承的所谓蛇灵,也消失了。蛇灵教也没有传下去的必要了,所以我跟夫人商量,蛇灵教从此改为百花宫,往后只收女弟子,具体怎么个收法,等定下了章程,自会让你们知晓的。” “这……”坤伶大长老担忧道:“侯爷,蛇灵教在苗疆百姓心中地位很高,若是一下子就没了,恐怕会引起一些骚乱。” “所以有百花宫啊。”李牧道:“信仰是可以迁移的嘛,还是那句话,只要是想做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先给你们打个招呼,怎么往下面安排,怎么说话,你们自己想,本侯只想看到结果。” 李牧悠悠道:“本侯为你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要是这点小事,你们还让本侯失望的话,那本侯可就真的不高兴了。” 二人直觉得背后凉风直冒,急忙答应下来,生怕答应晚了,李牧刚刚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第847章 造反! 送走了两位大长老,李牧扶着座椅的扶手,支着脑袋,颇有些感慨叹息道:“夫人啊,你说这世上,真心想半点事情的人,怎么就那么少呢?” 王鸥不明所以,问道:“夫君这是在说谁呢?” “刚走的那俩。”李牧努了努下巴,给王鸥示意道:“这俩人,各自代表一个部族,但是你瞧瞧,他们等着盼着,想要改变的现状,真到了改变的时候,他们想到的却还是自己。想到以后苗疆,可能是这些人的后代在治理,我就很担忧啊。” “唔?” “也许有一天,他们自己就会变成今时今日的崔玉言。”李牧苦笑一声,想起了前世看到过的一句话:“最终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王鸥也有些怔崧,过了一会儿,她拍了拍李牧的手背,道:“夫君,这世上的事情,不能尽如人意的。你能帮到这一步,已经是苗疆百姓的福气了。以后的事情,不是有那么四个字么?咎由自取,就算他们真的变成那样了,也是自己作的祸,怪不到你头上的。” “我只是在心疼百姓。”李牧怅然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人诚不欺我也。” “古人?”王鸥显然没有看过几百年之后张养浩的那首《潼关怀古》,问道:“夫君,是哪个古人说过的话?我怎么没有读过这句?” “呃、”李牧随口糊弄道:“一本佚名的孤本上看到的,文章已经没了,只留下这句了。”连忙打岔道:“这都不重要,跟你说个事儿,这几天,这边的事情就要了了,你收拾收拾自己随身的东西,咱们得准备回去了。” “嗯。”王鸥点头应下,也没有继续问。心里却早已经把这句话的‘版权’归结在了自己夫君身上,夫君一向都是这么低调的人,做了好诗文,都说是自己看到的,古往今来这么谦逊的才子,也唯有自己夫君一人了吧。 她哪里知道,李牧是真的心虚。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是他自己做的诗,他怎么可能低调得起来。 …… 唐俭办事儿还是很麻利的,说好了三天,结果第二天的黄昏,他就已经把所有奔逃的犯官全都抓到了。看他这个速度,李牧很是怀疑,这个老小子是不是早就派人监视这些人了,否则怎么能如此精准一个不落?要知道苗疆可是遍布山地,到处都是密林,一个人若是想逃,钻进林子里头哪儿找去? 不过他也没问,唐俭老油条了,就算是他安排好了,他也是不可能承认的。 有些事情,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李牧找来两位大长老,让他们通知各苗寨,都要派人来参与公审。最好找一些吃了亏的苦主来,当众怒斥这些犯官的罪行,让所有百姓都知道知道,他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至于如何量刑,也进行了一番讨论。两位长老的意思,当然是从重判决,最好都砍了以儆效尤。但是唐俭还是坚持,要公平公正,有些官吏,并没有主动的想害苗疆的百姓,他们只是摄于崔氏的势力以及上面的胁迫,不得不成了帮凶,这样的人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 李牧最终还是采用了唐俭的意见,虽然他的想法,跟唐俭并太一样。他也想从重判决,但是他看到两个大长老的架势,觉得好像是有点太纵容,太惯着了。也许是顺着他们的事情太多,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必须得遏制! 但是当他决定了之后,又陷入了困惑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情,越发的像是李世民的境遇了。 这不就是帝王术么?平衡之道!也许有的事情,真的就是这样,自己的想法不太重要,对错也不太重要,平衡,才是最重要的。 李牧不禁苦笑,昨日刚说了别人,最终将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自己今天就做了同样的事情。这世界上,果然‘真香’二字,是谁也逃不了的。 李牧想的脑袋疼,索性不管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唐俭,自己跑去逗女儿玩去了。小家伙已经睁开眼睛,对什么都很好奇,李牧觉得自己现在必须得多多刷脸,这样才有机会争取到孩子第一声叫爹的殊荣。 …… 李牧不出面,公审自然是由唐俭来主持。这一天,也是若琐节的正日子。除了每个寨子挑选出来的代表之外,听说朝廷要处置犯官了,自己赶来凑热闹的人也不少。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公审会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牧站在山顶往下瞧,入目全都是人,顿时绝了想去瞅瞅的心。反正早上的时候,唐俭已经把如何定罪的详细目录,拿过来给他瞧了,按照这个目录定罪,基本上就没啥问题,他到不到场,也没有什么区别。 有着功夫,还不如抱抱女儿了。 “爹?”李牧转身带上门,又跑去骚扰自家闺女。王鸥刚喂完奶,听到这声‘爹’,横了他一眼,嗔道:“夫君,都跟你说了,别这么逗孩子。太没有规矩了,你再这么叫下去,就不怕你闺女这辈子叫你爹的次数没你叫她多?” “哪能呢、”李牧把闺女抱过来,小丫头登时一副要哭的样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娘。李牧顺着小孩子的脑袋追过去,挡在她的视线前面,道:“来,叫声爹,你叫一声,爹就不烦你了。” “哇……” 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李牧赶紧把女儿赛回王鸥怀里,叹气道:“我这个当爹的,咋就这么招人烦呢?两个女儿都烦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鸥有些拈酸道:“你儿子喜欢你就行了呗?” “那有什么用?”李牧哼道:“长大了,还不是惹一肚子气的货,要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不得不有一个,我都不要那玩意。” “信你才怪了。”王鸥白了他一眼,把孩子哄睡了,轻轻放到摇篮里头。拉着李牧从屋里出来,悄声道:“夫君,咱们哪天走啊?” “我想过了,你还没出月子,我想着还是多待几天。再有一段时间就入冬了,回长安也没多少事情,多待几天不妨事的。”李牧心里其实是想回去的,毕竟洛阳那边还有一大家子,而且他也担心很多事情,他不在处理不好,外务府的筹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明年外务府将会承担非常大的作用,如果筹备的时候出问题,到时候问题会更多。 但是王鸥毕竟没出月子,如果舟车劳顿的话,很可能就出点什么问题,这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李牧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多留一些日子,至少等王鸥出了月子再走。 “夫君,不用等这么久。过了江就都是陆路了,你不是带了四轮马车过来么?咱们把马车包严实点,邪风进不来,吃喝都在车上,也不会有多大事情。巧巧那儿也刚生完孩子,也需要你陪着。洛阳的事情也有一大堆,我要是霸着你,得多不懂事啊?行李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咱们就回去。” “唔……”李牧想了想,折中道:“要不再待十天半月的,不差这几天,巧巧那边有那么多人照料,而且我走的时候就说过了,入冬回去,她心里有准备的。” “我也想巧巧了。”王鸥也是坚持,道:“你要是疼我,爱我,那咱们就早点回去。” “行吧……”王鸥都这么说了,李牧也就不再坚持,夫妻俩商定,明天再待一天,后天就收拾回去。 这时,山腰传来惨叫。看来公审‘热身’已经完毕了,开始砍人了。 李牧把门关严实,往屋里瞅了一眼,长出了口气。一群死有余辜的家伙,可别吵醒了我闺女。 “大哥!” 就在这时,独孤九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屋里的孩子就哭了,李牧恼火道:“吵吵什么啊?我闺女睡觉呢!” 独孤九有些尴尬,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有事儿。” “啥事儿?”李牧把门打开,闪身出来,他知道独孤九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如果是小事儿,他不会这么着急。 见李牧出来了,独孤九把一个纸条递给李牧。 “飞鸽传书?”李牧奇怪道:“我前天才放出去鸽子应该还没飞到长安吧?怎么这么快就回信了?” “不是回信。”独孤九肃然道:“大哥,你还是自己看吧。” “什么事儿还不能说——”李牧把纸条展开,表情顿时僵住了。他看向独孤九,道:“这种事情,找我干什么啊?朝廷没人啦?” “那咱们回去不回去?” “我……”李牧深吸了口气,呆呆地看着山下,又是一声惨叫,提醒着他,他把博陵崔氏得罪得死死的了。 “走吧,欠人情嘛,总得找补找补。”李牧把纸条撕碎,道:“分出一般的人,配两匹马,跟我回长安去。剩下一半的人,你带着护送你嫂子和孩子慢慢走,不用太着急,回去早了,也是净事儿。” “好,我去安排。”独孤九没说要跟李牧一起回去的话,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相比自己的安危,李牧永远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老婆孩儿。 李牧转身进屋,王鸥在门口听了半天,见李牧进来,问道:“夫君,出什么事儿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去么?” “唉、”李牧一个头两个大,道:“出了点意外事件、”李牧哭笑不得,道:“有人造反了,陛下招我回去平叛。” “造反?”王鸥的第一印象就是荒唐,因为李牧说的是造反,而不是边患。如今大唐境内,还有什么势力是能造反的么?当年李世民叱咤风云,无敌天下,什么刘黑闼,王世充,哪个不是当时豪杰,死的死,亡的亡,各大门阀势力也都伤筋动骨,元气大伤,谁还有这个本事和勇气,敢造反呢? “对啊,造反。”李牧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咱们陛下的好儿子造反了,齐王李佑听过吗?儿子造了老爹的反,满朝文武都推脱不想去平叛,陛下只好招我回去,想让我带兵去平叛——” “齐王李佑?”王鸥皱眉道:“是那个跟你发生冲突的李佑么?他才多大,手下又没有兵马势力,怎么会想到造反?不可能成功啊”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也许是天生脑残呗?”李牧其实是知道的,以前看《贞观长歌》的时候,有一段就是说李佑造反的事情的。历史上也确实有这件事,不过那是十几年后,李承乾和李泰争夺太子之位的时候,李佑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当时负责镇压的是李绩,李绩带着大军过去,像是陪小孩过家家似的,哄了他半个月,不费吹灰之力的生擒活捉,一点波澜都没有。或许是因为自己穿越导致的蝴蝶效应?这件事被提前了十年,而且平叛的人选也变成了自己。 其实也不难猜出,李世民为啥要让李牧去平叛。满朝文武,但凡长脑子的,谁会愿意做这种事情?人家可是亲父子,血浓于水的,两军阵前,刀枪无眼,李佑那边的战斗力,朝廷随便派个中郎将过去,都能把他给灭了。出动大将,万一没控制好,一下子就给灭了,给伤了,再死了,回头功劳么得到,还得让陛下心里再记恨。儿子亲还是臣子亲,这还用想么? 谁都不想去接这烫手的山芋,推来推去,最后就落在了李牧的脑袋上。 无论是从辈分,年齿,关系,李牧都是最佳人选。他入了皇室宗籍,又被过继给了李建成为嗣,现如今的皇室中,他名分上是‘长兄’,兄长惩治弟弟,前如其分。而且他也没比李佑大多少,算不上以大欺小。即便这些理由都非常牵强,架不住满朝文武的‘美言’啊,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好像这事儿除了李牧之外,谁也都办不了了似的。 李世民被自己儿子造反,已是心乱如麻。听这么多人都觉得李牧是合适人选,他便也觉得合适,最重要的是,他丢不起脸,生怕李佑两军阵前,说出什么大不孝的话来,李牧去了,还能兜着点,若是换了旁人去,他的老脸就要不得了。 自己本就是篡位得来的皇位,又被自己儿子篡,天下悠悠之口,拿什么去堵啊! 第848章 颓废中年李世民 李牧会选择轻装简行,立刻返回。也有自己的算盘,他在苗疆办的事情,算是先斩后奏了。虽然处处都是为了朝廷考量,但是如果有那个狗啃的御史想要参他一个目无君上什么的,还是有小辫子可抓的。虽然他不怕,但也没必要。 平叛这件事是满朝文武商量好扣给他的锅,摆脱不掉的。就算他想拖延,也拖延不掉。因为很明显可以想象,李佑搅和不起什么风浪来。这么说吧,如果李世民能挺得住风言风语,不管李佑,就把他那么扔着,有个一年半载的,他自己也消停了。 或许有人会奇怪,这可是造反呐,不管的话,一年半载怕不是要打到长安来? 大唐能有这种想法的人,多半只有那些只知道读书的腐儒了。距离隋末大乱,不过十年左右。李世民逐鹿天下的老兵,如今可都还在军中。这些人分散在个个折冲府,是当下的军中主力。他们认得李世民,可不认得什么李佑。即便没有这份忠心,一个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一个是偏安一隅的王爷。一个是老子,一个是爹。一个是纵横无敌的天策上将,一个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还用选吗? 如果嫌活得长了,倒是可以跟着李佑混一混。 兵马就不说了,相差太过于悬殊。说后勤,齐州,一州之地。粮草就算全部征用了,又能有多少?打仗的时候,粮草那是无底洞,多少都不够。李世民一声令下,所有商贾不敢运送粮草到齐州,就算今年齐州丰收,粮草也最多只够几个月的,半年都坚持不了。 更何况,李佑不懂兵法战术,他手底下的人才——根本也没什么人才,文臣,数得上的也就是他的舅舅阴弘智,一个纨绔出身的官宦子弟。武将呢?阴弘智的外甥燕弘信、燕弘亮两个兄弟,据传说是‘勇武过人’,但相比猛将如云的朝廷这边,这俩玩意充其量也就是个偏将等级的。 对付他们,朝廷这边派程咬金这种出了名的有勇无谋的莽夫都是欺负人,如果非得要对等一下的话,李绩帐下亲兵王虎,就是跟李牧和李思文在定襄守城的那个,他还算是比较合适。 这种造反的组合,正应了李牧穿越之前,网络上非常有名的那句话: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根据兵部的分析,朝廷平叛的最优方案就是当做没看见。如果这样做了,就会出现两种结果。第一种是齐王龟缩不出,粮食吃没了自己消停。还有一种就是,他选择进攻,从齐州一路打过来。如果他这么选择了,可能‘叛乱’会更早结束,因为如果这样的话,兵部预测,他很可能在‘攻占’两三个县之后,由于消耗了一些兵力,加上**抢掠激起民愤,地方大族奋起反击等情况之下,在某个县被守卫给击败了。 这一战,打了,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有可能被记在史书上,成为自己作战生涯的耻辱。这种时期,哪个将军愿意干? 就算是程咬金这种莽夫,他都不愿意,更何况李绩、李靖之流了? 所以李牧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哪怕他拖着,朝廷那边也很有可能死等他。你李牧总不能一直不回来吧?反正这边也不着急,你慢慢磨蹭呗? 文武百官是不着急了,李世民能不着急么?李佑只要一天在造反,就等于是有一百八十个壮汉左右开弓地给他大嘴巴。他坐在龙椅之上,就如坐针毡!自打李佑造反的消息传到长安,李世民就罢朝了。他实在是没有脸面,面对满朝文武的目光! 整整三天,他坐在太极宫里头不吃不喝,形容枯槁。任谁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所以,在李牧渡过岷江的时候,他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长孙皇后的飞鸽传书,让他务必加快脚程。同时也请他写一封信,劝一劝李世民。不管发生了啥事儿,不吃饭也不行啊。 李牧只好写了一封,飞鸽传书回去。他算了一下日子,鸽子如果不出意外,两天半左右飞到长安。算上飞过来的时间,前后小一个星期了,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挺得住,万一想不通饿死自己嗝屁了,自己这只穿越的蝴蝶,扑闪的力气好像有过点儿劲了。 星夜兼程,一个月的路。半个月就到了,李牧快马直驱,穿过朱雀大街,马不停蹄直入宫门。满朝文武,有此殊荣者不超过三人,敢这么做的,也就李牧一个。 到了太极宫门前,李牧才下马。高公公接到台阶下面,瞧见李牧了,赶紧拉住他的袖子:“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要是再晚些,咱家真的怕陛下他——” 李牧的演技也是炉火纯青,悲叫一声,道:“是我回来晚了,罪该万死,快带我去见陛下!” 高公公领着李牧,快步急趋来到宫门。高公公帮李牧把门推开,自己却不进去,李牧瞅他一眼,高公公回了一个眼神,李牧这才恍然,不留痕迹地递过去一根黄澄之物,闪身进了殿。 一股烤羊腿的味道,弥漫在太极殿中。李牧顺着味儿看过去,只见李世民正坐在一个小凳上,就着一个铜炉子在烤肉呢。 旁边一个小几,上面摆着香料,匕首,盘子,火炉上面烤着一个,李世民手里拿着一个,他吃得很思文,没有大快朵颐的咬着吃,而是用刀削成片,然后用筷子夹着吃。 神情有些怔崧,眼睛盯着玻璃窗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人生问题似的。 听到了殿门的吱呀声,李世民转过头来。李牧这才瞧见李世民的样子,胡子拉碴一副遇到中年危机的男人模样,看来在颓废这件事上,男人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你回来了、”李世民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飞鸽传书我看了,做的不错。” “谢陛下夸奖。”李牧也不客气,来到李世民对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拿起空闲的匕首,在李世民的羊腿上削了一片肉,李世民瞧着他,李牧看了看盘子里的肉,犹豫了一下,没有夹起来吃,而是从李世民手里夺过削了一半肉的羊腿,直接上嘴啃了起来。 李世民无奈苦笑,把手里的匕首丢下,不吃了,看着李牧自己吃。 “事情你已经知道了,让你见笑了。”李世民又叹气,道:“满朝文武都在看朕的笑话,朕是真的没脸了。” “哎呀,要脸干嘛?” “嗯?”李世民怒目。 “臣失言。”李牧作势给自己一个嘴巴,讨饶道:“臣随便说说,但也是个实话。陛下您想啊,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哪个是全都伟光正的,只是很多事情为尊者讳罢了。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这都是小事儿,只要快速,精准地解决了,过了几年之后,没人会提的。” 说着,李牧一记马屁送上:“后人只会看到陛下的丰功伟绩,区区小事,与陛下的功业相比,何足道哉?” 李世民懵了一会儿,表情活泛了许多,道:“道理确实有点意思,不过‘伟光正’是何意?朕没听明白。” “伟光正者,伟大,光明,正义是也。”李牧啃了半个羊腿,道:“这不重要,陛下,此事交给臣了,您就给句话,要死的,要活的,其他的事儿,不劳陛下操心。” “死的、活的?” 李牧一句话,又让李世民陷入了颓废的状态。 李世民喃喃自语,道:“出了这档子事儿,阴妃自觉对不起朕,已经寻死两次了。诚然,阴弘智该死,李佑也该死。但阴妃,在朕心里却是不该死的。她对朕很好,朕与她,说不上多么情深义重,但也相敬如宾多年。实在是不忍看她寻了短见,可是如果要赐死阴弘智,和李佑那个逆子,阴妃就生不如死了,朕心中矛盾,难以下决断啊。” 李世民叹息一声,又道:“还有李佑那个逆子——”李世民咬牙切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有这种心思!他不过是一个庶子,皇位他怎么敢想!就算朕不满太子,那也有魏王。就算魏王也不成,还有稚奴。即算朕不用嫡子,庶子之间,他也不是最长。怎么也轮不到他,他怎敢有如此妄念?” “都是阴弘智那厮!” 李世民破口大骂:“朕当年就不应该一时心软,劝父皇留下他。就应该把阴家老少男丁都杀光斩绝!就应该让他阴氏断子绝孙!养虎为患,朕今日算是见识了!” 李牧偷偷撇了下嘴,心道,说到底还不是想为自己儿子开脱么?李佑那样,就算没这么个舅舅,也不是个好东西。 但瞧着李世民现在这么惨,这种实话还是别说出口了。 李牧把第二个羊腿拿过来,吹了吹,接着啃了起来,问道:“那陛下,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啊?您早下决断,臣好早去办事儿。” 李世民希冀地看向李牧,道:“如果朕想让他活,能做到么?” “这有啥做不到的、”李牧笑道:“陛下您是皇帝,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生杀予夺皆从您的心意。您让谁活,谁就能活。” “可是满朝文武——” “让他们去说呗?”李牧无所谓道:“沽名钓誉,以直博名之辈,就遂了他们的心意,杀几个人也就消停了。” “不行。”李世民连连摆手,道:“此事已成笑柄,李佑死有余辜,朕若偏袒他,天下人该怎么说朕?不行,绝对不行。李佑能造反,他死有余辜。” “那就要死的。”李牧立刻改弦更张,倒是来了好商量的劲儿了:“陛下若不愿背负杀子之名,臣来背锅就是。只是陛下得给臣写个条子,他日若有人以此攻击臣,臣好有话说。” 李世民瞪他一眼,这种条子他能写么?若是写了,还不如自己杀了。 “要不……”李牧揣测上意,道:“臣想个办法,让齐王死于流失,您看?” “朕不看!”李世民恼羞成怒,愤然道:“朕指望你能帮朕想个主意,没想到你跟那些奸猾似鬼的家伙一样想看朕的笑话!”李世民眼眶泛红,道:“朕知道,李佑犯了该死的罪。可是他毕竟是朕的儿子,朕发过誓,手里绝不再沾染血亲之血,朕不求绕过李佑,贬为庶人,让他跟他母亲寻个地方度日,这么一点点要求都不成么?” “陛下,这事儿您别跟臣说呀。”李牧苦笑道:“臣也说了不算啊。臣不是推脱,您也知道,臣的人缘如何。本来关系就不咋地,如今还得罪死了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臣去张罗,还不如不吭声了,您找错人了。” “那你说我找谁!”李世民急了,道:“满朝文武都在看朕的笑话,就连魏征那个匹夫,也以皇家之事外臣不便参与为由,连个屁也不放了!” 李牧无奈道:“那这样吧,陛下,臣先去把人活着带回来,到底是死是活,您再定。这样拖下去,拖一天,您就被动一天,还是快点平叛,把事情压下来再说。”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李佑那小子活着带回来就行了,其他人,杀!” “阴弘智有家眷吧,也——” 李世民瞪眼问道:“还用朕重复吗?你自己都说了,死于流矢,朕也很惋惜!” “了然。”李牧吃完了羊腿,拿起手巾擦了擦手,附和道:“臣也很惋惜,臣走了,此去齐州路途不近,怕是得年前才能回来了。” 李世民颓然道:“去吧,侯君集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粮草兵马,你去找他,快去快回。” “臣告退。” 李牧转身走,走到门口了,李世民忽然又叫住了他:“孩子,怎么样?” 李牧回头,俩人对视,李牧笑了一下,道:“母女平安,孩子很健康,臣着急回来,她们娘俩得晚些。若是陛下想看,就让皇后娘娘派人接宫里住几天也无妨。” 李世民连忙道:“朕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李牧也道:“臣也没别的意思,陛下,臣告退。” 第849章 荒唐剧情 走出太极宫,高公公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侯爷就是陛下的良药啊,自打出了事儿,陛下多日不吃不喝,一看侯爷回来了,陛下就——” “哎呀,行了,都是老熟人了,扯这些没用的干啥、”李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高公公眺望了一下,没看见什么需要注意的人,也陪着李牧坐了下来。 “刚刚我没好意思问陛下,怎么就反了呢?李佑那家伙,虽然有点纨绔脑残,但也不至于做这种取死的事情吧?你手底下的那些番子,没调查出什么来?”见高公公支支吾吾,李牧撂下脸来,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啊,你手底下的那些番子,早就把触角伸出去了。当着我的面,别打马虎眼!陛下让我去平叛,我总得知道点消息吧。” “其实,是这么回事。”高公公跟李牧的利益,早就捆绑在了一起。只要不是违背李世民的事情,高公公自是不会有什么隐瞒。刚刚的支支吾吾,是因为这事儿是丢李世民的脸,他不想谈及罢了。但听李牧说,李世民要他去平叛,这些消息就必须得告诉他了。 高公公叹了口气,道:“其实,这场叛乱是早晚的事情。”高公公仿佛陷入了回忆,道:“当年阴世师做下的事情,万死不足惜。但太上皇和陛下仁慈,放过了阴家的老幼,本想这是一件以德报怨的事情,但是谁想得到,表面顺从的阴弘智,其实是个城府极深之辈。他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恨意,让陛下对他疏于了防备。陛下登基之后,更是屡次加赐于他,他也就顺势提出要亲自管教齐王。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把齐王当成了一枚可资利用的筹码!” “摄于陛下的威严,阴弘智不敢直接灌输齐王忤逆之心,他绕了个弯,表面上教导齐王,实则是把齐王带向了歪路。否则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怎么可能那么骄纵奢糜?在京里时多少还收敛些,但他被封齐王之后,远赴齐州,天高皇帝远,没有了陛下的震慑,浑身的毛病就都露出来了。” “我手下的人,布置到了齐州之后,关于齐王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消息就没停过。我不敢对陛下隐瞒,如实告知了。陛下也让阴妃写信,劝止齐王,但收效甚微。回信里头,写得很好,但实际上,据我手下的番子的回报,非但没有半点改进,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了。陛下只好下旨申斥,齐王依然如故。甚至当着使者的面说——”高公公瞧了李牧一眼,道:“他说,他非陛下亲子,陛下亲子是你,陛下有你一个儿子就行了,他这样外放的儿子,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让陛下不要管他。” 李牧听了,哭笑不得。这小孩儿,咋还吃醋了? 高公公继续说道:“齐王府的长史权万纪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是陛下派去监督齐王行止的耳目。这次的事情,也是他揭发出来的。” “齐王手下有两个勇士,叫做昝君谟、梁猛彪,这两个人武艺不错,尤其善于骑射,算是齐王这方面的师父。但这两个人品行不正,得了齐王宠信之后,常常狐假虎威,欺压地方百姓不说,就算是官吏,也要拿钱孝敬他们。权万纪多次训斥无果,最终把他们赶出了齐王府。” “此事恼了齐王,权万纪把俩人从前门赶走,齐王就从后门把他们召回来了,还当众赏赐金银,称他们俩为‘体己人’,说惹了他们俩,就等同于是不尊重他,好生奚落了权万纪一把。” 李牧彻底无语,叛逆期的小孩儿,果然能幼稚出花来。 “权万纪是个性如烈火的人,受此大辱,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跑回长安告御状,把事情抖落了出来。陛下大怒,下旨严厉斥责了齐王,褒奖了权万纪。加派了韦文振做齐王府的典军,一文一武,辅佐齐王。说白了就是监督惩戒,有了这一文一武,齐王的实权就算被架空了。” 李牧能理解李世民为什么不换人,有权万纪这么个脾气的人在李佑身边,他还能掌握一点真实的情况,若是换了一个同流合污的,怕是就啥也不知道了。 高公公叹道:“陛下的本意,其实是想敲打齐王一下。并非想要褫夺他的权柄,如果齐王能乖巧些,过个三五月,陛下的气消了,这事儿也就罢了。但是齐王似乎会错了意,不但对权万纪恨之入骨,连带对陛下也记恨了起来。阴弘智不但不规劝,反而开始煽风点火,齐王毕竟年幼,头脑一热,就做了错事。” 李牧撇了撇嘴,心道,到底是李世民的老奴,可真是能体察上意,只是洗白的有点过于生硬了,差评。 李牧懒得听这些,问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讲,我这一路舟车劳顿,累得要死,早点出宫,还能找个地方泡个澡呢。” “这不是得一点点说么、”高公公嘟囔着,却也是加快了进度:“齐王毕竟年幼,造反又是脑袋一热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准备,忽然之间,能不露出马脚么?他听了阴弘智的建议,找要权万纪要齐州百姓簿册,又问钱粮,州郡军政,齐王从来都是懒得过问,忽然问起,实在反常,权万纪自然心生疑惑,进而警惕,就找到韦文振一起商议。韦文振是齐王府典军,手里掌管军权,齐王要谋反,就算再傻,也知道躲着他,因此他是一点消息也不知道的,俩人商议来商议去,实在是想不出缘由——” 李牧插话道:“这俩人也够憨的了,这都看不出要造反来?” 高公公苦笑道:“侯爷,哪能想到啊。您细想一下,齐王和陛下之间,相差多悬殊?造反有胜算么?而且一边是爹,一边是儿子,他们怎么会联想到谋反上去。” 李牧一想,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自己会这么想,是因为自己知道历史上发生了什么,对李佑的造反不意外。他们是这个时代的人,想不到,也情有可原。 “俩人只好各自分头去查,这一查,立马就查了个底儿掉。”高公公苦笑,道:“若不是俩人跟没想过齐王会造反,其实都用不着查,因为实在是太好查了,想造反,就得兵器粮草,就得招兵买马,这如何瞒得了人?何况就齐王手下也没有一个堪称谋士的人,做事半点也不缜密,种种准备漏洞百出,没有几日,就连齐州百姓都已经全都知道,齐王有不轨之心了。还用得着什么调查么? “权万纪和韦文振知晓了来龙去脉,吓得魂飞魄散,正要行文朝廷,告知齐王谋反事。还没等把奏折发出去,齐王终于把他俩想起来了,派燕弘亮率人去抓他们。” “权万纪心知齐王最恨的人就是他,得知了齐王派人来抓,立刻奔马出城。燕弘亮怕他跑了,带人直追了上去,倒把韦文振给岔过去了。” “于是韦文振得以幸免,侥幸逃了出来,一路上变装、换交通工具、改逃走路线,一路折腾到了德州,才重新买了一匹马渡河。由于跑得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钱,到了长安的时候,已经跟个要饭花子似的了。” 听高公公讲完这些事情,李牧除了无语,也就只剩下无语了。这叫什么事儿啊?用荒唐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了,他记得自己看《贞观长歌》的时候,就觉得此事荒唐,甚至觉得是编剧瞎写的,没想到真实的历史,比编剧的脑洞还荒唐。这都要造反了,还能想不起来把眼线掐死,等都准备了好几天了,才想起来,而且是为了追一个,把另一个给忘了—— 李牧都有点怀疑那个叫燕什么的,该不会也是李世民派去的卧底吧,否则怎么会犯下如此大的疏漏来? “陛下对齐王,应当还是不忍下杀手的。”高公公知道李牧和李佑的过节,提醒道:“到底是父子连心,咱们这些外人,可别犯糊涂。侯爷是个聪明人,咱家的意思您能明白吧?” “我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牧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得嘞,走了,睡个好觉,明儿平叛去了。” “祝侯爷旗开得胜。”高公公说了一句废话,李牧抬手挥了挥,人已经走远了。 高公公叫来一个小太监,耳语了两句,小太监便发足狂奔,向后宫跑了过去。 …… 李牧骑上马,刚走到宫门口,就见一个女官在宫门等候着,看到李牧骑马过来了,走过来拦在了当中。李牧瞧了她一眼,道:“什么人,拦着本侯的去路,不想活了?” “奉阴妃娘娘的命,在此等候侯爷。”女官行了个礼,道:“阴妃娘娘想请侯爷过去。” 李牧沉默了一下,道:“这多有不便吧,如果我此时去见了阴妃娘娘,恐怕陛下会立刻知道,到时候迁怒阴妃娘娘,我可担待不起责任。” “娘娘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还请侯爷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李牧想了一会儿,道:“好吧,那就见一面,牵马吧。” 女官过来接了缰绳,牵着马带着李牧来到了宫墙一角,阴妃在此等候多时了。见到阴妃,李牧不敢托大,从马上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道:“娘娘,此时相见,臣多有尴尬啊。但是请娘娘相信,此事与臣是半点干系也没有——” 阴妃忙道:“本宫知道,这都是孽子咎由自取,又能怪得了谁。” 她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玉蝉,就要塞到李牧手里。李牧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变色道:“娘娘这是做什么?这是何物?” “这只玉蝉是一个信物,你拿出宫去,在东市找到一家福临粮行,把这个东西给那掌柜,掌柜就会把东西给你。”阴妃急声道:“一共是多少钱,我也不清楚,总之阴家所有的产业,都在这只玉蝉上了。你收着,我有一事相求。” “不行!”李牧拒绝得非常干脆,道:“娘娘,您别说了。我奉命平叛,这事儿没得商量。我也劝您别这么做,要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您在后宫可就不好办了。”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阴妃哭泣道:“我不能看着他死啊,侯爷,我知道你和孽子有过节,但请你看在他年幼无知,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你就饶他一命,偷偷放了他,哪怕此生不见,我也没有怨言,求你了。” “娘娘、”李牧叹气道:“说实在的,我跟齐王的那点过节,实在是谈不上过节。我也绝对不会公报私仇,把他怎么样的。所以,饶他一命这事儿,根本就谈不到。我接到的旨意,只是把他抓回来。他是皇子,谁能处置他?最后还是陛下拿主意,您跟我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跟陛下求求情。” 阴妃还要把玉蝉塞给李牧,李牧后退了两步,道:“娘娘,我不缺钱,您就算求我办事,也不用拿钱出来,这对我没效果。我跟你保证,肯定把齐王活着带回来,之后的事情,请恕我帮不上忙。” “那你也拿着,就当是买我兄弟的命——” 李牧冷笑一声,道:“娘娘天真了,阴弘智罪大恶极,天理昭昭,陛下也不能徇私。” 说罢,李牧上马走了,只留下阴妃一个,瘫坐在地上。 李牧的这句话,等同于是宣布了阴弘智的死刑。想到俩人相依为命长大,阴妃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她往前跪爬几步,嘶声裂肺:“侯爷,求你了。” 李牧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早知道是这样,他根本不会来见面。 “月娥,你这又是何必呢?” 阴妃回头,看到了长孙皇后,她像是看到救世主了一样,跪爬到长孙皇后脚下,抱住她的腿,道:“皇后,看在多年情分上,帮我求求陛下,我儿真的只是一时糊涂,他怎么可能想要造反啊?” 长孙皇后把她扶起来,道:“这不是能一时糊涂的事情啊?如果不是你骄纵孩子——”说着,长孙皇后忽然叹气,道:“说这个做什么,事已至此,什么都晚了。一切等李牧回来再说吧,若有可能,我会帮着劝劝的。” 第850章 太子三卫 李牧出了宫门,没走几步,便被一伙人拦了下来。敢在皇城里头如此嚣张之人,绝对不是普通人,正是负责整个京畿守卫,大唐都城的‘总司令’,李牧的一生一世好伯伯程咬金。 程咬金身后,跟着巡视皇城的禁军卫队,玄衣战甲,声势夺人。加上程咬金凶恶的面貌,若是两军阵前,恐怕还没打呢,敌人就已经吓破了胆子。 反观李牧这边,只有他一个人。还人困马乏,如果此时给他一个枕头,他马上就能睡给你看。 程咬金眼似铜铃,瞪着李牧,忽然,他须发皆张,从背后抄起宣花板斧,向李牧直冲过来。他身后的禁卫,虽然没有跟着冲过来,却也都呼喊起来,杀杀杀之声不绝于耳。 “小贼,纳命来!”程咬金嗷嗷叫着,挥舞板斧,朝李牧脑袋兜头就砍,这一下若是砍实了,李牧的脑袋连个囫囵个都剩不下,得像是个被踩碎的苹果一样炸开。 李牧仿佛被吓傻了,动都没动一下,等程咬金到了近前,他才抬起手,然后——打了个哈欠。 程咬金的板斧擦着李牧的肩膀划开,连衣裳都没沾着。两马相交,程咬金把板斧又背了回去,喊杀的禁卫们又都喊起了好。 李牧却直觉得无聊,策马继续向前。 程咬金调转马头追过来,问道:“小子,你杀我妻弟,夺我弟媳,就不怕恼了老夫,报复你吗?” 李牧哈气连天,道:“程伯父果然是消息灵通——事情是小侄做的,要杀要剐随便啊。” “那我砍了你!”程咬金又要去抓斧子。 “砍吧,砍吧。”李牧无所谓地说道:“砍了我,省了去背锅。” 程咬金当然知道李牧说的是啥事儿,嬉笑道:“那我不砍你了,我得先看你笑话。” “多谢伯父不杀之恩了。” 程咬金见李牧怎么也都不搭茬,有些无趣了,挥了挥手,巡逻的禁卫继续行进,只留下他俩双骑并肩。 周围没了人,程咬金也不瞎扯了,道:“你不用有顾虑,崔玉铮的事情,在崔家内部也没几个知晓的。崔家的大部分人,像是你伯母这样的女眷,都以为他十几年前就病死了。知道消息的宿老们,也不会公开,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吧。这事儿能混过去,但是有一个事儿,你现在是兜不住了。” “哦?”李牧明知故问道:“啥事儿?” “你小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程咬金可不管李牧的面子,直接道破:“崔玉言名义上,是被流放到琼州去,但他出现在苗疆,这事儿不能明说,也算是哑巴亏一个。但你弄死崔玉言,他可是博陵崔氏的独苗,独苗死了,崔家能没一点反应?消息传到长安,他们立刻就把你跟王鸥的事情捅了个底儿掉。” 程咬金压低嗓子,嘻嘻笑道:“所以这几天朝野一直在传,说陛下不吃不喝,不是因为齐王,是因为你。”说着,程咬金挑大拇指道:“小子,有你的啊,古往今来抢皇帝女人的,你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呿。”李牧没好气道:“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谁亲眼见着了?现在王鸥是我娘子,谁在传谣就是跟我过不去,真到了我翻脸的时候,可是六亲不认。” “行,老夫不说了。”程咬金可一点也不怀疑李牧的话,如今大唐的两个摇钱树,内务府加外务府,都以李牧马首是瞻。他就是大唐的财神爷,谁敢得罪他? 或许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敢,但人家是千年的世家,百死而不僵,自由供销的渠道。像是往吐蕃走私的这种线路,至少还得有个七八条以上,据传闻,五姓七宗早就有海上的贸易,只是不对人言罢了。 但像程咬金这种新生的勋贵,是没有这些门路的,他们对内务府和外务府的指望,要比五姓七宗多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李牧一点都不担心程咬金会跟他翻脸的缘由。程咬金毕竟是姓程,就算他夫人是清河崔氏,但为了外人的事儿,把自己家折进去,可不是程咬金的风格。 “老夫再多一句嘴啊。”程咬金憋不住,又补充道:“如今长安城沸沸扬扬,虽然大体上,都是说你有本事的。御史言官,也拿不住你的把柄。但是你得考虑陛下的心思,即便他不说什么,这件事也会埋在他心里,让他不痛快。他是皇帝,不痛快能憋一辈子么?你还是得想想办法,先把悠悠之口堵住再说。” “我心里有数,先让他们说两天。”李牧淡然道:“不让他们说,憋着多难受?正好我也看看,谁说跳得最欢。收拾几个,其他的人也就消停了。” 程咬金没说话,仔细打量了李牧一下,撇了撇嘴。 他倒不是不信李牧有没有这个实力,而是在琢磨,李牧现在说话的语气,与数月之前又有很大不同。似乎仁慈之心变少许多,杀伐果决之感更甚从前了。 “王鸥有没有跟你说,清河崔氏的很多产业,其实都与崔玉铮有关?” 李牧点头,道:“我们是两口子,她怎么会瞒我。怎么了?崔家让你来问我?放心,他们的那些产业,我又没打算侵占,该多少是多少,全都还给他们。” “呃——”程咬金似乎有些犹豫,瞧了李牧一眼,道:“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呃,那个王鸥就没跟你说点别的?” 李牧奇怪地看了程咬金一眼,道:“别的还有什么?有话就直说,绕来绕去的可没意思。” “得,直说。”程咬金也觉得很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便直言道:“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儿,清河崔氏有好几个支脉,崔玉铮是长子长孙,他活着的时候,一家独大,各支脉各房都听他这一支的,做生意之类的事情,也是他挑头,然后各房入股,出人,最后由他来分配。” “现在崔玉铮突然死了,各房没了主心骨,当然就是各顾各的了。都想吃最肥的肥肉,差不多快打起来了。” “内讧了?”李牧奇怪道:“这种事情,像是清河崔氏这种千年的世家也不能免俗么?”李牧会由此疑惑,是觉得像清河崔氏这种千年的世家,在财产分配和继承权上面,肯定是应该有自己的规矩的,若没有规矩,怎么可能传承千年? “本来是不至于此的。”程咬金解释道:“要怪,就只能怪崔玉铮太霸道了。他做事情,刚愎自用,所有的账目,都不对各房完整公开,以至于一个买卖,各房都不知道自己家占的股到底是多少。” “崔玉铮死了,账本没了。各房聚集起来报账,都说自己占得多,别人还不认,这不就干起来了么?” 话说到这,李牧明白啥意思了,他看了眼程咬金,道:“伯父想要账本?” 程咬金搓手道:“也不是我想要,是我丈人想要。他让我带话给你,如果能把账册给崔家长房,崔玉铮的事情,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王鸥的事情,他们也会出面担待,保全她的脸面,为你安排妥当。” 李牧有些心动了,说到底,他还是没有霸占崔家产业的心思。否则利用这个账本,能做很多事情,浑水摸鱼只是其次,重点是,他可以很容易利用这个账本,把清河崔氏彻底分裂掉。崔家长房能认下这个亏,求李牧交出账本来,这个原因占大头。毕竟就算傻子也明白,完整的清河崔氏,是五姓七宗,分裂掉的清河崔氏,充其量也就是个地方大族,差出一个等级之后,很可能几辈子都追不回来了。 账本的事情,李牧听王鸥提起过一次。但是没怎么往心里去,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这种账本应该是各房都有的,低估了崔玉铮的霸道。事实上王鸥也不知道细情,她跟着卢夫人,有了自己的产业之后,崔家的产业便没怎么过问过了。 “这件事——”李牧差点答应下来,但话到嘴边,又稳了一下,道:“我还不是很清楚,回头见到了夫人,问过之后再说吧。” 程咬金察言观色,又道:“崔家的意思,如果你肯帮这个忙,长安的粮行可以送给你。” 呦,还有意外收获? 李牧有些惊讶,他知道程咬金的话意味着什么,这不是一个粮行的事情,还包括一条运粮的线路。粮行值几个钱?一个门脸,一个仓库,这点东西拿不出手的,但如果是一个生意,就不一样了。如果在洛阳的时候,他能得到清河崔氏的粮行,至少局面能缓解一半儿。 话要说这么说,李牧觉得自己更不能轻易答应了,很明显,这还不是底线。如果是谈生意,程咬金就是个中介的角色,中介哪有不提成的?要想表达诚意,至少得正主出面吧? 他不置可否道:“这么大的事情,急不得,待我从齐州回来,大家当面谈吧。” 程咬金点头,道:“到时候我摆一桌,咱们坐下来聊。” 他根本没指望自己能把事情谈成,在做买卖这件事上,李牧还没吃过亏呢。崔氏长房如果不出点血,在李牧这儿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 到了皇城门洞,程咬金止住了马,道:“我收到消息,博陵崔氏欲对你不利,放出话去,谁能杀了你,奉黄金万两。江湖上颇有能人,你要小心。” “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他们如果觉得我李牧的人头值这个价钱,有本事拿去就是。但请伯父也帮我传一句话,谁若敢动我的家人,哪怕只是伤了一根汗毛,我必屠其家眷,灭其九族,无论男丁、老幼还是妇孺,鸡犬不留。不信的话,可以试一试。” 李牧说罢,拱手作别,程咬金怔怔地看着李牧的背影,啧了一声,也调转了码头回去了。 …… 李牧回到京东集的凤求凰睡了一夜,次日他换了身衣裳,收拾停当,来到兵部跟侯君集对接事宜。 “门,册命李牧为平叛大将军,辅掌太子三卫,即刻赴任。望当望汝恪尽职守为国尽忠。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勿辜负圣恩!制书如右,符到奉行。”侯君集宣读了圣旨,交到李牧手中。李牧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任命将领的旨意,打开瞅了一眼,只见上头一串的中书侍郎、中书舍人、侍中臣、黄门侍郎等人的加印,与册封爵位,官职的圣旨,又有不同。 “这是调兵的虎符,你收好了。”侯君集拿出来一个檀木盒子,打开给李牧看了一眼,然后又合上递给了他。 有了这个虎符,这个平叛大将军才算是掌握了实权。 李牧把圣旨和虎符收好,侯君集请李牧落座,道:“此番平叛,陛下原本是想让老夫带兵去——”侯君集想要解释两句,但被李牧摆手制止,道:“大将军不必解释什么,这件事情,若劳动大将军确实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李牧这样说,侯君集更不好意思,道:“你也不用捧我,原因你心里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做臣子的就是两为难。你与我等不同,还好处置一些。更何况,此番平叛,还有不同。” 李牧回想刚刚听到的圣旨,道:“难道太子也……?” “对。”侯君集肯定了李牧的猜想,道:“你也看到了,圣旨上写明了,出动的兵马是太子三卫。太子三卫,是太子亲卫、太子勋卫和太子翊卫,这三卫只属于太子统领。历朝历代平叛,从来没动用过太子三卫。这次陛下的决断,蕴含深意啊。” “嗯。”李牧明白了,李世民这是要向天下人表明,太子之位已定。往后任何亲王造反,也不可能动摇太子之位。而让太子去平叛,也是名正言顺。真正的平叛大将军,其实是太子。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侯君集等人都避如蛇蝎了。太子可是未来的皇帝啊,哪个将领敢把太子当自己副将?万一以后太子登基了,想到这件事不痛快了,咋办? 这是一件很可能得罪两个皇帝的活儿,能不躲么? 第851章 孤家寡人 李牧又问道:“刚刚大将军说,太子三卫只听命于太子,我如何能指挥得了?莫非这次平叛,太子也要去么?” 侯君集苦笑道:“确实如此,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太子亲征,古今少有啊。” 侯君集的话,蕴含深意,李牧也听出来了,他瞅了侯君集一眼,报之以感激之色。在侯君集的位置上,他能提醒道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此事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是此时去追问李世民,肯定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李牧思忖了一下,也想不到什么,他接触到的历史,都是对李泰和李承乾争宠的事情浓墨重彩,齐王李佑造反的事情,多是当个笑谈来提,记忆中没有什么详情可供参考。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李佑造反是发生在李承乾造反之前半年左右,热度持续得非常短,后来李承乾逼宫,所有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就连史官,也懒得对这等蠢物多描写几句。 真实的情况,还是得等到了齐州,随机应变了。 从兵部离开,李牧进了皇城,他要跟李世民作别,随后就要领军出征了。李承乾也在李世民这里,李牧倒是省事了。临别之际,李世民拿出一套战甲,穿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这套战甲,是我十五岁领军作战时所穿。”李世民摩挲着战甲的鳞片,上面遍布刀剑的砍痕,每一道痕迹,都像是在诉说,当时的腥风血雨,李世民从追忆中清醒,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道:“吾儿今年十三岁,已经可穿朕十五岁的铠甲了,可见吾儿要比朕当年健壮得多。” “父皇——”李承乾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珠儿打转。在他的记忆之中,自父皇登基做了皇帝之后,这等温存之语便再也没听过了。父皇似乎偏心了许多,凡事只想着青雀。李承乾一度真的以为,自己并不为父皇所看重。也曾相信过东宫的那些官员,父皇有易储之心。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但今天看到李世民罕有的舐犊之情,李承乾着实能感受得到,在李世民的眼中,他是在意这个儿子的。少年胸中一腔热血直冲脑门:“父皇,儿臣一定凯旋而归!” “别逞强。”李世民拉着李承乾的手,放在李牧手中,道:“凡事都要听你大哥安排,不可肆意妄为。你虽然是太子,但在军中,要守军中的规矩。令行禁止是必须的,若你做不到,这辈子都别想再领兵作战了。” 李承乾肃然道:“儿臣一定守规矩,在军中,只有副将李鱼,没有太子李承乾。” “好、”李世民点点头,又看向李牧,道:“朕把两个儿子,都交给你了,李牧,早去早回。” “年前一定回来。”李牧承诺道,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此去齐州,虽路过洛阳,但臣也不回去了。苗疆和外务府的事情,还请陛下多关注一些。尤其是苗疆的诸事,都写在之前的奏折里头了。臣虽然擅专了,却也没有半点私心,都是为陛下,为朝廷计。关于唐家的事情,只是臣的一点浅见。陛下若觉得不妥,可再与诸公商议再定,臣远在齐州,就不参与了。” “这些事情,朕都会在你回来之前料理完毕。”李世民知道李牧的意思,如果按照他的建议,唐家整个迁到苗疆之后,很可能唐家就会成为南疆王,土皇帝,这是犯禁的事情,但是李世民却并不十分在意,道:“唐俭的忠心,朕从未怀疑过。只是朕有些不忍,苗疆地域虽然不小,却蛇虫遍地,瘴气丛生,与中原不可同日而语。朕一时糊涂,把唐俭贬到了那里,每每思之,都觉做得有些过分了,想着赶着个机会,再把他调回来。这件事,朕会跟唐俭沟通的,你自放心就是了。” “谢陛下。”李牧说完,便要带着李承乾告辞。走到门口,李世民忽然叫住了他俩。 他看着李承乾,静默了一会儿,道:“若是用你为先锋,攻破了齐州城,你当如何做?” 李承乾愣了一下,神色上看,显然是没想过。毕竟他被告知的是要听李牧的话,做一个副将,难有做先锋的机会。但是李世民既然问了,他也不能不答,想了想,道:“先贴一个安民的告示,安抚百姓……?” 语气有些不确定,偷偷瞥李牧。李牧没有给回应,李承乾只好确定地又说了一遍:“安抚民众。” “叛贼如何处置?” 李牧眼中掠过一丝精芒,来了来了,宫斗剧的经典桥段,测探人心。他不禁瞧向李承乾,心道,小老弟儿啊,你能不能当皇帝,就看你怎么回了。 他想帮忙,但也给不了什么帮忙,一来他不知道李世民心中的标准答案是什么。如果说剿灭叛贼?李世民可能会说,你把你的兄弟当成叛贼吗?你要杀你的弟弟吗?你想学你爹—— 可能这样挑毛病,但如果反过来,李承乾说我一定要劝弟弟,善待他,也是毛病啊?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造反可是大逆,儿子咋地了,也不能免罪啊! 所以无论怎么回答,都是个坑。李承乾能答对还是答错,就是个撞大运的事儿。 “这……”李承乾也有点慌,但他十三岁的智商,显然想不到那么多,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承乾道:“儿臣只是先锋,做不了这种决断吧。父皇不是说,要儿臣听大哥安排么?” 李牧颇为意外地挑眉,心想,这小子倒是会甩锅。 李世民却笑了,道:“那就这样做吧,你做先锋,破了城之后,让你大哥处置叛逆。” “哦。”李承乾高兴了起来,看向李牧,道:“大哥,我做先锋啊,你可不能让我躲在后军了。” “陛下有旨,自当遵命。”李牧也应下了,李承乾乐得一蹦两尺高,与李牧一道向李世民行礼,转身一起出去了。 李世民透过玻璃窗,看着两人走远,良久,悠悠叹了一声。转过身来,殿内已经多了一个人,正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洛阳‘云游’归来的袁天罡。 “朕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陛下多虑了,多年经营,一朝收网,一举数得,并无什么操之过急。”袁天罡也是最近几日,才得知李世民的完整计划的,满心都是佩服。能有如此算计,并且能够做到心如磐石。李世民不愧是一代英主,世人皆知他是天策上将,功业卓绝,却不知道,他的谋算,也非寻常人可比啊。 “继嗣堂的那些人,自以为算计得逞,却不知已经入了陛下的圈套,以洛阳侯的机敏,必不会辜负陛下期待。” “只是这次过后,朕与李牧之间,怕是又要有裂痕了。”李世民叹着气道:“这样也好,做事情,阴谋阳谋并重,谋算很多时候,是不可或缺的,李牧也不小了,该学一学这些东西了。” “陛下用心良苦。” 李世民看向袁天罡,道:“爱卿,能否为朕占卜一卦?” 袁天罡的本职就是干这个的,忙肃容道:“不知陛下想算什么?” “你观太子行止,是可堪大任之才么?” “这——”袁天罡心里一突,这话要他怎么回答?他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李世民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道:“卦象怎么说,爱卿怎么解,你随便算算,朕姑且听听,不算妖言惑众。” “那臣就斗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袁天罡无法推脱,从袖子里摸出三枚铜钱,随手洒下,铜钱落地,袁天罡蹲下查看,把铜钱捡了起来,道:“卦象有些诡异,臣不敢说。” “说!” “卦象所言,太子并无天子命格。” “嗯?”李世民看向袁天罡,袁天罡惶恐躬身,道:“臣只是按卦象解卦,确实是如此。陛下,皇室众人,命格极贵重,臣的卦多半不准,不足为据。” “是啊、”李世民笑了一下,道:“太子能否继位,全然是朕说了算的事情。岂能因一个卦象而断言?若真如此,岂不是人定胜天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去吧,让不良人提前潜入齐州。城破之日,阴弘智的亲眷,一个都不能放过。” “臣明白。” 袁天罡离去,只剩下李世民一个人,在偌大的殿内,显得有些孤单。 他拿起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墨迹吹干,四个大字显现:孤家寡人。 为君者,注定孤独。 …… 军令一下,令行禁止。太子三卫得了旨意,看到李牧手里的虎符以及李承乾本人,立刻便接受了李牧作为统领大将的事实。这也是府兵制的好处,府兵制的兵,忠于大唐而不是忠于某个将军,只要有虎符在,基本上不会出现调拨不动的问题。 李牧也是第一次见识了所谓太子三卫,太子三卫,分为太子亲卫、太子勋卫和太子翊卫,它的人选不是从禁卫之中选拔,和崇文馆,弘文馆一样,都是择选朝中大臣子弟,充任太子三卫,区别是崇文馆笼络的是文臣,而太子三卫则笼络的是武将了。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背景,没有背景的也进不来,这也就决定了,太子三卫的人数不会很多。这也是刻意为之,毕竟太子三卫距离皇宫太近了,如果人数太多,超过了宫中宿卫,万一太子造反了咋办?只有一千五百人,跟上万的宫中禁卫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搅和不起什么风浪来。 通常一个卫,大约有八百到一千五百人上下。而太子三卫每一卫,只有五百人,三卫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千五百人。靠这一千五百人,去攻打齐州,显然是有点托大了。所以李牧的虎符,其实还有调派附近折冲府的权限,到了齐州之后,可以就近调拨兵马粮秣,这一千五百人,是充作中军使用的。 唐初的这一批‘二代’们,整体素质都还可以。李牧站在高台之上点兵,看到的队列,横平竖直,跟真正的宫中禁卫别无二致。太子三卫的装备,全都是‘满编’的,弓箭,横刀,马槊,都装备了,整体的战斗力,约莫应该是超过普通禁卫一点的。 李牧点兵之后,大军开拔,自东门而出,上次大军出城,是跟突厥决战,打西门出去的,这次是出东门,加之坊间各种传言都有,引得道路两边的百姓无不侧目,李承乾作为先锋,走在队伍最前列,享受c位,整个人的荷尔蒙蹭蹭地往上升。 若不是怕不小心泄露了身份,李承乾真的想大喊出声,把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天可怜见,他等这一刻有多久了。这可是正经的出征,不是他在东宫玩耍,上阵杀敌,平生之夙愿也。夙愿得偿,岂不快哉? 这会儿,李承乾已经忘了,他去平叛剿的是自己的弟弟这件事了,就算他记着,他也不会在意。生在帝王之家,从小他就明白嫡庶之别。如果对手是李泰,他或许还会在意一点,但是李佑么,本来也没啥联系,有什么好顾忌的? 李牧躲在车里,瞧着李承乾耀武扬威的样子,叫过来一个人,让他把李承乾唤了过来。 “大哥,怎么了?”李承乾拨马来到跟前,兴奋之色还没褪去。 “叫将军,忘了陛下的嘱咐了?” 李承乾挠挠头,道:“是,将军,末将知错了。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你别骑马了,上来车中坐吧。” “不,将军,末将不累。”坐车有的是时间坐,但是做将军的机会,可是不多。这次情况特殊,李世民能允许他领兵虽李牧出征,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每一秒钟,他都不想浪费。 李牧无奈道:“你在外面不安全,还是进车里来。这辆车是加固过的,拉上窗,弓箭都射不进来,你瞧见这网格了么?铁木做的,硬的很。” 李承乾只当李牧担心他的安慰,道:“将军,末将穿甲了。旁人也不认得我,不会特意想杀我的。” “不是杀你的,是杀我、”顿了一下,李牧又道:“或许是杀你嫁祸我,都不一定,总之,你给我进车里来。” “将军,末将——” “军令如山!要不你就回去!” “……”李承乾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从心,爬上了马车,兴奋的劲头,瞬间就减半了。 第852章 天佑大齐 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李牧忽然有些感慨。 春去秋来再入冬,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回想这一年,做了很多的事情,走了很多的地方。但归结起来,好像一直在路上。春天的时候,去了定襄,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到了洛阳,洛阳待了几个月,跑去了苗疆,苗疆回来只在长安待了一天,就领兵去平叛。 怎么这么忙啊! 啥时候能歇歇啊! 大军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一路上,不断有各折冲府的兵丁加入进来,如今已经有约莫一万五千人了。这次平叛,是李牧第一次率领大军,多了很多从前没有的经历。对府兵制,他也有了更多一点的了解。他终于揭开了一个疑惑,为何府兵制有那么多缺点,但是从魏晋以来,历朝还坚持府兵制的原因。 省粮食。 各府征兵,粮草自备。对于战争多的朝代来说,这绝对是利大于弊的。他这一路就没有带多少粮草,但随着各地方的府兵奉旨被征调,地方上会为这些人准备粮草,省了李牧不少的事情。而且从宏观上看,这也是合理的。如果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就带大批的粮草和人马,一路上的损耗就非常大,但像现在这样沿路增加兵丁,沿路收集粮草,损耗方面会减少很多。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此行是平叛,可以这样做,如果是征伐外国,这样做就不行了。 齐州府。 齐地历史悠久,早在周天子时期,齐就是一个非常大的封国。春秋五霸,战国七雄,都有齐国一号。齐地地处军事要冲,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百姓,也是饱受战乱之苦最多的。时不时就要在这里搞出点事端来,乱世不必说,盛世也要造个反什么的,弄得流民四逸,继而酿成更大的祸乱。 进了齐州地界之后,李牧开始为平叛做准备。但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他做的这些准备有点多余了,因为对方半点反应都没有。连个哨探,斥候,他都没有遇见。搞得李牧都要怀疑,是不是消息有假,李佑根本就没叛乱,否则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呢? 一直行到齐州城外二十余里一处小村庄时,李牧才终于看到了一丝可称之为叛乱的迹象。斥候来报,前方村庄可能遭到了袭击。李承乾听到这话,倏地一下从马上下来,请命道:“请大将军派末将出征,末将定——” “个屁!”李牧把他的话赌回去,问斥候:“发现了多少人?” “约莫三十余人,正在抢掠。” “三十余人么……”李牧思忖了一下,道:“大军原地等候,亲卫之中,选出五十精兵,脱去铠甲,着寻常服色,随本侯一同前去看看情况。” 李承乾不干了,追问道:“大哥,我呢?我也去。” “李鱼听令,原地待命。” “大哥——” 李牧瞪起眼睛:“军令如山,抗命是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退下。” 李承乾气得鼓鼓的,耷拉着脑袋退到了一边。不一会儿,五十个换了寻常服色的亲卫准备好了,李牧也找了一间不起眼的衣裳穿了,又抓了一把土面子,抹在了脸上,看上去一副风尘仆仆之色。 “走!” 李牧带人离开大队,在斥候的带领下,约莫一刻钟不到,抵达了他口中的村子。 村口,百姓分男女妇孺站成了数排,一个队正模样的人,正在说话。不一会儿,几个唐兵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押解着一队农夫往齐州方向的小路行去,这些农夫有的花白的头发胡须,看起来快六十了,也有稚气未脱,唇上还有少年绒毛的十四五岁的单薄少年,他们都被反缚双手,用绳索串在一起,如行尸走肉一般,目无神采。妇孺们的哭声,隔着老远都听得见,这些人却根本不为所动。 李牧皱起了眉头,心中颇为不悦。 这时,那押解农夫的军士看到了李牧,赶紧调头回去,报告给了队正模样的人。只见那个肥头大耳的队正,往李牧这边瞧了一眼,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太子亲卫的马匹,都是难得一见的良驹,随便一匹,也是百八十贯的价钱,还不一定买得到,怎能不惹人垂涎。 他们生怕李牧等人跑了,叫了一嗓子,他身后的几个军士立即就摘弓搭箭,瞄准李牧一行人,队正见李牧等人没动,他已经占了先手,心中有底了,大喝道:“下马,否则老子就要射箭了。” 李牧轻笑一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肥头大耳的队正叫道:“本将军现在要征用你的马匹、”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你们的人,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军中之人,这些人都是你的手下?那好,往后你就是我军中的队正了,听我号令,升官发财,不听号令,格杀勿论!” 李牧哭笑不得,道:“五十人就是队正,那若五百人是什么?” “五百人,你也能当将军,老子就是募集了五百人,才当的将军。不过即便那样,你也是我的手下!谁让是老子发现了你?” 李牧已经被气笑了,他见过嚣张的,但是敢在自己面前自称老子的,他还没见过活的,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就敢如此大放厥词?” “老子管你是何人,不听号令,就是本大将军的敌人。” 李牧有心逗逗他,问道:“大将军?你是哪门子的大将军,谁给你封的?” 旁边报信的军士立刻高声叫道:“你眼瞎!!好叫你知道,这位,就是我大齐国忠勇将军、轻车都尉、平西王帐下左先锋,王富贵王大将军,还不快快下马跪拜?” 李牧的眼珠子要瞪出来了,平西王?吴三桂? 李牧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说话的军士,指着肥头大耳确认道:“他是平西王帐下?哪里来的平西王?你们平西王是姓吴么?” 不等军士开口说话,几骑快马奔驰而来,带起无数烟尘。烟尘散尽,几匹马在众人面前停下,露出了真容。 几名侍卫拱卫着中间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将军,这人看起来,倒是有点像是那么回事儿。此人天生一副凶恶像,冷冷一扫,断喝:“王富贵,这是在干什么呢?” 肥头大耳的王富贵见到来人,就像是哈巴狗看见了主人似的,赶紧上前叉手施礼:“富贵参见平西王,王爷,这几个过路的有几匹好马,卑职正想收来,献给王爷。” “你就是平西王?你姓吴么?陈圆圆是你什么人?”李牧背在身后的手,偷偷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的亲卫,都把手放在了隐藏在袍子下面的连弩上。只带局势生变,就可以瞬间举起连弩平射,眼前不过二三十人,五十把连弩,一轮齐射就是五百支箭,绰绰有余了。 “本王燕弘亮,不认识什么陈圆圆,你是何人,带着这些人,想干什么?” “我要去投齐王啊。”李牧忽悠人随口就来,气定神闲,看不出半点异样:“本少爷出身清河崔氏,听闻齐王起事,特带领家中好手,前来投奔。”说着,他打量了燕弘亮一眼,道:“本少看你,也挺一般啊,你都是平西王了,本少能得个什么官?” 听闻李牧是来投奔的,又是出身清河崔氏的少爷,燕弘亮眼中的敌意少了很多,纠正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齐王了,两日前,我皇已经登基称帝,如今是我大齐的开国皇帝,不再是唐朝的王爷了。陛下求贤若渴,你能来投奔,陛下必然高兴。至于能封什么官,就要看你有多大本事了。招募五十人,可封队正,五百人可封郎将,两千人可做兵部侍郎,用人之际,多少不嫌多。” 说完了,又补了一句:“要是没人,钱粮也可,都是有数的,该多少是多少,不会亏了你的。” 李牧一听,笑了起来,从怀里抓出一个钱袋子,打开露个边,黄澄澄的金光差点晃瞎了众人的眼睛。李牧把钱袋丢给‘平西王’,把纨绔少爷的劲儿,拿捏得妙之毫巅:“本少爷还当是多大的事儿呢?不就是钱么?我崔家穷得就剩下钱了,你说个数,我先买个兵部尚书当当。这点零钱给你喝酒,咱俩交个朋友。” 燕弘亮一介武夫,没有什么谋略,打开钱袋瞅了眼,至少也是几十两金子,登时便高兴了。谁不喜欢人傻钱多的朋友呢?既然朋友这么有钱,还想买官儿,这事儿自己若是给他办妥了,他还能不好好表示表示? 这可是个大买卖啊! “贤弟!”燕弘亮把钱袋收好,称呼都变了:“你看这也到了晌午了,贤弟一路辛苦,怕是没吃饭吧?来,我请你吃饭,咱俩一边喝一边聊。” 说着,看向王富贵,道:“去,找几个女人给我们兄弟做一桌好菜来,要有酒有肉。” 李牧可不敢吃他的饭,拦住王富贵,对燕弘亮道:“乡下的酒肉我吃不惯,这里带肉干和好酒,你若不嫌弃,咱俩就在——”李牧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老榆树,道:“在那树下聊聊得了,吃完了还得赶路呢。” “也好!到了齐州,我再请你,这破地方也没啥好吃的。” 李牧对身后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隐隐围成一个半圆,把其他人都挡在了外头。 李牧和燕弘亮来到树下,席地而坐,一边嚼着肉干,一边聊起了齐州的事情。 两日前,李佑在他舅舅阴弘智的主张下,宣布登基为帝。国号大齐,年号天佑。为振士气,大肆封赏,阴弘智封为尚书令,从龙之功第一,眼瞅着是顶了长孙无忌的位置。燕经信、燕弘亮兄弟俩,加上昝君谟、梁猛彪,四人分别受封平东王、平西王、平南王、平北王,加起来号称“四方王”,颇有点东北f4的味道。原本他们麾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将校俱都得以封赏,王富贵本来是燕弘亮的一个小妾的哥哥,借此东风,也混成了忠勇将军、轻车都尉、平西王帐下左先锋。 马上就要造反了,为了解决兵马粮草不足的问题。英明无比的大齐皇帝陛下,想出了超越当代千年的办法。他授意所有大齐官员百姓,自己发展下线,招多少人,当多大的官儿。捐多少钱粮,封多高的爵位。他还让大齐尚书令阴弘智搞了一个详细的价格出来,并且传令下去,童叟无欺,不管出身如何,只要是达标了,官位,爵位,绝对不吝赏赐。 王富贵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道旨意。他要把这个村子里的所有男丁,都编入自己的麾下。这样他的忠勇将军、轻车都尉、平西王帐下左先锋,也可以往上挪一挪了。平西王虽然已经到了顶,再没法升官了,但是可以加特进啊?什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什么的,可是只有阴弘智一个人享有呢,他们所谓的‘四方王’,还得为这个目标更加努力才是。 听闻李牧自称出身清河崔氏,平西王燕弘亮便动了心思。他再脑残,也知道五姓七宗的威名,如果清河崔氏能加入大齐,他的功劳可就要超过其他三位‘四方王’,达到从龙之功第二了。阴弘智那个老小子,占着是皇帝娘舅的优势,第一的位置是抢不过了,但是这第二的位置必须在自己手里,不可能会让,就算是亲兄弟燕弘信,也得往边上稍一稍。 听完了燕弘亮描绘的宏伟蓝图和美好前景,李牧早已经听傻了。 李牧的行伍知识、兵法谋略都是从书上看的,实际经验几乎没有,按说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但是就凭着这有限的知识,他也能分辨出来,这群人是多么儿戏!但这也不是整件事中最厉害的地方,最厉害的是,这群人是真的相信,他们可以造反成功。 他们还有具体的行动计划呢,先征召齐州各地所有百姓成军,然后集训三个月,趁着粮食吃完之前,挥兵直取长安。拿下长安之后,效仿玄武门旧事,杀掉李承乾和李泰,逼李世民退位当太上皇,国号改成大齐—— 真是一群有梦想的年轻人啊! 无敌了! 第853章 擅自离营 聊的差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肉干也吃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李牧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燕老兄,听闻齐王是跟洛阳侯李牧有过节,才被打发到了齐州。这次造反,也与李牧那厮脱不了干系——”李牧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问道:“那不知,若是抓到了李牧,该如何处置?” “嘿!”燕弘亮听到李牧提起李牧,也是酒劲儿上涌,眼珠子里露出了淫邪之色:“你可算是说着了,李牧那厮,乃是我家陛下头一号仇人,饶过谁,也不能饶过他。他肯定是必死了,不过么——” 李牧从他的表情,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眼神中掠过一丝怒意,笑着问道:“不过什么?” “听说他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娘子、”燕弘亮嘎嘎直笑,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陛下年纪尚小,我们四个将军加上尚书令,正好一人一个。若是尚书令人老体力不支,本将军还可多笑纳一个,权当是添头了哈哈哈……” 噗! 刀尖入肉的闷声响起,只见从燕弘亮脑后露出一个银闪闪的剑尖儿出来。一把短剑,从他的嘴里进去,贯脑而过,鲜血流满李牧一手。只这一下,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牧按着他的脑门,把短剑拔出来。在他的衣衫上蹭了蹭,对围着的亲卫们挥了下手。 “你们干什么?什么意思?” 没等王富贵等人近身,亲卫们已经举起连弩,咻咻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十几个‘齐国军士’都已经变成了刺猬。 百姓们已经吓傻了,都呆如木鸡一样,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李牧越众而出,道:“诸位,本侯奉陛下旨意,率太子三卫及诸折冲府将士,来到齐州平叛。不日,即扫除叛逆,尔等无需害怕。大军在后,我们自备了粮秣,还请诸位帮忙造饭,安置,不白干活,帮衬的,都可领米!干活多了,还有钱拿!” 百姓们听了之后,还是没有反应。饱受了这折磨后的人们,已经不相信官兵模样的人说的话了。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就在李牧准备再开口的时候,一个老头站了出来,他跪爬在李牧跟前,道:“这位贵人,您说的是真的么?当老子的,会处置他的孩儿?” 李牧把老头扶起来,问道:“您老是?” “小老儿本村村长,姓张,人们都称小老儿张老汉。” “老人家、”李牧肯定道:“我们确实是朝廷的平叛军队,我是洛阳侯李牧,我周围的这些人,都是太子亲卫。太子也在军中,在后军压阵。您刚才说的问题,我也可以回答您。大唐以孝治理天下,孝道乃是为人之本。李佑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孝道人伦,叛上作乱,陛下不可能坐视不管的。大唐百姓,都是吾皇子民,陛下爱之如一。” “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张老汉留下了眼泪,伸手想要握住李牧的手,又像是怕一样缩了回去:“自打齐王闹起来,齐州的百姓,没有一日不盼着王师到来。小老儿作为村长,本应箪食壶酒以迎王师,奈何村里的村里,几乎都已经被齐王的部下抢走了,实在是没有口粮了——” 李牧心道,早猜到是这种局面了,否则我为什么要说供你们饭吃? “这些事情,朝廷都会想办法的。保证大伙吃饱穿暖,保证明年春种夏收。” “那就好,那就好——”张老汉连连道谢,李牧示意了一下还在跪着的百姓,张老汉心领神会,急忙转身,道:“乡亲们都起来吧,侯爷不会骗咱们的,还不去拾柴生火造饭,等啥呢?” 村中耆老的威望,果然有效果。百姓们不听李牧的话,但是却肯听张老汉的话。向李牧行了礼,男人们张罗着打柴,女人们则打水生火,准备做饭以待王师了。 李牧派了个人,回去传消息,让李承乾带人过来,他则跟张老汉攀谈了起来。 “……齐王刚来到齐州的时候,并没有做过什么大恶行。百姓们只要是躲着点,日子倒还过得去。小老儿也没听闻齐王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是三不五时的,听说齐王又抢了哪个女子进府,也就是这点事。” 这点事儿?李牧觉得自己的脑袋又跟不上趟了,强抢民女在齐州,算是‘就点事儿’? 李牧把疑惑说了出来,张老汉给他解释:“侯爷有所不知,其实说来是抢,倒不如说是自愿的。寻常的百姓家,闺女长得再俊,能嫁什么汉子?但若是给齐王看上,得以进了王府。一家人可就都鸡犬升天了。” “……”李牧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动摇了,剧本不是这样的吧。此时不是应该有人哭诉,痛斥齐王罪行罄竹难书么?怎么这个老汉,倒像是为其开脱似的? 可是转念一想,李牧也能理解了。这不就是后世的‘傍大款’么?常规操作。不要说是在唐朝,就算是李牧穿越前的那个时候,这也是非常普遍的一件事儿。而且也不止是女人,男人也有很多啊。在相对固定化的社会阶层中,这得算是提升自己社会阶层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了。 “可恨的是他身边的那些人。”张老汉愤愤地说道:“尤其是那个阴弘智,坏的冒泡!所有事情都是他挑唆的,要不是他——” 李牧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抱着肩膀,淡淡然地看着张老汉的表演。张老汉说得义愤填膺,忽然他察觉到,好像有一会儿李牧没回应了,抬起头看到李牧的表情,自己整个人也僵住了。 “侯、侯爷……”张老汉颤巍巍地又跪下了,满额头的冷汗:“侯爷恕罪,小老儿,小老儿乃是、不良人。” “袁天罡的手段,还真是无孔不入啊。”李牧冷哼一声,也并未处置什么,道:“你是派过来的,还是一直在此?” “小老儿是本地户。”张老汉解释道:“只因曾受过袁道长恩情,便加入了不良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怕李牧再发觉,尴尬,道:“每年青黄不接时,不良人也会送来一些用度。小老儿就是凭此,稳坐了本村的村长——” 李牧懒得说什么了,道:“这些本侯不关心,现在只问你两个问题。一,你接到的任务是什么?二,你对如今齐州城的局势,掌握多少?” “呃、”张老汉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侯爷,小老儿接受的任务是把齐州城的消息,告知侯爷。但还没等小老儿去迎王师,齐州的兵先到了,后面的事情,侯爷也都看见了。至于齐州的局势,小老儿知道的,基本也都说得差不多了——” 见李牧要急,张老汉赶忙补充道;“侯爷,小老儿说得是真话。不良人的秘谍,都是只管一个小地方。小老儿只负责这村子,平时还不能擅离职守。不敢欺瞒侯爷,十几年来,小老儿去齐州城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那也就是说,本侯再往前,还会有人通报消息?” “呃、”张老汉不确定地说道;“小老儿不知道啊,上边怎么安排的,小老儿哪敢揣测。” 李牧看他的模样,不像是作假,料想再问下去,也必定问不出什么来,挥了挥手,把张老汉赶出去了。 李承乾钻了进来,他还没亮明身份,所以村民并不知道,他就是当朝太子李承乾,只把他当成是李牧的亲兵了。 “大哥,咱们吃完了饭,急行。赶在子时,就能抵达齐州城外。趁夜色掩映,咱给他来个出其不意,明天早晨的时候,咱们就能在齐州城里头吃馄饨了。” 李牧没理他,有些出神地想事情。 李承乾抬手在李牧眼前挥了挥,道:“大哥,你想啥呢?” “我在想,咱们这一路,是不是太顺利了点儿。”李牧有点不确定,道:“就算齐州城里全都是草包,咱们这一路上,走得可不快呀。咱们来齐州的消息,他们应该早就收到了才是。为啥连一个斥候都没看见?” “他们就是蠢啊、”李承乾倒是没想那么复杂,道:“你看今日你杀的那个燕弘亮,他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这样的人,都能封平西王,可见李佑那厮,手底下确实是没有人才。”说着,李承乾希冀地看着李牧,道:“也许今晚上,就是第一战也是最后一站了。大哥,我可是父皇亲封的先锋官啊,先锋哟?你不会是想着要抗旨吧?” “少跟我来这套。”李牧瞪眼道:“除非你父皇亲自在我面前说,让你去当什么先锋。否则只要我是平叛大将军一日,你就得在中军帐里陪我坐着。”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李牧没好气道:“忘了那句话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大唐皇储。又不是国破家亡的时候,用得着你冲锋陷阵?” “可是大哥,不是都说好了,在军中我不是太子,我就是李鱼么?” 李牧等得就是这句话,道:“这么说也行,但是我问你,平叛大将军是我不?” “啊?是啊。” “那我不让你去,军令如山,少废话!” “……”李承乾气鼓鼓地盯着李牧,李牧半点也不为所动,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气囊囊地转身出去了。 李牧摇了摇头,裁出两指宽的纸条,用蝇头小楷,把今日的消息写在纸条上,然后从鸽子笼里头抓出一只鸽子,绑上竹筒放飞了出去。 …… 当夜,便在村庄安营。张老汉本来已经动员百姓,三两家凑合凑近挤一下,让出一些房子给李牧等人住。但被李牧给拒绝了,随军人员有一万来人,就算小村子里的人,都把房子让出来,那也不够大军占用的。与其不均,还不如都没有了。所以除了李牧和李承乾单独住在一个小院之外,其他的士卒还是按照老规矩,安营扎寨了起来。 夜晚,李牧跟李承乾一起吃完了饭,又把张老汉叫来,谈论了一下周边的地形事宜。当夜,便在村庄安营。张老汉本来已经动员百姓,三两家凑合凑近挤一下,让出一些房子给李牧等人住。但被李牧给拒绝了,随军人员有一万来人,就算小村子里的人,都把房子让出来,那也不够大军占用的。与其不均,还不如都没有了。所以除了李牧和李承乾单独住在一个小院之外,其他的士卒还是按照老规矩,安营扎寨了起来。 夜晚,李牧跟李承乾一起吃完了饭,又把张老汉叫来,谈论了一下周边的地形事宜。唐时没有天文卫星,也没有地形图,而打仗这件事,地形是非重要的。否则也不会有‘图穷匕见’的故事了,再厉害的将领,刚刚来到一个地方,也要先把地形搞清楚再说。 李承乾的房间,就在李牧的房间旁边,挨着一个矮墙,翻过去就是路了。 李承乾正骑在墙头上。 他的眼睛盯着窗棂,看着李牧被烛光映出来的剪影,如果发现影子有异常,他就立刻从矮墙上跳下来。说到底,他是不敢惹李牧不喜的。 但是作为一枚熊孩子,让他老实地待着,却也是不可能的。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谁也不能阻止我!”李承乾愤愤地想着,从矮墙上跳出去,来到了村外扎营的位置。巡逻的兵丁看到是李承乾,急忙收了兵器行礼,李承乾点了点头,道:“去把亲卫、勋卫,翊卫的将军都叫过来,本将军有话要说。” “诺。”巡逻的人,本就是太子亲卫,对太子自然是本能的服从。若是其他折冲府的人马,则不会这样,他们只认虎符,但太子三卫不一样。 不多时,三卫的大小将领,都聚集到了营帐内。 “太子殿下。” 几个将领躬身行礼,李承乾虚抬了一下,示意众人免礼,道:“本宫也不废话,此处距齐州城,仅有几十里地,须臾之间便可到达。本宫是父皇亲口封的先锋,到了齐州城外了,先锋自然要起到前锋的作用,否则功劳怎么算?本宫欲趁夜攻城,愿意去的,随本宫建功立业,不愿意去的,老实在这营帐待着,谁要是敢去告密。本宫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回了长安之后,永远不用回三卫就行了。” 第854章 隐藏的危机 对于太子三卫的人来说,永远不用回三卫,不仅仅是开革这么简单。他们本就是勋贵之后,入太子三卫是为了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刷脸,这样等新皇登基之后,念及这份旧情,能有一个好前程。 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被太子赶出三卫。等同于是得罪了未来的天子,还有好日子过吗?只要是脑子没进水,都知道怎么选。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三卫不会背叛的原因,他们的前途命运,与太子结合得太过于紧密,已经分不开了。李牧的虎符,对他们来说,未必绝对好使。 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李承乾非常满意,点了点头,道:“建功立业就在今晚,齐州城破之后,诸位的功劳、赏赐,半分也不会少。”顿了顿,李承乾又想起了李牧,补充道:“最先入城者,本宫赏——” 李承乾本来想赏钱,但是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钱。东宫有钱,但那个钱,他不能支配,而是东宫的属官们支配,否则他之前也不会想着找李牧要钱花了。 他现在手里头满打满算的‘零用钱’,不过几十贯钱而已。这还是他之前在做城管的时候发的薪水,他没舍得花掉,保存起来的。但既然是保存起来的,他也没打算花。即便这些钱他都拿出来,那也是杯水车薪。能在太子三卫里头混的人,没有一个是家境不好的,要是谈钱,他们谁都比李承乾宽绰。 “——赏金牌一枚,以记功勋!” 听到‘金牌’二字,众人登时欢呼了起来。 众人所金牌说得不是后世的金牌,而是代表着一定效力的那种金牌。他代表着太子的一个承诺,虽没有明说,但在太子三卫的心里,如果能得到这个金牌,便如同在太子心里挂上了号,来日太子登基,他们必能被优先提拔。 加入太子三卫,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气势如虹。 “人衔草,马衔枚,悄无声息摸到城门洞,只听一声锣响,咱们一齐发动,明白了么?” 李承乾怕李牧发觉,对三卫做最终的嘱咐。众将点头表示听懂,李承乾一挥手,率众出了军帐。 一千五百名三卫军士,悄声离开营地。旁边折冲府营地上的军士看见了,也没人敢站出来问一句。那可是太子三卫啊,与他们这些地方上的折冲府兵士,地位相差太过于悬殊,基本上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就这样,李牧的一个疏忽,李承乾就带着太子三卫的一千五百人去攻城了。 结果可想而知。 …… 李牧是凌晨发现的三卫不见,他刚要睡下,忽然心中焦躁不安,惦记着李承乾,便踱步出门想要看看,这一看不要紧,魂儿都要吓没了。李承乾不在屋里,摸了摸床板,没有丝毫的热气,显然已经走了多时。 李牧狂奔出去,发现三卫的营地空无一人时。瞬间就明白,李承乾去做什么了。他来不及责怪任何人,传令拔营,着急火燎地便往齐州方向追。 但是已经太晚了,当他赶到齐州城下的时候。看到的是陷入重围的三卫,李牧赶紧下令大军掩杀过去,齐州兵马看到朝廷这边人多势众,不敢硬扛,撇下李承乾和三卫,潮水般退了回去。 李牧命人把三卫残兵带回,退兵二里安营扎寨。 天色阴沉,已过晌午,不宜再战,第一日便就此偃旗息鼓了。 …… 军帐之内,李牧看着跪在地上的三卫将领,面色阴沉如水。 三卫将领,也都知道自己犯下了死罪,一个个跪得笔直,不敢抬头看李牧的眼睛。李承乾站在旁边,少年的脸上,满是不服气,又满是羞愧。 这一路上没有看到齐州叛贼的任何准备,加之李承乾对李佑的刻板印象,让他起了轻视之心。竟然错觉地以为仅靠自己的三卫一千五百人,就能够攻下齐州城。 他忘了,就算李佑再怎么荒唐,手底下的人才再怎么不靠谱。他也是坐拥一州之地,这一州的钱粮,养出来的兵,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被一千五百人正面击败了,那得是多弱鸡? 还有,他也高估了太子三卫的战斗力。 与折冲府的老兵、屯卫的兵油子不同的是,太子三卫都是一些生瓜蛋子。他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也不知道仗怎么打。关于战争的一切,他们都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加上李承乾这个不靠谱的指挥者,能打赢了就出鬼了。 不过,到底是平时的操练没有落下,也没有白费。被数倍于己方的兵力围攻,尚能坚持到李牧赶到,而且死伤也不算太多,这份顽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李牧看着眼前这些人,着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若是普通将领,普通兵士,非常简单,违背军令者,枭首示众。但李承乾毕竟不是普通将领,太子三卫也不是普通将士。他想公事公办,是绝对不可行的。 可是若不处置,这些人又实实在在的违反了军规。 “你们几个,为何擅自离营?”李牧看向几个三卫将领,缓缓说道。 必须有人承担责任,这人还不能是李承乾。李牧这么说,完全就是避重就轻。只要这几个将领承认,是他们擅自离营。那么便可把错归在他们身上,李牧也不会杀了他们。只是他们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公平,因为以他们违背了军令,在军中,违背军令就算是处死也活该。李牧只终结他们的前途,已经算是宽仁了。 李牧的意思,几个将领也明白。 擅自离营,违背军令,两条罪名,随便哪个都够一死了。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想着如果能攻下齐州,功劳便会把这罪名顶了,谁想得到,竟然险些阴沟翻船?如果方才李牧带兵来晚一些,抵挡不住齐州兵了,导致李承乾被俘虏。他们不但自己的小命不保,家眷的性命,也断然是保不住了。 几个人一阵后怕,后悔不已。听到李牧的话之后,明知这样有为太子开脱的意思,他们也都认了,叩首道:“侯爷,我等知罪。” “你们既然知罪了,也没什么好说。”李牧拿过檀木盒子,打开,取出虎符,道:“本侯就判你们——” “大将军!”李承乾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一切都是我的主意,罪责也该我领。他们是奉我的命令行事,又死伤了那么多人,请放过他们,不要责罚他们。” “你领?” 李牧冷笑一声,道:“你能领什么罪?你是太子,便有特权么?” 李牧逼近李承乾,盯住他的眼睛,厉声道:“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一时兴起,今天死了多少人?三百五十二人!他们都是有爹娘,有妻子,有儿女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本可以不死,但是因为你的决断,他们现在死了。你领罪?你怎么领?” 李牧抓起龙泉剑丢在地上,道:“来,不是想领罪吗?尚方宝剑在此,你领罪吧!” 李承乾被李牧骂得浑浑噩噩,他恍惚地蹲下来,伸手去捡地上的龙泉剑。众将见状,急忙抱住李承乾,阻止他做傻事。 “负担不起责任,就不要说什么领罪的话!”李牧讥讽了一句,抓起虎符,喊道:“来人,本侯现在褫夺李鱼大军先锋职权,把他羁押起来,待本侯禀告陛下,让陛下来定夺。其余人等,皆重责二十鞭,开革出太子三卫,永世不得再录用。” 没人敢提出异议,李牧沉默了一下,又道:“至于死去的人,我会奏明陛下,从优抚恤的。” 李承乾泪流满面:“谢谢你,大哥。” “少跟我这儿套近乎,来人,羁押起来!”李牧叫人把李承乾抓了起来,丢进了一个单独的军帐。四周启用了十六个军士无死角的看守,这下李承乾想要逃走,可比登天还难了。 该关的关,该打的打。李牧心中的不安,仍然一丝也没少。 来到齐州城外,李牧发现,他之前想的,和眼前看到的现实,还是有一定的偏差的,而且偏差还不小。 李佑并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看眼前这座齐州城。城墙已经加固了,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拔高了一丈多。现在从下面往上攒射,普通军士,很难把弓箭射到城垛子上去了。 城墙的侧边,也做了新的设计。城墙外侧,重新做了加固,斜面非常的陡峭,根本无从攀爬。 护城河也加宽了,至少奔马是跨越不过去了。李牧没靠近前,但也能猜到,既然拓宽了护城河,也必定是加深了。 种种迹象表明,李佑的这次造反,没有想象中那么不靠谱。他还是做了一些准备的,就眼前这个城池而言,如果他真的龟缩不出。一时半会李牧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除非他把大炮造出来,把城墙轰了。否则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让手底下的兵用命堆了。 李牧可不想那么干,他想要稳一稳,看看能不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更主要的是,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想明白。 齐州城的城墙,加固得如此有章法,实在是不像李佑手底下这个戏班子能搞出来的事情。如果他们有这两下子,也不至于去村里拉壮丁,说那种过家家的话了。 应该是有另一股势力,帮助李佑修的城墙。或者说,是这一股势力,推波助澜,给了李佑底气,李佑才会头脑一热选择造反。 天底下能有这个念头,并且有能力付诸行动的,还能有谁? “卢夫人,看来很快就要见面了。” 李牧喃喃自语,话音未落,帐外校尉高声道:“禀告侯爷,有人送来书信。” “进来。” 校尉进入帐中,把信交给李牧,随后出去。李牧把信拆开,淡淡兰花香味弥漫,不用鼻子他都能闻得出来,这是他的凤求凰出售的香水,没有落款,但是李牧清楚,写信之人,必是卢夫人无疑。 李牧沉默着把信看完,拿出火折子,把信烧掉了。 其实不烧也没什么,信里写的内容,与眼前的事情,半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一些家常,说王鸥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姐妹一场,她乐见于王鸥过得好,肯定会极力帮衬成全。苗疆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对李牧的手段佩服不已,她果然是没有看错人,李牧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才,诸如此类,说了一大堆。 通篇没有一个字,谈到了眼下的局面。但越是如此,李牧越觉得不安。 如果只是为了聊这些有的没的,为什么要在自己兵临城下的时候,送来这封信?既然送信,又不明说,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是想表示自己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么?可是眼前的齐州城,很明显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守是能守一阵,但就算李牧不打,最多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情—— 忽然,李牧想到了一件事,粮食! 之前洛阳不翼而飞的那批粮食,此时应该就是在齐州城里了。如果加上这批粮食,齐州城应当能够坚持半年。 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半年,又能如何? 它们还是没有反攻的能力啊,这次造反,注定是没有成功的机会的啊。 除非,他们还有杀手锏。 无孔不入的继嗣堂?它到底还有什么底牌?或者说,他们在等什么契机,这个契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李牧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牧一直想到了天黑,也没有理出头绪。索性不想了,把今天的事情,写成一个小纸条,放了一只鸽子回去,报告给李世民了。最好让李世民下一道旨意,让太子三卫护送李承乾回去,否则等这边真的打起来,他可不敢保证李承乾什么事情都没有。 即便出事的可能性极低,但万一出现万一呢? 敌人的情况尚不明朗,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此时,齐州城墙上,一个披着斗篷的妇人,正迎着猎猎的风,眺望远处的唐军大营。距离这么远,又是黑天,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还是站在这看着,仿佛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 第855章 战前分析 李世民已经快两个月没有上朝了,这在齐王造反之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李世民登基之后,素来勤勉。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像现在这样,无疑已经是昏君的行径了。 但是,朝野之间,都能够理解。任何一个皇帝摊上这样的事情,都得闹心。尤其是李世民,他的情况要更特殊一点,大家就更能理解了。 朝廷的事务,不会因为皇帝的心情而有所减少。李世民不露面了,又没有尚书令,朝中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决断。六部尚书询问,李世民给的回复是,六部自处。若事不决,可问房玄龄。但房玄龄是出了名的选择困难症,要不也不会有一句成语叫做‘房谋杜断’了,他更擅长的是谋划,而不是决断。遇到需要决断的事情,房玄龄本能的就会想要躲避。 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朝廷几乎陷入了停滞。 长孙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尤其是,她发现现在朝廷之中,六部的事情,很多都不是六部,或者李世民指定的房玄龄在决断,而是她的哥哥长孙无忌在决断。虽说长孙无忌已经极力的在推搪,但是现在朝中的风向,也都在往他的身上赶。外戚专权的事情,马上就要在大唐发生了。 自古以来,外戚专权,都是王朝衰败的标志。长孙皇后素来警惕外戚专权,她不想做吕后,也不想长孙无忌成为霍光。在发现有此苗头的时候,她不得不过问了。 长孙皇后来到了太极宫。 高公公在门口侍奉,看到长孙皇后来了,硬着头皮迎了上来。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长孙皇后已经绕过他,直接闯进了殿内。 “皇后娘娘……”高公公意思了一下,脚下动都没动。他出声就是想表明,我拦了,但是没拦住。实际上,他怎么敢拦?长孙皇后真的发怒起来,是李世民都要避让三分的。别人不知道,高公公可是清楚的很。李世民垂涎王鸥多年,之所以没有敢动用皇帝的权势,把王鸥占为己有。除了考虑到太原王氏,清河崔氏的关系之外,长孙皇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能让皇帝克制住私欲的人,是一般的女人? 高公公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试验。 “皇帝、”长孙皇后冲入殿内,看到李世民坐在一个蒲团上,呆呆地看着眼前悬挂着的地图,走过来唤了一声。李世民听到声音回头,见是长孙皇后,苦笑一声,道:“你我夫妻,怎么称呼得如此生分?” “我是在提醒你,你是大唐的皇帝。”长孙皇后肃容说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哪还有一点皇帝样?朝政荒废一边,什么事情也不管了,就算是昏君,也没有如此荒唐的?你把朝政丢在一边,却不指定人员署理,现在大小事务,都去找我兄长。你这是想要害死他吗?” “这话说得严重了、”李世民苦笑:“我与辅机从小一起长大,我们——” “陛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小时候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此时非彼时,现在你们是君臣,为君者,要有君主的样子,为臣者,也切不可逾越界限,否则君不君,臣不臣,国家必乱。” 李世民叹气,心道,这个坎儿是绕不过去了,他现在心不在此,便道:“那以你的意思,朝中大事,朕交给谁稳妥?” “交给谁都不行。”长孙皇后气道:“陛下忘了自己的志向了么?怎可因为一点流言蜚语,就不敢出来面对了?” “朕不是不敢面对,朕只是——”李世民想要给自己辩解一句,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难道他真的要实话实说,自己为了牵出继嗣堂的势力,不惜以自己的儿子为代价,在发现他出现问题的时候,不但没有及时予以纠正,反而推波助澜。 虽说,处在帝王的角度,这也没什么不对。但如果这样说了,以李世民对长孙皇后的了解,她多半是要阻止的,即便不阻止,她心里也会十分失望,到时候惹出病来,她的身体也吃不消。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朕实在是没法面对。” “陛下、”长孙皇后来到李世民身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些年陛下也一直在努力的证明自己,功绩如何,天下人也都看得到,但如果陛下现在自暴自弃,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陛下?陛下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受的辛苦,不就全都白费了么?” 李世民无法反驳什么,心思急转,道:“皇后,朕也不止是没法面对,还有其他原因。” 长孙皇后只当李世民是托词,拿出耐心来,问道:“那陛下倒是说说,有什么其他原因?陛下今日要是不说个明白,明日便得上朝去。” “唉——”李世民长叹一声,道:“四个字,内忧外患也。” 李世民忧愁道:“皇后,朕这几日一直在反思。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自己的儿子,会决定造反。佑儿年纪那么小,如果说是他自己想要造反,朕决计是不信的。他的身边,肯定有人教唆。这个人不止是阴弘智,肯定还有跟他想法,处境一样的人存在。这些人有多少,都是什么身份?五姓七宗,有多少人与之有牵扯?朕都一无所知,这便是所谓的外患。” “再说说内忧。”李世民唉声叹气,道:“皇后也看见了,齐州造反,朕想找一个去平叛的人都找不到,最后还得靠李牧这个孩子。他们固然是有考虑到佑儿身份的缘故,但何尝不是在看朕的笑话?或者、”李世民停顿了一下,加重了些语气,道:“想想他们的身份,朕实在没法不怀疑,有人牵涉其中!” 长孙皇后怔了一下,道:“陛下是怀疑朝中有人勾结……?” “朕不能不怀疑。”李世民正色道:“所以朕要等,朕要看看他们出什么招。辅机再怎么说,朕也是相信,他不会与那群人牵扯到一起,所以朕让辅机处理政务,是信任,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朕没法完全相信其他任何人,就算魏征,朕也无法做到全信。” 这回,长孙皇后没有反驳李世民。李世民说的话,她是认可的。长孙氏与皇室因为她和李世民的关系,因为玄武门之变的关系,甚至因为已经被立为太子的李承乾的关系,利益早就捆绑的死死的了,任何人都可能造反,长孙无忌绝对不会造反。长孙氏的所有荣光,全都是依附皇室得来的,只有维护皇室,长孙氏才能继续保有现在的殊荣。 按照李世民的说法,他做出这种选择,确实是情理之中。 沉默了一会儿,长孙皇后问道:“那陛下,打算什么时候露面?总不能一直不上朝吧?” “用不了太久了。”李世民今日又收到李牧的一封飞鸽传书,知道他已经快抵达齐州了。他刚刚就在看地图,在心中盘算着,李牧得需要多少日子班师回朝。 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可不是叫假的,他的军事素养是极高的。在各方的讯息汇聚到他这儿之后,即便没有亲临战场,他也能大致推算出战争的走向。 “等李牧那边打起来,什么魑魅魍魉都会现身的。朕的刀已经磨好了,一个也跑不掉。” 长孙皇后不再劝了。 她从李世民的态度能看出来,李世民已经早就谋算好了。在没有收网之前,怎么劝说,都是于事无补。作为大唐的皇后,她不能像是农家妇人一样,因为意见不和,就与自己的夫君耍小性子。既然李世民已经有所计划,而她又挑不出什么错处的情况下,她的选择是怎么帮自己的夫君,达到他的目的。 “陛下、”长孙皇后犹豫半晌,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陛下信任臣妾,臣妾也可帮陛下看一些奏折。” “哦?”李世民非常意外,自他登基之后,记忆中这还是头一次,长孙皇后涉及朝廷事务。虽然在他登基之前,长孙皇后并不是没参与过大事,像是玄武门的事情,长孙皇后就参与了不少。但登基之后,为了顾全大局,也是为了避嫌,她遇到这些事情,都是刻意躲避的。 这次会出头,李世民也明白,完全是因为长孙无忌。长孙皇后所担忧的,还是长孙氏的势力过于庞大了。 李世民知道,自己劝,也是白劝。长孙皇后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若是强拦着,其实长孙皇后也得听,但她必然会生气,她的头疼病,最怕的就是生气。 想到这儿,李世民露出一个惊喜的神情,道:“皇后若能为朕分担,朕感激不尽,这就让高干把奏折都送到立政殿去。” 说着,李世民喊高公公进来,高公公虽说有些意外,但他明了李世民的心思,赶紧找几个小太监,把堆在旁边好几天的奏折,一摞一摞地抱了出去。 “都是些不紧要的东西,皇后有空闲的时候,可以看一些,如果没有空闲就不要看了,不要紧的。” 长孙皇后知道李世民这是担心她的头疼病,心中觉得宽慰,道:“陛下,喝了刘神威调配的药,臣妾已经好了许多了,最近也一直没犯,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儿了。” “那还是要小心一些。”李世民长出了口气,心说,总算是混过去了。 又闲聊了几句家常,长孙皇后告辞出去,李世民对高公公挥了下手,高公公又回到门口把风去了。 “出来吧。”李世民说了一声,从密道中闪出一个人来,正是长孙无忌。他刚刚原本就坐在堆放奏折的地方替李世民看奏折,差点儿被长孙皇后给堵住了,刚刚李世民那么紧张,就是因为怕长孙无忌被发现了。 如果长孙皇后发现他在这里,兄妹俩说不得得争吵几句。李世民夹在中间,很多时候都非常头疼。 “陛下,既然没有奏折了,臣便告退了。” “不忙走。”李世民把长孙无忌拉过来,又吩咐高公公准备晚膳,展开刚刚没来得及看的地图,道:“辅机你觉得,齐州的战事,能持续多久?” 长孙无忌虽然是文臣,但早年间,也做过李世民帐下军曹,对行伍之事也是通的。看到地图上犬牙交错的势力,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会儿,道:“臣以为,没有三个月,似乎结束不了。” 李世民挑了下眉,道:“说说你的理由。” 长孙无忌道:“如果单看两边的势力,李牧无疑占据绝大优势。但细想起来,实则不然。打仗讲究三点,天时地利人和,李牧攻打齐州,时值冬日,不占天时,长度跋涉,不占地利,疲惫之师,不占人和。只能以绝对优势,强行攻打,损失势必惨重。”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看向李世民,李世民没有表态,而是示意长孙无忌继续往下说。长孙无忌继续道:“而且齐州这个地方,还要考虑两方面的因素。” 长孙无忌伸手在地图上指了一下,道:“博陵在这儿,清河在这儿,距离齐州都不远。现在两家皆与李牧结下死仇,李牧率孤军在外,总计兵力一万五千人,齐州内兵马也不下于万人,本就相差不多。以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势力和底蕴,这五千兵力的差距,非常容易弥补。若是战事焦灼之时,不要五千人,哪怕只有两千人,找准时机进攻,李牧都不能抵挡。” 分析完了,长孙无忌下了定论,道;“请陛下调拨齐州李绩,再率一万人增援,若加快行军,或可在李牧兵败之前扭转局势。且有李绩在军中坐镇,也可震慑诸方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李世民一直听着,长孙无忌的话,等他说完了,才开口道:“辅机所言,朕只能同意一半。” 长孙无忌并不意外,在军事方面,如果他的见解,李世民全盘接受的话,他也不会是天策上将了。 “同意的一半儿说的是,战事不会那么快结束。但其他的,朕以为你说的不对。”李世民伸手在地图右上指了一个位置,道:“齐州的外援,不来自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而是在这儿!” “海上?”长孙无忌一愣,凑近看了一眼,道:“百济?”停顿了一下,他又道:“难道、高句丽?!” 第856章 劝降 长孙无忌猛然惊醒,喃喃道:“真是高句丽!” “现在你能明白,高句丽人为何想要勾连萧家,窃取万石船的配方了吧。李世民手指杵在渤海湾处,道:“有了万石船,高句丽便可从海路取山东之地、百济之地,若加上他原本的地方,互为犄角,攻其一处,避其两处,到时候高句丽之患将永无宁日了。” “所以陛下才说魑魅魍魉,原来根由在这儿!”长孙无忌恍然,但他随即又想到一件事,道:“陛下,李牧身边只有一万五千人,又没有善于领军作战的大将,要面对如此多的敌人,这能行么?” 李世民问道:“你觉得不行?” 长孙无忌犹豫了一下,道:“臣实话实说,如此危局,便是李靖大将军,也未必敢说仅用一万五千人,就全然可以应对。” 李世民笑了起来,道:“你觉得不行,朕也觉得不行,天下人看着,定然也都觉得不行。那你说,高句丽人,继嗣堂的人,他们会觉得李牧行不行?” 长孙无忌想了一下,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可是如此,如何破局?陛下不要忘了,太子也在。” “朕没忘。”李世民掷地有声道:“太子,也是朕放下的鱼饵。有承乾在,诱惑才足够大。” “可是承乾毕竟是太子!”长孙无忌有些激动道:“如果此事让皇后知道,陛下——”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李世民打断长孙无忌的话,道:“而承乾,这是他应该尽的责任。他是未来的皇帝,这天下早晚要交给他。早晚该经历的事情,早一点经历,总比晚经历要好!” “……”长孙无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此时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与眼前的事情,毫无关系的一些情景。 他想到他跟李世民一起长大,有好几年,吃穿用度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随着年纪长大,一个人越来越有大将之风,王者之气,而他却无论怎么优秀,却总是差那么一层,原因他终于找到了。 他没有李世民的魄力,也不敢下这么大的赌注。 一个是未来的储君,一个是最倚重的年轻俊彦,他都敢丢进陷阱坑里头,当做诱饵使用,这得是多大的胆子。他就一点也不担心会出事么?他就没想过,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么? “朕相信李牧。”李世民缓缓道出心中所想:“朕想看看他的能力的上限在哪儿,同时朕也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传言中那么神奇。”还有半句没说出来,李世民真正关心的,是李牧在骆驼谷炸山的那个东西。 李牧把配方交出来了,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李牧亲手制作之外,其他人制作出来的,与李牧所演示的,和所听闻的都不一样。爆炸的效果,虽然不能说是没有,但也就是听个响,真正的实战意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半点。 他想看看,李牧在绝境之下,能不能把杀手锏掏出来。为此,他还在辎重补给里头,为李牧添加了制作的原料,如果骆驼谷的事情是真的,李牧造出来的东西,有天塌地陷之能,那么这种可能改变未来战争格局的东西,就必须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世世代代掌握在大唐。 一个强盛的大唐,才是李世民的初心。为了这个目的,任何的代价,他都可以付出,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 平叛讨伐齐王,兵不需要全部从京城地区调拨,粮秣辎重当然也不需要,由沿途官府调济,户部在账上勾兑一下就成了,也就是减免赋税,这样最是经济实惠,可以节省很多沿路运输的损耗。 不过还是有一些特殊的物资,是需要从京畿地区调运的,比如床弩和投石机这种远程重型武器,这是地方府卫并不具备的利器。 运到灞上码头的床弩和投石机各八具,别嫌少,这已经很多了。要知道,在李世民征战天下,与山东群雄对垒的时候,唐军还没有这种东西呢。 “这码头不小嘛!” 说话的人姓唐,名观,正是与李牧走了个对头,李牧到了苗疆,他到了洛阳的唐观。在洛阳没碰见李牧,待了俩月待得都快要眼睛冒金星的唐观。李牧如今已经到了齐州,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李思文又已经回到了定襄,需要辎重物资转运,找不到空闲的人手了,于是让唐观出来,领了一个总管的名头帮忙督运。顺带也发挥一下御用笔杆子的作用,把沿途遇到的事情,写成报道,到时候好在《大唐日报》和新近创刊的《洛阳日报》上连载,让后方的百姓也能知道前线的事情。大唐第一位“战地记者”,由此诞生了。 在码头上参观了一番,唐观回到装载器械的地方,吩咐军士,道:“陛下征讨叛逆,是为了天下的安定。这码头既这般大,我们的军船占据上半段码头就足够使用了,中间设卡,下半部码头交予民船使用吧,免得扰民。” 那小校听了,迟疑道:“总管,我们的军船的确用不了整个码头,可……平叛事大,万一有所……” 唐观笑道:“放心!齐王李佑,蠢笨如猪,成不了事。何况还是面对我大哥,我大哥那是什么人啊,对付齐王这种家伙,放个屁的工夫都能想出十个办法来,我们是如临大敌的,但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个事儿,该谨慎小心处,我们要用心,但若草木皆兵,那就是吓自己了,也会让百姓人心惶惶,照我的话去做,出什么问题我担着。” 小校这才拱手道:“是!” 说罢,那小校就匆匆走开,赶去通知那些慢吞吞地正要从码头移开的民船。 唐观负手站在河边,眺望河水滚滚而去的方向,神色恬淡,颇有儒将风采,如果能给他一把羽毛扇,就更有气场了。 他不担心李牧,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在他的心里,李佑和李牧的差距,就如同天和地的差距一样。大象会担心蚂蚁能不能咬死自己么?不在一个量级的东西,没有任何可比性。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李牧的平叛速度如果过快了,他这个战地记者将没有用武之地,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遗憾呢。 …… 唐观的担心,并非多余。看看咱们的大齐皇帝陛下李佑,此时在做什么就知道了。 齐王府后宅,大齐皇帝李佑,正举办一场宴会,犒赏跟随自己造反的一干人等。 陛下很亲民,连皇后娘娘都出场了。可不能小看年仅十岁的大齐皇帝,到底是年少有为不自卑,虽然年纪这么小,但是并不耽误他鉴赏美女,这位皇后娘娘,就是大齐皇帝陛下登基之前,从齐州府有名的花街,杨柳巷选出来的绝色佳人。今年年方二十一,比咱们的大齐皇帝,要大出近一倍来,眉宇间自有风情,只是大齐皇帝陛下,毕竟年幼,毛都没有长齐,空有一身理论,没法付出实践,白白浪费了一棵好白菜。 其下就是平东平南平北三大王,以及这三位大王的王妃娘娘。平西王杳无音信,但是并没有引起什么警惕,因为此前,也有连着三五日不出现的情况,谁也没往心里去。 在李佑身边,是他的尚书令,也是他的亲舅舅阴弘智。还有大齐国的三省六部,笼统算起来,得有一百来号人。大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好一派和谐的景象。 若是有人能够俯瞰这里,会为这份和谐而动容。所谓世外桃源,这不就是吗?! 大齐皇帝李佑陛下……就是这样关起门来做皇帝的! 他宣布,他要造反了!随后,他就把城门一关,带着他的文武百官、满城子民,过家家似的开始了他所能想象的帝王生活。 至于说讨伐大唐,他一直都没怎么上心。说到底,他也就是个孩子。会造反,多半出于对李牧的嫉妒而产生的叛逆心理。这也就是他蹲在齐州城里,若他在长安,或者李世民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保准立刻就怂了,说不定还得哭。打仗什么的,都是底下人在咋呼,他根本就没想做好吗?甚至很多对外的口号,他都没听过,一切都是大齐尚书令,他的舅舅阴弘智在处理。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李佑是阴弘智带大的,看到李佑现在的样子,便也能想象阴弘智小时候的样子了。不是每一个矢志复仇的人就一定极有城府,更兼满腹经纶,能文能武的。阴弘智在父亲被杀时还是一个负剑挟弓、轻骑快马的长安少年,其祖乃隋朝名将阴寿生,其父乃隋朝宰臣阴世师,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历练,他也未必不能成长为一代名臣。 但是……,没机会了。 他先是国破家亡,紧接着就成了皇亲国戚。虽然李唐皇朝很自信地毫不避讳地与前隋旧臣人家结亲,但也不可能毫不防备,至少在兵权上,绝对是严防死守。所以,阴弘智从来,也不会,更不敢接触军事,对这方面半点也不了解。他压根儿没想过寒冬时节,就连黄河都会冰封,到时候他的船如何西上。他没想过,他手下的四大王也没想过,李佑就更没想过了。 如燕弘信、梁猛彪等人,能得到李佑的信重与赏识,大抵性情脾气、学问见识都是相仿的,否则怎能谈得来? 但毕竟是造反么,平日里大家凑在一起,聊点有的没的也就算了,造反期间,还是得谈点正事儿的。于是,杯筹交错间,几人就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李祐倒在‘皇后’怀中,吃着喂到嘴里的糕点,含混不清道:“朕登基已有些时日,父皇那里想必已经得到消息。父亲兵多将广,不知这回会派谁来,别人我倒不怕,就是李靖麻烦点,听说他打仗还没败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燕弘信已经喝多了,他红着脸、直着眼、大着舌头,豪气万千地道:“陛下不用担心,不就是李靖么?兄……兄弟我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拿着斧头……一边喝酒,一边乱砍,千八百人的,就……都不在话下。不就是李靖么?保准叫他有去无回!” 听这话,有点是想说‘温酒斩华雄’的故事,但碍于水平有限,说了个稀里糊涂。 昝君谟乜视着燕弘信,道:“你是用斧头的么?我怎么没见你用过?” 梁猛彪哈哈大笑,道:“贤弟,燕兄的意思你没听懂,他是想说,砍杀李靖,便如切瓜砍菜,不费吹灰之力。” 阴弘智多少比他们理智一点,但要他做出正确的应对,他又计无所出,所以只是持杯含笑,心中想着,不管如何,我如今已是让你们父子相残了,就算不成,也能灭你李氏一支,父亲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他已经知道李牧的人马已经到了城外了,但他故意不说。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他即想看到李佑和李世民骨肉相残,但又不想看到李佑受苦遭罪——到底是从小带大的外甥,人心都是肉长得,哪能没有感情? 但仇是不能不报的! 阴弘智心里想着,暗暗叹了口气,就让这孩子快乐到城破的那一日吧。 …… 军帐内,李牧悬着手腕,使用一只精巧的狼毫。 素描勾勒笔风浓转淡,一个个笔画简爽、跳跃的字跃然呈现,赫然就是李世民标志性的那一手飞白。 “为父曾告诫你,要亲贤臣,远小人,你就是不肯听。你素来性情乖戾缺少德行,耳根子也软,分辨不出是非来,一被谄媚的言论蛊惑,便会忘乎所以。为父真的为你痛心啊,我的儿子,怎么可以愚蠢到如此境地!” “我让你就藩于齐州,是想让你经营齐地,成为大唐国之藩篱,但你却造反,让为父好不寒心,让天下人好不耻笑!” “你可曾想过,做下这种事情,多少百姓会因此蒙受苦难?这是无法挽回的大罪啊,就算为父能原谅你,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你如何躲得过去?我的儿啊,现在回头,还不晚!一旦出现了死伤,便是不可挽回的大罪,到时候要审判你的,就不是为父,而是天下人了,你想想你的母妃,想想……” 李牧用李世民的口吻,写一封劝降书。 这是看在阴妃的面上,李牧尽的最后一点努力! 第857章 庶子之殇 李承乾悄悄溜进李牧的帐内,瞧见他正在写信,在后头瞄了一眼,吓了一跳,失声道:“大哥,你敢伪造圣旨?” “屁!”李牧写完了信,把笔搁在一旁吹干墨迹,叫来一个弓手,让他把信射到城墙上去,转过身来,对李承乾道:“啥叫伪造圣旨?不过就是一封信而已!” “但你是假借父皇的口吻写的呀,这不是伪造圣旨是什么?” “哦、”李牧‘恍然大悟’,道:“这么一说还真是——”他笑了笑,道:“看到我假传圣旨的,就你一个,要不这样,我把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子弄死,陛下不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么?要是他问起来,承乾哪儿去啦?我就告诉他,你被敌人的冷箭射死了,你看怎么样呀?” “呃——”虽然知道李牧是开玩笑,但是李承乾还是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连声道:“大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 李牧白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马扎,示意他坐。军帐中,没有什么家具,这种便携的马扎是最常用的了。 李牧倒在柔软的毯子上,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跑我这儿来做什么?丑话说在前头啊,你休想磨叽我求情,废话一句,我就给你送回去。” “大哥,我不敢了。”李承乾蔫蔫地说道,他叹了口气,道:“大哥,我确实知道错了,一切都听你的,只求你别把这里的事情,告诉父皇。” “咋?”李牧斜睨了李承乾一眼,道:“敢做不敢当啊?” “我是怕父皇以后再不让我领兵了。”李承乾赔笑道:“大哥,我才多大啊,总不能因为一时的小失误,就把前程断送了吧?” “你的前程,谁断送的了?”李牧心里想道,嘴上却说:“祸是自己惹出来的,想不让我说也成,你得收点惩罚!” “成成成!”李承乾没口子的答应,道:“你说怎么惩罚吧,怎么惩罚都成!” 李牧上下扫了李承乾一眼,道:“首先是一条,不得离开我的视线之外。如果我喊你,三声之内不回应,就算你违约。违约,我就要把事情全都告诉陛下,能不能做到?” 李承乾为难道:“大哥,人有三急,你看——” “三急的时候,可以先跟我请假,我会派人跟着你去解决。” “有人看着我,我拉不出来。” “那就憋着!”李牧一点口子也不给,他本以为,经过了做城管的磨砺,李承乾已经蜕变了。但是他很明显是会错了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熊孩子就是熊孩子。李承乾这几日的表现,在李牧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还是缺锻炼,得像在城管大队时候一样,给他一点磨砺,然后才会好。 李承乾说不通,鼓着腮帮子,不出声了。 李牧见敲打得差不多了,道:“我也不会什么都不让你参与——你要是不嫌弃,先从传令兵做起吧。” “真的?”李承乾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冒着绿光似的,道:“大哥!我不嫌弃,你使唤我吧!” 李牧从怀里拿出两封信,递给李承乾,道:“这两封信,是分别送给青、淄二州的,你拿出去,派快马送到,明日此时,我要看到回信。” “好!”李承乾一口答应:“我亲自去!” “嗯?”李牧鼻子哼出声音来,道:“刚说的事情,转眼就忘了?” “呃、”李承乾干笑一声,道:“我这就去找亲卫办,嘴瓢了,瓢了。” 李牧挥了下手,李承乾像个兔子似的跑了出去。李牧打了个哈欠,拽过旁边的毯子一角遮在身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儿。 …… 城内,信送到了酒宴之上。 李佑听到有信来,便从‘大齐皇后娘娘’的大腿上爬起来,把信接了过来。 阴弘智阻拦道:“陛下,此信来历不明,还是让人查验过再看吧。”他其实是想拦下来,刚刚一个没主意,信已经到了李佑手上,他总不好抢下来。 “查验什么?”李佑瞅了眼信上的火漆和字体,道:“是我父皇的字没错,从小你就叫我练的飞白,你不认识啊?有啥好印的,” 阴弘智本来的打算,是想让李佑争储的,所以才想让他好好的表现,争取在李世民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但是这个想法,只存在很短的时间,随后便打消了。长孙皇后太厉害,阴妃性格又太软,根本就争不过。他在宫外头,空有余力也使不上劲。 李佑说着话,已经拆开了信。看到第二行,李佑的表情就已经变得很严肃了。从头到尾看完,他把信递给阴弘智。咂摸了一下嘴,道;“舅,要不咱们就放弃得了,反正也成不了。父皇说了,如果现在投降,他既往不咎。” “陛下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就是就是,齐州兵强马壮,我们未必就怕了他们。” 李佑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只看着阴弘智。他不是一个傻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此事成功不了。但他为什么还要做呢?因为心里的叛逆感。 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父爱。李佑也是如此,但是因为是庶出,以及阴家的背景,他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来自于亲爹的重视。后来又出现了李牧,李佑的心里就更加不平衡了,我连个外人都比不过?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直盘旋,消散不掉了。 种种杂七杂八的刺激加上一起,最终他听了阴弘智的话,扯旗造反了。 但这种造反,哪是什么造反啊,真的造反,他也不敢啊!他最终的目的,不过就是引起李世民的重视罢了。 李牧的这封信,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李佑的心里,能看到这样一封信,他就已经知足了。这至少说明,在亲爹的心里,他这个庶出子还是有地位的,这样他的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李佑不是不知道造反是多大的罪名,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处罚,但他心里想着,总不至于死吧。父子亲情是割不断的,这封信就是证明。还有,那不还有母妃在呢么?父皇与母妃感情甚笃,母妃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阴弘智看出来,李佑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了。但是事已至此,他怎么可能往后退?现在退了,李佑不会死,但他百分之百肯定是死了。冒着阴氏一族灭族的风险,他做到这一步,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退是绝对不可能退的。听到燕弘信等人的话,看到他们的反应,更加坚定了阴弘智心里的想法,看来大家都不傻,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齐州的事情,已经由不得李佑来做主了。 “糊涂啊,孩子!”阴弘智沉声说道:“你真的信了这信上的内容?” 李佑没想到阴弘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到把他给弄愣了,呆呆道:“舅父,父皇没必要跟我撒谎吧,他说了既往不咎,应该就是既往不咎了——”忽然,他明白过来,道:“若是舅父还有诸位,担心会被治罪名。那大可放心了,信中已经说明了,不会治你们的罪的。” 众人心道,果然是父子连心你们爷俩倒是想一块儿去了。若不是全程参与其中,众人少不得要以为,是父子俩商量好的计谋了。投降是绝对不可能投降的,众人把视线投向阴弘智,心中暗道,你是领头的,倒是拿个主意啊!” 阴弘智叹息一声,道:“傻孩子,你还是太纯良了一些。”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光都有了一些异样。哪怕大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也没有人会觉得,李佑跟‘纯良’二字有什么干系。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阴弘智像是背负一个秘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说出来似的,道:“朝廷的兵马,已经到了城外了。” “不可能!”李佑短暂地愣了一下,旋即愤怒道:“舅父,你可不能胡说。你看这封信,父皇还在规劝我,怎么可能朝廷的兵马就已经到了呢?你肯定是在骗我!” “我骗你!”阴弘智冷笑一声,道:“舅父是担心你,怕你着急上火,没有跟你说而已。你可知道领兵的大将是谁?正是李牧!”阴弘智咬牙切齿,道:“你父皇用李牧来平叛,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李佑露出挣扎的神色,但还是说道:“不会的,父皇不会这么绝情。” “你是庶子!”阴弘智提醒道,声音阴恻恻:“寻常百姓人家,庶子都不如牲口,长工。又何况是你了?再者说来,李世民的脾气秉性,你不知晓么?你觉得他会喜欢一个临阵投降的儿子么?就算你现在后悔了,至少你也得赢上一阵,赢了李牧一阵,这样才能显出本事来,不至于让李世民瞧不起吧!” 句句话,都扎在李佑的七寸上。李佑咬牙切齿,道:“舅父说得对,怎么也得打一仗,才能显出我的本事来。尤其对上的是李牧,我更得打一仗了,最好能把他弄死,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着话,李佑霍然站起来,道:“传朕的令,立刻督促齐州辖下所有州县,让他们加派兵丁来齐州城,给李牧下战书,三日之后,东门外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已经喝高了的大齐百官都举杯附和,瞧这个架势,像是大战已经打赢了似的。 李佑又高兴了,倒在大齐皇后的怀里,哈哈大笑:“民心可用,民心可用。三日之后,击杀李牧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李佑怎么当皇帝没学好,画饼充饥的本事,却是得到了精髓。一番许诺之言,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几杯酒下肚,本来年纪就小,没有多大酒量的李佑,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这会儿,他已经忘了什么大战在即。在自己的皇后怀里挤出一个舒服的角度,喃喃自语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就这么睡着了。 阴弘智瞅了‘皇后娘娘’一眼,道:“带陛下回寝宫休息吧,喂点醒酒汤,省得明日头痛。” “诺。”皇后娘娘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作为大齐国的皇后,她当然是要在阴弘智之上的,但是她本来就是阴弘智的人,积威之下,服从已经是本能了。 李佑走了,酒宴仍在继续。阴弘智看着坐在距离最近的燕弘信,他正在跟旁边的人划拳,显然是已经有点喝高了,失态了。 阴弘智本来想找他商议一下,但见此情景,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了。他叫来一个‘大齐勇士’,附耳吩咐了几句,道:“态度一定要恭敬,就说明日上午,我会亲自去拜会。” 吩咐完了,阴弘智也加入到了划拳中。作为当年长安城里头,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划拳这种小儿科,都是他已经玩剩下的东西了。 …… 三日转瞬即逝,对于齐州来说,情况已经非常不乐观了。坏消息也一个接一个的来了,青、淄等州原本是受齐王节制的,这三日陆续表明态度,在朝廷已经派军平叛的情况下,各州宣布不再受齐王节制。同时,正式切断所有水陆运输,断了齐州与外界的往来,齐州彻底成了孤岛。 而齐州境内,情况也是一样。一些小州小县,由于畏惧不敢旗帜鲜明地划清界限,但也没有蠢到去执行李佑的命令,阳奉阴违、拖拖拉拉,那是必然之事。而皇帝震怒,派洛阳侯李牧率军前来讨伐的消息,经过三日传递到了各州县后,这些小州小县的正印官也有了胆气,他们不但不执行李佑征兵征粮的命令,对齐王派来搜刮粮食、强征壮丁的行径进行了也坚决反击。 一批批人无功而返,让李佑很是觉得没有面子。 一州之地尚且扫不平,如何称帝于天下乎? 他非常愤怒,愤怒无处排解,只好又招‘百官’饮宴,大醉了一场。 李佑、阴弘智等人花样作死,死到临头犹不自知,但是齐州的兵丁,反而有很多明白人。他们很清楚,齐王谋反,根本不可能成功,他们没有能力左右时局,也没有胆量拒抗军令,一想到不久的未来就大祸临头,便开始了最后的疯狂。 第858章 敌营策反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敛财,现在开始发展到了强抢民女,一言不合便当街杀人的程度。齐州城内一片萧条,怨声载道,百姓轻易不敢出门,只是齐王府里的大齐皇帝陛下对此全然没有耳闻。 齐州兵曹江真,见此情形,不禁忧心忡忡。 朝廷有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地方则有六曹,佐治地方,这是州一级的机构,到了县里,就称之为‘六房’了,大体功能都是一样的。江真是齐州兵曹,干得就是兵部的活,征募兵士、管理军械、派发粮饷等事务,理论上全都是他说了算。 仅仅是理论而已,齐州的兵马,现在都在‘四方王’手中,分别把守四门,他是‘前唐’的官儿,不是嫡系,手里没有半点儿实权。 刚刚走在街上,才处理了几个强拉民女要进巷子的**,江真甚是忧愤,按职权来说,他能管,而且是正管。但是方才他表明了身份,得到的却只是几个**的哂笑而已,全然没把他当个屁。恰遇一同僚,同样的一脸苦色,两人站住,摒退左右,渐渐踱进窄巷,在中间位置站定,这才轻声聊了起来。 两人原本就是多年的朋友,说起话来倒也不必过分的顾忌,又同是‘前唐’的官儿,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境遇差不多,能感同身受。江真苦笑道:“王兄,齐王如此……”他没明说,但意思俩人都懂。 王姓将军叹气道:“洛阳侯虽然也不靠谱,但对付咱们这位王爷,却也是绰绰有余的。而且,咱们陛下是什么人?在打仗的事情上,他能没后招么?若我没猜错,距离最近的并州大营,兵马已经在路上了。并州大都督李绩大将军又是洛阳侯的义父,他接到圣旨,一定会亲自来。李绩大将军的能耐,我知你也知,他来了,这场荒唐的闹剧也就结束了。” 说罢,他又叹了一声,道:“齐王说今日要决战,你瞅瞅城里的模样,还用得着打吗?这几天,我一直想把妻儿送出城去,我倒霉,好好的中郎将不做,也不知是吃了多少猪油蒙了心,来到齐州这鬼地方。我自己选的,我活该,死了也活该,可是孩儿何辜?可惜,四城守护,皆齐王亲信,进得……出不得……” 江真略一沉吟,道:“若你我能将功赎罪,与洛阳侯取得联络……” 那王姓将军眼神一亮,但迅速黯淡下去:“我麾下能调动的亲信,不过十余人,你手下更是无人可用,实权都在四王手里,几个随从,几个家丁,能有什么用处!” 两人唏嘘良久,那王姓将军拱手道:“我回去了,趁着还有命在,多陪陪我儿,她今年,才三岁,是我家唯一的香火、”他又叹了一声,道:“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城破之后,洛阳侯仁慈,陛下怜悯,杀了我等也就罢了,放过妻儿老小……” 江真苦笑道:“这是什么罪过?不株连九族,已经算是仁慈了。” 王将军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知道江真说的是事情。向江真拱了拱手,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右侧墙后,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头,靠着墙垛子,像是在歇脚。但若凑近仔细看,这位‘老头儿’,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你看他的胳膊,又粗又壮,毫无一丝的干瘪,哪里像是老头?大小伙子还差不多。 他还真是大小伙子,东厂的番子。 这里要说说东厂的结构组成。 明朝的东厂的首领称为东厂掌印太监也称厂公或督主,是明朝宦官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通常由司礼监中排名第二或者第三的秉笔太监担任,官衔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提督东厂”。 除此以外,设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由锦衣卫充当。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役长相当于小队长,又叫“档头”,共有一百多人,役长各统帅番役数名,番役又叫“番子”,又叫“干事”,这些人也是由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分子组成。 大唐的东厂,由于李牧在设立的时候,就没打算把锦衣卫与之混为一谈,所以东厂里头没有锦衣卫充任。主要的位置,都是出自宫中,基本上不是高公公的干儿子,就是他的干孙子。而番子则什么人都有,有的是江湖中的亡命,也有原本是长安街上的泼皮无赖,巴结上了东厂的关系,认了高公公的干儿子或者干孙子做干爹干爷,随着队伍的扩大,如今也都成了档头了。 这位伪装成老头的大汉,就曾经是长安西市的一个泼皮。名叫赵三娃,他与人斗殴犯了事情,是东厂的人保出来的。随后认了干爹,做了东厂的番子。几个月前,他被派到洛阳。齐州的事情发生之后,第一时间接到调令,来到了反迹还未露的齐州城。 高公公在李世民面前说的消息,大半都是从他这里出去的。人很精明,也很能干,就是易容术不太高明,好在他换身份换得勤快,没有一日是重样的,李佑这边,又太疏忽情报工作,目前为止,都还安全。 赵三娃听着脚步声,俩人已经走了一个,凑到边儿上偷瞄了一眼,剩下的那个,正在墙根撒尿。他眼珠转了转,悄悄摸了上去。可怜的江兵槽,跟同僚唠了个闹心,撒尿没撒到一半儿,就被身后一个手刀切晕了,昏迷之中后半截尿,全都尿到了裤裆里。 赵三娃把人拖到了拐角,打开挑的篮子的盖,把江真塞了进去,一些破菜叶子,盖在他的脑袋上,又捡了一块儿石头当配重,忽闪忽闪的把人扛到了数百米外,一家宅子的后门。 一长两短地敲门,门打里头开了,赵三娃左右瞅了瞅,没见着尾巴跟着,快步走了进去。 …… 江真是被一盆水泼醒的,眼下已经是入冬了,这一盆凉水下去,立刻就打哆嗦了。这也有好处,至少裤裆里分不清是尿还是水了,免去了一些尴尬。 江真识趣地没有大叫,他谨慎地看向周围。想要找到此间主事儿的人,方才他被打晕的时候,根本没看到袭击者的脸,没有任何信息可供判断,正在他心慌之际,就听一个声音传过来:“别乱寻摸了,本侯在这儿呢。” 江真循着声音看过去,登时又惊又喜。竞得是他没想到会在齐州城里看到李牧,喜的是,方才王将军想的事情,自己可能有机会做到了。 “拜见侯爷!”江真身上没有镣铐,看到李牧的瞬间就跪拜了下去。 李牧乐了,道:“不敢当啊,你是大齐国的尚书,我是大唐国的侯爷,咱俩品级相当,你跪我做什么?两国邦交嘛,哈哈……”说着,他自己都乐了,江真更是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道:“侯爷莫要取笑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就是小孩过家家——” “唉,也不能这么说。”李牧拍了拍江真的肩膀,道:“怎么说,也是造反,陛下还是要有所表态的,朝廷也是要有所表态的。这不,把本侯火速地派过来了嘛。”李牧招了下手,示意给江真个座儿,有人给他搬来了凳子,江真不敢坐下,在李牧的要求下,才勉强坐了半个屁股。 “我的人听到了你的话,怎么着,不跟着造反了?” “侯爷!”江真又跪了下去,叫起了撞天屈:“下官从来都没想过要造反呐!下官是大唐的官吏,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鬼!只是迫于齐王的威胁,家人老小又都在齐州城内,不得不表面服从,还请侯爷明察!” “早就明察过了。”李牧瞅着江真道:“否则你怎么会囫囵个的出现在本侯面前?” 李牧讥讽一笑,道:“本侯有本事出现在城里,自然也有本事干掉这城里任何一个人,你信不信?” “信信信!”江真没口子的附和,这倒不全然都是恭维,方才他与王将军还谈及,四门都是齐王的心腹在把手,他们都没法把家眷送出去,但是李牧却能进来,这足以说明本事了。 这就信了? 李牧有点不爽,老子还没装逼够呢,怎么就信了?你好歹也问问,老子是怎么进来的吧?你不问,我主动说了,多尴尬啊? 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李牧岔开话道:“说点正事儿,今天就是齐王与本侯约好决战的日子了,怎地一个晌午过去了,他的人马都没出城?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江真苦笑一声,道:“侯爷,您太高看齐王了。哪有什么阴谋,他换日子了。” “啊?”李牧懵道:“他下的战书,日子说换就换?甚至都没通知本侯?!” “这是常事啊。” “还常事?” “齐王一向如此。”江真解释道,言语还是比较委婉的:“齐王毕竟年少,头脑一日做出的决断,很多都是不合理的。当他发觉不合理的时候,他就改了,反正齐州他最大,也不会在意旁人的想法。说着,他还补充了一个例子,道:“有时候定下时候宴饮,但他忘了,做好的酒席,都整张桌的倒掉——” “浪费粮食,可耻!”李牧最恨的就是浪费粮食的人,前世没进孤儿院之前,他无数次饿着过,饿着的滋味,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想起来都浑身难受,所以遇到浪费粮食的人,他就本能的反感。 江真也急忙附和,道:“侯爷说的是,下官也觉得不妥,但是不敢说——” 李牧也懒得跟他计较,道:“你也知道,齐王乃陛下亲子,虽然忤逆,但陛下还是希望能心平气和地解决此事,免致生灵荼炭。”江真是个聪敏的,一听这话,心里就长出了口气,若如此,妻儿老小的命怕是能保住了。 江真急忙表忠心道:“侯爷明鉴,下官忝为齐州兵曹,受齐王殿下节制,却是身不由己。但齐王称帝,谋逆于朝,下官是绝不敢附庸的,侯爷也看到了,下官虽然名为兵曹,却一个兵也调动不得,全然被排除在了核心之外。今日终于盼到侯爷来此,下官愿附尾骥,为朝廷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就有点多余了,说点你知道的吧。”李牧问道:“齐州城内,现在情形如何?江兵曹可以详细说说,若能立下功劳,李大将军那里,自有本将军分说,保你不受牵连,还能因此立功。” “肝脑涂地就有点多余了,说点你知道的吧。”李牧斜睨了江真一眼,道:“你最好别瞎说,本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说的,与我掌握的有了出入,最终证明你是骗了我,那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若你能立下功劳,本侯自可保你不受牵连,还能因此立功。” “侯爷恩情,下官铭记五内。”当下,江真便把齐王造反后一系列他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一样全说了出来。大体上,与东厂番子汇报的没差什么,这也再次印证了,李佑所谓的造反,完全就是扯淡。 如今齐州混乱情形,李牧潜进来的时候,也都看见了。听了江真的话,他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已经确信,齐王麾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此情形下,只要擒了他,树倒猢狲散,这事儿不就完结了么? 李牧思量许久,缓缓抬头,道:“听江兵曹一番言语,本侯心里就有数了。要平息齐州之乱,只要擒得齐王就足矣。没有必要打仗,让百姓生灵涂炭。你既是齐州兵曹,可愿与本侯共谋此事?一旦事成,便是奇功一件。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江真听了大为意动,但又想到一旦失败,不但将要身死,家人也难保全。可转念又想,现在自己还有选择么?朝廷是一定会胜的啊,到时候,自己作为齐王的属官,就算不杀头,也定然全家流放,死在路上,那时候可就是生不如死了?既然如此,何不放手一搏? 如此心中挣扎良久,江真方道:“侯爷说得对,可是下官现在没有实权,手里能掌握的人,也就十几个——靠这点人,根本打不进王府去!须得先联络如同方才与下官说话的王将军这样的人一道,看看能不能多凑些人。再去探明王府地形,才好跟着侯爷建功立业。” 第859章 虬髯客的踪迹 “你能有这种想法,说明还有的救。好,你自去联络。一旦有消息,就去你今日被打晕的巷子里等着,会有人联系你。” “下官遵命。”江真暗暗心惊,更加认定李牧在城中早有经营,坚定了赶紧站队的心思,马上肃然道:“那,下官这就告辞了,一俟有了消息,立刻报与侯爷知道!” 李牧挥了下手,自有人带江真离开。 李牧看着江真被带下去,视线收了回来,他呆呆坐着,深思了一会儿,将一碗热茶一口口啜干,舌齿生津时,这才起身,慢悠悠出了宅子。他走后,院子里人影窜动,不一会儿便把李牧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清除了。就连泼水的痕迹,都神奇地消失不见。 从宅子出来,小径蜿蜒,约二十步外便是路边,这儿算是齐州城的‘富人区’,大户人家都有人看家护院,劫掠的人暂时还没敢过来。路边有一个供人歇脚的茶摊。李牧走过去,丢下几枚大钱。 那卖大碗茶的姑娘瞟他一眼,俏生生地道:“贵人付多了茶钱。” “多的赏你的。” 卖茶姑娘露出喜悦神色,又瞥了李牧的衣着打扮,认定他不是凡人,说不定是哪个大家的少爷,出来寻乐子了,舔了一下下唇,赶紧道:“多谢公子。”忙不迭收了几枚大钱,放进夹袋的围裙当中。 李牧笑吟吟地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卖茶姑娘更加认定心中所想,贴过了过来,腻声答道:“奴奴名叫翠莲。” 李牧这才察觉到姑娘意欲何为,赶紧拉开距离,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可不是这样的人。” 阿莲姑娘笑了,一副‘我懂’的样子,道:“公子的心意,奴奴懂的。公子只要给够了钱,奴奴保准不会往外透露一个字儿,保准叫公子舒坦就是。” “我真不是这意思,我——”李牧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我呀,就是想找个地方住。我是看姑娘在这儿卖茶,消息灵通。想请问姑娘,这附近可有客栈脚店可供住宿,我想住下来。” “是呀,奴奴那儿就能住。大红花的暖被,年前做得的。” “得,还绕不过去了。”李牧本想起身走,但转念又一想,就跟这姑娘走也没啥,正好还安全些。这城中的几个对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去这种地方吧? 想到这儿,李牧拍出一个五两的银元宝,道:“那就在姑娘处借宿几天,烦请姑娘帮忙备一些酒菜,钱不够时,姑娘再说。” “够了够了!”阿莲姑娘看到元宝,喜不自胜,这条街上,她的恩客也有不少,但拿银子出来的,还真是不多。一次性给出一整个元宝的,压根就没见过。这还能不往上贴?当下挽住李牧的胳膊,道:“好!奴奴家中就有闲屋,可供客人歇宿!” 李牧知道自己解释也是白费,索性不解释了,笑道:“那还不头前带路,等什么?” “公子别着急么,让奴奴把摊儿收了先。”姑娘说着,便要去收拾,但李牧又是一个元宝拍下,姑娘立刻改口:“这破盘子烂碗的,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公子咱们走。” 相比五两一个的大元宝,这点桌椅茶盏,的确是不算什么了。 …… 江真被蒙上眼睛带离的时候,虽然看不见,但是心里松快了不少。他看到了希望,既然已经和李牧见了面,接上了头,一旦做成大事,那可不仅是能避免一场劫难,而且可以立下大功,前程无量。他没随着李佑来到齐州之前,曾在吏部做员外郎,李牧的事情,他都见识过,也远远望见过李牧,否则也不会一眼就把他认出来。李牧的行事风格如何,他很清楚,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把事情做成了,会没有相应的回报。 当然,还有紧张。他是齐州的兵曹,对齐州的事情,没人知道的比他更详细,他知道,齐王虽然能调动的人马不多,但如果他的行动失败,齐王手里的人报复他本人及家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能用的人太少了,虽说奇袭王府不需要太多人,但……,得找个得力的帮助!” 王将军名叫王越。 将军只是一个敬称,他的官价当然够不上将军级别,实则只是一个校尉,但其麾下至少有亲兵十五人,哪怕其中有人不是那么的忠心耿耿,可靠的应该也在一半以上。 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人,手底下都会养着几个亲兵。这样无论调动到哪儿,手底下都有可用之人。这些亲兵与他们跟着的将校之间,几乎是一入伍就确定的关系,自此不再改变,所以,真要是离心离德,不听使唤的,有大把时间打熬他,跟熬鹰似的,再如何桀骜不驯的人,久而久之,也得俯首听命。 江真主意一定,马上就去找王越。 江真本还拐弯抹脚的提一嘴试探一下话锋,但孰料王越比他还要积极,他刚开了个口,王将军就满口应了。 他是外地人,赴齐州任兵曹的。王越却是本地人,全家老小乃至全族都是齐州人。江真这个兵曹并不直接带兵打仗,而校尉则不然,一旦两方直接兵戎相见,王越是一定要上阵的。 如此一来,拒抗天兵,这谋逆的罪名就尤其严重了些,至少比江真更加直接。齐王一旦失败,王越不但要身首异处,整个家族都要受牵连,他已是走上绝路,这时候江真跑来对他讲,自己联系上了大名鼎鼎的洛阳侯,王越怎能不积极? “好!什么时候动手!王某全力配合!我手下,至少有八个人,绝对靠得住。本家兄弟还有三四个习武的,我一句话就能都叫来!” 王越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动手。 江真连忙安抚:“不要着急,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冷静、谨慎。你挑那绝对信得过的兵士,加上你本家兄弟,都先做一番联系,等我消息。” 王越急道:“火上房了,还等什么?” “这点人肯定不够,我还得继续联系。这事儿没有后手,做就只能来一回,可不敢叫侯爷失望,若是事情办砸了,洛阳侯的脾气,你心里是有数的。” “等我去齐王府打探一番,起码摸清各处警备情况,知己知彼,方能事半功倍啊。” “快去快去!你快去!我先把我几个堂兄弟弄到军中来,你还少多少人,告诉我个数,人我都张罗了,到时候侯爷问起,我就说也就你的份儿,你看行么?” 王越急吼吼地就离开了,江真一瞧王越比他还积极,心中也是多了几分踏实的感觉,便径往齐王府……现在叫大齐皇宫走去。 齐皇宫里,负责临清一带募兵的平南王昝君谟正向齐王汇报军机:“探马来报,在并州方向有人马调动。” 齐王惊骇,忙问道:“不是李牧来抓我么?怎么又扯上了并州?来了多少兵马,是李绩亲自率军么?” 昝君莫道:“来了多少兵马,臣一时尚未探查明白。不过当日与臣交战的先锋就有十万,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先锋……,如此估量,朝廷大军至少得十万人……” 齐王一屁股坐到那画出来的龙椅上,噗地放了个屁。 “父皇……看来是真怒了。” 平西王燕弘信变色道:“十万大军?我们哪有这么多人?如何抵御?陛下,不如掳走城中百姓,我们入豆子冈为盗吧,臣去那里游览过,山高林密,极易隐藏,朝廷大军虽众,一时也奈何我们不得。” “进山么?” 李佑还真有点意动,摸索着下颌,认真思考起了其可能性。 这时一名军士匆匆跑进来,大声禀报道:“陛下,城外……” 齐王一个哆嗦:“可是李绩到了?” 那军士一呆:“李绩?什么李绩?” 阴弘智赶紧插口道:“城外如何?” 那军士定了定神,道:“有人在城墙下,射上来一封信,说让陛下亲自拆开!” “肯定又是李牧那厮在作妖,不看!”李佑一挥手,刚要把军士撵下去,阴弘智说话了,道:“陛下,还是看看,说不定不是李牧的信,也许是其他人的信呢?如今咱们正是用人之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果此人是来投效,但却被陛下赶走了,消息出去,各地豪杰必不敢再来归附,若陛下善待之,则天下景从,大业可期矣!” 这种事情,李佑一向都是无所谓,看心情的。阴弘智这么说了,他便也随口道:“那就看看吧——舅舅替朕看就行了。” 阴弘智把信接过来,扫了一眼,问那军士:“射箭等人,现在何处?” 军士答道:“还在城下苦等。” 阴弘智道;“放下吊篮,把人拉上来。记住,一定要恭敬。”军士领命而去,阴弘智转身面对李佑,道:“陛下,臣请陛下率‘四方王’,以及文武官员,都到城门处迎接。 李佑一听老大不悦,正要表达不满的时候,看到了阴弘智的表情,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既然舅舅说了,那就去接一下吧。 很快,齐王府大开中门,大齐皇帝陛下领着他的四大天王,还有他的尚书令舅舅阴弘智,浩浩荡荡迎出“午门”。 此时江真刚刚进了午门,老远见齐王领人走来,急忙避到一边,待见其对自己毫不理会,就悄然折往侧厢了。他来此处,是想看看王府动静,看看各处兵马部署的情况。看到齐王过来了,就躲到了角落,等人都过去了,他才又出来,到了齐王府门前,径直往里闯。门口军士告诉他,齐王刚出门,他只说在此等齐王回来,便也没人再说什么了。 要知道江真可是如今的大齐兵部尚书,虽然没实权,但官职在,经常出入大齐皇宫,与几波儿守门的军士都相熟。 路上,李佑找到机会,问阴弘智,来者何人,为何如此大的面子,要他出城迎接。 阴弘智压低了嗓子,道:“陛下,您还记得您小的时候,臣给您讲过‘虬髯客’的故事么?” “虬髯客?!”李有登时眼睛亮了起来,道:“自然记得,没有一刻忘了,怎么,等着的那人是虬髯客吗?怪不得舅舅让我亲自来接,手底下的人怎么办事的,岂能如此怠慢?!” “陛下不要着急,并非虬髯客本人。” “啊?”李佑登时有点蔫了,埋怨道:“不是虬髯客,那朕还在这儿等什么?一些小牛马,舅舅随便应付一下就是了。” 李佑虽然讨厌李牧,但李牧的口头语,他倒是学得分毫不差。 阴弘智知道李佑的脾气,耐着性子解释道:“虽然不是虬髯客,但却是虬髯客手下心腹。虬髯客当年出海,杳无音信,近日才传回消息,他在海外创下一片基业,如今已经是海上七十二岛的共主。今天来的,就是其中一个岛的岛主。” “他们的岛上,四季如春,稻谷一年三熟。不但有粮,还有人。正是咱们所需的、”说着话,他的声音又压低,道:“如果,一旦事情不成,与他们交好,咱们也算有个退路。” “还是舅舅思虑周到!”李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显然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他自己心里也知道,造反不可能成功。原本是想着,到底是父子,自己虽然犯下过错,却也不至于死。但如今听说,李世民把李绩都派来了,知道李世民是真的怒了。怕自己会死,惦记起退路来了。 一行人来到城门口,那人也被吊篮吊了上来。李佑远远地瞧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凑到阴弘智耳边道:“舅舅,这人怎么又黑又瘦,长得好生奇怪。” 阴弘智小声道:“南洋的人,都长这个样子。陛下没见过长安的口牙行里头,有这样的。” “哦、”李佑应了一声,来人已经到了跟前。 “杨某在南洋时,早闻陛下贤名,得知陛下登基,欣喜不已,故而急来相投。”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李佑一副恍然的样子,自己心中却也是不信的——老子哪有什么贤名,这人好生虚伪! 第860章 暗流涌动 不得不说,李佑对自己还是有个清楚的认知的。但他这个人的性格便是如此,他可以自己腹诽,但在外人当面,却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行的。既然对方都这么诚恳的恭维了,他也就厚着脸皮生受了。 见到杨岛主,阴弘智比李佑还高兴,旁人不知道细情,他是知道的。因为这就是他与某人交易的一部分,这次造反,若没有得到此人承诺相助,即便他报仇心切,也是断然不敢轻举妄动的。 这时李佑问道:“听闻,你们来自南洋,乃是虬髯客属下。本王……呃,朕神交虬髯客已久,不知他现在何处,什么时候能与朕见上一面?” “陛下,虬髯客如今乃是南洋七十二岛共主,我们的带头大哥。南洋诸岛,虽不能与中原相提并论,却也有人口二三十万,精兵一两万人。若乘船来,怎么也得大小百十条船才行。加之粮草,军械等物,周转繁杂,都得有大哥坐镇,故此让我先来,禀报陛下一声,不出半个月,人马都能陆续到了。” “当真?”齐王和他身边的三位大王都很兴奋,虬髯客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如雷贯耳。李佑便是从小听着虬髯客的传奇故事长大的,对他的事情,都是如数家珍。虬髯客的本事,经过口口相传,已经有些神化的趋势了。不但他是公认的武功第一,而且在兵法方面,也是传闻中的第一。因为他有个兄弟叫李靖,传说李靖的兵法,就是虬髯客教的。如今李靖是大唐军神,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他都这么厉害了,传授他兵法的人,能不厉害? 李佑与三位大王,本来对这次造反的前景,都持悲观的态度,听闻有虬髯客相助了,瞬间都升起了一些希望的曙光。 杨岛主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各地多有义士,犹在观望。陛下既然称帝,何必局于一隅,一旦出了齐州,必天下震动,我大哥的声威,陛下想必也清楚。有我大哥相助,必有天下义士云集。只要陛下能够礼贤下士,各地义士纷纷往赴,到时候陛下手中,何愁不能聚百万兵?” 李佑一听,有道理啊!当即欣然道:“是朕失误了,原想着在齐州召集足够的兵马,募集足够的粮草,才兴师西进,却忘了以战养战的道理。杨壮士……杨卿一番话,令朕茅塞顿开啊!杨岛主听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杨桦!” “杨卿忠心耿耿,朕心甚慰。今,敕封杨桦杨岛主为我大齐国开路先锋大将军,与六部尚书平齐。” 杨岛主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但即使打住了,毕竟戏还是要演的,连声谢恩,一时间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众人回到齐王府,李佑自然是要开一席盛大的接风宴的。有管事来报,江真来过,等候了一会儿便走了。李佑也不在乎。在他心中,江真从来也没进入过他们的核心圈子,如果不是用人之际,凑不齐三省六部的官职,早就把他排除在外了,真要用人,原也不打算信任他。 宴后,齐王赐了一座宅子给杨桦,这些时日为了筹措军资,寻找罪名处理了很多豪绅,空余的府邸有的是。等杨岛主被送走歇息,李佑便兴致勃勃拉着三大王和阴弘智要研究一下半个月后出兵河东道的计划。 是的,李佑已经决定,把大战推迟半个月了,而且也没打算通知李牧…… …… 此时,李牧正在吃晚饭。 他与翠莲相见的地方,是齐州城的‘富人区’。翠莲当然不是住那里的,带着李牧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街坊。此处住户也不多,房屋也显得破败,倒也有好处,住在这里的都是穷苦的百姓,**也不会想着抢这里。居民百姓大多都是走动频繁的亲戚,若非这一阶段城中不安宁,这一带真可以称得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 因为全是同一家族的人,基本上已是自成一个小生活圈子。 菜肴很简单,两道野菜,一炖一酱,另外两道菜,则是家鸡一只、肥鱼一尾,配上一壶民间自酿的野酒。这已经是翠莲能在这里搞到的最好的吃食了,花了二百多文,李牧去茅厕的时候正赶上送菜的过来,偷听到的。 但刚刚翠莲给他报账的时候,却是一两银子。李牧心中觉得有趣,但也没戳穿她。 菜不甚丰盛,但意外的,翠莲的手艺还不错。李牧自打入了长安城,吃的、用的,无不是最好的。吃惯了山珍海味,忽然吃点‘粗茶淡饭’倒也有一些别样的风味。尤其是翠莲原本就做好的酱菜,当真下饭的很。李牧就着酱菜,就吃了两碗饭。 翠莲见他吃得开心,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她其实知道,自己多报账的事情,给李牧听见了。只是李牧没提,她自然也不会自己揭短。现在看李牧吃得高兴,也没提的意思,才稍稍安心,看来这位恩客,性格还算宽仁。只要晚上再伺候好了,多哄出点钱来,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能勾搭上这位小公子,那—— 翠莲心中一动,借着油灯的光亮,偷瞄向李牧。不得不说,李牧的模样,神魂合一之后,已经提升了很多。虽然乍看上去,没有那么很明显的帅,但是越看越觉得耐看,翠莲姑娘心中的小鹿乱撞了起来。 她拿起酒壶,贴身过来,挨着李牧的胳膊蹭了一下,为他斟满酒杯,腻声道:“看公子年岁不大,怎么一个人出门了?又来找奴奴——莫不是跟家中娇妻闹了别扭,出来躲清静了不成么?” 这话,便是一个很明显的试探了。如果李牧顺着话说下去,自然可知道他是不是家中已经有了妻子。 做这一行的,不怕恩客有妻子。有妻子的好办,男人都是一样,家中有个正经的,就想换换口味,在外面来个不正经的。而翠莲也有自知之明,她的出身的过往,已经注定做不了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只能以色娱人,做个外宅外室。所以有妻子的,对她们有利。而没妻子的,则没啥搞头了。 这话要怎么答? 李牧心念一动,叹了口气,道:“你可真是好眼力,实不相瞒,我也算是一个大户人家出身。只因家里给安排了一个没见过面的世交女儿,心里不愿意,这才跑出来了。我今天特意去打听过了,那位姑娘姿色甚是平庸,我可不喜欢。但是没辙,家里安排了,总得接受吧?” 还没娶亲,却已经定了亲。虽然不是非常有利,但也不是没搞头。翠莲混迹‘富人区’摆摊,对这些富家子弟的事情还是有点了解的,他们娶妻大多由不得自己。必须要符合家族利益,这是最基本的条件。不过,他们要纳妾也容易的很,所以才有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的说法。大部分世家子也会接受这种“妥协”的条件。 如果自己能把这小公子勾搭上,成为他成亲之前就受宠的妾、养在外头,这样即便他成了亲,自己也少不了好处。 想到这儿,翠莲满脸堆笑,挤得更紧了,道:“公子还是以家族大事为重啊,人都说娶妻娶德,姿色只是微末。即便差一点,只要德行好,不就行了?其他的事儿——”翠莲意有所指道:“不是还有妾呢么?” “妾呀——”李牧想起了自己的妾,说起来还真是各有千秋,每一个都不一样呢,想着心里就高兴,随口胡扯道:“妾也给物色了几个,只是还是不成!” 翠莲心里一突,妾也物色了好几个?看来竞争压力不小呀,她偷偷瞄了眼李牧,长得倒是挺壮实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为啥还不成?怎么,也是姿色平庸?” 李牧道:“那倒不是,只是那些丫头才十二三岁,身子都还没长开,有什么味道?我不喜欢!” 翠莲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这公子小小年纪,居然喜欢比他成熟得多的女人,自己可不就比他大么?这么说,自己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公子果然与众不同,换了旁人,早就高兴坏了。” 李牧已经看出翠莲是啥意思了,但他也不能就范,只是扯淡过过嘴瘾罢了:“你也看出本公子与众不同了?聪明,有眼力!本公子打小就觉着自己与众不同,别人都说我吹嘘,今天总算是找到一个认同的了。就是啊!本公子这么优秀,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我爹非说什么两家是通家之好,可以亲上加亲,荒唐嘛!” “公子说得对极了。”翠莲图穷匕见,贴近李牧耳边,抿了下嘴唇,道:“奴奴薄柳之姿,不知能不能入公子的眼……” “能倒是……能吧、”李牧推开翠莲,道:“只是本公子今天累了,还是早睡、早睡为上。咱俩刚认识,也不着急在这一天。” 翠莲到底是个年轻女子,尚有羞怯之心。见李牧婉拒了,便也难启齿再开口。含羞带怯地给了李牧一个眼神儿,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李牧长出一口气,就和着把剩下的半碗饭吃完,也回到房间睡觉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牧才听见隔壁嘻嘻索索的声响,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翠莲出去吧桌子撤了。李牧还是有点不放心,起身搬了椅子挡在门口,这样虽然不能把门给封了,但如果有人推门,也会有响动,来得及护住自己的清白。 …… 此时,去“皇宫”里转了一圈儿的江真已经回了家。 若是真正的皇宫,纵然他是朝廷官员,也没有机会让他在宫中随意走动,可齐王这王府,除了换了个称呼,倒是没什么区别。江真是‘兵部尚书’,经常出入王府的,护卫也没人管他。 江真逛了一圈儿,把哨位和巡逻的间歇,频次,都记了下来。回到府中按照记忆把齐王府的模样以及各处的兵力部署都绘了一遍,蹙眉沉思片刻,在后宅部位点了点。 虽说王府不及皇宫戒备森严,但后宅区域还是对外不开放的。不但是他,就连阴弘智也得避嫌,出入也要通报。不过却也通过王府下人,花了点钱,大概了解了一下后边的情形。 后宅是齐王及其家眷的生活区,原本是没什么的,但齐王前几日不是封了皇后了么,自然要避嫌了。带把儿的护卫,都换到了较远的位置,都换成了丫鬟嬷嬷,兵力相对空虚。江真沉思良久,感觉要想出其不意拿下齐王,或有两种方案可行。 一种,是伪装齐王府送菜的商贩,乔装打扮进入齐王府。后宅是开小灶的,送了前院的菜之后,按惯例也会来后宅送一趟。如果能混进来,接着假山,柴房什么的,潜伏下来,等齐王回来睡觉的时候,一涌而出,倒是有机会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种方案的好处是比较省人,只需要高手三五人,时机对了便可做到。但如果没等到时机,或者时机赶错了。那就是被乱箭射死的下场,连遗言都没机会说。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个方案需要的是高手。自己虽然管着兵,但却不是武将,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书生。这样做了,功劳咋办?自己没起到多大作用啊!出了个主意,顶多就是免罪而已,功劳没有不也是白玩么? 人皆有向上之心,江真原本只想求存,如今有了机会,又岂愿放弃这个难得的立下通天之功的好机会?这样一来,就得第二方案为妥。 第二方案的话,就是杀进宫去,擒拿齐王。 要杀进宫中,三五人是不够的,人越多越好,这样他手里的十几个人就派上了用处。 虽说他手上能用的人也不多,但王将军这边他联系着,事前不叫王将军与洛阳侯搭上线,那这主持其事的就非他莫属,事成之后,王将军毕竟隔了一层,抢不了他的头功。 而要突袭入宫…… 江真沉吟道:“还是只能是从防御最薄弱的后宅部位进入。可白天齐王不在后宅,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被他逃掉了。所以,只有晚上进攻……” 江真推敲了半夜,将各种可能都算计的清楚明白,这才和衣睡下。 第861章 斩首行动 将近中午时,故作镇定地去衙门里晃了一圈儿的江真便一个人溜达出来,拐进了被打晕的那个巷子。 还没等他打量一番,忽然一个口袋套住了他的脑袋。江真暗道一声苦也,咋每次都是这样捏?就不能好好的见个面么?如今这齐州城乱糟糟的,也没啥眼线什么的,有必要这么谨慎么? “别打头,别打!我不乱瞧,带我去见侯爷就行,有事禀报!”江真急忙叫道,同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给兄弟吃酒,吃酒!” 负责接头的番子听到这话,放下了手里的半截砖头,低喝道:别耍花样,要是敢偷瞄,仔细你的小命儿!” 江真唯唯诺诺的应声,手里一空,银子被抢走了。他也不恼,反而一阵轻松,这样至少说明不会挨打了。左扭右拐了半天,来到了一处所在。带路的人低声道:“不准动脑袋上的口袋,等着!” “诶诶!”江真连着应了两声,老实地待着。听着脚步声渐远,周遭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多少有点慌。但他还是遵守要求,一动也没动,谁知道有没有人看着,这一路崴了两次脚脖子,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要是再挨一下子,还不如最开始就被敲晕了抬过来了。 …… 翠莲家的小院外,有人敲门,翠莲走到门口,并不认得,正要打发,这时李牧从屋里走出来,瞧见了番子,道:“翠莲姑娘,别撵,我认得,我家的……长工,找我的!” “哦、”翠莲也不问,把门让开,自顾去做饭去了。她已经看出李牧对她没意思了,即便干这行的轻贱,也犯不上热脸贴冷屁股。李牧的钱还没使完,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不亏心就得,等钱使完了,估计人也走了,露水的情缘,都是这个样子。 李牧看到来人,就知道是江真那边有消息了,心中不免一喜,江真来得这么快,说明事情进展顺利啊。李牧摸出一个元宝,丢向正往往柴房走的翠莲,道:“晚上整治点好菜,我先出去一趟。” 姑娘把钱拿住,见又是一个五两的元宝,赶忙道:“多了,多了,吃什么能用得上五两。” “多了就算住店的,先走了啊。” 李牧说着,跟番子一起出了门。翠莲瞧着李牧的背影,心中又升起一丝希冀,这公子随手都是五两,他到底得多有钱啊?若只是为了住几日,傻子都知道用不了这么许多,他多给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莫不是不好意思? 翠莲吃吃笑了两声,哼着不知从哪儿听见的小调,生火造饭去了。 …… 番子把江真安置的地方,就在翠莲家不远。没走几步路就到了,李牧伸手拽掉江真脑袋上的口袋,江真看到李牧,赶紧忙不迭地跪下要行礼。 来之前,他已在衙门与王将军商量过了,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他那边已经汇聚了十一个人,除了他的几名名铁杆心腹,以及几个家族的堂兄弟,居然还有三人乃是原齐王长史权万纪的人。 权万纪被杀之后,他的家人也在随后被杀戮。但是他的手下人,却有人趁此机会逃走了,这三名从长安带来赴任的小吏便是其中之一。 这三名小吏在齐州日久,又不能带家眷,有的常往青楼放纵,有的则纳了外室小妾。其中一名小吏恰娶了一位二夫人,乃是王将军手下一名小校的亲妹妹,这二人就成了郎舅之亲。 权万纪出事后,那小吏就领了两个同伴去投大舅哥,原是打算借他帮助,找机会逃出齐州,但后来齐州封城,无手令一律不得出入,他们走不脱,只好一直藏在这大舅哥家的地窖里,不知天时,如同被隔离了一般。 待王将军召集一干心腹,晓以厉害,声明要带他们投奔远大前程,干上一票大的做为投名状时,这小校喜不自胜,当即就说出了这件事。 王将军也是大喜,这时候能多一个可靠的人共事也是极大的助力啊,这三人既是权万纪的手下,不用担心会背叛投敌,可堪一用。当夜王将军趁着巡逻的时候,跟他回家,去见了这三个人,这三人在地窖中乍见王将军出现时,还以为这大舅哥变节了呢。 江真对李牧说道:“我这边,一共招集了十四个人,全是绝对可靠的猛士。说起来,这么点人,堂正之战肯定是不行的,但若偷袭,倒是足矣,再多反而误事。” 李牧一盘算,道:“不错,我这里还有几个,前后加起来二十五人,你觉得如何?” “如果找准了机会,二十五人足矣。”江真能做兵曹,也不是草包,对事态还是有着清楚的判断的。他把昨夜画的图拿出来,递给李牧:“侯爷,这便是下官昨日绘制的齐王府地形图,图中标记的位置,都是哨卫所在。咱们得从这里摸进去……” 李牧没有掺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江真实地踏查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可不是那种指手画脚之人。 江真也长出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李牧瞎指挥。这边计议已定,约定今晚行事。江真去聚集王将军那边的人,李牧也通知自己的人,入夜的时候,在小巷集合。 王将军今夜值守的地方,就是附近的这一片儿,沿途虽乱兵处处,但有江真等人里应外合,倒是不用担心会被发现。真正的危险,在摸进王府之后。 …… 此时,杨岛主已然离开了齐王府后宅小院儿,剩下卢夫人一个人,站在庭中痴痴出神。 杨岛主毫不留情地打击了卢夫人,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永远想不到,齐王究竟是一个愚蠢到何等境界的人。他的所谓造反,就是一个笑话!他要是能成功,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 “杨桦,你……如此不看好齐王?”卢夫人皱眉道:“你家大哥,也是这么认为?” “不是不看好,是根本没得看!大哥接到你的信,还以为是你自举大旗造反,假借齐王之名呢!念着昔年欠的人情,大哥率众来相助,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儿?齐王的这伙人,不单单齐王一个人,那个阴弘智,还有什么四大王,哪有一个像回事儿?!就算想拿他们当个傀儡,他也得有点傀儡的样子,才好拿出去唬人,不是吗?” 杨岛主炯炯有神地瞪着卢夫人:“可你把一砣屎捧上傀儡的位置,真要有人来投时,难不成你把人家领去看那砣屎?” 杨岛主早年间就认识卢夫人,昔年的江湖豪客,如今虽已褪去了棱角,但是锋芒却从未减退半分。虽然卢夫人身份贵重,但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也没什么好值得敬重的。他们心里敬重的,是虬髯客那样的豪杰。卢夫人心里有数,也不恼,甚至还带着一点微笑,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的深恶痛绝?” 杨岛主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凝重:“他什么都没有做!如果他做了,哪怕是做错了,我都不至于……” 卢夫人大惑不解:“他什么都没做,你何以如此怒不可遏?” 杨岛主怒道:“他造反了啊!他向全下喊了一嗓子‘我造反啦!’,然后就滚回去睡他的大头觉了,什么都不做,你见过蠢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人吗?” 杨岛主连吸了几口大气,才压住了心火,突然一声长叹,肩头耷了下来,意兴索然地道:“造反?造得什么反?我真是想不明白,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大哥是欠你人情,但你也不必没事找事儿,白白害我们兄弟性命吧?” 杨岛主无奈地笑了笑,对卢夫人道:“当年的事情,大哥一直很抱歉,但如果你只说为了报复,请恕南洋七十二岛不能从命。” 杨岛主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 一直肃手而立的容嬷嬷气愤地凑上来,道:“这个杨岛主,简直不知所谓,小姐千万别被他影响了大事。” 卢夫人叹了一声,道:“他说的也没错,人命从来都是不能相抵的,就算他们死了再多的人,我的儿子也回不来了。” “小姐……”看到卢夫人这样,容嬷嬷又陷入了两难,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束手站在旁边,陪着她一起发呆沉默着。 …… 夜色深沉,入冬了,天气又干又冷,风很凉,今夜的风也大。 依旧是王府规模的王宫门前,两盏气死风灯在风中半死不活地摇曳着。 李牧、几个东厂的番子,还有江真带着他的人俱持兵刃,已然悄悄潜至王府附近,与王将军一行人汇合了。 两人都是齐王属吏,居处离王府不是特别远。 今夜是王将军负责巡夜,一行人充当巡逻的军士,很顺利地就到了齐王府外左侧高墙外。 “这位就是王将军。” “见过侯爷。” 江真为二人介绍,没有多少寒暄,江真又把话岔开,他怕王将军绕过他跟李牧搭上线:“侯爷,齐王晚上宿于后宅,而防御最松懈处,也在后宅,咱们直接从后边翻墙过去,跟我来!” 一行人悄悄转到王府后宅山墙外,李牧背靠着墙壁,对江真道:“我手底下的这几个人,轻功都还不错,不如让他们先进去瞧瞧,齐王到底是在不在,在哪里,好过咱们这二十好几个人一齐进去,” 江真点头应是,李牧向东厂的两个番子点点头,两人拉上蒙面巾,纵身一跃,翻到了墙内。过了约莫一刻钟,俩人又回来了,对李牧点了点头,把绳子丢了下来。李牧抓着绳子爬到墙上,向墙外低声道:“快来!” 外边听到动静,很快,十几道矫健的身影便翻过了高墙,汇集到他们身边。唯独少了江真,他是个文臣,爬墙头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真真有些难为了,而且如果失败了,逃跑的时候,他也肯定拖后腿,所以李牧临时决定,不让江真翻墙过来了。 李牧看向打前站的俩人,道:“找到齐王宿在何处了么?” 俩人其中一个回答道:“方才小的在屋檐上看得清楚,一共有三个齐王,分三个岔路,去了三个房间。到底哪个是齐王,天黑瞧不清楚了。侯爷,这很可能是故意的。” 李牧眉头一皱:“三位?”他心里暗道,如果只是三个,人也不算是多,便道:“你看清三条岔路,都往哪边走了?这三个妃子的住处你可晓得?” “这倒是看清了。” “好极,我们兵分两路。”李牧对王将军道我带着我的人和江兵曹的人往左,你带着你的人往右,咱们同时发动。一旦扑空,立即向中间扑。如果人在你那里,迅速示警,我们就饶过中间,直接赶过去!不用担心惊动守卫,发现齐王时,只要把他逮住了,多少人发现也已无所谓了。” 主意打定,兵分两路而行。 李牧带着番子和江真的手下,悄悄摸到一处小院落前,正小心翼翼往里探望,忽然感觉有人在蹭自己的大腿。李牧心道,这么几个人,也不至于有变态吧,回头瞅了一眼,差点吓的叫出声来。一只纯黑色的大狗,在黑夜里头,像是融为一体似的,李牧站的地方,脚边有个水盆,显然是归它所有的,李牧踩了水盆,它没有水喝了,这才蹭他。 竟是一只獒犬!这要是给来上一口,还不得把肠子掏出来? “我没惹你,别叫!”李牧低声说了一声,把水盆放过去,獒犬走过来,长舌头卷了水,一下一下的喝着。奇怪的是,它也不咬。李牧看得目瞪口呆,都说獒犬忠诚,怎么这家伙是个例外么?它难道不叫两声意思意思么? 李牧身边的番子此时也发现了獒犬,拔刀就要砍下狗头,李牧抬手拦住,瞪眼道:“你干什么?” “这狗凶恶,担心伤了侯爷,小的想……” “这狗儿又没碍了咱们的事,你杀它干什么!” 李牧忽然心中一动,抬手按在狗头上,使出‘捕捉宠物’技能,只用了一次,系统便弹出提示,已经捕捉成功,獒犬上来舔他的手心,态度愈发的亲昵无比。 李牧捧起狗头:“乖狗狗,告诉我齐王在哪儿,我找他有事儿。” 那大狗摇了摇尾巴,突然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跑去,跑出几步,还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继续摇尾巴,看着李牧,似乎在唤他跟上。 众人目瞪口呆:“侯爷这本事通了天了,狗都能听懂他说的话?!” 第862章 夹心饼 大狗果然把李牧等人带去了齐王住处,也不知它是为了想在新主人面前立功,还是真的太蠢。大狗扑到房门上,回头冲着李牧伸舌头,还快乐地伸出爪子抓挠着,一边回头,从喉中咕哝着。 那狗爪子挠着门,声音虽不大,但房中那位‘大齐皇后’刚刚净身上床,却是听见了,他侧耳听听,忍不住推推李佑:“陛下!陛下?” 李佑这几日正研究男女之妙,最是上头的时候,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不太好使,但积极性是无可比拟的,见自己的皇后迟迟不上床,不悦道:“又什么事儿,赶紧的!” 皇后含怯道:“陛下,阿牧挠门呢,好像有什么动静。” 没错!齐王府上这条大蠢狗名叫阿牧。至于到底是不是同音字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齐王听了好不耐烦,翻个身道:“那死狗,白日里总是睡觉,到了夜里却精神的很,明天宰了吃肉!”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轰”地一声响,房门遭受重击,险险要被人踢散了架。 一听这声音,李佑顿时一惊,知道出事了,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将措手不及的皇后哎哟一声撞下榻去。 李佑赤条条地下了地,将那锦衾往腰间一围,掖住被角,大喝道:“何人放肆?” 那条大狗猛地窜进来,伸长了舌头,口水拖得老长,奔着李佑的小雏鸡就冲了过去,它后边李佑脸色铁青地紧跟着进来,但是看不见,因为他不知何时搞了一件黑色的头套戴在了脑袋上,只露一双眼睛,谁也认不出来是谁。 李佑转身拔出武器架上的宝剑,像大狗劈过去,情急之下,没有拔出剑,是带着剑鞘劈过去的,劈在狗头上,没有出血,倒是咋了个大包。大狗嗷地叫了一声,转头往李牧这头跑,估计是心想受了欺负,找主人帮忙出头来了。 这时东厂的几个番子已冲进来,李牧见蠢狗吃亏,立刻大喝一声:“都别看着,冲上去!”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刺杀本王!” 李牧大怒,气怒之中,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倒仍是他本来的身份。 “束手就擒,我告诉你!” 李牧发了信号,说着话,与几个番子并肩冲过去,李佑此时也听出来是李牧了,他对李牧的怨念如若实质,隔几天梦里就会见一面,李牧的声音,他实在是太熟悉了,所以用不了三句,就听了出来。 “奸贼,竟然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哈哈,小老弟儿,既然听出来了,还想逃么?束手就擒,咱俩好好唠唠,咋这么想不开,还造反了呢?” 李牧把头套摘下去,三步合成两步跨,已经到了李佑床前。 这时‘皇后’只穿着极简单的肚兜和亵裤,见到这么多刺客进来,吓得花容失色,本能地扑向李佑,闭眼叫道:“陛下救命!” 李佑正愁没人挡剑,见皇后来了,大喝一声,使出吃奶的劲儿,抄住她的小蛮腰,大喝道:“去!” 受了李牧之辱后,李佑痛定思痛,勤于习武,身体已经练得不错了,否则以他从前的力气,还真丢不动这么大一个活人来。 李牧当然可以拔剑把碍事的皇后刺死,但他毕竟不是嗜杀的人,犹豫了一下,手腕还是躲开,用胳膊挡了一下。皇后痛呼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儿,撞在了桌角晕了过去。 李佑退无可退,背部紧靠着墙壁,伸手指着李牧等人,道:“你们别轻举妄动,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们伤了我别想逃。” “不伤你,跟你聊聊。”李牧苦口婆心道:“事情怎么也得解决啊,难道你还觉得自己能赢?” 李佑这时已经蹭到了床头,忽然他把手伸到枕头底下,脸上露出了喜色,破口骂道:“李牧,你去死吧!今天你们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 话音未落,床板忽然翻了过来,原来这是一张机关床,藏有机关,床板一番,底下是逃生的暗道。 李牧奔到床边,哪儿还有李佑的人影? 李牧等人急急调转,从房间出来,还没等辨认出方向,就听曲廊里头传出一声‘护驾’,顺着声音看过去,在廊下微弱灯光照耀下,就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看样子正是李佑,原来出口在那儿。 “追!”李牧大喊一声,众人便追了上去。 李佑拼了命的狂奔,忽见一哨人马,只当是自己的侍卫,马上大声呼救,但呼叫出口,才愕然发现,这一行人瞅着面生,其中一人看到他,表情有点不对劲,当即来惊醒劲儿了,立刻又调转方向跑。 来人正是王将军一行,他们看到信号,过来接应了。 “抓住他!” 李牧挥着剑跑来,王将军早就醒悟过来,眼见着够呛能追上,掌中刀脱手飞出,呼啸成一片刀轮,“呜”地一声,正贯在一根廊柱上,而齐王已然绕过那拐角不见了。 “可恶!” 王将军大叫,与此同时,却听廊庑顶上嗒嗒嗒一阵飞快的声响向前移动着,就像一只狸猫儿似的。王将军微觉讶异,跑出几步,才见一道人影出现在前方转角的廊庑之上。 那是李牧,不知何时他已上了廊庑,从那上面追去。 “来人!护驾!护驾!” 齐王逃出一段,得有喘息之机,终于开始放声大呼起来,片刻之后,各方有灯火亮起,萤萤冉冉,仿佛一枚石子,惊醒了栖息于草丛之中的一群萤火虫。 众人心中焦急,所有人都清楚,今天夜袭王府,是搏命的买卖,若是不能及时抓住齐王,叫齐王府的侍卫们反扑过来,众人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时候,却听一幢房屋顶上有人放声大呼:“朝廷缉命叛逆,谁敢阻拦!” 静夜之中,这声音异常地清晰,远远近近的,都有人抬头向那发声的房头看去。 月光如霜,就见一道人影站在那房脊之上,不动如山! “陛下已发并州兵马十万,围剿齐王!李绩大将军不日兵临齐州城下!齐州小城,弹丸之地,灭之不费吹灰之力。盖因天子尚念父子之情,希望不动兵戈,派本侯前来谈判?尔等此时,意欲何为?是决心与朝廷作对到底了么?自己的命不想要,连九族的命也准备搭进去了?” 四下寂寂,鸦雀无声。 房脊上那人冷冷四下一扫,拔出刀来在月下用力一劈,喝道:“立即止步!立即噤声!立即各房。便是尔等的将功赎罪,走!” 夜色下,王府各处,光影幢幢,渐渐的,一一熄灭,不复喧嚣嘈杂。 众人追到那房脊下,仰脸望去,李牧站在上边,把刀一摆,道:“守住这里,齐王逃进去了。” 众人吃了一惊,立即四下散开,将这好大一幢院落屋舍团团围住。 李牧从房脊上下来,急急寻到王将军,道:“王将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可有地下通道出去?” 王将军从怀里掏出江真给的地形图,借着月光瞅了两眼,道:“这是客舍,就算王府有秘道,也不应该修在这里。” 李牧这才明白,何以这里的建筑看起来有些相对独立,原来是齐王慌不择路,逃进了客舍。 李牧心中大定,挥手道:“我方才吓住了王府侍卫,就只怕拖久了他们回过味儿来,咱们趁着他们懵的时候,赶紧找人,找到了人,咱们才有活路,找不到人,今天可能都交代在这儿!各位的功劳,本侯心里都记着了,今日事情如果成了,我保诸位飞黄腾达,死了的,少说一百两黄金的安家费,诸位,干不干?!” “干!!” 一百两金子的安家费,这是什么价码?足以让人疯狂了! 众人答应的非常干脆,也不等李牧,一拥而上闯了进去。 砰! 一声钝器击打的声音与两声闷哼一同响起,跑在最前头的俩人,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回来。噗地一声,吐了口献血。 众人脚步停滞,李牧看向前方入口出,只见哪里多出来两个全身披甲的铁人,全身上下,只漏出眼睛附近一道二指宽的缝隙。左手圆盾,右手单刀,如封似闭,山停岳峙,气势浑凝,虽只两人站在那里,竟有铜墙铁壁一般感觉。 王将军认得,下意识地叫道:“昝君谟、梁猛彪!” 李牧双眼微微一眯,这两个名字,他听说过。权万纪的死,便是与他俩有关。 “哈哈哈哈……” 随着大笑声响,正厅大门洞开,亮起了火把。 阴弘智、燕弘信同样是浑身披甲,各执弓箭,护着已然穿了一身甲的李佑出现在厅中。 李佑狞笑道:“李牧,你以为我没有防备?!告诉你吧,我早防着你了!每日四王必有两位住在我的府中,他们都是以一当百的大将,你这么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们?王府的侍卫,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看你死还是我死!” “关门!放讯号,等援兵!” 李佑大喝一声,昝君谟、梁猛彪立即持盾护着李佑等人退回了房中,马上有人掩紧门户,“砰砰”声不绝,一时门窗紧闭。 李牧等人成了夹心饼。 众人霎时间有些慌乱,他们敢来,并不怕死,但是眼前的局面,他们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首先可以断定的是,客舍中并没有几个军士,如果对方的人够多,早就反攻出来了,不必固守待援。但还有一个问题是,没有多少,到底有多少?从刚才他们五个进去,还有其他的人关门关窗可以看出来,还是有额外的人在的,万一是计谋呢?等着这边冲进去,对方只需要躲在门口拿刀捅,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且除了李佑和阴弘智的另外三个大王都是以一敌多的猛人,甲胄兵器齐全,武装到了牙齿,就算站那儿让人砍,一时半会也砍不死。 而李牧等人加起来就二十多个人,不要说冒险闯入,就算是想把这客舍围起来,都嫌人手不足。援兵不知道啥时候就来了,一旦援兵过来,他们很容易就被包了饺子。 “地形图拿来!”忽然李牧想起了什么,一伸手,王将军把地形图交到他的手里。他在图上找了一圈,确定了记忆没有偏差,在这客舍的隔壁,就是齐王府的草料场,专门负责扎草喂马的地方。而紧挨着草料场,就是齐王府下人的厨房,里头必有引火之物。 “去几个人到草料场搬几捆草料过来,再去几个人,去厨房寻摸点菜油,火折子什么的,他们要是不出来,咱们就把这里点了!援兵来了也不怕,大不了玉石俱焚。老子偏不信,李佑这小子敢玩命!” “这可怎么办!”客舍不怎么隔音,李牧的话李佑听得很清楚。他一点也不怀疑,李牧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因为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连父皇看中的女人他都敢撬,把他逼急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阴弘智几个人也是愁眉不展,说不怕是假话,能活着谁想死?但自家事自己家知道,方才屋里帮着关门窗的,是阴弘智等人的几个侍妾,这都是睡觉的点儿了,谁会留侍卫在身边?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指望她们拼命,还不够给人家磨刀的! 李佑年幼,武艺只是入门,顶不得用。阴弘智虽然习武也会射箭,但他年轻时候不学无术,身体早已被掏空了,架势还行,实战必然拉胯,能一对一就算是不错了。 真打起来,还得是昝君谟、梁猛彪、燕弘信这三人做主力。外头可是有二十多个好手,三打二十几,再怎么吹嘘自己以一当百,怕也是拿不下来! 冲是不可能冲出去,但看着他们堆柴禾,又实在心惊肉跳。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传来一声锣响,一个声音传过来:“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是杨岛主!” 李佑大喜,扯着脖子喊道:“杨爱卿,朕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大齐所有兵马归你节制,快快诛杀贼人!” 第863章 我的儿 “陛下,黑夜之中,看不清贼人有多少,臣手里的人马也不足,还请陛下坚持一会儿,臣这就去调拨兵丁,马上回来救驾!” “爱卿,你可快点儿!救驾有功,朕再封你为王!” 李佑只盼着能逃出生天不被烧死,封王拜相的话张口就来,反正大齐的官儿也不值钱,再值钱,能有命值钱么?他也不敢责怪杨岛主怠慢,生怕这刚来投奔的生力军,恼了转身就跑了。 杨岛主还真跑了,但没跑多远儿,就在几十米外,齐王府的侧院。 李牧站在房脊上那虚张声势的一番吼,吓住了不少人,风声也就传了出去。住在侧院的卢夫人,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杨岛主已经找上了门。 “齐王被抓了!” 杨岛主一见卢夫人,便直截了当,面上喜色不减,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什么绝好的机会?”卢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卢夫人,我住在外头都知道消息了,你就在这府内能不知道?这个时候,就别打马虎眼了!”杨岛主十分不客气道:“我大哥欠你人情不假,但那是我大哥的事情。大哥一直都说,他的人情债,不牵连弟兄们。南洋七十二岛,平日里也都是各自为政的。我带人过来,可不光是为了帮我大哥还人情,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你怎么想?” 卢夫人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也没有发作出来,道:“你总得让我知道什么情况吧,是有点响动,但我的人也没出门,怎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岛主虽然心知,这是故意推搪,但也懒得掰扯,直接说道:“城外的那位侯爷和策反了城内的一个巡逻守将,趁夜晚潜入王府,想抓齐王。齐王好歹逃出重围,被困于客舍。齐王手下的那几个心腹,也都在客舍之中,如今五个人被人一勺烩了!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带人过去,一番混战,他们全都得死。” “那么,我有什么好处?”卢夫人悠悠地问道。 “好处太多了,咱们擒住齐王,剪除其党羽。齐王只能为咱们所用,至于洛阳侯当然也是必须要死的。他死在齐王手里,狠狠地打了朝廷的脸,齐州与朝廷,必视势同水火,不可调节。杀死了李牧,齐州的武将兵丁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等我大哥带着七十二岛的精锐登陆,再聚拢江湖上的朋友,未必不能起事!” “到时候、”杨岛主向往地说道:“是效仿曹操,还是自立为王,都在我大哥一念之间了。” 卢夫人笑了,道:“我是问,这样做,我能有什么好处?” 话带机锋,杨岛主听出来了,皱眉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可以去死了。”卢夫人慢悠悠说出这句话,表情竟然没有一丝变化。杨岛主顿感不妙,抄手拔出兵刃,但是已经晚了,斜刺里容嬷嬷已然窜出,一拳击在他的手腕上,手腕登时出来一个诡异的折角,他的刀掉在地上,容嬷嬷踢出一脚,杨岛主下意识闪身躲开,直接调头就跑,容嬷嬷拔出刀,随手一掷,刀尖穿胸而过,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小姐……” “丢出去吧、”卢夫人轻叹了口气,道:“派人给虬髯客送个信,告诉他一声,要是再有这种蠢物出现在我面前,休怪我翻脸找他算账!” “明白了。”容嬷嬷应了一声,走过去拎着杨岛主的后脖颈,把他拎了出去。 卢夫人看着窗外的月色,喃喃道:“太冒险了啊,我的儿,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是改不掉冲动的毛病呢?” …… 齐王府中客舍里,李佑等人早通过门缝窗隙看到了外边动静。眼见处处堆满干草,也是心惊,当下更是不敢出来,只想等着杨岛主带兵来救,但他走之后迟迟不见动静,不禁暗骂外来的人果然是靠不住。他通过门缝窥到,也有一些齐王府的护卫赶来,但他们都只是在外圈把人包围,却不进攻,气得李佑火冒三丈。 “这群狗杀才,到底在做什么?!等老子脱困,把你们一个个都砍了!” 这时被他骂为无能的几个护卫头领,正在侧厢一座大屋中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争论的议题不是如何救出齐王,而是要不要归顺朝廷。 虽说他们都是不甚读书的武将,但也不是愚蠢透顶,其实对于齐王坐天下,也未必有什么信心。但是,贪心足心蒙蔽理智,虽说眼下比起从前,似乎也没有多少不同,但……现在他们做的可是将军! 而且以前只在军营之中带兵,现在则不然,贪财的有了钱,贪色的一下子添了好几房,这都是跟着齐王造反得来的好处,眼睁睁的再失去,殊为不舍。 可是,眼下齐王都被困住了,这场造反闹剧还能持续下去吗? 是,外面的兵比里头的人多。只需要一拥而上,或者几轮箭雨,那二十几个人必死无疑,齐王也能救出来。但如果真的这样施行了,人家可以点火啊。那些干草,一个火星都能点燃,呼啦一下火起了,救人肯定来不及,一个死了的齐王,有啥用? 就算救出来了,又能咋地,齐王造反,真的能成功吗? 贪欲和理智在他们心中交错战斗着,众人都有些摇摆不定。 “各位,现在的一切,我也不舍得啊!可是现在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你我至少可以保得住性命。我看齐王,气数已尽,再跟着他走下去,便连性命都没了,你我现在不舍得放弃的一切,又哪有机会享用?” 众人正讨论着,忽然,门外传来响动。一行黑衣健儿匆匆赶来,光看气势,就非同寻常。有人认得,这些健儿是王府别院的那位贵客的仆人,只是之前没看出来有这么多人啊,这乌泱泱看过去,怕是得有百八十个吧? “是来帮手的么?”众人迟疑,还没等他们问,一个声音传过来:“齐王在哪?” “怎么是个女人?” 待看清来人,众人都在心里默默收回来这句话。这哪是女人,活脱一个活金刚。 只见容嬷嬷全身披挂,左右各悬两把斧头,如果不是胸前鼓鼓囊囊,乍一看好像是程咬金来了。 这些人对付里头的二十几个人,绝对是足够的。如果任由他们去救人,将军们也就白犹豫了。人总是在最紧急的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内心,事到跟前,大齐的将军们,终于也作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还得是弃暗投明,不能跟着齐王送死! “弟兄们,不能再犹豫了,要是让他们把齐王救出来,咱们就回不了头了。咱们死不死的无所谓,也享用过了,想想儿女爹娘,你们想让他们都成了反贼么?” “不行!” 众人的决断出奇一致,打开房门出来,迎上容嬷嬷,道:“贵客止步——” 还没等话说完,只见容嬷嬷狞笑一声,抡起斧子就是一下,说话的人成了两半儿。 “你们干什么?来人!” 众将惊慌失措,有的人连自己的兵刃都没忘了拔。连惨叫都没发出几声,就被容嬷嬷带来的黑衣人团灭了。 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至此,整个齐王府后宅,能拿得起刀剑的,除了客舍中被困的几人,已经全都没气儿了。前院倒是还有齐王的人,只是之前早有严令,王府后宅不得随意进出,就算外面听到有声音,没有军令,也是不敢进来的。 所有前院的护卫,都聚拢在前后院交界的回廊附近,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里头张望,但没用,有影壁挡着,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里头的景象,护卫们的士气明显低落了下来。 这也难怪,齐王造反自立为帝时,甭管他究竟实力如何,当时来说,士气还算高涨的,骤逢大事,人的血总是热的,更何况是这些血气方刚,很容易受盅惑的年轻人。 可是这位齐王登基之后就只是把城门一关,就做起了皇帝梦。时间久了,人难免就会冷静下来。而现在又遇到了这档子事,这位自立为帝的齐王连城都还没出,已经被人困住了,这也太泄气了。 外面的惨叫,李牧也听见了。但他的人手有限,担心有诈,不敢分人去看。众人背靠着背,一面看向外头,一面监视者里头,手里拿着火把,打算一旦有人冲过来,火把就丢出去,玩命了! 容嬷嬷清理完了尸体,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卢夫人睡了个回笼觉,刚刚好醒来,梳洗了一番,像是逛自家庭院似的,从侧宅溜达了过来。 一身戎装,血腥气还没散开的容嬷嬷迎上来,躬身道:“小姐,里边堆了许多柴草,看来洛阳侯是真打算玩命了。” “冲动!”卢夫人有些失望地说道,但眼眸之中,却仍有赞赏之色,显然李牧的这种行为,在她心里的评价,未见的是她嘴上说的那样。 “咦?” 李牧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客舍院墙内侧,偷听外头的声音,恰好听见容嬷嬷和卢夫人说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没听错,果然是她们! 对卢夫人,李牧是不怕的。他有恃无恐,无论何种境地,只需要表明身份,卢夫人是不可能把他怎么样的,这也是他敢肆无忌惮的潜入齐州城的底气。 但是这个娘,他还是不打算认的:“原来是你!卢夫人,好久不见了!” “耳朵怪好使的。”卢夫人无奈摇摇头,跟李牧搭话道:“好久不见啊,侯爷。” “夫人可是让我好猜啊,我原本就想,这么多的粮食,又不是为了跟我打擂台,到底能有什么用。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夫人谋划的深远啊。只是我想不明白,夫人何等聪明人,为何会做这种蠢事?你该不会以为,仅凭齐州之地,这么点兵马,这么点钱粮,就能颠覆大唐吧?且不说大唐有雄兵百万,就说朝堂里头那些大将,随便出来一个,也不是齐州这点人能抵挡的,何其荒唐!” “荒唐么?”卢夫人脸上带着笑意,很显然跟李牧聊天,她是非常开心的:“我不觉得荒唐啊,齐州虽然只有一州之地,但是继嗣堂坐拥天下之财。钱粮是一点儿都不缺的,就算朝廷从现在围困齐州到明年,我也敢保证这里饿不死一个人。” “还有,继嗣堂的底细,我那傻妹子怕是跟你说了不少,但我告诉你,她知道的,也不是全部。谁说继嗣堂没人,这十来年我也不是白白经营,中原各地,每一个州道府县,都有我的人,一旦势成,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哟?” 哟? 李牧有些无语,心道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俏皮起来了。而且这时候不是俏皮的时候吧,你的搭档都快死了啊! “夫人,鹿死谁手的事儿,咱先不提,我实在是不明白,你这样费尽心力,到底有什么好处啊?你找到儿子了?” 卢夫人心道,找到了呀,不就是你么?但她没说出来,道:“儿子,还没找到。不过也无所谓,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你看似我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是你可知道,我对李世民的恨意?我的丈夫死在他手,我的儿子因他离散!我用不着什么好处,他过得不好,过得糟心,我就算得了好处了!我就高兴!就没白闹一回!” “夫人,你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李牧忍不住道:“你的丈夫,是因他而死,这不假。可是你的儿子,不是因他离散吧,你的儿子不是被虬——” 刚说了个‘虬’字,李牧忽觉失言,急忙住嘴。但卢夫人已经听得真切,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怎么知道?! 他都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认我? 三个念头接踵而来,卢夫人险些昏过去。眼泪瞬间流出来,心中悲苦:“我的儿,到底还是记恨我,否则怎会相见不认,故作不知?” 第864章 母子 卢夫人为何会确认李牧的身份,这要从自洛阳与李牧分别后说起。 如李牧所想的一样,洛阳的那一批粮食,的确不是为了跟他斗法准备的。这批粮食从最开始,在卢夫人的计划中,就是为了齐州造反准备的。 而造反这件事是什么时候约定的呢?是在齐王被发配到齐州就藩时发生的。当时路过洛阳时,卢夫人派人拦住了齐王一行,逗留了一天,略尽地主之谊。 而阴弘智和卢夫人的交情,那就要再往前倒二十多年了。 年少时,阴弘智也曾是长安纨绔少年的执牛耳者。而卢夫人当年,女诸葛之名传遍天下。论家世,地位,阴弘智还要比卢夫人弱那么一层,但他们也都算是能接触到的。 卢夫人好交友,经常举办文会,诗会之类的聚会,阴弘智常是座上宾。二人私交虽然没有什么,但也算是熟人。 阴家遭难之后,正值继嗣堂暗中扩张。在生意上,没少拉拔阴家。因为卢夫人知道,阴弘智永远不可能成为李世民的人,他俩的仇是解不开的。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这点投资不算什么。 卢夫人决心支持造反的理由,也很简单。 她对李建成用情至深,而李建成却辜负了他。因爱成恨,却不能因恨忘爱,故此十分痛苦。李世民活着的时候,她的爱恨还有寄托。但李世民死后,她的爱恨都没了对象。世间唯一值得他流连的事情,就是她的儿子。但这么多年,也没有半点消息。 所有的一切,最终归结在了一起,都成了对李世民的恨。所以她没说谎话,她帮助阴弘智,资助齐王造反,就仅仅是为了报复而已。只要李世民堵得慌,她心情就高兴。些许粮草什么的,对于富可敌国的继嗣堂来说,完全就是洒洒水,毛毛雨,不值一提的事情。 这世上有些人的心理就是这么无聊,古往今来皆如此。 原本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但当卢夫人从太原来到齐州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变故。 继嗣堂的情报系统,收到了一个消息。在扬州,出现了虬髯客的名字。 卢夫人找虬髯客多年,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都是红的。立刻下令,动用继嗣堂所有的能力,把提及虬髯客的人锁定了。没到十日,几个人就被带到了她的面前。 仔细询问之后,卢夫人更是难掩激动的心情。 虬髯客有踪迹了,这几人就是他的人。他在海外经营多年,已成南洋诸岛共主。如今也有花甲之年,漂泊日久,便想落叶归根。有了想回到中原的想法,这几个人,是他的族亲,被他派回来打前站的。同时,为他办一件事。 这件事,几人开始没有说。但继嗣堂自然有办法让人开口。与卢夫人猜得一样,虬髯客想让这些人办的事情,是寻找一个孩子。 原来虬髯客当年把婴儿弄丢之后,并没有直接出海。他又折返回了幽州,四处寻找这个婴儿。虬髯客的朋友遍天下,最终,他还是找到了这个孩子。但他没有把孩子带走,因为他当时身负重伤,情况也非常糟糕。带着孩子目标大不说,还未必能照顾孩子周全。 而孙氏和李敢,都是良善之人。李敢当年又是个执戟长,收入相比百姓可谓是不错的。所以虬髯客觉得,先把孩子交给他们抚养,也未必不是一个权宜之计。 所以,他暗中给李敢留了一些钱,并把事情的原委对他说了。李敢也答应下来,会好好抚养这个孩子。虬髯客信人不疑,这才放心的离开。但李敢或许是看着自己的妻子,太喜欢这个孩子了,没有忍心把这件事告诉孙氏。后来没多久,李敢战死,这件事也就成了永远的秘密。 但李敢的名字,虬髯客是记得的。所以他派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去马邑找李敢,而卢夫人问到了这些消息,哪还能判断不出来李牧就是她的儿子? 关于李牧的所有资料,卢夫人都不止看过一遍。而且李敢如今因为李牧的缘故,前后两次加恩,又是追封,又是立祠的,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了,卢夫人又哪能不知道? 得知李牧就是自己的儿子,卢夫人的心态登时就变了。 李牧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卢夫人高兴得都快昏过去了! 她怎能不高兴?自己的儿子,如此的优秀! 这些年来,卢夫人没有一日不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但是就如同近乡情怯,她也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的儿子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等人。 也许他死了。 也许他活着。 他是以什么身份活着?如果他被寄养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也许他现在只是一个农夫,没见识,不认字。卢夫人可是琴棋书画谋略无所不精之人,自己的儿子若是这样——她不知如何去面对。 也许他被寄养在一个大户人家,但大户人家就好吗?也许他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比农户之子更让她难以接受。 又或许,当年流散了,孩子被流民抱走了。流民变成了乞丐,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了乞丐—— 无数次的假想,无数种身份,能让卢夫人觉得可以接受的,几乎没有。 但现在,她的心放了下来,她的儿子是李牧。 李牧是何人? 一个胆略与谋算都远超常人的年轻人。 一个随口就能吟诵‘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绝句的年轻诗仙。 一个能发明出巨大‘孔明灯’,飞上天穹的‘谪仙’。 一个凭空出现,不到一年之内,几乎改变了大唐格局的年轻人。 一手改革工部,成立内务府,为朝廷敛财百万,解决了朝廷财政的奇才! 弹指间化解西突厥之危,令其成为大唐西部屏障,付出最小代价,换得最有利条件的将帅之才! 优点还有很多,随便挑出来一样,都是大唐最优秀的青年才俊。 他把这些优点,都合在一身。有这样的儿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强压着立刻去找李牧认亲的心,稳妥起见,卢夫人在最终联系上虬髯客,确认了李牧的身份之后,心终于放了下来。 本来卢夫人就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找到了儿子。她一定要做些什么,补偿自己的儿子。哪怕他只是一个农夫,卢夫人也会尽己所能,给他想要的一切。 但是,这指的是农夫的所需。 李牧太耀眼,太全能。卢夫人不知道自己能给李牧什么,才会让他开心。似乎自己给得起的东西,自己的宝贝儿子,全都能够做到。死来想去,卢夫人觉得,似乎这江山不错。 这天下,本来就应该是自己儿子的。 他的生父,是大唐开国太子。皇位本就是他的,而李牧,是李建成长子,以卢家的身份地位,如果俩人成亲,卢夫人必是皇后,李牧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太孙,未来的皇帝。 而这一切,都被李世民抢走了。叫卢夫人如何能甘心? 如果李牧是一个庸人,卢夫人不会想让他去做皇帝,能力有限,勉强拔苗助长也是枉然,还不如快快乐乐的过一生了。 但李牧太优秀了,无论从哪个维度看,李牧都比李承乾要强上很多。卢夫人找不到一个理由,不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她自己改变了计划。 原本是玩一票,花个几十万贯恶心一下李世民。现在她变成认真了,这回她是真正的想要造反了。 继嗣堂就是为了儿子才发展的,如今儿子找到了,老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就是用兵的时候了。 卢夫人先是联系上了虬髯客,让他给自己一个说法。虬髯客有负所托,非常羞愧,他又是重信诺的人,卢夫人所要求的事情,即便他猜到了,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在道义的重压之下,他也没有选择。答应尽己所能,听从卢夫人的调遣,以还当年欠下的人情债。 这才有了杨岛主率众先来到齐州的事情。 虬髯客没有争权夺利之心,所以他的想法,只是欠下人情,还这个人情,仅此而已。但他手底下的兄弟,可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虬髯客回到中原,就是想染指天下。也是在南洋纵横无敌手带来的自负,虬髯客自己不觉得能成,但是他的部下们却都觉得,如果虬髯客有心逐鹿天下,他就一定可以成功。与齐王也好,卢夫人也好,大家都是互相利用的心态。 但他们显然没料到,一切尽在卢夫人的掌握之中。 包括李牧会来到齐州平叛,也是在卢夫人算计之内。女诸葛虽然许久都没发威了,但不代表她的脑子生锈了,只是不轻易使用罢了。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尽在卢夫人的掌握之中。唯独算漏的一件事,就是李牧提早知道了消息,但他没有与自己相认。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谋求计算是完美的,真正能做到的,只有无限接近完美。但就在这个时候,卢夫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早就知道自己是他的娘,但他就是不认! 这种打击,无疑是双倍的。 一时之间,她有些恍惚,她怔怔地看向李牧,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李牧自知,刚刚自己口误,已经暴露了身份。既然身份暴露了,再藏着掖着也没有必要了。沉默了一会儿,李牧点了点头。 卢夫人的眼泪瞬间流淌下来。她泣声道:“为什么不来与我相认?” 李牧又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告诉她,哥们我是穿越的。你的亲生儿子,早就投胎去了。李牧真的想这么做了,但是他觉得卢夫人理解不了。所以他只能沉默,他这种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落在卢夫人的眼中,更加让她难受。她指了指旁边的房屋,道:“能跟我单独谈谈么?” 李牧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卢夫人抹了把眼泪,随后跟上,容嬷嬷想跟上来,被卢夫人瞪了一眼,退到了台阶下面。关上门,屋里兀自还带着点血腥气,卢夫人看着李牧的眼睛,质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的狠心,你知道娘找你多苦,为何当面却认?” “我有抚养我长大的娘亲。”李牧怼回去道:“她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妇人,但她待我是真好。而你呢?素未谋面,这一声娘,我是实在叫不出口。” “那我也是你的娘亲!是我把你生出来的!”卢夫人的情绪波动非常巨大,又隐隐有些不稳定了。 李牧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能生不能养,算什么为人父母?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究竟什么时候才肯罢手!若是私人恩怨,你找李世民去就是!便是国仇,也该找着正主儿!你如今算什么?造反?你可曾想过百姓?简直是个疯子行径!” “我是疯子!你说我是疯子?我要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了你?哪里不应该?” 卢夫人气坏了,忍不住冲墙内怒吼。 “你还不疯?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天下也不止是你一个人受苦。你有你的遭遇,他人有他人的遭遇,为什么因为你一己之私仇,连带别人受苦?战争刚过去几年?死的人还不够多么?造的孽还不够多么?你是锦衣玉食,不受冻,不挨饿了,百姓何辜?你对李世民又恨意,有本事去杀他就是,正主不找,却害了别人,这种行径还不是疯?” “可我都是为了你呀!”卢夫人泪如雨下,道:“李世民欠咱们的,这天下也欠咱们的。当年你父亲的功劳,不比他李世民少半点。你可听说过,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李世民能打仗不假,但如果没有你父亲运筹帷幄,给他筹措军备粮草,他能打什么仗,军队早就哗变了!” “但你看现在的天下,朝堂,还有几个人记得你父亲的功绩?就连那个偏心的老鬼,他都绝口不提了!他们对得起咱们吗?!” 第865章 平叛就是这么简单 李牧沉默了。 卢夫人说得没错,世人对李建成的功绩和评价,着实偏颇了。 李建成比李世民大了九岁,而李渊有不臣之心时,李世民还只是被李渊在太原当官时带在身边的孩子,而此时,与李渊父子同心的李建成就已经独当一面,在河东老家结交潜结天下英雄,招贤纳士,为李家日后的崛起收揽人才,洛阳,长安到处奔走,当时的李建成,可谓是风投物流,天下的青年才俊,没有不拜服他的。 太原起兵后,李建成也表现出了极强的军事能力,这期间,他与李世民两人,一个是左军统帅,一个是右军统帅,互相配合,一路势如破竹,在西河攻灭高德儒之战,霍邑攻灭宋老生之战,潼关防守屈突通之战,李建成的表现都不弱于李世民,甚至略有超过。 入住长安,成了兄弟俩人军功的分水岭。李渊当了唐王,李建成当了唐王世子,李渊当了唐朝皇帝,李建成也随即升级成了大唐太子,按照惯例,太子一般都是要留守京师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因此在这段时间,李建成很少领兵外出作战,没有领军作战,自然少有军功。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他在后勤方面的功劳。李世民、李元吉领军在外,没有一次是因为粮草不济吃了败仗的。 要知道,即便是现在,李世民当了五年的皇帝。大唐也仍然没从隋末大乱中缓过来,而在当年,李建成能在隋末大乱之时,保持几十万军队的粮草。这份在内政方面的才干,绝对是如今的李世民所不能及的。 即便如此,李建成还是展现出来了自己的军事能力。因为李世民对山东士族采取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态度,刘黑闼二次起兵作乱,被李世民部击败,但是逃掉了。随后刘黑闼借兵归来,趁着李世民部抽调不及时,连克数州,唐军不能敌。李渊先是派出了李元吉为帅,试图击败刘黑闼,但是战事不利。随后三次换帅,最终李建成披挂上阵,督兵进讨,不到两个月,顺利平刘黑闼之乱,还斩杀了刘黑闼及其族兄弟十一人,永绝后患。 兄弟俩相比较,李建成擅长文治但武功也不弱,而李世民擅长武功文治就差了一点,后期的贞观之治,那是李世民做了皇帝后,逐渐成熟加之有名臣良将辅佐才得到的。而比他大了九岁的李建成,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文武双全之人。 若非如此,怎可能得到名满天下的卢才女的青睐? …… 面对卢夫人的质问,李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眼前的女人,多半真的就是自己的‘生母’。作为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他没有资格去责备,也应该有同仇敌忾之心。 但是,这都是在他是‘李牧’的前提下。他是李牧,但此李牧非彼‘李牧’,这不是一回事。 卢夫人的仇恨,他感受不到。相反,从他认识李世民到现在,李世民对他可以称得上一个‘好’字,虽然有些插曲,但是并不足以让他恨上李世民。 让他承担起李建成之子的义务,去造李世民的反。李牧更是干不出来,这不光是私人感情的事情。因为他知道,李世民是一个好皇帝,中国历史以来,谈及明君二字,李世民绝对是一号人物。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功绩可不是假的。李牧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有系统这个金手指,自家常常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但这都是小事,不是大事。治理国家,绝对是一件大事。他没有信心能做得比李世民更好,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做不了像李世民那样,没日没夜的处理国家大事的。 相比之下,他更想做一个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闲散之人。 “我是不会为你的仇恨,去做伤天害理之事的。”李牧把头扭过去一边,冷漠地说道。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个‘是自己生母’但又几乎是陌生人的女人。他明白,既然承接了‘李牧’的身体,就应当负担得起‘李牧’应该承担的义务。但问题是,卢夫人对‘李牧’也没有尽到任何的义务啊。 这一点,从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李牧就能感受得到。 想当初,他不想回马邑找孙氏的时候,身体的反应非常强烈,就像是‘李牧’在天有灵一般。但是如今,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今日,哪怕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真的‘李牧’,怕是他也会做跟自己一样的选择吧。 又或者会像电视剧中的人物一样,得知真相之后愤而造反,然后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李牧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种事情,他来到这个世界,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好。而不是让生灵涂炭,更何况,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他有妻子,他还有三个孩子,多了这么多的牵扯,他不可能把他们也堵上。 所以他必须得拒绝,而且拒绝得必须干脆,不能给卢夫人任何一点幻想。 “你——”卢夫人想指责李牧几句,但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说得出口啊?儿子是不假,但是作为母亲,养都没养过一天,就让他背负起仇恨来?不要说李牧,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卢夫人真的没想过,与儿子相认之后,还会发生这样的插曲。她凄然笑了一声,道:“既如此,这里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你不管了?”李牧意外地看向卢夫人,觉得有些不可理解,闹这么大的声势,说放弃就放弃了? “我说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儿子。”卢夫人看着李牧,认真道:“娘想把这天下给你,娘想让你为你父亲报仇——但如果你不想做,那便不做。娘欠你太多,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情。” “我……”李牧不知说什么好,但‘娘’这个字,就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卢夫人也不强迫,笑了笑,把容嬷嬷唤了过来。 “嬷嬷,我已与我儿相认了。” 容嬷嬷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了消息。容嬷嬷看向李牧,躬身施礼,道:“见过少爷。” “我不是——”李牧还想解释一番,卢夫人却道:“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娘亲,但我一定要认你。嬷嬷跟随我多年,不是外人,这句少爷,你也当得。” 李牧只好叹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我累了,此间的事儿,都交于我儿处置。”卢夫人看向容嬷嬷,像是强调似的,道:“我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诺、”容嬷嬷应了声,顺服地低下了头。 卢夫人走出门外,原路返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儿。李牧目送她走远,回头看了眼客舍的门。 “齐王,出来吧!陛下托我给你带个话儿,只要你能弃械投降,知错能改,承担错误,他就会想办法网开一面,饶你性命啊……” …… 一盏茶时辰后,齐王一干人等被捆了个结实,押解出来。 他们不是没有顽抗,但是无奈容嬷嬷实在是厉害。全副披挂在身,装备有了加成之后,战斗力提升也不是一星半点。燕弘信等人,看着挺吓人,但面对容嬷嬷的‘野蛮冲撞’,竟然连三个回合都撑不住,被劈成了两半。 阴弘智、李佑等人哪里还敢继续抵抗了,都趴在地上,等着被捆了。 至此,四方王俱死。 大齐王朝,只剩下李佑和阴弘智两人。 “为什么!”阴弘智被押解出来的时候,瞪着眼珠子看向容嬷嬷,他与卢夫人相识,当然见过容嬷嬷。看到容嬷嬷,他就知道必然是卢夫人那里出了岔子,事情无法挽回,他也认了,他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是为什么!明明说好的事情,怎么说变就变了! 容嬷嬷不发一语,她对阴弘智没有好印象,没有义务去回答他的疑问。听他继续聒噪,一个手刀砍昏了了事。 “李牧!”李佑路过李牧的时候,拼命挣扎想扑向他:“你这个奸诈之人,你敢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么?” “啪!”李牧抬手一个嘴巴,李佑挣扎得更剧烈,骂道:“你让他们把我松开,这算什么本事!” “啪!” 说一句话,一个大嘴巴。十来个嘴巴过后,李佑就哭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打的。 容嬷嬷来到李牧跟前,道:“前院还有数百齐王的旧部,府外,城中,齐王的人马至少也有一两万。而我们这边才有百八十人,如何决断,公子拿个主意吧。” 李牧思忖了一下,道:“想把齐王已经束手就擒的消息散播出去,随后关闭前院后宅的大门,先等一等,不着急。” “诺、”容嬷嬷没有问为什么,转身就去执行了。 …… “……经过一夜交战,齐王已经束手就擒,供认不讳。尔等叛军,若再不迷途知返,天黑之后便再无机会了……” 隔着门板,里头传来喊声,大齐众将面面相觑,满脑袋问号。 被擒了?也没见大军攻入城中,怎么就被擒了? 不是说对峙呢么?怎么一下子就被擒了?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门外,几位齐军将领互相递了个眼色,凑到了一个角落。 其中一个‘保皇党’道:“诸位兄弟,齐王乃皇帝亲子,我谅那李牧也不敢真的纵火,多半还诓咱们。不如从各个方向同时杀将进去,我看院中人马其实不多,顾此失彼,必然难以应付。” 几个都尉互相看看,一人开口道:“你所言甚有道理!来人啊!” 当下便有几名将校持刀上前一步,沉声应道:“标下在!” 这些人可不是他们从附近州县临时绑来充数的那些炮灰“农民军”,而是真正的行伍中人,原本就是齐州折冲府的人,行止还是颇有章法的。 几名将领齐刷刷地退了几步,同时拔刀出鞘,指向提议冲进去的几个人,大喝道:“把他们拿下!” 最先说话的将领惊道:“这是何意?我们真是自己人!你们想干什么?!” 昔日的同僚们此时却狂笑起来,提高了嗓门道:“你住口!我等食朝廷俸禄,怎么可能跟着齐王反了朝廷!昔日朝廷兵马未到,我等孤掌难呜,这才虚与委蛇,拖延时辰。如今天兵将至,我等自然弃暗投明!可笑你等居然附逆!拿下!统统拿下!” 最先说话的将领,此时才明白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不禁破口大骂:“少在这儿装好人,齐王殿下赏赐的时候,也从来没见你们少拿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可不像你们——” “那你就去死吧!”话不投机,双方顿时大打出手,乱成了一团,双方战斗时辗转腾挪,也不知脸上身上,被人踩了多少脚。 外边这一番言语,墙内众人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李牧和王将军对视一眼,满眼狂喜。本来一颗心还有些吊着,此刻终于全放了下来。墙外战斗没有持续多久,很显然,忠心于齐王李佑的人还是少数,没多大一会儿,就被消灭殆尽了。 静了片刻,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侯爷容禀,我等弃暗投明,愿追随侯爷,报效朝廷,还望侯爷成全!” 李牧看了眼中微微有泪花闪动的李佑一样,不禁暗暗叹息一声,摇头道:“小孩儿,何苦来哉耶?” 李牧知道,此时该是安抚的时候了,否则那些叛将叛军已是惊弓之鸟的心理,多疑的很,弄不好又反了。 原本他们反了,上边还有个齐王压着,李牧再无能,他们多少还有秩序,再要反了,连齐王他们都不能追随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鼠忌器,抓住自己要挟朝廷,那就真的完蛋了。 于是,李牧果断地打开大门,迎了出去。这时不能示之以弱,不管是太过防范,还是战战兢兢,都可能令人产生心理变化。李牧哪怕只有一人,也得用气势压住他们,当然,必要的安抚、赏赐也是不可少的。还要靠他们做榜样,收编城中兵马呢。 等李牧重新回到院中时,外边的齐军已经摇身一变,重又变成了朝廷兵马。王将军为了在李牧面前有所表现,主动承担起通知全城,叫他们“易帜”的任务来。 第866章 黄雀在后 李佑怎么也想不到,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被这些人称作陛下,几个时辰之后,他们都聚齐了反自己,怒气攻心,破口大骂:“天杀的混蛋!朕待你们不薄!待你们不薄啊!你们居然背弃本王,孤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李牧听他混乱的自称,不禁苦笑,这孩子受到的刺激,也着实太大了一点。 “小佑佑,虽然你是我大唐的王爷,可现在却是犯了必死之罪。听说你造反,跟我还有点关系,今儿咱俩当面,你到是说说,我咋得罪你了?不就是打了你一顿么?你做错了事情,我揍你不是应该的么?事儿都已经过去了,你咋心眼那么小呢?” “你放屁!”李佑即便被人制住,听到这话也蹦了起来:“本王亲王之尊,你算个什么东西,打我?” 李牧抬起手,李佑赶紧往回缩。李牧见状哈哈大笑,道:“得了,我也不收拾你了,回头让你爹收拾你去。放心,我没你心眼那么小,你只要老实,我是不会给你毒酒的,饭菜随便吃啊。” “你!”李牧这么说,李佑本来么想到下毒,现在想到了。再端来吃食,他也不敢吃了。 李牧看向阴弘智,从腰间解下鞭子,左右开弓就是四鞭。阴弘智被打了个皮开肉绽,仍然非常硬气,愣是一声没吭。 “好样的!”李牧不再打了,道:“本侯只问你一句,你图什么呀?” 阴弘智嘴角噙着的却是一丝冷笑,当着李佑的面道:“没能杀了李世民,却能害死齐王李佑!杀李氏一子,也算对得起先父了!” 说罢,阴弘智仰天长啸:“父亲啊,儿终究是替你报了仇……” 话音未落,又挨了一个大嘴巴,嘴角溢出了血。李佑看着阴弘智,怔怔地出神,他从小跟着阴弘智长大,断然没想过,舅父对自己竟然没有半点感情,竟真的是在利用自己。 “带走!” 李牧一声令下,猛一挥手,立即扑上几人,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个壮士突然拔出腰间匕首,狞笑一声,大叫道:“权长史,你在天有灵,属下为你复仇啦!” 李牧还未及阻止,那人已一把揪起阴弘智的头发,匕首向他两眼狠狠戳去。阴弘智未及反应,便是一声痛呼,两眼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人生怕李牧等人阻止,紧跟着就将锋利的匕首探向阴弘智的咽喉,嗖地一下,顿时血如泉涌。那人仰天大笑,突地双膝又一软,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李牧知道此人乃是权万纪旧部,叹息了一声,挥了挥手,叫人把他押了下去。按规矩,杀人抵命,但这个情况不同。阴弘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这人是刚刚跟着自己赴汤蹈火的人,再说这是替主报仇,忠仆义士,不好苛责,李牧已经决定,回程的时候,找个机会,偷偷把人放了。 此时此刻,对那些投诚的将领们,当然还谈不上百分百的信任,那些人刚刚背弃旧主,也无颜与旧主相见,自也乐得如此。至于齐王的家人,虽说他是皇帝的儿子,可他这是谋反,皇帝那边究竟会如何处置,谁也无法确定。所以做为谋反者的家眷,那些王妃也俱都被看押起来,这些人则由那些将领们派人看管了,只调了王将军一人过来主持。 之后,李牧便写了一封书信,命人送去给李绩,告知这里的情况。委派之人就是江真,李牧是这么想的,方才一番事做下来,王将军所立功劳不小,而江真在院墙外头,啥也没捞着。论功行赏的时候,江真作为王将军的引荐人,却没得到寸功,面上不好看,自然也得予他一份功劳,叫他去李绩面前露露脸,分润一点功劳。 如此一来,事情才算圆满。 做完了这些事儿,李牧就休息去了。偌大齐王府,空置的客舍无数,李牧也没挑拣,随便找了一个屋子,倒头就睡了。他却不知道,此间发生的事情,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回长安去了。 …… 德州城里,李绩大军风尘仆仆刚刚赶到,大军一到,把个德州城立即闹得人心惶惶。 这么多兵马出现在这儿,万一齐王挥军来战,那这儿就是战场啊! 李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军一到,就吩咐各路兵马立即成犄角状驻扎,互为奥援,同时挖战壕、架拒马,防御工作一丝不苟。 李绩能为李靖之下第二人,又岂是凭着运气,从不轻视任何敌人,用兵既大胆又谨慎,这是他的特点。 旋即,李绩便在中军帐内召集已经赶到的诸州兵马将领议事,奈何大家都是刚到,德州这边的地方官府官员因为造反的是皇帝的亲儿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立场,对齐州那边情况也不甚了然。 实际上,他们就算打听,也还真就打听不到什么,因为齐王从一开始就封了城,与外界断了联系。可他们实在无法想象会有人是这样造反的,不免聪明反被聪明误,猜测齐王必有惊人举动。 结果大家还没议出个所以然来,江真就把惊人的消息给送来了。 李牧已经平定了叛乱——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李绩还是惊讶了,前几日不是说,还要伺机潜入进去么?怎么这么快就把事儿办完了? 事儿已结束,还商议个头。业已是黄昏时分。今日是来不及前往齐州了,李绩散了将领,并晓谕三军,明日一早,拔营起寨,奔赴齐州。 晚上,夜幕低垂。 一行人来到了李绩中军大帐。 与程咬金等人不同,李绩的武艺并不突出,他是谋臣帅才,而非将才。随身有一柄剑,却很少使用到。个人的安全,主要还是靠亲兵保护。 出于谨慎的性格,李绩的中军帐外有警卫三层,想不惊扰警卫抵达他的中军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来人,却做到了。 李绩看着帐内的袁天罡,沉默了一会儿,洒然笑道:“真是不知道,道长的功夫如此的好。深夜来访,道长所为何事?” “这里有圣旨一道。”袁天罡开门见山,递给李绩一个匣子。李绩接过来,打开,里面果然是一道明黄的圣旨。 展开圣旨,李绩借着月光看完,脸色阴沉如水。 “这圣旨是真是假,还需确认。” 袁天罡笑道:“大将军也要用这等伎俩么?是陛下的字你不认得,还是上头的玉玺你不识得?大将军抗旨不遵,莫不是要造反?” “本将军只是要确认圣旨真假!”李绩沉声说道:“只需派信使回去,得到陛下确认,李绩定当执行旨意,不敢有半点违拗。道长说我造反,是在诬陷么?” “此去长安,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大将军是想通风报信么?” “本将军,听不懂道长说的是什么。”李绩哼了一声,喊道:“来人!” 帐外齐整的踏步之声响起,十余把长矛刺破帷帐,逼近袁天罡身侧不足一尺。这种情况下,饶是袁天罡有通天的本事,他也难逃一死。 李绩看着袁天罡,道:“道长不要再苦苦相逼了,若道长执意不留一分情面,我也只能出一道下策了。” “大将军也会出下策么?”袁天罡笑问道:“那不知是什么下策?” 李绩冷声道:“若道长苦苦相逼,那本将军,就从未见过道长,也从未见过圣旨。” “大将军果然狠辣。”袁天罡明白了李绩的意思,简言之,四个字“杀人灭口”。袁天罡给李绩的旨意是密旨,无人可作证。而帐外的亲兵,都是李绩的心腹死士。他们是不可能背叛李绩的,杀了自己之后,李绩只要要死了没见过自己,便是李世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袁天罡没有挣扎,只是说道:“大将军,奉劝一句,圣旨上的内容,乃是陛下心心念念之事。如果大将军执意抗旨,后果——” 袁天罡没有说完,转身跟着亲兵们走了,悠悠传来一句话:“大将军,贫道等三天!” 李绩抓着手里的圣旨,冷汗淋漓。 …… 李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晌午。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如山一样的容嬷嬷。看着容嬷嬷手里的板斧,李牧十分后怕,他记得自己和容嬷嬷可是有仇来着,这要是趁着自己睡了,给自己来那么一下,自己还不死翘翘? “小姐在等你。” 容嬷嬷见李牧醒了,低眉顺目地说道。不管有什么仇恨,当李牧与卢夫人相认的那一刻,容嬷嬷就成了李牧的奴仆。 “哦、”李牧应了声,从床上起来。容嬷嬷一招手,外头走进来十余个俊俏的侍女,手里各拿着一套衣衫,还都是熏了香的。李牧有点懵,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想让他挑选。 “这也太奢侈了吧、”李牧哭笑不得,他自打来到长安后,手里过的钱何止百万,说起来也是没省钱过的人。但是看到如此奢靡,还是难免不适应。 但在容嬷嬷眼中,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原因很简单,卢夫人有这个实力。 作为继嗣堂的主人,卢夫人拥有的财富,是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如果她愿意,每天一百套衣衫摆出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齐州城内的几个大绸缎铺,全都是继嗣堂的产业! 李牧随便挑了一件,让丫鬟们伺候着穿好了。来到了卢夫人所在的小院儿,卢夫人看着捯饬完了之后,丰神俊朗的李牧,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牧穿的这套衣衫,正是当年李建成穿过的款式。卢夫人因为思念李建成,担心自己忘却,把她见过的,李建成穿过的衣裳,都做了一套。李牧穿的这身,就是其中之一。 “就是黑了点。” 卢夫人喃喃自语,李牧奇怪地瞧向她,卢夫人以笑遮掩过去,示意容嬷嬷上菜。 眨眼之间,十余盘精致的美食摆在了桌上。饶是李牧在长安也算是吃过见过的,还有前世的记忆,但眼前摆出来的菜肴,他还是基本都不认得。 他夹起来一片肉,竟然薄的能透过肉片,看到对面卢夫人的脸,不由瞪大眼睛,这刀工也太夸张了点! “这是海中的一种大鱼,肉质鲜美。因为极难捕获,有时一年都见不到。我特意嘱咐人留意,带来给你尝尝。”卢夫人递给李牧一个小碟,道:“沾着这种蘸料生吃最鲜美,烹饪之后,反而显腥。” “哦。”李牧心道,这不就是生鱼片么,好像我没吃过似的。他夹着肉片蘸了料,放到嘴里,果然肉质鲜美,是从来没吃过的味道。看来后世的海洋,被污染了之后,就连生鱼片也难吃了不少。” “我儿未来,作何打算?” 李牧抬头瞅了眼卢夫人,本想说别总一口一个儿的,但是话到嘴边了,他又没能说出口。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道:“打算等义父大军来到,接管齐州的事务,我就回转了,希望能来得及过个年。” “家里三个孩子,都刚出生不久。一年到头,我也折腾够呛,想好好歇一段时间。”顿了一下,李牧又道:“你若是想看看孩子们,便也一起回去,洛阳那地方,你比我熟。” “是、”卢夫人笑笑,道:“洛阳城,确实是很熟悉——只是,娘怕是回不去了。” 李牧只当她是因为王鸥,便道:“你也不用尴尬,各论各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卢夫人摇了摇头,道:“儿,你真的觉得,李世民会轻易放过咱们娘俩么?” “嗯?”李牧停下了筷子,道:“什么意思?” “昨日凌晨,你是不是让姓江的那个兵曹出城报信去了?” 李牧点头,道:“对啊,怎么了?” “另有三人,也尾随着出城去了。”卢夫人伸手,从容嬷嬷手里接过一张纸条,递给李牧,道:“袁天罡两日前到了德州,昨夜,他潜入了李绩的中军帐。” “如今李绩大军纹丝不动,既然没来齐州,袁天罡也没从大营出来。你不觉得蹊跷?” 第867章 劫狱 李牧皱起了眉头。 很多事情,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没有往那边想。现在经卢夫人这么一提醒,李牧瞬间反应了过来,李绩不是来帮自己的。平叛根本用不着李绩,杀鸡焉用牛刀?他来这儿,不是为了防李佑,而是为了防自己。但他为何要让李承乾跟自己一起来,这不是送人质么? 还有,既然提防自己,为何选李绩? 李世民应该明白,以李绩跟自己的关系,用他,这不是故意放水么? 又或许,他就是故意放水呢? 不、李牧皱起眉头,忽然,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卢夫人,他明白了,李世民应该是早就知道,这次李佑造反,背后之人是卢夫人,是继嗣堂。李世民真正要对付的目标,是继嗣堂!这个他的心腹大患!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李建成的儿子! 他对真正对自己动过杀心!但不知为何,他最后放弃了! 他让李承乾跟自己来,是在表明态度。互换人质!李承乾在给自己做人质,而自己在洛阳的妻儿老小,此时也成了他的人质!如果撕破脸皮,那便是恩断义绝! 整件事中,李佑不过是一个诱饵,一个引子,一个契机!以亲儿做棋子,李世民的狠辣,心机,让李牧不寒而栗! 李牧不知怎地,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话来,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卢夫人见李牧表情变幻不定,为他盛了一碗汤:“想明白了?” “嗯。” “儿啊、”卢夫人拍拍李牧的手背,道:“娘这辈子,从你爹狠心抛弃我开始,就已经是死了的。唯一撑着我活着的理由,就是你、娘这半生,就是在找你。” “本以为你或许已经死了,此生咱们娘俩也没见面之日了。”卢夫人说着话,略显哽咽,道:“没想到,还是让咱们娘俩见着了,娘这心里,也算踏实了。” “你不必为难,娘——” 李牧听出了卢夫人的意思了,断然道:“不行!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卢夫人欣慰地笑了,道:“我儿惦记为娘,娘心里高兴。可若不如此,李世民是不会放过你的。娘这一生,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现在又见到了你,没什么遗憾的了。” “我不是为你。”李牧冷声道:“你也无需自作多情,我并没与你相认的意思。你是死是活,我也不关心。此间事了,你自可随意。但现在,你不能死。我也不会任由谁搓扁揉圆!皇帝有他自己的谋算,我却并不想听之任之!” 卢夫人眼眸之中闪过异彩,道:“我儿有计?李世民谋算日久,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既然玩不明说那一套,那大家就都难得糊涂吧。把心放在肚子里,没事儿!”李牧啼哩吐噜吃完饭,一抹嘴,道:“走了,晚上我要吃鸡翅膀!” 说罢,风风火火地走了。卢夫人看着李牧的背影,嘴角的笑意遮掩不住。 容嬷嬷走过来,问道:“小姐,李世民来者不善,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准备什么?”卢夫人看向容嬷嬷,道:“没听我儿说什么?” 容嬷嬷一愣:“小姐,您这是——” “我儿说要吃鸡翅膀,去准备鸡翅膀!”卢夫人看着容嬷嬷,认真道:“还有,从今往后,要叫我老夫人,称我儿为少爷。别小姐小姐的叫了,我儿子都十八岁了,该叫老夫人才是。” 容嬷嬷这才恍然,原来不知不觉之间,继嗣堂已经易主,往后李牧就是继嗣堂的主人了。 容嬷嬷恭声应下,又想起来一件事,问道:“老夫人,还有一件事,还请示下,奴婢好回话。” “嗯?” “博陵崔氏,清河崔氏那边——” “哈!”卢夫人笑了,道:“一群宵小之徒,吃了猪油蒙了心!与我儿作对?好啊,让他们放马过来,我这个当娘的,替我儿接了就是。” 听到这话,容嬷嬷不知怎么往下接了。她依稀记得,二十二年前的洛阳,自家小姐也是说过这样类似的话。把天下才俊玩弄于股掌之间,范阳卢氏也是在那次之后,从五姓七宗的垫底,一跃成为仅次于太原王氏的最顶级门阀。只是这些年,小姐思念儿子,精神恍惚,也无心搞事情,做事的风格圆润了许多。现在她找到了儿子,心结已解。若放手施为,还是当年那个女诸葛! “不就是一家死了一个儿子么?他们的儿子不该死么?”卢夫人冷哼道:“一个是早就死了的,一个早就该死的,我而一并送他们下去,有何不妥?他们不谢谢我儿,还来要说法?好!那就告诉他们,死得好,活该!这就是我给他们的说法,不服气的,滚出继嗣堂,从今往后,大家就是对头了,看谁先求饶就是!” “老夫人莫生气——其实两家也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他们不知道少爷是您的儿子,若知道时,也不敢问了。” “哼!”卢夫人忽然想起点什么,道:“还有,你告诉家里的那些老头子,我虽是卢氏女,但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往后少往我身上扣什么家族大义。我为家族付出多少,瞎子都看得见,这些年但凡族中有一个像样的后辈,也不用我这个女流之辈顶门面。再跟我说废话,以后卢家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没吃没喝时,自己想办法!” “小姐息怒、”容嬷嬷是卢家的人,听到这话,吓出了半身冷汗。 卢家的所有生意,几乎都是卢夫人在打理。若她真的撒手不管了,卢家不说是一落千丈吧,门阀第二的位置定然要不保。涉及到多少人,她都不敢细想。 而且,卢夫人离开卢家,必然是要帮自己儿子的。李牧与门阀素来不合,跟卢家的大儒卢浮宫又又嫌隙,若卢夫人心一横,不顾情分了,卢家怎么顶得住他们母子联手? “告诉你叫老夫人了,行了,懒得说,去,给我儿准备鸡翅膀去。” “诺——” 容嬷嬷心累不已,她忽然开始怀念原来那个没找到儿子的小姐了,虽然动不动哭哭啼啼,但起码还好伺候,能摸得到脉络,现在怎么觉着有点要伺候不了了呢,这性格怎么变得—— 容嬷嬷忽然瞪大眼睛,她想到了,自家小姐的性格,怎么有点像李牧了! 不对,哪有娘像儿子的,该是儿子随娘——是了,小姐年轻时候挫败天下才子的时候,不就是这般狂傲么! …… 下午,城门洞开,齐州兵马易帜已经完成,驻扎在城门外,李牧带来的那些人,也都进了城里,缴了齐州原来兵马的械,让他们回家听消息,至此,才算是彻底没了隐患。 太子三卫各带一个折冲府的军士把手一个城门,剩下的一个城门,则由跟随李牧潜入齐王府,弃暗投明立下汗马功劳的王将军把手。能把城门交给一个曾经的叛将看管,足见信任。王将军激动万分,当着李牧的面,拍胸脯都要把自己拍骨折了。 接下来的事儿也没什么了,李牧只需要整顿好了齐州秩序,等李绩过来就行了。他懒得做这些事情,就行文附近的青州,让青州派一些能吏过来署理,等朝廷再派官员过来时候,做交接就是了。 仔细算下来……,这一趟齐王谋反,朝廷最大的损失就是各州征召兵马造成的钱粮损耗。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因为齐王基本上也没干什么,就是把王爷的称呼改成了皇帝,并且纵容官兵祸害了一阵子齐州百姓,仗都一次没打,也没造成多大的糜烂。 至于乱兵如匪纵掠行奸之事,只能是等新任刺史上任再慢慢清算了。介时少不得先对现有的官兵调迁、打乱,掺了沙子之后,才会对罪大恶极者清算,此时是提都不会提的,以免激起哗变。 最郁闷的人,莫过于李承乾了。 声势浩大的造反,结果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结束,李承乾直觉得自己就剩下懵了,半点参与感也没有。这就像是兴冲冲买了一个游戏,上手没到半小时通关了,这还有什么意思? 愤怒的李承乾,来到监牢,找到了李佑。 李佑虽然造反了,但他毕竟是皇子,亲王之尊,只有皇帝能下旨处罚他。其余的人,包括李承乾在内,都不能对他施加刑罚。所以他虽然被下了大牢,待遇也还是挺好的。单间,缎被,三餐四个菜,还有酒喝,还是挺滋润的。 李承乾来的时候,李佑正喝着呢。看到李承乾,李佑脸色数变,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扭头背对着他。 其实对李承乾,李佑没有什么恨意。甚至在这次造反之前,他连嫉妒都没有。因为打他记事儿起,李承乾就已经是太子了。在李佑原本的想法里头,这江山顺理成章就是李承乾的,他都没想过要抢。只是后来被阴弘智潜移默化的洗脑,初衷改变了而已。现在知道阴弘智是在利用自己,从前的事他也反思了不少,对李承乾虽说达不到敬如兄长,却也没有怎么恨他。 “你说你!造反就造反,像回事儿啊!这不是闹吗?这才几天啊!连场像样的仗都没打一回,也太不争气了!” “少说风凉话!”李佑愤怒地转过身来:“你当我是想造反?我就是气不过!我是父皇的儿子,李牧算个什么东西,但你看到了,父皇如何对我,如何待他?你说,公平吗?” “有啥不公平啊?”李承乾对李牧是相当崇拜了,听到这话就不舒服,道:“大哥是有真本事的人,父皇是爱惜人才的人,对他好,有什么不对?你再看看你我,咱们对国家有啥贡献,父皇如果对咱们好过大哥,那才是昏庸呢。再说了,父皇对你不错了。你想想,你多少月例,我多少月例?我一个月五十贯!你呢?我知道就有一千贯吧,这还不算你母妃偷偷给你的。我母后给我三五贯,那都得是赶上年节!” “你这样说,你竟这样说——”李佑生气,但又想不到话来反驳,气的咬牙:“你怎么不说你是太子呢?天下早晚都是你的,你还锱铢必较起来了!” “那你说咋办嘛、”李承乾摊摊手,道:“这也不是我抢你的,谁让我比你早出生,我母后又是皇后呢。你得找你母妃去,她要是皇后,你就是太子了!” “你!” 李佑不得不承认,李承乾说得都是实在话。但他此时这么说,无疑有气人的嫌疑了。 且不说兄弟俩斗嘴,却说这监牢外隔一条街的一处院落里头,十余个人在此聚集。他们围拢在一起,中间摆放着一幅草图。 地上,画着一副地形图,一个形容伶俐的劲装少年用石子在地图上摆放位置。 有人沉声道:“殿下被拘于何处?” “在这里……” 一个人在地图上指了一下:“这里是监牢最深处,警戒分为三层,监牢外还有暗哨……” 这人将情况打探得十分清楚,立即详细解说起来。 “李牧顺利接手了齐州,咱们的人都按兵不动,殿下囚禁处必然较为松懈,我们只要能够成功潜伏到左近,救出殿下,抢了他们的战马,利用夜色也可成功脱身。在王越把手的东城门,有一个校尉是咱们的人,到时候他会开城门放咱们出去!” “潜入是为了救人,用不到太多人手,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好手几个就行,我这儿搞到了狱卒的衣裳,你带人去监牢外头,伺机制造混乱,吸引他们注意。我借机带人混进去!救了殿下,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众人推敲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沉声道:“咱们现在就出发,找地方隐蔽,天黑之后,你们那边先发动,我见你那边有了动静,便出手救人!” “是!” 众人用力一点头,把手一摆,各自带着人闪入了暮色。 他们都是阴弘智豢养的死士,执行的是阴弘智最后的安排。这些年,为了复仇的大业,阴弘智做了不止一手准备。若他没死,也许还有拼死一搏之力,但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权万纪的门人杀了,冥冥之中,也算是天意了。 第868章 被掳 夜色当中,一伙人飞檐走壁,穿街过巷,悄无声息,仿佛狸猫。 “噤声!”黑夜之中传来低低的一声,一行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全都停滞在了那里。 最前面发出警示的人,矮下身体,机警地四顾。 “怎么?” “前边有暗哨。” “我去干掉他们!”一人拔出匕首,便要过去,被拦住:“绕过去,见到殿下之前,不得弄出半点声息。” “我们往那边走,从西边插进去。记住,不要恋战,一俟救了殿下,马上就走!” …… 监牢外,西侧。 一人穿着夜行衣潜在暗处,仿佛一只从洞穴中钻出的鼹鼠,谨慎地观察着。 如计划中一样,守门的军士警惕性并不高,这也正常,虽说他们看押的人很重要,可问题是:谁会来劫囚呢? 齐王一伙除了他本人之外,都已经伏诛了,齐州造反的兵丁,也全都缴械在家里等着发落呢。如今里里外外都是侯爷从长安一路带来的人,能出什么事儿? 黑衣人静静地观察着,估算着军士所处的位置,大概的战力,盘算着一旦冲入,如何迅速找到齐王,并把他救出。 隔壁街巷里头,已经安排了马匹,一旦救了齐王出来,这马就可以用上。 忽然,东方起火了。 火势很快,一开始还只是一点点红光,守护牢门的军士根本不曾注意,但很快那火势便冲宵而起,照亮了一半的夜空,这下不止守门的军士发现了,半城的人都看见了,守门的军士距离最近,登时骚动起来,纷纷翘首远望,这么大的火,该不会连成片吧! 就是现在!黑衣人长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就冲出了藏身之地。 而他冲出的一刹那,心中便是一惊,这火光恁地大,亮如白昼,夜行衣还顶个屁用! 几乎是瞬间,官兵们发现了他们,举枪冲了过来:“什么人,弃械投降!” “干掉他们!”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黑衣人果断下令。 虽说营救的死士,每一个都是好手,但出身太子三卫的军士也不弱,他们都是各屯卫抽调的好手,惯于军阵。五杆长枪,配合无间,分别从上下左右不同的方位刺来,动作一致,虽然他们的个体武功不高,可这样一刺,就像一个使枪高手同时刺出五枪,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是难以抵挡。 黑衣人被阻拦,只好纵身闪开,用身法周旋,试图引得这五人阵法错乱。五个人毕竟不是一个人,不能心意完全相同,不管是追杀还是闪躲、跟进,错乱是必然的结果,那时就是她突入杀人的时候了。 可这时,又有三个军士挺枪杀到,黑衣人们无奈,只能再退。 八个人围攻三人,把三人逼迫得退无可退。但这样一来,给其他人露出了破绽。门口的守卫军士,就这么几个人,都围攻这三人了,其余地方便出了空档。 “你们去救人,不用管我们!” 被围住的三人大喊,他们都是死士,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这是赶上他们倒霉被截住了,换成其他人,也都是一样。 突出去的几个人听到喊声,没有半分流连,直接冲进了监牢。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黑衣人,拦截住了赶来支援的人马,双方战作一团。而穿着狱卒服饰的几个人,也趁机混了进去,他们才是营救的主力。 …… 李牧刚躺下休息,看到窗外火光,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四下一看,厉声大喝:“不要乱,所有人马,立刻奔向监牢,守住齐王,他是最重要的,如果齐王有失,我要你们的脑袋!” 李牧抓起剑,披上衣服冲出门,大喝着吩咐:“西侧御敌,东侧警戒,以防有敌趁虚而入!其他人随我去监牢!” 一番调配,齐王府内的军士立即纷纷行动起来。 监牢外的骚动也惊醒了打嘴炮的兄弟俩,俩人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李佑狂笑了起来,道:“有人要劫囚!肯定是救我的!” 李承乾怒道:“你竟还预备了后手,果然是一点也没冤枉了你!”他拔出腰间的宝剑,迎面对着来路。李佑瞧着他,寻思了一下,开口道:“皇兄,我还认你,咱俩毕竟是亲兄弟。你信我的,若来人是救我的,必是我舅父养的死士。我依稀记得他提过一些,你在这儿,他们不会放过你,你把我放出去,到隔壁监牢躲一躲——” 说着他直叹气:“我这辈子算是完了,一步错步步错,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今日一别,恐怕难再有见面之日。我母妃那边,你帮我照看着点。” 李承乾气急,道:“现在来了懂事儿的劲了,早干什么去了!这些话,你当父皇面去说!想让我放了你,万不可能!我李承乾岂是见敌而怯,胆小如鼠之辈?正愁没仗打,刚好给我解解馋!”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倒飞了过来,李承乾见是三卫的服饰,闪身躲开,没用刀砍,还没看清楚伤势,接着,几个人影冲进来,手里都拿着兵刃。 “殿下在那儿!” “还有个人!” “杀了他!” 七嘴八舌,李承乾便要拼命,李佑在监牢里头喊道:“别伤他性命!” 黑衣人劈开木栏,听到李佑的吩咐,转头仔细看李承乾。他们不认得李承乾,但仔细看的时候,发现此人服饰华丽,不似凡人,猜也猜到他的身份不简单,便道:“抓了,当人质!” 李佑又喊道:“带人质累赘,把他扔在这儿,咱们快走吧!” 黑衣人这次却没听他的,三个人一起冲上去,把李承乾的兵刃给劈飞了,裹挟着他拽着李佑,一并往外闯。 此时李牧已经带人围住了监牢,监牢外的人,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李牧一抬手,数十把连弩对准了牢门。只许他的手落下,连弩齐发,这些人就得被射成刺猬! 但他这胳膊,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因为,李承乾在他们手里。 黑衣人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但见李牧停了下来,瞬间明白了,他们抓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令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了。这些死士平时被阴弘智单独豢养在一处,为了达到绝对忠诚,在执行任务之前,不让他们接触外人,因此他们都没见过李牧,阴弘智死的急,也没来得及让他们认人。所以即便李牧当面,他们也没认出来。 他们现在知道手里的人质不一般了,立刻明白了应该怎么做,一人拔出匕首逼在李承乾喉咙口,拉过来挡在面前一步步往前逼,叫道:“准备十匹快马,五天干粮,不准耍花样!否则,我把手里的这个小子抹了脖子!” 李佑不想坏了李承乾的性命,叫道:“你把他放了吧,他没什么用啊!” 李牧意外地看向李佑,真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这小子竟然还有点良心。李承乾梗着脖子,道:“不用管我,射箭!把这群反贼都杀了!” “住口!” 李牧怒斥一声,把李承乾的话给怼了回去:“你这蠢材,能不给本侯惹事吗?要是给陛下知道,他又该说我了!都跟你说了,李佑这厮造反,大逆不道,没什么好见的,你非得不听!见吧,见出好来了?!” 李承乾和李佑都懵了,满脑袋问号。李承乾指了指李牧,又指了指自己,刚要说话,又被李牧怼了回去,道:“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李泰,你虽然是魏王,但也不能如此没规矩!” 黑衣人这下才听出点门道来,抓着的这个是李泰,李泰他们听过啊,是当今皇帝的嫡次子,这位自称本侯的人岂不就是李牧? 就是他! 黑衣人狞笑道:“侯爷,你若不想你魏王死,就按照我们说的办!否则——”黑衣人把刀尖逼近了一些,即将弄破李承乾的皮肤,李牧赶紧道:“好,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们,不要害魏王性命!来人,去给他们准备!” 黑衣人见李牧答应如此爽快,眼珠一转,又提要求:“侯爷,不是小人不信任你,出城之前,一切都有变数。万一伤了殿下,小人贱命,死了也就死了,但侯爷怕是不好交代。素闻侯爷义薄云天,敢不敢自己做人质?侯爷放心,我们这些人,也是讲义气的,只要出了城,立放你回转!” “有何不敢!”李牧从马上下来,道:“你把我兄弟放了!” 黑衣人喊道:“侯爷不妨向前几步,咱们好做交换!” “往前就往前!”李牧又往前走了几步,黑衣人抓着李承乾也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黑衣人一个箭步,把李牧抓住了,另一边并不撒手,一下子人质就变成两个了。 李牧早料到如此,并不惊讶。他故意被抓,是想距离李承乾更近一点,确保他的安全。至于怎么脱身,后面再想办法,只要人活着,就一定有转机,但是如果李承乾死在他这儿,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是担待不了的。 “出尔反尔,奸诈小人!” “侯爷随便怎么说!”黑衣人把匕首逼近李牧,对军士们喊道:“让开!” 军士们投鼠忌器,步步退让。 按照黑衣人提出的要求,马和干粮都准备好了,黑衣人们先让李牧上了马,随后一人裹挟一个,把李牧和李承乾也带上了马!这时,卢夫人赶到,看到眼前一幕,目眦欲裂,但李牧在人手里,投鼠忌器之下,也是急得团团转,没有办法。 “把路让开!”黑衣人逼近李牧的喉咙,对包围众人喊道。众人只好让开路途,让他们纵马出城。 一干人在后紧追不舍,一路向东。天亮时分,众人追击到了一处海边,这是一个天然的小海湾,渔民发现了,用来停靠渔船。 几个黑衣人把李佑、李承乾、李牧带到渔船上,便要砍断缆绳。就在这时,斜刺里驶来一艘快船,快船之上,站着一个赤髯如虬的大汉,李牧、李承乾、李佑瞬间都被吸引了视线,不用介绍,此人必是虬髯客了! “快走!”黑衣人当然也听说过虬髯客的厉害,他们不敢赌,立刻挥刀砍断了缰绳,奋力划船。 虬髯客用力踏了一下船头,整个人如大雁一般腾空而起,一跃十余丈,脚尖踏水一次,又横跃三丈,臂展如猿,一把拽住了站在船头的李承乾,两柄刀砍来,虬髯客一挥衣袖,两柄刀都被他隔开,随即力道用尽,虬髯客抓着李承乾从船上跌落下来。 渔船的船舷,也被扯碎了一边。二人落入水里,李牧站在船舷旁边,喊道:“喂,大胡子,再来一下,把我也拽下去啊!” 虬髯客从水里冒出来,他毕竟不是神仙,一股内息用尽,再提气无借力出,不可能再飞起来了。而且还抓着一个灌满了一肚子水的李承乾,更是无可奈何了。只能看着渔船向海中心行去。 船上的黑衣人,也不给李牧机会,把他押进了船舱。所有人力空了出来,都去划船,渔船的速度又提升了不少。岸边,虬髯客的手下划船过来,也跟不上速度了,只能缀在后头,拉不近距离了。 这时,卢夫人也坐船追了过来,虬髯客乘快船来到卢夫人船上,见卢夫人满面怒容,尴尬自辩,道:“我也不认得哪个是你儿子,就拽住一个,没、没想到拽错了——” “大胡子!”卢夫人咬牙切齿,道:“我儿子一岁的时候,你害他一次性命,今天你又害他一次,你是与我儿有仇怨,还是与我有仇怨?我看你就说故意的,我与你拼了!” “师、师妹!” 面对卢夫人的踢打,虬髯客只能躲避,江湖巨侠的风采荡然无存:“我、我能是故意的么?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我怕你啊!你吩咐的事情,我从来都是舍命去做,哪敢有半点含糊。” “你放屁!哪个是你师妹,哪里攀的亲!” “欸,我放屁!”虬髯客不敢犟嘴,但还是小声嘟哝:“你师父跟我师父,都在一个师父门下过,你我也、也算是师兄弟,叔、叔伯师兄弟!” 听出来了!名闻天下的江湖巨侠虬髯客,竟是个结巴! 第869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船在海面上已经飘了一天一夜,早已经看不到岸边了。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李牧被丢到渔船的最底层,旁边就是令人作呕的鱼篓,散发出的腥臭味道,让李牧差点把三天前的早饭干呕出来。 他没有被限制自由,估计是黑衣人料定他,在这茫茫大海上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李牧佝偻在一处距离鱼篓子稍远一点儿的角落,小口小口的呼吸着,试图让进入自己嘴里的腥味能少一点儿。 他的头枕着一处木头,声音在固体中传播的速度,要远远大于空气。虽然有海浪拍打渔船的声音,他还是能清晰地听到,隔板上头,李佑和黑衣人们的聊天。 “……我们这是去哪儿?”李佑显得有些烦躁:“舅父到底有什么安排,怎么,对本王也不能言明吗?” “殿下稍安勿躁,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黑衣人的语气并不是很客气,对这些‘死士’来说,除了他们效忠的主人之外,其他人在他们的眼中,都与寻常人无异。就算是李世民在此,他们也不可给面子。李佑这么多年,早已经养成了颐气指使的性格,除非他惹不起的人,否则稍微惹到他一点儿,他都接受不了。 脾气上来了,他也忘了此时的情况了,勃然怒道:“你们要是不说明白带本王去哪儿,那就调头回去!大不了让父皇赐死我,本王认了就是!调头回去!” 黑衣人连生死都置之度外,又怎么会在意李佑的脾气,闻言便道:“事到如今,可不能听殿下的了。我们执行的是主人的命令,等到了地方,自然会自刎以随,现在还是请殿下消停点吧!” “你让本王消停,本王就得消停?那本王还有面子吗?你们——” 话音至此而断,剩下的就都是呜呜声了,显然是黑衣人听的烦了,把他的嘴巴给堵上了。 李牧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这伙人不会给李佑面子的,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说明了,李佑的话,对他们一点约束力都没有。 这种死士是怎么炼成的呢? 李牧还真的有点好奇了。 作为一个后世人的脑子,他很难理解,一群人是怎么愚忠到这种地步的。你要说是一个,这很有可能。毕竟奇怪的人,总有那么几个,但是一群人都奇怪,这就是非常奇怪了,肯定还是有特殊的办法。 正琢磨的时候,忽然舱门隔板一开,李佑被推了进来。随即舱门关上。李牧瞅瞅李佑,见他的手被捆了,嘴巴也被堵上了,不由心里有点幸灾乐祸。 怎么比自己这个俘虏还惨? “唔唔唔——” 李佑被熏得想吐,但是嘴里堵着,又吐不出来,一口污物都咽了回去,眼泪都憋出来了。 李牧瞅着不忍心,道:“你过来,我帮你。” 李佑怒目而视,但实在是忍不住干呕带来的恶心,最终还是妥协了,挪到了李牧旁边。李牧伸手帮他把手腕的绳子解开,李佑赶紧去拽嘴里的布,一口赃物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这群王八蛋——”李佑好半天,才适应底层船舱的气味,已经吐得面无血色了:“我放不过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李牧笑道:“喂,你得分得清里外啊,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我才是外人。现在你不是应该命令他们来弄死我么?” “用不着他们,我也弄死你!”李佑的情绪本来就在崩溃的边缘了,听到李牧的话,感觉到了奚落,立刻扑了过来。不过他这小样儿,哪里是李牧的对手,折腾了三两下,就被李牧一拳怼在了眼窝,打了个捂眼青。 哇地一下,给打哭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伤心。李牧本来还保持着戒备的姿态,看到这样一幕,也不知道该咋办了,听的心烦,喝道:“老实点!哭个屁啊!娘们唧唧的!” “你说谁娘们?” “说你咋地!”李牧已经笃定,李佑命令不了黑衣人了。那他就不用担心什么,说话也放肆了起来:“你哭有屁用啊?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 “脱身?”李佑抽噎道:“怎么脱身?你是没看见,这茫茫大海,四面都是水,就算现在他们都死了,咱俩还能游回去不成?” “咱们可——”李牧正要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黑衣人可能听见,改口道:“懒得跟你说话,躲远点,再哭还揍你!” “我、“李佑气得咬牙切齿,但在底仓这个小空间里头,他的确是打不过李牧,黑衣人又不来帮忙,再惹他注定是挨揍。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俩人各占了船舱的一角,互不干扰,各怀心思。 …… 铁骑踏踏,一行快马进了长安。 看起来,是一队折冲府的校尉,不过一个个风尘仆仆的,似乎赶了很久的路。 很快,他们就到了皇城前,有李绩大将军的亲笔公函,消息迅速递到宫中。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李世民看罢李绩的奏章,脸色大变,马上吩咐传见。 当那一行人赶到太极宫时,李世民摒退左右,除了那队远程而来的侍卫,几无他人。当然,高公公是在的,只不过他躲在机关的密道里,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能听得见外头的声音,如果李世民有危险,他可以第一时间跳出来救驾。 被李绩派来的人,是个能说会道的。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如同说评书一样一五一十地对李世民说了。绘声绘色,仿佛就在眼前似的。 当然,关于袁天罡的事,难免添油加醋几句。 李世民之前看过东厂的密报和袁天罡的密折,已然大略知道了事情经过,再听此人详细洗漱,一张脸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谁能料想,阴弘智这厮,竟然与百济人有勾结! 他本以为,与百济人有勾结的,会是继嗣堂。但现在看,事实与想象刚好相反,继嗣堂与百济没有勾结,反而是阴弘智那边早有勾结。百济人就是他的后手,又或许,那些所谓死士,本身就是百济人也说不定! 李牧做的一切,再一次证明了他的忠义。若非如此,他怎会以身去换李承乾。他可以不这样做,在发现了自己被算计之后,他有足够的理由不这样做。相比之下,李世民顿觉自己的行为,相形见绌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今李牧被人掳于海上,生死不知。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李世民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疯女人,再向自己要儿子。卢夫人写了一封亲笔信,也被捎带了过来。卢夫人直截了当告诉李世民,如果这次李牧出事了,她立刻就会发动继嗣堂的所有底牌造反,能不能成无所谓,定搅闹大唐半壁江山狼烟四起! 李世民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李牧,你有功于国!有功于朕,有功于社稷,朕绝不可能不管他。你们先歇息一日,明天朕有一封信要你们带回去。功劳朕给你们记着,朕是有功必赏的人,你们且下去,待此案了结,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众人退下去,高公公从密道转出来,束手立在旁边,等候李世民的吩咐。 李世民独自在御书房中坐了许久,才低声道:“传谕,召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禹、尉迟恭、程咬金觐见!” 高公公小声问道:“陛下,一次召这么多重臣,这是要——?” “伐百济!”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众人齐聚在太极宫。听完了李世民的想法之后,长孙无忌第一个站出来,道:“陛下不可!” “怎么不可?” “伐一国,要师出有名。百济虽小,却也需出师之名,请问陛下,师出何名?” “百济豢养死士,意图行刺大唐太子,绑架了我大唐洛阳侯!如此罪名,还不够吗?”李世民发狠道:“如果李牧少了半根毫毛,朕必灭百济,为他报仇!” 长孙无忌很想说,现在发狠起来了,谋算的时候干什么去了?作为全程参与谋划的人,没人比他更知道这件事的细节了。但这话,现在不能说,现在说了,就等同于在打李世民的脸了。 “陛下,这个名义行不通!”长孙无忌反驳道:“不但行不通,反而会贻笑天下!” 李世民瞪圆眼睛,问道:“怎么?!” “陛下,现在贼人出海,是否真的去了百济,谁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李绩的猜测而已,茫茫大海,也许渔船已经倾覆?或者他们的目的地是倭国?新罗?这都说不准!如此此时伐百济,百济会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天下诸国如何看待大唐?” 老成持重者,如房玄龄、尉迟恭都点头附和。此事这种做法,经不得推敲。 但如程咬金这种粗人,就没那么多细腻心思了,勃然道:“你们这些人,酸腐至极!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且不说李牧小子,为国家立下多少功劳。现在明摆在眼前的事情,他是为了救太子。而且他的老娘,就是那个疯婆娘。她是个什么人,不用我说了吧?”他看向长孙无忌等人,道:“是你不认得,还是你不认得?” 众人避开他的视线,程咬金摊手道:“对嘛!那疯女人疯起来是什么实力,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这回李牧出事了,她报复起来,那可真是江山半壁,到时候那是个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想!” 长孙无忌反驳道:“那也不能被那女人牵着走!” “是啊,我也这么想。”程咬金问道:“想硬气是吧?那你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 “我没办法!” “要不怎么说你是在放屁呢?”程咬金说起话来,就是气死人不偿命。又兼之资格老,即便在长孙无忌面前,他也是无所顾忌。长孙无忌遇见他,就应了那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索性闭口不言了,看向李世民,道:“请陛下定夺!” 李世民也不是完全头脑发热就做事的人,长孙无忌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他犹豫了一会儿,看向房玄龄,问道:“房相,你的意思呢?” “陛下。”房玄龄擅长谋划,但不擅长决断。但凡遇到事情了,分析梳理,核算利弊,正是他的专长,刚刚他一直没言语,就是在心里算计这件事:“臣现在想的不是卢夫人,也不是百济,臣现在真正担心的,是高句丽!” 程咬金叫道:“又胡说八道了,高句丽有什么好惦记的,这件事跟人家有关系么?” 房玄龄比长孙无忌更早领悟到‘秀才遇到兵’的真谛,根本不理会程咬金,继续对李世民说道:“臣观百济行止,不像是敢做这么大事情。百济国小,就算他们尽起全国男丁,也不到二十万可用之人,粮草也不够,怎么都不可能跨海冒犯我大唐的。所以这件事的幕后推手,十有八九还是高句丽。高句丽敢做这件事,不可能没有后手。陛下,敌暗我明,轻易不可轻举妄动啊!” 程咬金叫道:“可是如果现在不做决断,牧小子要是有危险了怎么办?” “你个憨货!”房玄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反问道:“就算现在李牧小子出事,你能有什么办法?此处距离齐州都一千余里地,现在收到的消息,已经是三五天前的了,调兵遣将,更是耽误时间。没有两个月,兵马能到齐州?等你的兵马到了齐州,李牧该没命,也早就没命了!” “那你说咋办!”程咬金瞪着眼睛,问道:“那就不救了?不管了?” 长孙无忌接过话来,道:“所以要从长计议——至于现在,他只能自求多福。”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程咬金心里清楚,长孙无忌说得是对的,但是从心理上,他还是很难接受得了,李世民还没表态,程咬金也不言语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李世民身上。 第870章 风眼 “命李绩北上,驻军平洲,随即派使节出使高句丽,照会高句丽出面协调,寻找李牧。” “着礼部,即刻拟旨,照会百济、新罗、倭国,寻找李牧。”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三个月内还无消息,大唐借道高句丽、百济,亲自寻找大唐洛阳侯!” 三句话,包含讯息万千。长孙无忌还想说话,李世民一挥手,道:“这是朕深思熟虑做的决定,不容再议论,执行就是了!”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不再坚持。李世民是杀伐果决的帝王,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更改。 从太极宫出来,程咬金拖住了房玄龄,非得问个究竟不可。 虽说程咬金粗中有细,但他毕竟是个武夫,谋略上还是差很多。李世民的三句话包含的讯息,他一时间理解没有那么透彻,得找个明白人给他解释一番才是。通常,就算心里有疑惑,也不会拖着人解释。但程咬金毕竟是程咬金,脸皮是什么东西,他早已忘了。 房玄龄拿他也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头一句话的意思,陛下怀疑,此事的幕后黑手是高句丽。所以李绩挥军北上,就是要告诉高句丽,大唐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是他们对李牧下手,不交人就是打。李绩是良将,又刚缴了齐州的存粮,粮草不是问题。就算打起来,也能容出时间来,坚持到援兵到来。如果打不起来,现有的粮草坚持到明年开春没有问题。” “等到来年开春,各地兵马调动就容易多了,即便与高句丽决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至于寻人,可以说是委婉之言,也可以说是威胁,陛下想收拾高句丽不是一天两天了,话不用说得太透。” “着三国寻找,是要告诉三国,大唐寻找李牧的决心,如果是他们下的手,趁早送回来,否则、”房玄龄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不等程咬金询问,他又继续说道:“否则,先礼后兵,来年春天,大唐不惜三面开战!” 程咬金对房玄龄的分析是毫不怀疑的,闻言感叹道:“陛下能为李牧做到如此程度,真是羡煞旁人啊、欸,老鬼,你说陛下到底知道不知道,李牧是李建成的儿子?” “陛下能不知道么?”房玄龄哼道:“这便是君上的度量,岂是你我所能揣度?” “你又明白了。”程咬金呿了一声,道:“懒得与你说!你们这些文官,心眼多还虚伪!” 房玄龄气笑了:“程知节,是你问我的,下次问什么,都不跟你说了。” “不说就不说!”程咬金历来奉行的便是现用人现交人,问题已经问完了,翻脸就翻脸呗,大不了下次再问的时候,先赔个不是就是了。 看着程咬金大咧咧地走了,房玄龄回头看了一眼太极宫,眼眸中掠过一丝忧虑。 这件事真的这么简单么?绑架李牧的死士,真的是阴弘智的人么? “陛下可是一直都想征高句丽啊——”房玄龄喃喃道,如果高句丽交不出李牧来,明年开春,大唐真的“借道”,那就是开打。而且‘师出有名’、‘先礼后兵’,李牧的失踪,就是这场仗的由头。 “陛下的城府,何时如此深了?” 直觉告诉房玄龄,此事蹊跷。但即便猜想是真,他也不会去戳穿。他是大唐的臣子,是李世民的幕僚。对李牧最多就是欣赏,如果欣赏和家国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会怎么选,显而易见。 …… 李牧就像是台风的风眼,外面已经天下大乱了。而躲在船舱中的李牧,仍然吃好喝好,心态非常的好。 起初的两天,他还有些担心。但是连着两天,到吃饭的时候,黑衣人们就给送饭,李牧的心也就放下了。 按时送饭,说明他们不着急杀人。如果想撕票,没必要给饭吃啊。想通了这点,李牧就不着急了,着急也没用啊,身体是本钱,吃好喝好,养精蓄锐,等候机会才是正经。犯愁有什么用,不吃不喝就能逃走了?万一有机会的时候,体力跟不上逃不出去,那才叫悲哀呢。 李牧能调整得了心态,李佑可没他这么想得开。 自打那日跟李牧吵了两句,躲到角落里之后。这孩子就抑郁了,一天只吃几口饭,水也喝不多少,嘴唇干裂得都出小口子了,看这架势,是想把自己给饿死了拉倒。 李牧劝过几句,但是李佑理都不理他。后来李牧也懒得热脸去贴冷屁股了,就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个人如果求死,谁整得了?更别说现在,李牧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没有余力去拯救别人。 这几天李牧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已经察觉出了异样来,这些人对待李佑的态度,让他觉得很奇怪。就算阴弘智在怎么恨李家人,对待李佑,他总得有一丝情分吧,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会如此狠心?再说了,这些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把李佑就出来,就是为了折辱他么?这显然也说不过去。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李牧心里想着,忽然渔船剧烈晃动起来,李牧知道,这是又遇到浪头了。 相比无边无垠的大海,渔船真的是太小了。李牧这几天一直都很担心,这木头做的渔船,会不会被某一个大浪拍碎了。要是这一幕发生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等着喂鲨鱼了。 “欸?” 忽然,李牧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趴下来凑到船舱壁听着,对旁边唯一的活人李佑道:“喂,你听到没有,怎么像是打起来了?” 李佑睁开眼睛,然后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李牧:“你出幻觉了,这茫茫大海的,哪儿来的人?” “不是,真的,真有!”李牧又听了一下,确认道:“肯定是兵器相撞的声音,我没听错,我确定!” “是是是、”李佑基本上已经放弃治疗了,懒洋洋道:“肯定是来救你的,恭喜你啊!” “你这人怎么……”李牧来到李佑跟前,用脚踢了他一下,道:“打起精神来啊,万一真的有人呢?总得喊一声救命吧?” 李佑叹了口气,敷衍又像是赌气似的,扯着脖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第二声话音刚落,忽然脑袋顶上的舱门被打开了。一个人探头张望,瓮声道:“还有人?出来!” “怎么这么耳熟——”李牧忽然瞪大眼睛,叫道:“大个儿,是你吗?” “大、大哥?” 李重义听到李牧的声音,愣了两秒钟,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掐自己一把,才确定不是幻听,登时喜不自胜,便要跳进船舱。可是这渔船的船舱,舱门小的很,若比在李重义身上,恐怕只能进来一条腿! “急死人!”李重义拔出背后大斧,抡起来用力一劈,舱门就被劈碎了,口子扩大了一倍有余。但是李重义还进不去,因为渔船的下仓太矮了,他整个人钻不进去。 “大哥,你等我一下,我把这船劈了。” 李重义说着,就有要抡父子,李牧赶紧阻止,道:“再来一下,这船就裂了。伸手把我拽上去!” “欸!”李重义伸出手给李牧拽住,轻飘飘毫不费力似的,就把李牧拽上去了。 “还有一个。”李牧指了指船舱,李重义又伸出手去,把李佑也拎了上来。李重义是认得李佑的,见是他,不由十分疑惑,大哥怎么和这人混在了一处? 但他没细想,因为相比这个,他更疑惑的是,他怎么会在这儿见到李牧。 “你这是——?”李牧也疑惑为什么在这儿见到他,按道理来说,李重义应该是在新罗保护李知恩才对的。 “大哥,你不是收到消息来的?” “我收到什么消息!”李牧没好气道:“我收到消息,也不可能这么来吧?偷渡啊!” 李重义听不懂什么是偷渡,见李牧没有受到消息,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解释道:“大哥,新罗王已经死,新罗内乱。我带着王宫侍卫杀出来,抢了一条船,正要回大唐,却不想在这儿碰见了一条船。我只当是来堵截我们的,见只有一条船,就想着过来把他们弄死,没想到碰见了你。” “新罗内乱?”李牧急忙问道:“知恩呢?她在哪儿?” 李重义往身后一指,一艘船在不远处,隔着蒙蒙的雾气,看不太清楚:“看到船小,我就一个人划船过来的,其他人还都在那条船上面,李知恩也在。” “胡闹!”李牧看了眼李重义划的小船,道:“这船能载三个人么?” “能!” “走!”李牧指了指李佑,李重义把李佑拎起来,三人跳上小船。这条渔船上头还有粮食淡水,等会儿再过来搬。 不一会儿,李牧来到李知恩所在的船上。刚巧,李知恩来到船头透风,看到李牧从船舷爬上来,登时整个人傻掉了。 “我不是出现幻觉了吧。”李知恩掐了自己一把,痛感传入脑海,她却笑了起来,张开胳膊像是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李牧的怀中。 “相公!”李知恩抱得很紧,恨不得把自己揉进李牧的身体里去,她仰头看了李牧胡子拉碴的下颚一眼,确认是自己的相公,才又哭又笑道:“真的是你,相公,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李牧不禁汗颜,自己这回可不是来救人,反倒被救是真的。好不容易把李知恩安抚下来,李牧把自己的遭遇讲给她听。李知恩听了之后,对李佑怒目而视,吩咐自己的侍卫,道:“把他给我丢海里去!” “诺!” 立刻有两个新罗武士站出来,就要把李佑拖走。李牧赶紧拦着,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是让陛下处置他吧。” 李知恩这才作罢,李牧让李重义给李佑找个地方休息,随即问起了李知恩这边的情况。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李知恩的老爹真平王再也坚持不了,油尽灯枯撒手而去了。他在死之前,早已尽己所能,托付好了一切,又准备了顾命老臣三人,就是为了让李知恩能顺利接任。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真平王死了之后,朝野之间对于李知恩接任王位,几乎是一水儿的不同意。原因倒也直接,李知恩乃是女流。自古还没有让女人接任王位的,新罗没有,中原也没有。这样守旧的人,占据了约八成。 真平王无子,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该是真平王的弟弟葛文王继位。但真平王废了这么大的力气,也要与李知恩相认,就是不想让葛文王继位,但新罗国内的大势,已经归在了葛文王这边,真平王留下的三个顾命大臣,也有一个叛变,情势已经几乎不可逆转了。 若非李知恩手里掌握着新罗的传国玉玺,怕是她早就难以自保被害了。好在有玉玺在手,葛文王为了得位名正言顺,才一直没有下死手,否则即便李重义再厉害,他也不可能是举国之力的对手。 “玉玺在这儿呢。”李知恩把玉玺拿了出来,李牧拿起来瞅了瞅,这东西怎么有点眼熟?也是缺了个角的金镶玉,难不成和氏璧还有分号了? 李知恩解释道:“这是仿造来的,小了一圈儿。但新罗本就不产玉石,能找到这样剔透的,着实不易,在这边算是一件宝物了。” “收好,这是国之本,你不交出去,他们就一直投鼠忌器。” “我明白了,相公。”李知恩把玉玺收好,又挂在了李牧的身上,忽然她凑到李牧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李牧意外道:“还有这事儿呢?” “嗯嗯!”李知恩用力点头,道:“大个子本来不承认,但是这回走的时候,还特意带着人家,若没心思,岂会如此?这可是逃命的时候啊,一定有问题!” 第871章 警告 李知恩这次逃出来,走的匆忙,王宫内的宝物几乎什么都没带。愿意跟她一起走的,也都是感念真平王恩情的侍卫和宫女,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的人,都和那些支持葛文王的人一样,觉得女流注定不能做王,认清了‘大势’,投靠了葛文王那边,在李知恩出逃的时候,他们没有阻拦,已经是很不错了。 这些人,加上路上战死了一些,到了码头的时候,只剩下了二百人不到。这其中还包括了李重义手下的老兵,也就是说,从新罗王宫随着李知恩出来的人,拢共也没有一百人。 这些人分两艘船坐,十分拥挤,正好李重义把黑衣人都杀了,空出一条渔船来,各船都分了些人上去,算是宽绰了一点儿。 但危机仍然没有解除,因为船上的粮食不够了。所有的粮食都加在一起,也只能够五天所需,如果五天不登陆找到粮食,船上的人,就要饿肚子,到时候人心不稳,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傍晚,李重义回到李牧所在的船,还带回来一张地图。地图是从黑衣人身上找到的,从地图的标记判断,黑衣人此行的目的地是难波,这个地名,李牧没听过,但是从地图上标注的位置来看,对照前世的记忆,李牧大概判断出,这个地方应该是大阪。 竟然要到‘倭国’去,这与李牧所料的相差很远,他原本以为,这群人的目的地是百济—— 等等! 李牧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倭国? 如果他的地理没白学的话,倭国在地理位置上,是在百济的东边儿。而李知恩一行要回大唐,大唐在西边,怎么也不可能到东边来。也就是说,要么是黑衣人走错了航线,要么就是李知恩一行走错了航线。 李牧正要问,话到嘴边又没说。他想起来了,在长安的时候,听一休说起过。遣唐使来大唐的时候,九死一生,十分凶险。这个年代,哪里有什么航线,都是顺着洋流飘,大概的方向不差,剩下的都是听天由命了。 找来驾船的老船工问了一下,果然如此。如今洋流确实是往东偏,不过没关系,只需要再飘几天,就能顺这洋流绕回正确的方向。李牧大概也能听明白,但现在的问题是,粮食不够吃了,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最近的陆地是哪儿?” “倭国的难波。”老船工说道。 “咱们就去那儿!”李牧拍板决定,老船工急忙说道:“这位贵人,倭国人不好打交道,咱们到了那儿,他们不一定会帮咱们,也许趁火打劫也说不准。” “那也得去、”李牧沉声道:“都是一起逃出来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先登陆再说,在海上心里总是不踏实。” 老船工看向李知恩,李知恩道:“我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听他的吩咐办就是了。” 老船工只好答应下来,与李牧确认了洋流的走向,规划了大致的路线,才站在船头喊了声号子。 李知恩趴在李牧耳边,嘀咕了一声,旋即跑了出去,李牧有点脸红,做作地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重义啊,大哥问你点事儿。” “大哥、” “听知恩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李牧踮起脚,拍拍李重义的肩膀,道:“有喜欢的人好啊,要是真喜欢,等回了大唐,大哥替你做主,成亲吧。” “大哥,你误会了,她不是——” “什么不是啊,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李牧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道:“人活一世,喜欢就别藏着掖着。你也到了岁数了,该讨个婆娘了。” 李重义抿着嘴,不知为何,没有解释,李牧当他默认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循着李知恩方才告诉他的位置,去寻她的房间去了。 李重义站在甲板上,海风吹拂他的脸,如同捶打着一座雕像。 见到那个女孩,勾起了他尘封在心底多年的记忆。他有很多话想跟李牧说,但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 李世民躺在榻上,脑海中闪过的是过往的一幕幕。房玄龄所猜的不错,一切都是李世民早就布置好的局。对于帝王来说,私人情感,所谓恨与不恨,其实都没那么重要。甚至,他都不是特别在乎所谓建成遗子的事情。这些年他督促袁天罡去办建成遗子的事情,杀了很多人,其中大部分,并不是什么建成遗子,而是当你十八路反王的后代,只是以建成遗子的名义去做。这都是必须做的事情,以什么名义,结果都是一样的,在外人看来或许有差别,但是在李世民这里,都是一样的。 谋算得逞的兴奋感在孤寂中渐渐流逝,一种莫名的悲哀开始涌上心头。 没有人天生是阴谋家,如果可以选,谁都想阳光的活着。 李世民当然也是一样,他曾活得非常阳光。那时候,李渊雄才初展,在隋朝最强盛的时候,谋划大事,何等的野心?李建成年少有为,天下无不闻名。在父亲和兄长的光环之下,李世民无忧无虑地坐着自己的天策上将,只要把仗打赢了,什么事情都不用他操心,何其的快慰? 但是自从当上了皇帝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生活变了。变了很多,他没法再去做自己喜欢做的时期。他无法再原本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从前最恨的样子,成了他现在的样子。为了做一个‘明君’,受人敬仰的好皇帝,他不得不每日劳累在案牍之间,他都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没纵马驰骋过了。 虽说,这次的时候,有不良人的推波助澜之嫌疑,但这次谋反案的主谋,却是他的亲儿子,这是何等的悲哀? 那张皇位,就值得人连父子亲情都泯灭了吗? 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吗? 李世民想到这儿,像是被掏空了似的,躺在榻上,久久不能释怀,辗转反侧,最近一连几日,都是这个样子,待他有些倦意时已是天色微曦了。 不能胡思乱想了,且小睡片刻吧,明日恢复早朝,万万不能有误,朕要以最饱满的精神,出现在群臣面前! 李世民想着,强迫自己合上双眼。 然而就在此时,高公公厉喝声响起:“有刺客!” 李世民霍然睁开双眼,一翻身便坐了起来,顺手抄过了铜烛台,把烛台上的蜡烛扫落地下。 蜡烛在地上滚了两滚,火光熄灭,烛台握在手中,便似一剑在手。 “砰”地一声,窗棂飞散,一道人影敏捷地撞了进来,双拳抡开,直取榻前。 好凌厉的一击。 外间的防御仿佛一层纸,一穿即破。 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人去考虑,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外层的重重防御根本没有示警,也没人注意到,为什么这个刺客如此了解此处的环境,他不但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到了房间唯一的破绽,而且入室一击,挟着爆裂的窗棂碎片,准确地找到了床榻的位置。 但,李世民是马上皇帝,他的功夫也从未搁下。 当那蒙面人冲进来的时候,李世民手中的烛台已经刺了出去,直取蒙面人咽喉。 在这顷刻之间,李世民居然找准了蒙面人的咽喉,手眼身法,堪称一流。但是没用,眼见着烛台要刺中了,只见这人诡异地扭了一下身体,烛台便被他格挡掉了。眨眼之间,交手噼啪数合,李世民只觉得自己的胸腔要烧起来了,强忍着后退半步,等候高公公追过来。 李世民本想,这下蒙面人插翅难逃了,但是事情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高公公追过来,刺客竟然托大到要以一敌二,而且还游刃有余。 李世民心里真的惊了,他是马上的天子,功夫本来就不弱。高公公的身手,他也是清楚的,这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力战他俩而游刃有余,这人是谁? 高公公此时也是心惊胆战,居然被刺客轻易地闯过了他们的防卫,这是他严重的失职、如果因为这个事情,让李世民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百死莫赎。高公公是真的急眼了,发了一声喊,叫上身后的侍卫一起冲了上去。 刺客见人越聚越多,再打下去必然落败。便萌生了退意,道:“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如果做不到,在来取你的性命!”说完几个起落,人已经无影无踪了。身法之快,无出其右者。 高公公没有追,侍卫也没有追。皇帝在室内,这些侍卫谁敢留在外边,等着去埋伏刺客的退路? 他们都冲进来了,侍卫一跃跳出跃出窗户的时候,便是一片坦途。 当下,就有一个侍卫统领大喝一声,留下四人仍将皇帝团团护住,其他人一窝蜂儿地追了出去。 “会是谁?”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高公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他脑海中倒是蹦出来一个人来,但他怎么也不敢想。号称大侠中的大侠,江湖中的巨侠虬髯客,会做这种梁上君子的侍妾。 高公公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李世民也没有追问,咬牙道:“找,挖地三尺,也给朕找出来!” 高公公转身出去,旋即,皇城四门紧闭,中郎将常何率领六千禁军,把李世民太极宫前后都团团围住了。做到这样,兀自还不放心,加派了十名弩手,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李牧发明的连弩,十人齐射,这天下无人能接得住。 挨到天亮,高公公回来,什么也没说,直接跪在地上请罪。 “陛下,宫里头找遍了,没有找到踪迹,看来刺客是已经跑掉了。” “朕不意外。”李世民负着手,在殿上来回地踱着。此时,他腰间已经挂了一口剑,剑鞘随着他的步子轻轻地摆荡着,而剑柄,则始终握在他的手中:“若朕猜得不错,来人就是虬髯客。” “虬髯客?”高公公震惊道:“虬髯客怎会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除了虬髯客,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忽然,李世民站住了,道:“太极宫侍卫共计六十四人?” “是的,陛下!” “把所有连弩拿出来,每个人都配一把。拨二十人去立政殿,让皇后来调派!绝不可疏忽大意!” “诺。”高公公应声,但心里仍然不相信,虬髯客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人的名树的影,虬髯客仁义无双,断不可能是他! …… 早朝的时候,李世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开了昨夜发生的政变经过,百官听罢后,疑惑、眼神儿,立即变成了震惊。 李世民所说的过程虽是轻描淡写,并不凶险。但他公开说明了此事,就不是随便说说。朝班之中,有一个人,脸色变了。 此人正是李靖!虬髯客跟他的关系,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以这样说,如果让李靖在李世民和虬髯客之间选一个,李靖会选虬髯客,而不会选择李世民。 李世民心里清楚的很,他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出来,难免会惹人非议。但李世民也顾不及这许多了,他知道,昨夜的动静太大,皇宫四门紧闭,瞒不了住的。与其叫人胡乱猜测着,还不如官方自己公布,也免得谣言愈传愈离谱。至于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理,要看李靖怎么说。虽说是刺杀的事情,大逆不道。但如果李靖出面保人,李世民是一定会给李靖这个面子的。 眼下的大唐军队,李靖俨然已经成为了精神符号。原本天策上将的光环,现在都没有李靖管用了。如果明年开春征高句丽,李靖又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对于这么重要的人物,只要李靖不造反,基本什么样的要求,李世民都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而在私心来说,李世民也不想打杀了虬髯客,虬髯客当年成名的时候,李世民也是个毛头小子,他对虬髯客的崇拜,一点儿也不比高公公他们少,只是他现在是皇帝,这种话不方便说,也不方便表达罢了。 如果能与虬髯客沟通好,让他‘弃暗投明’,为己所用,昨夜的事情,李世民半点也不会在意。 第872章 归心似箭 难波。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里的航路并不好走。初唐时期的倭国,十分落后,在中原人的眼中,比南疆不毛之地还要落后一些。出现在大唐的倭国人,也多是谦卑的姿态,这就导致没有几个唐人是看得起倭国人的。 但倭国人的秉性,从来都是事大主义,当大唐比倭国强大的时候,倭国人低眉顺目,头都不敢抬一下,但当大唐羸弱的时候,倭国人便会露出嘴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此时的倭国,自然是没有任何资本的。远远望见有船临岸,倭国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从来都是倭国的船只往外头奔,还没见过哪个想不开的来倭国呢。而且他们也认得出,这种船只,并不是倭国出海的船只,看上去非常眼生。找来了老渔民才认出来,一艘是中原的款式,一艘是新罗的款式。 新罗,倭国人是不甚在意的。他们距离新罗非常近,中间间隔的一个岛屿,还存在争议,渔民经常为在岛上的停驻权打架,所以倭国人,对新罗人,从来都是没什么好感的。但中原的船只,倭国人却不敢有半点怠慢,即便只是一艘渔船,但那可是天朝上国的渔船啊,万一有了什么闪失,天朝上国怪罪起来,他们可吃罪不起。 没等船只靠岸,就有难波本地的官吏发动了小船,前来迎接了。 李牧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出来与他们搭话。李知恩就更不方便了,所以与这些倭国人沟通的事宜,就交给了李重义。李重义不会说倭国话,正为难之际,发现这些倭国人,竟然能听得懂汉话,而且还说的不错,倒是方便了不少。 李牧在船舱里听着,心中疑惑不解。他本以为,这些倭人都得是野人模样,如猴子一般,没想到他们的‘外语’普及率还挺高的,在没有老师,交通不畅的情况下,能学会汉话,即便发音有些古怪吧,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李牧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让李重义告诉倭人,自己是大唐国使,奉命出使新罗,返程的时候,被洋流带到了此处,想要补给一番,需要什么东西,会照价给钱,想请当地官府行个方便。 前来沟通的倭国官员一听,当即满口答应下来。在倭人的心中,能与大唐搭上关系,都是十分荣耀的一件事。倭国官员还几次邀请李牧,希望他能登岸好生招待,但都被李牧以持节为由拒绝了。李牧让李重义代表他,带着一箱李知恩从高丽王宫带出来的金银器皿登陆交易。倭人看到身高八尺的李重义,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只听说过大唐,没去过大唐,对大唐的风貌人物,都是从遣唐使的描述中得到的,从他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哪有亲眼见到的来得实在? 这次见到了活的唐人,他们都以为所有唐人都是这样高大的,心中惧意更甚。准备补给的时候,半点差池也不敢出。很快就按照李牧的要求,把补给准备好了。 钱,当然是不敢要的。但李牧让他们非收下不可,他可不想欠倭国人的人情。在倭国只停留了一天,李牧等人便再度起航,顺着洋流往回走了。倭国官吏再三挽留,李牧也没拨冗一见,最后实在是挨不过热情,李牧给写了几个字,没想到成为一千多年后,倭国史学家研究的重要素材。 一个月后,李牧终于又踏上了大唐的领土,只不过比他出来的地方,要偏了数百里。这年头的航海技术有限,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李牧立即让李重义派人联系了官府,消息通过驿站,火速送达到了齐州。次日凌晨,李牧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卢夫人已经带人赶到了。令李牧意外的是,虬髯客竟然也在。 “这位是?”卢夫人看到李牧身边的李知恩,眼睛一亮,询问地看向他。李牧虽然不想承认卢夫人的身份,但是事实摆在那儿,他也没法不承认,只好给娘俩做了介绍。 李知恩听说卢夫人竟然是李牧的生母,态度立马恭敬了起来。她可不知道李牧心中是怎么想的,就算知道了,她该恭敬也得恭敬。这个时代以孝为先,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李牧都得遵守孝道,她作为李牧的妾室,如果不孝顺,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这丫头娘喜欢、”卢夫人拉着李知恩的手,对李牧说道:“有娘年轻时候的机灵劲儿、” 李牧没理会,他的心思,都在虬髯客身上。 那日远远望见虬髯客,没有看仔细。今天仔细看时,发现此人与自己想象中,出入甚大。 想象中的虬髯客,身材魁梧,胡须很长还带卷儿,大体上有点类似于金毛狮王,是一个狂放不羁的形象。但是现在看来,虬髯客不是这样的。虽然他胡子很长,也待卷儿,神采也魁梧,但他整个人的气质,与其说像一个江湖巨侠,更像是一个老农、一个魁梧的老农。 如果不是见识过虬髯客卓绝的武艺,仅仅是看这个人,李牧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能会武功。 也许这就是返璞归真的境界? 李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起身向虬髯客行礼,道:“多谢大侠当年保护之义、” “别、别这么说、”虬髯客连连摆手,道:“我、我把你丢了,非常抱、抱歉。” 李牧愣了,看向卢夫人,卢夫人解释道:“他这人,激动的时候就结巴,习惯就好了。”卢夫人又对虬髯客道:“你好好跟我儿子说话,结巴什么?” “我、我——”虬髯客心里着急,说话更结巴了,李牧只好岔开话题,道:“过去这一个多月,朝廷有什么动作么?太子和我义父,他们都去哪儿了?陛下那边怎么说?” “太子回长安了,李绩奉皇帝的命,北上驻扎平洲,说是如果找不到你,就要找高句丽要人了。” 李牧有点懵:“不是说百济的事儿么?怎么又扯上了高句丽?” “借口呗。”卢夫人一副早已看穿的样子,道:“李世民自打当上了皇帝,变得越来越虚伪了,不管这事儿是谁做的,他总得扯上高句丽——我现在都怀疑,这事儿是不是他做的!” 李牧没接这个话,倒不是他不同意,恰恰相反,他也有这种感觉。如果是百济或者高句丽,为何船只的方向会是要到倭国去?他在倭国补给的时候,故意没有下船,便是为了防备意外。 但他现在不着急了,已经回到了大唐,只要不放弃认真的调查,什么事情都会水落石出的。 “儿啊,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卢夫人仍没放弃撺掇,道:“如果你想报复李世民,娘这边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不用担心家人,在洛阳城的一亩三分地,什么都逃不出娘的手掌心,就算李世民让人把洛阳城围起来,咱们也有办法把人送出来。” “洛阳是我的封地,往哪儿逃?”李牧没好气道:“造反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就算这件事真的是陛下做的,也有别的方式解决,百姓刚过几天好日子,这种事情我做不来。”说着话,李牧叹了口气,道:“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我得赶紧赶回去,出来的时候,答应过巧巧的,要早点回去,这都已经耽搁了,必须得赶在年前回去。” 卢夫人的表情黯淡了下来,没有说话。李知恩见状,替她问道:“也让娘跟咱们一起回去吧,过年么,团圆啊。” 李牧寻思了一下,道:“陛下手里有个打探情报的组织,叫做不良人。不良人的武功不行,但是三教九流都有他们的人,消息非常灵通。我出现在这里的消息,不出几日,就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我怕你会有危险。” “这你不用担心。”卢夫人赶忙道:“只要是在洛阳,李世民是不可能逮住我的。” 虬髯客也开口道:“我、我警告过李世民了,他、他不敢轻举妄动。”当下,把如皇宫行刺的事情,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告诉了李牧。 李牧惊讶不已,他没想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虬髯客竟然在长安和齐州打了一个来回,而且是出入皇宫如若无人之境。那可是皇宫啊,戒备森严,而且有高公公这样的高手坐镇,堪称铜墙铁壁也不为过。这种情况下,虬髯客竟然能随意出入,岂不是说,如果他想要李世民的命,李世民也反抗不得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起回洛阳。”李牧问了一下日子,距离过年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抓紧赶路,赶在年前抵达洛阳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边靠海,气温下降得慢一点,内陆地区,已经有下雪的地方了。等到洛阳的时候,必然是大雪纷飞的时节,年味儿也就出来了。 李牧归心似箭,片刻也不耽搁,把大队人马留下,让卢夫人的手下管着,慢慢的往洛阳赶。他则带着李佑、李重义、李知恩和卢夫人,连同虬髯客一起,赶着两架马车回洛阳。 此时运河已经冻了,水路走不通,否则还能比预计的快些。现在没法子,只能是沿路换马换车,力求能快点回家了。好在继嗣堂在各地都有买卖,马和马车,倒是不用担心供应不上。 …… 一幢门户,庭院不大,院中一棵大核桃树,荫荫如盖,笼罩了大半个院子。 院儿右角有一口水井,砌了井台,加了井栏。院子左角有一个鸡圈,下层是鸡圈,上层是一格一格的鸡窝,里边铺着稻草。 其中一个窝里,正有一枚鸡蛋静静地搁在里边,尚有余温。冬天能下个蛋,实属不易,刚下完蛋的老母鸡跳下地,“得意洋洋”地昂着头,咯咯叫着,宣告着它下蛋的成就。 一只脚从门槛里迈出来,接着是一条俏丽的身影,系着碎白花蓝布小围裙,秀发裹了布帕,容颜俏丽,正是巧巧。她在洛阳城的郊外,盖了这样一个院子,与她和李牧在定襄的家十分相似。 在长安的时候,她也在逍遥谷盖了这么一个院子。对她来说,跟李牧在定襄的那段日子,注定是一段抹不掉的回忆。她喜欢过那种日子,轻松自在。 “咯咯咯……” 巧巧拿着簸箕,撒着小米儿,公鸡母鸡快乐地围上来,开始啄起她撒在地上的小米。巧巧看着它们吃着,蹲在了旁边,脸上露出甜美憧憬的笑容。 这是她缓解压力的办法,心里要撑不住的时候,她就会来到这儿,待一个下午,然后捡几个鸡蛋回去给孩子做鸡蛋羹吃。 李牧失踪的消息,是一个月前知道的。李牧失踪太多次,巧巧听到之后,已经没有一惊一乍了,但是担心依旧。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为人母,有句话说的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作为李牧娘子的巧巧,有资格脆弱。但是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不管李牧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相信她的男人能够化险为夷。而在李牧回来之前,她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 院中几只老母鸡忽然半展开翅膀,快速跑开,让出一条道儿来,张天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天爱姐姐?”巧巧抬起头看向张天爱,道:“不是说好了黄昏来接我么,怎地来这么早?我还想着多捡几个蛋回去呢。” “还捡什么蛋啊!”张天爱拉起巧巧的手,道:“有消息了,快回去吧。” “有什么消息了?”白巧巧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她生怕张天爱说话大喘气,高兴得太早了,空欢喜一场。 “呐、”张天爱把手里的纸条递给白巧巧,道:“冤家在海上绕了一圈,又回到齐州了,这是从齐州飞鸽传书回来的。说是年前能赶得及回来,你说他去干什么了?哈,仔细瞅第三行,去接李知恩那小丫头去了,怪不得!哼!” 白巧巧仔细看去,果然提了李知恩,纸条的字数有限,只说是见到了李知恩,没说个中缘由。字的确是李牧的字,最后一个字,还有只有家里人认得出的密押,白巧巧确认了三遍,这才露出笑脸来。 “走,咱们回家。”白巧巧也不管鸡蛋了,把纸条收好,挽住张天爱的胳膊就走。 张天爱揶揄道:“哎哎哎?这就走了啊?不捡鸡蛋了?” 话没说完,就被红着脸的白巧巧拉走了。 小院儿没落锁,自有人看管着,不必担心。 第873章 人情 临近洛阳,李牧追上了平叛凯旋的大军。他轻车简从,跟大军行进自然不一样。加上李承乾头一回自己领军,巴不得晚点回去,也磨叽了一点儿,一路上能走多慢走多慢,故此才被李牧给追上了,唐观也在李承乾的军中,可怜这小子送粮草的时候,还是乘船走水路,回来的时候,改了陆路,一路上给李承乾讲了半本《三国演义》,嗓子都要说冒烟了。 《三国演义》是李牧给了唐观大纲,唐观自己‘写’出来的,由于加了唐观自己的想法在里头,与李牧看过的那个版本的《三国演义》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但也因此更贴近这个时代人的想法,更好接受了。 开始的时候,李承乾想听,唐观还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后来架不住李承乾白天想听,晚上也想听,唐观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好满营兜圈子,躲避李承乾。不幸被他逮到,就给他讲一段儿,到了洛阳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存稿’了。 好在算是到家了,唐观借口撒尿,逃离了李承乾的大部队,转到小路上,巧了,正好碰见了李牧一行。 “大哥?” 唐观跟李牧,可是有时候没见了。分别到现在,大半年过去、快一年了。唐观长高了不少,隐隐地都快赶上李牧的个头了。就是体重没跟身高一起长,现在的唐观看上去像个竹竿儿似的,比例略微地那么有一点不协调了。李牧第一眼没认出来,走进了看清眉眼才认出,从马上跳下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长个儿了啊!” “哎呦,疼——”唐观叫了一声,却也不躲。任凭李牧敲了一下,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嗓子怎么哑了?”李牧微微皱眉,问道。 “还不是太子殿下。”唐观把事情说了,无奈道:“大哥,我本来是打算显摆一下,谁知道太子听了三国演义就没完没了了,我写出来的章回就那么多,总不能现编吧?没办法,就逃出来走小路,没想到碰见了大哥,真是缘分啊!” “什么缘分、”李牧示意唐观自己骑马,他则上了马车,道:“我看着大军的尾巴了,担心耽误时候,这才转小路近才走的,别废话了,赶紧前面带路回家。” “欸!”唐观应了一声,爬上马背在前头引路。一行人继续往前,刚走出不远,忽然前面数骑拦路,定睛一看,原来是锦衣卫。看到马车临近,锦衣卫从马上下来,半跪在路旁,道:“侯爷,奉镇抚使之命在此等候!” “小九人呢?” “大人在大路等候侯爷。” 没等李牧说话,李重义道:“大哥,我与小九快一年没见了,我去找他,你们先回。” “也好、”李牧应了声,锦衣卫中也分出两个人,为李重义引路。只是这些后招来的人,都不认得李重义了,不知道他才是锦衣卫的真正创始人,第一任的指挥使。 继续往前,眼瞅着洛阳城的城门了,忽然又有几骑拦住了去路。李牧有些恼火了,拧着眉头道:“又是谁啊?” “侯爷,是咱呀。”来人笑嘻嘻,连连拱手,李牧撩开帘子瞧了,道:“原来是小陈公公,你也是专门等我的?” “是、”小陈公公凑上来,道:“陛下听说侯爷平安归来,龙颜大悦。但有一件事,还是得跟侯爷说一声。”小陈公公凑到李牧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李牧看了他一眼,道:“行,我知道了,我回来的消息,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齐王在后面的马车,你带走吧。” “侯爷能体谅陛下的苦心就好。”小陈公公后退了半步,把道路让开了。李牧随手丢给他一根金条,小陈公公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目送李牧的马车进城。后头的马车,被东厂的番子们接了过来,撩开帘子确认了是齐王,而没有其他人,小陈公公心里轻松了不少。 一路上收到线报,说继嗣堂的主人,李牧的生母卢夫人,也随着李牧一起回了洛阳。陛下生疑,便让厂卫来查看,却没说如何处置。小陈公公方才心里就在忐忑,这要是发现了人,是抓还是不抓? 不抓,陛下面前交代不过去。抓吧?他是真的不敢! 还好没发现。 有那机灵的番子提醒道:“督主,还有其他的路口,咱们要不要——” “就你长了一张嘴是吗?”小陈公公怒目而视,斥道:“是不是就你长了一张嘴?!” 被骂的番子赶紧低头退后,心中却委屈的紧。这到底是哪儿错了呀? “傻东西!”小陈公公气急,骂都懒得骂了,把金条丢给手下人,道:“个个有份,除了这个傻蛋,走,回长安!” “谢督主!” 众番子齐喝,一根金条能换银百两,在场不过十余人,每个人都能分到七八两银子。对他们这些番子来说,已经是非常不菲的了。 小陈公公亲自来到马车旁边,撩开帘子看到里面一脸生无可恋的李佑。见帘子没撩起来了,李佑看了一眼,随即又把头转过去了。小陈公公也没说什么,到了这会儿了,也用不着请安施礼的了,李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能活下来算是万幸,那也得是贬为庶民,犯不着再敬着了。 …… 齐王被押解进京了,关押在大理寺里头。 消息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转眼间满长安都知道了。而此时,平叛凯旋的大军刚刚从洛阳出发,还要两天才能回到长安。 为何如此悄声无息?每个人都心里都清楚,因为这是皇家的丑事,儿子造父亲的反,很光彩么?五年前李世民已经干过一次了,如今李世民的儿子又干了一遍,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自然是能低调,就尽量低调,谁也别提,谁也别说最好。 百姓只是茶余饭后的议论,并没有多大的风浪,但这不代表朝堂之上也是一派轻松。齐王虽然被抓了,朝中的紧张局势却并未就此平息,一时间暗流涌动,方方面面、各个派系的力量都在关注着此事。 他们要了解此事最终如何发展,要知道在这案子中是否会牵连到他人,能否利用此事做做文章,他们有的是为了自己的势力,有的是为他人卖命,各有各的根由…… 江山,是一座大江湖。朝堂,就是一座小江湖。 有句话说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江湖,就是名利场,就是人心与欲望的搏斗场。 然而,两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平叛大军的欢迎仪式都结束了。皇帝依然毫无动静,似乎像是要刻意淡化此事似的。显然,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皇帝也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齐王悔悟了么?” 太极宫里,李世民涩声问道。 这话是问高公公的。高公公每天都会去一趟大理寺,把李佑的情况,告知李世民。 “陛下,这里有齐王悔过书一份。”高公公把一个折子,放到了御书案上,道:“这次齐王殿下,是真心悔过了。老奴看着,神情姿态都不一样了。” 跟随李世民这么多年,高公公岂能猜不中李世民的心思?齐王已经到了长安三天,还迟迟不发落,只能说明一件事,李世民没有想发落他,否则造反这么严重的罪,还用得着审么?直接砍了就是了。 悔过书摆在桌案上,李世民没着急去翻开,怔忡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 高公公有些不忍看他黯然的眼神儿,微微低头道:“陛下,齐王……再三求恳,希望能见见陛下,当面请罪。” 李世民唇角慢慢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轻轻地道:“如今相见,莫如不见!” 高公公心中一叹,看来陛下心里,还是拗不过那个坎儿。 什么坎儿?无非就是‘明君’二字,所谓明君,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徇私枉法?造反者杀无赦,历朝历代皆如此,除非造反成功了那另说,李世民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如今齐王造反,若不明正典刑,他日天下效仿之人该如何处置?全都网开一面吗? “传旨吧!” 皇帝淡淡地吩咐,声音无比地消沉。 李世民道:“李祐,贬为庶人,赐死!” 高公公心头一颤,道:“喏!”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才压制住声音的颤抖:“一众谋反从犯,尽皆处死!” 李世民闭了闭眼睛:“罪……莫及家人了,其余人等,除了手里有性命的,既往不咎。” 他是谋反者的亲爹,还如何罪及家人呢?自家这笔账都算不清楚了,而且他心里也清楚,那些大头兵们,当真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虽是谋反大罪,此番处治的范围,却算是极小了。真正处斩的,不过百余人。 高公公暗暗松了口气,欠身道:“喏!” 李世民摆摆手,高公公便往中书门下去传旨,堪堪走出御书房的殿门,就见一个太监急急走来,一见高公公,便站住了,道:“干爹,这里有洛阳侯急奏一本,十万火急,干爹您看?” “什么十万火急,你怎么知道十万火急?”高公公随口道:“我这儿的事儿,才是十万火急——” “干爹,不是我说的呀,是这信封上写得。”太监把信封给高公公看,果然,上头写着‘十万火急’四个字。 是李牧的风格。 高公公无奈叹了口气,道:“得,就该这个祖宗的——”高公公把信封接过来,转身又进了殿里。李世民正恍惚,看到高公公回来了,皱眉道:“让你去传旨,怎地又回来?是阴妃又来闹么?” “不是、”高公公把信拿出来,道:“刚走到门口,见有人送信来,是洛阳侯的信,十万火急,请陛下御览。” “十万火急——”李世民叹道:“能比朕的心里焦躁么?”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把信接了过来,看到信封上的十万火急,也是苦笑。 随手打开,李世民的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舒展开,道:“齐王,贬为庶人,留一条性命吧。” “陛下?” “李牧为齐王作证,说谋反之事,都是阴弘智主谋,佑儿并不知细情。”李世民当然知道,李佑不是无辜的,但他毕竟不想杀自己的儿子,而李牧又是出了名和李佑不对付,他的证词,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李世民叹道:“绕来绕去,朕还是欠他人情了。” 高公公赶紧宽慰道:“陛下和侯爷是一家人,一家人说什么人情呢?侯爷也是体谅陛下,才会‘十万火急’地送奏章来的。” “是么?”李世民问了一声,是问高公公,也像是在问自己。他挥了挥手,高公公退出去传旨了。 走出殿外,传信的太监还在,按惯例,是有赏钱的。见高公公没给的意思,小太监急得直搓手,但又不敢要。 高公公看着小太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道:“别说干爹不关照你,去一趟阴妃娘娘处,告诉他,承侯爷的人情,陛下不杀齐王,贬为庶民。保准你一次的赏钱,顶的过十次!” 都是在宫里行走的人,对齐王这点事儿,谁还不知道。小太监当然知道高公公说的是真的,千恩万谢地走了。高公公摇了摇头,继续往中书省走,这圣旨如何措辞,他还得跟中书省的官员们商量,得兜得住陛下的面子才是。 …… 旨意拟定,传到大理寺,大理寺立即开始着手执行。 这是谋反大罪,不用等到秋后问斩,即刻施行,而且因为造反的主谋是皇帝的儿子,这也算是皇室的一件“家丑”,所以处斩这些从犯,并不采取公开处决的方式。 百余手里沾了性命的,被李承乾带回来的犯人,都在大理寺内被一刀一个解决了。 只剩下李佑那边,需得高公公亲自去传旨。这旨意可不好传,齐王以前算是除了嫡子之外,最得宠的皇子了,如今贬为庶民,肯定一时间接受不了,他倒是无所谓了,已经不是亲王了。但他娘还是贵妃,一边好得罪,一边得罪不起,夹在中间,尺度得拿捏得很好才行。 第874章 阖家团聚 大理寺的东南角,这儿是一个单间儿,‘装修’得极好,李牧几次三番进大牢,住的就是这儿。在第三次入狱的时候,李牧有感于自己常常用得着,就拿了一百贯给牢头,包下了这个单间儿,寻常的时候,就算‘客满’,这间牢房也是空出来的。 齐王身份特殊,虽然是下了大牢,但是也不能如寻常百姓对待,就把这个牢房特别关照给了他。因为齐州劫狱的事情,担心再来一遭,由宫中派来了轮换的禁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里外数十人。除此之外,大理寺监牢外的街道上,还有李世民特意调来几十名东厂高手,这种高压的保护之下,就连虬髯客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高公公来到大理寺,也没有因为是他而松懈,有专门负责查验的人,特意检查了高公公是否易容,经过了三道岗,才见到齐王本人。 高公公资格老,资历深,何曾受过这种事情,但此番兹事体大,虽然心中烦躁,但他也没说什么,只盼着快点把事情了结才好,见到齐王,便立刻传旨意道:“陛下有旨,齐王谋逆,本该处死,,因洛阳侯上书求情,道明真相,念其受逆贼阴弘智唆使蒙蔽,网开一面,死罪得免,活罪难饶,贬为庶民,罚没田产,赶出长安城!” 高公公说完,把圣旨一合,递过去道:“齐王殿下,陛下已是网开一面,接旨吧。” 齐王此时正坐在榻上发呆。 他宅是宅,可是平时宅在王府里,有醇酒美人,有狐朋狗友,其实快活的很。可在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实在无聊的想死。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他有些懵,脑子还没回过神。 李佑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严重。他原本的心态,大体就像是看到爹妈对亲戚家的孩子好,心里有点吃味了,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 进了大牢,才有实感。他几次三番求见李世民,想亲自解释一下,但是李世民不肯见他。他等着母妃阴妃来,也没等着,只等到了宫中的一个女官,传来一句话,说如果皇帝赐死他,阴妃也不活了。 李佑听到这话,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母妃,也救不了他,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他有预感,自己可能要死了。一想到这个,浑身就像是被谁捆住了似的,胳膊都抬不起来,脑袋也是木然的。他正琢磨着怎么办,高公公就来了。 齐王正在发呆,高公公走进来时根本就没注意,等他圣旨读完,才清醒过来。 “贬为庶人?”李佑心里一松,至少命是保住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茫然,罚没田产,一文钱都不给留,还要赶出长安城,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跟李承乾不同,李世民为了培养李承乾,免得他早早奢靡,成为一个荒唐的太子,对东宫的用度,从来都是给最少的程度。在李世民看来,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你得了江山,享受的日子在后头呢,当太子的时候,就不应该那么享受。 而其他没有资格得到皇位的皇子,他们失去了得到天下的资格,相应的得到一些享受也是应该的。 所以除了李承乾之外,其他的皇子日子都过得不错。尤其是母妃品阶高的,像是李佑这样的,从小到大都没缺过钱。 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因为从来没缺过钱,也没花过钱,李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但即便他再傻,他也知道,没有钱是活不下去的。 想到自己可能饿死,李佑面色苍白如纸,他宁愿现在被砍了,也不想像个乞丐一样活着,直到被没死,恐惧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李佑疯狂地大叫起来。 他从榻上一咕噜爬起来,赤着脚,撒腿就要往外跑,高公公急忙大叫:“拦住他!拦住他!” 禁卫齐齐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李佑虽然长得壮实,但分跟什么人比,禁卫个顶个的都是壮小伙子,他在人家前面,孱弱的像个鸡崽子。 “滚开!我要去求见父皇!” 高公公来到李佑面前,道:“齐王殿下,你应该知足了,也不想想自己做的是什么事情,如今能保住性命,陛下已是仁慈至极。你再闹,必有杀身之祸!” 齐王嘶声大吼:“放开我!我是皇子,你们好大胆!我要去见父皇!你们都让开!” 他一边大吼一边挣扎,禁卫们只是岿然不动,李佑踢打了一会儿,力气耗尽了,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哭道:“让我见见父皇,实在不行,让我见见母妃也好,让我见一面,就要一面——” 看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李佑落得如此下场,高公公心中觉得活该的同时,也有一些不忍,犹豫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来,这个东西,本是他出宫的时候,阴妃差人送来的,他本可以黑下来,但是现在动了恻隐之心,他还是拿了出来。 “这是四海赌坊的琉璃筹码,阴妃娘娘换来给你的,拿了这些钱出城去,好好过日子吧。”高公公把锦囊和圣旨,都塞到了李佑手里,还不忘嘱咐,道:“筹码不要一次换干净,财不露白的道理你应该懂,也不要趁着换钱的时候赌,在赌坊你赢不着钱的。” 见李佑还是没反应,高公公也懒得再说了,对看守的禁卫道:“城门关闭之前,送他出城。” 禁卫答应下来,高公公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李世民还在等他复旨呢。 …… “齐王痛哭流涕,观其神色,已有悔意。” 高公公回复皇帝的时候,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关于齐王如何哭泣嚎叫求见李世民和阴妃,只字未提。事已至此,说多了,也是徒增烦恼,何必呢? 李世民听到“痛哭流涕”时,一缕叹息便轻轻地吁了出来,待听到“已有悔意”时,他蓦地转过了身去,但是高公公还是看到了一抹泪光,一闪即逝,高公公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世民背对高公公,沉默半晌,才轻轻地道:“佑儿从小锦衣玉食,此番不知如何能活得下去……朕应该把田产留给他,这样他还能做个富家翁,也不至于冻着,饿着,现在这话可怎么说?” “呃——”高公公迟疑了一下,把阴妃给钱的事情说了出来,道:“阴妃娘娘给了千贯琉璃筹码共计十二枚,这些钱如果不乱花,足够齐王殿下富足过一生了。” 十二枚千贯琉璃筹码,就是一万两千贯,对于寻常百姓人家,绝对是难以想象的巨款。 李世民面色稍霁,又道:“佑儿从小都受人伺候,对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骗了,现在他不是亲王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报复他,陷害他——” 方才高公公还有些可怜李世民,但听到这些话,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表错情,这话里话外,怎么有点想把圣旨收回来的意思了?不是你自己亲自下的旨意么?怎么,心疼了?后悔了? 高公公不出声,不接茬!李世民看高公公开始装傻,心里便知道意思了,无奈何,只好把话挑明了,道:“高干,你说李牧既然能为他求情,看来俩人的关系有所缓解,不如把佑儿送到李牧的外务府,让他更名改姓做个小吏,经此一事,这孩子也肯定长大了,他会珍惜的。” “陛下、”高公公提醒道:“侯爷跟齐王,毕竟有过节——” “死马当活马医吧、”李世民看起来的心意已定,道:“就这样办了,后续的事情,看李牧如何决断了。” 高公公叹了口气,他还能说啥,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声诺。 “齐王无子,除其封国!另,江真平叛有功,任命为齐州刺史。王越连升三级,封为果毅都尉……” 江真原本不过是齐州一个兵曹,如今竟然一跃成为刺史,李世民御下,果然不吝赏赐。只是对此次功劳最大的李牧,倒是只字未提,高公公也没问起,李牧的官位和爵位,早已到了不能封赏的程度了,他自己也未必在意这种事儿。 …… 洛阳城。 卢夫人、孙氏在前,李牧在后,白巧巧、金晨、张天爱、李知恩、王鸥陪同,跟阅兵似的,从三个孩子面前一一走过。 三个奶娃儿刚刚吃饱不久,有的抱着脑袋在呼呼大睡,有的却在瞪着眼睛咿呀自娱。 小孩子刚出生本就小小的,虽说白巧巧生的两个,已经过了小半年,才稍洗脸长开一些,原来就像个莲藕接起来似的。孙氏等人生怕脚步重了,都会惊动他们似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三个宝宝,每人床边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奶妈子,每个宝儿都有专门的奶妈子,这以侯府财力来说,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哎呀呀,啧啧啧,这一个个的小人儿,哎呀……” 卢夫人细声细气地说,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吓。 王鸥小声道:“不用担心,他们现在是小些,但长得也快。每人都有专门的奶妈子,半年后你再看,跟普通人家的孩子就一个样儿了。”她在卢夫人面前,还是有些拘谨,毕竟人家把她当成姐妹,她却最终成了人家儿媳妇儿,面儿上抹不开也是正常。 卢夫人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地道:“还用你说?别忘了姐姐也生过儿子,娘懂,娘都懂。” 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娘,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辈分。 孙氏也与卢夫人相见了,俩人一个是生母,一个是养母,都是娘,卢夫人感激孙氏养育之恩,孙氏也非常不好意思,怕卢夫人误会她偷了孩子,好在见到了虬髯客,真相大白,心结也解开了。 让人意外的是,卢夫人竟然要比孙氏大半岁,从外貌上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等到卢夫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婴儿房,转身就拉住李牧的手,眼圈儿一红,哽咽地道:“你能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我也就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了。我的儿啊,看着你这样真好,娘心满意足了,真的,几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可得好好照顾着。” 李牧还是不习惯听卢夫人自称‘娘’,道:“嗨!这时候说这个干嘛,我……”刚要打岔过去,但对上卢夫人的眼睛,心中还是不忍,道:“好好好,是是是,你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办好的。” 好不容易把爱孙心切的亲娘给劝走了,李牧看着五个老婆,心里头有些发愁了。 五个老婆,哪个都好,哪个也都爱。不凑在一起的时候,能倒腾开,倒也挺好。可是凑在一起,又都是好像日子没见面了,这就多少有点儿为难了。 陪哪个呢?还是都陪?都陪显然不现实,虽说李牧觉得自己能应付得来,但是大被同眠这种事情,至少张天爱的暴脾气是不肯的。两两配对么,倒是有点可行性,但也是难办的事儿。一对一的时候,可以说的肉麻话,一对二的时候,说起来就像渣男了。 如今府上什么都不缺,什么事儿都有人照顾,但是感情上的慰籍,却是别人取代不了的。 “今天你还是陪天爱姐姐吧、”白巧巧捅咕了李牧一下,道:“让她早点怀上,省得整天闹腾,知恩跟我睡,鸥姐姐也要照顾孩子,明儿是晨姐姐,就这么安排这么定了!” 最终还是白巧巧拿出了女主人的架势做了安排,问题解决,李牧看着李知恩哀怨的小眼神,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跟在张天爱身后随她回房了。 走进张天爱的卧房,李牧有些不寒而栗。 这几个月不见,这丫头都经历了什么?满屋子挂着的都是兵刃,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齐全了,是化思念为动力,苦练了么? 李牧拉着张天爱坐在榻边,撩了撩她额上的一绺发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是为了护着这个家,以后不用这么辛苦,别忘了这家里还是有男人的。” 张天爱瞥向他,鼻子哼了一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抬起胳膊,在他肩窝捶了一下。 李牧的冷汗登时下来了,牙齿打颤。 张天爱瞥他一眼,嗔道:“陪我就这么不高兴啊?那你走!” “不是、”李牧咧嘴抽冷气:“这膀子脱、脱臼了——” 第875章 投奔 清早,阳光明媚,冬日暖阳甚是怡人,李牧抱着自己的大胖儿子,打算出去溜溜弯。孩子一下生,他就没影了,孩子跟他一点儿也不亲近,正要现在有时间,李牧走哪儿都带着自己的大儿子。 倒不是偏心偏向,而是在李牧的想法里头,他是要把自己的闺女,往大家闺秀那个方向培养的,哪有整天在外面闹腾的大家闺秀?儿子就无妨了,百无禁忌,反正祸害的是别人家的闺女—— 李牧的这些想法,其实都是扯淡。现在孩子才几个月而已,能懂得什么?孙氏和卢夫人俩奶奶都不同意李牧把孩子带出门,怕得了风寒再出点什么意外,但李牧觉得没事儿,把孩子裹在自己的虎皮裘里头,就带了出去。 专门负责伺候少爷的老妈子想说点什么,但却又不敢说,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以防万一。 “走喽,好儿子,爹带你去看鸡、”李牧得知巧巧在郊外盖了一个小房子,心里惦记去看看,可这刚回来的几天,实在是没空出门,好不容易有工夫了,偷得浮生半日闲。 独孤九鬼魅般闪出来,身上兀自散发着酒气,看到李牧怀里抱着孩子,没敢靠近,只是问道:“大哥,需要我跟你一起出门么?” “用不着,你赶紧睡觉去吧。” “哦。”独孤九应了声,纵身离去,飞到半空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栽下来。李重义回来之后,哥俩每天晚上都喝到天亮,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聊的。 李牧裹着儿子,左右偷瞄,见两个娘都不在,才敢跨出院门,还没站稳,就见门口一辆马车刚刚停稳,李牧心知不是好事儿,抽脚便想回去,没成想慢了一步,小陈公公的声音飘了过来:“给侯爷请安,给小少爷请安了?” 李牧转过身来,看向小陈公公,道:“驰道修好了,往返是快了哈,公公这么早过来,昨天连夜赶路了?” “奉命,无奈。”小陈公公赔笑说道,说着他从马车上跳下来,撩开帘子,道:“奉命送个人过来,侯爷签收了吧。” “如果是李佑,你就哪儿拉来的,哪儿拉回去。”李牧板起脸,道:“该配合的演出我已经都演了,再丢给我就有点过分了啊。” 小陈公公赔笑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有手札在此。” 说着,他就要把李世民写得条子递给李牧,李牧赶紧摆手,道;“不看不看,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就当没来过,我就当没见过你。”说着,就要往院里走,小陈公公想拦着,但又不太感,正为难的时候,李泰从街角转过来了。小陈公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跑过去对李泰嘀咕了一句,随后指了一下马车,然后就跑了。 跑的比兔子还快! 李泰满脸懵,等缓过神来,小陈公公已经跑得没影了。马车帘子掀开,李佑露出脸来,看到李泰,涩声叫了一声四哥。李泰已经知道李佑的事情了,这声四哥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可笑的是,这声四哥,是李泰这辈子头一次听李佑这样叫,想想还多少有点讽刺。 犹豫了一下,李泰还是应了下来。毕竟是一个爹的亲兄弟,太绝情的事儿,李泰也做不出。 他来到马车旁边,打量了李佑一眼,见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除此之外身无长物,不禁有些唏嘘。他可是见识过李佑的作风的,那叫一个招摇,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往后怎么打算的?” “高公公说,父皇的意思是,让我跟着李牧。”李佑叹了口气,道:“但他不肯收留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他拍了拍包袱,道:”这里面有我母妃给的一些钱,要不四哥你帮帮我,给我找个住的地方吧,行吗,四哥?” “行倒是行——”李泰面子浅,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叹了口气,道:“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你总得想想,后半辈子怎么过吧?” 李佑垂头丧气,道:“四哥,我现在脑袋里空空,真的想不出要做什么,你还是帮我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吧,容我歇几天,慢慢的,好好想想。” “行吧、”李泰看了眼侯府大门,跳上了马车,驾车回了文学馆。他在洛阳有府邸,但是几乎没住过,自打文学馆建立之后,他就一直住在文学馆,文学馆广招天下名士,如今已经颇具规模,每日或作诗文,或研究古籍,旬日召开文会,刊印诗集,好不热闹。 李泰一直都把文学,当成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故此在选址的时候,特意找了一个稍稍僻静,风景秀丽之所,没想到招纳了天下文士之后,这僻静之地变得不僻静了。先是有慕名而来的大家小姐丫鬟们慕名而来,后来什么胭脂俗粉的,也都一并来了。李泰年纪小,不太懂怎么回事儿,后来才研究明白,原来十个文人,九个‘骚客’,除了写诗作文之外,他们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泡在脂粉堆里。 从来都是有需求,就有供给,文学馆附近的红火,也就成了题中应有之义,一点也不令人意外了。 眼下,文学馆这边已经快成洛阳城的平康里了。李泰为此日夜劳心,有心想迁走,但又一想,迁到哪儿,八成也都是一回事儿了,人性如此,换地方能改变什么呢?真要是搞到荒山野岭里头了,弘扬文事的初衷目的也达不到了,反而事与愿违。 如今,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四海赌坊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地段,文学馆附近出现第一家青楼的时候,四海赌坊就在旁边开了一个分号。如今坐镇这里的,正是二狗,长安城的四海赌坊,已经步入了正轨,白闹儿在管着,而洛阳这边刚刚开始,又离李牧近,二狗就自告奋勇的过来了。 只是不巧,他刚过来,李牧就出门去了苗疆,李牧甚至都不知道,二狗已经过来了。 第876章 汇报 李泰能收留李佑,当然不可能差他那一口吃的,但是李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得要把自己的钱兑换出来,不肯吃用李泰的。无奈何,李泰只好带他来四海赌坊兑换筹码。 琉璃筹码诞生一年之后,已经彻底通行大唐内外,成为了实打实的硬通货。如今最高面额,不止一千贯了,一万贯的大额筹码也有,只是数量稀少,使用的人也少。通行的筹码,最常用的还是一千贯。 二狗自是认得李泰的,他知道李泰不好赌,也很少来四海赌坊,今日带人过来,必然不是为了赌。长安城的四海赌坊,接待的最多的就是勋贵之后,这些二世祖的身上,有一股子独特的味道。李佑虽然是落配的凤凰不如鸡,但他身上这种长年累月,与生俱来的二世祖气息,还是被二狗一眼就认了出来。 通常,二狗看到这样的人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四个字是“人傻钱多”,如果不是李泰带来的人,他早就围拢过去了。 “王爷,这位是——”二狗与李泰早已熟稔,没有过度的恭敬,只是微微欠身,李泰便抬手让他起来了。投去询问的神色,李泰刚要介绍,李佑自己说道:“平民百姓、” 李佑自己这么说,李泰也就没解释,道:“我的这位朋友,想兑换筹码。” “好说。”二狗如今的大掌柜,兑换筹码这种小事,自然不会亲自去做,抬手叫来一个小厮,从李佑手里接过筹码,眨眼就兑换出来了。 四海赌坊开门,至少准备五万贯现钱,区区千贯还不是随便拿么? “要不要派护卫送到府上?”二狗热情地询问道,旁人当然是没这个优待的,但是李泰毕竟不是旁人。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也是自家主子的徒弟,于公于私都是自己人,这层关系二狗还是拎得清的。 “不必了,我们这就走了。”李泰说着,就要带李佑走,但李佑却没动,而是问二狗,道:“能否帮忙寻个地方住,花多少钱,从这里取。” “这个——”二狗看李泰的眼色,李泰看出来李佑从头开始的心有多坚定,便道:“那就帮我这个朋友,买一个小院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离得近些,用多少钱,不够的来府上取。” 李佑连道不用,便从包袱里还要往外拿筹码。二狗急忙阻拦,道:“够了,够了,不用多,五百贯就够。” “给你六百、”李佑说道:“再帮我雇一个熟悉本地的管家来。” “妥、”二狗笑眯眯应声,他没亲眼见过李佑,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但是出手阔绰的主儿,哪个不喜欢呢? 李泰问李佑,道:“你不跟我回府了?” 李佑看向二狗,问道:“宅子几日能买妥?” 二狗想了想,道:“最快也得两三日。” “那就在四哥府上先住两三日。”李佑说道:“管家物色好了,让他来,我还有别的事情,想让他帮忙。” 二狗应下,李佑随着李泰离开了四海赌坊。二狗站在门口,目送二人离去,皱眉思忖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这人,该不会是齐王李佑吧,不然他怎地叫魏王四哥呢?” “他是侯爷的对头,我该不该帮他?”二狗心里有些打鼓,想去问一下,却有担心叨扰了李牧,转念又一想,李泰是李牧的徒弟,李牧回来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去请安,如果此事做不得,李泰也不会去做。人既然是李泰带来的,又没言明身份,自己大可装糊涂。 “难得糊涂啊、”二狗嘟哝了一声,叫来手底下一个小厮去把事儿办了。这些小厮帮闲,都是他来到洛阳城后新收的。有在长安归拢这伙人的经验,来到洛阳之后,便也是轻车熟路了。 …… 因为李牧想把孩子带出门的举动,他被暂时剥夺了单独与儿子相处的权力。李牧百无聊赖,只好把未完成的工作捡了起来。 其实李牧是打心眼里不想工作的,他想歇歇。但是架不住公孙康、窦仁等人没完没了的守着,看着他们一天天堆在前院,李牧心里堵得慌,终于,在吃过了午饭之后,李牧来到前院大堂,开始处理遗留下来的事情,听取他们的汇报。 按照早上先来后到的规矩,首先汇报的人是公孙康。公孙康的事情比较简单,在李牧回到洛阳前半个多月,驰道就已经通了。如今长安到洛阳,不必再走三门峡,而是平整大道直通车,可以至少节省半天的时间。因为交通的便利,物资来往相比从前要轻松不知多少,长安城的米价都下降了,入冬的时候,本来是米价长得最狠的时候,但今年的米价,竟然没怎么涨。长安城和洛阳的米价只差三文,基本上就不算差了。 但李牧听了半天,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只听公孙康说驰道修的有多好,却一个字没听见关于‘过桥费’的事情,便打断问道:“现在驰道的过桥费是谁在收?朝廷在收?” “过桥费?”公孙康茫然道:“没人提及过桥费的事情啊?侯爷,要收费吗?” “放屁!”李牧勃然道;“不收费,老子费这么大的劲儿做公益吗?” 李牧下令道;“从明天——算了,年后吧,这几天你抓点紧,卡在驰道关节处,给我修几个卡口,分段收费。另外,通知户部,税务司的赶紧来收税,所有过卡口的货物,没有完税单据就没收,这是我与陛下早就定好的事情。” 公孙康忙道:“可是侯爷,这驰道一直也没收过费,一旦开始收费,怕——” “怕什么?不想走就别走,可以继续绕三门峡,我也没拦着不是?”李牧冷哼一声,道:“行人无需缴费,但做生意的,必须得缴费。天底下哪有白占便宜的事情,老子修路不要成本?我要是没记错,这驰道还是凑钱修的吧?当初我可是答应过,收回成本还带赚头的。” “侯爷,从来没人提过要收钱啊。” 李牧冷笑道:“他们自然不会提了,对他们是最有利的。但是这钱,该收还得收,无规矩不成方圆。就按照当初约定好的,年后开始收钱,什么时候收回了成本和盈余,什么时候卡口再拆了。” “明年,陇右,太原,扬州,各段的路都要陆续竣工,咱们的驰道就是打个样,如果没有规矩,交通这一块儿就没法管了,一条路没多少钱,但是往后类似驰道这样的路会越来越多,修建的负担也越来越大,如果没有资金填补进去,光靠朝廷或者光靠几个人、几个家族,早晚拖垮了去。” 公孙康连连称是,做好了记录。但等他写完了,他又恍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我的事儿吧,我不就是个工头么? 可是李牧不说,他也不敢问。反正交代下来的事儿,尽心去做好就是了。 接下来的是窦仁,李牧临走的时候,让他和李泰负责外务府的事情。本来没想过他能做得多好,但这两日见过李泰,从李泰口中得知这个窦仁是真心下了死劲儿的,虽然事情做得不是那么出彩,但是也没什么大的纰漏,更难得的是,他不但没有趁着职务之便贪钱,反而是自己搭上不少,亏本创业,精神可嘉。 李牧翻阅窦仁交上来的总结,再听他自己述职,搞得倒是挺像回事儿的。 没听出来大毛病,李牧也就没说话。但窦仁心里却有些毛了,李牧不出声,他还只当是自己没做好呢,央求地看向大堂里的其他人,想找个人帮忙说两句好话。但其他人自己都还没过关,谁敢装这大尾巴狼给他说好话,一个个低着头,都只当是没看见。 “做得还行,无功无过吧。”李牧终于给下了评语,道:“算是把底儿撂下了,还得看明年能盈利多少。” 李牧看向窦仁,道:“做事情,不能自己搭钱做。现在这几个钱,你能搭得起,但是以后呢?这可是大唐的外务府,不是谁家的一个小买卖,正式步入正轨之后,再出纰漏,你能垫进去多少?当你发现赔了钱的时候,脑袋里不要总想着,我把钱填进去补窟窿,而是得认真地想想,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窦仁连连擦汗,这种无形之中的压力,比直接挨骂更让他难受。 “不懂的事情,多问问长孙冲。”李牧看向大堂中间位置的长孙冲,道:“我的爱徒,年后就得回去内务府了,抓紧时间,不行就先把他给你的经验拿笔记下来,以后慢慢印证就是了。” 窦仁忙道:“都有记,一直都记呢、” 李牧示意他坐下,又看向长孙冲身边的吐蕃王子格姆,道:“半年来没见,有没有点长进?” 格姆站起来,想要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好像自己吹嘘自己,伸手去拉长孙冲的袖子。师兄弟俩日夜待在一起,长孙冲没法不担待着,道:“恩师,师弟已经颇有长进,外务府负责吐蕃、西域的事务,如今他也跟着一起做了。” “这样就挺好,你也算学到了不少,听说你们吐蕃内乱平息了,过了年,你就回去吧、” 格姆立刻跪下,道:“师父,弟子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师父明示。” “做错什么,倒是没有。”李牧也没有拐弯抹角,道:“但你毕竟是吐蕃的王子。而你所供职的地方,是我大唐的外务府。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你如今也学得差不多了,不如就回到吐蕃去,有你在吐蕃,往后与大唐来往的时候,也算有点数了。” “可是师父,徒儿还没学会什么?”格姆认真道:“徒儿如今会的本事,都是跟师兄学的,师父还没教过我。” “哟?”李牧笑了起来,问长孙冲,道:“我教过你什么吗?” “呃——”长孙冲心说,好像也没正经教过什么,但是自己现在确实比从前好了,本事也更大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便实心实意道:“师父言传身教,弟子受益颇多。” “虚伪了、”李牧毫不留情道:“其实作为师父,我心里有数,没正经教过你们什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有没有认真的研究。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手把手教,也许你们更学不会。我最擅长的是打铁,你愿意学么?” “弟子可以学!”格姆倒是会借坡下驴,道:“弟子拎得动铁锤,也打过几回。”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李牧不客气道:“自学成才,本门规矩。你想学打铁,本侯还不想交呢,一言以蔽之,打铁是本门秘技,之传核心弟子,你未到那种程度,少痴心妄想了。” 格姆吃了一瘪,却也没什么不满的情绪。李牧的脾气秉性,他已经听长孙冲说的差不多了,料想之中的事情,所以并不觉得失落。 李牧又看向了唐观,唐观苦笑道:“大哥,我来到洛阳,一直在筹备报纸的事情,但还没等筹备怎样,就被抓壮丁去押运粮草了。兜兜转转几个月,现在报纸都没办出来,算算时间,最快也得是年后了。” “那就年后,都是小问题。” 最后,李牧把目光放在了马周身上。几个月不见,马周显得更老了,又瘦又小还白头发,看来这段时间没少操心。 马周见终于轮到了自己,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份还带着体温的总结想要交给李牧,但是被李牧直接推了回去,道:“你的这东西,太长,我懒得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的能力,我心里是有数的。侯府的大小事务,皆归你管,管不好,就是你的事儿,管得好,这东西我不看也就不看了。” 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我不看,但你可以给陛下捎去一份。满朝诸公,怕是心心念念都想看看呢。” 马周举起手来,赌咒发誓:“侯爷,这份总结,今日早间才写完,墨迹都还没干透,绝对没有外人看过。” “用不着赌咒发誓的,我也没怀疑你。”李牧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给诸公看看,让他们见识一下差距,省得总存了心比较,比什么呢?是一个段位的么?” 第877章 长远计划 李牧早就知道,马周与长孙无忌,甚至李世民的关系,但他不在乎,而且还放手让马周去做事情,接触洛阳城的核心机密。他这么做,不是大度,也不是自保,他是真的想让马周学习洛阳的新东西,如果他能把这些新东西,带回到长安去,或者找到一个模式,能让天下的城邑都效仿,那么对改变整个大唐的环境,也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是他想看到的事情。 来到大唐一年多了,李牧深切地感受到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个蝴蝶煽动翅膀,威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其实,他能够改变一些事情,但是历史的格局,并不会因为多出一个人,或者少了一个人而改变。他的出现,只能是推迟,或者加快某一些事情的发生而已。 或许,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让他自己明白,能力有限这四个字。李牧现在不想改变这个世界了,能让自己,自己身边的人过好日子,就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了。 …… “郎君回来了?” 李牧回到后宅,金晨跟他打招呼,怀里抱着的宝贝儿子看见是他,挣扎了一下,旋即闭上了眼睛,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李牧回来好几天了,儿子是已经和他混熟了,两个人玩得很开心。但这小子‘见色忘友’,只要他的妈妈们在,从来都是不给李牧好脸色的,仿佛给了他这个当爹的好脸色,担心妈妈们吃醋似的。他却不知道,他的老爹看他也吃醋的很,特别是见着他吃奶的时候,李牧就吃味的很。 吃味也没办法,全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都宝贝的很。这小子也精力旺盛,一直也不睡,咿咿啊啊、连滚带爬的,可以想见,当这小子会走路的时候,得是一副什么光景。 这时候,卢夫人带着王鸥过来了,怀里还抱着小闺女。李牧见儿子不理自己,转身就奔着姑娘去了。闭着眼睛的儿子睁开眼睛瞧见了,心里不是滋味,扯开喉咙啊啊地哭起来,卢夫人看着宝贝孙子哭了,赶紧围过来,他就马上闭了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呶着小嘴儿,开始拉扯卢夫人的衣裳。 卢夫人穿了一件狐狸皮裘,毛茸茸的感觉,看起来让他摸着很舒服,见宝贝孙子眉开眼笑,卢夫人也高兴的很,当下把裘皮脱了下来,送给孙子当玩具,小东西也不知哪儿来的劲儿,把毛都拔掉了,李牧想说两句,被卢夫人一瞪,道:“孩子喜欢,你管什么?一件破衣裳,抓坏了就扔了,用得着心疼?” 得,你有钱你任性,不管了。 李牧把话题一转,聊起了李绩北上的话题。窗外不是聊天之处,众人回到屋里,围坐在炕炉旁。小李白趴在裘皮上,奋力拔毛。几个宽去裘衣,只着燕居常服,在榻边坐下的女人登时瞪圆了眼睛。 她们没想到,李牧刚一回来,就出了这么一个惊爆的想法。 转过年来,他要请命去李绩军中,推动北伐高句丽。 高句丽,这名字很出名,从前隋开始,一直就是中原的大敌。隋唐两代君主,都想把高句丽收服,但是高句丽的韧性十足,隋炀帝几次征伐,都是差那么一点点。 李世民借口寻人,就是想要征伐高句丽,这也是李世民早就确定的计划。今年丰收了,李世民便打主意早点施行。齐州的事情,李世民一举数得。 如果继嗣堂在齐州造反,那么李绩大军就会放弃高句丽,而转为平叛。平叛所需要的军马粮草,肯定是不及征伐高句丽的,对朝廷来说,足以应付。解决掉继嗣堂,也算是除了一个心头之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是也。 如果继嗣堂不发作,那么内就没什么祸患了,如果继嗣堂不需要担忧,那么就只剩下外患了。如果继嗣堂还能转为助力,李世民有信心,不说完全解决高句丽之患,趁着初唐的名将们都在当打之年,至少也能痛击高句丽,让他们再也不敢伺机南下。 李牧正是看出了这些,才决心助李世民北伐高句丽的。他这样做,有几个意图。 一来,这是历史大势所趋,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就算他不帮忙,李世民也一定会这么做,只是早晚的问题。 二来,李世民是皇帝,他决心已下,谁也更改不了。如果李牧揣着明白装糊涂,肯定会引起李世民的猜忌。如今这一家子这么大,这么多人,李牧可冒不起风险。 最后,就是为了卢夫人了。虽然卢夫人在洛阳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即便李世民亲至,他也未必能把卢夫人抓住,但藏藏躱躱,总不是个事儿,李牧不喜欢这样。如果能把继嗣堂平稳过度,成为朝廷接纳并且允许存在的机构,那么不但对李世民,对继嗣堂的人,对卢夫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 但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得先付出。李牧这样准备,就是先表明态度。 他想的这些,并没有全部的解释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用,完全就是让家人担忧罢了。李牧想的是,自己撑起一片天来,好让家人无忧无虑的生活。 对巧巧等人来说,她们不会想那么多,她们只是担忧,李牧这一走又要多久,会不会又像今年似的,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家。 “我出力,自然不能白出力,这一去就不是轻易可以回得来的了,所以我得跟陛下商量,咱们一家都去。” 李牧对前隋的对高句丽的战事,也做了一些了解。凡是打仗,只要是打起来了,就没有过混个一两年就能胜利的先例,一切顺利,前后也要两年,时间肯定是久。 不过,李牧还真不大在乎,今年去苗疆,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为何?因为天下动荡才是常态,古往今来,不管是不是盛世,那些朝代都有有一种“安不过三代”的感觉。秦是如此、汉是如此,隋是如此,唐……也是如此,然后就会陷入枝强干弱、内乱频仍的漫长岁月当中。 百姓的日子大多过得苦不堪言,庙堂诸公也是派系林立,尔虞我诈,没有谁能做一颗长青树,始终傲立世间的。不过,有一种人例外! 那些看起来过于偏远、穷困,朝廷影响力薄弱的边远地区,譬如西南、譬如西北,一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方,就能够长远。 这种人便是,雷打不动,任由江山变换,我自岿然不倒的土司家族,因为该地太不稳定,流官到了那里也不流了,世世代代就驻守在那里,渐渐就演变成了比世家更厉害的世家。 水东宋氏,就是唐德宗年间,被派驻该地任剌史的,结果千年之后,该家族依旧屹立不倒,江山换了无数遍,宋家始终是那里的土皇帝。 思州田氏,是隋文帝开皇二年,田氏先祖被派驻该地平乱的,就此驻扎下来,于是也摇身一变,成了传承千余年的土司家族,五代十国时,曾经的七宗五姓都被动荡百余年的时局毁得根基全无,但田家,却依旧崛壮。 李牧穿越之前,曾经听过一首歌叫《奢香夫人》,说的也是土司的事情。 李牧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很久了,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个时代思想的影响。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远忧?世事无绝对的,真要谋划的话,就是能保证子孙千年无忧。保子孙千年基业,也够了啊! 所以,李牧现在对自已的任职安排,就是为子孙谋福,把目标放在这些边疆之地,把种子散播出去,现在南疆他已经埋下了种子,东北他也要埋下种子,将来万石船建成之后,他还要在海外,建立自己的根据地。 这是一个宏大而长远的目标。 此次他的目标,就是后世的半岛,他要在那里站稳脚跟,先帮李世民解决了高句丽的祸患,然后借朝廷的兵,去帮李知恩报仇,把半岛给拿下了。 “不用担心!良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真有本事的人,在那儿一样锦衣玉食。没本事的,哪儿都是对付活着,就算住在长安,又能如何?咱们一家子只要在一起,在哪儿不开心的活着?” 李牧说着,笑微微地看过众女,目光落在两个娘的脸上,却发现神情最为惶惑、为难的却是孙氏。 怎么? 李牧突地恍然大悟,孙氏已经嫁了唐俭,如今儿子要远走他乡,定居彼处,可她却另有丈夫,她该何去何从?她既舍不得儿子,也舍不得丈夫啊。更何况,儿子不是亲生的,但是现在的丈夫,却是亲生的丈夫。如果李牧带着全家离开洛阳,那孙氏何去何从?他跟着儿子一起,等于是跑到了大唐的最北头,而唐俭现在在大唐的南头,这一南一北分隔两地,还叫什么夫妻了? 李牧想了想,道:“这一去也不是就不回来了,等仗打完了,四海平定了,还是会回来的。或者,也许这场仗打不起来也不一定。” 孙氏叹了口气,道:“儿啊,你现在的所思所想,娘猜不透了。按理说,娘是应该跟着你的,可是娘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要是全家都去东北,娘就不跟着了。”说完又是一叹,显然做出这个决定,对孙氏来说也很艰难。 “我们要全家一起走吗?” 巧巧一脸懊恼,好看的眉都拧到了一起:“刚盖好的小院儿,还没真正住几天。还有,我打算把凤求凰搬过来,铺子都买了,只能来年春天重新修葺一下就开业了,这下可浪费不少钱。” “不浪费,咱们在这边的店铺和地,都留着!路不能走绝,留下后手最安全,进可攻、退可守!” 王鸥也说道:“洛阳这边不能放下,不管咱们家扎根哪儿了,长安和洛阳的买卖也得好好经营,完全的偏居一隅,是会没落的。” 听了李牧这番话,巧巧的脸色才好看起来,家业再大,她也不想随意挥霍。这才刚刚盘下来,要是马上再转手往外卖,能卖得出价才怪。虽然现在家里不缺钱了,但是浪费的钱,巧巧可是从来不花的。 李牧知道巧巧心意,安慰道:“这事儿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盖好的小院儿怎么就不住了,明天咱们就搬过去,在那儿过年了。” 李牧说着,返身抱起了闺女:“也让我们的宝贝闺女,看看他爹小时候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我孙子就是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卢夫人把孙女抢走了,叫上了孙氏和王鸥,还有他最喜欢的李知恩,娘四个一起找地方聊天去了。 而四个人一走,花厅中的氛围便透着一些儿古怪。 天色很晚了呢! 这年代也没有电视、手机可以消磨时光呢。 大家坐在这里也好久了呢,总聊天不无聊么? 总得做点什么吧? 其实本来人选不用定,因为已经安排好的,但是,今天不巧,金晨到了每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所以只能把时间让出来,那么事情就有待商榷了,张天爱和巧巧,李牧回来之后,他都陪过,现在还要在俩人中间选一个,多少就有点,多陪谁一天,就是心里更爱重谁多一点的意思。就算心里没这么想,看起来也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其实在李牧心里,当然是想选巧巧的,但是选了巧巧,就等于选了孩子,这俩孩子晚上是没消停的时候,一个睡了另一个哭了。巧巧又母爱爆棚,从来都不肯让奶妈接手过去,非得自己看着才行,李牧想干点啥,根本就不可能,大黑眼圈倒是真的。 但是如果选张天爱——他也是着实有点应付不来,主要是累腰。 正在为难之际,儿子替他做了选择,精力旺盛了一天的小李白终于困了。 宝宝困了,就开始叽歪起来,蹬着藕节儿似的胖胖的小腿,嘟着嘴巴,开始发脾气。 然后,他就爬到了娘亲身上。 看来,平时照顾他最多的,还得是亲娘,这时候,孩子总会找他最亲近的人。 张天爱得意地看向了李牧,还没等她高兴,大闺女李倾城爬到了她的腿上。 李牧释然地笑了:“我正想到一个话本,晚上跟晨晨好好聊聊,你们带孩子睡吧,孩子都困了——” 第878章 早做打算 李牧说跟金晨聊聊话本,其实也不是说假话,金晨对演戏的热衷一直不减,但是再好的演员,没有好的剧本也不成,所以在李牧回来之后,金晨便央求他写一个剧本出来。 可是李牧能记住的名著就那么多,红楼,窦娥冤,三国演义都用过了,还要适合大女主的戏,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只要捡着《牡丹亭》,《崔莺莺》之类的凑数,讲故事讲了半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眶子都是黑的。 李牧洗漱停当,吩咐丫环不要吵醒金晨,赶去前厅的时候,花厅中气氛与昨日大不相同。 此刻厅中就坐的都是内务府的局长,他们都跟李牧有着师徒的名分,听说李牧回来了,便集体过来请安了。 乍见故人,李牧也是欢喜非常。如今大唐技校毕业的人,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是当初菜鸟的样子了,尤其是许敬宗的那个侄子许继,比上次李牧见到他的时候,要胖了一圈儿,都有点长孙冲当年的架势了,李牧第一眼都没认出来,听他自报家门,才对得上号,李牧拍拍他的肚子,笑道:“瞧瞧你这脑满肠肥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贪官!我该拿尚方宝剑砍了你!” 许继额头冷汗直冒,虽然知道李牧说的是玩笑话,但还是难免后脖颈冒凉风:“校长教诲不敢忘怀,贪污的事情,是万万不敢做的。” 长孙冲戳穿道:“恩师莫信他,听闻这小子在老家,盖了一座大宅,耗资万贯,前段时间还炫耀过。” “是么?”李牧瞥了一眼,笑吟吟问道:“是真是假?看不出啊!” 许继埋怨地瞪了长孙冲一眼,知道瞒不过李牧,躬身道:“校长,学生不敢贪,可是他们非得给,我这——唉,请校长责罚。” “责罚个屁。”李牧摆手道:“本校长什么时候说过,不能贪了?” “能贪?”几个局长都瞪圆了眼睛,他们每个人,都是独掌一方实权的人物,如果允许贪,那可是油水都不小,而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办事要讲究方式方法,原则不触碰的前提下,可以变通一些。至于尺度,自己拿捏,如果太过分了,丢了小命的时候,也别怪本校长没有提醒,但也没必要学魏征,你们手里都掌握着实权,太寒酸了,也说不过去。” 李牧这话,耐人寻味。他说了可以贪,但是贪多了会死。尺度自己把握,说来说去等于没说。大唐技校的学生,多是商贾之后,贪婪是他们的本性,哪个嫌钱多呢?只是因为在大唐技校期间,被李牧给‘军训’怕了,畏首畏尾不敢罢了。如今给了口子,却不告诉口子多大,着实的心痒难耐。 李牧不想过多讨论这些事情,把话题岔开,聊起了内务府的事情,他不在长安快一年,对内务府的细情,很多都不知道。今天这些人来,也是想赶在年前,给李牧做一个汇报,看看自己哪里做得不足,更要探听一下,外务府走入正轨之后,内务府该何去何从。 …… 长安城,天上人间。 一个最大的雅间内,坐着几人,五姓七宗除了最神秘的陇西李氏,其他六家都在这里了。 门口有侍卫,枪一般地站着。 室中,几人围坐案前,桌上虽有酒菜,但看他们模样,却不似对外所说那样,是小聚饮宴。 今天长安下了一天的小雪,气温骤降,就像六家的生意一样,进入了寒冬期。 太原王氏,因为王珪和王普的关系,原本是跟李牧相处最好的,但是后来王珪的屁股坐歪了,被李世民打发回太原养老,太原王氏与李牧便开始有些渐行渐远,现在虽然王鸥已经成了李牧的夫人之一,但是王鸥早就不是太原王氏能掌控的人了,而且因为当年的逼迫嫁人,王鸥心里有多少怨气还未可知,有这么一层关系,也约等于没有。王鸥刚回到洛阳的时候,太原王氏的人想要去见她,她都没有见,从此便可见一斑了。 清河崔氏,因为程家的关系,清河崔氏也入股了大唐矿业,挖煤的生意,今年进行得虽然说很顺利,但是挖煤的开销,也是非常大,这一年还在铺底子的状态,成本是收不回来的。而且不知道李牧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近一年的时间,大唐矿业和大唐盐业的事情,他都没有再管,等于说李牧给开了个头,却没管后面的事儿,导致他们现在都没有方向了。 崔玉铮的事情一出,关系瞬间跌入谷底。清河崔氏内部,如今分为两大派系,有的主张为崔玉铮报仇,有的主张把事情压下去,尽快修复和李牧的关系,内讧如今还没完全解决。 博陵崔氏,绝对是六家之中,反对李牧的主力。单传的继承人,被李牧搞死了。崔家面临要把家业交给旁支继承,怨气冲天,是坚决不与李牧和解的一派。 而从前和李牧视如仇敌的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则态度大变。荥阳郑氏因为郑观音的关系,已经打算跟李牧修好了。而且前段时间在洛阳,大儒郑经险些栽在李牧手里,最后的时刻,还是李牧饶了他一马,这个人情荥阳郑氏也要记下。 范阳卢氏就不必说了,得知李牧是卢夫人的儿子之后,卢氏阀主差点没蹦起来。之前把李牧当仇敌,那是因为李牧是外人,现在多了这层关系,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李牧想造反,范阳卢氏就是第一个扯旗的,是李牧最坚定的支持者。 赵郡李氏,对李牧的态度,也是非常的恭敬。原因无他,利益尔。赵郡李氏的生意,主要在于车马行,运输这一块。李牧发明了四轮马车,又修了驰道,修葺长安城巷道,洛阳城的道路改造计划也在进行中,目前看来,得利最大者,莫过于赵郡李氏。虽然也不至于说没了李牧,他们就得饿死,但是没了李牧,至少三分之一的进项没了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他们也没有旗帜鲜明的站出来支持李牧,那是因为李牧最近提出的收税,收过桥费,受到最大冲击的,也是赵郡李氏。他们现在想坐山观虎斗,最好能逼迫李牧让步,不收过桥费和税费,这样对赵郡李氏来说,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李牧从齐州回来,全须全尾,一点儿伤也没有,虽然他现在还没杀回长安,但是如果他想回来,还不是随时随地的事情么?众人越想越不安,才有了今日之会。 清河崔氏的主事人看看众人忐忑的神情,道:“大家也不必过于紧张,我已打听明白,李牧在洛阳城待得好好的,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至少过完年钱不会,大家先把心放在肚子里。” 众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但博陵崔氏的负责人却马上泼冷水道:“如今有了驰道,长安洛阳往来一天都不要,他想回长安,还不是随时随地的事情,谁挡得住?按照规矩和礼数,李牧过年前后,必然会回来给太上皇,给陛下请安问好,万一他心血来潮——” 众人一听,顿时又提心吊胆起来。 赵郡李氏的负责人岔开话题,道:“说这些做什么,李牧不是还没回来么?就算回来了,又能怎样,咱们还怕他不成么?咱们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今天人来得齐全,还是聊聊李绩挥军北上的事情吧,你们觉得陛下到底想干嘛?这是要对高句丽动武了么?” 太原王氏的人道:“陛下的心思,咱们谁猜得到。实不相瞒,高句丽那边,我以前并未打听过,如今已使人探察了。” 一时间,几个大佬突然开始关心起国事来,就高句丽局势纷纷发表看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最多明年春天,事情就得有个结果了。众人关心此事,是因为战事一起,就会影响到方方面面,有的生意会难做,而有的生意,则会暴涨。如果说能料定先机,能得到的利益,是无法想象。 战争财,谁不想发呢?但是谈来谈去,都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李牧。他虽然没在这里,但显然是谈话的核心之一。 博陵崔氏的人气不过,一拍几案,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在怕什么?李牧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什么可怕?你们何以如此忌惮他,要我说,咱们几家都派些人来,一起出手,就把这小子干掉,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事情!” 范阳卢氏的人听完,也拍了桌子,道;“你小子放什么屁!李牧乃是我卢家大小姐之子,是我卢家的人,谁敢动李牧,就是跟我卢氏为敌!” “为敌如何?还怕你不成?!”博陵崔氏没了继承人,已经豁出去了,要不是忌惮六家里头还有支持李牧的,他们早就想下手暗杀了。 只是这会儿,恐怕还没人敢接这个活儿。虬髯客现在洛阳,天下江湖上的亡命,谁敢惹祖师爷?那可是连皇宫都能出入自由的主儿啊! 众人好言相劝,总算是没打起来,荥阳郑氏的人说道:“李牧这厮的可怕,就是因为看不出他的底牌,可他总是可以干出叫人害怕的事儿来,所以才怕啊!” “所以我才说,不如把李牧干掉算了,回到没有李牧的时候,我们六家呼风唤雨,可不快活?” 范阳卢氏的话事人淡淡地道:“以前没有李牧的时候,也是我家大小姐领头,什么时候看你们呼风唤雨了?从前是我们大小姐,现在是小少爷,他们母子若联手,就凭你们这些人,谁是他们的对手?” 众人不忿,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一个两个都当没听见,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还是聊聊李绩北上的事情吧。”太原王氏负责人把话题拉回来,也算是缓解了尴尬:“太原距离李绩现在驻扎的地方,很近,我这边的消息也算是灵通一些。那地方在高句丽,百济和我们大唐的交界处,从来都不算十分太平。不过我大唐国力日渐昌盛,那里短暂安逸,但是长久来看,还是容易重蹈覆辙。” “战事若起,金、银、铁器,价格都会暴涨,除了自用的铁器,金银转至长安,便是暴利。还有牲畜……” “那附近的土地,必然会降价,如果能租赁下来,抢收一把,获利颇丰。” “可以从突厥贩卖马匹过来,这样若是陛下组建骑兵,自培骏马,能赚好几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分享起自己的主意来。这种时候,大家都是不藏私的,等到真正施行的时候,才见了真章。 众人正说到兴头,忽然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还是博陵崔氏等人开口:“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忘了前段时间的旨意了?凡事涉外的交易,都要去外务府报备,否则就是走私。走私一旦被朝廷抓住,不但要罚没货物,还得缴纳大笔的罚款,如果罚款不能缴纳,就要入狱或者没收家产等,往后的生意,你们当是那么好做么?” “以前怎么做,以后还怎么做呗,能有什么差别。” “差别——”赵郡李氏的人想到了差别,但是他没说。 差别能没有么?李牧制定的分段修路计划,就是对走私的最大打击。以前没有好路的时候,道路交通不便,一些生意,掌握在能组织起商队的少数大家族手中,形成了垄断,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情。 但如果道路修好了,小型的家族地方势力,也肯定会来分一杯羹。这是谁能防得住的么? 到了那个时候,僧多肉少,走私肯定就不吃香了。而且走私,必然不敢走大路,如果是像原来一样走小路,成本就上去了,拼不过走大路的那些小商贾了,这不是赚钱,这是在赔钱! 还有,外务府涉外的采购和销售,必然都是大宗的,如果不用走私也能买到货物,大家谁还用走私的?这不是自相矛盾的事情么? 李牧,又是李牧! 众人心里盘算了起来,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要不,赶个早,去给侯爷送点年货去? 第879章 无可替代 太极宫中。 快过年了,也不知李世民今年是怎么想的,竟然破天荒的提早给放了年假,入了腊月,除了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员,如尚书,侍郎等,其余的官员,就都不用上朝了,或者每日做好自己的事情,也不用再等在值房里头耗时间,可以提早回家了。 这一系列的举动,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百官念着李世民的好,对齐王的事情,也渐渐的不在背后说闲话了,舆论渐渐平息,又风平浪静了起来。 但是李世民一点儿也不省心,李承乾领军回来之后,便像是心里长毛了似的,躲在东宫里谋划,想要年后再出征,说什么要投入李绩军中,哪怕做个小卒也愿意。还好这话没传出宫门,否则在民间又要引发一阵舆论。 还有就是,户部年终拢账,数据陆续出来了。涉及内务府的账目,竟然达到了户部进项的三分之一。而且这是在没有影响户部收入的前提下,也就是说,今年有了内务府,大唐的收入多出来三分之一。 这是多大一笔钱啊! 内务府乃是李牧一手创建,里头任职的官员,都是李牧一手培养。听闻这些人,赶在放假第一天,就都跑去洛阳给李牧请安去了,李世民心中能不吃味?李牧小小年纪,影响力竟然如此之大,大有自成一派的趋势,这要是等到自己百年之后,朝廷里还能有限制他的人么? 即便是长孙无忌当时还在世,以李承乾、李泰对李牧的态度,李世民也不敢保证,他们会倾向于哪边。 还有继嗣堂的事情,如今卢夫人迟迟没有表态,李世民又失去了动手的先机。如今虽然明知道,人就在洛阳,但是李世民怎么也不可能兴师动众跟李牧翻脸,如果这样做,等同于逼反他,事情可就大条了,那可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如今,西突厥是因为李牧的关系,才与大唐修好。高昌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李牧。定襄是丝绸之路的门户,也是李牧的义弟在掌管,如果对李牧下手,大唐西北必乱。 北方还有李牧的义父李绩,虽然李世民料定,以李绩的性格,他不会冒险做些什么,但他也不可能背信弃义去对付李牧,哪怕他解甲归田,也不可能。李绩正值壮年,是李世民心中属意的继李靖的下一代大唐军神的人选,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李绩是不能动的。 再说南疆,真腊,林邑,皆因李牧而内附。南疆如今是李牧的继父唐俭在治理,李牧一趟南疆之行,苗民人心尽归,如果李牧出事,苗疆也肯定会乱起来。 这些是外面的危机,内部的问题也是一大堆。 内务府,外务府,洛阳交易市场,大唐盐业,大唐矿业,大唐建业,这些跟经济挂钩的事务,哪一个跟李牧脱得了关系?旁的不说,就说大唐日报,如今也是长安城百姓每日必看的内容了,如果李牧出事,这些东西都会收到影响,李世民自己受得了,大唐百姓能受得了么? 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是,李牧这小子对大唐的影响,已经达到无可取代的程度了。现在就算是李世民想要除掉李牧,他也投鼠忌器,不敢下手了。 这些都是公事的角度,还有私事的角度,也让李世民非常闹心。 李牧这小子,怎么到现在也不回长安给朕拜年请安?眼瞅着就过年了,难道让朕去洛阳见他么? 还有没有点规矩! 想起去年李牧在的时候,上元节是如何的热闹,再看今年这些长安城的士绅商贾凑份子办的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平康里的戏园子,窦娥冤都快演烦了,其他人写的戏,一点意思也没有,看了令人作呕。李牧这小子,闲下来了也不说快点更新新戏,还有没有点正事儿了? 年终岁尾,李世民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想李牧了。没有这小子的年,真的是索然无味的很啊。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高公公站在旁边,心里数着,暗道:“这一下午,叹气二十多次,陛下是有心事啊。” 他能猜得出,必然跟李牧有关系,但是他不敢开口。别人不知道,高公公心里清楚的很,陛下最近对李牧,心情有些复杂。 “报、” 一个声音,打断了李世民的遐想,他抬起头,示意高公公去看。高公公来到殿门口,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道折子,看了火漆上的印鉴,忙来到李世民跟前,双手递过去,道:“陛下,是侯爷的信。” “这小子还知道写信!”李世民哼了一声,心中有些忐忑,喃喃道:“该不是说不回长安过年了吧,不回就不回,当朕很想见他么?” 话这样说,李世民还是把折子打开了,看过之后,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高公公不明所以:“陛下——?” “李牧自请,明年要去李绩军中,还要带全家一起。”李世民把折子摔在地上,道:“他就这么小瞧朕的度量吗?这小子,真是想气死朕!” 高公公识相地闭上了嘴巴,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朕还没想好,要不要开战。”李世民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朕当然知道,国家的元气还没恢复,这不是个时候。但,高句丽早晚是心腹之患,如今新罗有变,如果此时不动手,等高句丽吞并了百济和新罗,后方稳固,进可攻退可守的时候,再想攻打高句丽,势必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朕等不起!” 高公公知道,自己必须得说话了,再不说话,李世民又要发脾气。这种感觉就类似于,一个逗哏的说了半天,捧哏的一句话也不说,让他连换气的空档都没有,逗哏的心里肯定有怨气。 “这些话,陛下可以跟侯爷说说嘛,陛下待侯爷如子,哪有什么事情,是父子之间解不开的?” “朕杀了他的父亲!”李世民像撕开伤口一样,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他不想见朕,未必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是没法弥补的事情,你叫朕如何相信,他不会心怀恨意?他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朕也乐意糊涂,但是现在他已经与卢氏相认了,朕怎么装这个糊涂!” “唉、”高公公叹了口气,但还是说道;“陛下,老奴不懂大道理,但老奴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与其猜忌,不如挑明。如果侯爷心存反意思,陛下早下手为强。如果侯爷心中能释然,则皆大欢喜,不是更好?” 李世民表情变幻不定,高公公的话,他何曾没有想到过?如果李牧对大唐,不是这么重要,以李世民杀伐果决的性格,早就除掉以防后患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了多年的建成遗子,竟然会是李牧,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有所犹豫。 “好,就这么办!”终于,李世民还是做出了决断:“你去一趟洛阳,让他滚回来过年。如果他不肯,就——”下半句李世民没说,不是不想说,而且他忽然想到,虬髯客在洛阳,以高公公的身手,怕是想干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高公公也想到了,苦笑接话道;“如果侯爷不想回长安,那老奴就自己回来。” “唉——”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去吧!” “诺。”高公公应声,退出了大殿。李世民看着窗外的夕阳,又是一声叹息! …… 李牧一觉醒来,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昨天接待了一拨人,他还觉得很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学生们,算他们还有良心。大家一起聊聊天,谈谈事情,为国家做贡献,这是很好的事情,李牧也觉得心情很愉快。 但是今天怎么又来了一拨,而且还是一群老头子。老子认识你们吗?大过年的给我拜什么年? 听闻是门阀世家的人,李牧就更兴趣缺缺了。他与这些人,从来都不是同路,见面不掐已经是不错了,见到他们心情也不好,就不打算见了。 但是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得有人接待。李牧正打算让马周出去应付一下,卢夫人抱着孙子出来了,听到是这么回事,立刻大包大揽,道:“这些人娘都熟悉,娘替你见他们就是。” “可是、”李牧正要说,这么见面的话,是不是会被李世民猜忌,但转念一想,不露面,就不猜忌了么?该有的还是会有,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了。索性就不说,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卢夫人把孙子交还给巧巧,奔前厅去了,这时有人来报,说是后门来了一人,自称王普,来给李牧拜年来了。 李牧愣了一下,旋即才想起来,让管事的把王普带了过来,后院书房相见。 分别将近一年,王普没啥大变化,就是皮肤黑了。东南亚的太阳,把王普晒得黝黑黝黑的,看起来就像是长安城中的昆仑奴一般。见到李牧,王普热泪盈眶,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李牧赶紧扶他起来,道:“这是作甚啊,你跪我做什么?” “有负侯爷所托、”王普惭愧道:“侯爷招我回来,可是恰逢占城内乱,晚了这么久才回。” 李牧瞥他一眼,道:“占城内乱?怎么回事?” 王普撕开上衣,给李牧看伤口:“侯爷,我真的没有骗你——” “欸?!”李牧赶紧替他拉上衣服,道:“我又没怀疑你,这是做什么,我这后宅女眷颇多,你是来我府中耍流氓么?” “不敢!”王普赶紧把衣服穿好,李牧也看清楚了,王普身上确实有刀伤,看来他所言非虚,王普叹了口气,娓娓言道:“侯爷,我刚收到你的信,便打算带着种子回来,可是这边刚要走,占城就传来了反叛的消息,原来是林邑的一些权贵,不甘心失去地位,纠结起来叛乱了。有大个子在的时候,他们摄于大个子虎威,不敢造次,但是大个子走了,只剩下我自己,他们就不在乎了。” “下官也怕,也想过逃。可是一想,身为大唐官员,身负守土职责,如果就这么跑了,我也无颜面活着了,所以就下定决心,跟他们打!” “还好,百姓是心向咱们的。最终还是咱们赢了,如今真腊、林邑一带,权贵都已经被消灭,我料理完事情,就火速往回赶了。”王普沉声说道:“不负侯爷所托,带回来良种三十车,足够侯爷心中所说的‘试验田’使用了。” “好,给你记一大功。”李牧拍拍王普的肩膀,道:“果然不一样了,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我很欣慰。” 王普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还不是侯爷的栽培、”王普正色道:“侯爷果然神人也,我在林邑真腊待这一年,亲眼看到稻谷三熟,当地百姓吃稻米,竟然都吃腻了。再想想大唐,百姓还是以粟米为主,我就更觉得,侯爷真的是高瞻远瞩。” “奉承的话少说点、”李牧打断王普的话,道:“你回来多久了,最近的事情,都知道么?” 王普被问的一愣,道:“侯爷,我刚回来,就直奔洛阳了,还未到长安述职。所知道的消息,都是家兄写信告知的,不知侯爷说的是什么事情?” “你们太原王氏与本侯,可是多少有点不对心思啊、”李牧耷拉着眼皮,意有所指,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侯爷、”王普正色道:“事情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正想跟侯爷说明白。我王普出身太原王氏,这不假。但我一来不是长子长孙,二来,一直也为介入家族的事务,算是闲人一个。所以在我心中,这是两码事情。而且据我所知,家兄心中已有悔意,只是无颜面对侯爷,如果侯爷大人大量原谅家兄,太原王氏必以侯爷马首是瞻。” 李牧笑了,道:“看起来,你是来说和的、”李牧拍了拍王普的肩膀,道:“果然是不一样了,话中有话啊!” 王普知道瞒不过李牧,道:“家兄在来洛阳的半路,派人给送了封信。” 第880章 继承人 “老家伙什么意思?” 王普像是没听见李牧对王珪的不敬似的,自动过滤了,道:“家兄自然是想与侯爷修好,我只是个带话的,还是那句话,一码事是一码事。” “唉——”李牧长长一叹,道:“你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那些人了么?” 王普如实答道:“不曾看见。” “都是门阀中人、”李牧说道:“这些人如今都想来跟我搞好关系,你觉得,我该如何?” 一年来的磨练,王普已经不是从前的王普,眼界、见识,都不一样了。李牧这样说起,他便听得明白。这天下,门阀,勋贵,寒门,士族,各成一派,以门阀势力,最为强大,李牧如今已成气候,如何门阀势力,再团结在他的门下,那他将会成为比继嗣堂更加让朝廷忌惮的存在。 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侯爷的意思呢?” “如今的天下,太多自私自利之徒。但我李牧不是,自打我入长安,赚钱,从来不是一个人独吞,做事,也从未计较过利益。我傻么?”李牧笑了,道:“非也,志不在此而已。” “钱财,本侯唾手可得。有何用处?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子孙不成器,留下多少家财,也不一定够他一世祸害的。功名爵位?本侯随便参加一次科举,就拿了双状元,有什么意思?能说明什么?爵位更是如此,本侯虽然只是侯爵,但是哪个公爵,王爵,敢在我面前造次?” 王普心说,这还真不是吹嘘,确实如此。 王普百思不得其解,问道:“那侯爷在乎什么呢?” “本侯在意的是,我能做点什么。”李牧慨然一叹,道:“你想想,王侯将相,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能炫耀一世,但他们死后,还不是黄土包一个么?真正能让后人记住的,不是你的丰功伟业,而是你做的事情,跟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影响着他们生活的事情。” 李牧举例道:“比如说,我做报纸,之前没有人做过,诞生自我之手。它的作用是什么呢?可以开启民智,百姓能看得懂报纸,字少也识字了,这不是进步么?能通传消息,以前朝中发生什么事情,就像是与百姓无关似的,百姓没有知道的权力,我办了报纸,给了他们知道的权力,这不是很好么?” 王普恍然,他才知道,报纸原来是这个作用。 “又比如,我改革土地。”李牧笑道:“我做这件事情,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包括你的兄长,都恨我入骨,因为他们的利益损失了。但我却想说,他们这些人,短视!”李牧毫不客气,道:“短视得令人发指,都说民以食为天,为何以食为天?因为不可或缺,动了这一块,老百姓就要饿肚子,饿肚子就会死人,就会动乱,就会造反——如果天下大乱,谁的利益能得到保证?人皆有不甘于人下的心,靠奴役是长久不了的,财富的积累,要靠从商而不是种田,你把土地分给百姓,百姓吃饱穿暖,百业才能兴旺,我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跟百姓抢饭吃的所谓豪门大姓,叫人耻笑!” 王普点头,道:“还是侯爷的格局大,这些门阀世家,目光太过于短浅了。” “修路、造船,这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后人得其便利,怎会不想起我呢?”李牧说到兴奋处,头一次透露出了自己的野心,道:“我要让这天下,处处因我而变,我要让这世界,处处烙下我的痕迹、如此,我李牧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因此,结党非我所愿、营私,我也不需要。很多人觉得我可能会造反,他们多虑了,我没那份儿闲心,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会向往陛下画地为牢?”王普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不知道李牧为何跟他说这些。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啊,如果给陛下知道了,肯定会龙颜大怒的。 “今天的话有点多了。”李牧笑着摆了摆手,道:“我姑且说说,你也姑且听听,我是什么意思,你让王珪那个老小子自己猜吧。 “是,我会如实禀告家兄。” 李牧拍了拍王普的肩膀,道:“行了,你回吧,咱俩也算见过面了,赶在过年前,如果星夜兼程赶路,应该是能回到太原。陛下那边,年前上一道折子也就是了,什么事情都等年后再说。” 王普应下,起身告退,李牧送到后门门口,看着王普上了马车,才回转进院子。 另一边,卢夫人已经打发了各家门阀的人。李牧没问她是怎么聊的,卢夫人似乎也没有打算告诉他的意思。李牧也就难得糊涂,装作不知道了。 …… 卢夫人有话没跟李牧说,继嗣堂如今在择选下一任堂主了。原因是卢夫人已经明确宣布,她即将卸任继嗣堂堂主的位置,甘愿退位让贤。 继嗣堂这么大的组织,没有一个统一的管理调派是不可能的事情。权力虽然集中在堂主的手里,但是对堂主没有任何的制约,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初卢夫人选择成立继嗣堂,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但继嗣堂真正能落入她的手中,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没有后代的女人。但为了限制她,继嗣堂也规定了,继嗣堂连续两任堂主之位,不得出自于一家。 如今卢夫人找到了儿子,李牧也不想造反,她也没有心情继续管理着庞大的继嗣堂了。便答应各家,让他们推举人选,尽快选出一个新的继嗣堂堂主来,交接继嗣堂的事情。继嗣堂事关各家的利益,必须得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才行,因此各大世家在这一点上,也是丝毫未留私心,没有必要,谁想在这宗主人选上藏私心,都是不可能的,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莫如真正选一个能够肩负起这一责任的英才。 当今天下贤才,无有出李牧而右者,这是公认的事实,就像当年虬髯客横行江湖的时候,别人都叫大侠而他叫巨侠,无可争议。但除了李牧之外就没人才了么?当然也不是,否则没了李牧这个穿越者,盛唐就不再盛唐了么?显然不可能的。 李世民开科考,眼见天下举子从端门列队而出时,曾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尽入我吾彀中矣!”,此话也不尽然,沧海有遗珠,如果官场中有合适的人,各大世家也不介意在其中网罗,毕竟他们和官场本就联系密切,而且这人并不是用来造反的,相信没有人拒绝得了整个门阀势力做后盾的诱惑。 但若这人是在野的,真有大才,各大世家一样乐意招揽,只要他真具备相应的才干,有了整个门阀势力的支持,他马上就能飞龙在天! 如今,各家的备选人物已纷纷出现,太原王氏王普赫然在列,此外还有荥阳郑氏郑凡、博陵崔氏旁支崔玉声,清河崔氏二公子崔玉飞、赵郡李氏李寅,说是满天下的网络,其实网罗范围还是集中在各家门阀,都是年轻才俊中的佼佼者。 这些人物都是各家的宝贝,所谓宝剑藏锋,没到出世的时候,轻易不会露面。此时堂主之位有空缺,自然不会再藏着,都磨刀霍霍,志在必得了。 他们哪里知道,继嗣堂在卢夫人的手腕治理之下,无论换成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顶替了她。继嗣堂是卢夫人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哪有那么轻易的拱手让人的道理。之所以不跟李牧提起,是因为她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牧已经引起了李世民的警觉,如果再把继嗣堂给他,那不是帮他,而是害了他。 所以,卢夫人同意选拔下一任的堂主,其实是给李牧找一个傀儡、替罪羊罢了,继嗣堂的庞大势力,只要她还在一天,就必然是为李牧所用的。 …… 每天的晚饭,是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吃的。但是吃什么,却是各人有个人的样子。有的,像是巧巧和王鸥,生了孩子要吃补品补元气。而有的,像是金晨,为了要保持身材,刻意的减肥,晚餐通常只是喝点汤就算了。而像是李知恩,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那是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奇怪的是,她无论吃多少,吃完了饭都得来点儿蜜饯果子,也不知道都吃哪儿去了。 李牧对此采取的态度就是,谁爱吃什么吃什么。一家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随心自在就是最好了。 金晨喝着山泉水著的银耳红枣汤,王鸥在一旁像是吞药似的,把一碗鸡汤咽下去,轻声慢语地说道:“整日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每天都补,这都胖了多少斤了,我现在比没声孩子之前都重。听说天爱每天早上都要跑步,要不明儿我也跟你一起跑吧,减减肥,也好消遣时光。” 张天爱摇摇头,道:“我是为了练武,从小养成的习惯,你刚生完孩子多久,可不能冒这个风险,万一坐下点病根,可是跟一辈子的事情。” 王鸥这次回来之后,她跟张天爱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互相也彼此惦念了,让李牧颇为欣慰。 这时,巧巧不知怎么来了一句,道:“天爱姐姐,什么时候也怀小宝宝啊?” 张天爱愣了一下,旋即红了脸,嗔道:“我哪儿知道,这种事,我也不感兴趣。” 正在跟李知恩埋头苦吃的李牧听到这话,抬头看向张天爱,含混不清道:“不感兴趣你怎么还——”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天爱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狠狠瞪过去,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孙氏抱着孙子进来了,恰好听见这句话,便眉开眼笑地道:“孩子,可别乱动,大夫都说了,你的脉象很像是喜脉,万一有了呢,还不小心?” 所有人惊呆,巧巧拉着张天爱的手,讶然道“有了?是真的么?” 张天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道:“还说不准呢,哪有那么快。昨儿个才请郎中看了的,现在还不确定,等真确定了再道喜不迟。” 李牧哭笑不得,道:“我满打满算才回来几天?这要是能看出来,那可真是见鬼了,我都要怀疑,是不是——” 张天爱横眉竖目,道:“你说什么?” 李牧立刻认怂,道:“胡乱瞎说,夫人原谅则个。”说着,他看向孙氏,孙氏也是哭笑不得,今儿张天爱找她,求她帮忙找人把脉,虽然孙氏心里也觉得,这不大可能,但儿媳妇儿有所求,还是得帮啊,所以就找了个有经验的接生婆子,让她帮忙摸了一下。 也不知道这接生婆子是不是岁数太大了,竟然说张天爱可能是有了。孙氏也只能当是真的了,宁可信其有么。 话题便围绕着张天爱可能有的孩子聊了起来,李牧知道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有点兴趣缺缺。张天爱瞧见他的样子,便有些怒了,道:“你是不是怀疑我背着泥偷人了?李牧,你要是这么想,你可真没良心了!” “哪儿的话啊。”李牧赶忙安抚,道:“我是在想,咱要是生个儿子,得起啥名字,生个女儿,起个啥名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起名就是个废柴——”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李重义的声音:“大哥,你来一下,高公公来了。” “天都黑了,他来做什么?”李牧起身迎出去,张天爱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没像个小女人似的纠缠。李牧来到外头,才明白为何李重义要叫他出来了,原来虬髯客已与高公公和他带来的人对峙上了。好一个虬髯客,独自面对高公公以及他带来的两个太监高手,气势还稳稳压制一头,任谁看了,都是人数多的高公公一边正处于弱势,非常的奇怪。 高公公看到虬髯客,哪里敢动手,但他是代表皇帝来的,又不能丢脸,所以硬着头皮站在这儿。看到李牧出来,高公公赶紧把李牧拉到一边,凑到他耳边道:“侯爷,陛下问,为何还不回长安过年?” 第881章 施政安排 李牧一愣,心说我为何非得回长安过年?我的家人都在洛阳,洛阳才是我的家。来洛阳之前,长安城的一切基本上都已经转让出去了,就剩下一个凤求凰还在,我难道要为了一个店铺回去么?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李牧随即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他想见自己,或是摊牌,或者是谈判,总之他想见自己。李牧想了想,道:“我原本打算初三回长安,但既然是陛下想见我,那我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动身,年前回去吧。” 高公公大喜,道:“那咱家叨扰一日,后天随侯爷一道走。” 说完也不管李牧答应还是不答应,向虬髯客拱手道:“仰慕巨侠已久、”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有心想要邀请虬髯客喝酒,但又想到自己是一个阉人,害怕被拒绝,所以卡在了这儿。 虬髯客笑了笑,爽快道:“有空一起喝酒,切磋。” “有有有,我现在就有空!”高公公笑逐颜开,虬髯客在江湖上,盛名累累,可谓是一代江湖人的偶像,高公公虽然比他年纪大,但也不能免俗。 虬髯客忽然对李牧说道:“我有件事跟你说。” 李牧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虬髯客道:“我这一生漂泊,没有后人,也没有徒弟。眼瞅着年过半百了,想要收一个衣钵传人——” “啊!”李牧为难道:“我都已经十八了,现在练武有点晚了吧?” 虬髯客表情僵住,尴尬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想收你为徒,我想收他。”说着,他指了一下李重义,道:“这小子骨骼清奇,非常适合我的路数,如果他肯拜我为师,用不了我这个年纪,就能超越现在的我。” “呃——”李牧也颇为尴尬,但很快就过去了,虬髯客能赏识自己的兄弟,上赶着收他为徒,李牧也替大个子高兴。他把李重义拽过来,道:“没听见啊,还不快拜见师父?” 李重义却不动弹,李牧看向他,李重义瓮声道:“大哥,我没见识过他的身手,不想随便拜师。” 高公公听到这话都惊了,道:“傻小子,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虬髯客,你想试他的身手?” 李重义来了牛脾气,傲然道:“没鄙比试过,我怎么知道他厉害?” 虬髯客大笑,道:“说得好,老夫更欣赏你了。”他笑道:“无妨,就当松松筋骨了。来,咱爷俩比试比试,若我能赢了你,你就做我徒弟,若我输了,我给你当徒弟,行吧?” 李重义道:“我输了,给你当徒弟可以。但你输了,我可不要你做我的徒弟,我没什么好教的,你也年纪太大了点儿。” 虬髯客笑着说道:“可以,你怎么说,怎么是。”说罢,招手道:“来,开始吧。” 李重义抡圆了拳头,直截了当奔虬髯客的面门,虬髯客不闪不避,抬起胳膊接住李重义的拳头,只听一声闷响,虬髯客脚下的石砖碎裂,李重义的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再看虬髯客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似乎这一记重拳,对他没有半分的影响似的。 李重义紧接着又是一拳,虬髯客还是轻飘飘接下。李重义再想进攻的时候,虬髯客还手了,也没见他怎样快,但是他的手刀,却切中了李重义的脖颈,李重义的眼睛红了一下,本能的‘狂暴姿态’还没来得及施展,整个人就昏倒了。 虬髯客扶住他,对李牧道:“这小子我带走了,他现在是我徒弟了。” 李牧看着虬髯客脚跟处的两个大坑,愣愣地点头,这家伙还是人么?李重义天生神力,他的拳头,虬髯客竟然能硬接,而且还这样轻松,足以见得,虬髯客在力量的方面,丝毫不弱于李重义,甚至还要超过他。 对虬髯客的战斗力,终是低估了啊。 高公公也是傻眼,他可是跟李重义比划过的。李重义的力气有多大,他心里有数。至少他是不敢硬接,而虬髯客不但接下来,还反震让李重义吐了血,这个实力,高公公想都不敢想。 “不愧是虬髯客,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高公公佩服道,李牧也点头附和,他也是这么想的。见高公公这么上心,李牧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道:“今夜就安排公公住在虬髯客隔壁的院子吧。” “多谢侯爷、”高公公连声道谢,李牧叫人带高公公去安顿,自己也回了屋里。 …… 洛阳城的一处宅邸内,各家阀主的代表,齐聚一堂,开始商议起他们物色的人选了。 被物色者对此毫不知情,就像皇帝驾崩,储群未立,诸大臣廷议由谁继位一样,他们本已是人中之龙,一旦被选中,拥有了庞大的势力暗中支持,立即就能龙腾九天。所以谁也没有想过,他们可能会拒绝这件事。不告诉他们,是为了万一没有选中,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下,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或者对他们的心理上,产生一些波动,这种不必要的风险,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发生。 “我觉得,堂主的人选,不要拘泥于各家嫡长,应该任贤任能,我有一个女婿,名为沈一帆,才干,相貌,能力,诗文,都是上佳人选。”一个人说道:“就是出身不太好,他祖籍是扬州人氏,经商为生。其家族本是小商贾,因其父早逝,少年继承家业。历时十年,将其家族产业经营成为扬州第一豪贾,心机、手段、眼光,都是上上之选?” “商贾油滑,唯利是图。” “呵呵,此言差矣,不过是谋生之道的选择罢了。王长老何必如此狭隘?” “这人我见过,本领才干,倒是可圈可点。只是他经商日久,棱角已没。而我‘继嗣堂’的堂主,是需要大魄力的人,这个沈一帆,只怕驾驭不了这么庞大的资源,而且他的出身,也无法令各家嫡长子弟信服。” “晋阳徐文义如何?此人老成持重,交付他办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好的,想必大家都认识……” “不可!继嗣堂现在需要的是年轻的血液,看的是未来,这个徐文义年近五旬了吧?只比你我小一点,再过三五年,精力不济,如何去开创局面?若选他,过几年还要再选,人员只要变动,就影响大局,谁也折腾不起,不可,不可!” “那还得我崔家崔玉声,吐蕃边境势力分布如何复杂,各位都是知道的,但他身在其中,却能始终游刃有余,还能创下很大一番局面……” “哈哈,可别说笑了。前段时间,李牧去了一趟苗疆,你们崔家两个嫡长都死于非命,走私的通道也被拦腰斩断,如何还有脸大言不惭?” “你放屁!哪只眼睛看到被拦腰斩断了?” “左眼右眼都看见了,怎么,还敢狡辩不成?” 眼见俩人要打起来了,有人劝道:“好了,都少说两句,现在是要解决问题。依我之见,这沈一帆与崔玉声相仿,心机、手段、能力或者都不欠缺,但是这个堂主,未来是要领袖群伦的,手下并不会缺少这样的人才,他最需要的,是能驾驭群雄的魄力,有布局天下的境界。这两个人,整日钻营于商贾之事,境界未免弱了。” “李寅如何?” “呵呵,他是山东士族,赵郡李氏的人吧?” “是!但他才高八斗,去年参加科举,得了第七名……” “你也知道是第七名,李牧可是双状元,你让一个第七名跟双状元角逐,亏你想得出来!” 众人心中一阵气馁,怎么这满天下的英才,好像都比不过李牧一个人似的?他就像是夜晚的月亮,一个人的光芒,占据了半个夜空,其他星斗,虽然璀璨闪烁,却无人可与之争辉。 一阵沉默过后,有人缓缓开口,道:“如今我们争论,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依我之见,还是得比一比。” 众阀主纷纷点头,但对怎么比,却说不出个章程来。因为这些人选,有的擅长诗词,有的生财有道,有的长于武力,各有各的长处,没法放在一个标准下作对比。 这时,他们又想起来李牧了,怎么这些人都只能擅长一处,而李牧却能处处都擅长呢?诗词歌赋,生财之道,领兵出战,就没有他不行的事情。 眼见士气又要陷入低落,有人提议道,先捡最重要的比。 继嗣堂是干什么的?联络各家,做生意的。不管擅长什么的做堂主,最重要的都是赚钱,所以不能赚钱的堂主,是万万不能要的。如今天下搞钱的手段,绕不开的两个地方就是内务府和外务府,还有一直在传闻中,还没有正式上线的洛阳交易中心,各家议定,给予所有候选者固定数额的金钱,看他们能在半年之内,赚出来多少,谁赚得多,谁就是能力更强,自然会得到堂主之位。 一番计议之后,各家很快就选定了人选。一切只等半年后,才能揭晓结果出来。 …… 李牧治理洛阳,颇有网络小说家写小说的特点,一场激烈的大高潮戏之后,总要小桥流水,潺潺一阵再说,如此有张有弛,方为制胜之道。 虽然蝗灾的危机已经过去,李牧用了妙计,把损失范围控制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但是相比隋末大战留下了的窟窿,情况并没有好特别多,所以洛阳城百姓现在做需要的还是休养生息。 洛阳是李牧的封国,李牧在这里就相当于皇帝,所以阻力可以说是没有。 一些小豪绅、小地主,眼见五姓七宗的人李牧都不在乎,是断断不敢违抗李牧的政令的。所以,税收政策先行制定并颁布下去了,敢抗税的只怕一个也没有。 但是李牧在颁布税法的同时,也免除了之前许多的苛捐杂税,整体负担并未增加,反而有一定程度的减少,这就得了民心了。 李牧又兴畜牧,重农桑,大力发展商贸,鼓励开垦荒地,将已经制定的税收和其他各项政策,对百姓来说,可以说是有利无害。很多没有开垦的土地,或者被荒废了土地,自然也不能浪费了。李牧发布了告示,明年开春,无主之地可以开垦,开垦之后算是皇产,但开垦着可以非常优惠的条件耕种。 而优惠条件是十分明显的,五年免租,五至十年间只收两成租子。这样一算,就算十年后朝廷不讲究,把这开垦好的熟地全收回去,那也是血赚,一时间洛阳百姓欢欣鼓舞,周边郡县的百姓,也都跃跃欲试,大有先把自己变成流民,来到洛阳落户的意思。 为了发展经济,洛阳城鼓励经商的政策同样优惠。过了年,洛阳准备新建交易市场,会新建很多商铺。这些商铺不卖,只租,全都属于侯府。为了吸引商贾,头三年,只要符合标准,铺子免费租赁。三年之后,再根据双方的情况,重新议定租金,享有优先租赁权。 如此一来,许多商贾包括一些本来不在本地落脚的行商也都跑来承租商铺了,反正零租金,无本买卖,哪怕没指望这交易市场能火的人也决定派几个活计带商品来试试,反正没损失。 这一块的利,李牧是打算让利给五姓七宗的人。大棒已经挥动,也得给点甜头,不然把他们都倒了,难道拔些小民和猎户来做这种事?他们真没这个能力啊,而且坦白讲,穷和品德高尚,并不是画等号的,还是得依赖法律和规矩的明确,不能指着人品经营这里,那太天真了,而且不要忘了,有句话叫做穷**计,人性经不起推敲。 不过,管理者中的主要决策人员,李牧还是不可能撒手。他想把这件事交给王鸥,王鸥如今脱离了蛇灵教和继嗣堂,往后大把的时间,闲着也是无聊,而且,这也不用她抛头露面直接干涉管理,她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有经验,只要把握好资金流向、度支数量,就一目了然,自然可以四两拨千斤,予以干预。 第882章 当面说开 安顿,准备了一天,交代了一些事情,李牧带上准备好的礼物——从灵蛇山洞里头拿出来的一副王羲之的字帖,带着全家,乘坐驰道的‘专列’,赶赴长安城。 李泰也跟他一同回去,洛阳城的大事小情,都由马周暂时管理。 令李牧意外的是,卢夫人也坚持要去长安,他有些担心,但违拗不过卢夫人的坚持,还是同意了。想来有虬髯客保护着,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卢夫人不是冲动之人,她既然敢提出来要去长安,必然有自保脱身之法。 于是一家子,就都回了长安。 李牧在长安没有宅邸,李泰便想把自己的宅邸让出来给李牧住,反正他过年的时候,也是常住在宫里的。但被李牧给拒绝了,他更喜欢逍遥谷。喜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修建逍遥谷的时候,特意挖了密道,如果一旦事情有变,他可以从容离开。 这也是让李牧觉得累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面对李世民的时候,他已经不得不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驰道已经修建完成,并且正式投入使用。李牧也是第一次坐这个东西,他上次回来去齐州的时候,还没有正式通车。 驰道的基本原理,与火车轨道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质地从钢铁,变成了木材。木材当然是没有钢铁耐久,使用寿命会短,但是经过特殊的防腐处理,五六年是没什么问题的。大唐可不存在木材短缺的问题,随时坏了,随时可以修。而且李牧预计,到了五六年之后,钢铁的冶炼技术应该已经成型了,到时候这段路换成铁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凡事都要看情况,如果驰道产生的经济效益,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让百姓和商贾觉着,有驰道和没驰道都是一回事儿,那么驰道坏了也不可能再修了。但如果,驰道让百姓和朝廷用得很好,用得舒服,离不开了,那么不用李牧张罗,朝廷肯定会张罗。 真正坐在驰道的专列上,李牧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因为驰道刚刚开始,运力有限,所以每天只是对发四趟车,即长安发洛阳四趟,洛阳发长安四趟,早晚各两趟,每次十辆车。今天早上洛阳这一趟车,全都给李牧包圆了,导致车站上的货物都堆积了起来。 但是没人敢抱怨,谁不知道驰道是李牧修的,如果抱怨他,失去了使用驰道的资格,对生意得有多大的影响? 有了驰道,三日的路程可缩短六倍,一个白天或者一个晚上即可抵达。而且,驰道上每天都有巡逻的,安全有保障,而如果按照以前的路数,不但时间长,而且还有安全隐患,人吃马嚼,全都是靡费。 使用驰道,所有问题全解。这让原本投钱修建驰道还有所忐忑的人,心里都乐开了花,暗骂自己为何当初那么傻,没有多买一些债券,瞧着这个架势,债券翻十倍也不是不可能啊。 “专列”在驰道上运行的,比李牧想象得还要平稳许多。在车上睡了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长安城的站台了。 赵郡李氏车行的四轮马车,早就等在这儿了,这种溜须拍马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家眷,行礼,都按照李牧的意思,直接送去了逍遥谷。李牧和李泰则是随着高公公一行直接进了宫,此时已近黄昏,李牧今晚是铁定要留宿宫中了。 到了皇城门口,李承乾早已等在了这里,百无聊赖的两眼发呆。看到李牧过来了,眼睛才亮起来,颠颠跑过来,就想接过李牧的马缰绳。 高公公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李承乾此举不妥。但李承乾只是看了看他,就把缰绳牵了过去,满脸堆笑道:“大哥,可算把你等回来了,你快帮我跟父皇求求情,明年如果对高句丽用兵,可不能少了我!” 李泰就这么被无视了,他也不在意,跟李牧点了下头,便下马先去立政殿给长孙皇后请安去了。他虽然贵为亲王,但在皇城里也是没有骑马的资格的。 李牧有骑马的资格,但他再托大,也不好让太子给自己牵马,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跟李承乾并肩而行。高公公跟在身后,看清身前两位少年的背影,心中暗道,若不出意外,这两个人就是日后的陛下和国舅爷了。老一辈少一辈,父一辈子一辈,江山代代传,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高公公心里感慨着,一行人走到了太极宫前。早有小太监报讯去了,李世民站在殿内眺望,也看到了李牧走过来。他有心走到门口,但又怕这样显得自己太期待,坐下,拿起了一封奏折,装模作样地翻看了起来,造成了一种忙碌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心神不宁等了足足一天。 “陛下,洛阳侯求见。”高公公在门口通传,停顿了一会儿,才传来李世民的回应:“唔,来了,进来吧。” 李牧迈步进殿,一回头,李承乾已经撒丫子跑了。他最近被李世民勒令读书,按道理是不应该出东宫的,否则他不可能在皇城门口等着李牧,早就直接去长安站台等着了。 殿门缓缓关上,李牧往前走了两步,微微躬身,等着李世民把奏本看完。 李世民借着折子挡着,抬头瞥了李牧一眼,哼道:“朕还以为你不敢回来了,仔细瞧瞧,这大殿柱子后头,藏没藏着刀斧手,现在跑还来得及。” 李牧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陛下这怎么话说的,臣岂敢胡乱揣测陛下。臣只是觉得,如今臣的家人,封地都在洛阳,过年就在洛阳过了。臣也不是没有惦记陛下,原本打算初三或者初五回长安,到时候来给陛下和太上皇请安。这不,陛下让高公公来招,臣就即刻赶来了嘛。” 说着话,李牧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短短的卷轴,双手呈上,道:“陛下,臣好一阵淘换,才给陛下淘换了一个看得过眼的礼物。” “礼物?”李世民伸手接过去,嘴里嘟囔:“朕还需要你带什么礼——”话没说完,李世民霍然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手里的卷轴,道:“这是、这是王羲之的真迹?!” “是的。”李牧笑着点点头,道:“臣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淘换来这张‘飞白帖’,已经找行家看过了,保准是真迹。臣不敢享有此等宝物,还是献给陛下吧。” “好!”李世民高兴道:“孝心可嘉,看来朕是真的误会你了。” 李牧叹气道:“世人常误会臣,臣都习惯了。” 君臣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了。 其实,他们彼此都明白,王羲之的这张字帖,就是一个台阶。得有这么个东西,至于是字帖还是其他什么,效果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让人搬来锦墩,示意李牧坐下。君臣相对,李世民打量着李牧,李牧淡然地看着他,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以往,李世民见到李牧的时候,都是很热闹。君臣俩无论是说什么,都是吵吵嚷嚷,没个消停的时候。但是这次见面,君臣两个无形之中生疏了许多,李世民几次想开口,竟然找不到切入点。 “长胡须了。”李世民没话找话道:“有胡须,说明你长大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么——”李牧笑了笑,比李世民还要稳,因为他大概能猜到李世民想要说什么,想要问什么。有些话是不用说出口的,而且他也不适合先说,得等李世民先开口。 “你就不问问,朕急着见你,是为了什么?” “陛下消息灵通,不良人无孔不入。臣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陛下呢?”李牧轻叹了口气,道:“如陛下知晓的一般,臣已经与生母卢氏相见,也如陛下所想一样,臣确实是隐太子之子。” 李世民露出异色,他没想到李牧竟然敢承认,问道:“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李牧笑道:“臣对陛下有十足的信心,陛下若是如此心胸狭隘之辈,便如前朝炀帝,那臣也没什么话好说。”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你就不恨我?” 李世民自称‘我’而非朕,显示出对这件事,他的心里是愧疚的。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李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也沉默了一会儿,道:“陛下,臣如果说,不恨,陛下信么?” 李世民想了想,摇了摇头。 李牧叹气道:“陛下不信,天下人,也都不信。但是臣说的话是真的、” 李世民要说什么,被李牧打断了:“陛下请听臣说完,于情于理,于孝道,臣都应该有恨,恨陛下入骨,如此方可为人子。是,道理是不假。但是臣思前想后,着实是没有。” “臣仔细想过这件事,渐渐的,也厘清了一点头绪。” “隐太子是臣的生父,这不假。但是他这个父亲,没有一日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甚至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与卢夫人相见,臣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臣竟然是隐太子的儿子。臣只记得,臣是马邑孙氏抚养长大,臣也只记得,臣的娘告诉臣,臣的父亲叫做李敢,是大唐的一名执戟长。” “这些感受,是臣活了这么久,一点点累积起来的。而一个没见过面的生父,臣实在是难以做到义愤填膺。此为一。” “还有一点,臣听很多人说过当年的事情,包括臣与太上皇聊天时候所涉及到的东西,臣能够理解陛下当年的行为。那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陛下或者隐太子,就只能活一个。陛下胜了,如今坐在这里的是陛下,陛下如果败了,也许皇后,承乾,青雀,如今也都不在了。” 李世民下意识点头,旋即又摇摇头,最后叹气道:“李牧,朕不能骗你。实则,若大哥胜了,也许他会绕我一命——真正不绕我的是李元吉,他才是想要我命的那个,但大哥和李元吉素来都是一起的,所以最终,可能还是如你所说。” 李牧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继续说道:“陛下,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臣说这些,也只是一方面。真正让臣放弃报仇念头的,并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李牧正色道:“陛下,臣只是理性看待这件事。” 李世民没有说话,示意李牧继续讲。 “臣想了一下,报仇和不报仇,可能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报仇,先不说臣心里是否愿意,为一个没有尽过一天父亲责任的所谓父亲报仇这件事,抛开情感方面,只说可行性。臣也觉得是一件不太可行的事情。大唐如今贤臣名将比比皆是,坐拥一百多个折冲府,上百万悍勇将士。造反如何能够成功?” 李世民自负说道:“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只要朕还没老,当年的将士还在军中。朕就心里有底,当年输给朕的人,现在也赢不了。” 李牧没理会李世民的自负,自顾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想不想的问题,臣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懒散惯了,就像是一头懒驴,不被人拿着鞭子抽,都不会动一下。即便陛下把皇帝的宝座让给臣,臣也做不下来。简而言之,这是一件臣不想做的事情。” “为了一件本来就不想做的事情,搞得天下大乱,搞得百姓不得安宁,这叫什么?”李牧摊手道:“这就叫做费力不讨好,臣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要做这样一件事呢?” “如果陛下是一个昏君,于情于理,臣都得站出来。但是陛下很明显做得很好,至少肯定会比臣做得好,臣何苦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反过来说,如果臣不做这些事情。该做什么做什么,臣相信,臣有能力为大唐,为百姓做点什么。如果臣的这一辈子,让臣自己来选,是造反报仇坑百姓,还是搞发明创造为百姓造福,臣想选择后者。”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如果陛下真的不容李牧,李牧宁可远避海外,也不愿意做一个害了百姓的恶人。” 第883章 命运的相遇 李世民看着李牧,沉默许久,似乎是在思考李牧所说是真是假。 李牧沉默着,给他思考的时间。 “李牧,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 李世民突兀地问了一句,李牧听懂了他的意思,李世民是在说,李牧的能力太强了,让他不得不忌惮。 李牧笑了笑,道:“陛下,古来圣君,皆有容人之量。若担心臣子功高盖主,而弃之不用,或因妒而杀之,这样的人也不配称之为圣君。陛下有明君之志,若这点自信都没有,现在开始做个昏君也来得及,臣也可以不做忠臣贤臣,做个佞臣,臣也是非常擅长的。” 李世民怒道:“这叫什么话?!朕哪里没有容人之量,朕只是担心,朕百年之后,无论是承乾还是青雀,谁继任皇位,他们容不下你。” 话说的好听,但李牧还是听明白了言下之意:他不担心他活着的时候,担心都是他死了之后。 李牧笑道:“陛下,天下之贤,非李牧一人。如果后世子孙不肖,没了李牧,还会有人揭竿而起。即便百年之后,牧已成枯骨,大唐的江山难道就真的能千秋万世么?天道轮回,朝代更替,如同阴阳,如同日月,岂是人力所能抗衡?秦皇汉武,古之帝王莫出其右者,陛下也不敢说自己这一生,一定能超过他们吧?如此人物,保了秦汉千秋万年了么?” 李世民沉默,李牧又道:“臣是这样想的,人这一世,把这一世的责任承担起来,做到能做到的最好,不留下什么遗憾,已经是人生大幸事了。活着的时候,担心死后的事情,是在浪费生命。若人死了,还有魂魄,那魂魄没事儿,有的是时间去想。若人死了,没有魂魄,那么,世间一切便真的如过眼云烟了,还想它做甚呢?” 李世民一愣,旋即大笑:“说的在理,倒是朕痴迷了——”他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道:“朕这心结,如今算是解开了。但是继嗣堂的事情,还是得有个说法,你怎么想,跟朕说说。” 李牧心中早料到,李世民会提这件事,打好了腹稿,如今也不慌乱,道:“陛下,继嗣堂如今已经尾大不掉,这是既定的事实。就算我娘扯出来,继嗣堂的组织还是会继续维持下去,因为这么多年来,各大门阀世家的生意,都是靠继嗣堂来运转,没了继嗣堂,他们就会变成没头苍蝇,生意也不要做了,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维持继嗣堂存在的局面。” 李世民点点头,显然李牧的分析,正合他的预想。 李牧又道:“我虽然没过问过继嗣堂的事情,不过也听说了一些消息。我娘打算退休,从继嗣堂撤出来,跟我提过好几次。她退出来之后,继嗣堂堂主之位空悬,听闻,继嗣堂的几个大家,正在着手选拔继嗣堂的下一任堂主人选。” “朕也收到消息了。”李世民没有多说,心里却想,你这娘亲,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太了解了。她一辈子攒下来的继嗣堂,怎可能拱手让人?说退下来什么的,不过就是幌子罢了。他没有说破,只是想看李牧是什么态度。 李牧继续道:“想破这个局面,也好办。” 李世民好奇道:“怎么个好办法?” “继嗣堂之所以重要,在于它是一个连接的纽带,一个沟通的枢纽。如果这些作用被取代了呢?” 李世民微微蹙眉,道:“你是说,内务府和外务府?” “还有洛阳交易市场。”李牧正色道:“陛下不要小看它们,有了这些机构的存在,只要朝廷做得好,总有一日他们会发现,继嗣堂的功能,不知不觉已经全部被取代了。” “继嗣堂做得再好,毕竟见不得光。而朝廷做什么,都占着正大光明四个字,这就是区别。” 李世民在心里思忖着李牧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李牧话语中‘假’的部分,便信了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长久以来,李世民对李牧是有依赖的。因为很多事情,常规的办法解决不掉的时候,李牧往往能够出奇制胜,到目前为止,李牧还没让他失望过:“这件事你着手去办吧,需要什么,朕都支持。” “陛下能信任臣?” 李世民放声笑道:“朕有什么不信的,朕会像你说的一样,做一个明君,圣君,让天下人心尽服,即便你造反,也不可能成功,这点自信,朕还是有的。而且朕也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 “那臣现在就有三个要求,还希望陛下能够恩准。” “讲!”李世民爽快道:“朕全都答应。” “第一个要求,请陛下明年不要对高句丽用兵。”李牧正色道:“今年虽然丰收,但还远远不够。打高句丽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需要万全的准备,若是明年打,恐伤元气。” 李世民想了想,道:“朕可以答应你明年不打,但你得告诉朕,还得等多久。”李世民也肃然道:“朕为何着急?还不是因为随朕一起征战天下的老兵逐渐在老去?他们都是经历过血与火的战士,大唐为何战无不胜,皆因这些老兵。有他们在,朕心里有底。若他们提不动刀了,也许朕的锐气也没了,所以朕等不了太久。” “攻打高句丽,需要三个条件齐备。路,粮,船。马要继续贩,常平仓要继续建,还有万石船一定要造成功。三个条件具备,攻打高句丽就不是难事了。若不出意外,按照臣的估计,少则两年,最多三年,这些条件皆可齐备。” “两年。”李世民看着李牧,道:“朕只能等两年。” 李牧点头:“可以。” “好,第二个要求。”李世民看着李牧,他已经能大概猜到李牧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了。 “第二个条件,臣想为我娘讨一个名分。” 李世民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问道:“你是想让朕下诏罪己?” 李牧摇摇头,道:“臣只是想讨一个护身符而已,请陛下待我娘,如隐太子妃一般,臣便心满意足。否则家人安全没有保障,臣也不能放手去做事。”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朕应允了,但是得给朕一点时间,朕要想想怎么做。” 李牧点点头,又道:“还剩下最后一个要求。” 李世民警惕道:“不许太过分!” “臣觉得不算是过分。”李牧认真说道:“臣请陛下,无论发生任何事,不得以臣的家人为质。如果陛下违反了约定,那就是逼臣造反一般,臣即便没有这个能力,也会冒险试一试。” “李牧,你!”李世民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李牧,道:“你可知道,你此番言语,若被记录在起居注中,你该是个什么罪过?” “臣的脾气,陛下也了解。家人如我来说,大过任何事情。”李牧像一个倔强的牛犊,面对老虎的逼视丝毫不退:“家人就是臣的底线,为了家人,臣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也都做得出来!” 两人对视,都是意志力坚挺之人,竟然谁也不肯退,一直睁着眼睛,仿佛谁眨眼,谁就输了一阵似的。 过了约莫半刻钟,还是李世民败下阵来,揉着流泪的双眼,道:“算你小子狠,朕答应了还不行?但朕也有一个条件,今年上元节,你得给朕排一个新戏出来,窦娥冤都演了一年了,朕都能把词儿背下来了!” 李牧也没好哪儿去,像是眼睛里头进了东西似的,欲语泪先流,一边哭一边道:“臣答应就是了,时间紧迫,臣这就回去写话本,陛下保重,臣回家哭去,不叨扰陛下了。” “滚吧——”李世民说完,忽然想起来,这都天黑了,宫门都落锁了,李牧想走也走不出去了,便道:“去东宫睡吧,朕明年不打高句丽了,告诉承乾那小子一声,省得他总惦记着。另外,再告诉他一个消息。朕已经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过了年他就得成亲!” “臣遵命。” 李牧转身出了殿外,守在门口的高公公看到李牧哭的像个泪人似的,赶忙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陛下骂你了?” 李牧懒得解释,摆了摆手,道:“有空再说,高公公,麻烦搞个步撵来,陛下让我去东宫住,我这眼睛现在看不着东西,走着不方便啊。” 也就是李牧敢说这话,在宫里要步撵,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但高公公却不以为意,仿佛这个要求很正常似的,招了招手,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步撵过来,他把李牧扶了上去,又嘱咐小太监慢点抬,可别把李牧摔了。 搞定他这边,高公公赶忙去看李世民,想着李牧都哭成这样了,李世民还不得气个半死。但仔细一瞧,李世民的眼睛比李牧还红呢,便不知道咋回事儿了。这是怎么了呢?难道是这爷俩聊着聊着,都性情了?抱头痛哭一番不成? 想不到是什么缘由,高公公也没敢靠近李世民。陛下不要面子的么?为陛下的脸面起见,还是当没看见吧。 …… 李牧来到东宫,李承乾早已等候多时了。他一猜李牧今天就得在东宫住,所以命人准备好了酒菜,等着李牧过来。 看到李牧双眼通红,李承乾懵道:“大哥,这是怎么了,父皇对你下手了?” “呿!”李牧拍了李承乾一下,道:“净说些没用的话,陛下对我下什么手,只是——”话到嘴边,李牧寻思了一下,没把聊天的详情说出来,跟李承乾说这些也没啥用,他还会胡思乱想,便随便扯谎道;“我跟陛下谈论了一些事情,触动了心中悲切,便痛哭了一场。都是性情中人,无妨的,过去就好了。” “什么事儿?”李承乾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满脸都写着八卦。 “大人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毛都没长齐呢。”李牧不客气地怼了一句,在作为后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吃,含混不清通知李承乾:“你父皇说,给你定了一门亲事,年后就成亲。恭喜你啊,毛儿终于要长齐了。” 李承乾刚拿起筷子,闻言都傻了:“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才几岁啊,怎么就成亲了?” “过了年十三了吧,也到了成亲的时候了。”李牧这话可不是揶揄,在初唐的时候,十三四结婚的比比皆是,但相对来说,也确实是早点,李世民自己也是十五岁才结婚的。 “传宗接代嘛,到时候了。”李牧揶揄道。 李承乾连吃饭的心都没有了,双眼无神,茫然地看着前面,喃喃道:“娶了亲,我还怎么征战沙场?儿女之情,牵绊着我——” 李牧哑然失笑,没想到这熊孩子,脑补的能力还不差呢。他没有打扰李承乾脑补,自顾吃完了饭,便叫来宫人带他去休息了。 李承乾一口饭都没吃,整个人都是懵的状态。送李牧离开之后,他自己也要回寝宫,但走了一半儿,却烦躁不已,摆了摆手让宫人退下,一个人来到已经冻住的池边,呆呆地看着池中的雪。 成亲这件事,对他的冲击有点大。在他的意识中,他就没想过自己这么早成亲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人生度过的十三年,他也从未对女子动过心思。 “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承乾喃喃说道,忽然,他皱起眉头,他发现冻住的池塘旁边,竟然站着一个人。 他好奇这人在干什么,便悄悄走过去,打算吓他一下。 走到这人身后,李承乾才发现他在做什么。原来这池塘是养鱼的,冬天的时候,有倒霉的鱼就被冻在了冰层里。李承乾也见过,但也就是看见而已,谁会管一条鱼的死活。但是这个人,却很多管闲事,他在偷偷的想把鱼挖出来,然后放到旁边凿出来的洞里面。 李承乾忍不住道:“你这样不是帮它,是害它。它冻住,明年冰融化,也许还能活,你把它扒出来,再扔进冰窟窿,它肯定就死了。” 那人手里拿着鱼,听到李承乾的声音,登时吓得不敢动。忽然,他把鱼扔下,起身拔腿就跑。 擦身而过的瞬间,李承乾呆了一下。 这人生的好美啊,新来的宫女么? 第884章 逼婚 少年心中的悸动,标志着青春期的开始。 李承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寝宫的,他的满脑子,都是擦肩而过的那一抹香气,都是佳人回眸之时,粉面桃腮的那一抹嫣红。但他怎么也想不起,宫里头有这么一号人。如果有,他觉得自己不会不记得。 李承乾哪里知道,这一伙人,其实也是今天刚刚进宫的。临近年关,宫里头也要举行‘家庭聚会’,也要热闹一下。但几乎每年都一样,泛善可陈。东宫的属官们决心今年弄点新意出来,所以就合计着,从太常寺选来一些乐伶人,排演一些新节目。这些乐伶人,都是今天早些时候入宫的。 按理来说,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李承乾还未娶亲加冠,也没有亲近过任何宫女,这些乐伶人又都归属太常寺,是有籍贯可追溯的人,不怕他们做出格的事情,所以就安置在了东宫的偏殿,与宫女、太监等为邻。 李承乾回寝宫的这段路,刚好路过这里,所以他才会碰见这位担心池塘鱼儿性命的乐伶。但他不知道乐伶入宫的事情,所以怎么想,也想不到那地方去,次日一早醒来,还以为是南柯一梦,自己碰见了天上的仙子。用早膳的时候,他还跟李牧提及,李牧也没在意,只当是少年的一场春梦,含混了一下就过去了。 …… 李牧回到长安,也有很多故人要见。比方说魏征,拐走了人家女儿,临近年节总要给个交代。魏璎珞也随着李牧回到了长安,昨天直接回家了。李牧担心魏征的脾气会给魏璎珞脸色看,所以出宫之后,也是顺路,他就先来魏征家了。 临近年关,御史台也放了假。魏征在家闲着的时候,比他上朝的时候还忙。李牧看到他的桌案上,还有一个没写完的奏本,说的是太原大族,私自开采煤矿,毁坏耕地的事情。看到李牧来了,魏征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就当他不存在似的,继续在那儿奋笔疾书。 李牧搬个凳子坐在魏征对面,笑嘻嘻道:“老魏啊,咱俩得有多久没吵架了,说实话,你想我没?没有我的朝堂,你都没有对手了吧?” “没有你在朝堂,老夫还能多活几年。”魏征看都不看李牧,把他扒拉开,继续写奏折。李牧瞥了眼奏折的内容,道:“我说老魏啊,你心里也清楚,这种奏折没有什么意义。是,耕地减少了,但那不变成矿了么?人家开的也是自己的耕地,跟你有啥关系?不合规是不合规了,但地方上的事情,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太原离这儿几千里地,你能去查实证啊?弄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是浪费时间。” 李牧没想到,魏征竟然承认了,他奇怪道:“那你还弄?有病?” 魏征语气淡然,道:“不能因为没用,就不做这件事。它不合规矩,总要有人提出来,哪怕解决不了,也要告诉世人,这不合规矩。否则一直没人说,会让世人觉得,这种行为可以效仿,那么世道也就乱了。” 李牧嗤笑:“这种事情比比皆是,你提得过来么?” “知道一件就提一件,有多少精力,就用多少精力。无愧于心,也就是了。”魏征显然早做好了心理建设,李牧这点风凉话,是动摇不了他的心境的。 魏征终于写完了奏折,抬头看向李牧,问道:“你来我这儿,是提亲来的么?” 李牧吓了一跳,赶紧撇清,道:“你可别乱说话啊,我对你女儿可什么都没干。她在我那儿做管家,就是管家而已,提什么亲?” “是么?”魏征轻笑了一声,道:“且不说我女儿跟你走了快一年,坊间传言变成了什么样,关系不关系名节。但就你说的这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老夫可以为女儿的婚事操心了?” “这——”李牧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魏征哼了一声,道:“老夫的这个女儿,岁数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了。我有一个至交好友,家中长子年二十,学问,人品,才貌,都是一等一的。上个月他给我写信,想要求娶璎珞。我还没来得及回信,你既然是这个态度,那我就回了他的信吧。” 说着,就要去提笔,李牧眼珠转了转,道:“你回呗,跟我有啥关系——”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不是我说你啊老魏,你撒谎也靠谱点儿,就你这样的人,还能有至交好友?你骗鬼呢?” 魏征冷笑一声,从旁边的折子堆里头,抽出一封信丢给李牧,道:“女儿,你听见了吧,此人对你无情无义,还眷恋什么?” 魏璎珞从李牧身后屏风走出来,已经是哭得梨花带雨,李牧正要说话,魏璎珞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李牧瞅了一眼手里的信,还真是一封求娶的信。他相信魏征不会做自导自演这么无聊的事情,看来这封信是真的了。 一时间李牧心乱如麻。 他当然不想魏璎珞嫁给别人,但是他又真的觉得自己有点顾不过来。家中已经有五个妻子了,孩子也有了三个,这么一大家子人,他已经觉得自己的精力有些不够了。 但是魏璎珞与他确实牵扯很久,而且他也知道,魏璎珞对他的情意。这样一个女子,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今他也看明白魏征的意思了,他是想让自己给一个态度,李牧想了想,道:“老魏,你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年后我给你答复,如何?” “上元节之前,若没有答复,我就回信了。” “好。”李牧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转回来,看着魏征道:“真是没想到,你一个浓眉大眼的,煎炸起来也是不当人。” “少废话。”魏征拿起砚台就要扬李牧一身墨汁,李牧赶紧跑,魏征因为穷,用的墨都是最次等的墨,臭的很,沾在身上可不得了。 …… 李牧从魏征府里出来,骑着马一步三摇往平康里去。倒不是他想寻花问柳了,而是他答应李世民,要赶在上元节前搞一个话本出来,所以得到丽春院看看。 李牧快一年没在长安,长安城已经快忘了他。虽然他的名声还在流传,但是人却已经有点陌生。这要是搁在从前,李牧骑着马走在街上,早有人跟他打招呼了。但现在,他就像是一个外地人一样,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李牧不生气,反而觉得挺好。这种不被人注目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但到了四海赌坊的门口,他还是被认出来了。四海赌坊的伙计都是之前跟着二狗混的帮闲泼皮,每日见到李牧,怎么可能不认识。看到李牧过来,赶紧冲过来伺候,生怕来得晚了惹得李牧不快。 “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李牧对眼前的帮闲有印象,但是却不记得他的名字,帮闲赶紧躬身道:“回侯爷的话,小的孙三儿,是狗爷麾下二管事,如今在四海赌坊负责天地人和四厅的买卖。” 李牧哑然失笑,道:“二狗都是狗爷了,手下的管事都排了号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孙三儿吓得不敢说话,他吃不准李牧这话是啥意思,这是在夸狗爷,还是在讽刺狗爷?万一因为自己这句话,让狗也吃了挂落,到时候狗爷还能放过自己? 相比对李牧的恐惧,他更怕二狗的报复。别看二狗在李牧面前,一副狗腿子的模样,但是在他们这些人面前,二狗绝对是一个趾高气昂。虽然是仗着李牧的庇护,但是能在短时间内,收服了长安城几乎所有黑道,二狗的能力也可见一斑。他整治这些泼皮的手段,层出不穷,变着花样的玩儿,连玩儿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只是感慨一番,没啥别的意思。”李牧摆了摆手,道:“不必那么紧张。” 孙三儿赶紧应声,却不敢乱说话了。 “从账上支一万贯钱来,要现钱,要快。” 孙三儿心里头想问一嘴,李牧要拿钱干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忍住了,心里一阵万幸。暗骂自己臭毛病,侯爷的赌坊侯爷的钱,自己想问都是错处,不该问。 当下二话不说,转身回赌坊去拿钱了。 长安城的四海赌坊,算是‘四海赌坊’的‘旗舰店’,每日的现银存量绝不少于十万贯,李牧说要一万贯,随时都能拿出来。一万贯的铜钱,足足一大车,一群人扛着放在车上,等着李牧的指示。 “都给我搬到丽春院的顶楼去,从现在开始,每个时辰给我扔一千贯,扔没了为止。” “啊?”孙三儿傻了,李牧看他一眼,道:“怎么没听清啊?叫你去扔钱,不会?” “会会会!”孙三儿明白过来了,侯爷的老毛病了,嫌钱多,非得撒撒币,赶忙又叫人把钱从车上搬下来,一袋子一袋子地扛到丽春院。 “哟,这是怎么个事儿?”丽春院的班主们瞧见四海赌坊的伙计往院子里扛钱,都颇为惊奇,有人看见了孙三儿,叫道;“孙爷,这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大手笔啊!不过我可提醒您,咱们丽春院可是素院子,侯爷定的规矩,你的胆儿也太肥了!” 孙三儿冷汗直冒,生怕李牧误会,扯着嗓子喊道:“臭婆娘瞎嚷嚷什么,侯——”他强忍住,咬牙道:“贵人在此,还乱说话?” 丽春院是李牧的产业,平素里来看戏的客人,非富即贵,所谓贵人可是见的多了,丝毫不以为意,打量了李牧一眼,嘴里道:“哪家的公子啊,我瞧——”看清李牧的脸,吓得差点没趴在地上,声音颤抖道:“侯、侯爷——” “哼、”李牧哼了一声,道:“我这半年多不见,好好的丽春院,整的跟窑子似的了,什么浪荡之语,什么虎狼之词?本侯不想在看见你了,滚吧。” 这班主不敢再说一句话,急忙跑了,至于她的下场,李牧也没心情知道。 与此同时,扛着钱到了丽春院顶层的伙计,已经探出头来。李牧对他挥了下手,铜钱如雨一般从楼上洒下来。路过的百姓瞧见了,瞬间激活了他们去年的记忆,欢呼雀跃:“侯爷回来了,侯爷又撒币了!大家快来!” 李牧沐浴在群众的呼声之中,感觉非常舒服。虽然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但同样一句话,不同的环境就是不同的意思。此撒币非彼傻逼,听起来就让人愉快。 李牧来到丽春院楼上,接过撒币的活儿,对楼下道:“各位长安城的父老兄弟,本侯回来了。奉陛下之命,特意安排新戏以贺上元佳节,还望大家奔走相告,上元节一起热闹热闹,届时陛下也会过来,与民同乐!” 百姓欢呼,有人喊道:“侯爷,能不能告诉咱们,新戏是讲什么的啊?窦娥冤看了八百回了,早就没意思了。其他人排的戏,咱们也看不下去啊!” “新戏还不能说,总归不叫大家失望就是。” “从现在开始,每个时辰都撒一千贯,算是本侯给大伙的红包了,大伙捡到了钱,给家里孩子买点蜜饯果子,给婆娘扯几尺花布,可别都拿去吃酒了啊!” 李牧嘱咐一声,又是一把钱撒下去。远远望着这一幕的李世民摇了摇头,对高公公道:“这小子是真能折腾——走,咱们不管他,先过去。” 高公公应了一声,甩了下鞭子,带李世民离去。 他们要去逍遥谷,除了给李渊请安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袁天罡送消息来,说卢夫人如今也在逍遥谷中。李世民担心卢夫人对李渊不利,或者以李渊为人质,对他要挟什么,所以一定要过去看个究竟。 他已经偷偷调拨了三千屯卫精兵,于逍遥谷附近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但即便如此,此行也是有风险的。因为虬髯客的存在,李世民身边就算有高公公保护,也是不安全的。到时候三千屯卫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指望不上。 由此可见,李世民还是有胆魄,赶去赴会。 当然,他也可以不去。但是,他必须得去。 第885章 年关将至 李世民来到李渊居住的小院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哗啦啦的声音。谨慎起见,他没有迈步进去,而是竖着耳朵听,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高公公内功高强,倒是听出了端倪,提醒道:“陛下,打麻将呢。” “朕知道打麻将。”没想到竟然被麻将阻拦了去路,李世民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道:“朕是在听,谁跟谁打麻将呢。” “那老奴就不知道了。”高公公其实听出来了,但话可不能这么说。 “那就进去看看吧。”李世民背负双手,率先进了院子。令他有些惊讶,李靖和他的夫人竟然都在,李靖看到李世民来了,赶紧起身行礼,但李靖的夫人红拂女还有她对面的虬髯客,却没有动弹。 李世民也不恼火,对李靖摆了摆手,来到虬髯客面前,道:“一别经年,大侠一切都好么?”仿佛前几日刺客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似的,从李世民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怀疑。 虬髯客这才起身与李世民见礼,道:“没想到陛下还记得我的名字,确实多年未见了。” “不知大侠是否有意——”李世民的话还没说完,虬髯客便道:“我心亦如当初,没有出仕的心思。” “哦——”李世民遗憾叹道:“朕也是从前那句话,大侠什么时候有出仕的心了,大将军之位永远为大侠留着。” 虬髯客笑了笑,没有说话。李世民对李靖点点头,径直走进了屋子。 李世民和虬髯客说的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虬髯客弄丢李牧,又找到李牧,为安全计,把李牧留给孙氏后,再次回到中原的时候,中原已经是天下大乱了。 当时虬髯客也有争夺天下的心,便结交四方之士,也是在这个时期,他先后认识了红拂女和李靖。也因为李靖的关系,见到了当年还很年轻的李世民。 观察李世民一段时间后,虬髯客认为李世民早晚必成天下之主,自觉比不上他,放弃了逐鹿天下的念头,这才选择了出海,成为了现在南洋七十二岛的岛主。 虬髯客因什么判断,无人知晓。但现在的事实表明,他的判断没有错,李世民确实成了天下之主。当年俩人见过一面,李世民就已经邀请过虬髯客来他的军中,但被虬髯客拒绝了。今天的邀请,再一次被拒绝,李世民也不意外。 进了屋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桌麻将。李渊正在对面,正瞅着手里的牌犯难。距离李世民最近的是李牧的养母孙氏,看到李世民进来了,便想起身,但被卢夫人拉住了手没能起来。而在卢夫人对面,竟然是一个李世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李建成的遗孀,隐太子妃郑观音。 看着这俩女人坐在一张桌上,李世民瞬间觉得眼前的画面都不真实了起来。 孙氏好不容易挣脱了卢夫人的手,欠身给李世民行了礼,道:“陛下,我去做饭,要不——” 李世民接过话来,道:“朕替你打几把。” 说着便坐了下来,孙氏逃也似地跑了出去,门关上,屋里就剩下了四个人。 洗牌,码牌,抓牌,看牌—— 李世民虽然不擅长赌,但麻将也是会玩的。两把过去,弄了个本儿,没输没赢,却也没人说话。 李渊看着眼前的三个小辈儿,有心说点什么,却也是不知该怎么张口。今天见到卢夫人的时候,他的惊讶一点儿也不比李世民现在少。 “嫂子、”还是李世民先开口了,他停顿了一下,道:“当年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朕侥幸活下来,是现在的局面,如果朕死了,情况也是一样的。现在说现在,我之前通过李牧说给你听的,依然都有效。你若愿意,我可以下诏罪己,给你应有的名分,让李牧袭爵亲王。” 这句嫂子,很明显是对卢夫人说的。郑观音微微皱眉,但想到李建成这一支,只有李牧一个男丁,未来自己孤儿寡母的,多半还是要指望李牧,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卢夫人却不领情,道:“你嫂子在那儿呢,跟我叫不着嫂子。我的儿子,也没李建成那么个爹。他活着的时候,没给我的名分,你也补不回来。”她摸了张牌打出去,悠悠道:“世人把你这个皇帝当回事,我却不太当回事儿。如果当年李建成真心待我,留我在他身边、”卢夫人看向李世民,道:“你半点机会都没有。” 这话,李世民信。卢夫人年轻的时候,号称‘女诸葛’,算无遗策。有她做智囊,李建成便补齐了短板,李世民手中虽有名臣良将,但是不占大义,想要成功,难比登天。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这话没错。” 卢夫人有些意外李世民会承认,但他承认了,也不觉得多么惊奇,便道:“这满天下,到处都有继嗣堂的人,如果我想要起事,你是拦不住的。” 李世民点点头,道:“这我也信。” “可惜我儿志不在此。”卢夫人手里转着一颗麻将,打出去是一张九万,继续说道:“但无论如何,继嗣堂都是我为他准备的。我是一定会,完完整整地把继嗣堂交给他。” “如果你不能容,这件事就难办了。” “能容。”李世民干脆利落道:“这件事朕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卢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这样办吧,陛下。” 李世民脸上露出喜色,卢夫人的这一句陛下,算是拿出了自己的交易筹码。李世民用接受继嗣堂归李牧所有这件事,换取了继嗣堂对李世民当皇帝这件事的认可。 短暂的,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李渊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 临近年根,偶尔也有爆竹声响。李牧听见了声音,也买了一车回来,但是家里没人喜欢放爆竹,孩子还小,不不能吵闹,李牧自己想点爆竹也不成,一车爆竹算是白买了,李牧为了放爆竹,只好来到东山坡上,离得很远的地方,但是放两个只好,李牧也觉得没意思了,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看雪花飘落。 天空灰蒙蒙的,和大地的颜色差不多。在李牧身旁,站着独孤九和李重义,看到李牧仰着脖子,他俩以为有东西可看,也学着和他一样,都抻着脖子看着空中,仿佛那里有什么妙不可言的美景似的。忽然,独孤九眯起了眼睛,道:“大哥,好像有信鸽。” 话音刚落,李重义也道:“好像是。” 就李牧自己没看见,茫然地看着天上,过了能有一分钟,渐渐的,那灰蒙蒙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李牧不禁佩服,独孤九这眼力是真的好,居然那么早就发现了。 一只白色的鸽子展翅飞来,李牧的肩膀上,李牧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道标石就是好,鸽子只要有体力,能活着,早晚都能飞到你身边。 李重义快步上前,从飞鸽脚上取下小竹筒,回到李牧身边。李牧接过,验看了火漆蜡封,急急打开传讯,就在平台上看了起来。 许久,李牧的眉梢轻轻地挑了起来,独孤九和李重义看着李鱼,实在看不出他那古怪的神气是什么意思。这是……高兴?不高兴?独孤九正胡乱地想着,李鱼忽然一拍他的肩膀,赞道:“很好!这条线路,将来会发挥大作用的。大唐也不都是没脑子的人么,知道先舍后得的典故,现在这个时候投入多少进去,只会翻倍的赚,肯定是赔钱不了的。以后这飞鸽,得多样几只,万一消息来的不及时,可耽误事儿。” 飞鸽传书,除了天气原因、人为原因,还有各种猛禽的干扰。很难说某只信鸽会不会飞着飞着,就被鹞鹰叨了去。李牧的飞鸽传书虽然因为道标石的关系精度高,快捷,可有时候,可能反而会误了大事。 “大哥放心!保准不耽误事情。” 李牧说的这条路,是苗疆通往长安的路,由唐俭牵头,连同本地,以及中原的大族,联合入股举债修路,旨在解决苗疆道路运输不好的问题。 苗疆内部修桥,唐俭可以自己想办法,但是这修路,苗疆到长安这么长一段路,就不是唐俭一个人搞得定的了。好在有了李牧修驰道的经验,举债修路,许以回报。有成功的例子摆在那里,事情就简单多了。 而且唐俭这次,并没有和任何一个五姓七宗的门阀合作,合作的都是地方大族,例如并州唐家、白家,这样只限于某一地的大族,影响力不如五姓七宗,不用担心尾大不掉,但是也非常有实力。他们的钱苦无投资渠道,这种债券类的投资,正合他们的意。而且,他们也想要把触角伸出所在的地方之外,所以唐俭的融资,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困难。 这种拿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情的感觉,让唐俭非常舒服。唐俭给李牧写信,就是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他,想听听李牧对此有没有什么意见。 唐俭把他执行的步骤写得很细,李牧一一看过去,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是查缺补漏,把唐俭没有提及的事情,给补充了好了,然后用飞鸽把消息传了出去。 临近过年,李牧本想邀请唐俭回长安,或者把孙氏送回去。但思前想后,两件事他都没有做。让唐俭回长安,于理不合。唐俭是外派的官员,没有旨意是不可以回长安的,否则就是有造反之嫌疑,按律当斩。而送孙氏回去,虽然可行,但毕竟要过年了。身为人子,过年的时候把母亲送走,这是要被戳鼻梁骨的。 自打那日李世民跟卢夫人打了一场麻将过后,仿佛一切矛盾都解开了。李世民也进入了假期状态,把长孙皇后都带出了宫,来到了这逍遥谷,每日李世民、李渊、长孙皇后,卢夫人,四个人像是固定的牌搭子似的,整天的搓麻将,李牧几次想跟着玩两把,都不被允许。 而他的那些老婆们,回到长安之后,也都有自己的事儿做。王鸥在长安有好几家店铺,年终岁尾了,都得清点一下账目,而金晨忙着整顿丽春院的事情,以及帮李牧撒币。张天爱也忙,临近年关,高昌那边来了一个骆驼队,专门是张勋给女儿送的年货,顺便也要采购一些长安东西两市的东西捎回高昌,往丝绸之路一倒腾,获利就有数倍。张勋凭借丝绸之路的便利,带领着高昌半年多的时间迅速聚集了大量的财富。 如今高昌虽然名义上,没有任何的士卒,要靠大唐的驻军保护。但实则,张勋在西域已经养了一支突厥骑兵,以备不时之需。东边不能扩张,西边还是可以的,他早已经把主意打到西边儿,也算是早早做了布局了。 骆驼队带来的东西,张天爱多半是不喜欢的,唯有一把弯刀,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打造的,可以吹毛断发,寻常刀剑与之对砍,瞬间就化作两半儿,其他的东西,她都随便分了,但是唯独这一件,她是说什么也不让。 李牧把弯刀拿来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这把弯刀,应当不是大唐的工艺,看纹饰就是来自于波斯那边,能造出这么好的刀来,说明隔着沙漠的另一头文明,也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至少在冶炼这一块儿,波斯不比大唐差。 李牧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能把波斯那边的技术,都引进到大唐来加以结合,大唐的各种技艺水平,必将能够提升一个台阶。但这念头也就是想想而已,可实施的程度太低了。 想到技艺的问题,李牧忽然想起了内务府的专利局。距离专利局成立,也有快一年的时间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专利注册了。如果这些专利有一些可以拿出来公开,那么大唐整体的技艺水平,必能提升很大一块。 忽然望见西坡的大唐技校,李牧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何不趁着年前年后这一个多月,搞一个速成班出来。外务府现在还缺不少人,正好趁着这会儿有空招点人。 第886章 办学计划 李牧这边心心念念地想恢复大唐技校,六部也各有各的算计。 自民部改成了户部之后,由于户部专司掌管税收,户部一下子就成了六部之中的财神爷,虽说做预算的时候,六部名义上是等同的,但是钱是从户部拨出来,户部的钱款一定是最先到位的,而其他五部么,就没准儿了,钱或许不会少,但是晚几个月没准儿。 所以在今年安排预算的时候,其他五部就私下合计,怎么能改变这种被掐着脖子的局面。但是五家合计一件事儿,消息怎么可能不走漏。户部听到自家竟然被算计,从上到下勃然大怒,传出话来,今年的预算一定会精算,精确到文。 话听起来也没什么毛病,但是对五部的官吏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精算就意味着,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点儿的余钱也没有。先不说贪钱不贪钱的问题,就算是正常的支出,如果一点余钱都没有,万一有个意外,还不是捉襟见肘?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去户部告饶,就有点太挂不住脸了。还好,距离下一年的预算出来,还有一段时间。按规矩来说,得过了年,上元节后才能出来。在这段时间里头,还可以想办法。 五部没有商量,但却做着同样的事情。即,能想办法就想办法,想不出办法来,再去告饶也不迟。 想办法,有好想的办法,也有不好想的办法。比方说吏部,吏部其实筹钱最简单,卖官鬻爵,钱还不是有的是么?但问题是,初唐的环境还没有那么腐败,即便想卖官鬻爵,也要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好砍的,故此吏部虽然看上去好弄钱,实则是五部之中最难办的。 五部之中最好办的,莫过于工部了。工部有的是工匠,自打李牧改革工部之后,工部就打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工部的工匠没有白干活的,以前随便打个招呼,就把工部的工匠带走修宅院的事情,早就一去不复返了。但是长安城内外,修筑宅院,商铺,府邸等事情,是一天也少不了的。工部的待遇那么好,好手工匠都去工部注册了,市面上是想雇人都雇不到,最后还是得找到工部。在不耽误工部既定的安排的情况下,接点私活,赚一点花销,是一点儿都不难的。 刑部和吏部一样,明君当道的时候,也是不太好搞钱。但是刑部比吏部还是要好一点,因为刑部掌管着审判权,也就是说,一个犯人押解到了长安,何时审,怎么审,都是刑部说了算,在看守和提审的过程中,刑部只要是想搞钱,有的是办法搞钱。只是因为今上不喜,所以必须得收敛一些罢了。 礼部,虽然看似没有什么搞钱的门路。但实际上却是最容易搞钱的部门,礼部掌管着鸿胪寺等,接待外国的使节。而这个年代的使节,来到长安之后,除了国事之外,都是搞一点小生意的,礼部提供方便,予以配合,每一个环节和步骤可都不是免费的,虽然有外务府了,肯定要减少不少,但是礼部本来也没多少张嘴,还是够用的。 最难的就是兵部了,兵部真的没有任何的搞头。因为大唐的兵部,实际上是控制不了地方的军队的。就算能管了,也不敢调动,擅自调兵可是犯大忌讳的事情,谁敢?反正侯君集是不敢,所以他没办法,只好来找李牧了。 李牧正筹备招生计划呢,没有心管侯君集的事情。但侯君集这次,可能是得了程咬金的指点,拿出了耍无赖的本事,大有拿不到钱就不走了的架势,要赖在山谷里头了。 李牧去找李世民,李世民表明态度不管,李牧又不能叫李重义把侯君集打一顿,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先把招生的事情放一放,帮他想办法。 “你这事儿——难办的很。”听侯君集分析了一下他的难处之后,李牧也是非常挠头,不能随意调兵,兵部还有什么优势?让大头兵去干活?一时还行,一直的话,不但是荒废了训练,士兵也不会愿意,哪有白扛活的苦力? “要不设法变通一些?”李牧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想法,对侯君集道:“大唐现在缺马,但是贩马的过程很复杂,过一道手,就加一道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兵部每年是有一定的预算,用来购置马匹。如果兵部能直接采购这批马,节省下来的钱,就够差额了。毕竟户部就算克扣,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克扣兵部太多。” “组织商队?”侯君集拧着眉头道;“眼瞅就过年了,这个时候组织商队合适么?” “咱们过年,突厥人又不过年。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了,不是缺钱么?都没米下锅了,还在乎那么多呢?” “可是——”侯君集还是犹豫,道:“擅自调兵——” “非得调兵不可么?”李牧眨眨眼,道:“我可是听说,大将军都有亲兵。兵部那么多的大将军,每家凑十个八个的,凑个一百人不为难吧?就一百人而已,说用这一百人造反,也没人相信。贩马而已,我就不信各位将军的亲兵押运马匹,路上会有什么蟊贼敢动心思,且不说打不打得过,就算碰到人多势众的了,他们敢做这种事情,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了后果。” “这倒也是!”侯君集有底气了,先不说贩马这件事违规不违规,劫马肯定是找死。马匹对大唐来说多重要,李世民做梦都想搞出一个万人骑兵来,如果贩马被抢了,侯君集认了,李世民都不能认! 办法找到了,剩下的便是施行了。侯君集搓了搓手,道:“贩马倒是行,但是现在还有一件棘手的事儿。” 李牧疑惑地看向他,忽然心有所感,刚要张口,就听侯君集道:“去年的预算,已经全都花光了。新一年的预算,到现在还没看到呢,贩马的本钱从哪儿出?”侯君集伸出手,道:“要不你先借我,等我贩马回来了,或者新的一年预算出来了,我再还你就是了。” “我——”李牧急道:“大将军,可不带这么玩赖的啊?我都给你想办法了,你还让我出钱?” “借的啊!”侯君集强调道:“一文不少还你,还给你利息。” “说得好听!”李牧无情戳穿道:“到时候你不还我,我拿你也没办法。我吃亏的事儿,陛下肯定不会为我做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当我是程咬金么?”侯君集不悦道:“就冲你这么说话,你也得借我了。” 李牧算是看出来了,侯君集来找办法是假,找过河钱算是真的。如果所料不差,侯君集现在应当就缺这钱过年呢,这是纯粹地来打秋风来了。怪不得李世民不露面,很显然他们君臣之间,早就是有商量的,就是想坑自己一把啊! 李牧想了一会儿,道:“也不是不行,你要多少?” “十万贯!”侯君集伸出两根手指,在李牧的眼神之下,缩回去一根手指,讪讪道:“再少就不够了。” “我可以给你十万贯,但也不能一点回报都没有。”李牧嘴角微微翘起,道:“咱们做个交易吧。” 看到李牧这样的笑容,侯君集心里咯噔一下,他有一种直觉,这回自己可能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还要吃亏。但他又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什么吃亏,而他又的确缺少这个钱。由于之下,把心一横,道:“你想要什么?先说好了,背着陛下的事儿,我可不做!” 李牧凑到侯君集耳边嘀咕了几句,侯君集拧着眉头道:“这样不合适吧,万一弄巧成拙,我岂不是得罪了满朝的人?再说陛下那儿,也未必会答应啊。” 李牧知道他在想什么,道:“陛下那儿我去说就是,反正你只要出个兵部的名头,我就给你十万贯、”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不用你还了行吧?” “那行!”侯君集立刻答应,李牧瞬间觉得自己上当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侯君集是有备而来,早就算计好了。不过也正常,初唐时期,能当大将军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把好手,侯君集虽然年轻时的名声莽撞了一些,但也是实打实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算计。 当下两人就约定好了,侯君集也心满意足的拿着李牧的条子,去四海赌坊取钱了。 …… 李牧提出的交换条件,说起来也十分简单,就是办军校的事情。这件事本来就是应该兵部来搞,但是兵部没钱,所以一直就是在计划中。李牧原本是打算着,如果自己在长安的话,就出资把它推行下去,但是后来他去了洛阳,这件事实施起来的难度倍增,也就把这个计划搁置在了一遍,后来事务繁杂,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因为大唐技校的事儿,反正都是办学校,一个羊也是赶,俩羊也是放,不多白费多少精力,一举两得。 李世民那头,李牧根本都没去请示。他做这件事费力不讨好,如果李世民叫停了,他还乐得清闲。反正如果被叫停了,他就找侯君集要账。侯君集还不起钱,最终还是得找李世民出面消灾。 当夜,李牧便起草了两份告示。 第一份告示,是关于大唐技校的。告示指出,大唐技校并没有被取缔,而是改为了弹性招生制,只在朝廷需要这方面人才的时候,才会面对外界招生。这一次,便是一个这样的机会,洛阳外务府招人,待遇如同内务府。报名规则,之前的两期有所改变。这次报名限定一千人,录取比率是二十分之一,人满为止。每个人要交三百贯钱作为报名费。这三百贯钱,如果最终合格了,毕业的时候,三百贯如数奉还。但如果是没坚持下来的,那不好意思,三百贯就算你捐款了。 一千人,每个人三百贯,里外里报名费就能收三十万贯。最终仅收五十个人,也就是说净收入二十八万五千贯。 这一笔钱,李牧没打算挪用,就像他说的那样,算是这些人的捐款了。即便定价这么高,而且很明显就有被坑的嫌疑,但是报名的人还是趋之若鹜,一千个名额没到中午就被一抢而空。毕竟外务府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许继、长孙冲等人榜样的力量也太强了一些。 第二份告示,说的就是大唐军校的事情了。 李牧在告示中写得非常明白,大唐军校所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储才。不需要报名费,但是有人员的限制。只有通过了考核的人,才有机会进入大唐军校学习。如果能顺利的毕业,从学校出来就是校尉,按照军队中正常的升迁来说,至少要节省五六年的时间。 当然,起点高也不能作为最重要的吸引力,最重要的吸引力在于,在大唐军校学习,能带来的潜在好处。 任何一个地方,都免不了结党。在朝堂之上,同一科科举的官员,不结党,也互相称之为是同年。而军中这样的事情少,主要是因为大唐的府兵制,将军和士兵是分开的,每一次打仗带的兵,都不是一个地方的,这就导致了想要维系一个稳固的圈子,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是从大唐军校毕业的,那么一起学习的人,就是最稳固的同盟。所以各家族卯足了劲儿,想要自家的子弟进入到军校里头。 自然有人找到了李牧,想要行个方便啥的。但是全都被李牧拒绝了,军校和大唐技校不同,大唐技校培养出来的人看重利益的多寡,就是要这样的人才。而军校不一样,这一代军校毕业的人,是实打实的要去打仗的。如果行了方便,真到用上他们的时候出问题,李牧自问是担待不起的。 所以他给军校定下了铁律,通不过考核的人,无论是天王老子,也绝对不让他进军校一步。 第887章 军校讲武 山谷中,李世民夫妇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儿。没有什么出奇,普普通通的一个农家院,是李牧走了之后才盖的,李世民偶尔会来住几天,多数时候也不招李渊待见,但哪怕是装样子,他也必须得这么做,因为古来明君,都是‘以仁孝’治天下,简单来说,这就是个面子工程。 面子工程也有好处,至少现在在山谷有地方住。 李世民每天跟卢夫人还有李渊打麻将,其实也不是白打的。他在观察,在判断,在分析。他想知道卢夫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心最是难测,如果他对卢夫人的想法产生了误判,那么损失是他没法承受的。 他把自己置于险境,却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山谷中,能对他性命造成威胁的人,只有虬髯客一人。而李世民身边有高公公,虽然打不过虬髯客,但至少能够抵挡一阵,屯卫就在山谷外头,随时都能杀进来。即便虬髯客武功再高,他也不是万箭齐发的对手。更不要说,李靖还一直以叙旧为名,逗留在山谷中。虬髯客生平最重义气,有李靖在,他是不可能对李世民动手的。 李靖无疑是很矛盾的,忠与义的天平,在他的心里一直摇摆着。最终李靖选择忠的原因,并非李世民在他心里的地位超过了虬髯客,更多的还是考虑到天下的黎明百姓。他是经历过隋末大乱的人,知道乱世人命如草,也知道乱世终结是多么不容易,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都不同,在李靖的角度,李世民能够终结乱世,本身就是有大功德之人,他配得上龙椅的宝座,而李牧,也许他也配得上。但是天下不能再乱了,再乱一次,百姓就太苦了。 所以李靖每日陪在山谷里,就是摆明了在制衡虬髯客。用虬髯客最大的弱点,义这个字来制衡他。虬髯客心里明白这一点,却也没有点破,李靖是他的结拜兄弟,在他心中的地位,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李世民虽然不在宫中,但是这几天李牧做的事情,他没有一件事不知道。 “李牧愿意花十万贯来建设军校,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李世民心里在想,但是他没说出来,因为他不想让长孙皇后觉得,他是在谋算李牧。在面上,当年的事儿,还有今年的事儿,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可是在李世民的心里,这件事远远没有过去,他对李牧的猜忌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现在隐忍不发,是因为李牧存在的价值,要比他消失的价值高很多。如果情况相反,事情就不一定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主人。就算李牧想做的是‘夜天子’,李世民也绝对不会允许。 “他应该是想培养下一代,让下一代军中都是他的人?”李世民想到这种可能性,越想越觉得可能,心中不禁在想,如果这个想法,真的是李牧的想法,那么祸患不在眼前,就是在他百年之后。 “陛下,李牧有折子送到。” 高公公的声音,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他回过神来,道:“这小子倒是勤快起来了,拿来朕看看,他写了什么?” 高公公把折子递给李世民,李世民打开看,墨迹还没干,显然是刚写完没多久。李世民的小院儿,距离李牧的小院儿,不过几百步,刚写完就拿过来,墨迹不干也正常。 “哟?”看到折子的字体,李世民意外地‘哟’了一声,竟然是王羲之的一手行楷,气韵非常相似,不仔细分辨竟然看不出来。李世民喜爱王羲之的书法,曾经试图去练过,但是未得其法。但是李牧却能在短时间内练成,李世民是又不解,又觉得无奈。 仔细看奏折的内容,李世民的眉头越来越紧。不是李牧的折子有什么问题,而是李牧的折子太没有问题了。李牧不但考虑到了,如果以他的名义出面办学校,会引起朋党的问题,还未雨绸缪的,给出了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即,学校不设校长,校长即是皇帝本人。这所学校出来的人,都是天子门生。换言之,如果是朋党,那么这所学校出来的学生,全都是天子的朋党。他们效忠大唐,效忠天子,不效忠其他任何势力任何人。 李牧给出的答案,顿时让李世民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心中的怀疑又消退了一些,但是依然还是有那么一个萌芽在,并未完全的消除。李世民把李牧的折子收起来,搁在一旁,对高公公道:“跟李牧说,朕是信得过他的。他尽可放手施为,不必事无巨细的禀告给朕,尽力去做,把事情做好。” 高公公应了一声,下去给李牧回话去了。 …… 李牧得了李世民的令,自然也不客气,放手去做了。 教导学院,需要人才。李牧选人,可不是随便选的,有几个奇葩的苛刻要求。 首先,要有上过战场作战的经验,没有经过四五年的战场,没有辗转征战天下几个大城池的,根本不予考虑。如今天下还有经历过隋末大乱的人才,那么尽量用上过战场的人,总比用那些纸上谈兵的要好得多。 其次,要他们不得志。不得志的人说穿了,就是好用,若是人家混得风生水起,你把人家点了去,人家心里头肯定不舒服,不在捣乱不错了,哪里肯为你效命,安安分分地在这教?不得志的人就不一样了,因为混得灰头土脸,同僚排挤,上司不屑于顾,一时看不到自己的前程,渐渐也就会灰心冷意;这个时候,李牧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哪里肯放过?死心塌地是一定的。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这些教员,要有点理论基础,也就是说要有点文化,脑海里有清晰准确的判断,明是非,知善恶,三观要正,必须得这样的人还来教学,否则如果心术不正,还是滚一边儿去的好。 所以精挑细选,也只选了三十来人,大多数籍籍无名。 李牧与他们见了面,这些个武官见了李牧,一个个恭谨无比,这倒不是李牧有什么王霸之气,而是都听过他的名声。李牧的事情,长安哪有不知道的,关于他的传奇故事,随便一个小儿都能讲个一天,如今他风头正健,谁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李牧只淡淡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督促他们好好做事,便一挥手叫他们待命去了。这个时候还是要摆出一点威严出来的,李牧心里清楚,他面对的这些丘八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油条,你但凡示了一点弱,到时候还压不压得住都成了问题。 军校还没步入正轨,所以临时讲课,先借用大唐技校的地方。李牧先把‘教职员工’都召集起来,面容严肃的打量他们一眼,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危襟正坐。 按学堂的目前的编制,总共是武官教头三十人,文学博士二十人,此外还有学丞、学录、学正、主簿若干,另有胥长五人、胥吏五十。 真要算起来,这个编制绝不比国子监要少,比原本的大唐技校要多得多。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李牧清清喉咙,开始训话:“从今日起,武备学堂的架算是搭起来了,今日开学,从此咱们同舟共济,共育良,培育出未来的大将军,你们脸上有光,我也有面子,陛下从来都是不吝封赏,如果你们做得好,功劳是少不了的。” 下头轰然道:“敢不用命。” 李牧摆摆手:“话不要说得太满,本侯制定的教程,你们都看了吧,谁有异议?” 众人默然,人的名树的影,洛阳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敢提异议?因此纷纷道:“不敢、不敢……” 按学堂的编制,总共是武官教头三十人,儒学博士二十人,此外还有学丞、学录、学正、主簿若干,另有胥长五人、胥吏五十。 真要算起来,武备学堂的编制绝不比国监要少,看着这下头乌压压的人,李牧清清喉咙,开始训话:“从今日起,武备学堂的架算是搭起来了,今日开学,从此咱们同舟共济,共育良,祭酒大人脸上有光,我这个司业也有面,你们的功劳是少不了的。” 下头轰然道:“敢不用命。” 众人默然,人的名树的影,洛阳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敢提异议?因此纷纷道:“不敢、不敢……” 倒是人群中有个声音道:“侯爷,这教程末将颇有不解。” 众人朝声源望过去,心里说:“哪个人这般大胆,敢顶撞洛阳侯?”李牧也好奇,定睛看过去,愣了一下,道:“苏烈?你何时回到长安的?你不是去了定襄么?” “两个月前,抽调回了屯卫了,还未来得及告知侯爷。” 原来是侯爷的旧相识,众人心中释然,这才说得过去么? 只见苏烈朝李牧抱了抱手,道:“侯爷,申明纪律倒还好说,可是连续一月站队、走步训练似有不妥,站队、走步都是花架,真真打起仗来,还要靠刺枪、拉弓,是不是适当增添一些实战训练?” 在苏烈看来,士卒要在战场上生存,紧要的还是技艺,他以为李牧不懂练兵,忍不住想要提醒。 李牧板着脸,看不出是喜是怒,所有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第一天,就有人挑战侯爷的权威,这还了得,苏烈也是,一个刚调回来没俩月的小小校尉也敢和侯爷顶撞,就算是旧相识,也不该如此放肆。 苏烈意犹未尽,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白日训练本就辛苦,吃了晚饭却还要读书,末将很不明白,既是从戎,识字就行了,读书有个什么用?又不是让他们去考状元,还不如多歇一歇,养精蓄锐。” 这一句话得罪的就不止是李牧,那文学博士一个个板起了脸,冷笑连连地捏着胡子,所有不服教化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除了李牧他们不敢得罪,你苏烈又算个什么东西? 于是一束束杀机腾腾的目光发射过去,恨不得将苏烈生吞活剥,这家伙太不上道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牧等了一会儿,苏烈不在说话,他才淡淡地道:“问完了吗?” 苏烈后知后觉,察觉到李牧的不悦,赶紧躬身,道:“末将只想到这些,完了。” 李牧抚着案,冷声道:“苏烈。” “末将在。” “你既是自称将,需知道军令如山,本侯定下的章程,也是你能喝三道四的?” 苏烈凛然,道:“方才侯爷问,末将才说——” 李牧道:“还顶撞起来了么?现在本侯贬你为小卒,随同学子们一起学习训练,此为军令,按着我说的去做即是,明白了吗?” 苏烈嚅嗫了一下,有心争辩几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低头道:“末将明白。” 一场没必要的口舌,虽说是苏烈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可是另一方面,却也反应出不少教头的心声,有的人虽然没说,可是对李牧的教学方法却大多不服。一个毛头小子,懂军队的事儿么?如果这些方法是李靖提出来的,保准一个提出异议的都没有。 这也是常有之事,任何一个的东西出来,都免不得有争议,何况李牧所提倡的教学方法,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他只是按照他经历过的军训,加倍了之后安排罢了。只是他心里也清楚,凭借这个时代的方法,教出来的肯定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不是他想要的新一代,他想要的是效忠于这个国家的军人,而不是效忠某个人,或者某个帝王的军队,其中的区别,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烈提出异议,对李牧的威信是个打击,所以李牧冷言冷语,先教训他一通,完全不给他任何颜面。 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李牧又交代几句,随即分派了任务,正式开始教学之前,准备工作要做好。年前年后这几天,就是给他们准备的。等到年后招生都准备完毕了,军校正式运转的时候,第一个学期基本上是要封闭的,会出现很多问题,都要有预案才行。 第888章 皇恩浩荡 已经是来到大唐过的第二个年了,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没有那么手忙脚乱了。而且今年有卢夫人——准确地说是卢夫人身边的容嬷嬷坐镇,到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准备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年三十,李牧带着家中的男丁,也就是李白小朋友,一起祭了灶,所谓祭灶,便是祭祀灶王爷,这位神仙品级不高,可是实用,非常受李牧推崇。人要活就要吃饭,没灶是不行的。祭祀的用品也简单,不过是酒糟、饴糖、粘糕之类的物品。给灶王爷上了香,李牧抱着儿子发了会儿呆。让他真去说什么灶王爷保佑之类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不过也不必腹诽人家,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李世民已经在前一天回了宫里,真正过年的时候,皇帝需要经历的繁文缛节比李牧要多得多的多。李世民今年已经是偷懒了,这才到了年前头一天才走。李世民本来是想带着李渊回宫的,但是李渊不肯,李牧的身份终于搞清楚了,作为李建成的真正‘长子’,李渊将其视为长孙,说什么也要跟李牧一起过年。 李牧把郑观音和两个妹妹接了过来,一年不见,两个小姑娘长高半个头,吓得李牧都不敢认了。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变化也忒快了点儿了。看这个趋势下去,再过两三年,就得嫁人了吧。 独孤九在外面逛荡了一年,也是得回家去的。好在独孤阀的大本营就在长安,回家也用不了多少时候,早上吃了饭,独孤九才走。他想把李重义带回去过年,但李重义没能过去,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干爹,也就是河间郡王李孝恭。李孝恭虽然不在长安,但是李孝恭的家眷,还有他的小老弟儿李崇义都在长安,过年了,他也应当回去一趟。 于是,贞观五年的春节,李牧是和自己的五个老婆,三个老娘,一个儿子,俩女儿,俩妹妹,一个爷爷一起过的,也算是阖家团圆了。 之后便是一同吃年夜饭,原本按规矩,家主坐一桌,其余的下人分开来吃,这规矩李牧不喜欢,他也不怕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做人就要随心所欲,今天怕这个,明日忌讳那个,那多不快活。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落不到身上。李牧不嫌热闹,把凤求凰的梅兰竹菊以及一些家人不在身边的下人,都叫来山谷,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李牧的做派,早在他还是逐鹿侯的时候,家里的上下都是习惯了的,反正他总能作出一些别人难以想象的事来,倒都是由着他,这让李牧莫名有了一种一家之主的感觉,确实不错。 到了夜,李牧兴冲冲地要去放鞭炮,提着火石和爆竹到了山谷谷口,他不敢在院里放,怕三个老娘五个媳妇儿把自己撕了,有了孩子之后,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李牧想不妥协都难。不过,好在爆竹也不只是李牧自己感兴趣,李知恩愿意陪着他,但是不敢亲手去点,躲得远远的捂着耳朵看,待那声声爆竹响起,李牧咋咋呼呼跳起来,立即李知恩追去,李知恩还没明白咋回事儿,见李牧跑,她也赶紧跑,捂着耳朵的手就拿了下来,嘭地一声,吓得叫了起来。李牧则是哈哈大笑,仿佛放爆竹没多开心,捉弄李知恩却十分开心。 到了初一,对联便贴起来,李牧亲自动的笔,他得了十几幅二王的字,模拟成功,已得书圣真传,自然非同凡响。写出的对联都有兰亭序三分神韵,看得王鸥眼中异彩连连。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教李牧犯了难,须知大年初一是要祭奠先祖的,寻常的大户人家,都会在宅院里设下宗祠,当做一件大事来办,偏偏李牧在前世就是孤儿,到了这个时代,身份又敏感特殊,李建成虽然就埋在高阳原,但如果李牧此时去祭祀,无疑就是在打李世民的脸了,情况会非常微妙。况且,李牧着实是对李建成没有什么感情,也不想去祭祀他。 但李渊在旁边,卢夫人也是殷殷期待,李牧没办法,只好先糊弄一下再说,他寻了个牌匾,写了李建成和李敢二人的名字,祭拜了一番,算是走了个过场,卢夫人和郑观音偷偷抹泪,孙氏则是哭了起来,李敢已经去世多年,但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也算是相濡以沫,如今她改嫁唐俭,心中有愧,每到年根儿就会自责,李牧劝过,但是心病还是得心药医,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便要开始拜年了,拜年的习俗由来已久,早在汉代便已流行,群臣在正月正日这天要进宫朝拜,君臣同乐。除此之外,也是表明身处派系的好机会,有些不方面登门的,往往也要“望门投刺”,叫下人送去名刺,说几句吉利话,表明自己的立场。因此,这拜年也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谁得的名刺多,便说明谁的地位高,且声望卓著,若是得的名刺少,则完全相反,转过年来也会被人轻视。 若是谁过年的时候,得了皇帝的赏赐,则说明此人是陛下心中的红人,当红炸子鸡,朝堂的风云人物,来年再争斗的时候,心里就得小心着点了。 李牧去年还走了一圈儿,但是今年,他的身份等同于公开了。不想牵连别人,自己也是懒点儿,就一家也没登门,派人送了一圈儿的礼,投了名刺。至于有没有回礼,李牧倒不是很在乎,反正他都记账了,不回礼的,他有的是办法搞回来。但是如果一个都没回,还是多少有些挂不住脸儿,李牧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忐忑,但脸上是一点儿也看不出的,要是看出来了,不是更没有面子么? 半个上午过去,李牧装作无事的样洒然地与几个夫人在后园喝茶,小兰兴冲冲地来回跑,这边说侯爷,又来了几封名刺,一会又来说,某某国公府的名刺到了,这么一来一去,李牧心中大定,心情爽无比,笑嘻嘻地向老婆们吹牛:“看到了你夫君的厉害了吧,这就叫实力与底蕴,别看你们夫君平时好像不招人待见似的,但到了关键时候,谁都知道风往那边吹。事实证明,大家都很喜欢你们夫君我的,主要还是你们夫君品行好,所谓修身、齐家、治国,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官,人品是很重要的。” 话这么说,完全是给自己找面子,其实李牧心里门儿清,除了一些程咬金,房玄龄,侯君集这样的长辈,其他给他投名刺的,完全就是因为惹不起,为了怕他找麻烦,怎么也得打个招呼,写几个字也不费事,何必留隐患呢?天知道这家伙又会玩什么花招,明年外务府即将步入正轨,这生钱的衙门,谁跟钱过不去啊? 雪花般的名刺就这样飘过来,到了正午,已过了一千封,只要是在长安城混的,还真没有几个有勇气不将他当一回事的。 李牧正得意的功夫,小兰又跑来了一趟,这一趟手里拿着一封大红名刺,道:“侯爷,这封名刺,国舅府送来的。” 李牧正咀嚼着从李知恩那儿偷来的蜜饯,闻言立即站起来,接过名刺翻开看起来,落款之人果然是长孙无忌,名刺中只有四个字,吉祥如意。 “示好?”李牧皱眉,嘟哝道:“不是应该写新年快乐么? 想来想去,一时也想不清了,李牧让小兰拿来纸笔,刷刷刷写下三个字,道:“回一个给他,再赏跑腿的一个元宝。” 小兰偷偷翻开名刺瞅一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谢谢啊!”,吐了下舌头,立即去准备了。 李牧重坐下,卢夫人问道:“儿子,这长孙无忌送名刺来做什么?我早听说过他对你可不太好,此人最是狡诈,我早就知道,一直想收拾他。” 李牧呆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为啥了。” 众女好奇地看过来:“为啥?” 李牧十分笃定道:“还能是为啥?示好求饶呗?发现斗不过我,惹不起我,儿子还拜在我门下,无奈了,服软了呗?” 众女都知道李牧是胡扯,唯独巧巧不明就里,喂给李牧一口糕点,道:“可别自大了,或许人家只是想尽尽礼数也不一定。” 李牧正色道:“非也,难道你不觉得夫君厉害?” 李牧一语双关,昨夜他是在巧巧房中睡的。这句话巧巧听懂了,横了他一眼,嗔道:“又乱说话,不理你了,待会儿根生过来,我把给我爹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我老丈人现在都是长安白爷了,还缺啥呀?意思意思得了啊!” 白巧巧权当没听见,人已经走远了。其实白巧巧准备的,也不过是一些洛阳的特产,从来也没有过把家财倒腾给娘家的事儿。 到了下午,各种名刺已是堆积如山,斩获颇丰,李牧心情大好,正在他得意时,小兰又来了,身后还跟着高公公,李牧不禁拧眉,嘟囔道:“大过年的,这又是干啥? 李牧满腹疑惑,却也不能不接待,起身迎到了门口。 “诏曰:李牧,息王遗子也,蒙上天垂怜,朕得以与之相认——” 听到这儿,李牧也顾不得礼数了,踏前一步,捂住了高公公的嘴巴。 “什么意思?”李牧肃然道:“这封旨意,什么意思?” 高公公挡开李牧的手,道:“侯爷,陛下的意思是,下诏罪己,恢复你的身份。” “这事儿不是说好了么?怎么变卦?我何时提过恢复什么身份的事情?” 高公公挑了挑眉,问道:“那这么说,这圣旨你是不接了?” “不接,绝对不接!”李牧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道:“侯爷我当得很舒服,王爷就算了吧。” “呃——好、”高公公变戏法似的,把这个圣旨收回袖子里,又拿出来一个圣旨,打开读道:“诏曰:洛阳侯李牧,新春佳节,普天同庆,四海归心,朕心甚悦,但唯有一件事,令朕不快……汝身为人臣,却不恭贺……朕视汝为子侄,汝可怀报效之心乎?” 李牧目瞪口呆,这人怎么还两幅面孔,看这俩圣旨,老阴阳人了! 要么罪己,要么罪你,选一个吧?这叫啥啊?圣旨还有这么用的?怎么还挑理见怪的呢?今天是新春佳节,普天同庆,所以朕也非常高兴。这一句话也没什么,可是话锋一转,却又说好多大臣都上贺表,看了许多的吉利话,心情很愉快,但是呢,朕虽然很高兴,却忽然发现你李牧的贺表居然没有呈上,朕左等右等,却落了一场空。你就是白云里的那朵乌云,一锅粥里头的那个老鼠屎,叫朕很不舒服! 你身为人臣,沐浴朕的恩德,却不给老子上贺表,心里可曾有过报效之心吗?人品属实低劣,不可救药,实在可恨…… 到这里为止,都是骂人的。李牧的脸也越来越黑,恨不得直接干进宫里,去找李世民说理。但是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朕看你的品行,怕是长进无望了,只能寄希望于你的儿子,能成为人人颂扬的君子。因为,朕要收你的儿子做义孙,封楚王,待朕的太孙出生之后,就把他接进宫里与太孙一起教导……” “这是啥啊?”李牧懵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高公公,确认似的问道:“这意思,我儿子是亲王了,我还是个侯爷,以后我见到我儿子,还得行个礼?” 高公公忍住笑,点了点头,道:“按道理来说,是这个意思。但侯爷不行礼,也没人说什么,您看太子见了您,不也先叫一声大哥么?” “我……”李牧哭笑不得,道:“这能一样么?我儿子亲王,我是侯爷,这有违礼数啊!” “哦、”高公公又把刚才那个圣旨拿出来递给李牧,道:“要不您就领这个,这个是封您做楚王的。” “……” 李牧彻底没话了,啥玩意儿啊这是,大过年的,这是故意的吧? 第889章 能者多劳 做楚王是不可能做楚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做亲王的这样子—— 最终李牧还是选择接受了第二封圣旨,即让自己的儿子做亲王的那一封。高公公把圣旨留下,让人抬进来一大堆李世民赐给‘楚王’的礼物,包括全套的冕服,礼器等等,瞅这准备的详细程度,绝对不是玩笑,而是真正当事儿办了。 高公公交代清楚,临走的时候还告诉李牧,宗正寺那边还需要一些手续,不过会有专人来接洽,到时候按部就班即可。 稀里糊涂地送走了高公公,李牧瞅了眼又尿裤子的‘楚王’,摇了摇头,去找卢夫人商量了。 事情一说,卢夫人没有什么表态,仿佛一点儿也不出所料似的,道:“既然他有这个心思,那不妨就接了吧,楚王——还可以了。” 李牧听得有些懵,问道:“什么叫还可以了?什么王有区别么?” “自然有区别。”卢夫人出身名门,对礼制的时期,自然了若指掌:“秦、汉时期,君主称皇帝,二十等爵制度里没有王爵。汉朝恢复了封国制,也没有王爵,而有诸侯国王,诸侯国王和王爵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同时另设二十等爵位,以与秦朝区别。魏晋开始设王爵,又细分为亲王和郡王。后王爵又分两等:较高的、一般封予宗室的亲王,以单个字作为王国名,如秦王,晋王等,和较低的郡王,像是现在的河间郡王李孝恭,就是二等。” “二字王爵就不说了,就说这一字王爵。名号一般来源于春秋时期的国名,强者为尊,春秋时期,“秦、晋、齐、楚”四个国家最强盛,王爵的封号也以此为尊贵,接下来是鲁、赵、魏、梁、燕、代、陈、韩、宋、吴、越等,李世民封给咱们一个楚王,算他识相。” 听了卢夫人的解释,李牧恍然。原来封什么王,还有这个区别。 对号入座一下,李世民曾经是秦王,说明他当时的地位位列亲王第一。而如今尚在襁褓的李治被封为晋王,仅次于秦王,未来他做天子也实属应当应分。 再看李泰和李佑,李泰原来是越王,后改封为魏王,魏要强于越,说明是晋升了。而李佑原本是燕王,后来外放就藩,李世民应当是想要弥补之意,破格给了齐王,在顺位上竟高过了李泰。 如今封自己、或者说封自己的儿子楚王,也算是待遇最高了。秦王是他自己,肯定不能再封,而晋王位列第二,意味深长不好使用。齐王刚罢黜,顺位最高的就是楚王了。 我的儿子是楚王,那我算什么? 李牧皱眉想了想,旋即差点笑出声来:“楚王的爸爸,老子原来是楚‘爸’王!” …… 虽是心中不以为然,但是接了圣旨,李牧纵有万般的不愿,却不得不骑上马,进宫替儿子谢恩去了。 宫里头的节庆的气氛与外界相比反倒显得黯淡几分,虽添了几分喜庆,却仍是庄重肃穆,李世民一人独自坐在太极宫,祭太庙时穿的服饰还未换下,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殿柱出神。 高公公也换了一身新衣裳,束手立在李世民的身后,仿佛一个泥塑似的,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李牧进来,朗声道:“臣洛阳侯李牧前来请罪,顺带替儿子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回过神来,看了李牧一眼,笑道:“既是来请罪,就要有请罪的样,你看看你,哪儿是个请罪的态度,贺表也没写,行啦,过来吧,跟朕聊聊天。” 李牧心里暗暗腹诽:“说东也是你,说西也是你,好的坏的都让你说全了,大过年的你整这一套,还叫不叫人活了?”走到李世民身旁,也不客气,直接道:“陛下心情似乎不好,可是有事?” 李世民叹了口气,点了点案上的一份奏疏,道:“你来看看吧。” 李牧点头,翻开奏疏一看,脊背立即凉了一片,只感觉后颈处冷风嗖嗖,偷偷看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的脸色如常,可是这淡然的背后,却让李牧一时不透了。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水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流长也。” “凡百元,承天景命,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岂取之易,守之难乎?……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复舟,所宜深慎。今陛下宠信奸佞,闭塞视听,任人唯亲,朝堂上下,乌烟瘴气,旷天下之未有也……” 这是一封弹劾奏疏,弹劾的不是别人,第一个对象就是李世民,先是和他说一番大道理,随即话锋一转,便指出李世民的一身毛病。弹劾的第二个人,却是李牧,说李牧一身纨绔习气,目中无人,罪大恶极,而且身份不明,急需一个说法。要皇帝下罪己诏,幡然改过,并且立即追究李牧的罪过,以正视听。否则……弹劾者在后加了一句威胁:陛下闻隋炀之祸乎? 这一句话的意思是,陛下可曾听过隋炀帝的典故吗?如果不听我的劝谏,陛下离隋炀帝的命运也不远了。 李牧深吸口气,看了奏疏的署名,上面写着:监察御史赵诚。 “赵诚?”李牧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位老兄他听都没听过,哪里出来的虾兵蟹将,御史台出名的那几个,他都有印象啊。再说能干御史的,也不应该是傻子吧,大过年的搞这种‘贺表’难不成是活腻歪了? 李牧紧皱眉头,还是想不通。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李世民来的,他的动机是什么?他想了想,又看了一遍奏疏,便看出奏疏中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如果是想要对付自己,为什么要连李世民一起拉下水?须知弹劾这种事,尤其是弹劾自己,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侍妾,成功率很低的事情,可是你要连皇帝一起弹劾上,这成功的希望就基本为零了,因为皇帝不可能否定自己,更不可能因为小小御史的一席话就下罪己诏。 道理很简单,这样一份奏疏给李世民看了,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当然是勃然大怒,站在皇帝的立场上,皇帝自然会想,朕做什么事情,自有朕的深意,要你来指指点点?你又算是什么东西?朕不听你的便成了隋炀帝,真是岂有此理。 重要的是,弹劾中将李世民与李牧绑在了一起,让李世民有一种这御史把他跟李牧视为一类人的感觉。李牧窃以为,李世民肯定不会想被人看成是自己这么不着调的人。而且自己是李世民重用的,确实也做出了成绩。身为皇帝,有人这样弹劾他的决定,非但不会让他对自己生出恶感,反而会有一种护犊子的直觉,人之常情。 李牧放下奏疏,终于明白,李世民给自己看这个东西的原因了。他是想告诉自己,朝中现在有一股势力逐渐做大,否则也不能如此挑衅。李世民自己不方便做什么,但是他想让自己去调查,把这股势力压下去。 帝王平衡之道,就是这个意思。 李世民看着李牧,道:“你有什么看法吗?” 李牧放下奏疏,道:“胡言乱语,大放厥词!陛下若是隋炀帝,那他是什么?至于臣,哼哼,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此人一定是羡慕嫉妒恨,陛下不必理会就是。” 李世民忍着笑,点头道:“罢了,朕不去管他,跳梁小丑而已,理他作甚。”他脸色又变得深沉下来,眉宇之间布满了阴霾,又拿起一份奏疏,递给李牧道:“你再看看这份奏疏。” 李牧不知李世民今日是怎么了?再重要的事情,非得这么着急么?大过年的不去热闹蹲在这儿看奏疏,还有完没完?虽是不情愿,却还是捡起奏疏来,这一份奏疏倒不是涉及弹劾的事,乃是涉及商业税的奏疏,说什么因为商业税,做生意的小商贩入不敷出,民间百姓民不聊生,易子相食等等—— 最终,这封奏疏也给出了解决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取消商业税就是,一切恢复原样。 “陛下,这个,臣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牧把奏折扔下,道:“不过臣是这样看的,如果把国家比作一个人,农业是根本,没了农业这人得饿死,所以没有不行。但税赋就像是衣裳,没有,死倒是不至于,光着屁股跑呗,只要不怕笑话也是没事儿。” 李牧不着急是因为,他确信李世民是不会放弃商税的。因为这笔钱着实太可观了,以前商税不重视,是因为收取商税麻烦,因为很难监管,但是现在,至少长安洛阳一带,由于控制了交通,商税其实是很好收取的,而且根本达不到奏折中所说的民不聊生什么的,今年丰收年,这些话完全是扯淡。 李牧抬起眸来看着李世民,想听李世民有什么意见。 李世民双眉一挑,道:“你不必看着朕,说你的看法。” 李牧想了想道:“很简单,就是牵扯到了背后人的利益了,他们占了那么多年的便宜,损公肥私已经成了习惯,成了自然了。不能惯着他们毛病,以前的吐不出来了也就罢了,以后该给国家的税赋,一文钱也不能少。” 李世民道:“朕的态度,跟你想得一样。但是此事涉及的不是一两个人,就怕尾大不掉。” 李牧笑了笑:“只要陛下下了决心,又有什么尾大不掉的?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莫非他们还敢造反不成?陛下,请相信臣,他们这些人,比您想象的更怕死。所以陛下,臣建议的是,由户部专门抽调人手,监察长安、洛阳大商贾的账册,看看有没有偷税漏税的,即便做不到清查,也先收拾他们一遍再说!他们敢写这样的奏折,给脸不要脸,陛下也没必要惯着他们。” 李世民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那就查,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死,不过要查,也不容易,他们为了躲避查税,肯定是早有准备,假账又不难做,朕倒是有一个主意。” 李牧心虚了,有了主意?喂,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莫非是又想把事情交给老子?这可不妙,吃力不讨好不说,超出计划范围了呀,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做啊! “朕打算年后,便让你领户部侍郎,专门负责制定税法。你光明正大地去做,谁敢说什么,朕给你做后盾,非把他们整治了不可。” 李牧苦笑道:“陛下,微臣近身体有点不适,能不能……” “不能!”李世民语句坚决,随即又安慰道:“朕在这方面能相信的,且有能力的,唯有你一人而已。”说着又板起脸来,道:“朕可是刚封了你儿子做亲王,你不思报答,怎么一点小事情都推搪不就?” 李牧小声嘟囔:“就知道无事献殷勤……”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你说谁呢?” 李牧赶紧告饶,道:“臣自言自语、”但他还是不想答应下来,道:“可是臣年后还得回洛阳啊,总不能把户部搬到洛阳去吧?” “怎么就不能。”李世民一摆手,道:“户部的人,你挑一半走,反正有驰道,多跑几趟就是了。” 李牧张了张嘴,实在是找不到理由了,只好叹了口气,应了下来。李世民这才露出笑容,挽留李牧留在宫中,参加等会的皇家宴席。李牧哪里肯留,家里老小都在等他。李世民见他态度坚决,也没有强求,让高公公准备一下,把等会晚宴的菜肴,分出一部分给李牧带回去。 菜,不算什么,李牧什么东西吃不起。但是这份意义却重大,朝堂百官,能得陛下赐食的就只有李牧,由此观之,圣眷正隆者,还得是洛阳侯李牧莫属了。国舅长孙无忌么,去年还能力抗一阵,今年完全就被比下去喽。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牧嚼着带回来的宫廷蜜饯,想到可能出现的长孙无忌被气得跳脚的样子,李牧瞬间又觉得好像更甜了。 第890章 检阅 大年初三,宫里的酒宴开席,喜气洋洋,宫女、内侍来回穿梭,皇帝、嫔妃、太子、皇子、公主、外戚依次序坐下,李承乾作为皇太子,挨着李世民这一桌,作为嫡子,李泰也坐得近,其他皇子就离得远了。皇家父子亲情毕竟淡薄了一些,皇帝的儿女多,哪能全都亲近。因而其他皇子和公主们距离李世民的位置足有数丈之远,李世民未举杯,所有人也不说话,只等正主动了筷,酒宴正式开始。 李承乾的目光飘忽,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像是一个扫描仪,终于,他的目光一定,落在一个角落里,那儿,等着献舞的伶人们在待场。称心自然也在,今日称心要为皇室献舞,打扮的尤为重视,妆容也是极美。眉眼汪汪,尽显柔美,避嫌似地撇向李承乾不在的地方,不敢和他对视。乌黑的发尾,挽了个髻,髻上簪着一支白玉的簪,上面垂着流苏,偷偷与旁边的乐师说话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柔美的唇角,说话时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整个人显得清脱俗,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她穿着件白色百褶宫裙,站在那儿,端庄而高贵,文静而优雅;那么纯纯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其他人还没察觉,倒是李泰瞧见了,他挨着李承乾,见他失态,偷偷伸手轻轻捏了他一把,低声道:“皇兄,你看什么呢?” 李承乾将目光收回,尴尬一笑,轻声道:“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李泰眨巴眨巴眼睛,压着嗓子道:“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了,这还是随便看看呢?”他贴近李承乾,低声嘿笑道:“皇兄不是动了心思吧?父皇不是说给你安排亲事了么?岐州刺史苏亶长女,听说是个才女呢。” 李承乾一愣,忙问道:“你哪儿得到的消息,我自己都不知道,属实吗?” “母后说的,你自己想咯、”李泰笑道,他眼睛眨了眨,朝向称心所在之处看了一眼,道:“这个乐伶倒是生得不错,皇兄若是喜欢,留在宫里就是了,一点儿小事儿,何必偷偷摸摸呢?” 这也不是李泰放浪,而是对于他的身份来说,一个乐伶确实不算什么事情。他的年纪小,还未接触到这方面。但他却见识过,比方说召开一场文会,各路文人骚客齐聚一堂,酒至憨处,就有行酒令赌小妾的。这个年代,一个小妾,或者说一个女人的价值,怕是不比一匹宝马良驹值钱。 李泰这样说,李承乾倒是有些心动了。但是眉宇之间,却不见舒展。因为有一件事儿,他没敢跟李泰坦白。 若他是她,这样做也就罢了。但他是他,东宫之中,岂容得下一个男子?更何况,他是太子,无论是礼法还是人伦,都不允许他跟一个男人厮混。 李承乾闷着脸道:“你不明白。” 李泰不以为然,道:“皇兄,我虽然没实践过,但是见到的可比你多多了,你不好意思去说,我来帮你就是了。” 李承乾有苦难言,只是道:“你不明白,算了,不提了。” 李泰笑了笑,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也未多说什么。 酒宴正式开始,喝了几杯酒,开场舞毕,气氛总算热络了一些,李世民生怕大家不肯尽欢,特意嘱咐不必拘泥,那边几个胆大的皇子已经走动了,李泰也站起来,端着一杯酒,道:“我去和那乐伶说说话。” 李承乾手心捏了一把汗,赶紧拉住李泰,道:“别胡闹了。” 李泰甩开李承乾的手,道:“放心吧,皇兄,我有分寸。” 说罢,李泰走向称心,李承乾心虚,不敢硬拦着,低头喝闷酒不说话,眼睛一直锁定在李泰身上。那边,称心表演完毕,正准备退场,眼见一个皇子模样的人走过来,也略带几分紧张,脚步更快了。李泰见他要跑,心中疑惑,这乐伶怎么如此怕生呢?往年乐伶表演完毕,可都是慢慢的走,指望着哪个贵人相中了,或者给点赏赐什么,怎地她就例外?想到这儿,李泰也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追了上去。 李承乾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脖子伸了老长,这时李世民同他说话,李承乾赶忙收回目光,向李世民敬酒,借以掩饰住尴尬。 等喝完了酒,那边已经看不到李泰和称心了,李承乾顿觉心里一空,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酒宴继续,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李泰回来了,面带喜色,对李承乾道:“皇兄,妥当了,我找到太常寺的官吏,跟他说这个乐伶我看中了,让他送到我府上去。” 李承乾傻了,急道:“那可是我相中的人啊!” “哎呀,急什么!”李泰白了他一眼,道:“我还能跟你抢不成?说送到我府上,还不是为了你么?过几天我就回洛阳了,到时候你再把人接走就是。” 李承乾听他这么说,心里才稍稍安稳,他瞅着李泰的神色,试探问道:“没别的了?” 李泰懵道:“还有啥?” 李承乾心说,这是不知道称心是男的。既然不知道,也不必说明,混过去最好。他赶紧举杯,对李泰道:“那就多谢帮忙了。” “谢啥、”李泰摆了摆手,兄弟俩饮了一杯。 酒宴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那边高公公,躬身行礼,朗声道:“陛下,承天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百姓听到消息,全都倾城而出,都来观礼了。” 李世民略带激动地颔首,道:“甚好,酒宴就到这儿,都到承天门观礼去,与民同乐吧。李牧,你捣鼓出来的噱头,可别让朕失望,让百姓看了笑话。” 李牧红光满面地站起来,躬身应了一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承天门。长安城的巷道修葺晚膳之后,承天门也已经修葺一新,起了一个观礼台。观礼台分为三层,一层是一些王公大臣,二层则是皇子、公主,外戚,最上层则是李世民和嫔妃的位置,今天晚上这事儿是李牧捣鼓出来的,当然得陪在皇帝身边讲解。 李世民把李牧叫到身边,低声询问如何安排的,李牧小声解释:“待会儿,先是放礼花,礼花就是大爆竹,是臣改进过的,好看的很,陛下看了就知道。而后是陛下发表新年讲话,讲稿不是预备好了么,拿着念就行,百姓能听到声音,看不到陛下拿稿子,放心。最后是重头戏,讲武堂校尉接受陛下校阅。” 李世民担忧道:“校阅?这好好的年,见了刀光剑影的,终归有些不妥吧,恐怕会吓到百姓。” 李牧正要解释,旁边的长孙皇后却道:“我大唐靠的就是刀光剑影解救万民于水火,此时校阅,正是陛下重视武备的举措,好得很呢。” 李世民点点头:“说的也是,我大唐民风尚武。” 李牧道:“这是没错,如今虽是天下太平,但是这太平来之不易。所谓“君以除戎器,戒不虞。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昔吴王夫差好战而亡,徐偃王无武亦灭。故明王之制国也,上不玩兵,下不废武。我大唐不为黎明生计,自不能轻启战端,却也不能忘战,忘战必危。这等思想,要从上而下,渗透给百姓,如此才能上下一心,陛下以为呢?” 李世民点点头,道:“说的好,正是这样的道理。好,你安排去吧,朕倒要看看讲武堂能校阅出个什么来,这才几天!” 李世民从城楼处出现,护城河外熙熙攘攘看不到尽头的百姓瞬时爆出一阵阵颂扬声,这样的场景,让李世民将方的重重心事一下抛诸脑后,竟是忍不住朝人群招了招手。如今这里已点上了无数的孔明灯,悬浮在半空中,亮如白昼,过不多时,礼花四起,随着一阵阵轰鸣,七彩缤纷的烟火在半空炸裂,绚丽无比。所有人都被惊呆了,顾不得其他,都仰头去看礼花了。 这是大唐有史以来第一次庆典,虽然许多规矩尚未成熟,却也有模有样,好在汴京本就人多,有了赶庙会的经验,这一场盛大的庆典还不致出差错,四处都有禁军维护次序,不怕出现践踏、混乱。 李世民俯瞰着楼下的芸芸众生,突然生出一股豪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原来并不只是一句空话,看到那些热情洋溢的却又有些模糊的脸,那人头攒动之处四处的颂扬,李世民扶着墙跺,目视远方,眼眸之中,变得镇定异常。 李牧在一旁看了李世民一眼,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皇帝有点儿陌生,怎么说呢,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在从前李世民还算是比较接地气的一个人,对待他的时候,更像是一个叔侄的关系。 只是现在……现在的李世民沉稳笃定,大有一副天下尽在掌握的豪迈。 冷风朔朔,站在这风口上,面庞被冷风吹刮,一旁的高公公小声提醒道:“陛下,这里冷,不如进里头歇一歇。” 李世民回眸,眼眸中镇定自若地道:“朕就站在这里,来,宣读旨意吧。李牧,你站到朕的身边来。” 李牧站在李世民的身边,心思却和李世民不同,高处不胜寒,这是他直观的体会。 李世民手指城楼之下:“李牧,你看到了吗?” “微臣看到了。” “你是怎么想的?” “微臣想到的是庶人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万民的生死荣辱维系陛下一身。” 李世民呵呵一笑,道:“没有错,原来朕还担着这么大的干系!” 正是这时,鸣金响起,高公公扯高了嗓,拿着一份圣旨站出来,朗声道:“制曰:……” 圣旨一下,人群纷纷跪下,这圣旨到底念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清,早被风儿吹散,等到圣旨念毕,仍旧是山呼万岁之声。数十万人的声音连成一片,虽有凌乱,却仍是气势如虹。 接下来,便是讲武堂出场了,李牧扶着墙跺,都略带ji动和不安,重轴戏在这里,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远处传出隆隆炮响,这是校阅的信号,随即鼓声轰鸣起来,仿佛连大地都不禁颤抖,城楼上,巨大的鼓声伴随颤音越加急促,连着李牧的心跳也不禁随之跳跃起来。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在鼓声之中,一双双眼睛一动不动的望向御道的尽头,尽头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却又仿佛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动,他们……就要来了! 黑暗之中,穿着黑色玄甲的校尉们无声集结,宛如一支钢铁洪流,苏定方所在的第一队在前,因此他的干系是重大,整个校阅能否成功,他肩上的担子不轻。 苏定方腰间挎着一把唐直刀,眼眸在黑暗中深邃无比,检查了着装之后,低声道:“诸位,讲武堂的命运尽皆托付给你们了,都不要害怕,虽然训练时间段,但也没必紧张,像平时一样就行了。 校尉们挺直了腰,齐声道:“遵命。” 礼炮已经响了,鼓声轰鸣,那几分紧张渐渐地随着鼓点消逝,事到临头就如同马上要上战场了,闲杂的念头都渐渐退去,苏定方站在队伍前头,道:“掌旗,挺胸,昂头,走!” 站在苏定方身后的两个校尉挚起旗来,一面绣着“仁”字的大旗在黑夜中招展。 克己复礼为仁,这是讲武堂的中心思想,只有克制自己的欲望,提升自己的修养,才能是真正的武者,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讲武堂中同样是主旨中的主旨。另外,仁这个字也代表了仁义之师,大唐的军队,出师必有名。大唐的军队,必是伸张仁爱正义讨伐邪恶的军队,正所谓,君候起仁义之师,吊民伐罪,四海引领而望,孰不归心? 凡事,都必须得先占个理字。 第891章 一切从口号开始! 口号这种东西,通常被认为是没用的,但实际上却非常有用。尤其是在文化素质普遍偏低的时代,一个口号,可以言简意赅地告诉一群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不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人是不能完全控制一个人的,即便你是皇帝,你也不可能完全控制一个人的思想。想要有凝聚力,必得是自发的共同意识才行。为什么国家衰弱的时候,很容易就出现造反的事情?因为很多老百姓,他们是不识字的,不识字的人,礼义廉耻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同时,李牧也是藏了一个私心。这个私心便是,他想要‘去个人崇拜化’,把将士对大将军的崇拜,或者对皇帝的崇拜,改成对于这个国家的忠诚。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实质上,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一切潜移默化的改变,都从喊口号开始。 为何要这样做,因为李牧知道,大唐未来的走向。唐末节度使林立,拥兵自重,互相兼并,相继出现五代十国,其境内节度使掌握实权,嚣张跋扈,朝廷深受其害,百姓深受其苦。宋太祖赵匡胤统一全国后,继承周世宗柴荣政策,加强中央集权,逐步削夺节度使之军、政、财权。宋太宗又诏令所有节度使属下的支郡都直属中央,以朝臣赴本州治理政事。此后,节度使成为加授的荣誉职衔,中国的历史,自此开始了‘重文轻武’的局面。 重文轻武之后,一个死结也就出现了,能打仗的武夫受到歧视,而国家在外地环伺之下,又不得不启用他们。结果就是监军盛行,以宦官、文官控制边镇的风气流行。这也使得一批宦官如童贯,文臣如大小种相公得到了施展的机会。问题是,多的边镇监军与武将之间离心离德,使得军队的战斗力一年不如一年,战争时监军往往横生掣肘,使得经验丰富的武官不得不听从外行人的指点。中原王朝的军队战斗力直转之下,宋朝以当时全世界最高的gdp总值,却博得一个弱宋的名号,就是因为这种恶性循环。 李牧不想面对这样的未来,他不想出现唐末拥兵自重,也不想出现重文轻武,所以他现在就要动手改革。 他要用仁义礼智信,武装一批‘新兵’,这些新兵,不但拥有上战场杀敌的武力,同时也是一群接受过教育的士子,一群训练有素的校尉,他们秉承着克己复礼的思想站到了李牧为他们搭设的舞台上,成为大唐未来的新鲜血液,他们忠诚于这个国家,而非个人,他们保护这个国家的人民,而非维护权贵,皇帝的利益,这些几千年后才能实现的思想,李牧没有想过一蹴而就,但是他想试试看,潜移默化的靠近,这一切,都从简单的口号开始! 整齐的队伍挺起胸膛,昂起了头颅,所有人面无表情,高高地抬起下巴,傲然凛立。 整个队伍犹如一条笔直的长线,汇聚成整齐的方阵,每个人的间距,每个人的位置都丝毫不差,虽然只训练了几天,但在李牧亲身经历过的‘军训’章程的改造下,这些本就十分优秀的军士还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每个人都成为了方阵中的棋,这些棋略带激动,略带骄傲,略带着一股勇往直前的锐健,犹如初生的牛犊跃跃欲试。 远方的喧闹声时不时地传出来,他们在等待,等候检阅的校尉们也在等。 夜,已经很深了,浓墨一样的天空,挂着一弯月牙、一丝星光却都不曾出现。偶尔有一颗流星带着凉意从夜空中划过,炽白的光亮又是那般凄凉惨然。风不知是几时刮起来的,开始还带着几分温柔,丝丝缕缕的,漫动着枯黄的柳梢、树叶,到后来便愈迅猛强劲起来,拧着劲的风势,几乎有着野牛一样的凶蛮,凛冽的朔风在低吼,当三通鼓毕,苏定方眸光一亮,眼眸中迸出一丝精芒,长靴顿地,高声呼道:“进!” 方阵悄无声息的在风声中踏步向前,队列整齐,安静无声。 远处的孔明灯越来越亮,越来越近,隐隐可以看到,在远处,被禁军拦在御道外的百姓,那一颗颗攒动的人头,伸长着脖,眯着眼,屏息着看着御道的尽头。 这个时候,喧闹静止了,谁都想看看洛阳侯这次又搞得什么噱头。同时他们对这些校尉,也是隐隐期待,想看看他们是不是有铁塔一样的身躯,有砂锅大的拳头,他们能不能做到保家卫国,与战必胜! 也有一些有闲心的,在心里在猜测。最近长安城最火的话本之一,三国演义,其中诸葛亮的风姿,通过各个说书人的口,已经成为了不少人心中的偶像。他们在想,以李牧爱出风头的性格,会不会学着诸葛亮似的,戴着纶巾,手里拿着一副羽扇,出现在队伍里头。 许多的猜测伴随着无数的期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屏息等待。 咔……咔……咔……咔…… 御道的尽头,有一个声音,一个整齐划一的声音越来越近,若是注意听,会有人现,这是长靴顿着青石地面的响动,奇怪的是,这声音不像是一个人出的,却是如此的整齐。 咔……咔……咔……咔……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多的猜测随之而来,这种声音,若是认真去听,却好像美妙无比,带着独特的节奏,让人生出一种浓重的压迫感,仿佛泰山即将崩于眼前,仿佛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李世民也听到了,他脸色微愣,从风声中分辨这个声音,又不由疑惑地看了李牧一眼,仿佛是在问他,这是什么? 李牧只是笑,显得高深莫测。 黑幕之中,有一列人影出现,仿佛他们本就从黑暗而来,他们面无表情,昂着头,脚步整齐划一的走动,每一次长靴落地,都响起一阵践踏的声响。 这就是讲武堂校尉? 有人开始失望了,原来他们只有一颗脑袋,只有一个身体,也和所有人一样都有两只手臂两条腿,他们既不过份的魁梧也没有砂锅大的拳头,他们……很普通。 可是很,有人现了什么,收敛了他们心中的轻蔑,不由像看怪物一样地看向他们,他们……还是人吗? 是人,怎么会好像一点生气都没有,只是昂着头,只是按部就班,而且,他们排列的实在过于整齐,虽然不断前进,可是所有人的腿都在同一时间提起,又在同一时间落下。 仿佛机械一般,却给人一种无声之中,直透心底的冷冽。他们仿佛一道城墙,坚不可摧。他们仿佛一把长矛,能够撕碎任何阻挡他们的敌人! 越来越多的队列出现,踏步声越来越大,却仍然没有一丝杂质,清脆而有节奏。 昂着头的校尉们从御道的尽头一步步踏过,眼看就要到承天门下。 这就是大唐讲武堂的校尉,他们只训练了几天!这一刻,所有武将的表情都凝固了。在他们知道李牧的训练章程的时候,都跟苏定方有着同样的疑惑,甚至有人觉得,李牧这小子完全就是胡闹,他根本不懂练兵。但是看到这几天出来的效果,有这种想法的人都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发烧,事实在无情地打脸。这种兵是怎么练出来的?仿佛眼前便是出现成千上万的敌人,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踏过去,不会有任何迟疑。 要的,就是这样的兵啊!这样的兵,哪个做将军的不喜欢! 李世民不禁暗暗点头,那种整齐划一的感觉,让他不禁感慨地道:“号令如一,朕以为朕的玄甲军已经是天下第一,但看这些讲武堂校尉,绝对不输给朕的玄甲军,他们才练了几天!” 长孙无忌不知何时踱步到了旁边,幽幽道:“陛下,他们看着这边呢。” 话说得含糊,但明眼人还是能听出一丝的挑拨之意。陛下你看啊,李牧这小子训练了几天的军士,就有这般威力了—— 李世民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堵了回去,道:“李牧跟朕说过,讲武堂培养出来的,都是天子秦军,他们昂着头,都是看着朕的。”他抿了抿嘴,有股冲动想向他们喊两声,却终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只是招了招手。 队伍已经到了承天门下,突然,铿锵一声…… 长刀出鞘声豁然而出,苏定方拔刀,刀锋指向天穹。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长孙无忌更是第一时间护在李世民身前,高公公也把手搭在了腰间的软剑上,眼角余光瞄着李牧,一旦他又不轨的举动,说不得就要拔剑击杀了。 开什么玩笑,当着皇帝,当着嫔妃、皇子、公主、外戚的面,突然拔刀,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锵…… 校尉们整齐划一地拔出刀来,锋利的儒刀寒芒在孔明灯的照耀下出渗人寒芒。 “以吾之血,定国安邦,以吾之躯,护国安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校尉的声音一齐吼出,随着踏步的声音,如林的长刀指向天穹,随即又是刷的一声,长刀同一时间回鞘,脚步在轰鸣,声音随着寒风回荡,队伍渐行渐远…… 方那一下,气势如虹,杀机腾腾,连御道旁手持长枪的禁军也不禁骇然,差点儿没有一屁股坐下,这个震撼,让御道之外的百姓也一时沉默,随即爆出阵阵呼声,连那仍带着几分矜持的读书人,也不由爆出喝彩。 兵模子! 如果大唐的兵,都是这样,还怕什么突厥骑兵,还担忧什么高句丽侵扰,吐谷浑也好,薛延陀也罢,这些宵小谁还敢撩拨大唐的虎须?! 一句口号,伴随着校尉们散出来的压迫力,无形中是一份安定剂,让他们生出无限的安全感来! 就得是这样! “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大吼,人一激动,就难免需要宣泄。 “万岁!” 所有的人也随之大呼起来,也有人叫:“吾皇万岁,大唐万岁!” 后头的人没看到前面发生的事儿,但是情绪是会传染的。听到前面的人忘情呼喊,后面的也跟着附和了起来。人群骚动起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长孙无忌担心会出事儿,小声提醒道:“陛下,为免生枝节,是不是今天就到这儿了,让常何将军带人去驱散百姓——” 他还没说完,便听到耳边有人叫道:“大唐万岁,陛下万岁!”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喊的,长孙无忌皱眉道:“洛阳侯,陛下在此,诸多皇亲在此,还有孩子在,你这样大声喧哗不好。” 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因为不止李牧在喊,李承乾、李泰、还有他的儿子长孙冲等,这高台之上的少年郎,无不热血沸腾,比李牧喊得更大声! 长孙无忌无语,心道,李牧这小子怎么跟瘟疫似的,做点什么事儿,都带着蛊惑人心,事情是要做的,喊喊口号,就保家卫国了?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耳边又听到有人喊:“定国安邦,护国安民,” 长孙无忌抬头,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李世民,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低唤,道:“陛下,有些失态了!” 李世民听到这话,稍微缓过神来,脸更红了,这回是羞臊的。刚刚那种山呼万岁的声音,让人热血沸腾,这种万众一心的感觉,正是他追求的目标,他所期待看到的景象。置身在这种场景之中,偶尔胡闹,也算不得什么了。李世民晒然一笑,向下指了指,对长孙无忌道:“辅机啊,你听听,这些呼声!” 山呼万岁的声音绵绵不绝,轰隆隆的如海浪朝沙滩撞击,一浪接着一浪,连绵不绝。 “这是百姓的呼声,李牧这件事做得很好!” 长孙无忌知道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李世民对这件事的看法了,只好避重就轻,道:“陛下,洛阳侯把事情做得再好,也不能引起骚乱啊,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可就好事便坏事了,也会让各国使节嘲笑的!” “哪个敢嘲笑,朕就让朕的校尉们去打!”李世民玩笑似的说道,他看着下面热闹的人群,道:“朕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辅机,你可莫要坏了朕的兴致啊!” 第892章 步入正轨 承天门外早已经沸腾,显得有点儿乱,年轻人兴奋得不能自已,唯恐天下不乱,恨不能摩拳擦掌,即刻上阵杀敌去。一些混在人群之中,凑热闹的外国使节们,则是最尴尬的一群人。他们体貌特征出卖了他们,说是唐人,也得有人信不是?夹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个个都坐立不安。还好大唐的百姓还是比较理智以及兼容并蓄的,并没有真正的什么冲突事件发生,但也吓得这些人赶紧都掩着面,回了鸿胪寺躲灾了。 礼部的老员外郎,年纪大了,没出门凑热闹,见这些人回来的这么早,言语之间也听说了发生什么事情,安慰道:“咳咳……诸位不必害怕,这……这……哈哈……这是开玩笑的,说笑罢了,我大唐子民,还是都很理智的……” “是……是……明白,都明白。”诸位使节冷汗淋漓地苦笑表示理解,他们不理解还能怎地?如今街道上都是狂热的人群,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墙外有人大叫道:“高句丽素来对我朝不敬,听说高句丽的使节就在鸿胪寺,咱们冲进去教训他一番可好?” 老员外郎无语,尴尬地道:“笑言尔,笑言尔。” 这时又传过来一句话:“胡闹,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泱泱大国岂能这点肚量也没有?” 高句丽使节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简直不能再认同了,强忍着害怕,捣蒜一般点头,左右胆战心惊地四顾,生怕真有人冲进来,连声道:“您说得对,对,笑言,笑言……” “高句丽辱我大唐,该死,该万死!跟他们讲什么道义?先揍了再说!” 高句丽使节的双腿不禁地打起了哆嗦,这一下真的不听使唤了,牙关咯咯地在响。老员外郎坐在他身旁,笑道:“少年郎血气方刚,胡闹直言,当不得真的,国家大事,自有陛下、朝堂诸公做主,大唐王师讲究的是师出有名,伐不义,不会妄动刀兵的。” 高句丽使节脸色青白,哆嗦着口齿道:“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老员外郎瞅着他的样子,老神在在地抿了一杯酒,心说自己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高句丽的使节如此失态,不过也合该如此,才能显示出来天朝上国的威严来。 这一夜的狂欢足足折腾到了天亮,事后想起来,谁也不知为什么会如此热情,反正看到别人宣泄似地大叫,整个人都变得火热起来,这种从众的效应持续了半夜,终于随着体能的耗尽消耗一空,各自回家,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皇后,嫔妃,公主们吃不消这疯狂的气氛,夜时就各回寝宫睡了,不过外头这般喧闹,倒也没几个能睡下。 等到黎明的曙光拨开黑雾,李世民仍然兴致勃勃,他的嗓音有点嘶哑,看到冷清清的宫墙和疲倦的禁军、皇子、王公、外戚、大臣等,抖擞精神,对李牧道:“讲武的校尉要赏,你也要赏,你这个差事办得好,朕满意又痛快,说罢,你要什么?” 李牧道:“臣就算了,也不缺什么,不知陛下打算赏赐讲武堂什么?” 李世民心情好极了,略带疲倦地道:“所有的职官品阶晋升一级,赏万金。至于校尉,朕倒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牧心里腹诽,万金就是一万个铜钱呗?一千文一贯,万金也就是十贯钱。您老是朕不知道讲武堂的职官们薪水是多少啊,十贯钱也拿得出手? 不过苍蝇腿儿再少也是肉,别说十贯,一文钱李牧也不嫌弃,道:“给校尉们封官进爵不合适,他们有自己的前程,该他们自己去建功立业,凭着一个校阅就封官许愿大为不妥。不若这样,他们既是天子亲军,陛下总得给他们赐予一个名分,不如打制纹章,让他们日夜佩戴,以示尊崇如何?” 李世民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不过,这纹章如何制作,从前也没有先例啊!” “臣早已帮陛下设计好了。”李牧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上面有他用炭笔描绘的图形:“陛下请看此物,这个东西叫做肩章,分为金银铜三种颜色,区分等级。每一个大的等级,又分几个小的等级,一道杠就是一个等级,这两把交叉的直刀,表示了军士的种类,弓箭就代表弓手,刀就代表步卒等等,观之一目了然。” 李世民打了个哈欠,熬了大半宿,岂能不困倦,伸手把李牧手里的绢布抄在手里,道:“好,朕好好看看,回头给你明旨。” 李牧谢了恩,李世民道:“你也累了,回家歇去吧,高干,去,安排车辆送李牧回去。” 一下清净下来,李牧纵是年轻,也有些熬不住了,一上马车,又困又饿,迷糊地打起了盹儿,听到街边有卖汤饼的,李牧努力睁开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元宝丢出去,买了一碗汤饼啼哩吐噜地吃了,他以前在工部的时候,经常会吃西市的汤饼,但自打创办内务府,折腾这一年,好像很久没有尝过汤饼的滋味了,吃了一碗,倒是颇多回忆浮现。 狂欢的人群散去,街道上遍布的垃圾。李牧从车帘里往外看,愤愤然道:“城管大队怎么还不上街,逮住这些丢垃圾的,先打五板子再说,老百姓的综合素质,还是有待提高!” 心里想罢,精神立即得到了升华,仿佛天下一切美德都附身在体内,有一种登高俯瞰芸芸众生的成就感;随手将装汤饼的碗筷丢出去,摔成一地碎渣,李牧心满意足地斜躺在车厢里的软垫上,昏昏睡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家,不知道是谁扶着他进了寝室,反正等他醒来时,已经睡在了金晨的房里,鞋脱了,衣衫也换了,他伸了个懒腰,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呀一声,但又是双眼迷茫,还是没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那边金晨端着一碗醒酒汤过来,双手递给李牧,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地笑道:“这是怎么了?忘记啥事儿了?” 李牧喝了两口醒酒汤,道:“我就是觉得,今天我好像有点事儿还没做,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金晨拿着帕子帮他擦嘴,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反正就算想起来,也没什么用处,这会儿办不了事情。” 李牧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什么?” 金晨不由地笑了,过来一边给李牧穿衣,一边道:“你还问,昨夜城里有几个睡了的?这会儿都在家里睡觉呢,能办什么事情?” 李牧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尴尬笑道:“说的也对,倒是我的疏忽了。” 金晨说的一点都没错,今日的长安城,街道上冷清的很,到了傍晚才热闹起来,仿佛昼夜颠倒了似的。 这种场景,真是前所未见,可是想起昨夜的胡闹,任谁都是莞尔一笑,只觉得有些疯癫却不觉得过份。 睡了一个白天,人们又精神奕奕起来,长安城继承了去年不宵禁的好传统,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家见了面,便问候一句:“昨夜可去了承天门吗?”仿佛去承天门观礼,看到了讲武堂的校尉,是一件极其光彩之事,少不得要吹嘘一下。 倒是街上的城管和巡街的武侯们,都显得有些没精打采,他们平日里威风的紧,在老百姓面前,都有自己的光环在。可是如今跟昨夜的校尉们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各种流言也多,总而言之,许多人看他们的眼神,少了几分敬畏,而多了几分值得玩味的轻蔑。 而这会儿,李牧也想起了自己想办还没办的事儿是什么了。他还要写讲武堂的课程章程,什么时候学文,什么时候习武,这些事情都得他来拍板定主意才行。不过此时就算想起了,他也干不成了,因为家里来了很多客人。 比方说,房遗爱、杜荷、李崇义等人都来了,城管大队的半数人,基本也都到了。他们来只有一个目的,想要进入讲武堂学习。 李牧招生的时候,颁布了章程,但对这些已经有官职在身的人,却没有放开口子。但他当日离开长安去洛阳的时候,请这些人吃饭,曾经提过大丈夫建功立业的话。今儿这些人就是拿着这句话,来让李牧兑现的。 对李牧来说,讲武堂的校尉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这些城管大队的人,也都是经过操练的,整体的基础素质要比他招生来的好很多,李牧是乐意让他们加入的,但是城管大队对长安城也非常重要,如果口子放大了,他们都来了讲武堂,城管大队那边就撂挑子了。 李牧想了想,道:“可以再开放一些名额给你们,但是数量有限。丑话说在前头,达不到标准的,谁也别来求我,这件事没有人请可讲。” 众人都是跟李牧打过交道的,知道他的性格,说没人情可讲,那就是没人情可讲,再多说一句话,怕是资格就没有了。当下李牧安排一顿饭,吃了之后,也就各回各家,准备参加考核了。 翌日,李牧正在写章程的时候,李靖前来拜访了。李牧就算再托大,也不敢在这位大将军面前太过于放肆,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接待他们。 李靖对讲武堂的事情非常上心,事无巨细都想问个清楚明白。李牧也不厌其烦地跟他讲解自己的想法,李靖也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见解,俩人是越聊越投机。 李牧想请李靖写出一份行军打仗的注意事项来,目的是想编纂一本军事教科书,这年代大多数人还在读各种各样的兵法,什么孙、孙武固然厉害,可是太笼统,对学习不起帮助,说得难听点,那种兵法书几乎没什么用处,否则人人捧着一本孙兵法去打仗,那岂不是个个孙转世? 李牧需要的是经验,实战经验,恰恰这位李靖大将军的经验最是丰富,临阵、行军、扎营,他掰着指头都能说出个二三十按例来。 比如人要喝水,牲畜也要喝水。辐重、粮草要是顺着水路走,也可以节省牲畜运力,所以大军行动尽量要沿着河流行进,没有水源,这仗还没打军队就要乱。 还有扎营,扎营的时候,木耕之外要有外沟,内要有内沟,要留下大军集结出动的大路,,茅厕要远离水源,还要及时放出斥候,一旦斥候不能及时回来,就要注意了,要立即组织骑兵队前去搜寻。行军的时候要稳,走半天,剩下半天时间要用来扎营和拔营,夜间必须要有亲兵巡夜做执法队,凡有夜间喧哗者斩;不然一旦炸营,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扎营要选平地,要在水源和上游布置护卫哨探,附近有高地的话要派人去驻守,牲畜饮水要放在下游,人饮水洗漱要在上游,饮水前先牵一头牛马喝,无事后人可以取用,能烧开尽量喝开水等等。 这些知识,是校尉们应该学习的,至于如何用兵,那得靠他们自己的悟性。 李靖看了李牧的章程,结合自己的经验给出意见之后,也接受了李牧的请求,回家编写‘教科书’去了。有了李靖的帮助,李牧的心里更加的有底,飞快地根据自己的记忆,把想得起来的章程都写出来,然后抄写数份,给兵部、李靖、李世民各送去了一份,查缺补漏的事儿,就麻烦他们来做了。 李世民的旨意也下来了,同意了李牧的肩章方案,略微有一点区别,就是在肩章的图案中,加了一条云纹的龙形,用来显示‘天子亲军’的特殊身份。 李牧倒是想起了自己起表字的时候,顺便给自己起的‘号’,姓李名牧字逍遥,号云龙,嘿嘿一笑,旁边的李知恩看见了,问他为什么笑,他也不说,把肩章的图样画出来,交给王鸥,她的名下有好几个裁缝店,可以很快地把他需要的制服和肩章等加工出来。 而李牧则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比方说,距离上元节就还有十几天了。他答应李世民的新戏,还一句台词都没写呢,他得赶紧把话本搞出来,然后物色演员排戏了。 第893章 未来的接班人 要么,就不搞,搞,就要认真一点。 经过一系列的清洗之后,丽春院的风气又回到了李牧想要的样子。 丽春院的事情,让李牧对‘人’有了一丝不一样的看法。他尤记得,当初收留这些教坊司的人的时候,他们是如何感恩戴德,是如何保证,如何承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在自己眼皮底下了,这些人的本性还是暴露了出来。自己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他们却还是想要更多,甚至不惜走上从前自己认为很受苦的那个老路。 这让李牧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当初想要跳出苦海的是你们。现在转身跳进苦海的又是你们?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嘛?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教坊司的这一群人,小人和女子占全了。 李牧想来想去,现在忽然觉得,其实没有必要在乎这些人的想法,有些人就是不值得去怜悯,而且斗米恩升米仇,给予他们的越多,他们越不知足。 所以,该撵走的撵走,该开革的开革。让这些人回到他们自己应该在的命运轨迹中去,这一年多的安稳日子,就当是他们的黄粱一梦就行了。 新戏,准备拍两部。准确地来说,是一部半。之前的牡丹亭,曾经演过几折,因为李牧搬到了洛阳去,后面几折的戏就没演完。这部戏本来是为了给王鸥表白用的,她还没有完整看过,这一次就当是弥补爱妻的遗憾了。 后几折的戏也没多少,这个部分比较节省时间,也能尽快地上演。 而新戏,李牧定下的是《西厢记》,经过市场调查,李牧发现大唐百姓喜欢的其实还是爱情戏,尤其是大团圆结局的爱情戏,他们可以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的看。而像是窦娥冤的那种戏剧,他们会看第一遍,但是不会想去看第二遍,毕竟负能量的东西,人都是本能地想要逃离的。 《西厢记》这部戏剧,具有很浓的反封建礼教的色彩,如果是在别的朝代,或许会被批判为有违礼法,但是对于风气开放的大唐来说,反而会引起共鸣。当然,一些细节还是要改一改的。 原著的主人公,分别是男主角张生,女主角崔莺莺,传话的红娘,围寺庙的孙飞虎,想要翘墙角的郑恒。书中年代不详,但是由于这本书是脱胎于唐代元稹《莺莺传》,所以后世都认为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唐代。 但现在就是唐代,时间线就有些不对劲了。所以李牧把这故事发生的时间,推前到了隋朝,主要人物不变,但救人的白马将军,他给改成了李将军,结合书中的言语和背景,这个李将军映射的便是后来的天策上将李世民。 故事的梗概是这样,张生在普救寺相遇相国小姐崔莺莺,一见钟情,而无计亲近。恰遇叛将孙飞虎率兵围寺,要强索莺莺为压寨夫人;张生在崔母亲口许婚下,依靠友人李将军的帮助,解除了危难。不料崔母却食言赖婚,张生相思成疾。莺莺心爱张生而不愿正面表白;几经波折,在红娘的帮助下,莺莺终于至张生住处私会。崔母觉察迹象,拷问红娘,反被红娘几句话点中要害,勉强答应了婚事,却又以门第为由,令张生立即进京应试。十里长亭送别之后,张生到京考中状元;而郑恒借机编造谎言,说张生已在京另娶,老夫人又一次赖婚,要莺莺嫁于郑恒。后张生赶来,郑恒撞死,团圆大结局。 崔莺莺的崔,自然离不开博陵崔氏。虽然戏里没有点明,但靠脑补就已经足够脑补出来了。戏中的崔莺莺出身名门贵族,是个美丽而有才情的少女,父亲生前已将她许配给郑尚书的儿子。一语双关,这就带了两家了。 张生,则是李牧创作出来一个‘讨好’士族的形象。张生的先父官礼部尚书,可见他也是出身官宦的书香门第,自幼在此环境熏陶下,勤奋学习,学成满腹文章以求金榜题名。这是一个典型的士子人设。 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多次应举,均名落孙山,这也是大多数不中的士子的模板,只不过通常不中的士子,都是黯然回乡,很少能有像张生一样“书剑飘零,游于四方”的,做不到不代表不想,张生的形象正是这些士子们所向往的。所谓但求共鸣日,光宗耀祖时,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但这位饱学之士在偶遇心爱之人时,却肯将功名利禄抛向九霄云外,这就有点意思了,颇有爱江山更爱美人之意。虽然在现实中,大部分的男人是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选择的,但是在陷入爱情中的男人眼中,他们每个都是大情圣。在心爱之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恨不都能投笔从戎,弃文从武,万军中来去自由,众人注视下英雄救美,这一切的设定,都附和士子们的想法。 轻易得来的爱情,终不能让人满意。所以在大团圆之前,还是得有一些波折。崔夫人的反悔,张生的无奈,衬托出了张生‘孝’的一面,而张生赴京赶考,一举及第,得了头名状元,也显示出了他的个人能力。同时,也映射了李牧自己,大唐境内,哪还有人不知道他是双榜状元的? 而且崔莺莺的人设,也会让人想起王鸥来,一个是状元,一个是名门之女,在人物得到了百姓的怜悯之时,现实中的俩人阻碍也会无形之中小不少。 李牧一点也不担心崔家会站出来说什么,他现在就是在挑衅,巴不得崔家站出来,他正需要一个借口,把崔家打进尘埃里呢。 …… 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李牧也没落下讲武堂的事情。后补的学生们经过了残酷的考试,最终留下了十五名,房遗爱,杜荷等人不负李牧的期待,都在这名单之中。初十日,逍遥谷内,所有讲武堂的校尉集结。 虽说李世民已经特意嘱咐过,讲武堂他非常看重,开学典礼可以举办的瞩目些,张扬一些,但是李牧却并没有在这上面花心思,花架子一次两次就行了,真正动真格的时候,还是得简单,干脆,直接。他让校尉们在寒风之中站着,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虽然山谷中的温度要比外面高一点,但是也是冻得所有人满脸通红了。 这时候,李牧才悠然出现,走上高台,双目扫视他们一眼,说了几句话,便严令他们把心思放下,全心全意继续训练。李牧话音刚落,正准备宣布解散,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是高公公,他离老远就提着气高声大呼:“侯爷……陛下来了……” 这一声呼唤,让静籁无声的校场一下传出一阵欢呼,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挺起胸膛,他们谁也没想到李世民会亲自来此,纷纷觉得与有荣焉。 陛下能来,意义不同。这件事足以说明,李世民对讲武堂的重视,比他说的还要更多一些。他那天的激动,并不只是一时热血,他是真的把讲武堂当回事了。 过不多时,李世民的马车到了讲武堂门口,门口的校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胳膊,将马车拦了下来,高公公顿时落下来了脸,扯着嗓道:“陛下驾到,还不迎驾,这是做甚?” 守门的校尉硬着头皮道:“末将等恭迎圣驾,请陛下恕罪,讲武堂的规矩,车马严禁入学堂,谁若触犯,便是大罪。侯爷说过,讲武堂的规矩等同军法,触犯了是要杀头的。” “规矩?天底下的规矩还大得过陛下么?让开!”高公公想不到竟碰到这么个愣头青,这种话长脑子都不应该说得出来啊,难道这是李牧特意安排的?他料定今天陛下可能会来,所以找了一个脑袋不灵光的守在这里? 校尉没动,不但没动,还一脸正色道:“陛下固然是最大的规矩,可是这讲武堂内……” 李世民在那边已经下了马车,他摆了摆手,阻止了高公公,笑着说道:“罢了,既然定下了规矩,就应该要遵守。朕步行就是,不要为难人家。” 校尉这才让开,半跪在地高呼万岁,李世民心情不错,带着高公公进入讲武堂正门,正要往校场去,李牧已经带着所有人来迎驾了。他已经听到了李世民被拦下的事情,背后直冒冷汗,天可怜见,这件事可真不是他指使的,但是做出的效果却极其的做作,就算解释恐怕也没人信了。 李世民呵呵一笑,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叫李牧陪着他去校场,一面道:“朕这一趟来,就是要看看你有没有偷懒,再看看校尉们如何了。朕对你现在做的事情非常的看重,你可不能让朕失望。” 李牧道:“微臣尽心竭力,讲武堂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的。对了,陛下,臣已经写了两个话本,一个是全本的牡丹亭,另一个是新戏《西厢记》,上元节前后都能上演,陛下可要提前抢票啊。” 李世民负着手,莞尔一笑,望着远处列队以待的校尉,不由暗暗点头,这么冷的天,笔直挺立纹丝不动,换作是自个儿的玄甲军,恐怕也是做不到。 “朕早就已经包下了一个包间,也算是照顾你生意,一直包到正月结束呢,所以朕不用买票,这个你不用担心。” 李牧讪讪道:“生意不生意的,都不是很重要。主要是怕陛下错过了好戏,那可就是臣的过失了。” 李世民突然道:“李牧,据说你要在洛阳也盖一家戏院??” 李牧呵呵一笑,倒是不怕李世民干涉,只是反感李世民跟个间谍似的,啥都想调查清楚了,但面上是一点不显露的,老实道:“臣也得做点小生意糊口,陛下是知道的,微臣家里人口多,再加上我这人人品高洁,两袖清风,端的是清官的典范,读书人的标杆,在道德上是毫无瑕疵的,贪赃枉法的事情,打死臣都不会做,那还能咋整,只能是做点生意了。” 李世民听着李牧自吹自擂的话,冷着脸打断道:“朕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话的,朕的意思是,往后长安和洛阳的戏班,最好轮换着来,不然你常在洛阳,长安的戏肯定跟不上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李牧赶紧说道:“陛下说得在理,臣一定谨记。 二人说话的功夫,已经上了高台。忽然李牧觉得身后有点空,他回头一看,所有人都在台下站定了,没有一个跟上来的。唯有自己傻乎乎的竟和李世民一道上了高台,而且还是并肩站着。 这群混账,为什么没人提醒我一声…… 李牧心里暗暗腹诽,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这种跟皇帝并肩站立的行为,算不算是逾越了? 李牧赶紧后退一步,但是已经晚了,李世民瞅了他一眼,示意他站回来。李牧只好站回来,尴尬地咧着嘴傻笑。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不可捉的笑容,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老老实实地跟在朕的后头,跑个什么。” 李牧无奈,低声道:“遵旨。”这一句遵旨,就是先留个暗示,意思是说他是奉旨行事,是你要让我做的,到时候可不要秋后算账。 迎着冷风,李世民和李牧俯瞰着校台下的校尉,李世民笑了笑,道:“李牧说,你们是天子亲军。朕想,既然是朕的亲军,今日也算你们成军之日,朕总不能不来看看。” 校尉们纹丝不动,都是激动地望着李世民,这种眼神,让李世民生出些许满足,寻常的人不敢去看他,都是眼神闪烁,偶尔有看他的,要嘛是讨好,要嘛是曲意,都让他生厌了。 倒是这些校尉的眼神,可以看出那清澈无暇的目光之后,是满怀着激动,这是一种崇拜感,被这样的眼神注目着,李世民心里忍不住赞许:“大唐军队,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接班,如果每一代都是这样的将士,大唐江山何愁不能永固?” 随即继续道:“今日朕来看看,便是有一句话要说。”他正色肃容,朗声道:“卿等都是朕的亲军,所谓门生故吏,皆乃心腹之意,很多人的目光在你们身上,你们要好好的练,好好的学,给朕长长脸面,朕会给你们一个好前程,且看你们如何把握了。” 第894章 打破壁垒 旌旗猎猎作响,李世民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说了许多的话,每一句话都透露出同样一个信息,将士们,朕会重用你们,你们的未来无限光明。饶是有李牧在场,这些年轻的校尉们,也难耐心中的激动。有道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在这样一个年代,能得到皇帝的认可,无疑是对他们最大的肯定了。 李世民说得累了,意犹未尽地看了李牧一眼,道:“李牧,还有什么事,你们继续。” 李牧想了一下,道:“接下来就是发放制服,佩戴肩章了,陛下如有兴趣,可以亲自为校尉们佩戴,这将是他们无上的光荣。” 李世民呆住了,亲自…… 他看了眼台下的人,脸色有点儿难看了,这要是一个个佩戴过去,一个上午也搞不完。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欢呼响起:“陛下万岁!” 皇帝亲自佩戴肩章,这样的殊荣,便是赫赫战功的军将都不曾有过,校尉们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紧接着爆出排山倒海的欢呼。 眼见这样的场景,李世民又笑了起来,兴致盎然地道:“好,就让朕和洛阳侯为大家佩戴。” 李世民心道,让你给朕挖坑,你也一起来吧! 如此荣耀,就是一旁观礼的大将军们,也都火热起来,只恨自己不能晚生数十年,也站在队列之中。 随即,李牧让人拿来一本花名册,开始念出校尉的姓名,被叫到名字的校尉立即整冠,带着粗重的呼吸,一步步走上高台,在李世民和李牧的身前站定,李牧负责发放制服,而李世民则捡轻巧的,递过去肩章而已。 校尉在接过这两样东西之后,抬手行礼,高声吼道:“陛下万岁!大唐万年!” 声音震耳欲聋,李世民也算是重新领略了一把年轻人的活力了。李世民不禁想,这些人的嗓子像是租来的,真是没命似的喊啊。也不知道能挺过几天,可别喊哑了。 一个个校尉走马灯似的出列又归队,速度倒是不慢。李牧也为李世民讲解,接受了肩章的校尉,往后即可称之为‘士兵’,在兵前头加一个‘士’字,这在初唐可算是首创了,在以往的意识形态之中,士和兵,可是两个阶级的人。士的阶级很高,而兵卒地位低下,甚至连农夫都不如。 不要小看这一个小小的改变,这代表着从前地位低下的武夫,也有机会提高自己的地位,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人,但开了这个口子,未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当阶级的壁垒被打破,中和,同化就是早晚的事儿了。 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授章仪式算结束,李世民疲倦地摆摆手:“都散了吧。” 校尉们大呼一声:“遵命。”却仍旧站着不动。 李世民朝他们笑了笑,道:“天色不早,朕要回宫了,你们好生训练,不要偷懒耽搁,朕得空了,再来探视。”说罢走下高台,李牧立即跟过去,一直将他送到门口,李世民转过身来,对李牧笑道:“做得好!” 李牧正色道:“方才臣考虑不周了,没想到竟然用了这么久,累着陛下了吧……” 李世民摆摆手,道:“就耽搁了一会儿,朕还没到抬不动胳膊的年纪——朕知道,你这是要培育校尉们对朕的忠诚,你的良苦用心,朕懂得?” 李牧心说,自己还真的没那么想,就是到了发制服的时候了,顺嘴说出来而已,不过李世民要这么想,他能说啥?笑着点点头,道:“陛下能理解臣,臣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了。。” 李世民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对李牧道:“李牧,你好好训练他们,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朕开口,能做到的,朕无有不允。有朝一日,朕要他们去建立功勋,大唐的未来,就在这些人的手里了。” 李牧肃然道:“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好!”李世民说了一个好字,放下了帘子,抬了抬手,高公公驾车离去了。 李牧目送车驾远去,才转过身来,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李世民是忠诚还是不忠诚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拭目以待即可。 …… 忙活了一天,总算是把讲武堂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李牧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三挪地爬到了马车上。马车吱呀吱呀,过了河,到了对岸,拉着李牧回到了自己家的小院儿。 三个孩子都已经睡了,李知恩穿着狐狸皮的‘貂儿’守在门口等着他,飞扬的雪花散落下来,显得更加毛茸茸可爱。 天上一弯月牙,掩盖不住繁星的光辉。 这时代的星,无比璀璨,因为空气还没被污染,没有雾霾天儿。 挂在天上,似乎伸手可及。 李牧挨着李知恩坐了,挥了挥手,示意车夫悄声离开。 他轻轻靠近李知恩,想要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但没想到动作幅度有点儿大,李知恩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李牧,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李牧忍俊不禁,道:“你是醒了呢,还是装睡呢?” 李知恩靠进李牧的怀里,小猫儿似的拱了拱,道:“夫君,人家等你都等睡着了。” “以后不许这样了。”李牧轻轻揽着她的肩膀,道:“山谷里虽然温度要比外头稍微高点,但是也是冻冰的时节,万一你感染了风寒生病了,可就不好办了。” “嗯、”李知恩乖乖地答应一声,随着李牧的目光,看着天边的星星,忽然没来由地说道:“夫君,我不想你帮我报仇。” “嗯?”李牧愣愣地看着李知恩,故作皱眉道:“我何时说过要替你报仇了?再说了,为什么不报仇?” “夫君的心思,我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李知恩看向李牧,道:“夫君肯定是觉得,我从新罗逃出来,心里肯定是充满了恨意。我当初也是这么想,但是回到长安后,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我好像也没啥恨意,相反,其实是高兴的。” 第895章 东厂行 李牧轻轻扳过李知恩的肩膀,确认的她的眼神,李知恩回给他一个微笑,道:“是真心话,不是为了宽慰你。” 李牧认真地看着她,问道:“这是为何呢?” “因为、”李知恩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儿本来也不是我的家呀。” “我这次回去,完全是因为念着那一丝的父女之情。这是新罗留给我唯一的眷恋了,至于所谓的新罗王位,原本我也是不在乎的——虽然那是父王想让我做的事情。” 李知恩叹了口气,道:“我很认真的想过,我应不应该听从父王的安排。原本我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的。但是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发现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父王对我,没有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甚至我在想,他认我这个女儿,到底是因为他想认我,还是想要一个接班人,想要一个延续他的生命的人。” 李知恩说这些话的时候,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是不符合她外表的成熟。李牧看了一阵心疼,宽慰道:“我相信你父王,他心里是有你的。” “希望是吧。”李知恩又叹息了一声,环住李牧的脖颈,道:“父王对我的生育之恩,我已经报答过了。他人生最后的一段,我都陪在他的身边,我觉得这已经够了。至于他的理想,我不能替他去背负了。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李牧忽然有一种感觉,李知恩应该是想了很久,特意在门口等着自己,专门跟自己说这件事的。 李牧怜惜地捧起他的小脸儿,道:“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想要的生活——”李知恩抿嘴笑了起来,道:“就是现在这样啊,陪在夫君身边,咱们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李知恩挽着李牧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道:“夫君,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哄你开心。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在新罗的这段日子,让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刻骨的思念。我很想你,很想巧巧姐姐,很惦记家里。”说着,李知恩的声音变得有些幽怨:“虽然夫君你很花心,家里的人越来越多,分给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但是看着这一大家子人,我心里就高兴。我不想再离开你了,不要说让我做新罗的女王,就算是做大唐的女王,我也不要——” “瞎说什么呢!”李牧赶紧捂住李知恩的嘴巴,瞪了她一眼,道:“坊间早有传闻,说你夫君我有异心,你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呀,我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李知恩炸了眨眼,道:“夫君还怕这个?” “怕呀,怎么不怕!”李牧站起身,拉李知恩起来,但她坐了太久,脚已经麻了站不起,李牧弯腰把她抱起来,奔着她的房间去了。进了屋,土炕的暖意袭来,李牧抱着李知恩,把她放到炕上,替她脱去了鞋袜,自己也脱了鞋爬到了炕上。 两人相拥在一起,继续呢喃着悄悄话儿。 “家里人多了,你真的觉得夫君没有以前那么宠你了么?” 李知恩摇了摇头,道:“没有呀。” “那你刚刚还那么说?” “李知恩笑了笑,道:“开个玩笑么——”李知恩爬到李牧身上,亲了他一口,道:“巧巧姐姐早就安排好了,她可是个心思极细腻的人,不会让夫君冷落了哪个姐妹的。” 李牧握住李知恩的手,叹道;“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巧巧——” 李知恩的眉头微微皱起,像个发现猎物的小狐狸,道:“夫君该不会,又有新欢了吧?” 李牧吓得一激灵,心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自己这些日子,明明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呀! 他确实心虚,魏征那边还在等他的回话呢。可是他这些天,一直在下意识地逃避,但是问题总要有个解决,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想,怎么跟白巧巧开口。 李知恩本来就是想诈李牧一下,但看他如此慌乱,心里顿时一沉,皱眉道:“夫君,你该不会真的是又有新欢了吧?”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哦,我知道了,是在苗疆时候认识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贞羽是吧?听鸥姐姐说,她可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呢?” 说着说着有些吃味了,把脸扭到一边儿去了。 李牧心里舒了一口气,他自己知道,他跟贞羽是真的没什么。不过他的问题还是存在的,李牧轻轻靠过去,道:“不是她,是、是另一个——” “另一个?”李知恩回头看向李牧,露出恍然的表情,道:“哦,我知道是谁了,是不是魏璎珞?” “嗯、”李牧闷闷地应声,道:“是她,但是你可别瞎想。我俩到目前为止,可还都是清白——” “呵!”李知恩无语道:“目前为止,夫君可真不愧是状元,用词准确呢。” “哎,你就别说我了。”李牧求饶道:“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你说人家一个大姑娘,在咱们府上一待就是一年。现在要是说,她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说外界能信么?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也是无奈啊——” “夫君、”李知恩看着李牧的表演,连连感叹,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每个姐姐进家门的时候,夫君都是这般无奈呢?夫君也不必烦恼,如果夫君对那魏小姐没心思,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保准不让魏小姐名声有损,还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夫君意下如何?” 李牧立刻装不下去了,求饶道:“帮想个办法呀,我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巧巧那儿说了。” “你还知道呀!”李知恩哼了一声,心里却软,哪能见死不救。而且魏璎珞虽然在她看来讨厌的很,但回来之后,也听巧巧说起了很多收到魏璎珞照顾的事儿。在她不在家里这段时间,魏璎珞把家里打理的很好。她天生就是一个细心的人,很多别人根本想不到的细节,她都提前准备好,等到用的时候,就没有一样东西是没有的,没有一件事儿是措手不及的。 “这件事儿,巧巧姐姐跟我提过一回。她也没明确说同意,也没明确说不同意,只是问我的态度。但是我察言观色——”李知恩说得神秘,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巧巧姐姐的态度没有那么坚决说不行,要是那魏小姐是个懂事儿的,理当先来巧巧姐姐这儿做商量才是。” “人家一个大姑娘,这也太主动点儿了吧?” “那夫君自己看着办咯?”李知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耸了耸肩,道:“要不你就自己去说,替魏小姐什么都担着就是了。”说罢,又幽幽说道:“夫君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呀,反正呢,咱们女人家家的,也管不了男人的事情,夫君就算娶一百个,咱们也只能认命呗,还能怎么样呢?” “唉!”李牧叹息一声,道:“最终还得是我一个人抗下所有啊,你这妮子,心还是向着你巧巧姐姐,就不能替夫君分忧么?” 李知恩吐了下舌头,心道,我要是替你分忧了,这家里还不得多出去二十口人去?现在就五天才能轮到一天了,一个月才几天呐,还是得控制一下数量为好! 一夜旖旎,不足为外人道也。翌日起床,李牧吃了早饭,准备出门了。这几天的时间,一直忙活着讲武堂的事情,牡丹亭和西厢记的进度有点耽搁了,虽然说有新晋导演唐观同志在不遗余力地导戏,可是他毕竟也是新手,没有什么经验,很多地方没有李牧坐镇,整出来的效果就还是不行。 所以今日,李牧打算跟金晨一道去丽春院,看看戏导得怎么样了。 顺便,他也想去一下东城兵工厂。看看在没有他的一年发展下来,东城兵工厂有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唐观比他想象的,完成得更加出色。整个人对舞台的调度,已经开始有自己的风格了,完全不弱于李牧的半吊子水平了。只是限于视野的局限性,没有见过未来的话剧或者舞台剧,经验不足,但是李牧讲解过后,他便能很快地理解李牧的意思。 最绝妙的是,李牧可以感觉得到,同样的一场戏,他导出来的效果,没有唐观导出来的好,细致分析了之后,他明白了,唐观是唐代人,他更了解唐朝人对一件事的看法,而李牧总是潜移默化地想加入现代人的语气和思维,平时说话的时候还不觉得,但一旦放大到了舞台上,就会显得非常明显,进而有些别扭。 发现了这个问题之后,李牧不但不沮丧,反而非常的高兴。他高兴是高兴在,他终于可以摆脱一件事情,不用自己操心了。现在事情就好办了,他只需要空出一定的时间,培养唐观一个人就好了,把他教会了,他自有很多时间去跟演员们沟通,最终他来验收一下就行了。 在丽春院逗留了一个上午,吃过了午饭之后,李牧来到了东城兵工厂。 自打东城兵工厂建设完毕,正式投入使用之后,李牧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四周都是一丈高的高墙,高墙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类似于碉楼的东西,互相穿插视线,一点儿死角都没有。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不想从正门进入,那么这个人无论怎么进,都一定会被发现。 在距离大门数米之外,便立下一个公告。东城兵工厂乃是大唐兵部战略之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三步之内,任何人只要靠近了三步之内,所有的东西,就有可能被充公。若是到了门前,则被视为叛逆者,可以就地格杀。 当然,对李牧来说是畅通无阻的。李牧手持尚方宝剑,就算他把这里点了,也没人会追究他的责任,只有李世民能对他问责。 刚刚踏入东厂的正门,李牧就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类似于他以前玩过的一款叫做《魔兽世界》里面的矮人地堡的一个半嵌入地下的建筑物,黑烟滚滚,两个人从里头逃出来,脸上身上都像是烤焦了似的,黝黑得发亮。张开嘴巴,一嘴大白牙显得特别的显眼。 李牧微微皱眉,便问随行的小吏:“这俩人是干什么的?” “回侯爷的话,他们是研究火药的。”小吏解释道:“陛下把侯爷献上的配方,分别给了共计五个人,每次配比火药的时候,这五个人都分别负责一种或者几种材料。有的时候运气好,火药不会出茬子,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是大部分的时候,不是这儿出岔子,就是那儿出岔子,所以就总是爆炸——”小吏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侯爷,您瞧见对面儿那个个高的没有,他前些日子,差点儿没炸死。现在一只耳朵还听不见声音呢!” “这也太拼了。”李牧不由升起一股佩服,同时他也觉得,李世民的安排有些脑残。火药的配方,一共就那么几样东西,你交给多个人,出岔子的几率肯定更大,又不是一个人负责一种材料。 而且其中有些材料,添加进去是迷惑人用的。你教给这些人,让他们去准备,哪怕最后不往里面添加,这个沾一点儿,那个沾一点儿,掺杂进去了,火药就不纯了,不纯的火药,不稳定性也会增加,爆炸的情况就太正常了。 李牧想说点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火药的事儿,还是往后排排,看看其他的再说。 在往里走,又听见了弓弦紧绷的声音。嗡地一声,弓弦弹射,紧接着‘笃’的一声,扎在了远处的一块巨木上。 箭头射入巨木一尺,这种力道,若是射在普通的城门上,不说穿透了,肯定是能砸出一个窟窿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攻城器械了,但是其科技含量,却几乎没有。李牧观察了一会儿,这个东西竟然是人工上弦,机械结构的。也就是说,如果想把这个巨弓架起来,需要人像拉磨一样,给弓弦‘上劲儿’,这样弓箭才能弹射出去。 这若是两军阵前,谁给你时间上弦?而且上弦的时候,负责上弦的将士的生命怎么保障? 又是一个脑残的设备! 第896章 改变世界的第一步 “这些玩意都是怎么研究的啊!” 李牧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刚想要说出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这不是谁研究不研究的问题。而是说,历史的进程就应该是这样,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前行。 按照他作为一个穿越者的视角,他知道这些东西成形之后是什么样子,这就像一个大学生在算加减乘除,他会很难以理解,为什么这种简单的题目还能做错。但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学生来说,这就是他面临的最难的题目了,总得等他走过小学,度过中学,到了大学,回头再看的时候,才会觉得简单。 想到这些,李牧也就收起了焦躁,继续地看了起来。 从头到尾看完,李牧总结出来就是,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下去,这个东城兵工厂,短时间内恐怕是做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看着一双双努力又不甘的眼神,李牧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你们把手里的项目,先都放一放——都回家去过个好年,等出了正月,你们随我去洛阳,我得空就教你们。” 说完,李牧转身就走,这个地方他看不下去了,再不能多待了。 李牧这边转身走,身后的人们已经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是大唐最优秀的一批工匠,来自于五湖四海,很多并不是出身工部,不了解李牧的能力,见李牧口气如此大,便有人不服气,小声嘟囔,觉得李牧不过是一个幸臣,仗着陛下的宠信得到今日的地位,还敢妄言指导?他懂得锻造么?知道怎么打造兵器么?话刚说了一半儿,就有工部出身的工匠站出来厉声斥责,双方你一句我一句,竟然打了起来,一个个皮青脸肿的回家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李世民听到之后,只是笑。高公公心中疑惑,便问:“陛下为何发笑?东厂之内殴斗,理当严惩才是。” “严惩?”李世民摆摆手,道:“朕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双方较着劲,进步的才能快。朕本以为李牧会发脾气,但是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成长了。” 高公公似懂非懂,却也记得内宦的本分,没有多问。 李世民背负着手,看着窗外的夕阳,对高公公道:“让太医院派几个大夫,去探望一下病情。东厂的这些人,都是很宝贵的人才,可别真出点什么事儿了。顺带,你也敲打他们几句,别说得太狠了。那几个对李牧有意见的人,还有那几个极力维护李牧的人,都记下来名字,让东厂的番子多留意,任何异样,汇报朕知。” “诺。” 高公公应声,心里越发地猜不透李世民的想法了。 …… 回到家里,李牧就犯愁了起来。他现在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他大开金手指,把系统里的技能,都搞成秘籍,然后传授给这些工匠们。这样做的话,大唐的各种工业技术水平,将会飞跃式地增长。但这样做也有弊端,那就是,如果这样做了,很可能放出一个恶魔。李世民不是一个守城的君主,他的野心无比,李牧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这样做了,李世民会不会变得穷兵黩武,会不会变得像当年的秦始皇一样,把目光所及之地,都想占领过来。 如果李牧是一个愤青,他会觉得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他来到大唐之后,接触了大唐的百姓,感受到了身边活生生的人,他很清楚地可以感知得到,大部分的百姓,其实只是想过几天安生日子而已,他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抱负。即便像那日,在承天门前,群情激动,也不过是刻意煽动的效果罢了。那些狂热的百姓,他们不会想着上战场,真正直面鲜血的日子,他们是不会喜欢的。 李牧也不喜欢,甚至他会觉得,这样做很没有必要。因为初唐时期的世界,物资,资源,人口,远远没有达到饱和。这个世界可以很轻松地养起全世界的人口。在这样的情况下,侵略的目的,就只是侵略而已,为了统治者的一己私欲,要数万,数十万人献出生命,李牧不决断这笔账划算。 人生短短几十年,未来的会怎样,史书上已经有写过。那是几百年后的事情,跟现在无关。李牧也不想去琢磨,他现在所想做的事情,就是大力的发展经济,大力地做好基础建设,真正地改变老百姓的苦日子。其他的事情,他没有心思去想。 李牧沉吟良久,道:“璎珞,你帮我把前段时间让你整理的资料——” 话没有说完,李牧便止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是逍遥谷,不是洛阳。魏璎珞不会随时出现在他身后,给他拿来他需要的文件。 正黯然神伤之际,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李牧抬头看过去,竟然是魏璎珞。他露出疑惑之色,魏璎珞解释道:“快上元节了,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裹。今儿珍珠回家,便拉着我出门了。我们在东市逛了一圈,瞧见几样好看的首饰,也不贵,我就买了送给姐姐们。” 听着魏璎珞这样说,李牧心花怒放:“你和巧巧见过面了?她怎么说?” 魏璎珞却开始装傻,道:“夫人说簪子好看,却也嘱咐不叫我破费。”她摊开小手,对李牧道:“我的月俸钱可都花光了,现在都没钱了。” “哎呀。”李牧把手伸进袖子,从系统中兑换出来几根金条,放到魏璎珞手里,道:“咱家啥时候缺过钱呀。再说,你不是管家么?没有钱用,你自己支取就是了。” 魏璎珞摇摇头,道:“知恩回来后,我便把账本都交给她了。” “哦……”李牧恍然,魏璎珞这是在交权。因为李知恩在的时候,是她管家里的账目的,李知恩去新罗这半年多,魏璎珞才顶替了她的位置,现在李知恩回来了,她把账本交还回去,既是表明态度,也是考虑到了巧巧的感受。毕竟在所有的老婆当中,巧巧和李知恩的关系是最亲近的。 同时巧巧默许这件事,也表明了巧巧的态度,她应该还是希望看到李知恩管家里的账目,这样她会更加放心。而魏璎珞的定位,也许是秘书? 李牧看了看魏璎珞,没有继续说这件事,而是直接略了过去。 看来她们已经安排好了,自己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我记得从洛阳回来之前,曾经让你帮我收集过一份资料,就是关于修路成本的,带过来了么?” “啊,带过来了。”魏璎珞点点头,道:“在一个箱子里,我去仓库找找。”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李牧听到身后脚步声,以为是魏璎珞回来了,但仔细听听,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脚步声不像,回头一看果然不是,李知恩嘴里叼着一个蜜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谢啦。” “哎哟、”李知恩还有点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噤了下鼻子,凑到李牧耳边小声道:“其实人家也是有私心的啦。” “什么?” 李知恩凑到李牧耳边嘀咕了两句,李牧哭笑不得,道:“我是什么货物么?还拿来交易来交易去的?” “不管!”李知恩从袖子里拽住一张帕子,上面有字,扬了扬,道:“签了契约的,谁也不能反悔。”说完,她吐了下舌头,赶着魏璎珞回来之前逃跑了。 过了一会儿,魏璎珞拿着李牧要的东西回来。李牧当然不会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他接过魏璎珞手里的文件,翻看了起来。 资料是魏璎珞整理的,魏璎珞自然记得,李牧一边翻看,她一边说道:“最普通的地面是用砸实的夯土,这种方式成本最低,耗费的不过是人力而已。但这种路修出来,也就是个样子,一场雨就坑坑洼洼了。但却是民间使用最广泛的,通常都是赶在雨季之前修一回,年年修年年补。再好一点的,就是靠山或者靠河的地方,有石子砂砾,垫在路上再夯实,这样修出来的路比只有土夯实的路要结实一点,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通常官府或者地方大族修路,用的都是熟土,熟土就是把土用火炒一遍,这样不会有虫或草,地基就会稳固一些。进一步就是用土烧制青砖铺路,这样比较牢固,没有重载的车,三五年没有什么问题。当然造价最高,也是最好的,还是石板。只是开采不易,产量也低,除了修建宫殿外,很少有人能用得起青石板的。” “目前来看,最好的修路方式,还是你发明的‘三合土’,价格比青砖还要低,但是耐用的程度却要超过青砖。但即便是这样修,一里地也要三千贯钱。修筑驰道一共花费了三十万贯左右,这已经是各方面都节省的结果了。”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李牧听魏璎珞说完,他也看完了,喃喃自语。他说的太慢了,并非是修路修的太慢了,实际上长安到洛阳数百里,几个月内修建成,已经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他说太慢了的原因是,三合土的路,也是离不开那个老问题,下雨,滑坡等自然灾害发生的时候,这路还是会损毁。现在看还挺好,但也许挺不过一年或者两年,各个路段就要出问题。到时候,人已经习惯了驰道的方便快捷,一旦哪个路段出问题,驰道用不了了,造成的损失一定会非常大。 得像个办法出来。 在李牧所生活的时代,修路主要有三种形式。 第一种,砂石路。先把地面挖开,然后替换粒料,即大块儿的石头,然后慢慢减小,最终路面上都是细小的砂石。这样做的好处是,整个路面夯实压死,没有重型的载重情况下,使用五六年不是问题。很多乡村的主干路,依然还是使用这种方式。这种方式,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得在有石头的地方,没有石头的地方不用说,肯定施行不了,这个年代没有卡车怎么运送石头?有石头的地方,还要看是什么石头,花岗岩再多,这个时代也粉碎不了,也是用不上。 第二种,就是国道普遍使用的沥青马路。但是这个时代没有开采石油,沥青作为石油的附属物,自然也是没有的。天然的沥青,数量太少,形成不了规模。 第三种,就是水泥马路。 水泥,李牧是惦记很久的。他一直想把水泥搞出来,但是一直没有时间。水泥的主要成分很简单,配比他也清楚。比方说最常见的硅酸盐类水泥,是以石灰石和粘土为主要原料,经破碎、配料、磨细制成生料,然后喂入水泥窑中煅烧成熟料,再将熟料加适量石膏磨细而成。两种重要的产物,石灰石和黏土,李牧不知道哪里有。 在他生活的年代,水泥是哪儿都能买到的东西。他也确实没有研究过,水泥这东西是哪儿生产的。大唐的资源虽然都没有被开发,但是疆域太辽阔了,他又跟人解释不清什么是石灰石什么是黏土,想要找到这两样东西大量存在的地方,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一般。但是不管怎么说,水泥是一定要搞出来的。既然是一千多年后遍地都有的东西,它就一定不难找! 李牧在自己的宝贝工作室翻找了一通,终于给他找到了石灰石和黏土的样本,他把样本交给卢夫人,请她代为出面,寻找这两样东西。当然为了保密起见,也加了其他七八种东西混淆视线,李牧给出一万贯的赏格,最先提供确切消息的五个人,经过证实之后,可以分享这一万贯。 李牧的一举一动,都在所有势力的关注之下。李牧这边寻找这些东西,各大家族,包括朝廷,也都在一起寻找。有些已经找到了的,并不来领李牧的赏格,而是在私下研究,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李牧这边放出风声,消息却迟迟回不来,让他好不难受。 第897章 福地蓝田 李牧这边也没有闲着,他找来了李泰。别看李泰年纪小,他可是立志编纂括地志的男人,对大唐地理的了解,不弱于任何一个掉书袋的老学究。 想要搞出来水泥,需要几个必备的条件。必备条件一,大体量的石灰岩矿。必备条件二,黏土。必备条件三,得有煤矿,否则用木材煅烧石灰岩得多少木头?成本就太高了。而运输煤矿的代价又太大,在没有火车的年代,肯定是行不通的。 一直到清朝末年,在铁路没有修建成功的时候,中国的水泥产业还是处于初级的阶段,根本就没有形成规模。 想找到这个地方,还有一点不容易在于,这个地方的交通一定要过得去。李牧倒是依稀记得,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东北某地就有一个特大的水泥厂,但是现在东北还是不毛之地,在那儿生产水泥,就算产出来了,给谁用? 李牧把所有的条件一说,本以为会很难办的事情,没想到李泰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蓝田县! 就在长安附近,就有这么一个地方。 有道是,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听到蓝田这个名字,李牧就想起了李商隐的这首诗,但想到李商隐得几百年之后才能生出来,他便忍住了吟诵的念头,有了儿子之后,剽窃诗文他也谨慎了许多,还是给后人留点东西吧。 蓝田县地处秦岭北麓,关中平原东南部。蓝田最出名的,自然是玉石。周礼“玉之美者为蓝”,故得县名蓝田。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和氏璧即为蓝田水苍玉所制。 这是人们心中对蓝田最深的印象,蓝田的其他矿产则相比之下声名不显。 但在李泰收集到的资料中,蓝田除了玉石之外,最多的就是李牧给他看的样本——石灰岩,这种外表白色,巨大、坚硬的石头,非常的好辨认,在蓝桥、辋川、灞源等乡境内,遍地都是。而在大寨乡一带,则遍布着高岭土,煤矿虽然产量不高,但相对于初期的使用量来说,也是绰绰有余的。等到了蓝田县的产量不够使用的时候,一来,路也修的差不得了,二来,水泥带来的巨大价值,肯定会得到普遍的认识,到了那个时候,整个行业就不用李牧在去操心,自然会有人去开拓了。 蓝田县距离长安城近在咫尺,哪怕是按照修驰道的标准,拿出个十万贯来肯定绰绰有余。李牧这一年都没怎么赚钱,但是光是凤求凰给他带来的收入,也不止十万贯了。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夫人,以及一个富可敌不知道几个国库的老娘,区区十万贯根本不是问题。 简单计算了一下,李牧拟定了一个章程。在大唐建业旗下,建立一个股份制的子公司,称之为大唐第一水泥厂,选址就定在了蓝田县。第一批发行二十万股,每股一贯,认购期十天,股东只想有分红权,而没有决断权。其他的消息,一个字都没有。 但就是这么霸道的条件,消息一经推出,不到三天,二十万股就被一抢而光。没人问李牧要干什么,但都知道,如果抢的慢了,钱就赚不到了。 原始股的二十万份认购协议之中,都有一个附加条款,那就是所有原始股东的表决权,都归李牧一人所有。只有在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股东要求收回表决权的情况下,表决权才会重新分配。但是这二十万股之中,卢夫人通过各种代理人认购了百分之三十,王鸥自己认购了百分之十五,也就是说,一个媳妇儿一个娘就占了百分之四十五了,想要超过百分之六十否决李牧,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二十万股发行出去,几张纸片,一个意向,连这个子公司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三天之内,李牧收到了二十万贯的现钱。点算清楚之后,次日,他就宣布雇佣大唐建业的施工队,正月十六日开始,两个月内修一条驰道到蓝田县。 众皆哗然,他们不知道李牧选择蓝田县的缘由是什么。在他们看来,蓝田县除了玉石之外,就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而玉石,蓝田县虽然名声在外,但是产量并不高。杂色的玉石一点儿也不值钱,而值钱的好玉石,十年八年也碰不到一块儿。否则蓝田县的百姓,也不至于活得不如周边县城的百姓了。 但是招股协议中,已经很明确地写明,表决权已经授权给了李牧。李牧独占百分之百的表决权,即便召开股东大会,也干涉不了他的决断。 二十万贯,一半儿的钱就这么花出去了。紧接着,李牧又宣布另一项决策,他要拿出五万贯,在蓝田县的蓝桥和大寨乡,兴建两个厂房和库房。需要大量雇佣当地的百姓,只要是青壮劳力,都会给予当地两倍的报酬。重点是,供饭,只要不浪费,随便吃。 这个消息对于长安和洛阳的百姓来说,并没有多少惊讶,因为李牧之前在长安和洛阳就是这么做的,而且综合算起来,长安和洛阳的工钱,还是要比蓝田县多的。但是对于蓝田县的百姓来说,这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一些。 一个家庭最能吃的,就是青壮劳力。现在青壮劳力不但有人管饭了,而且还有钱拿。这对他们来说,等于是减负的同时,还增加了收入。以前吃不饱饭的家庭,现在甚至可以有条件吃肉了。 招工的告示张贴出去,说是上元节后才开始招工。但是已经有人跃跃欲试,生怕落下了,提早就赶往大寨乡和蓝桥等候了。他们投亲靠友,备足了干粮,等着招工的人过来。甚至有那急不可耐的,心思活泛的,从蓝田来到长安,守在工部门口,风餐露宿也甘愿。 李牧见这样的情况,也等不了到上元节之后了,便派了人先去蓝田,这边也把守在工部门口的人,都安置了下来,顺带从他们的口中,打听一些蓝田更多的消息。 第898章 眼见为实 李牧这边动作不断,李世民也坐不住了,终于在上元节的前一天,以询问上元节准备为名,把李牧召到了宫里。 没有任何寒暄,单刀直入,李世民瞪着眼睛看向李牧,道:“你在搞什么名堂?动辄一二十万贯的钱,你说扔就扔了?你把这么多钱扔到蓝田,到时候赔的血本无归,看你怎么收场。” 李牧嘿嘿直笑,并不说话。李世民一愣,旋即有些尴尬。一二十万贯而已,对于李牧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他兴致索然,叹了口气,道:“好了,朕也不替你担心了,你跟朕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 “陛下,臣有一物,请陛下赏玩。”李牧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儿灰色的土块,递给了李世民。李世民眉头一皱,伸手接过来,疑惑道:“这不就是一块石头……欸?不像是石头,压实的土块?”在手里掂量掂量,又摇了摇头,道:“土块没有这么坚硬、”他抬头看向李牧,道:“这到底是何物?” “呵呵、”李牧自信一笑,道:“陛下,这就是传闻中的水泥。” “水泥?”李世民看了看手里的水泥块儿,疑惑道:“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水泥,带个水字,哪儿有水?” “所谓水泥,是因为,这东西原本是粉末状,需要用水混合成泥状使用,故此称之为水泥。至于这东西有什么用处,陛下已经看到了。”李牧指了指李世民手里的土块,道:“它是一种建筑材料。” “建筑材料?” 李世民看了眼手里的水泥块,想了一下,道:“朕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这东西的实用性大么?” 李世民没有说明,但是话语间,仍是满满的疑惑。 李牧没有解答,而是问道:“请问陛下眼中,哪座城池的城墙最为坚固?” 李世民想了想,道:“如果说城墙,那一定是长城最为兼顾。昔年秦汉的长城,存留数百年仍坚固无比。但如果说是城池的城墙么,朕以为长安城的城墙,当是最兼顾的。昔年大将作宇文恺奉命督造,使用了和长城一样的糯米砂浆,传闻一里城墙,耗费糯米六万斤。也就是前隋盛世,搁在如今,朕可修不起。” 李牧又道:“如果臣告诉陛下,水泥的造价,只有糯米砂浆的一成,陛下以为如何?” “一、一成!”李世民霍然站了起来,结巴道:“一、一一成?” 他在脑海中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计算,这个水泥的硬度和糯米砂浆相比,几近无差,但造价却只有十分之一。眼下大唐的经济状况,虽然不如前隋多矣,但如果造价是十分之一的话,咬咬牙还是负担得起的。 如果在临近边境的城池,都用这种十分之一造价的‘糯米’砂浆修葺城墙,修筑堡垒,还怕什么贼寇犯边?关上城门大家耗起来,不管打赢打输,己方先立于不败之地了。 “朕得亲眼看看!”李世民认真地看着李牧,确认似的又说了一遍,道:“朕必须得亲眼看看。” 李牧早就猜到李世民会提出这个要求,笑道:“那只能请陛下移步山谷了,臣前天刚用水泥,为讲武堂的校尉们修建了一个宿舍,陛下可以亲眼看看坚固与否。” “前天修建的?”李世民也不是一点都不懂行,道:“糯米砂浆至少得五天……” “陛下,臣的水泥,无论从任何角度,都是可以取代糯米砂浆的,陛下亲自去看看便知。” 李世民心中愈发激动,如果水泥真的能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完全取代糯米砂浆,那么它的价值将会再提升,至少十倍! 试想一下,两军相争对峙,两天时间,一方修建出来一道兼顾的城墙,对敌人的威慑力该有多大? 李牧一看李世民眼中冒光,就猜到他肯定又想到了水泥的军事用途。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跟李世民接触越久,他就越觉得,李世民的野心是极度膨胀的,他脑袋里想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打仗而做的准备,包括什么休养生息之类的东西,也都是这个目的。 李牧毫不怀疑,如果大唐现在有前隋的国力。李世民一天都不会在长安城里头待着,他早就东征高句丽,西征吐谷浑了。 在这一点上,李牧跟李世民的想法有点背道而驰。 李牧不是一个战争贩子,他也不想发动战争,他只想让自己这边的人日子过得好,不被欺负,没人敢欺负,这样就足够了。任何战争,无论是被侵略,还是侵略别人,都是要死人的。区别只在于,死的多少而已。 费了那么大的劲,才让老百姓吃上一口饱饭,才让人活下来。就为的是让他们上战场死了?这种狗屁逻辑,李牧不能苟同。 但他现在说这样的话,李世民肯定是听不进去的,所以他也没打算说,这些事情他准备暗中完成,潜移默化的做就是了,不需要商量。 …… 一行人出宫,沿路来到了山谷,李世民让高公公代替他先去给李渊请安,说自己随后就到,不然老爹又得挑理。大过年的被损两句也犯不上的事儿,李世民跟着李牧来到他前几日刚参加完开学典礼的讲武堂,也就是原大唐技校的校址,果然看见了一排新建的房子。这才短短几日,房子就建成了,李世民不禁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一下,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走近了一看,墙体是砖石砌成的,已经完全粘合在了一起,砖与砖之间有一道手指宽的灰色缝隙,看起来凹凸不平,还断断续续泛起了白霜。李世民抬手敲了一拳,硬的佮手,李牧见他还要继续自残,赶紧递过去一根铁钎子,李世民接过去朝着砖缝猛地一划。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却只在上头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显然是破不了防御的,李世民又换了一个砖缝试了一下,还是一样的效果,李世民不信邪地凑上前,用手指使劲按了按墙缝里凝固的水泥,每一寸都是一样的硬度,像是石头一样,怪不得铁钎子也奈何不得。 李世民又使劲推了推那堵墙,纹丝不动。 然后他用脚猛踹,用肩使劲去顶,墙体依然不动。 李牧见李世民多少有点上头了,赶紧拉住他,劝道:“陛下啊,龙体要紧,跟一死物过不去犯不上。” “朕就是想看看,它有多结实!” 李牧紧紧抱住李世民,喊了一嗓子,在校场观摩讲武堂校尉训练的李重义大步走了过来,看到李世民躬身行了个礼。 李牧指了指水泥墙,李重义点点头,从腰间解下巨斧,用力一挥,只听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水泥墙整面倒了下去。 李重义酷酷地收斧又躬身施了一礼,回去继续观摩了。 李世民惊得下巴差点脱臼,称赞道:“此等神力,天下难有匹敌了。” 李牧谦虚道:“陛下谬赞了,还是得学啊。前段时间这小子跟虬髯客比试,还是不敌。不过最近虬髯客好像是教给他一种练气的方法,这小子的力气又渐长了。” 李世民不知想起了什么,哀伤之色一闪而过,道:“适度而止,未必不是好事,朕有一个——”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又咽了回去,把话题转了回来,看向倒在地上的半截墙,道:“即便断裂,也是整体,看来这种水泥墙,真的如你所说,非常结实。” “强度还能再提高。”李牧笃定道:“现在使用的,只是臣研制过程中的样品,还没达到成品的状态。而且根据使用的目的不同,配方也不尽相同。若是都用最好的配方,成本就太高了。” “朕不懂这些,但朕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宝贝。”李世民拍拍李牧的肩膀,道:“你给朕说说,这东西都能用在什么地方?” “最主要的用途有三个,建设、修路,筑堤。”李牧正色说道:“臣打算初步把所有的水泥,都用在修路上,其次筑堤,最后是盖房子或者修建城墙。” 李世民微微皱眉,道:“此等好物,若用在边城——” “陛下,臣早跟陛下您说过修路的重要性,大唐广袤辽阔,只有加强了交通,才能更好的连结。朝廷才能更好的影响地方,各地的物资才能转运,如今四边并没有挑衅者,防备固然是必要的,但却不紧迫啊陛下。” 李世民知道李牧说的是对的,点点头,把铁钎子丢在一旁,把话题拉回来问道:“这房子真是两天前盖的?” 李牧哭笑不得:“陛下这还有什么不信的呢?您来参加开学典礼的时候,瞧见这排房子了么?” “倒是没有。” “这不就结了么?”李牧摊手道:“陛下若不信,可以找内务府的那些局长们询问,臣一时抓不到人,同时也是想考察一下这群小子有没有忘了大唐技校的基本功,就把他们叫过来砌墙了。陛下刚刚敲的那一段墙,正是长孙冲砌的,您看还行吧?” 说着李牧又赞扬道:“长孙冲这小子,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这么有出息呢?他这一年也挺忙的,但是这些基本功竟然都没落下。臣前几天查看工部档案,发现这小子竟然抽出时间去参加了工部的职业技能等级考核,瓦匠的技能等级已经达到了技师级别,没有忘了初心,真是令我这个做老师的欣慰。” “朕是真不明白,你在意的重点是什么。”李世民哼了一声,道:“在朕看来,长孙冲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了,他会不会瓦工,会不会木工,有什么分别?把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不然呐,陛下!”李牧正色说道:“绝对不是这么回事儿,长孙冲是我逍遥派的大弟子,我教徒弟,虽然看似孟浪,但是却自有我的一套规矩,那就是,所有的徒弟,必须都得有自己的一技之长,不限种类,但是得有。像是长孙冲,涉猎的比较广泛,木工瓦匠都还不错,但是像青雀,这方面就差很多。他专修的是机关术,我已经告诉他了,如果今年还达不到我的标准,三个月后就他就不是我的徒弟了。” 李泰是李世民最喜欢的儿子,李牧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他怎么可能高兴,鼻子哼了一声,道:“朕的青雀做你的徒弟,是朕吃亏,还是你吃亏?” 李牧嘿嘿笑道:“臣早说了,各论各的。青雀当然是我的好兄弟,但他要跟我学习的时候,就得是徒弟。每个徒弟都有一个考核的标准,青雀自己选的机关术,他学不会,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一码事归一码事,臣倒是希望能简单些,只与青雀论兄弟才好。” “那是不可能的事了。”李世民才不会上李牧的当,道:“朕把青雀交到你手上,你就必须得好好的教,想要撂挑子不干,朕可不能答应。” 李牧无奈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 李世民又看了看水泥,道:“这个东西可是个宝贝,配方你可得保护好了,若落在世家大族手里,对朝廷可是大大的不利。” 李牧听懂了意思,这是在暗示要自己把配方交出来。这怎么可能,都已经成立了公司,股东都是真金白银买的股票,完全是一个‘民营企业’,可不是‘国字头’的了。 李牧打马虎眼道:“陛下,配方还没完全确定,而且不同的水泥,配方是不一样的。比方说您眼前的水泥配方,就只有臣一人知道而已,所以陛下完全不需要担心,谁也不能从臣的脑子里头把配方抢去。” 说罢,他还笑了笑,道:“臣是发明水泥的人,只要臣不往外说,谁也不会知道配方的。” 李世民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他也听懂了李牧的话,水泥的配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就是又一道护身符。如果我不在这世间了,水泥也会连同一起消失! 李世民不禁有些感慨,果然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得改变点什么,有些东西,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 他也笑了笑,拍拍李牧肩膀,道:“走吧,随朕一起去给太上皇请安去。明天就是上元节了,看看太上皇是打算在哪儿过,若是回宫,朕好叫人准备。” 第899章 空手套白狼 天上人间。 今日上元节,但是李渊不愿回到皇宫,在山谷里头又显得冷清了,没有了节日的氛围,所以最后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回到天上人间过。李世民忙活完宫里的,也会溜出来,他倒不是为了陪李渊,主要是为了看今天晚上新上的戏。 李牧也想去看戏,虽然话本是他写的,剧情他早就知道了,看其实也没啥大意思,但是今天金晨出演崔莺莺,他要在旁边亲眼看着才行。他已经命两个锦衣卫身穿便装,拿着连弩躲在人群之中,万一台上的张生跟崔莺莺有身体接触,就立刻射杀此人当场。 他是想去,但是实在是脱不开身,因为他被一群商贾给堵住了,这群商贾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期大唐技校毕业生的父母,他们仗着自己的儿子跟李牧这层说不上师徒的师徒关系,厚着脸皮过来敬酒,随后话里话外,就往水泥上面引。 很显然,水泥的用途和功效,已经泄露了出去。 李牧可以笃定,消息不是自己泄露的。但要是说是李世民泄露的,这是为什么呢?可若不是李世民泄露的,那是谁? 李牧一拍脑袋,暗骂自己太笨。砌墙的是许继,长孙冲他们,他们现在都是内务府独当一面的人物,眼光和见识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他们接触了水泥,一定就能猜到它的前景。 李牧叹了口气,刚还找肇事者呢,结果是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李牧想了想,好像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旋即把脸沉了下来:“尔等当本侯是什么?你们的摇钱树吗?都给老子滚,再多废话一句,老子把你们儿子腿打折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使,李牧话音刚落,这些人就作鸟兽散了。 李牧上楼来,包间里李世民、卢夫人,李渊,长孙皇后四个人在打麻将。李世民见李牧过来了,便把麻将让给了身边站着的李泰,把李牧拉到了一边。 “李牧,为何现在水泥的消息,满天下都知道了?今日朕见到谁,都旁敲侧击地问。旁人倒还好说,勋贵之中,也有不少问起,说想要入股,这——” “陛下,这不可能。”李牧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道:“水泥厂的股份,不能随便派的。臣也不是大包大揽,独断专行,但是在初创阶段,臣必须得掌握话语权,否则七嘴八舌的,谁都有点意见,水泥厂还怎么发展?到底听谁的?” 李世民点点头,道:“你说的意思朕明白,所以朕已经回绝了他们。见李牧面色缓和,李世民又道:“修路的事情,办得如何了,有眉目了么?” “厂房,工人,都好说。”李牧看了眼李世民,道:“就是差点钱,如果国库或者内务府能支持一些,臣实在是感激不尽。” “国库的钱,户部管着。”听到说钱,李世民立刻往后躲:“内务府的钱,朕已经有用途了,钱的事儿,朕帮不上你。” 李牧翻了个白眼,道:“那陛下还问啥,臣自己想办法就得了呗。” “朕是在替你着急。”李世民有些脸红道:“这件事现在已经闹大了,如果丢脸,朝廷和朕的脸面也丢了进去。” “啊,不是说了吗?”李牧打着哈欠道:“臣自己想办法,不就是钱么?陛下,这方面您还不信我啊?” “这世上白给的东西。”李世民却不信有这种好事道:“修路耗费钱粮多少,朕不是一无所知。你造的水泥虽然廉价,但是即便按照糯米砂浆的十分之一算,你手里的那些钱也是不够的。就算你能搞得到钱,凭白往里砸钱,也会惹人非议,这些事情,你都得先考虑到前头。” “臣早就有计划了。”李牧嘿嘿笑道:“陛下也看得出来,臣一直的风格都是,有钱大家一起赚。”李牧嘿嘿一笑,说道:“这样朋友才会越来越多,路才会越走越宽。” 李世民撇了下嘴,心道,人都让你给得罪遍了,你还哪有朋友了。 “该花钱的地方,一分不能省下,必须得花。”李牧说着,话锋又一转,道:“但是能不花钱的地方,花一文钱也是多余的。” “那你倒是说说,具体怎么办!”李世民正色问道,看架势,今天不问出一个子午某有,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李牧心里叹了口气,道:“首先,第一步我已经在做了。出钱的人,先成立一个水泥厂,这是第一步。” “然后,想要开发哪里——比方说蓝田县,在蓝田县,再一起合伙成立一家开发公司。” 李世民皱眉,又是一个新词儿,公司的概念,李牧曾经普及过,他是明白的。各家占股,占股多少,话语权就多少。前几天李牧搞了一个授权,他也明白是咋回事儿,就是李牧不出那么多钱,但是也要说了算,虽然是强词夺理了一点儿,但是也说得过去。可是这开发公司,具体是什么意思,李世民就有点摸不清楚了,隐隐地能感觉到一些,但又不敢确定。 “开发的意思就是——呃,怎么说呢?”李牧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通俗易懂的解释,只好强行科普道:“开发,就是指以荒地、矿山、森林、水力等自然资源为对象进行劳动,以达到利用的目的。比方说蓝田县,很穷,没钱,但是它有矿藏,有人力。那么大家就可以进行合作了啊!” “水泥厂是大唐建业旗下的子公司,合伙成立开发公司,就要大唐建业代替水泥厂来持有股份。大唐建业提供所有水泥和建材,以及以工代赈的粮食,占五成股份不多吧?” 李世民微微皱眉,明面上,好像不多,但他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李牧并不给李世民多思考的时间,道:“干得活多,就得是大头,大头占的股份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李世民不置可否,道:“你继续说。” “没有本地士绅的润滑,还是会遇到很多麻烦的。”李牧继续说道:“所以让他们出资四分之一,占四分之一的股份,同时兼顾招募人手,这也合理吧?” “四分之一?”李世民不满道:“那不是便宜了他们?朕早就跟你说过,要打压这些士绅,你还——这不是资敌么?” “陛下,这臣就不能苟同了。”李牧认真道:“老百姓管地方官叫父母官,要是这么说的话,陛下就是天下人的父母,虽然士绅啦,商贾啦,做的很多事情,不能让陛下满意。但他们就不是陛下的子民了么?陛下这种想法可是很危险的!” “朕——”李世民恼羞成怒道:“你不要给朕挑字眼,意思你明白就行了。四分之一太多了,他们做什么了,就分走四分之一?” 李牧叹了口气,道:“陛下,江湖上还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拿出四分之一给他们,他们能同意,臣就烧高香了。” “那还能不同意吗?他们要是还敢说不同意,朕就跟他们不客气了!”李世民有些激动,咬牙道:“就四分之一,多一文钱都不可以,就这么定了,你继续往下说,别在这儿磨叽。” 李牧赶紧赔笑,道:“那几忑先不说这个,继续往下说。” “接下来的还有四分之一的股份,是要给到县里的。” “哦,县里还要占股?”李世民这就不理解了,问道:“给县里做什么?如今朝廷可是很缺钱,这股份应当由户部代朝廷持有才是啊。” “当然不一样。”李牧淡淡道:“一来,开发公司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要扎根当地、建设当地,为当地服务的公司。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但是县令,据臣所知,可不是都能当一辈子的。如果县里没有股份,如何保证以后的县令还会支持开发公司?” “朕可以下一道旨意。” 李牧摊手道:“陛下,非得让臣把话说明白了么?开发一个地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一个持续的,漫长的过程。可能是十几二十年,也可能是一代人两代人。陛下固然英明神武,但也难保子子孙孙没个不肖的。陛下敢保证,以后若是承乾或者承乾的子嗣登基了,他们也会按您今天下达的旨意行事么?若是出点什么茬子,难道之前的努力,就都得白费了么? “……”李世民目瞪口呆,没想到李牧目标如此远大,以至于让人难以置信。 “二来,要让县里分享到未来的利润,县里要是有钱了,地方官没有了上缴税赋的压力,他也会很轻松,对百姓的苛捐杂税也会减少,以至于没有,从而减轻百姓们的负担。” “说得有理。”李世民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李牧的话,笑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全,给县里股份很有必要。” 李世民也想开了,反正蓝田县衙也是朝廷的。收上来的赋税,按道理也是要上缴的,只是多留给县里一部分而已,细分这些没有意义。这就好比,李世民穿了一件满是口袋的衣裳,每一个口袋,都代表一个县。只是从这个县掏出来,放到那个县罢了,左手换右手,没有啥差别。 又闲聊了几句,时间差不多了。李世民带着长孙皇后去丽春院看戏,麻将也不打了,撤了下去,晚宴开始上菜了。 今晚的宴会是家宴,都是皇室的孙辈还有女眷,为的是让李渊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但李渊的兴致却不怎么高,普通的皇子公主也不敢靠近来。这也不能说是李渊不跟孩子们亲近或者孩子们不孝顺。实在是人太多了一些,李渊的儿子就有几十个,孙子上百个,他根本就认不全。这些孙辈也没见过李渊几次,都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亲近得来。 好在这种情形,彼此也都习惯。皇子公主们自己吃自己的,李渊也自己吃自己的,偶尔跟李牧、李有容等人聊几句,倒也是其乐融融。 可把李牧给累坏了,自恢复了身份之后,李渊有意凸显李牧‘长孙’的地位,言谈话语之中,无不称赞李牧。李牧又不敢应承,只好一次又一次的解释,精神疲惫。 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却见长孙冲正躲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怎么了?”李牧走过来,在长孙无忌面前坐下。 “没什么。”长孙冲低着头小声道:“恩师,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明明那些地方大族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暗中使绊子,但他们却仍然能持有水泥厂的股份,我真是不明白。”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李牧轻叹一声,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道:“坊间有言,叫做皇权不下县。朝廷对地方的控制,靠的就是这些士绅大族。他们控制一地命脉,老百姓不是他们的佃户就是他们的雇工,不把他们稳住了,什么事都做不成的。” “是,师父,徒儿偏激了。”长孙冲忙低声受教。 “怎么会呢?要是你认为这一切都没问题,才不配当我的学生。”李牧微笑着对他说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这个现状。而且我们的目标,不只是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那么简单。我们要让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觉醒,让他们也察觉出来,这是有问题的,并且想着去改变,通过他们自己的努力,也过上富裕的、有尊严的生活。”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长孙冲有些喝多了,脸通红,道:“这一天还得多久啊,师父。” “会的,一定会有那天的。”李牧望着寥廓的天际的圆月,神情坚定的悠悠说道:“我们做的事情,早晚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到那时,一切都会改变的。只要我们坚持去做,并且相信一定能行。” “你听说过愚公移山的故事么?”李牧看了眼长孙冲,道:“愚公曾说: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他笑了笑,拍拍长孙冲的肩膀站起来:“好好想想这句话,为师也是在路上啊。” 第900章 得水泥者得天下 长孙冲似懂非懂,李牧也没有过多的解释,现在还不到把自己的目的完全表现出来的时候。而且,想要成为一个人思想的灯塔,强行灌注是不可能实现的,得是潜移默化的,让他从心里的想要这样做才行。 正月十六,上元节过后第二天。李牧兼户部侍郎的圣旨正式通报各地,至此,李牧的正式官衔变成了,内务府总管大臣,外务府总管大臣兼任户部、工部侍郎,爵位虽然还是侯爵,但他有了一个王爵的儿子,谁敢把他当成侯爵来看? 除了军权,李牧实际上已经是大唐在经济方面掌握实权的第一人了。 眼下的大唐朝堂,有点‘三足鼎立’之势。军方,名义上是兵部尚书侯君集为首,但在所有人的心中,公认的军方第一人还是李靖,而且只要他还活着,地位就无法动摇。政界,长孙无忌为首,即便房玄龄是尚书仆射,但谁也都明白,李世民最信任之人,还是莫过于他的大舅子。 而经济方面,也就是所谓的‘财界’,李牧通过从国库中分离出内库的方式,成功打造了一个完全脱离于任何体系之外的内务府。如今内务府的进账,已经有原来的国库那么多了。今年,有多了一个外务府,它接管了一部分内务府的权力,又拦截了原本属于走私的利润,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外务府一定会像现在的内务府一样,成为大唐的又一个钱袋子。 掌控内外两府,又监管如今最赚钱的工部和收税的户部,李牧不是大唐的财神爷,谁是?尤其大唐如今施行预算制,每个衙门口都是紧巴巴的过日子,入不敷出怎么办?得找财神爷吧?李牧的地位因此变得愈发超然,那个衙门口今年的日子过得是舒服些,还是紧吧一些,完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李牧原本是打算上元节过后,就启程回洛阳的。但是现在蓝田县开发计划已经在施行了,他本人还一次没有去过蓝田县,这怎么像话,所以李牧把回洛阳的行程,往后推迟了十天,打算利用这十天,对蓝田县做一个完整的考察。 此行,李牧带了锦衣卫二百人。蓝田从未有过什么盗匪的踪迹,二百人足以应付各种场面,更何况他们还配备了最新的连弩。除了二百卫队之外,李牧还把在长安城收容的苦力和工部拨出的工匠一并都带上了,这又有二三百人,东凑西凑,又是四五百人的队伍。 李牧原本实际上,只是想带几个人而已,看到这么长的队伍,他瞬间又有点脑袋疼了。 但是没办法,谁让事儿是他自己找的呢?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李牧这边要去蓝田县,王鸥和卢夫人则要启程回洛阳了。卢夫人的‘大本营’在洛阳,她回去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虽然现在因为各种利益关系,跟李世民之间已经缓和了不少。但是毕竟大家距离完全信任,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在敌营中,还是少待为妙。 王鸥则完全是为了避嫌了,她考虑的是李牧的感受。虽然这次回到洛阳,她刻意回避了和李世民的碰面,但是她心里清楚,李世民并没有放弃对她打的主意。她无法改变李世民的想法,能做到的只能是离他远一些。 而巧巧、李知恩,金晨、张天爱则都留在了长安。巧巧是因为凤求凰的盘账,她已经一年都没看过账本了,梅兰竹菊四个大丫头央求她一定要看一眼。李知恩一向是巧巧在哪儿她在哪儿,但这回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新罗内乱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李世民的耳朵里。新罗的情况,直接影响李世民对高句丽的用兵,所以一些细节,还是得时不时的问一下李知恩,同时李知恩的身份,也是可以利用的点,李世民正在考虑,是否要收李知恩做义女,这样打高句丽的时候,便可以高举义旗,一来是为了藩属国报仇,二来也是为了义女报仇,国仇家恨,还不是正义之师么? 张天爱原本也是要回洛阳的,没回去的原因是高昌使团在上元节前抵达长安,为李世民献上了来自波斯的贡品。来的人中,有不少原来张家寨的人,张天爱想念这些人,所以逗留几天,等高昌使团返回的时候,她就要回洛阳去了。 李牧这次去蓝田,带的是魏璎珞。他已经去见过魏征了,等出了正月,便下聘礼,这次去蓝田,则是公事公办,绝对没有任何私情的原因,什么培养感情,绝对不是那么回事儿。 李牧这边拍拍屁股跑了,所有想堵住他谈水泥的人,都被晾了起来。这些人又不敢去追,只好各自凑到一起,互相商量了起来。 …… 谁也不知道,王珪已经偷偷溜回了长安。当然,他的弟弟王普也一起回来了。他们没有回原本王珪的府邸,而是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儿,租赁了下来。这次王珪冒着违抗圣旨也要来长安,就是因为急了。他是来堵王鸥的,想让王鸥帮衬一下太原王氏,在李牧面前说说好话,希望能入股水泥厂。但是王鸥没见他们,还回了洛阳,摆明了就是不想管,王珪没法子,只能唉声叹气,因为连日的休息不好,眼眶都是黑的,就像要病入膏肓了似的。 “大哥,你说这侯爷怎么就这么厉害呢?”三杯酒下肚,王普脸就红了,王珪看了他一眼,道:“不能喝就别喝,喝多了说话办事儿容易出岔子。” “咱们哥俩能出什么茬子!”王普不以为然,继续嘟囔:“煤堆在土里千年万年,大家一直不拿当回事儿。侯爷发明了土炕,一下子就利用上了。尤其在咱们太原,谁家还没个土炕?到处有的是煤炭,不比上山打柴方面么? 他酒喝多了,话也特别多:“现在又在鸟不拉屎的蓝田县,找到了价值千金的水泥,这上哪儿说理去,大哥,你说他不会真的是天上的神仙转世吧?” “哈哈哈。”王珪呵责一声,道:“瞎说什么?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即可,说多错多,冒犯神明你担待得起么?” 说着他猜测道:“不过你也说得有道理,李牧身上还真是普多神奇之物。” “真是猜不透啊!”王普深以为然的感叹一声,又问道:“大哥你说,现在水泥厂的股份,是不是要比咱们手里的大唐矿业还值钱了?” “值钱多了!”王珪毫不犹豫道:“煤,虽然咱们那儿多。但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到处都有,咱们这边只是好挖掘而已,但是你不要忘了,煤这东西,挖出来简单,运输难,一旦运费超过了挖掘费,这东西是没人买。” “但水泥,可是全天下就这独一份啊!就冲这点儿,谁拿大唐矿业的股票跟我二换一,我都不跟他换!”王珪说着压低声音道:“再说,煤炭生意除了赚点儿钱,还能有什么价值?水泥生意的妙处,可就大了去了。哪怕不赚钱呢,也更值钱,值钱的多!” “为什么?”王普瞠目结舌问道。 “因为它对商人的价值还在其次,对当官的价值,可就大到天上去了!”只听王珪抑制不住的激动道:“这哪是什么水泥啊?这是青史留名的灵丹妙药啊!” 见王普茫然,王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解释道:“你怎么不明白?对当官儿的来说,那是水泥吗?那分明是亮瞎眼的政绩!” “天下各州郡县,哪个当官的不想留下政绩?但是工程花费高、风险大不说,关键是耗时还长,动辄好几年。” “时间一长变数就多,最闹心的是快干完了,一纸调令下来,你得给别人挪地方了。结果辛辛苦苦忙一顿,成了给别人作嫁衣裳。你说有几个当官儿的,能下决心去干的?” 王普深以为然地点头,他在林邑的政绩,可不就是给他人做嫁衣了么?虽然这个他人,也是他们太原王氏的子弟。 “可水泥这玩意儿,神了!又快又结实!有了它,只要数量够,两天时间就能起一座房子!有实打实的政绩,谁能挡住你升官?” “嗯嗯。”王普点头如啄米道:“大哥说得有道理,可是现在,摆明没有咱们的份儿,这可咋办?” “豁出去脸皮不要,道歉!”王珪说得十分坚决,道:“如果能得到水泥,就是得到了稳固基业的护身符,有了水泥,咱们太原王氏就算抱住了,否则十几年后,天下还有咱们太原王氏的立锥之地?” 王普忍不住道:“大哥说得太过了吧,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太原王氏传承千年,怎么可能十年二十年就败了?又不像是博陵崔氏,后继无人的,咱们太原王氏一向人丁兴旺。” “这跟人丁有什么关系!”王珪没好气道:“天下大势,大势你懂不懂?” 王普实在地摇了摇头,差点没把王珪给气死:“本以为你出去历练一趟,能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这么短视!” “你可知道,为何世家能够传承千年而不衰?”虽然没有人在旁边,但是王珪还是压低了一点声音,道:“早前的时候,秦汉时期,只有世家才有书籍,才能培养出人才。皇帝也好,王也罢,他们不得不任用世家子弟,所以世家屹立不倒。” “而后,三国,两晋一直到前隋,中原群雄并起,豪强并立。世家有自己的子弟兵,有自己的势力。便是以实力为尊,世家的地位也非常稳固。” “但是现在,天下重归一统。李世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自不用你我多说。他如今才三十多岁,正是春秋鼎盛,等他忙活完了四边,必会对世家挥刀。而现在,又是我世家子弟,势力根基最薄弱的时候。更绝望的是,他现在又有李牧这样的人辅佐,你自己琢磨琢磨,让这俩人联手二十年,还有几个世家能存活?两崔就是一例,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奇耻大辱,你看两大千年的世家,把李牧怎么了?他们不但不敢惹,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 王普瞠目结舌。 王普不明白么?他十分明白,跟了李牧这么久,李牧的实力有多大,他岂能不知道。只是在王珪面前,他必须得表现出震惊。 他喃喃道:“那,怎么办——” 王珪叹了口气,道:“敌人强大到你根本抵抗不了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办法,加入。王普,你记住一句话,作为王氏子弟,没有什么比延续家族更重要的,脸面?那是什么东西,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晒。” “你是我的兄弟,当兄长的,不可能害你。我让你接触李牧,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是想真的让你做他的门下走狗,我是让你接触他,学习他,加入他。一旦你得到他的支持,下一任的阀主就必是你莫属。” “大哥的意思是、”王普问道:“咱们靠向朝廷?” “不!”王珪斩钉截铁道:“五姓七宗同气连枝,咱们绝不能靠向朝廷!” “可是大哥,你刚刚才说过——”王普不解,王珪正色道:“我想让你,游刃有余。千年以来,太原王氏一直屹立不倒,便是在这几个字上。” “世家最不亲近王权的时候,都不肯出仕,唯有太原王氏愿意。而世家愿意出仕的时候,太原王氏又归隐,如此游走于朝野之间,既有了名声,又得了实惠,这就是生存之道。” 王普忧虑道:“可是陛下英明,侯爷聪明,未必看不穿、” “看穿了又怎么样?”王珪笑道:“只要有利用价值,无论是英明的人,还是聪明的人,都不可能放着得力的人不用的。以你的位置,一时半会接触不到陛下,而且就算接触到了,以你的能力,也未必能得到陛下满意,所以你必须缠在李牧身边,想办法接触到水泥。晚了就完了,若我所料不错,其他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们甚至都可能早就开始行动了!” 第901章 合作共赢 王普比李牧只晚了一天,就抵达了蓝田县。其实他可以更早,因为他轻装简从,只带了一个常随,跟李牧的大队人马相比,自然是轻便非常多。但是他不能比李牧早到,因为他没有办法解释,他只能说回到长安后,得知李牧去了蓝田追过去的,不能说他对李牧早有调查,先到了一步,即便这也瞒不过李牧,但是如果他这么说了,岂不是打李牧的脸呢么?他素来知道李牧的脾气秉性,哪儿容易炸雷,他还不躲着点儿? 抵达蓝田后,他也没有直接露面,而是先找到太原王氏在蓝田的一家铺子住下了。蓝田之前实在是太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以至于各家对蓝田的消息所知甚少。王普为了不出糗,必得先调查一番,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他本来以为,李牧火急火燎地来到蓝田县,是有一件大事着急办。但是事情的真相,却好像不是这样的。李牧来到蓝田三天,啥动作也都没有,每天只干一件事,带着他的女人游山玩水。一辆‘豪装’的四轮马车,慢悠悠地闲逛,后头跟着三辆车,满载李牧吃喝玩乐的必需品,上下十几个下人陪着,看起来要多纨绔就有多纨绔。 王普也是吃过见过的,对李牧这些铺张浪费的办法,一点也不觉得新奇,他以前也这样干过,只是没李牧这样夸张罢了。而且他也觉得,以李牧的身份地位身家财产,这种程度的享受根本不算什么。 待了三天,王普实在是熬不住了,找到了李牧。 李牧看到他,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 “王珪那老家伙,来长安了?” 一句话,差点把王普吓得三魂出窍,电光火石之间,心思急转,扑通就跪下了。 他可以不如此,但他必须得如此。刚刚的零点零一秒,他不是没想过抵赖。但是他很快想通了,李牧既然能说出这件事,就说明李牧对消息的掌握,达到了他根本抵赖不了的程度。细想一下,也是如此,李牧如今代表朝廷,不良人和东厂的番子,都可以为他所用。李牧已经和他的母亲卢夫人相认,继嗣堂的消息渠道也必受李牧控制。这天底下,什么消息还能瞒得过他呢? 所以,王普很容易做出选择,他直接跪了,也省去了绕来绕去的过程,免得李牧心烦。 李牧笑了起来,抬了抬手,道:“不需要如此,各怀心思很正常,没有心思倒像是个傻子了。”他停顿了一下,道:“我猜一下啊,王珪那个老家伙让你来我这儿,是为了水泥?” 王普以头杵地,道;“侯爷料事如神,确实如此。小人万死,万死——” “让你起来你就起来。”李牧又示意了一下,王普这才起身,战战兢兢坐下,屁股只挨了半边。 “过日子,都不容易啊。”李牧叹了口气,王普一愣,差点哭出来,世家门阀的难处,被李牧一语道破。其实所谓世家,大族,跟老百姓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家大家小的区别罢了,谁不想过好日子,过上了好日子的人,谁不想维持住这好日子? 世家门阀,已经过上了最好的日子,他们再往上一步,就只能是造反了。但是纵观历史,为什么很少有世家大族的人去造反?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实力,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那种野心,一个本来就有一千亿的人,他会为了再多一些钱去冒着生命危险么?但如果是一个穷鬼,拼一下就有可能得到一千亿,只要这人实在不算太烂泥扶不上墙,他一定会选择搏一搏。 自秦汉以来,开国皇帝少有太平皇帝,几乎全都是打杀过来,拼过命流过血的,他们为何能成就一世霸业?因为他们敢打,敢拼。而世家大族,第一铁律永远是传承,永远是保本。 “本侯确实想找一些有实力的伙伴,加入到水泥厂来。但是,入股的条件,不是钱,而是——”李牧正在想合适的词,王普接话道:“侯爷是想说,资源?” “啊,对,没错,资源!”李牧奇怪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儿的?” “听侯爷提起过一回,就记在心里了。”王普赶忙道:“侯爷的意思,我能明白,只是侯爷,不知道太原王氏有什么,是侯爷您看的上的?” 王普这话不是谦虚,而是真的疑惑。李牧现在享有的资源实在是太多了,多到王普都不知道,太原王氏还能有什么资源,是李牧都得不到的了。 “有是肯定有的,只是你能不能做主。”李牧幽幽道:“或者你还是叫王珪那老头子跟我谈,他倒是个能做主的人。” 王普心知,李牧这还是挑理了,赶紧道:“侯爷,家兄心知擅自来京是大罪,所以在嘱咐了小人一通之后,已经启程返回洛阳了。如果现在去拦,怕来回也要几天时间,耽误侯爷的事情,侯爷放心,家兄说了,只要侯爷能怜悯王氏,王氏绝不会给脸不要,只要侯爷在一天,无论太原王氏何人掌舵,都唯侯爷马首是瞻!” 李牧笑了起来,道:“他怕是想借我之力,让你来掌舵吧!老东西,越老越贼!” 王普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在李牧面前撒谎,他实在是胆战心惊。如果不是知道李牧的个性,不会把他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他都要觉得李牧为今天的谈话,准备了好几日的功课了。 “细节先不谈,既然你来了,我带你转转这蓝田县。” 说着,李牧起身,王普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牧的身后。俩人上了马车,沿着山路一直盘旋向上,来到了蓝田县的最高点,一处叫做‘近日峰’的山顶。 俯瞰整个县城,李牧问王普,道:“你看这个县城,心中有何感想么?” 王普远眺,几处低矮的城墙,到了饭时袅袅的炊烟,跟大唐所有的贫瘠的县城,没有丝毫的区别。 王普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对李牧恭声道:“侯爷,小人愚钝,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李牧踢了踢脚下的石头,道:“就特殊在这石头上,这种灰色的石头,叫做石灰石。” 王普微微躬身,一副虚心求教样。 李牧继续说道:“石灰石伴生还有一种东西,称之为石膏。”李牧踢了几下石头,找出一小块儿石膏,给王普看,教他辨认。 “那边的山上,发灰的土,可以用来烧制陶器。” 这个王普还是明白的,终于有一个能听懂了,赶紧道:“陶器小人略懂,略懂。” “水泥,最主要的,就是这三种材料。” 听到这话,王普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牧会把水泥的配方说给他。他不禁脖子后冒凉风,这荒郊野岭的,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李牧看到他的表情,笑了,道:“怕了?” “没、没有!”王普尴尬笑笑,心里暗骂自己这么大的人了,情绪波动还写在脸上。怎么可能么?水泥那等神物,岂能是知道配料,就能搞出来的?肯定还有具体的配方啊!他急忙调整表情,恭声道:“小心感激涕零,没想到侯爷对小人信任至此。” “拍马屁的话就少说吧。”李牧摆了摆手,继续说道:“除了这三样,蓝田还有还有数量相当不少的煤——用煤替代木材,作为煅烧水泥的主要燃料,可以大大缩减煅烧的时间。” “不用出县,就能制造出水泥来,现在你明白,我为何把水泥厂建设在蓝田了?” 王普恍然,但同时脑海中也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些条件,太原也能满足啊! 石灰石,太原有,能制造陶器的粘土,太原也有。煤炭就更不要说了,随便挖几锹,破了土皮就是煤,他之前就听李牧说过,若论及煤炭的储存量,天下以太原附近为尊。 但是这种话,也就在脑袋里想想,他可不敢质问李牧为什么。 李牧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慢悠悠道:“其实生产水泥并不难,能满足条件的地方,虽然不多,但是大唐幅员辽阔,绝对也是不少的。至于我选择蓝田县,就只有一个原因,你猜猜是什么?” 王普心道,我上哪儿知道去,但还是说道:“小人不知,侯爷定是有安排。” 李牧龇牙一笑,道:“没有什么安排,纯粹是因为离得近而已。” 旋即,李牧笑了起来,倏地又止住,道:“水泥的用途,你大概也清楚。往后用到水泥的地方,肯定是越来越多,所以水泥的需求量,也必然会越来越多。这东西运输不便,长途跋涉,连车脚钱都出不来,一定要遍地开花,才能发挥它的功用。” 王普心里怦怦跳,强忍住激动,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做事情么,自然是找一些志同道合之人,有钱大家一起赚啊。”李牧看着王普的眼睛,道:“比方说太原附近,我看就很适合造水泥么!” 话说到这一步,王普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完全被李牧看穿了,他张了张嘴,旋即又颓然地闭上,犹豫地抿了抿嘴,叹了口气,道:“侯爷您划条道来吧,只要能让太原王氏入局,无不应允。” “爽快。”李牧拍拍王普的肩膀,道:“既然你们这么实诚,我也不会太为难你们。想要入局,条件只有一个。从今往后,太原王氏与各方面交易,都需通过大唐银行结算。” “所有缴纳给官府的税赋,都必须先存入大唐银行,然后由大唐银行开具票券。大宗交易只能用大唐银行开出的票券,……这么一点小要求,能做到吧?” 这还叫一点小要求?王普差点没背过气去,合着大家把真金白银都给你,然后拿你给的票券当钱花? 王普为难道:“侯爷,这恐怕——” 李牧呵呵一笑,道:“刚才还说无不应允,马首是瞻,转身就不算话了、”他叹了口气,道:“世家门第的诚意,果然也就是如此了,好了,无需解释,也不用多谈,你就当来这儿溜达溜达,明日就回去吧。” 说罢,李牧转身往山下走,王普赶紧追上,道:“侯爷息怒,小人只是想、唉!实话实说,小人担忧啊!这真金白银送出去,换一堆票券回来,谁能放心啊!”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李牧站住了脚步,对王普说道:“你用过四海赌坊的琉璃筹码没有?” 王普点点头,道:“用过千贯的筹码,着实是非常方便。” “那你还有什么担忧的?” “这不是一回事啊,侯爷!”王普无奈道:“琉璃筹码,只有您能做出来,别人也仿造不了。但是这票券,它是可能被仿造的,万一谁仿造出来,真金白银换回一堆废纸,如何是好?” 李牧明白了王普的意思,王普的意思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叫做‘开启印钞机’,印钞机开启了,货币就一定会贬值。 李牧清楚地记得,他高考那年,学校门口的盒饭三块五一份。然而等他大学毕业了,学校附近就已经找不到十块钱以下的盒饭了。 短短几年时间,盒饭涨价一倍,而房价,也几乎涨价了一倍。发达城市,更是三五倍不止。 这便是货币贬值的后果,但是截止他穿越之前,贬值的幅度还是可控的。不可控的例子也有,比方说有个叫做津巴布韦的地方,几百亿的钞票买不了一卷厕纸,比‘天地银行’的货币都更贬值。 历史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明朝,洪武年间发行的宝钞,到了明朝中叶,已经是一文不值了。百姓控制不了国家行为,但他们有一个朴素的办法,那就是我惹不起躲得起,你发行宝钞,我不用就是了,因为国家信用彻底破产。再不会有人上当了。 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发行货币的本身,就是国家在“借用”百姓的剩余价值。即便再良心的政府,也都是这样做的。 第902章 顺我者昌 李牧不想跟王普解释什么叫做准备金,什么叫做金融规则。虽然作为一个游戏的数据平衡设计师,他对游戏币的贬值或者升值的这套规律,早已烂熟于心。有些事不能说的太透,容易引发不必要的野心。他现在做的事情,只是指明一个他想要带领的方向,至于王普,他只能选择跟随或者不跟随。 “琉璃筹码得以流行,刚刚你也说了,一是难以仿造,而是有四海赌坊兜底,你们信得过。我说的这个票券,同样具有一样的功效。” “首先,票券是一比一发行的。即,银行有多少本金,发放多少票券。票券拿到银行,随时兑付,无论何人,无论何时,只要是拿着票券到银行,就能兑出真金白银来。” “而你担心的防伪问题,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决计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如果有谁有本事,造出了假的票券来兑换钱,账目差了多少,都算在我的头上。你看看长安马场的券,慈幼局的长安券,到现在有一张造出来假的么?” “银行用的票券,比这些都还好讲究。不但图案花纹繁复,印刷的油墨特殊,还有隐作记号,间错纹路,密押,章纹,工序多达三十种,这些工序出自不同人的手,一个人想要伪造三十种工艺,就算是神仙也难办到。” 李牧讲解的时候,显得特别的耐心,王普受宠若惊,他哪里知道,李牧这样是把他带沟里去。 “有了这个票券,商人们在进行大额交易时,便不再使用沉重的铸币和金银,这将会大大加快交易的效率。” “是么……”王普似懂非懂,如果都按照李牧的设想,那当然是最好,但如果这里面出岔子了,他可拿李牧一点办法也没有啊。他想了想,支支吾吾道:“侯爷,非是小人不信您,如果这银行是您的,小人肯定是第一个拥护支持的,但朝廷——”王普叹了口气,道:“说句实话,门阀,士族,地方,对朝廷的信任有限。” 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赶紧补救道:“若是未来的皇帝,都如当今天子一样英明,那自然也是没问题的,可是谁知道未来是怎样呢?世家都是传承千年,地方的大族,也多二三百年接续,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呵呵、”李牧听完王普的话,冷笑了三声,王普下意识一哆嗦,急忙想要找补。 李牧摆手道:“不必说了。”然后他竖起三根手指,沉声道:“为了解决你的疑惑,我已经给你解释了这么多。第一点,票券方便自由的流通兑换,对商业,也就是你们有利。第二点,我告诉你了,防伪非常完善,出入有账,错了算我的,这还不行?第三,多少存银,多少票券,本侯能把话撂在这,你还不信,王普,你可有把我放在眼中?” “若是给你脸,你不要,来日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王普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李牧走远,默默闭上了嘴巴。 但听完李牧的长篇大论,他这回却有些看不透了。 总感觉李牧说的都对,描绘的前景十分美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为可能出现的弊端,提前打好了补丁,想好了解决办法。就是因为一切都解决的太完美了,所以王普才愈发的不安,因为他不知道李牧到底要干什么! 他永远不敢低估李牧,如果不是出身太原王氏,他愿意站在李牧这一边。但是太原王氏的光环下,即是荣耀,也是桎梏,家族的责任感,让他不得不慎重。 可直觉却告诉王普,在这无懈可击的安排背后,李牧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意图。 但知识层面的局限性,让他看不穿这一层迷雾。 王普可以想见,只要自己点下头,促成太原王氏捆绑在李牧的马车上,在五姓七宗之间,开了这个口子,那么往后门阀大族之前的商业银钱往来,怕是都绕不开大唐银行了。 大唐银行将势不可挡,所有的交易,都会在大唐银行的眼皮底下。 逃税,走私,将会变得更加艰难。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以王普对李牧的了解,他的打算绝不止于此。 正思索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脚,抬眼一望,哪里还有李牧的影子。 这荒山野岭的,就把自己扔这儿了? 王普苦笑,但这就是李牧的行事作风啊!好在他早有准备,命自己常随悄悄跟着,如果他看到李牧的马车走了,应该会来接自己的。 等啊,等啊。过了两个时辰,也看不到常随的影子。终于,天都快黑了,才看到一脸烟熏火燎的常随,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遭了贼人?蓝田县还有土匪?” 常随听到这话都快哭了,道:“老爷,小人按照您的吩咐,隔着二百米跟着,谁想到被侯爷发现了,他让小人把车点了烧了,然后又把小人带回了蓝田县,小人是在侯爷的人走了之后,偷偷溜出来找您的!您到底是哪儿得罪侯爷了?看起来气可不小!” “唉——”王普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嚅嗫了一下,道:“走吧,先回长安,从长计议。” 主仆二人沿着山路下山,脚都走破了,才终于遇到一辆往长安的马车。王普把腰间玉佩摘下来,当做了‘车费’,顺带解决了两顿吃食。到了长安之后,王普找到了王家的店铺,拿了银子又赏了车夫,询问之后,得知王珪真的回太原了,赶紧骑马去追,终于在快到洛阳的地界,把王珪给追上了。 “糊涂!”王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道:“你怎么这样糊涂?那李牧若没有心思提携于你,他犯得着跟你说那么多的话?你以为你的心思,他想不到,还是猜不到?他可是李牧,聪明绝顶的人物!他能跟你说那么多,是给你一个机会,同时也是一种试探!你呀你呀,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就溜走了!” 王普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道:“大哥,这件事的风险也太大了。如果只是坑了咱们太原王氏,倒也没什么,挺着就是了。但如果因为我太原王氏,连带影响到了其他人,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你糊涂啊!”王珪跺脚道:“你以为你不做这个领头的,李牧就办不了事情了?如今是咱们求着他,可不是他求着咱们!而且你动用你的脑子想一想,这么大的事情,是李牧一个人能做主的么?” 王普一愣,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说,此事李牧已经跟陛下——” “那是一定的,这还用想?!”王珪恨铁不成钢,指着门外道:“你现在就回去,把这件事挽回下来,如果李牧不答应,你也别回家门了!” 王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拖着像是残废了似的双腿,爬上马车原路返回了蓝田。 来回这三日,蓝田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一个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蓝田县城内,衣着华丽者多了不少,很多都是相熟的面孔,互相看见了,彼此点个头,对对方来此的目的,都是一清二楚的。 王普再度来到李牧这儿,才过去三日,待遇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当王普说出自己是李牧门下的时候,守在门口的锦衣卫,不再有好脸色给他,而是十分冷漠地哼了一声,道:“侯爷说了,他门下没几个人,不是什么离心离德之人,都能算是他的门下。” 王普沉默了一下,二话没说,直接跪在了门口。 街道上的人,奇怪地看着王普。锦衣卫也有些意外,两人对视合计了一下,一个人转身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李重义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了王普一眼,道:“大哥说,再给太原王氏一次机会,换能管事的来谈。” “我……”王普想说自己就可以做主,但想到三天前自己的表现,没敢继续往下说。他站起来,向着宅内的方向鞠了一躬,道:“王普的过错,一定会极力去弥补的,多谢侯爷眷顾我太原王氏,我这就去请家兄过来。” “我来了。”王普话音刚落,从后来驶过来一辆马车,一个声音从马车里发出来,正是王珪本人。王普急忙迎上去,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对你放心不下。”王珪嘴上说道,但真实的情况却不是这样,他完全是因为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李牧肯定已经知道他来长安了,如果他不出面,李牧的面子往哪摆,而且因为之前的事情,俩人的疙瘩一直没有解开,这种事情,必须得有一个人低头才行。 显然,现在的局面,低头的人只能是他王珪。 王珪看向锦衣卫,恭敬地上帖子,道:“请转交侯爷,故人求见。” 锦衣卫打量王珪一眼,把帖子接过去,不一会儿,李牧爽朗的笑声传出来:“老王,好久不见——” 人未到声音先到,显得尤为热络、王珪想要见礼,被李牧扶起,道:“上次分别,我还是一个少年,今日相见,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当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王珪心里一阵腻歪,心中暗道,满打满算也才十个月没见面,这说的都是哪儿的话?不过李牧说的话,也没有什么错处,王珪正想寒暄几句,就听李牧说道:“这生孩子满月酒什么的,该随礼的份子钱,你可是欠着我的。” 王珪一愣,旋即一阵大喜,道:“补、该补!”他伸出两根手指,道:“我给侯爷补双倍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牧笑着拍拍王珪的肩膀,仿佛俩人从未有过龌龊,并肩进了院子。王普目瞪口呆,苦笑一声,也跟在了身后。 进了屋,上了火炕,李牧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来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还是那个条件,答应或者不答应,你代表太原王氏给我一句话。我也不妨考诉你,若非太原附近有煤,算是便利,我也不会优先选择你们。你也清楚,范阳卢氏那边,只要我说什么,他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王珪也收起了客套,道:“舍弟已经把事情经过跟我说过了,我可以代表太原王氏同意,但是有一个条件,如果这个条件侯爷不能答应,那这件事就当没有。” “说!” “侯爷得允许民间也组织银行。” “哟?”李牧颇为意外,他没想到王珪竟然有如此的远见。他不但看明白了,发钞权剥削的本质,同时还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李牧穿越之前,世界就是这样解决问题的。 当美国没有钱了,开启印钞机模式之后。世界对抗美国的办法,无非就两种。要么,抛售美国债券,要么,咱们一起开启印钞机,你贬值我也贬值,你量化宽松,我不叫这个名字,也一样宽松起来。 如果允许民间出现银行,那么当大唐银行想要剥削这些商人的时候,民间的银行也能组织起来反击。 简言之,民间的银行可以不用,但是必须得有。他和大唐银行之间,起到一个对冲的机制。同时也是一种监督和监管,另外,在地方上,民间的银行,肯是要比大唐银行受欢迎得多,因为老百姓是不愿意跟朝廷打交道的,门阀世家虽然剥削他们,但是只要是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就一定还是会拥护。 朝廷的银行,在这方面先天不足。 王珪认真地看着李牧,在等他一个结果。 李牧想了想,道:“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但是这个公司持股多少,需得我来安排。” “太原王氏不能少于两成!”王珪又说道:“单股多少钱都可以,太原王氏砸锅卖铁都出!” 李牧却冷下脸来,道:“老王,你可是就说一个条件,这算是第几个了?你真当我脾气好还是怎么?我说了,股份我来分,给你多少你就认购多少,不干就拉倒,懒得跟你磨叽! 第903章 一网打尽 王珪的硬气在李牧面前没能坚持一息,瞬间就告破改为求饶:“那侯爷您说,能给多少?” “一成!” “太少了点吧?”王珪叫道:“侯爷,一共十成股份,我太原王氏占两成不多,要么一成五如何?”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李牧懒得解释那么多,只是说道:“未来你就会知道,本侯对你太原王氏不薄。” 王珪见李牧态度坚决,也只好答应下来,叹了口气,道:“既然侯爷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办。不过,能不能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李牧不耐烦道:“说!” “侯爷,能否让别家的股份,不要超过我太原王氏?”王珪的眼神近乎哀求,李牧看到他这样子,无奈道:“好,答应你,别家的股份,只会小于太原王氏。” “侯爷大恩大德,太原王氏没齿难忘!”王珪说着,就要给李牧跪下。他这把年纪,李牧怎敢让他跪?传出去名声尽毁不说,这老小子要是有个好歹,还得吃官司,他赶紧避开,示意王普把他扶起来,道:“少来这套,把事情做好,别跟我动小心思就行了!“ “岂敢!”王珪恭声说道,仿佛李牧应下了太原王氏的股份,就成了他的上司一样,在李世民面前,他的恭敬也就是如此了。他看了眼王普,道:“侯爷,舍弟年轻不谙世事,求您念在从前的情分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李牧笑了,道:“什么一般见识不见识的,我怎么听不懂?我让他去把你请来,这不是请来了么?我还有什么不满的?” 王普一愣,知道李牧这是在给台阶,也急忙就着台阶下来了:“侯爷宽宏。” 李牧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问外头:“酒宴安排好了么?” 传过来魏璎珞的声音:“已经准备好了。” 李牧对王普、王珪兄弟道:“都不是外人,一起吃点,咱们再聊聊细节。”热络的态度,好似刚才发火的人不是他一样。王普和王珪两兄弟,哪能还上这个当,都舔着脸赔笑,不敢多说话,生怕说错了,惹怒了他,刚才事情又打水漂了。 …… 王珪逗留了两日便告辞走了,他不得不走,因为他现在还是养病之身,按道理是不能离开太原的,出现在长安城附近,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授人以柄的。王普还是留了下来,作为太原王氏与李牧之间的沟通人,同时,也是为了他备选继嗣堂堂主熬一份资历。 李牧可不会养人百吃干饭,他给王普派了活儿,一面在临近工厂的附近盖房,一面出面与附近村落的百姓谈,用盖好的新房以及工作的机会,来置换他们手中的土地。 虽然说,大部分百姓手里的土地,也都是今年才分到手里的。朝廷白送的,想收回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李牧怜悯这些百姓,知道他们得到土地都不容易,肯定是拿着当成是命一样对待,所以,他告诉王普,绝对不能使用武力,一定要用谈判的方式,给老百姓他们想要的补偿,只要不太过分,多多少少的都可以答应。 他以为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李牧给出的时间是半个月,但是没想到进行得如此容易。严格说来这才第三天,王普就完成了李牧的任务,只用了五分之一的时间。 没想到这厮还办事还挺得力。看来这一年在林邑,还是有所长进的,从原来的纨绔子弟,也训练成了一个有两把刷子的干将了。 “起来吧。”李牧的神态和蔼了许多,笑眯眯对他道:“之前的小小不愉快,就算是解决了,往后别发生这种事情了,会让本侯失望的。。” “哎,多谢侯爷。”王普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来,却仍然弓着腰以示谦卑。 “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李牧可是好奇的很,怎么这个时代的百姓,亦或者只是蓝田的百姓,对于‘家’这个概念这么模糊么?他们竟然会愿意舍家撇业,不要属于自己的耕地了? “侯爷,这件事真是不值一提、”王普略显尴尬,道:“蓝田的百姓都挺穷的,他们的家不说是家徒四壁,也差不多,听说有好房子住,都恨不得立刻就搬过来。而且,蓝田土地贫瘠,种地也不出粮食,算下来,如果能在厂里做工,半年的工钱,就能顶两年种地,除非是傻子,否则肯定知道怎么选。” “啊!”李牧恍然,道:“原来如此、”他叹息了一声,道:“百姓太苦了。” 王普张了张嘴,似乎有话,但又担心不敢说似的,李牧瞧见了,问道:“有话就说,本侯难道会吃人么?” “那我就说了。”王普凑到李牧耳边,道:“侯爷,小人这些天走访百姓,发现有人在暗中接触,打听水泥厂的事情。小人建议,要不要调查一下——” “那怎么能行?”李牧却大摇其头道:“人家有好奇心,又不是坏事。岂能让人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那显得咱们多不好客?” 王普提这些人捏了一把汗,心中狂叫,瞧见没有,这就是藏着掖着的后果!这些人也不想明白了,跟李牧办事儿耍心机,这不就是自掘坟墓么? 王普大概都能猜到这些人是什么人,赔笑道:“这,侯爷现在主抓蓝田了,工厂还没建好,需要的是平稳,万一在这里闹大了,对你也不好……” “放心,我自有分寸。”李牧勾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吩咐起来。 王普听完面色数变,暗叫道这还叫有分寸?要是没分寸的话,还不得闹出人命来? 见王普犹豫,李牧不悦道:“你就说吧,干不干!” “小可自然愿为侯爷效劳,可是这样一来,也算是把人给得罪死了。”他可怜兮兮的看着的李牧,想央求他放自己一马。虽然现在太原王氏绑上了李牧的战车,但是对于其他门阀,他们也是不想得罪的。 “放心,办完这件事,非但咱们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本侯还是如往常一样重用你。”李牧拍了拍王普的肩膀,大包大揽下来。 “这……”王普想起了王珪临走时的话,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只好咬牙点头道: “得罪就得罪把,以后全靠侯爷维护了。” “嗯,去吧。”李牧颔首,对王普微笑道:“将来你会庆幸今日的决定的。” …… 翌日傍晌,王普如往日一样闲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做着他平日做的事情,区别在于,与他平日见到的人又预见了,不会再装死,而是主动打招呼。这人他认识,怎么认识的呢?这还得追溯他的纨绔时代,这几个小子,都说他仗义疏财的时候,认识的小老弟。一个姓崔,一个姓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清河崔氏失去了崔玉铮之后,愣是又培养出来一个接班人。博陵崔氏最擅长的生意,便是走私。蓝田正是他们走私路上的一站。李牧跟百姓置换房屋,他们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如果百姓都集中了起来,他们的生意还怎么做了?不说别的,走私的东西都没地方藏。 因此他们四处活动,也不完全都是为了水泥。赚钱谁都想,但是如今,保本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他们不是不想接触王普,但是之前王普刻意回避他们,他们也不敢当着锦衣卫的面儿,跟王普接触,故此虽然点头示意,但是一直也没说话。今日王普主动打招呼了,这些人顿时像是闻到味的苍蝇似的扑了上来,等王普走到拐角的时候,他身后已经七八个人了。 “你们都跟着我做什么啊!”王普苦笑道:“我啥也不知道。” 这些人都与王普认识,从前也是厮混过的,都道:“王家哥哥,咱们才是一头的,你可不能帮着李牧,坑骗自家兄弟啊!” “是啊哥哥,就算是有便宜,你也不能一家占了。咱们门阀世家,可都是同气连枝的啊!” 说话声引来了本地百姓的驻足围观,说话的人赶紧把声音压低了下来,央求道:“好哥哥,你就透露几句,这水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叫咱们不糊涂不是?”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王普被逼的没有了办法,急道:“你们这是想逼死我啊!” “王家哥哥——” “好了!” 王普气急败坏,道:“这样吧,我只破例这一回!”众人见事情有缓,也都不在逼问,关切地看着他。 王普压低了声音,道:“我在这儿待了有小半个月,终于算是得到了侯爷的信任。但是对于水泥到底是什么,我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今天,侯爷交给我一件事儿,他说需要一批工人,在厂里干活,如果你们实在想知道水泥是怎么回事儿,我说不明白,你们自己去看。谁也别说自己出身,装成老百姓干活,眼见为实,你们看咋样?” “这……”众人有些犹豫,他们都是世家子弟,虽然沦落到了做生意,但也都是锦衣玉食娇贵的人儿,岂能做苦力? 王普见状,便要甩袖而走:“我能帮的,就这些,不愿意也不强求,以后别跟我提这事儿了。” “王家哥哥,我去!”一个人呼喊追上去,又有十几个,也来不及细想追了上去。众人一看,都要追上去,王普忽然站住,回头瞪他们:“你们是傻么?回去换衣裳,哪有苦力传绫罗的?给你们半个时辰准备,半个时辰后,就在这个巷子里,过时不候。” “啊,对对对!” 众人恍然,齐齐转身四散,王普看着他们,暗自叹息。世家子弟,都是这个智商的话,看来这辈子,都注定要被李牧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 半个时辰后,说来的人都来了,而且还多了不少。王普看着不知从哪儿淘换来脏衣服的众人,心说就这等打扮,谁看不出个假来?但偏偏这些人,一个个都不自知,也不知道这些年走南闯北做生意的眼界都哪儿去了。 他也不多说,带着这些人来到了水泥厂的厂址,如今厂房正在盖,用的就是水泥,所以是一边生产,就地就使用了。王普也没骗他们,确实是能看到水泥。只不过是成品的水泥了,看不到制作过程。 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错漏了一个细节,有些人还互相合作,想要一人记一个细节,然后回去再还原。王普把他们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的觉得这些人蠢不可及,也不动脑子想想,人家敢这么放着让人看,就是知道你们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我去个茅厕。”王普按照李牧说的,使出了尿遁大法。众人都被用水泥砌砖的工人吸引过去了,哪有时间看他。王普顺利溜走,躲在一处角落注视着。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发现,王普不见了。人群有了一瞬间的慌乱,有人喊他的名字,但他怎敢应声? “王家哥哥去哪儿了?该不会是掉茅坑了吧!”有人夸张大笑,一群人附和。王普心中暗骂,小子,不是你刚才求我的时候了! 不过这样,也让他心里觉得舒坦不少,至少骗人的罪恶感抵消了。 “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如炸雷一般,惊醒了这群人。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足有八尺的巨汉,手里拎着一根熟牛皮编织的鞭子,粗细约莫小孩儿手臂一样,看着就极为骇人! “我们,我们是——”众人刚要把王普供出来,巨汉已经不让他们说话:“你们是干活的苦力吧?在这儿晃荡什么,跟我走!” “我们不是苦力!”终于有人奓着胆子说话了:“我们是王普的朋友,进来看看,现在就走。” “走?”巨汉笑了一声,道:“水泥厂何等机密,岂是你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他甩了下鞭子,把刚刚说话的人甩飞,冷着脸喝道:“一个都不能走,工钱,安家费都少不了你们的,踏实的干你们的活儿吧!” “跑啊!”也不知谁发了声喊,众人作鸟兽散,但是很快,他们就都被赶了回来,锦衣卫早已经埋伏多时了。 第904章 把事情搞大 “求贵人帮帮我家少爷!”李大掌柜声嘶力竭地喊:“我家少爷是受人蒙蔽了,绝无对付侯爷的心啊,求贵人帮帮忙,说句好话吧!” 白巧巧便要去撩开帘子看看是什么人,但李知恩却不让她去,伸手拦了一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孩子。白巧巧立刻反应了过来,忙把熟睡的小李白抱在了怀中,捂住了他的耳朵。 李知恩这才探出头去,道:“你是什么人?” “小人博陵崔氏大掌柜,姓李。” “李掌柜?”李知恩打量了一下李掌柜,道:“夫君的事情,我们素来是不问的。李掌柜有事不去找我们夫君,倒冲女人说起事情来了,这种做法,可真是吓着我了。给你一句劝告,赶紧把路让开,要是给我夫君知道了你现在做的事情,你的命可不保!” “可是我家少爷——” 李知恩不再听,把帘子放了下来。李掌柜还要再说,斜刺里冲出两路人马。左边的,是城管大队的人,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脸都是黑的,急匆匆赶来。另一边,则是一身短打,难掩流里流气,但是看白巧巧的马车的时候,确实不敢抬头,视线一直在躲着,这伙人,来自京东集,乃是长安城四梁八柱之一,杨逢的手下。 一路白道,一路黑道,双方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来,李大掌柜也算是有面子了。 “抓!” “打!” 两边的领头人,都没有废话,只说了一个字,就都安排上了。但是目标只有一个,两边同时冲过来,登时有些面面相觑。 双方都是老熟人了,城管大队管城市,蹲的就是这批人,而这批人,多是无赖地痞出身,他们的典型特征就是,问题总有,但是没有大问题,就算被抓住了,几天也都得放出来。 “你们来干什么!?”双方见面,都没有好气,互相质问。 “我奉命来保护小姐。”杨逢的人说道。 “你家小姐?”城管大队等人不客气道:“哪个是你家小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老大杨逢,什么时候有女儿了?赶紧滚开,不然抓你去喝茶!” “喝茶就喝茶,但是这事儿,我们得管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抓你?” “不信!” 两边你一句我一句,眼看着就打起来了。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李大掌柜偷偷地想溜,但他哪能跑得了,被一个泼皮一拳打在眼睛上,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混战就此展开,两边火并了起来。 李知恩喊了两声,也无济于事,怕吓着孩子,只好让车夫调头,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到程咬金领着巡视的校尉赶到的时候,两边都有人受伤,最惨的李大掌柜更是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眼看着就要不成了。程咬金从服饰上认出了他,对旁边的人努了努嘴,校尉们把受伤人的拎起来,都丢上牛车,拉到了刘神威的医馆里头。 “所有账,找他要!”程咬金指了指李大掌柜,对刘神威说道。还好李大掌柜已经晕了过去,否则肯定会被之间气得昏厥不可。 …… 将养了七天,李大掌柜终于‘出院’了。两边的‘壮士’为他打了起来,受了伤,总共耗费医药费一百二十三贯,加上他自己的一百零五贯,刘神威三天入账三百多贯,钱挣得不要太轻松。 李大掌柜不是没想过要赖账,但是作为一个大夫,账是那么好赖下的?没给钱之前,李大掌柜就是莫名地觉得头痛欲裂,每天午后必疼半个时辰,但是给了钱之后,刘神威只是给扎了两针,情况就好转了,再也不疼了。 他不敢想,如果这账他要是赖下了,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点钱,他还是出得起的,相比之下,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心中的挫败感,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他不甘心,拖着病体,再一次来到了大理寺。孙伏伽不想见他,但一来是欠崔家人情,二来也是被他的精神所感动了,还是出来见了他。 “少卿大人,救救我家少爷吧……”李大掌柜二话不说,直接跪下了,孙伏伽把他扶起来,叹气道:”这样吧,我亲自跑一趟,能不能行,我也说不准,李牧那厮,不一定卖我这个面子。” 李大掌柜感激涕零道:“无论成与不成,都谢过您的恩德了。” 二人这样说定,孙伏伽本想收拾一下,明天再去,但李大掌柜央求不止,非得马上就去不可,孙伏伽只好把手头的事情先搁置在一边,让人安排了马车,带着孙伏伽赶奔蓝田县。 孙伏伽来的时候,李牧正在睡午觉。他睡午觉的时候,是没人敢打扰的,连通报一声都不敢。孙伏伽认识魏璎珞,想让她代为通传一声,魏璎珞按道理,还得叫孙伏伽一声叔,挨不过情面,就进来书房,想看看李牧醒没醒,却见李牧正手里拿着一根竹子,拿着把小刀在刻着什么,瞅这样,玩儿的还挺开心。 “夫君,外头——” “知道,让他等着。” 李牧确实是在玩,他可以去见孙伏伽,但是他不见,原因就是,他完全不想搭理。 道理么,也好理解。你崔家是怎么个意思?想搞事儿就搞事儿,想叫嚣就叫嚣,把本侯当什么人了?这次若不让你吐出点血来,怎么显得出我的威严? 真拿本侯没脾气么?先谅你一会儿再说! 至于孙伏伽本人,两人倒是无冤无仇。而且之前的事情上,孙伏伽对他还多有照顾。 但李牧对他仍十分警惕,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李牧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孙伏伽为何愿意亲自来一趟,他只是为了崔家这小子求情么?不尽然吧。人皆言孙伏伽有魏征之风,跟魏征走的很近。而魏征代表的是山东士族的势力,他来这儿,不是为了魏征,就是为了山东士族,这是一定的。 李牧对此洞若观火,但他不想戳破,毕竟孙伏伽帮忙,也是碍于情面,他并不是山东士族的人。 总体上这个人还算是正派,是个比较中立的人。 所以李牧还是会见他,只不过得‘睡个午觉’再说。 过了一个时辰,李牧午觉醒了。打了个哈欠,走出了书房。看到孙伏伽已经把茶叶喝淡了,把下人叫过来,装模作样呵斥道:“什么规矩,孙少卿来我这儿,还少他一壶茶叶喝么?来,兑上一壶新的!” 孙伏伽快把膀胱喝爆炸了,听到茶叶就想尿尿,赶忙道;“侯爷不必客气,我今天来呀,是为了崔——” “催什么催!”李牧忽然回头,对下人呵斥道:“我知道咱家捉襟见肘了,茶叶也贵,但这种事情,能对朋友说,能当着朋友面说么?” 孙伏伽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不是放屁的话么?天下谁都能说自己没钱,你说自己没钱,谁能信? 但是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想到,回头对孙大掌柜捻了捻手指,孙大掌柜赶忙地上来两张纸。 孙伏伽把纸递给李牧,李牧抬眼瞅了一下,是两间洛阳南城的铺子地契。洛阳的铺子价值,李牧再清楚不过了。这两个铺子,少说五万贯起。 李牧伸手收到袖子里,换上了一副嘴脸:“都是朋友嘛,崔公子是吧?来来来,我带你们过去,领走领走!” 孙伏伽赶忙道谢,李大掌柜却在心里猛翻白眼。早知道五万贯就能解决,何苦求孙伏伽呢?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也知道,若没有孙伏伽来这一趟,他奉上五万贯,李牧不一定会收。 面子还是有点的。 …… 才几日不见,蓝田县到水泥工厂的路就已经拓宽了不少。临近水泥厂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白灰色的水泥路,墙也起了快一米,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一辆辆装满水泥的板车往返,工人们将水泥一袋袋卸下,扛在肩上,送到需要的地方。 锦衣卫每隔二十米就有一个人,不断警惕地观察四周,他们手里都拿着连弩,处在上弦的状态。 李重义守在这里,看到李牧过来了,从观察岗上下来,来到李牧跟前。 “不用扶我,我腿脚灵得很。”李牧从马车上跳下来,指了指孙伏伽和李大掌柜,道:“扶他俩,尤其是李大掌柜,伤得有点重啊。” 李重义看了看他俩,抬了抬手,四个锦衣卫把俩人架了下来。 孙伏伽想说什么,但是能说什么呢,只能是苦笑了。他以为李牧得蒙住他的眼睛,但意外的是李牧并没有。 在锦衣卫的随扈下,李牧带着他们走进了工厂。眼前分出两条笔直的水泥路,一条通向一处临时营地,另一条则通向元山脚下的水泥场。 这是谁设计的?李牧有点蒙,人字形的路,人生的十字路口? 李牧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他站在那分叉路半晌,犹豫着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这时,一股臭味从军营方向飘来,一辆粪车帮他做出了选择。 “先往这边。”李牧捂着鼻子,快步走上左边一条道。 虽然天气不热,但是粪便的味道太浓郁。其余人也赶紧跟上,对那粪车避之不及。 然而那穿着破袄推着粪车的瘦弱男人,却怡然自得的哼着小曲儿,完全不觉其臭。 李大掌柜也捂着鼻子跟在众人后头,对那推粪车的汉子好生佩服,心说这人怎么能不怕臭呢?真厉害。 想到这,他下意识瞥一眼那人的脸,登时失声叫道:“少爷?”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自家那有洁癖的少爷么?衣服从来只穿一次,洗了都嫌脏的少爷,竟然倒夜香? 那推车的男人,下意识的循声望来。也不禁失声道:“闻喜,你也被抓来倒夜香了吗?” “没有啊,我是来救你的。”李大掌柜朝他走两步,回头望向李牧。李牧捂着鼻子,点点头,李大掌柜才敢过去。 “找到了就行,你俩聊着,我带孙少卿看看水泥厂。”李牧说着,带孙伏伽往另一条路走过去。 李大掌柜这时来到崔少爷跟前。 “别过来,我太臭。”崔少爷忙喊道。 “不要紧。”李大掌柜眼睛含泪:“您能受得了,我就能受。”李大掌柜知道自家少爷从前是什么样子,看到他这样,心里只有心酸。 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少爷每日天不亮就推着粪车收夜香,还要给人刷马桶的画面。 “少爷,你受苦了。”李大掌柜忍不住鼻酸。 “这有什么受苦的,习惯了就好了。”崔玉哲笑了笑,又把推车推起来,推完这一车,还有下一车,整个厂就他一个推粪的,可怠慢不得。 “刚来的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每天倒夜香、刷马桶不说,哎……”崔玉哲叹了口气,而后知足一笑道:“现在好多了,适应过来后,我除了每天完成工作之外,不用担惊受怕,自由自在,还有啥好强求的?” “呃……”李大掌柜都听傻了,心说莫非我遇上了个假少爷,为何整个人变得如此知促常乐? “少爷,是不是他们威胁你,逼迫你这么说的?” “随你怎么想吧。”崔玉哲云淡风轻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没人逼迫我,我确实这么想的。”他指了指对面干活的人,问李大掌柜,道:“你看看他们,感觉到了什么?” 李大掌柜懵道:“一群力巴,能感觉到什么?少爷,你怎么了?” “没有慧根呐!”崔玉哲摇了摇头,一副可惜的表情,道:“不过也是,谁都有慧根,这世间就没有愚人了。我来告诉你吧,这些人啊,都是努力的人。他们干一天的活儿,领一天的工钱,工钱拿回家去,给老婆孩子温饱,他们多有价值啊!” 说着他又道;“原来的我,就没有价值。我像一个蛀虫,但是现在的我,你看看,多有价值。整个工厂,没有我就玩不转!” 李大掌柜彻底懵了,倒夜香算什么工作,还没你就玩不转——确实好像如此啊,没人倒夜香,随地大小便,那得多臭,这么理解倒也对。可是这事儿,哪有这么理解的啊,少爷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变化这么大? 第905章 护犊子 门子的表情有些微妙,凑到孙伏伽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孙伏伽表情微变,道:“此言当真?” “嗯!”门子重重点头。“小人说您正在升堂,请他门房稍候,但来人等不得,而且不止一家,说话的是博陵崔氏,实则哪家都有,他们闹起来,直接敲了鼓,小人也没拦住……”门子苦着脸道:“小人也不敢拦着,他们人太多,怕给您惹麻烦。” “祖宗啊!”孙伏伽叹了口气,郁闷的挥挥手道:“散了吧,都散了,我去看看。” 佐杂官们便如蒙大赦,行礼告退,闹哄哄出去大堂。 便见门子回转,把大门欠了个缝,不多时领了一个人往后堂走去。 有杂官认得这人,跟旁边的同僚说道:“这不是崔氏的李大掌柜么?看起来不乐呵啊,咋了这是?” “听话听音儿!”这位同僚分析师判断道:“你瞧咱们老爷的表情,再看看门子大爷的表情,再瞧瞧这李大掌柜,还分析不出来?” “我分析个屁啊,你看出啥了你说!” “吃亏了呗!”分析师一语点出问题所在:“你想想看,能让崔家吃大亏,还不敢私下解决只能来告官的人物,有谁?” “谁?”这人有点反应迟钝,掰着手指头猜道:“那还不有的是,各位大将军,国公爷——” “那些人物岂会跟商人龌龊,你再想想?” “啊!”在同僚分析师的引导下,这人终于恍然大悟,道:“侯爷!哎呦,怎么把他给忘了,崔家怎么又惹上他了,真是不长记性,这回又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也得怂,侯爷是他们惹得起的?人家儿子都封王了!” 忽然这人压低了声音,道:“你说陛下对侯爷这么好,坊间传言他是陛下私生子的事儿——” “谁知道呢?”同僚分析师耸耸肩,打个哈欠道:“这话咱不敢说,说错了掉脑袋,说对了也掉脑袋,咱们还是少说话,回去补觉是正办。” “那倒是。”神仙打架,小鬼就别往上凑合了。俩人分开,各干各的去了。 另一边,孙伏伽正跟李大掌柜说话。 “一大早来敲我大理寺的鼓——”孙伏伽撂下脸,道:“虽说我欠崔氏一个人情,但你们就这么用啊?还给我这个大理寺少卿,留一丝脸面么?” “少卿大人勿怪,兹事体大,一刻也耽搁不得!”李掌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状纸,递到他面前:“数十世家子弟遭遇绑架,实乃大唐立国以来闻所未闻之惊天大案啊!” “有这等事儿?”孙伏伽早就知道事情的经过了,但是装还是得装一下的,他伸手接过来状纸,假模假样地浏览了起来。 待看到案发地点蓝田县,行凶主谋是洛阳侯李牧时,他一下没忍住,差点笑出了声音。 耐着性子看完,孙伏伽便将状纸递回给李大掌柜,一脸冷漠道:“你所告之人,乃是皇室宗亲,我这大理寺管不着,你想告得去宗正寺。” “李某一介商贾,怎入得了宗正寺的门?少卿大人,老阀主曾说——”见他要甩锅,李大掌柜脸色不太好看了,把阀主搬了出来。这下轮到孙伏伽脸色不好看了,早年孙伏伽得到过博陵崔氏老阀主的帮助,曾许诺日后但有吩咐无不尽力。这些年来,崔氏阀主也没麻烦过他,这第一回开口,按道理,按人情来讲,他是怎么也推脱不掉的。 孙伏伽脸色变了数次,终于还是抹不开人情,耐着性子道:“李大掌柜,不是本官不帮忙,实在是帮不上忙。大理寺在没有陛下的允许之下,是没有审讯皇亲的权力的。这叫越权,此为其一。二者、”他耷拉下眼皮,敲敲桌子,道:“这事儿——你们不占理。” 李大掌柜惊了,诧异道:“少卿大人,人都被绑了,还不占理,这、这还有王法吗?” “为什么就绑你们?”孙伏伽反问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想要窥伺水泥?人心不足蛇吞象,惹了不该惹的人就是这个下场。我还跟你说,你也别不服。以侯爷的权柄威势,直接砍了,你们也没辙,还来告状了?事到如今,给你指条明路,赶紧去寻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看看怎么解决这事儿,你来我这儿告状,就能解决了?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谁能把他怎么样?我大理寺监牢堵上的窟窿,砖茬子还能看出来呢,你眼睛也不瞎!” “这……” 孙伏伽继续吓唬道:“你们来我这儿闹的事情,要是给他知道了,你们的公子也好,少爷也好,下场是什么样你应该能想到。到了那个时候,害了你们家公子的人,不是旁人,就是你!” 李大掌柜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找人说和,找谁呢?” 孙伏伽眼睛转了一下,凑近了一点儿,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吧。” 俩人耳语了几句,李大掌柜躬身道谢,小跑着往外走,孙伏伽来到门口,看着他从前门走了,转身去后门。“在本官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与外面的人接触,无论他们怎么闹,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谁要是不听话,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说罢,道了一声‘走走走’,便随着门子出去了。早有马车在这里候着,孙伏伽上了马车,直奔皇城。 …… 与此同时,朝议也刚刚结束,文武百官正从两仪殿出来,各自回各自在皇城的衙门口。 长孙无忌也回了吏部,屁股刚坐下,孙伏伽就到了。 “他来干什么?”长孙无忌不禁皱眉,他与孙伏伽素来没有什么交往,孙伏伽以孤臣自居,在朝堂里头算是中立派,跟任何势力都从不多来往。 但是长孙无忌心里是属意孙伏伽这个人才的,如果能招揽过来,他当然十分乐意。正好也没什么事儿,他便让人把孙伏伽领进来了,上了茶,分宾主落座,长孙无忌问道:“孙少卿今日来,是有事?” 直接了点,但正是孙伏伽想要的,若寒暄个半个时辰,什么事儿都耽误了。 “正有一件事,要告知国舅。”孙伏伽也开门见山,低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道:“兹事体大,写奏章怕来不及,所以告知国舅,还请国舅转告陛下,让陛下及早知晓。” “唉、”长孙无忌叹气,道:“李牧做事,可真是急躁了一些。”长孙无忌说话的时候,心思也在极速地转动,他有心把事情隐瞒下来,看看李牧能捅多大一个篓子,最好是彻底惹怒六大世界,两边两败俱伤才好呢。但是他也知道孙伏伽的个性,他素来严谨,是一定还会自己上一道折子的。而且不良人和东厂的那些番子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现在不去通知李世民,出不了晌午,李世民也必然知道了。 想到这儿,长孙无忌起身,道:“这样吧,我来转述,也不一定能说得清楚明白。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陛下。” 孙伏伽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俩人来到太极宫殿外,高公公在门口,长孙无忌把事情一说,高公公进去通报了一声,旋即便让俩人进去。长孙无忌推说吏部还有事儿,没有进殿,孙伏伽一人进去了。 李世民透过玻璃窗看到离开的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转身看到孙伏伽,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孙伏伽把事情说了一遍,李世民的脸黑成了锅底。 都太嚣张了,竟敢窥伺水泥?这些世家子弟,他们要敢什么? 在这种事情上,李世民永远是跟李牧站在一起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李世民沉默良久,气哼哼问道:“死了多少人?” “倒是没人受伤,更没死人。”孙伏伽忙给李世民吃颗定心丸道:“只是人都在侯爷手里,说是要当苦力挖矿。” 然后他小声补充道:“崔家的意思是,愿意拿钱赎人。臣觉得,既然崔家愿意低下这个头,那不如就从中撮合一下,大事化了算了。” “呼……”李世民长舒口气,在孙伏伽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下,道:“便宜了他们,钱能解决一切么?这些人胆敢窥伺水泥,心术不正,就该给他们点教训,你把朕的话带给他们,李牧手持朕的尚方宝剑,朕不说话,他说的话就代表朕的意思。忤逆他,就是忤逆朕,欺君之罪!” “这!”孙伏伽心里一惊,暗道:“这还聊啥了,李世民这话的意思等同意,这事儿朕担下了,谁还敢龇牙,那不是等同于造反了么?”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孙伏伽不死心道:“按照崔家李掌柜的说法,好像是侯爷使计,把人诳进水泥厂的,这……” “诓?他们若无心,岂能上当?”李世民也来了不讲理的劲儿了,道:“活该!你不要说了,朕意已决。”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孙伏伽还能说啥,只能在心里替崔家默哀了。他管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足够还当年欠下的恩情了。 孙伏伽告退,李世民把高公公叫了过来:“去一趟蓝田县,告诉李牧,别弄得太过火,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高公公应下,转身要走,李世民又叫住了他:“还有,跟李牧说,朕是支持他的。过几天,朕会派一卫驻守蓝田听他调遣,再有这等窥伺水泥的人,可先斩后奏。” …… 孙伏伽从皇城出来,还没到大理寺衙门,又被李大掌柜给堵住了。李大掌柜带着哭腔,道:“少卿大人,您给出的什么主意啊,我到了程府,刚把话一说,就挨了一个嘴巴,您瞧我这脸,都肿得不成样子了。” 孙伏伽撩开马车的帘子,看了李大掌柜一眼,道:“你还有脸跟我说?为了你们崔家的事情,我特意去找了国舅,豁出去天大的面子,让国舅领我去见了陛下。把事情说了,你猜陛下怎么说?” 李大掌柜失声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抓的好!那些人活该,谁让他们窥伺水泥了?陛下还说,侯爷有尚方宝剑在手,他不发话,侯爷做的事情就等同于是陛下做的事情,侯爷说的话,就等同于陛下说的话。尔等忤逆,意欲何为?是打算抗旨欺君,还是想要造反?” 李大掌柜吓得瘫倒在地,哭道:“这哪有的事儿啊!我等小民,岂敢有这样的心思?” “不管你们有没有这样的心思,陛下现在是有这样的心思了。”孙伏伽冷哼一声,道:“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现在看来,别无他法,只能是认怂吧。” “可是——”李大掌柜还要说话,孙伏伽已经不听他说了,挥了下手,车夫甩了下鞭子,把孙大掌柜甩到了后头。 李大掌柜看着孙伏伽的车远去,浑身都弥漫着一股子无力感。当了多年的大掌柜,崔家给他带来的优越感,给他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无论多大的事儿,崔家都能摆平。无论是官场还是江湖上,都得给崔家一份情面。但是,今儿碰见了根本不拿崔家当回事儿的,所有优越感都被踩到了泥里。 他恍然惊醒,别说自己的主子,只是一个‘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就是那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崔玉言,不也被李牧整死了么?他怎么可能在乎呢? 好蠢! 李大掌柜给了自己一巴掌,刚好打在刚刚被程咬金打的地方,疼得他一蹦多高,眼泪也跟着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正要寻自己的马车去,忽然看见一辆豪华马车,慢悠悠行驶过来。这马车他是认得的,上面有徽记。这辆车正是洛阳侯府的马车,可是李牧不在长安,那么乘坐此车的人,必定是李牧的家人。 李大掌柜想也没想,直接扑到了马车前,差点儿就被马车的轮子卷了进去。车夫见到有人冲撞车驾,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谁家的车么?冲撞到了车上的贵人,你吃罪得起么!” 第906章 劳动改造 “求贵人帮帮我家少爷!”李大掌柜声嘶力竭地喊:“我家少爷是受人蒙蔽了,绝无对付侯爷的心啊,求贵人帮帮忙,说句好话吧!” 白巧巧便要去撩开帘子看看是什么人,但李知恩却不让她去,伸手拦了一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孩子。白巧巧立刻反应了过来,忙把熟睡的小李白抱在了怀中,捂住了他的耳朵。 李知恩这才探出头去,道:“你是什么人?” “小人博陵崔氏大掌柜,姓李。” “李掌柜?”李知恩打量了一下李掌柜,道:“夫君的事情,我们素来是不问的。李掌柜有事不去找我们夫君,倒冲女人说起事情来了,这种做法,可真是吓着我了。给你一句劝告,赶紧把路让开,要是给我夫君知道了你现在做的事情,你的命可不保!” “可是我家少爷——” 李知恩不再听,把帘子放了下来。李掌柜还要再说,斜刺里冲出两路人马。左边的,是城管大队的人,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脸都是黑的,急匆匆赶来。另一边,则是一身短打,难掩流里流气,但是看白巧巧的马车的时候,确实不敢抬头,视线一直在躲着,这伙人,来自京东集,乃是长安城四梁八柱之一,杨逢的手下。 一路白道,一路黑道,双方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来,李大掌柜也算是有面子了。 “抓!” “打!” 两边的领头人,都没有废话,只说了一个字,就都安排上了。但是目标只有一个,两边同时冲过来,登时有些面面相觑。 双方都是老熟人了,城管大队管城市,蹲的就是这批人,而这批人,多是无赖地痞出身,他们的典型特征就是,问题总有,但是没有大问题,就算被抓住了,几天也都得放出来。 “你们来干什么!?”双方见面,都没有好气,互相质问。 “我奉命来保护小姐。”杨逢的人说道。 “你家小姐?”城管大队等人不客气道:“哪个是你家小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老大杨逢,什么时候有女儿了?赶紧滚开,不然抓你去喝茶!” “喝茶就喝茶,但是这事儿,我们得管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抓你?” “不信!” 两边你一句我一句,眼看着就打起来了。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李大掌柜偷偷地想溜,但他哪能跑得了,被一个泼皮一拳打在眼睛上,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混战就此展开,两边火并了起来。 李知恩喊了两声,也无济于事,怕吓着孩子,只好让车夫调头,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到程咬金领着巡视的校尉赶到的时候,两边都有人受伤,最惨的李大掌柜更是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眼看着就要不成了。程咬金从服饰上认出了他,对旁边的人努了努嘴,校尉们把受伤人的拎起来,都丢上牛车,拉到了刘神威的医馆里头。 “所有账,找他要!”程咬金指了指李大掌柜,对刘神威说道。还好李大掌柜已经晕了过去,否则肯定会被之间气得昏厥不可。 …… 将养了七天,李大掌柜终于‘出院’了。两边的‘壮士’为他打了起来,受了伤,总共耗费医药费一百二十三贯,加上他自己的一百零五贯,刘神威三天入账三百多贯,钱挣得不要太轻松。 李大掌柜不是没想过要赖账,但是作为一个大夫,账是那么好赖下的?没给钱之前,李大掌柜就是莫名地觉得头痛欲裂,每天午后必疼半个时辰,但是给了钱之后,刘神威只是给扎了两针,情况就好转了,再也不疼了。 他不敢想,如果这账他要是赖下了,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点钱,他还是出得起的,相比之下,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心中的挫败感,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他不甘心,拖着病体,再一次来到了大理寺。孙伏伽不想见他,但一来是欠崔家人情,二来也是被他的精神所感动了,还是出来见了他。 “少卿大人,救救我家少爷吧……”李大掌柜二话不说,直接跪下了,孙伏伽把他扶起来,叹气道:”这样吧,我亲自跑一趟,能不能行,我也说不准,李牧那厮,不一定卖我这个面子。” 李大掌柜感激涕零道:“无论成与不成,都谢过您的恩德了。” 二人这样说定,孙伏伽本想收拾一下,明天再去,但李大掌柜央求不止,非得马上就去不可,孙伏伽只好把手头的事情先搁置在一边,让人安排了马车,带着孙伏伽赶奔蓝田县。 孙伏伽来的时候,李牧正在睡午觉。他睡午觉的时候,是没人敢打扰的,连通报一声都不敢。孙伏伽认识魏璎珞,想让她代为通传一声,魏璎珞按道理,还得叫孙伏伽一声叔,挨不过情面,就进来书房,想看看李牧醒没醒,却见李牧正手里拿着一根竹子,拿着把小刀在刻着什么,瞅这样,玩儿的还挺开心。 “夫君,外头——” “知道,让他等着。” 李牧确实是在玩,他可以去见孙伏伽,但是他不见,原因就是,他完全不想搭理。 道理么,也好理解。你崔家是怎么个意思?想搞事儿就搞事儿,想叫嚣就叫嚣,把本侯当什么人了?这次若不让你吐出点血来,怎么显得出我的威严? 真拿本侯没脾气么?先谅你一会儿再说! 至于孙伏伽本人,两人倒是无冤无仇。而且之前的事情上,孙伏伽对他还多有照顾。 但李牧对他仍十分警惕,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李牧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孙伏伽为何愿意亲自来一趟,他只是为了崔家这小子求情么?不尽然吧。人皆言孙伏伽有魏征之风,跟魏征走的很近。而魏征代表的是山东士族的势力,他来这儿,不是为了魏征,就是为了山东士族,这是一定的。 李牧对此洞若观火,但他不想戳破,毕竟孙伏伽帮忙,也是碍于情面,他并不是山东士族的人。 总体上这个人还算是正派,是个比较中立的人。 所以李牧还是会见他,只不过得‘睡个午觉’再说。 过了一个时辰,李牧午觉醒了。打了个哈欠,走出了书房。看到孙伏伽已经把茶叶喝淡了,把下人叫过来,装模作样呵斥道:“什么规矩,孙少卿来我这儿,还少他一壶茶叶喝么?来,兑上一壶新的!” 孙伏伽快把膀胱喝爆炸了,听到茶叶就想尿尿,赶忙道;“侯爷不必客气,我今天来呀,是为了崔——” “催什么催!”李牧忽然回头,对下人呵斥道:“我知道咱家捉襟见肘了,茶叶也贵,但这种事情,能对朋友说,能当着朋友面说么?” 孙伏伽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不是放屁的话么?天下谁都能说自己没钱,你说自己没钱,谁能信? 但是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想到,回头对孙大掌柜捻了捻手指,孙大掌柜赶忙地上来两张纸。 孙伏伽把纸递给李牧,李牧抬眼瞅了一下,是两间洛阳南城的铺子地契。洛阳的铺子价值,李牧再清楚不过了。这两个铺子,少说五万贯起。 李牧伸手收到袖子里,换上了一副嘴脸:“都是朋友嘛,崔公子是吧?来来来,我带你们过去,领走领走!” 孙伏伽赶忙道谢,李大掌柜却在心里猛翻白眼。早知道五万贯就能解决,何苦求孙伏伽呢?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也知道,若没有孙伏伽来这一趟,他奉上五万贯,李牧不一定会收。 面子还是有点的。 …… 才几日不见,蓝田县到水泥工厂的路就已经拓宽了不少。临近水泥厂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白灰色的水泥路,墙也起了快一米,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一辆辆装满水泥的板车往返,工人们将水泥一袋袋卸下,扛在肩上,送到需要的地方。 锦衣卫每隔二十米就有一个人,不断警惕地观察四周,他们手里都拿着连弩,处在上弦的状态。 李重义守在这里,看到李牧过来了,从观察岗上下来,来到李牧跟前。 “不用扶我,我腿脚灵得很。”李牧从马车上跳下来,指了指孙伏伽和李大掌柜,道:“扶他俩,尤其是李大掌柜,伤得有点重啊。” 李重义看了看他俩,抬了抬手,四个锦衣卫把俩人架了下来。 孙伏伽想说什么,但是能说什么呢,只能是苦笑了。他以为李牧得蒙住他的眼睛,但意外的是李牧并没有。 在锦衣卫的随扈下,李牧带着他们走进了工厂。眼前分出两条笔直的水泥路,一条通向一处临时营地,另一条则通向元山脚下的水泥场。 这是谁设计的?李牧有点蒙,人字形的路,人生的十字路口? 李牧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他站在那分叉路半晌,犹豫着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这时,一股臭味从军营方向飘来,一辆粪车帮他做出了选择。 “先往这边。”李牧捂着鼻子,快步走上左边一条道。 虽然天气不热,但是粪便的味道太浓郁。其余人也赶紧跟上,对那粪车避之不及。 然而那穿着破袄推着粪车的瘦弱男人,却怡然自得的哼着小曲儿,完全不觉其臭。 李大掌柜也捂着鼻子跟在众人后头,对那推粪车的汉子好生佩服,心说这人怎么能不怕臭呢?真厉害。 想到这,他下意识瞥一眼那人的脸,登时失声叫道:“少爷?”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自家那有洁癖的少爷么?衣服从来只穿一次,洗了都嫌脏的少爷,竟然倒夜香? 那推车的男人,下意识的循声望来。也不禁失声道:“闻喜,你也被抓来倒夜香了吗?” “没有啊,我是来救你的。”李大掌柜朝他走两步,回头望向李牧。李牧捂着鼻子,点点头,李大掌柜才敢过去。 “找到了就行,你俩聊着,我带孙少卿看看水泥厂。”李牧说着,带孙伏伽往另一条路走过去。 李大掌柜这时来到崔少爷跟前。 “别过来,我太臭。”崔少爷忙喊道。 “不要紧。”李大掌柜眼睛含泪:“您能受得了,我就能受。”李大掌柜知道自家少爷从前是什么样子,看到他这样,心里只有心酸。 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少爷每日天不亮就推着粪车收夜香,还要给人刷马桶的画面。 “少爷,你受苦了。”李大掌柜忍不住鼻酸。 “这有什么受苦的,习惯了就好了。”崔玉哲笑了笑,又把推车推起来,推完这一车,还有下一车,整个厂就他一个推粪的,可怠慢不得。 “刚来的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每天倒夜香、刷马桶不说,哎……”崔玉哲叹了口气,而后知足一笑道:“现在好多了,适应过来后,我除了每天完成工作之外,不用担惊受怕,自由自在,还有啥好强求的?” “呃……”李大掌柜都听傻了,心说莫非我遇上了个假少爷,为何整个人变得如此知促常乐? “少爷,是不是他们威胁你,逼迫你这么说的?” “随你怎么想吧。”崔玉哲云淡风轻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没人逼迫我,我确实这么想的。”他指了指对面干活的人,问李大掌柜,道:“你看看他们,感觉到了什么?” 李大掌柜懵道:“一群力巴,能感觉到什么?少爷,你怎么了?” “没有慧根呐!”崔玉哲摇了摇头,一副可惜的表情,道:“不过也是,谁都有慧根,这世间就没有愚人了。我来告诉你吧,这些人啊,都是努力的人。他们干一天的活儿,领一天的工钱,工钱拿回家去,给老婆孩子温饱,他们多有价值啊!” 说着他又道;“原来的我,就没有价值。我像一个蛀虫,但是现在的我,你看看,多有价值。整个工厂,没有我就玩不转!” 李大掌柜彻底懵了,倒夜香算什么工作,还没你就玩不转——确实好像如此啊,没人倒夜香,随地大小便,那得多臭,这么理解倒也对。 但是家里还有好大一摊的生意等着去处理,在这儿倒夜香也不是事儿啊! 第907章 参观 李大掌柜只当他是被逼疯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俩人名为主仆,实则相处十几年,早已是亲人一般,否则李大掌柜也不会这么尽心竭力地为他奔走:“少爷,我一定带你回去。咱不做生意了,咱读书!” “千万别。”谁知崔玉哲却谢绝了他的好意,悠然看着远山,道:“我现在只想干自己的活儿,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再不想从前的事情了。” 崔玉哲也不知该怎么阐述自己现在的状态,反正他现在就是感觉很安宁,很平和,打心眼里不想有任何变化。 无论李大掌柜如何劝说,崔玉哲就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最后说恼了,他给李大掌柜两个选择,要么留下来陪他一起倒夜香,要么大家就各干各的,崔家的生意以前是李大掌柜管着,以后还是他管着,无论他做什么都行,就是别打搅自己挑大粪。 李大掌柜实在是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唯有苦笑,看着少爷挑大粪远去的身影,李大掌柜吧嗒吧嗒嘴,忽然他怔住,抬手摸了下嘴唇,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这是怎么吃到嘴里的?! 话分两头,李牧等人来到山脚下的水泥场。 只见水泥场周围,一丈的围墙已经起得差不多了,看这个工程的进度,用不了三天准完工。只见在墙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出来了一堆铁蒺藜,看样子是要往围墙上面镶嵌的。 “这么夸张?”李牧有些吃惊,他把负责工程的宇文规叫过来询问,宇文规却煞有介事,道:“这里可有水泥的核心机密啊,侯爷。” 只见他义正言辞:“天底下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侯爷一样诚实守信,卑鄙小人多了去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每天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水泥厂啊,不看紧点儿怎么行。” “没必要的,学去就学去吧。”李牧却无所谓地说道:“就怕他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学个半吊子去,修出豆腐渣来,祸害百姓不说,还坏了水泥的名声。” 话是这样说,但是李牧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好东西还是自己拥有的好,技术壁垒必须得存在一段时间。利益的方面不说,万一要是让人学会了水泥的配方,自己的计划可就全打乱。 如果造出来一个混凝土的堡垒,以目前自己掌握的黑火药,还真轰不开呢。虽然这话远了点儿,但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未来设置障碍。 他寻思片刻,终究还是从心的谨慎道:“那就先保密吧。” 沉重的水泥场大门缓缓敞开,一排排灰蒙蒙的厂房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三根高高的烟囱竖立,与周遭的明山秀水形成强烈反差。孙伏伽看得懵了,指着三个烟囱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烟囱,排气用的,制造水泥的时候用得着。”李牧没有解释太多,心里却激动的很,如果说工业革命,有什么标志性的形象,火车和烟囱,必然是投票最多的两个选项。 想想工业革命时期吧,什么工厂能离得开烟囱? 这是告别农耕时代,开启现代文明的标志啊! 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李牧戴上了厚厚的大口罩。 宇文规等人也赶紧有样学样,孙伏伽没有口罩,有些茫然无措,宇文规递给他一个口罩,他也兜在了嘴上。 水泥场建造初始,李牧就定下了规矩,凡是直接接触水泥的人,都必须得戴口罩。虽然工人们觉得,这没有什么必要,而且还戴口罩时间长了,还有点捂得慌,但是李牧强制性要求了,众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不理解中听命行事了。 谁让这条规定跟他们的工钱挂钩呢?一次不带,就扣半月工钱,两次不带,直接撵回家去。蓝田县再也找不到比这里待遇更好的地方了,除非是傻子,否则还真没人较这个劲。 ~~ 整座山都是石灰岩,所谓工厂,其实就是绕着整座元山建了座围墙而已。 山中,是开采石灰石矿场。 工人将采好的石灰石敲碎运到山下,山下有粉碎车间,进行下一步的粉碎。由于工业革命的进度还没到,所以李牧现在也搞不出来粉碎石头的机器,粉碎的过程,还是以人工为主。 工人们轮着大锤子,将石灰石砸成拳头大小的小块。然后用筛子筛一遍,留下石灰粉,把剩下的石灰块送去隔壁的碾磨车间。如此往复,石头就都成为粉末状了。石灰石并不是硬度十分高的石头,这个过程相对来说还没有那么费劲。 碾磨车间是一个长条形的大厂房,设着上百具石磨,工人们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将石灰块碾成粉。 在磨盘下设着个筛面的筛子,只有能通过筛子的石灰粉才合用,没通过必须继续研磨。这也是整个生产过程中,最费时费力的环节了,但也是关键一步,不能放松要求。 交料时,还有专门的质检员检查,严防有人糊弄。 整个研磨车间都是在研磨石灰石的,并没有看到其它原料。李牧为孙伏伽介绍道:“到此为止,所有的工序还都是石灰石的部分,而另外两种主要配料,石膏、高岭土是在别处加工的。用得是另一批工人,防止泄密。所有的原料都加工好了,会运送到一个专门配比的工厂去,我还特意安排人制备一些不相干的粉料,人员也都是混杂的,让人难以摸清虚实,这样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减少泄露的可能。 “狡猾。”孙伏伽心里暗道,嘴上却说:“应该的,应该的,谨慎一点好。” 其实李牧并不太担心会泄密。 毕竟烧制水泥是一个很科学的事情,光知道配方都没用,其生产关键在于温度和正确的原料配比。 如果这两样做不好,烧出的水泥质量很差,甚至会让建筑物自行倒塌。 自水泥诞生二百年后,人类才找到水泥的所谓最佳配比,和最合适的温度。两者缺一不可,是很难做到的。 前者还好说,毕竟所有环节都是人来做,如果某个门阀世家,如果真的想知道原材料,细心地调查,收买,肯定是能知道的。 可是温度就没办法了,这个年代又没有温度计。 为了这个难题,李牧着实想了好几晚,最终,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个土办法。 火光。 刚开始发光的火焰是五百度,深红色六百度,赤红色七百度,出现樱桃红八百度,樱桃色一千度…… 当火色呈白热,让人不敢直视时,便达到了一千四百度! 到底炉中要保持哪种火色,除李牧自己之外,就只有李牧和负责此事的几个员工知道,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知道这样是对的,这就让旁人很难窃取机密了。 而且火色要保持白热,也就是一千四百度,光靠煤炭,焦炭,是完全不够的,木柴更是完全不行。 好在这里有煤炭,把煤炭粉碎之后烧,可以增加温度。但即便这样,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系统商店购买催化剂,可是那样的成本就太高了,不如去用玉米砂浆了。 李牧这些日子,除了处理遗留的问题,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想法提高炉温上。 他几乎把系统里头的图纸都翻遍了,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先建成了自动吸风的高窑,加上几台风箱不停的拉,让燃料重逢燃烧,这才终于达到了炉温。 而建造这个炉子的耐火砖,正是用高岭土做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非常方便的。 而别处用普通粘土烧出来的砖,根本承受不了高窑中的温度…… …… 参观完了水泥场出来,李牧的头发已经白了,其他人也没好哪儿去。孙伏伽这才明白,为何李牧坚持地要戴口罩了,这要是不戴口罩,都得飞到自己嘴巴里去。 孙伏伽意犹未尽,还想再待一会儿,但李牧可要下班了,他给自己定的规矩,每天工作不超过四个时辰。 孙伏伽没有办法,只好跟李牧一起出来。 回去的时候顺路,李牧看了眼这些员工的宿舍。 而且已经大变样。 原先的破木屋彻底拆掉,重修成了崭新的砖房,外头刷着白灰,墙上挂着黑瓦,院子里水泥漫地,井口也被封起来,免得灰尘落入进去。 孙伏伽今日不回长安,李牧请他回城住,但他却非得要在水泥厂待一天。而李大掌柜没说通自己家的少爷,自然也是要留下的。李牧也不强求,反正秘方在他的脑袋里,他不说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魏璎珞一直跟在李牧身边,她当然知道水泥场有多脏。李牧今日去工厂,她便明智的没有跟去,直接过来收拾好了住处,烧好水等着李牧回来。 看他果然灰头土脸的进了院子,魏璎珞一边取笑他,一边帮他洗头洗澡。 待李牧重新梳洗干净之后,天已经黑了。 李牧让人送了一桌席面过去,权当请孙伏伽吃饭了。 他本来打算问问李大掌柜和崔玉哲谈了些什么,但想到太影响食欲了,就明智的没开口。 心说反正这厮肯定会开口求自己,到时候再谈就是了。 —— 夜里,采石场终于安静下来,晚上不宜采石,石头太大,不好躲开,容易砸到人。 而从这儿到山脚下的研磨车间,依然挑灯夜战,工地等着急用,他们不得不加班。有运石头的,有砸石头的。 加班都是有加班费的,所以工人们都非常的乐意。光靠工人们干不过来,还有附近的村民,只要家里有车,有牲口,就能来赚点外快。 老宋和他儿子一直等到这会儿,才轮到他们赶着牛车靠前。 这时便有采石场的管事的,让她们出示红头签。 那是他们来的时候,从山下管事手里领到的,上头有唯一的编号。 管事的就着火把,把编号记下来,然后在上头盖了个戳,递还给老宋,还发给他两张饭票,靠这个,可以领馒头。 管事的吆喝一声:“六筐!” 民夫便将装在箩筐中的石头,抬到爷俩的车上,一共装了六筐就停下。 老牛吭哧了一声,没事儿,禁得住。 “快点走,别挡道。”管事的挥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 爷俩就小心翼翼的赶牛,夜里路不好走,他们怕牛崴脚。现在对他们家来说,人可以受伤,但是牛不行,否则一家都没有饭吃。 从山上到山下,没有多远的距离,但因为是黑天,还是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车间外,俩人再一起卸车,这份工钱,他们也能赚得到。 一晚上这样跑,能往返三到四次,工钱每一趟是一百五十文,爷俩算下来,赶得上在长安当力工了。 在蓝田县,这绝对是高收入。 鸡鸣的时候,这一班算是结束,每天三班倒,倒也都是累不着。晚上的工钱多一些,所以不少人喜欢在晚上来。 而且晚上这一班,还能在这吃一顿饭。就凭昨夜给的饭票,工厂设有大食堂,凭着两张饭票,爷俩一人领了一大碗糙米饭,一条腌青鱼,还有一碗飘着蛋花的清汤。 老宋的儿子搬了一晚上石头,早已经饿得不行了,就着一条半咸鱼,扒了一碗半饭,吃得直打饱嗝。 “真是太好吃了!”半大小子幸福的直冒泡。“就冲这条咸鱼,我也要天天拉石头。” “瞧你这点儿出息,我看跟咸鱼没两样了。”老宋笑着白他一眼,不过这侯爷真是财大气粗,居然能把鱼腌这么咸,他家的盐不要钱么? 大唐盐业虽然已经开始制盐了,但是价格仍然很昂贵。这里用的盐,是李牧自己制出来的,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搞了三百斤,这么说还真是不算钱。 他舍得给盐吃,有了盐吃,工人干活才有力气。 吃完饭,爷俩把牛车赶出来,在路边停下给牛点草料,躺在车板上和衣眯了一觉。养精蓄锐足了,才起身套上牛车回家,干干家里的活儿,晚上再来,如此反复。 这就是蓝田县百姓,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 第908章 金子总是要发光 睡了一觉醒来,爷俩赶着牛车回家,路过一处池塘,砸破冰面洗了把脸,彻底精神了。爷俩赶着牛车,路过集市的时候,买了点米面吃食,回到村庄的时候,刚好到做午饭的时候。 老宋家是一家五口,除了两口子之外,俩丫头一个小子。大丫头马上要出阁,正在给自己绣花被,准备嫁妆,小女儿还小,在怀里抱着呢,唯一的男丁,半大小子,他天天带在身边,一来是能干点活,再者也怕在家里,待成了懒汉,以后顶不起门户来。 刚进门,最小的女儿就瞧见了,立刻欢喜地跑过来。 “爹爹,大哥!”她激动的挥手大叫。 “哎!好闺女!”老宋看到小闺女,什么劳累都忘了,丢下儿子自己搬东西,抱着闺女就进了屋,他这是担心闺女受风寒,这个年代,普通人家来说,得了风寒就跟没了命没有啥区别了。老宋,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块儿蜜饯,塞到了小闺女的手里,小闺女摸了蜜饯,也做贼似的藏起来,这是父女两的秘密,旁人谁也不知道的。 其实老宋哪能厚此薄彼,他也给大闺女准备了,大闺女即将嫁人,以后见面就少了。这蜜饯虽然不值钱,但也是家里的味道,当爹的能给得起,自然不会吝啬。 小宋嘟囔一声,认命地自己搬。他虽然是单传的独苗,但是这种待遇却从来没有的。 “日你娘,要死快哉!”李华笑骂一声,甩一瓦刀泥点子下去,犒赏一下那帮贱嘴。 四斤米,二两油,一块‘醋布’。 这就是今天的收成,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已经算多了。还有一点余钱,得攒起来,给大闺女凑嫁妆。 家里还有一头小牛犊,老宋盘算着,要不要搞点木头来,弄一辆小牛车,如果能有两辆牛车,他们的收入就会翻倍,小牛拉不多少货,也能多个三四成,积少成多,还是不亏。 “回来了,洗洗吃饭吧。”老宋的妻子王氏,见丈夫和儿子回来了,提着的心也放下了,招呼爷俩吃饭。 “嗯,你也辛苦了。”李华伸手摸一下妻子的脸。 在塘火的映照下,她的脸红彤彤的。 其实普通的老百姓,所要求的并不高。 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他们想的是温饱。吃饱肚子了,想的是吃得更好点,穿得更好点。大唐普通的老百姓,需求仅限于此。 不止是唐朝,历朝历代,包括李牧穿越前所在的时代,大差不差都是一样的。这是大部分老百姓的想法,而跳脱出‘老百姓’的范围,进入到另一个层面,情况就不一样了。 眼界,学识,见识,阶级等等不同,会给人带来更多的欲望。为了填满这些欲望,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事情才会陆续的发生。 国家好不容易才从上一个轮回结束,李牧心里想的便是,如何让下一个轮回来得更晚,如何让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蓝田县,就是他的起点。 …… 做事业,不可能一蹴而就,过程中总会遇到很多的问题。比方说李牧现在正在着手解决的,便是一个只有实际在做事情的时候,才会遇到,理论无法解决的问题。 起初,他查到蓝田县有煤炭,有石灰石,有高岭土,具备了造水泥的条件后,便把蓝田县定为第一个水泥工厂的地点。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但是忽然,问题就出现了。 蓝田县的煤炭,浅层的几米范围,质量可以与太原的煤相媲美,使用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过了表层之后,下面的煤炭,质量急剧下降。含硫量大,燃烧起来有异味。已经有两个工人因此晕厥过去了,李牧知道情况后,下令暂时只准挖浅层煤,在使用的时候,如果闻到异味,立刻熄灭炉火。 实地踏查过后,情况非常不容乐观。如果只是一个地方的煤这样,这个煤窑大可弃之不用。但是踏查的结果是,此地大约百分之八十的煤窑,都是这种情况。短时间内,因为产量少,怎么都能应对了。但是如果是形成规模,是无论如何避不开的。 所以,这个问题必须得解决。 李牧习惯性地在系统中找解决办法,但他这次失败了。 系统里头没有适用的解决方法,他找了几次,把蛇灵拉出来做辅助,也没有从浩瀚地代码里头,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还是第一回,系统一点忙也帮不上呢。 无奈,李牧只得自己想办法。 在把两辈子的记忆都筛查一遍之后,李牧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能解决的途径。 他依稀记得,在他刚到孤儿院的时候。由于经费不足,孤儿院还没有暖器。老院长为了不让孩子们冻着,就用人力板车去买蜂窝煤。然后动员小孩子们,一起去捡树枝,作为取暖用。 九十年代的中国,楼房还是稀罕物,大部分的百姓都住得平房,烧炉子取暖,蜂窝煤是冬季最畅销的东西,没有之一。孤儿院因为没钱,也买不了多少。所以不够的时候,老院长还会带他们去捡别人没完全烧透的煤核。记忆中有关煤炭的实体记忆,也就仅限于此了。 李牧依稀的记得老院长说过蜂窝煤,他的原话是,蜂窝煤将就东西。煤砟子本来很难利用,但是做成了蜂窝煤,就都能用得上了。而且在他的记忆中,蜂窝煤就没有异味过高的情况。 当地的蜂窝煤,不可能不含硫化物。那么一定是经过了什么处理,才达到这种效果的。 考虑到当时的年代,经济情况还没有很好,蜂窝煤能够普及,一定是因为性价比高,老百姓都消费得起。那么,无论是怎么处理的,成本一定不会很高,否则推广不开来。 再者,蜂窝煤的技术,既然能够全国铺开,那么技术的难点一定不高,至少没有地域限制。 结合了这些前提,李牧做出判断,这个东西是可以搞出来的,没有那么难。 蜂窝煤的形状,李牧是记得的。所以第一步,他就搞了一个模具出来。他本身就是高级铁匠,打造个模具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模具有了,便是材料了。 首先煤是一定的,粉碎好了的煤砟子有的是。然后便是想办法把煤粘合起来,在李牧的记忆中,蜂窝煤烧完了,就是黄泥的颜色,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所以他就让人挖了黄泥,解冻之后,和煤砟搅合在一起,然后放到模具里头压成蜂窝煤。 任何实验,都没有一次成功的,李牧也没想过可能一次就成。但是,偏偏这玩意就是这么简单,一次就成了。只是烧完了的残渣有点大,李牧又调整了一下比例,增加了煤炭的比例,减少了黄泥的比例,改成七比三,稍晚的渣子一碰就碎,效果拔群。 一个在李牧的印象中,非常棘手的问题,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同时他也理解了,为什么系统里面没有蜂窝煤,这东西太简单了,稍微年长一点的,都能明白它的成分。最重要的是,在李牧大学毕业之后,蜂窝煤基本上已经消失了,放在游戏里头,年轻人们也很少有认识的,玩个游戏而已,没必要去考古。 问题是解决了,但是李牧不满足于此。 他制作的蜂窝煤,虽然燃烧完了之后,跟他前世见过的差不多,但是这个蜂窝煤的点燃,可是有点费劲的,没有那么容易燃烧。而他记忆中的蜂窝煤,恨不能用烟头就能点燃,而是烟尘非常的少。这就说明,蜂窝煤里面,肯定有抑制粉尘的东西,并且,还有专门用来引火的物质。 这就没有参照了,在李牧离开孤儿院上学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蜂窝煤了。 于是,又是新一轮的实验。 李牧把系统里面有关的配方都找了出来,抄写在纸上,然后叫人拿回工部,让工部和内务府,外务府,按照单子上列出的东西备好材料,一车一车的往蓝田县送。 李牧的清单,没出两日,便传遍了大江南北。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能有什么用,但是只要是李牧用的东西,就像是被打上了烙印似的,肯定是有用处的。 有用处的东西,抢就是了。 不到三日,长安城、洛阳城的市场,李牧单子上的东西,都涨价了三倍左右。唯一不变的是煤炭,因为煤炭这种民生物资,在冬天是定价售卖的,没有朝堂的明文,是不允许随意涨价的。 …… 孙伏伽回到长安后,把水泥厂的消息都传了出去。这也没啥隐瞒的,而且他也得到了李牧的允许。 加上大唐日报的宣传,立刻引爆了舆论。 “你知不知道侯爷为啥这么快就能把厂子盖起来??” “谁不知道,还不就是水泥?” “水泥!”说话的人叹了口气,道;“啥样呢,真想亲眼看看啊。” 这半个多月以来,关于水泥的话题传遍大街小巷,已经把老百姓的好奇心撩拨起来了。他们知道水泥是好东西,但又无缘得见,如果此时谁办一个水泥展览,收门票都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虽然没见过,但并不耽误他们的猜测。 “知道水泥哪来的吗?” “我不知道,你知道?”这人嗤笑一声:“你要是知道,你也当侯爷了!” “抬杠就没意思了啊,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听说——”拖了个长音,看到对面脸色有点变了,才终于说到:“我是听一位道长说的,道长说,他月前看到天落流星,正好砸在蓝田县的方向。随后侯爷就去了蓝田,你琢磨琢磨?” “什么话!水泥是侯爷发明出来的,跟流星有啥关系!” “说你笨蛋你还不服气,怎么能没关系?!谁不知道,侯爷是天上的太白金星转世,他发明的东西,都是天上带下来的,不然怎么别人发明不出来,偏偏侯爷能发明出来!” …… 俩人的说话声音不小,旁边桌也都听得见。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叹息了起来。 他们是各家的掌柜,今天收到李大掌柜的邀请过来,一起商量怎么营救自家少爷的事情。他这边是李牧答应了,但是崔少爷不出来,而其他几家则是,干脆见不到李牧的人影。 不过他已经帮忙确认过了,人都在工厂里干活,吃得好睡得好。除了不得自由之外,就连李大掌柜自家都觉得,这些人的精气神比从前好了。 能不好么? 这就好比李牧前世,一个白天睡觉晚上蹦迪的哥们,忽然改邪归正,早睡早起加健身,身体怎么可能不好? 得知这个情况后,几家的阀主们,也都没那么着急了。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水泥。 郑家的大掌柜孙掌柜,压低声音道:“你当真亲眼看见了,一丈高的墙,半天就推不动了?就凝固的那么快?你唬我你是我孙子!” “放屁!”李大掌柜不悦道;“你不信,你自己去看,跟我这儿说什么?” “那可是一丈多高啊,连地基都没有,还不一碰就倒了?!” “要不怎么说水泥是神物呢!”李大掌柜经此一事,倒是成了李牧的推崇者:“比不了,就是比不了啊。” “你就没搞点出来研究研究?”孙掌柜挑刺儿道:“就是用胳肢窝夹带,也夹带出个一块半块的,咱们家里那么多工匠,还研究不出来?” “还用偷么?”李大掌柜嗤笑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怕你看么?我进去的时候,亲眼都瞧见了。没啥特殊东西,就石头敲碎了,然后搅和点土,你看你也会,你做就做不出来。” “肯定有配方!” 李大掌柜讥讽道:“你也知道有配方?你知道你还放屁?你咋不说让我去把配方问出来呢!你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老王八!” 李大掌柜怒了,孙掌柜的气势便弱了不少。 “是不是王八不重要,关键是得弄到水泥啊。”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就算不是第一个弄到的,咱们也得是第一批啊,不然让别人占了先手,咱们就被动了。” 第909章 不花钱也办大事 “你以为我不想?”李大掌柜又白他一眼,叹道:“不过现在也用不着着急什么了,能数得上的人家,都有人质在侯爷手里,没有人质的,也不入流,用不着担心。” 众人不禁议论:“侯爷到底什么意思呢?总得划条道出来,好让咱们走吧。如果他想要折腾咱们,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呀,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少爷都去给当苦力了,这就差不多了吧。” “其实,我最近琢磨出了点意思。”李大掌柜见情况差不多了,说出了心里准备好的话:“你们想想,太原王氏是怎么做的?” “太原王氏?”众人有点懵:“什么意思?” “还提他?”有人翻脸骂道:“要不是王普这个混蛋,我家少爷也不至于在里头砸石头!卖友求荣,奸贼也!” 最近因为这人质事件,太原王氏可没少被挤兑。但是太原王氏现在,是一心跟李牧走到黑了,不在乎旁人说什么。他们也拿太原王氏没办法,终究还是家大业大,天下第一门阀可不是随便叫着玩的。 “你们也没必要骂人。”李大掌柜冷静分析道:“换位思考,若你们是王普,你们有的选择么?” 李大掌柜一语点醒梦中人:“从势力,财力,人力,无论哪个方面,你们是侯爷的对手?以前的侯爷,已经足够可怕,不要忘了,现在他还有一个谁也惹不起的妈!想想自家生意,最近小毛病是不是多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言语了。 继嗣堂诞生之前,各家的生意基本上都是自己在维持,产销都是自己的。但是继嗣堂出来之后,所有的生意都围绕着继嗣堂在运转,继嗣堂俨然已经成为了中枢。 最近继嗣堂的‘中枢’功能,有点不那么好用了,小来小去的毛病开始增加。虽然没达到影响生意做不下去的程度,但是显然,这种问题,从前是不会发生的。 更让人难受的是,这种问题还没法说,你要是说了,人家说不是故意的,你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明摆着,它就是故意的,你还是没办法,毕竟继嗣堂可以没有你,但是你不能没有继嗣堂。 “我去,倒也是……”众人听得一脑门子冷汗,纷纷后怕道:“是想简单了,李牧背后有大靠山撑腰,不是咱们这些小掌柜可以招惹的。” “所以说啊,还是别动歪心思了,不然你也逃不了挑粪的命。”李大掌柜一副认命的嘴脸,他是已经彻底想开了。人一旦想开了,就会自我安慰,在这一点上,李大掌柜做得很好:“而且大家想一想,就拿我家少爷举例吧。原来恨不得吃饭都得有人喂的,现在什么活都能自己干了,这不是进步么?或许等侯爷放少爷们回家的时候,大家看到的是一个崭新的少爷,比从前强百倍,这样不好么?” “呃……”众人无言以对,虽然李大掌柜说得没毛病,但难道就要这样放弃吗,不显得怂么? 沉默良久,有人问到:“那你现在怎么说?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大掌柜笑了一下,用最牛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道:“既然打不过,我们就加入他!为虎作伥的事情不会做么?学学太原王氏,只要吃得饱,当狗腿子又如何了?” …… 话分两头,今日蓝田县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李世民。 李世民终于是忍不住,想要自己来看看了。虽说对水泥的特性,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但是看到如此快,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工厂的建造,李世民还是有些惊呆了。 要是水泥能无线供应,有了这种新材料的加持下,大唐还有能被攻破的城池么? 前头,李世民敲敲打打好一通,终于满意的站起身道:“好哇,这水泥墙果然名不虚传,比其他人修建的石塘还结实!怪不得能防住风汛!” “臣也是捏一把汗,唯恐有负陛下的殷切期待。”李牧谦虚地笑笑,成绩明摆着的时候,就不用在给自己贴金了。 “你很好,比朕当初预想的还要好。”李世民上下打量着李牧,见李牧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已经又变得又黑又瘦,知道他肯定非常劳累,但是这些劳累,李牧都不曾说过一句,可见他成熟了很多。 “事实证明,朕没有用错人,辅机他们当初对你的顾虑是完全错误的!” “惭愧!”李牧忙躬身逊谢道:“下官只是谨记陛下的叮嘱,时时刻刻把对陛下的承诺挂在心头,只要记住,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陛下,为了社稷,方向对了,剩下的也就是努力了。”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李世民摆摆手,指着面前的水泥墙道:“难道这固若金汤的墙壁,也是侥幸修成的吗?” “这要算是奇迹的话,我看全天下的人,也没有第二个,能创造这种奇迹的。”李世民给出了最高的评价。 李牧心说,那是因为他们太笨,生不出我这样的好儿子……咦,这话怎么好像有些奇异? “不过朕很好奇,你能告诉朕,修到现在,花了多少钱吗?”待李牧自谦完了,李世民又轻声问道,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 “折成钱的话,七八万贯是要的了。”李牧便按照早就你定好的报价,报出了个他也是头一次听说的数据。 其实在魏璎珞的账上,一期工程一共开销了三万贯而已。 但对上头报账时,明显不能这么算。毕竟一期工程的人工花钱少,后续的工程用人越来越多,花销越会更多一些。 要是只图一时脸面,少报一些,那李世民让他按照这个价格,把长安城重修一遍还不给钱,非得把李牧的裤衩都赔掉了不可。 七八万贯并不多,若用糯米来修,每个二十万贯是下不来的。 这样一比,李牧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良家企业赚良心钱啊。 不过就是七八万贯,也把李世民吓了一跳。 “你一共才多少钱,甩手就花光了,后面怎么办?” “臣这不是又想了一个好主意么?”李牧娓娓道来:“臣之前跟陛下提过的,三方都有利益的那个?” 李世民恍然,关切问道:“施行的怎样?你可不能威逼利诱!” “臣没有威逼利诱,就给了一个许诺,他们就都高兴的不得了。” “什么许诺,能有如此的效果?”李世民问的极仔细,李牧做事大刀阔斧,他就担心出纰漏。 “契约在此,还没来得及上报,请陛下钧鉴。”李牧赶紧从袖中,掏出大唐建业、当地县衙、还有皇产局,暂定三方协议,双手呈上。 李世民接过来,逐字逐句仔细翻看,不禁感叹:“佩服佩服,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果然是天赋奇才!” 首先成立一个蓝田县开发公司,随后的契约,都是以蓝田县开发公司为基础,跟各方制定的。 那份与蓝田县开发公司订立的契约中,规定了蓝田县将蓝田县开发公司所需要的土地,租赁给蓝田县开发公司九十九年。租金就是县衙里头的收入,会用于本地的民生。 在与皇产局订立的契约中,规定了蓝田县开发公司,有权利开发皇产局名下的矿产,作为回报,蓝田县开发公司的既得利益中,会有一部分上缴内库。 而且最妙的是,所有契约都只有十年强制。十年之后,水泥工厂会归当地所有。这样等于是付出了十年努力,本地的老百姓,就能得到一座水泥厂。这不是金蛋,而是下蛋的母鸡啊! 而李世民之前问过李牧,水泥作为一种基础建筑材料,是早晚都要推广开来的,用不了十年,就遍地都是水泥厂了。价值会下降,但不会没有。可这些消息,别人是不知道的啊!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李世民是看了又看,赞了又赞,还让人将这份契约抄录下来,要回去再研究研究,看看在别的事情上,能不能也触类旁通一下。 然后他朝李牧深深看了一眼道:“有你在,大唐百年之内,必蒸蒸日上,朕就算死了,也不担心下一辈的事情了。” “哎呦,陛下谬赞了。”李牧吓一跳,忙摆手道:“臣做了点微不足道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陛下万年,怎么还担心百年的事儿呢?” “不。”李世民却断然摇头道:“你现在做的事情,为朕,为朝廷,都指明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新道——原来没钱也一样可以办大事!” 李牧愣了一下,不禁在心里为李世民挑大拇指,敏锐、太敏锐了,几乎一下就摸到了土地财政的诀窍。 这让很多四百年后的官员也拍马莫及。 “这么好的产业,你没给自己留点股份么?”李世民看着李牧,不像是试探,而是非常真挚:“合理的范围内,给自己留点股份,为后世子孙计。你也不必避嫌到白干的程度、” 李牧笑了笑,道:“臣这回可没白干,多少留了点儿。” “多少?”李世民饶有兴致道:“让朕看看,你贪心不贪心。” “百分之三。”李牧很肯定的答道。 这绝非谎言,哪怕是李世民派人查账,也只能看到同样的结果。 因为李牧早就有所防备,提前将股权疏散开了。 他首先引进了若干战略股东,类似于太原王氏这样的,稀释为股份有限公司。 然后以‘同股不同权’的约定为前提,引入一部分只出钱不管事的财务投资者,接手了他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成功将自己的股权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下。 接着又通过与母公司大唐建业换股,进一步将自己的持股比例,降到了三分之一多一点,也就是百分之三十六。 但他所享有的表决权,却膨胀到了百分之七十四,将近四分之三,对公司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还不够,李牧最近又成了一家‘长江控股’,来持有他名下百分之三十四的股票。这样在股东名单上,他的个人持股就降到了微不足道的百分之三,成为全公司最小的股东。 虽然这些操作,在职业会计师的眼里,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大唐不是没有职业会计师么?户部的那几头蒜,是不可能看出来的。 “臣是这么想的。”李牧解释道:“臣有三个孩子,每个孩子留个百分之一,足够养活他们一辈子了。多了也没用,吃喝拉撒,能花几个钱,若他们有能力,不在乎这点儿,若他们没能力,给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儿。”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你这还是按照孩子多少来的,你要是有一百个孩子,公司不全都是你的了?” “那臣就再努努力,争取不辜负陛下的期待。” 笑够了,李世民罕见认真了起来,对李牧道:“朕说过,你不必如此避嫌,你出力甚多,朕不能亏待你,在保证其他股东的利益前提下,从皇产局的股份给你抽调一些,凑个百分之二十,你发明了水泥这种神器,至少要占个一到两成股份才合理。” “大唐建业盘子大,三个点也很不少了。”李牧一副物欲寡淡的表情道,没有同意李世民的建议。 “好啊,非淡泊无以明志啊。”李世民又夸了李牧一句,然后指着李牧的开发图问道:“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李牧便答道:“接下来会进行第二期工程,建造专门用来混料的车间,不过这个就不用臣在这儿守着了,臣打算把这些事情交给王普。” “王普?”李世民不禁皱眉道:“王珪的弟弟,王普?” “臣知道陛下顾虑什么、”只听李牧沉声道:“王普虽然是门阀出身,但他跟我的时间比较久了,对他我还是放心,而且自认能驾驭的,他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不敢越线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牧这么说了,李世民也就相信他的判断,但还是说道:“不能把权力交给一个人的手里,朕不放心,回头朕让高干从宫里选一个得力的太监,过来瞅着点。” 第910章 科学实验 参观完水泥厂已经过了晌午了,李牧就算再怎么不懂事,也不能让李世民在工厂里头跟力巴们一起用膳,但是会县衙又有点来不及,刚好附近有一座三清观,收拾一下,还算是干净,就把用膳的地方选定在了这里。 这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好在李世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宫里拮据的时候,他吃的也没多好。李牧让独孤九在山里搞了点野味,直接就来了一顿烧烤,在西域茴香的加持下,吃得倒也是非常高兴。 吃过了饭,李牧询问李世民何时回去,却被李世民瞪了一眼,道:“怎么着急赶朕走么?告诉你,今日朕不回去了,就歇在这儿了,你也留下陪朕。” 李牧心里暗骂,老子陪你个鬼,放着新进家门的小秘书不陪,陪你个老头子……但这话,他也只敢想想,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李牧赔笑答应,吩咐把客房打扫干净,焚上清香,铺上新的坐席,又搞了一些茶点蜜饯之类的,这个时节,这种地方,这些东西还真不好搞,但李牧能搞得到,李世民一点也不意外,他平时在吃穿用度上,就是铺张浪费惯了的,没有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其实李牧根本就没过问这些琐事。 可谁让人家福气多多咧?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家里的小秘书早就安排着办妥了。以前没有小秘书在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女人,也都抢着为他着想,他只是想要的时候说一句,就有人送到他嘴边了。 可见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好女人是多么的重要,李牧这厮不止是一个贤内助,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 后殿中,李世民沐浴了一番,梳洗干净,换上一身普通百姓的衣裳,愈发显得平易近人。 李牧已经泡了茶等着了,见李世民过来,殷勤地像个太监似的:“陛下辛苦了,请用茶吧。” 李世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上好的龙井茶带着回甘,让人流连忘返。 “从前朕不喜欢喝茶,喜欢喝酒。但自从你这种炒茶出来,朕现在不喜喝酒,反倒喜欢喝茶了。”李世民吧嗒吧嗒嘴,道:“茶先苦后甜,品之,犹如人生啊。” 李牧懒得跟李世民掰扯人生大道理,他现在巴不得把李世民给哄睡着了,自己好回去找小秘书聊天谈心,听到他的话,也只是敷衍地笑笑,没有表示什么。 李世民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所想,指着他笑骂道:“也不知是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娶魏征的女儿,摊上这么个老丈人,你不怕以后他参你?” “参呗?”李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参死了我,他闺女就守寡,他要是能干得出来,那臣也服气就是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李世民笑了笑,也知道李牧是在扯淡。他和魏征都是意志坚定的人,断然不会因为多了一层关系,就改变自己的初衷。 “自打你回来,朕还忘了问你一件事儿,齐——庶人李佑,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母亲很惦记他。” “庶人佑啊、”李牧听着这个词儿,觉得新鲜,但也不忍取消李世民,便道;“他现在过得挺好,在文学馆当了一个图书管理员。每天都跟书打交道,闲暇无事也读书。毕竟识字么,暂时干不了什么,但是如果他肯学,文学馆可不缺饱学之士,他日不一定成不了才。” “那就好——”李世民叹息一声,道:“竖子不听话,若早这样用功,怎能成了这样?” “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打算?”李世民把话题扯开,问道:“朕听闻,你发明了一个新的东西,叫蜂窝煤的?” 李牧心道,您可真是消息灵通,这东西没做出来几天,您又知道消息了,可见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心知肚明,却不能表露出来,道:“陛下不说,臣也要展示给陛下看。” 说着话,李牧起身,对李世民道:“陛下请稍等一会儿,臣去安排一下。” 李世民示意李牧自便,李牧转身出去,没多大一会儿,他便回来对李世民道:“请陛下移步柴房,臣为陛下展示蜂窝煤。” “朕正要看看。”李世民起身,高公公拿来裘皮给李世民披上,随着李牧一起来到了柴房。 柴房的木柴堆边上,堆着一小堆儿煤粉,还有一盆黄土、一盆消石灰、一盆锯末。李牧指挥着一名锦衣卫,用铁锨挖了四盆煤粉,加水、消石灰和黄土搅拌均匀。 做完了这些准备工作,他才亲自上阵。 只见他拿来一个蜂窝煤的模具,往模具筒蘸了蘸水,便扣在拌好的煤浆里。 双手压实之后,李牧提起了模具,转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搁下。 然后他用腹部顶着杆子,双手把圆筒一提,一个碗口大小、超大藕段般的蜂窝煤便制好了。 “好!” 高公公不愧是个老捧哏了,带头喊了一声。 李世民皱眉看了他一眼,道:“好在哪?” “好看……”高公公小声嘟哝,其实他还没弄懂,捧哏捧习惯了。 “好看在哪?”李牧擦了擦手,也接过话笑问道。 “你看他圆圆的窟窿,好似压倒淤泥的白莲藕。” “你家藕是黑的啊。”李世民白他一眼,李牧却还是要给高公公一点面子的,道:“确实有点像,那就以你之言,叫其‘煤藕’吧。” 高公公嘿嘿笑道:“多谢侯爷解围了。” 李世民走近煤藕,问道:“想来你制这煤藕,应该是用来烧的?” “嗯,不是吃的。”李牧无语苦笑,这不是一句废话么? 李世民也发现了自己的语病,道:“朕的意思是,这样烧肯定比散着烧有好处,只是猜不出有什么好处。” “那就请陛下继续认真看,臣会为陛下解惑。” 李牧便继续吩咐锦衣卫们,往剩下的一点煤浆里掺入锯末,然后把制好的煤饼,抬到伙房去,用灶台烘烤。 这样煤藕很快就能干,否则真要等好几个时辰,李世民肯定没有哪个耐心。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牧检查煤藕,见蜂窝煤已经烤干了。 “陛下,可以继续了。” 李世民点点头,示意李牧继续演示。 “本着科学实验的精神,臣让他们准备了三间屋子,三个炭盆。” 李牧让人把炭盆拿过来,为李世民做讲解:“这三个盆里,分别装了普通的散煤,和用普通散煤制成的煤藕,以及质量上乘的太原煤。” “嗯。”这会儿不光李世民,所有能听得到李牧声音的人,都想看看他在干什么。 人天性好奇,哪有对新鲜未见的科学实验不感兴趣的? “来,我们分别点燃。”李牧打个响指。 两名锦衣卫站出来,分别去点那两盆散煤。他们都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煤点燃,冒了好久的烟,才出来了明火。 而李牧只用了取灯儿的火绒,就将一块煤藕点着了。 “这么容易着?”李世民吃了一惊,在他印象中,煤炭是很难点着的,如果想让,煤燃烧,得先用木炭引火才行。 他虽然是个不通俗务的皇帝,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因为这块煤藕里掺了锯末。”李牧淡淡一笑道:“其余两块普通的煤藕,没这么好点。不过这一块着了,也就都跟着燃了。” “妙啊。”李世民不由赞道。 “把炭盆分别放到三个房间中。”门窗都封了起来,李牧站在三个房间的门口,也不知在等什么。 不一会儿,便全都被滚滚的浓烟呛了出来。可这煤烟太可怕了。只要点着了煤炉子,屋里一会儿就浓烟弥漫,根本待不下去人。 又带人进了烧太原煤的房间,这里头果然好很多,至少没有什么烟尘了。 “这种太原煤果然不错,听说很多人家都用它来替代柴禾呢。”李世民接地气的说道:“不过还是有点呛人,所以有钱人还是烧木炭的。” “嗯嗯。”李牧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所谓的‘太原煤’,燃烧时虽然看不到什么烟,可在旁边呆久了一样会呛人。 最后,他们进了烧着蜂窝煤的屋子。 众人讶异的发现,这用普通煤做成的煤藕,烧了这么久,居然既没有烟,而且也不呛人…… “怎么会没有烟呢?” “为什么没有烟呢?!” “而且也不呛人!” 看着众人惊呆的样子,李牧心说这种配方的蜂窝煤,一千二百年后还在农村大范围使用,震你们一下还不是轻松加愉快? “还没有煤灰呢……”高公公抹了把墙面,只见手指光洁如初,不由惊呼一声。 “观察的真仔细。”李牧赞许的点点头,高公公连道不敢。 众人却齐刷刷望向李牧,七嘴八舌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直接说出来,怕大家伙记不住。”李牧便背着手,微笑道:“为什么不尝试着用科学的方法,自己研究一下呢?” “什么是科学的方法?”李世民虚心求教,和李牧接触越久,他就觉得自己知道的真少…… “就是在科学精神指导下,进行研究的方法。”李牧指了指那盆火,道:“请认真仔细观察。” “发挥想象力,去寻找答案。”李牧循循善诱道。 “科学是尊重实证。想象力必须立足于客观依据,而不是胡猜乱想。” “科学是辩证的思考,要从整体上、本质上思考和评价看到的事实。” “科学是不固执己见。要主动地接受经过实证的结论,积极调整自己的认知……” “科学是宽容对待失败,相信真理来自不断的试错!” 盏茶功夫后。 李牧便含笑提问道:“陛下观察到什么了。” “这火的颜色不一样!”李世民不能确定的语气,道:“它是蓝色的!而散煤烧出来的火是红色的!” “木炭烧起来就是这个颜色!”高公公赶忙补充一句,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李牧。 “不错,观察的很仔细。”李牧含笑点头,以示鼓励。 “这煤藕烧出来的火苗子小小的、柔柔的,没有那两个炭盆子烧的那么猛。”李世民又补充道。 “还有呢?”李牧又问道。 “烧了这么久,形状还没变。”高公公拿火钳子捅一捅,一块通红的蜂窝煤道:“还挺结实呢,怪不得没什么烟灰。” “下面发挥想象力,猜测一下原因吧。”李牧微笑着点点头,示意进入下一环节。 众人猜测不到,李牧只好自己解开谜底,道:“蓝色火焰的秘密,在那些小烟囱一样的藕眼上;火势温和、形状没变、煤灰小这三点,是因为搀了黄泥的缘故;至于为什么没有味道,是消石灰的原因。所有奥秘都在这了,我可一点都没隐瞒。” 李世民和高公公瞪着眼睛听完李牧的话,脸上写满了问号、叹号和省略号。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高公公表示一句没听懂。 “要平时善于观察啊!”李牧循循善诱道:“在烧灶台的时候,只要猛拉风箱,灶膛里的火就会烧旺,便呈一样的蓝色,而木炭之中,而同样燃烧蓝色火焰的木炭,是烧的最彻底的一种炭。而小烟囱似的藕眼,就起了通风的作用。火势温和的原因,是往煤粉里搀了黄泥,减少了煤的含量,黄泥被加热会越来越结实,而不是越来越散,所以形状不会变,也不会有那么多煤灰散出来。消石灰可以和没烟味发生反应,两者中和,就没有异味了,这是不停地试验,找出来的办法。” 李世民一脸懵地看向李牧,道:“大海捞针,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牧嘿嘿一笑,憨厚道:“无他,不厌其烦而已。臣就好这口,陛下也不是不知道。”说着,他抬头望月,道:“以前在天上的时候,臣就——” “行了!”李世民没好气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真当自己是天上下来的了?走走走,回屋了。” 说着,李世民指了指煤藕,道:“搞几块过来,给朕取暖,明天朕回去,要带上一车!” 一车?真敢开口! 李牧心中腹诽,嘴上答应的却飞快,反正这煤藕的加工不费什么劲,也有现成的,给李世民拉走一车,现做都赶趟,一点也不耽误事儿。 第911章 利润惊人 一直聊到深夜,李世民终于肯放过李牧,让他回房间睡觉了。 但李牧即便是回了房间,这觉也睡不成,王普早已经等候多时了。李牧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在这里,太原有的是煤炭,太原王氏是大唐矿业的大股东,蜂窝煤这种神物,他不可能放过的。 李牧示意他坐下,王普赶忙给李牧倒茶,李牧抿了一口,笑问道:“怎么样,这煤藕还可以吧?” “简直太可以了!”王普竖起大拇指道:“这玩意儿连无烟煤都能盖过,跟木炭都差不多了。” “还是比不了好木炭的。”李牧笑道:“至少我就喜欢银丝炭的味道和声音。” “嗯,确实是有区别。但是百姓可用不起银丝炭,对百姓来说,还是煤藕更实用。” “哈哈那倒是。”李牧笑了笑,道:“别绕弯子了,什么意思,说吧。” 王普咽了口吐沫,摩拳擦掌的问道:“侯爷,不知道这煤藕的专利,侯爷有没有打算转让或者租赁?” 李牧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王普,他没想到王普竟然会从这个角度说话。 专利么? 李牧不答反问,道:“煤藕的制作过程十分简单,简单到根本没什么配方,看一眼就知道咋回事,大可以随便仿造,何必来问我?” 王普诚恳道:“侯爷,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若不是侯爷您的发明,怕是也就这么办了。但既然是侯爷想出的办法,就算给太原王氏几个单子,也绝对不敢这样对待您。下官刚刚想到,您设置专利局,不就是为了解决类似纠纷么?不如就按照侯爷的规矩来,如此方可皆大欢喜。太原王氏十分乐意,把煤藕之利,分润给侯爷一半——”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改口道:“侯爷七成,太原王氏只要三成即可。” 李牧笑了起来,拍了拍王普的肩膀,道:“总算是学的聪明了点儿,知道本侯的用意了。”王普松了口气,正要继续说,忽听李牧说道:“不过你把本侯看成唯利是图的小人,这又是为何呢?” 王普赶紧道:“侯爷,小人安敢如此?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少一惊一乍的。”李牧摆了摆手,让差点跪下的王普起来,道:“你很有长进,能看得出煤藕的巨大市场。但有句话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取者取之,不可取者,送也不要。为了一些钱财,让自己陷入被动,是智者所为么?” 王普脸色变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李牧的眼睛。 此时多余的解释,已经都成了狡辩。王普跪在地上,以头杵地,等候李牧的发落。 “说了不必如此,你是为了你的家族谋求算计,合理。本侯若是没看出来,也是活该。看出来了,也没有怪你的道理。”李牧把王普扶起来,道:“煤藕的生意,你们太原王氏可做。但有两个条件,须得先答应我。” “侯爷请吩咐。” “本侯要求,这生意不能太原王氏一家来做,要做,就是大唐矿业。这也是为了你好,吃独食自古以来,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侯爷训诫的是。”王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如今他也没有资格跟李牧讨价还价。虽说煤藕很容易仿造,但只要李牧活着一天,他说不行,谁也造不了。 “另外一个要求就是,每年煤藕得利的一成,要捐给慈幼局。” 王普有些意外,但也毫不犹疑地答应了,相比心中打算给李牧的价位,一成而已,这等于是没给一样。 李牧见他识相,也很高兴,道:“那我就跟你说说,这煤藕是怎么赚钱的。” 王普一听,差点没乐死。李牧手把手教做生意,这跟财神降临有什么分别? “你觉得,这一个煤藕准备卖多少钱合适?” 王普想了想,道:“煤藕的实用性,类比太原煤,但比无烟煤更好,若是我来做这个生意,应该会照比定价。” 李牧早就精算过,此时说起来,自然是心里有底:“一百斤上好太原煤,冬天的均价可以卖到一百七八十文……我们再便宜一些,就一百六十文一百斤吧。” “一百斤……”王普问道:“那是几个煤藕呢?”。 “煤藕的重量可自定,我的建议是两斤半,太小了,不抗烧,太大了,搬运不方便。” “那就是四文钱一个煤藕!”王普的算学还是不错的,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却不能让他满意,实在是太便宜了,几文钱一个玩意儿,如何入得了他的法眼?如何能够积累出庞大的财富? 李牧看到王普的样子,就知道,他的算学还不到家,不会算这个账。 “一个四文钱。”李牧拿来一张宣纸,王普赶忙磨墨,李牧在纸上写道:“一个煤藕两斤半,含煤粉两斤,黄土半斤……用最普通的煤就成。” “那一个煤藕的成本是……”李牧在旁边列出煤粉的成本等,王普在心里默默盘算一番,满脸震惊的看向李牧道:“超不过三文钱?!” “不错!”李牧点点头,张罗这买卖之前,他便做过严格的成本测算。 在前期投入不计入的前提下,每个煤藕的成本,大体包括三部分,原料、人工和杂费。 原料中,黄土、水不用花钱,河滩上取之不竭、用之不竭。消石灰、锯末都是极其廉价的东西,且用量极低,摊入每个煤藕时,甚至不到零点一文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原料成本基本就是那两斤煤的两文钱,在太原这等煤矿产地,能低到两文以下! 至于人工,李牧准备给墩煤藕的工人,每十个付一文钱。还有制煤粉、运输的工人也基本参照这个标准,因此每个煤藕合计人工费零点三文。 最后一项杂费,包括管理销售人员的报酬、进城三十税一、工人的伙食、劳保费用这三大块,加起来虽然不少。但摊在每块煤藕里,零点七文绝对绰绰有余。 所以正如王普估计的那样,每块煤藕的成本,最高不会超过三文钱。 售价四文的情况下,每卖出一个煤藕就净赚一文,利润率高达三分之一! 四文赚一文,看起来不多。就像四块赚一块,看起来也不多。但要是四万赚一万,四千万赚一千万呢?如此高额的利润,足以让人铤而走险! 或许有人会觉得,说得好听,出货量如何保证? 拜托,不要忘了这是煤。到了冬季,这是刚需品!走量,还需要担心么? 这买卖就是铁饭碗,每年都能端的那种! …… 王普的算学还是可以,他只是没往这方面想。李牧这么一点拨,他立刻就可以清晰的算出,这笔买卖的前景有多广阔…… 他心里暗暗盘算,长安城每天都要用两三百万斤煤。如今煤矿可是大唐矿业专营,本行业没有竞争对手,而所谓对手,不过是买柴禾的,木炭的,在煤炭的挤压下,他们的占比与日减少。如果改成廉价的蜂窝煤,一天卖个三四百万块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每天的纯利就是三四千贯。 一个月下来,差不多十万贯啊! 一个月十万,三个月下来就是三十万贯,这仅仅是长安一个城市。大唐多少城池?即便没有太原煤那样开采容易,但关键是,这煤藕的制作,不挑煤啊,是个矿就能挖! 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池,一年赚个三十四万贯,小城池,几万贯不成问题吧?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卖得出去。大唐疆域何其辽阔,这要是推广开来,得是多少钱? 几十万、不,这不是几百万贯么! 王普嘴巴张的老大,什么样的买卖能有这么赚? 李牧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反应过来了,心里暗道,这还是本侯念着慈善之心,将成本提高了不少呢,不然还能赚得更多。 在心里反复推算几遍,确定自己没算错数,王普才苦笑着向李牧投去佩服的目光道:“小人居然还以为侯爷这回出错了,没想到原来我才是个棒槌!现在小人明白,侯爷为何说是为了太原王氏好了,这么大的生意,太原王氏一家确实吃不下,也不敢吃下!” “哈哈哈……”李牧放声大笑道:“你也很不错,能控制住自己的贪欲,这一点就比你大哥强得多!” 李牧让王普附耳过来,道:“有钱大家赚,绝对是金玉良言,你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我现在就教你如何制造煤藕的细节。” “掺锯末的煤藕是用来引火的,这个不用生产太多,墩十个普通煤藕,墩一个引火煤就成。” 王普点点头,就要记录下来,李牧拍了他一下,道:“这东西能写在纸上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道:“存在这里,最安全,这点东西都记不住,你以后还是别混了!” 王普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可以记得住。 “最关键的就是消石灰,只有掺上这玩意儿,煤藕品质才能好。它的比例是这样的——” “侯爷放心,小人死也不会泄露出去的!”王普不禁为李牧的信任感激涕零,马上想出了保密方案道:“小人建议异地取土,将黄土和消石灰拌好了再运进来。” “不错,你行家!”李牧赞许的点点头,道:“不过这样你觉得就能瞒得住了么?” “想瞒住,怕也不容易。”王普想了想,又苦着脸道:“一开始还好说,等买卖做大了,不知多少人开始琢磨咱们,早晚能参透这一节。” “那当然。”李牧点点头,却又出乎王普的意料道:“你也不用特意防范,让人知道了,仿造就仿造吧,无碍的。” “啊?”王普心里才刚踏实了多一会儿?就再度满是问号了。“侯爷这是何意?咱们一家赚钱才最舒坦吧?” “凡事不能只看钱!”李牧教训道:“你是舒坦了,但百姓很可能就因为的舒坦,而用不上,或者晚好几年用上煤藕,而且就算你开发的快,大唐疆域这么辽阔,没有十年八年的,也不能完全普及开。如果百姓能仿造,我觉得倒是一件好事儿。” 所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李牧巴不得有人跟自己学,学的人越多他就越开心。 “哎,小人是跟不上公子的想法……”王普拍一记马屁,而后又问道:“对了公子,烧煤藕需要专门的炉子吗?” “当然一定是要有的,新式的煤藕炉子,不但能解决中毒的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节省。小人家生炉子烧水做饭,一天省着用也得烧四十斤煤,但换成煤藕的话,八个就够了。” “一天能省八文钱呢!”王普比划个‘八’的手势,激动道:“一个月可就是两百四十文啊!” “不忙激动,我还没研究好呢,等我研究好了投产了,会告知所有人的。” 后世烧蜂窝煤的炉子,构造十分简单,目前的工艺也完全能生产。 但现在有两个问题,那就是李牧没有那玩意的图纸。他现在搞出来的炉子,没有他记忆中的那种炉子,可以节省煤炭的耗费的功能。现在煤的开采不容易,不是钱不钱的事儿,能省点资源,有时候比省钱更让人舒坦。 另外,打这种炉子的铁,也是不好找了。他还要开启系统,匹配出来一个耐高温,不变形的钢材配方来。 王普一听,还没搞出来,顿时觉得有些遗憾。但他更相信,凭借李牧的实力,搞出来这个东西,那是早晚的事儿。 好不容易说完了蜂窝煤的事情,李牧又吩咐道:“眼下需要的是五百个铸铁模子,四百柄大锤、还有筛子、箩筐、扁担、麻袋越多越好……我们现在矿那边,前后招募了一千五百个人,” “管事儿的,二十个。把管事的分成两拨,一拨盯着一千工人敲煤块,另外还得尽快地解决运载车和牲口的问题。至少得一百牛车,一百多的牛,多可以,少了就耽误事儿了。” 王普拼命的记住,用力点头。 第912章 文成公主? 转瞬之间,两个月过去了,李牧去蓝田县的时候,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而他从蓝田县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丝春意了,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已经开始冒绿芽了。 他也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三个孩子了,三个小家伙都有点不认得他了。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丝的怯意,见李牧伸手来摸自己的娘亲,小李白甚至举起小拳头要打他。 “你个小混账!”李牧气不打一处来,拎着小李白照屁股就是一下,白巧巧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心疼坏了小李白的几个小娘,尤其是最疼他的李知恩,当即为孩子报仇,也拍了李牧一巴掌。 小李白见李牧也被打了,气才顺过来,不哭了,只顾着往娘亲的怀里钻,李牧瞅瞅他,转手把俩闺女抱在了怀里。到底闺女是爹的小棉袄,倾城和令月就不像小李白那样哭闹,显得跟爹爹很亲近的样子。 李牧嘚瑟地把闺女往上托了托,示威似的看向儿子。小李白看看他,在白巧巧的怀里,又把李知恩的手给牵住了,惹来众女一阵大笑。 玩闹了一阵,三个孩子都累了,由奶妈们哄睡,安置在了里屋。晚饭也好了,搁在外屋,一家人围坐在桌旁。 虽说这三个月来,众女也是轮番去蓝田陪伴李牧几日。可这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却是没有的。上一次,还要追溯到过年的时候。和过年的时候相比,两位母亲不在场。孙氏已经是回了蜀州,她嫁给唐俭,已经算是唐家的人了,总待在儿子家里算怎么个事儿。而卢夫人,倒是经常往返长安和洛阳,但她毕竟掌控继嗣堂,事务繁杂,不可能总待在长安,李牧回来的前三天,她又回洛阳去了。不过也快,几日就回,她可离不开自己的孙子孙女。 虬髯客一直跟在卢夫人身边,保护她的安全。虽说眼下看不出李世民想害卢夫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有虬髯客在,几十人近不了身。如果是超出几十人的围杀,不可能不留痕迹。李世民如果真的那么做,就等于是撕破脸皮,多少人护卫也没用,谁能比李世民的屯卫营人多? 虬髯客一代巨侠,整天跟在自己老娘身边任凭驱策,这不得不让李牧怀疑,这老小子是不是有点图谋不轨。他旁敲侧击问过几次,虬髯客都是坚决否定。看样子也不像是作伪,李牧又不敢问老娘,此事只能是不了了之。 这段时间里,王鸥已经清盘了自己大部分的生意,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了李牧新成立的“长江控股”上来。她出身名门,天资聪颖,见识和眼界都非比寻常,李牧给她讲明白了基本的金融概念之后,她已经可以举一反三,用不着李牧操心半点了。 经过一番调整,洛阳侯府的几个主母们的‘势力范围’就比较清晰了。 张天爱主要负责洛阳侯府的‘武力’,她掌管锦衣卫,对内保护全家老小的安全,对外也是李牧办一些事情的臂助。 王鸥掌控家里的外部财权,所有对外的投资,都是王鸥来操盘的。 金晨对做生意没有什么想法,她喜欢的是戏曲,所以就只掌管着一个戏园子。 李知恩,小管家婆一个,家里的内部钱袋子,所有家里的开销,都是过她的手。 魏璎珞,如今是李牧的私人秘书。她的工作内容,根据李牧最近做什么而定,她会把李牧需要的,想在前头,免得耽误他的事儿。 至于白巧巧,她现在基本上啥也不管。心思都在三个孩子身上了,除了带自己的俩孩子之外,有时候王鸥忙,小令月也会送来白巧巧这里。白巧巧本就是个母爱泛滥的人,一点儿都不会因为多了个孩子而烦躁,反而心里欢喜的很,对小令月的疼爱,更要超过自己的亲生孩子。 对于目前家里的安排,李牧非常的满意。如果以‘权势’而论,这样的安排,固然会出现某个人有‘实权’,某个人没有‘实权’这样的分别。但这是世俗的眼光,实际上,家里每个人负责什么,完全是出于个人的喜好。 如果白巧巧喜欢,她也可以随时接手李知恩或者王鸥的事情。王鸥也可以随时歇一歇,让金晨来接手。没人争抢,也没人推诿,大家都处在一个,自己喜欢做,而且累不着的程度。 而所谓的财,权,对于洛阳侯府的所有人来说,都早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了。如果把钱和权当做人生努力的目标,早就可以混吃等死,啥也不干了。 …… 夕阳西下,李牧拎着一只木桶,背着一根鱼竿,来到了小河边。 一个老人在这儿垂钓,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 李牧走到他跟前,他也没有听到。直到李牧坐在他身边,他才意识到身边多个人,看了眼李牧,笑了:“乖孙,你咋来了?” “陪皇爷爷待会儿。” “唉,什么皇不皇的,听起来生分。”李渊叹了口气,道:“直接叫爷爷就行了,我现在就跟个老农夫是一样的。” “好,爷爷。”李牧听话地叫了一声,李渊看了他一眼,欣慰地笑了起来。 “孩子,你知道么?”李渊把鱼竿提起来,又挂了一点鱼饵,对李牧说道:“你一点儿也不像你父亲,你们的行事作派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你们长得也不像——” 李牧呆呆地看着老爷子,心道,该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正担心着,就听李渊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就知道,你是我家的血脉。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能确定,不然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对你那么好?” 李牧笑了一下,道:“爷爷的眼力,孙儿不能及啊。” “我还能看出来、”李渊又道:“有容那孩子,不是你父亲的血脉。” 李牧的手哆嗦了一下,心中吃惊非小。李有容不是李建成的女儿这件事,李牧自认为,除了自己没人知道,但不想李渊早早就看出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戳穿呢? “想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是吧?” 李牧点点头,道:“孙儿确实不知道,爷爷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巧合,直觉。”李渊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他笑了笑,道:“但这些都不是我做出判断的最直接原因,最直接的原因是突利的死,太过于蹊跷了。” “世上能证明有容身份的人,只有突利。正待突利要来长安的时候,他就死了。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而且,那几日我看到有容神色慌张,心神不宁,就更加确认了我心里的判断。” 李牧没沉默,他没有说李渊说对了,也没说他说错了,只是问道:“那爷爷为何不戳穿这件事?” “有什么好戳穿的——”李渊怅然叹了口气,道:“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些事儿重要么?有容不管是不是建成的血脉,她待我确如亲孙女一样,这边已经足够。就算是亲生儿子又怎样,在皇家,亲情可不是以血脉论的。” 李牧点点头,这点李渊倒是活明白了。 “爷爷打算怎么办?” “有容不是建成血脉,却已经册封郡主。这件事,我能容,你也能容,世民也不是不能容,但礼法不容。他是想做明君的,容不得这种污点。所以一旦事发,就算他心里想保,他也不会去保。” “而就算不露馅,有容是建成的血脉这件事,也终究是个隐患。” 李牧沉默,随后点了点头。他明白李渊的意思,不要看李世民现在对自己看似很好,但是帝王无情,日子还长,指不定哪天他就翻脸了也说不定。 到时候,李牧尚且都难以自保,何况一个女流之辈。 “所以我打算,趁着我还活着,把有容远嫁。”李渊语气笃定,似乎已经有所决断:“我要把她嫁给一个足以令世民忌惮的夫婿,唯有这样,她才能得以保全。” 李渊看向李牧,道:“你有什么好建议么?” “忌惮啊——”李牧心道,在李世民的眼中,还有能让他忌惮的人么? 吐谷浑?西突厥?薛延陀?高句丽?吐蕃—— 吐蕃! 对了,那个吐蕃王子不是对李有容念念不忘呢么?只是不知道李有容对他有没有意思,如果李有容也能接受他,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想到这儿,李牧便把吐蕃王子的事儿,对李渊说了一遍。 李渊微微皱眉,道:“吐蕃,倒是足以令世民忌惮。可吐蕃新内讧,也不知现在如何了。那等不毛之地,也不知有容到了那边,是不是能住得惯。” 李牧心道,这有啥住不惯的,文成公主嫁到吐蕃之后,也没见她有什么高原反应—— 等等! 文成公主? 该不会李有容,就是历史上的文成公主吧。李牧还记得,历史书上是怎么写的。当时记载是这样,李世民的女儿中,没有合适年龄的待嫁公主,所以从宗室女中选择了一个,嫁给了松赞干布。 宗室女,李有容现在的身份,可不就是宗室女么? 该不会真的这么狗血吧? 李牧想到这儿,有点愣神儿。李渊瞧了瞧他,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牧回过神来,道:“孙儿只是想,这件事不好强求,还是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唉、”李渊叹气,道:“事儿是这么回事儿,可是——”李渊停顿了下来,想了想,道:“我这个年纪,说这些事情,不太合适,要不还是你去说?” “这!”李牧心道,这跟我有啥关系呢?不过老爷子既然张嘴了,他就没法不答应,只好硬着头皮道:“孙儿就试试,不成还得您老出马。” “行!”李渊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 回到家里,李牧辗转难眠。 他之前反对和亲,话已经说出去了。但现在李渊又想把李有容嫁出去,又回到了和亲的事儿上。转来转去,到有点打脸的感觉了。 可是李渊的一番苦心,又不能说他错了。吐蕃王子格姆那边,又是一百个愿意,李有容嫁给他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省得留在长安,每日每夜担惊受怕的。 现在就是不知道,李有容到底是什么心思。她跟格姆接触的也不多,俩人能不能相处得来,也是一个问题。 保媒拉纤的事儿,他着实没做过几次,么有经验啊! 睡在旁边的白巧巧感觉到了李牧的不对劲,便问他发生了啥事儿。李牧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白巧巧笑了起来,道:“我还当是啥事儿呢?这事儿交给我了。” “啊?”李牧一愣,道:“你跟李有容还有交情?我咋不知道?”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进城的时候,偶尔会在天上人间喝喝茶,有容经常陪我聊天,久而久之,自然无话不谈了么——其实呀,有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倒是你,总对人家有敌意,人家能给你好脸色吗?” “呿!”李牧哼声道:“也不看看她是怎么骗我兄弟的,思文的初恋可就是毁在她手里啊。付出真心换来的却是欺骗,是个人都得生气好吧?” “那也是思文和她的事儿,她又没骗你!”白巧巧白了他一眼,道:“思文都释怀了,你还纠缠不放做什么?” “……”李牧一愣,随即笑笑,道:“说的也是哈。” “好啦!”白巧巧拍拍李牧的背,往他怀里挤了挤,道:“现在可以睡了吧?快睡吧。” “现在——”李牧拖长了声,凑到白巧巧耳边,道:“有点不想睡了呢?” “不许使坏!”白巧巧拍了他一下,道:“孩子就在隔壁,奶妈也在隔壁。” 李牧登时泄气,嘟哝道:“明天让奶妈把孩子抱远点儿!” “那也不行。”白巧巧掐了李牧一把,道;“孩子半夜还得喂一遍奶呢,离得远了,晚上该哭了。” “……”李牧有点懵了,气急败坏道:“我闺女肯定不会哭,哭就是那小子。今儿我都看出来了,那小子跟我别苗头!明天我问问他,到底几个意思,是想跟我李牧抢女人吗?!” “哎呀!”白巧巧羞得满脸通红,掐李牧一把,道:“你小点声,怕人听不见是怎么?” “听见了又咋了,我不怕——” 白巧巧捂不住他的嘴,只好躲在被窝里当鸵鸟。李牧嘿嘿一笑,一副恶作剧成功的嘴脸! 第913章 领先一千年! 按照时间来算,李牧应该回洛阳了。洛阳的造船厂在等着他开工,各分部的零件,基本上都已经造齐,但是组装万石这么大的船,没干过的谁敢上手?万一装不上,这个责任可太大了,前后所耗费的人工,物料,少说也得数十万贯,即便是老师傅,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马周已经来信数次,催促李牧尽快回洛阳。李牧也想回去,但是长安这边的事儿,还没有处理完成,他不得不再多逗留几天。 李牧说的事儿,指的不是和亲的事情,这件事对他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 李牧要解决的问题,是银行的问题。之前与太原王氏做的交易,也包含其中。 其实银行的问题,李牧早就在着手做了。四海赌坊的琉璃筹码,就是他试探性的一步。现在琉璃筹码已经成了硬通货,大唐境内,甚至大唐之外的丝绸之路上,琉璃筹码都可以当做钱来使用了。这就已经具备了货币的功能,但是琉璃筹码毕竟只能是在大额使用。对于民间的老百姓来说,可能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足够一枚琉璃筹码的钱。 所以琉璃筹码,并不是一个在李牧理想中的货币。 纸币,还得是纸币。 现在琉璃筹码已经被接受,事情就算完成了一半儿。至少他不用再跟百姓解释纸币是如何使用的,一句跟琉璃筹码一样,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纸币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防伪。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防伪,就算在李牧穿越之前的年代,市面上流通的货币中间,还是有一部分假钞的存在。各国都想杜绝假钞,但事实证明,这是杜绝不了的。直到线上支付普及,大家使用钞票越来越少,情况才有明显地转变。 如果李牧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但是他现在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他超越千年的见识,他把几百年后的防伪手段,都拿到现在来用,现在的人想要破解,至少也得个几十年。 李牧琢磨着,自己几十年后,早就成了骨头渣子了。到那时,管它洪水滔天呢?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也操心不到那个时候。 纸钞防伪,需得从两个方面着手。一者,钞票的材质。二者,印刷的手段。所有防伪的办法,都可以归类在这两者之间。对于纸钞的防伪,之前印刷长安票的时候,就已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通过造纸的时候,纸浆的浓厚变化不同,可以制作出水印暗记。普通的防伪,水印暗记就足以应对。一来是制作水印的工序,不是一般的造纸厂能完成的,再者,暗记只有内部人员知晓,即便技术上可以伪造,暗记多半是伪造不了的。如能伪造,那也是出了内鬼,能接触到这些机密的人,银行内部也没几个,好找得很。 这套防伪技术,几乎已经可以阻止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仿造。但这远远不够,为了以策万全,李牧又拿出一件法宝,说来也简单,就是印章。 古代的印章,可不是后世电商平台上打印出来制作的,激光灼烧,无论做多少个,都是一模一样的。用刻刀手工雕刻出来的印章,因为刻刀在石头上面走过的痕迹,龟裂纹路不可能一样,天然带有防伪功效。 双管齐下,想要仿造就难上加难了。但是即便这样,仍然不够完美。因为无论是水印,还是刻章,都得需要一定的查验水平才能看出来。如果在银行操作,这肯定是没有问题,但如果是民间交易呢?不能保证每一个老百姓,都能查验明白吧?所以,一定得有一种手段,是老百姓一看就会的。 李牧今天把封四找来,就是想问问他,现在造纸的手段,还能不能提供新思路出来。 封四是最早跟着李牧的一批人之一,他潜心研究造纸,和其他人也没啥来往,出现在李牧面前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李牧交给他的任务,他基本上都能完成。 这一个好钻研的人,别人搞了几次失败了就放弃,而他的字典里则是没有放弃这俩字儿,好研究,靠时间也要研究出来为止。 “侯爷,小人的想法是,从技术手段入手、”说着话,他拿出一张纸,放在李牧面前,道:“侯爷请看,这是纸坊的新产品,特制的麻纸,这种纸张,目前市面上还没有卖的。” “还有油墨,也是一样。”封四拿出一个小瓷瓶,道:“这便是新调配出的油墨,颜色也是独一无二的。” 封四把油墨搁在纸张上,道:“最新的纸张,加上最新的油墨,再加上原来的水印和印章防伪,小人觉得可保万无一失了。” 李牧把两样东西拿起来看了看,道:“短时间内是如此,但是,这种技术只是难以仿造,并不是仿造不出来,咱们的银票不记名、认票不认人,见票即付银。防伪方面的要求,可比长安票高多了。” “这不像是认票又认人,有预留的印签、密押,就足以让人无法伪造了。”李牧沉声道:“但我们的银票想要不经银行在民间流通,大部分手段都用不上了,只能在银票印制上下功夫了。” 想要达到李牧说的要求,一个决定性的标志就是,得让普通百姓也能分辨出银票的真假来。 不要小看天下人,大唐疆域辽阔,手艺人太多了,王羲之的兰亭序都能搞个假的出来,何况一张小小的银票? 李牧从来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没法仿造的! 只要这东西是人搞出来的,那就一定有另一个人能做出来。银票的作用,可是货币啊。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一定会有无数人铤而走险,如果分辨不出来,最终损失的还是银行,而且信誉度就没了。 非得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不可! 不让造假高手望而却步,打消造假的念头。相信很快便会有无数假银票流入市面。 老百姓又不能收到每一张银票,就跑到银行去验真假。回头发现收到了兑不了银子的假银票,肯定要气炸了肺。 这种事儿一多,谁还敢在日常买卖中收银票,用银票?银票推行全国的构想,也会夭折。 要是不能掌握发钞权,李牧费这么大的劲,是为了什么啊? …… 李牧询问封四,只是想了解当下的防伪水平,但实际上,他早就做了准备了。 “我这里也有一些准备,你来瞧瞧,看看能不能仿造出来。”李牧嘴上这样说着,但是表情却成竹在胸,说话间从怀中摸出几张白纸,搁在桌上。 封四是业内人士,每天都跟纸打交道,看到李牧拿出来的纸,不禁眼前一亮,赶紧仔细端详那纸张,东西刚刚入手,封四就不禁惊呼道:“手感真好,挺刮挺刮的。” “确实很坚韧。” 李牧把纸张还折了折,居然没有折痕。 “再撕撕看。”李牧对封四说道,封四便捻住纸张两端去撕,结果用了好大力气才将其扯变形。 “竟然撕不开,这纸是怎么做的?” 李牧不答,又让人端过来一盆水,将纸张泡进水里。 结果浸泡了很长时间,纸张也没变形破损。 最后掏出火捻子,烧了一张纸,结果只是冒烟焦化,却没出现火光…… “相信几十年内,应该没人能仿制出这种纸来。”封四彻底的服了,道:“用印银票的话,应该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合适了,这是李牧废了好大力气,才试验出来的印钞纸。虽然和他穿越前的纸币没法比,但是至少也领先这个时代一千年! 一千年的智慧结晶,如果几十年就被人搞出来了,岂不是笑话么? 根本不在一个level的东西! 与此时用竹木浆造纸不同,印钞纸的原料中,木浆只占半成,其余九成五用的是棉短绒。而在如今的大唐,棉绒这玩意,只有高昌有,大唐境内的棉花,多数都是作为官场用。所以在原料上,其实就可以管控得住。 棉短绒也叫‘棉籽绒’,就是棉花轧花后,毛棉籽上的残存纤维。 因为营养物质较易输送到短绒中去的缘故,棉短绒纤维素的含量远超于正常的皮棉,因此用它造纸韧性十足,难撕难扯不怕水……除了用作造币纸外,还是做硝化棉的主要原料。 而且李牧在造纸的棉浆中,还加入了适量的石灰粉。这石灰粉可是很神奇的,不光能用来烧水泥,还可以消除纸张中的酸性物质,使其变成无酸纸! 纸张之所以会失去强度、褪色,都是因为酸性物质在作祟,用碳酸钙将其中和后,便可以得到所谓的永久性纸张,让纸张更坚实柔韧不褪色。 这种‘纯棉无酸纸’在印刷时过渡层次细腻,对纹理涂层的表现力极佳,可以印制更繁复精细的图案,是此时其它纸张望尘莫及的。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纯棉无酸纸也不是一天就能造出来的。 事实上,当李牧还在蓝田的时候,他就已经让封四调派几个造纸的工匠,在蓝田县衙里作为他的助手,秘密研究无酸纸了。系统里没有现成的,李牧只能‘拆’配方,自己亲手实验,总算是搞了一个新式配方出来。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没能打扰到李牧热情。终于在失败了一百三十多次之后,他终于成功了。 “先写几个字试试,用这个墨。”李牧拿出一个小铜盒,示意封四,封四拿起毛笔,发现里头的墨粘稠油亮,与寻常墨汁截然不同。 “需要兑水吗?” “直接用。”李牧沉声说道,封四便依言用毛笔在铜盒中蘸了蘸,然后在纯棉无酸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大唐宝钞!”这是李牧给银票定的名字,封四不知道写什么,就写了这个。 “色彩明亮,匀称,不化开,确实适合。”封四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能感觉到,这个墨不一样,但说不出哪儿不一样来。 其实这就是油性墨,类似于后世的签字笔。水性墨印出的字怕水易晕散,油性墨非但不怕水,而且让印刷品呈现出强烈的、均匀的色彩,并具有强烈的光泽。 制造方法也很简单,系统里有专门的配方,倒不是什么难题。 纯棉无酸纸加油性墨,再加上水印、印章、以大唐目前的技术水平想要仿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彻底不再担心防伪的问题后,终于可以把心思放在银票的版面设计上了。 李牧的绘画技能树还没点开,临时也没想好去模仿谁,所以他干脆放弃了自己设计,找来了王鸥充当他的御用画师。 “银票的四周,用一粗一细两条直线来框边,四个角要画上花纹,越复杂越好。” “顶上写大唐银行四个字,中间位置打一个长框,写上凭票即付足银十两银……写十两银好呢?还是十贯钱好呢?算了,还是写十贯钱吧,现在老百姓主要还是用铜钱。”李牧让王鸥填完必要的信息,灵感挥霍一空,问道:“空白的地方可以自由的画些图案了,可有什么好建议?” 用惯了前世钞票的李牧,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把李世民的头像搞上去。 但是想到现在李世民的样子,如果真的画上去,这钱也忒像是‘天地银行’出品的了,想想还是算了。 印自己的头像?李牧还没活够。 忽然,一个绝妙的念头浮现在脑海。李牧指着空白的地方,道:“把四则运算法画上去,四个面额,加减乘除,正好!” 王鸥一愣,旋即想起和李牧在工匠坊谈论四则运算的往事。当时俩人还没有表明心迹,但是她已经对李牧一见倾心了。 想到这些,俏脸微红,按照李牧的要求,把四则运算法的符号,一个个画了上去。 “背面画好了,正面要什么图案呢?” “正面啊——”李牧想了想,道:“百姓分为四种,士农工商,每个形象来一个。这一版的银票先这样,粗糙是粗糙了些,但是着急用也没办法了,下一版再仔细斟酌就是了。” 第914章 人傻钱多 银票一共四种面额,分别对应一钱(百文),五钱(五百文),一两(一贯),十两(十贯)。 这样的面额设计,是反复推敲的结果。小于一钱银的面值,直接可以使用铜钱,一文钱约莫四克,随身带几十个铜钱,并没有多重。而超过十贯的交易,在民间百姓的交易中,非常的罕见。而且,对于民间百姓来说,很多人家的存款,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即便超过了,也就是几十贯,三张两张的也就是了。 李牧亲自做过调查,市面上九成九的交易,金额都在一百两以下。 一百两的话,十张十两的就够了,完全不影响纸币交易的便捷性。 如果面额太大,反而有负面的影响,试想一下,一个农户攒了一辈子,只有五十两的积蓄,兑换成一张宝钞,结果不小心弄丢了……对这样的家庭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而针对商户的大宗交易,一来,有琉璃筹码可以使用,再者,李牧还针对商户,推出了‘支票’功能。拿着同样带有防伪的支票,写上金额,画上密押,用上印章,在银行即可完成转账。免去了现金交易可能带来的风险,当然了,支票不是免费的,需要购买,不过也不贵,一本支票二十张,五两银子而已。来到银行办理转账交易是免费的,不收钱。大宗交易,本来就是要经过银行过手才更保险一点。 事实上,对于初唐的环境来说,一两银(一贯钱)的购买力是很大的。李牧曾经按照购买力和他前世的物价做过比对。 一文钱,约莫等于一块钱。一辆银就是一千块,即便在李牧前世,一天日常生活花掉一千块的人,也只是少部分。 所以暂时用小面额,完全没有问题。等到十几二十年后,通货膨胀了,再考虑发行新版宝钞,也完全来得及。 …… 虽说设计的很好,但是想把银行推行全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为了避免大唐宝钞变成大明宝钞,李牧首先要做的,就是吸纳准备金。而且,为了得到绝对的稳妥,李牧设计的准备金,不是按照多少百分比,初级,就是按照一比一来进行的,虽然这样,灵活度下降了,但是风险也更小了。 李牧所图非小,指望通过银行掌握发钞权。准备金自然也不能准备的少了,初期哪怕只是经营内务府和外务府的生意,也至少得一百万贯这个数目才勉强能够。 一百万贯,如果王鸥和卢夫人鼎力支持,并不是凑不起来。但这件事不是这么做的,且不要说,凑出一百万贯,会不会引来李世民的忌惮,即便李世民不忌惮,一百万贯凑出来,银行就不是大唐的,而是李牧自己家的了。一个家族掌握一个国家的发钞权,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思来想去,李牧还是准备用老办法,发行债券。 三年期债券,一分利。由内务府,外务府,国库共同担保,若三年还不上钱,这笔钱就由这三家共同承担。李牧把这件事跟李世民一说,引来了李世民的发笑,最近因为看李牧的奏本,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李世民也着实找了不少户部的官吏,恶补了一下金融知识。 当听李牧说利息只有一分的时候,李世民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就你这点利息,傻子才借你钱!” 李世民的判断,不是无的放矢。 李牧当时定下的规矩,银行往外面房贷,一分利起,三分利封顶。李世民也打听过了,通常一分五的利息,是最常见的。一个简单的逻辑,你往外放贷的时候,都是一分五的利息,怎么你吸纳贷款的时候,就是一分利了? 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你们这群傻子,老子一分利吃进,一分五放出,白赚你们五厘么? 而且,虽说有银行在,把民间借贷的利率打下来了。以前翻倍利息的事情不存在了,但是民间的利率其实还是远高于银行的。因为银行只在长安有,其他的地方,还得是靠民间的借贷。 如今民间借贷讲究九出十三归,也就是说,你想借十两银子,但是给到你手里,只有九两银子。这还不算,还的时候要还十三两。里外里就是四两的差额。 民间有银子的,赚这个差价不香么?李牧给的一年的利息赶不上人家一个月的,这可不就是傻子才借他么? “您还别不信。”李牧耸耸肩,淡淡笑道:“信不信就这还抢破头?” “又开始了……”李世民无奈苦笑,翻翻白眼道:“旁的,朕就信了,但这事儿,朕是了解过的,不可能。” 李牧笑笑,却不犟嘴,道:“陛下,臣今晚在天上人间,宴请长安商界,陛下若不信,可以来凑凑热闹,瞧瞧臣是怎么一夜圈钱百万贯的。” “朕还真得看看、”李世民左右也无事,便跟李牧较真了:“先传膳,吃完了咱们一起过去,免得你弄手段。” 李牧无奈地笑了笑,顺了李世民的意。陪他一起吃了午膳,随后共乘一车来到天上人间。 李有容还是那副样子,冷冷淡淡的好像跟谁都生疏似的。看到李牧和李世民,李有容向李世民行礼,对李牧就只是点点头,权当是应付了。 李牧也习惯了,不跟她计较,正想趁着李世民进包间的工夫,问问李有容白巧巧有没有跟她提和亲的事儿,李有容已经下楼去了,李牧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还是换个时间,好好地问问吧。 李牧转身刚进李世民的包间,还没等坐下,外头便有小伙计过来通禀:“侯爷,博陵崔氏李大掌柜,求见侯爷。” 这个小伙计话音刚落,又一个小伙计跑上来:“侯爷,宿国公府大管家,想单独面见侯爷。” “兰陵萧氏大掌柜,想见侯爷……” 李世民瞠目结舌,李牧见他的样子,道:“陛下若不信,可在里间等候,这里有一道屏风,他们瞧不见陛下,陛下也可听得清楚,解开疑惑。 李世民点点头,躲到了屏风里面。 “先让崔氏的李大掌柜进来吧,先来后到。” 小伙计应声出去通报,不一会儿,李大掌柜满脸堆笑的进来,向李牧问好。 “宴席还没开呢,我在这儿休息会儿,李大掌柜为何这么着急啊,等会儿不就见到了么?”李牧也笑脸相迎,将他让进堂中,东西昭穆而坐,俩人的矛盾已经解开了,没必要再端着脸。 “听说侯爷遇到难处,小人就立刻来给侯爷纾困了。”李大掌柜一脸热忱,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李牧把书信接过来,一瞧,写信的竟然是崔氏阀主,在信中,崔氏阀主表示,崔氏可以拿出二十万贯,存入大唐银行,兑换成宝钞。另外,还能拿出二十万贯,购买李牧即将发行的债券。如果李牧有需要,崔氏还能帮忙想想办法,不过要给一定的时间筹措。 李牧把信看了两遍,不禁挑了挑眉,道:“崔氏阀主,何时对我这么好了?他欠我钱么?” “呃……咳咳,是这么回事,阀主听说侯爷要举债一百万贯,这传出去多不好听?”李大掌柜略略尴尬的笑笑道:“还是先凑一凑吧,崔氏认购四十万贯,侯爷算三十万的债券就行。” …… 屏风后,李世民都听傻了。 这李大掌柜是不是在蓝田县参观的时候,被水泥糊住脑子了? 拿出四十万贯买债券,算三十万贯就行,十万贯白给了? 那可是十万贯啊,要知道,这笔债券的到期总利息,全加起来也到不了十万贯。 等于是倒赔了,就算是有的是钱,那也不用这么糟践吧? 更何况,崔家是忘了他们家嫡传孙子,死在李牧手中了么? 外厅里,李牧不吝献上赞美道:“大气!够意思,果然是不打不相识,好兄弟一辈子!”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侯爷身边耳濡目染,岂能不学到一点东西呢?侯爷都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咱们帮不上大忙,小忙是一定要帮的。”李大掌柜一本正经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侯爷千万别推辞,推辞可就寒了阀主的一番心意了,不叫朋友了……” “本公子只要朋友不要钱。”李牧笑着将信塞回信封中,对李大掌柜道:“多谢厚爱,感激万分。不过这次发债,还是不麻烦朋友了。” 说着李牧叹气道:“我就是这个脾气,咱们当对头的时候,我恨不得坑死你们,但现在咱们是朋友了,我可不能让朋友为难,四十万贯不是小数目,这么大的风险,还是我一个人担着吧,能凑多少凑多少。” “侯爷也说是朋友了,朋友有难,一文钱都不出的话,也不好吧?”李大掌柜犹不死心。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道:“实话跟你说吧。一百万贯的数额,已经基本不剩了。你当今晚的宴会是凑钱么?非也,而是朋友们都帮忙,请大家吃的答谢宴!“ “哦?”李大掌柜吃惊道:“下手这么快?” “太原王氏第一时间包了一半。” “范阳卢氏跟我什么关系,你也知道,说要包另外一半,我为了避嫌,才不允许的,但也要了十万贯去。” “啊?”李大掌柜张大嘴巴,忘了自己的身份,一脸荒谬道:“他们做生意还找银行借贷来着,嚷嚷着没钱没钱。现在却有钱借给侯爷了,这也太无耻了点儿吧?” “话不能这么说。”李牧轻笑一声道:“他们把钱拿去开工是为了生意方便,借给本侯钱不但能赚利息,还能结下一份善缘,这能一样吗?” “不一样。”李大掌柜摇摇头,心道,确实不一样,你要是没有水泥,没有内务府外务府担保,你看看能不能一样? 眼见着没有份了,李大掌柜气不过:“不过,他们还是挺不要脸的。”一百万贯减去五十万贯,再减去个十万贯,还剩下四十万贯,李大掌柜升起一丝希望,道:“侯爷,这不还剩下四十万贯么?我们崔家包了啊!” “跟我合作造船的兰陵萧氏,我兄弟独孤九所在的独孤氏,都是朋友,也不能不给一点,还有赵郡李氏,他们经营车马行,以后用得着,都是朋友……” 李牧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这个五万,那个十万的,四十万贯哪够,都已经冒了。 “本侯都增发了一波五十万贯的债券了,这还剩下五万贯,钱都已经够了,再用不着那么多了。” “五万两也不嫌少。”李大掌柜一咬牙,道:“就请侯爷把这五万贯给我们,就当让小的回去好交差了。” “呃,还真不挑食……”李牧哭笑不得道:“给了你家,还是有人说不合适,依我看来,就截止上午算了,我也不差这五万,谁也别要了。” “侯爷,咱们得讲道理不是。”李大掌柜锲而不舍的苦着脸道:“不是小人纠缠,实在是阀主下了死命令,空手而归是要吃挂落的,帮帮忙吧……” 李大掌柜舔着脸说道:“既然多发了五十万贯,不如就多发一百万贯,我博陵崔氏,就是砸锅卖铁,也帮侯爷把这个数给补齐了。” 李大掌柜是懂行的,李牧现在吸纳准备金,其实他也不可能把这钱就花了。之后还是要投入市场,流通起来的。 现在三年期,崔家给银行是一分利,而银行贷出来,基本就是一点五,看在这个情分上,也许一分利也能贷出来。进一分,出一分,里外里等于不搭啥,但带来的好处,却不止一样。 首先,内务府和外务府的订单,得优先吧? 跟李牧搞好关系了,万一他再有点石成金的手段,像是水泥这等神物,得优先吧? 让李牧欠下一分人情,这人情值多少钱! 别说不搭钱了,就算是搭上一分利息,崔家也愿意的很,谁让他们之前一直走的都是错误的路线,把李牧给得罪了呢? 能有这种转变,也说明了,现在博陵崔氏内部,原来的嫡长房已经败落了。 各房不想跟嫡长房一起死,阀主也是没有办法,为了家族长远考虑,不得不向李牧妥协了。 第915章 环环相扣 李大掌柜退出去,包间里没了外人,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李世民终于可以从里间出来了。 李世民都好奇死了,只是脸上故意不露出来。他接过李牧递过来的茶盏,尽量淡然问道:“李牧,这不会是你安排好的吧?” 李牧懒得争辩,道:“陛下觉得是安排好的,那就是安排好的。”说着,他起了个大调,道:“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行、行了!”李世民摆手道:“少跟朕来这套,到底怎么回事儿?”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臣不说,陛下也能想明白,就是转个弯的事儿。”李牧给李世民分析了起来:“陛下,分析个事儿,得从外部,和内部两方面分析。” “先拿内部的情况来说,门阀世家,为了对抗朝廷,对抗皇权,之前一直是抱团取暖。但他们互相不信任,所以就需要一个中间人,来充当沟通的渠道。继嗣堂应运而生,充当了这个渠道。但现在,继嗣堂的主人,是我的娘亲。即便继嗣堂还如原来一般,能够发挥它应该有的作用,但是各门阀世家,也不会相信了。原有的体系濒临瓦解,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只能接受。” 李世民点点头,情况确实如此。李牧说的话,跟东厂和不良人收集到的信息,没有什么区别。 “再者,外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以前,大家受到的教育都是,士农工商,商是最低贱的。很多人宁愿种地受穷,甚至要饭,也不愿意去经商。朝廷更是不会碰商业,于是,商业就成了各门阀世家的自留地。生意只有他们在做,竞争只存在于他们之间,很多事情,因为同样的身份,地位,情况,甚至是姻亲带来的联盟等等,他们内部就消化掉了。” “但是自从朝廷有了内务府,现在又有了外务府,情况就发生了改变。”李牧正色道:“这就好比,只有一只羊,原来三人分,现在四人分,第四个人分到的,肯定是从另外三个人嘴里抠出来的。” “内务府去年赚了多少钱,陛下心里有数。内务府赚的钱,就是他们损失的钱。虽然不完全是,但大部分是这样。” “朝廷又下令,民间不得绕过内务府和外务府,与番邦直接贸易,这就等同于,斩断了他们的触角。虽然现在仍有走私的情况发生,但只要朝廷愿意,随时可以处理他们,这就等同于悬在他们头上的剑,他们知道会斩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斩下,这种恐惧感对他们来说是最难熬的。” “所以他们急需找到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就是,如何在能与朝廷达到共存的情况下,尽量保全自己的产业,同时寻找发展的机会。” 李世民下意识点头,李牧的说法,他基本认同。但想到这一切,一步步,都是李牧做成的,李世民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李牧对他来说,就是一把双刃剑,使用的时候,当然是好用,但是又怕伤到自己。 “水泥的诞生,加速了这个过程。”李牧正色道:“水泥带来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未来如果不能掌握水泥,在不远的将来,十年之内,他们就会被淘汰。” “如果说,现在有一张桌子,五姓七宗都在上面吃饭。过了十年,就会有人配不上这张桌子。所以现在不是臣在逼迫他们,而是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座位,不得不这样做!什么事儿都是先做得利,后跟吃屁,博陵崔氏之前得罪过我,他们就得更加积极,才好弥补之前的过失。” “除此之外——”李牧轻笑了一声,道:“还有一个因素,他们的钱没地方花。” “什么?”李世民疑惑不解:“钱没地方花,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对这些门阀世家,还是不够了解啊。”李牧循循善诱,为李世民解惑:“给陛下举个例子,做买卖,起步的时候最难,缺钱,缺人,缺货,什么都缺。就像现在的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多少钱似乎都不够,但对传承千年的世家来说却不是这样。他们该花的钱,几代之前就已经花了,数百年下来,他们积累的财富无数,而这天下,可以经营的生意,也基本被他们瓜分,如果没有新鲜的东西出来,基本上他们的钱就是只进不出的。” “投资渠道严重匮乏,是这些人面临的无解难题。” “土地改革一出,就更是如此了。以前还能买地,现在地不让买了,他们还能干嘛?” “做生意?自己做的行业,没有人竞争,没有做的行业,也进不去了,十有九赔。放贷吃利息?以前可以,但现在有了银行,待银行推广各地,这条路就等于是堵死了!” 李世民心道,原来在这儿等着,这小子真是一步十算,当初推行新政的时候,他可没说这些,现在却全都连起来了。 李牧哪知道李世民心里所想,兀自还在说:“更不要说,放的高利,也有风险,有的人还不起了,逃了,跑了,死了,账目也就烂了。” “所以最稳妥的消费,也就只能是奢靡了。修园子,养乐伶,纸醉金迷,再挥霍不掉的就全窖藏起来。有的年久没花,都腐烂了。市面上流通的铜钱越来越少,就是这个缘故。” “他们傻么?当然不傻,这世上谁不懂钱生钱的道理?只是他们没有途径罢了,现在给内务府,外务府,交易市场,都在发展,未来的大势他们已经看清了,唯有加入其中,才能不被淘汰,现在臣给他们一个先上车的机会,这机会能是白来的么?” 李牧嘿嘿一笑,道:“这些商人,比猴儿都精,他们知道,现在我还用得着他们,所以付出的代价是最小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等什么都安排好了,他们再想入局,不死也得脱层皮!” “陛下您只道他们是傻子,但其实,他们都是聪明人啊!” 李世民恍然,苦笑道:“合着朕才是傻子——” 李牧连忙起身请罪,李世民示意他坐下,平复了一下心情,瞧了李牧一眼,略显扭捏道:“朕也想当个聪明人,你这个债券,也想给朕来十万贯……” “陛下,这就没什么必要了吧?”李牧无语道:“天下都是陛下的,内务府也是陛下的,用钱还不是说一声的事儿么?” “哎呀,你有所不知。”李世民老脸微红,道:“你说的这些钱,使用的时候,都有记录。什么钱用在什么地方,都是明面的。朕也不好开口做手脚,但有些地方,朕用钱,不想让人知道。所以——” “私房钱。”李牧恍然,没想到后世男人都要经历的事情,千年之前的大唐皇帝也不能免俗,李牧沉吟了一下,道:“这事儿倒是不难,为陛下开个户头就行了。可是陛下现在没有私房钱,这投资的十万贯从哪儿来?” 李世民也是豁出面皮了,道:“你借朕!” 李牧都惊了,他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皮厚度:“陛下,合着您投资,一分钱都不花啊?我拿钱投资,挣了完了还我自己,您连本钱都不出的?天下要是都这么做生意,那就没穷人了!” “哎呀,你得体谅朕的难处、”李世民打定主意要耍无赖了,道:“反正这事儿你得给朕办了,其他的,朕不管!” “……” 李牧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认栽了。不过他也有的是办法,这钱如果他不想出,随便做做账目,在哪儿都挤出来了。只是他不想那么做罢了,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道护身符。 花钱买命,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亏本的。 …… 转眼,天上人间的磋商已经过去了十天,今日十八,钦天监算过了,是开业的黄道吉日。 工匠坊,大唐银行门外,锣鼓喧腾、鞭炮齐鸣,舞狮舞龙、人山人海。 今天是大唐银行改革之后,正式开业典礼的日子,可谓群贤毕至、嘉宾云集。经过了重新装修的大唐银行,把临近的几个院子都囊括到了其中,占地是原有的两倍还多。 李世民也是特别给面子,今日罢了朝议,亲自赶来,百官之中,有头有脸的也都来捧场,但是由于场地有限,四品官之下,不好意思,没有您的位置。 五姓七宗,陇右勋贵,有头有脸的,都派人过来送了贺礼。这等热闹场面,堪比上元节时候的长安,百姓们都议论,要是论排面,热闹这一块,还真没有能跟李牧相比的。 看热闹的老百姓堵塞了工匠坊,把维持秩序的衙役,挤得东倒西歪,没了人形。 只是如此光彩的场合,李牧却没有出面,代替他出面的,是被李牧从内务府抽调过来,正式担任大唐银行行长的长孙冲。 这个安排,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李世民没想到,长孙无忌更想不到。李牧这神来一笔,彻底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了。尤其是长孙无忌,早知道最终得利的是自己的儿子,他肯定不会做那么多暗中阻挠的事情。 可把长孙冲给感动坏了,他虽然从未怀疑过恩师待他的情意,但是长孙无忌与李牧不对付的事情,他也心里清楚。所以长孙冲在李牧面前,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事,都是李牧交代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生怕让李牧多想,以为他是别有用心。 今时今日,荣升大唐银行行长的长孙冲,深切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中越发坚定,他没有看错人,李牧就是那个心怀设计,内心无私的人,跟了这样的老师,绝对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待到掌声欢呼声停,长孙冲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首先他感谢各界对银行改革的大力支持,感谢了朝廷对银行的作用的肯定,同时,他不会忘记,感谢做到这一切的,他的恩师李牧,这一部分是他擅作主张加上去的,但是没人觉得这不正常,虽然李牧自己没出现,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切的实际控制人,还是他。 最后,长孙冲宣布,从今天往后,长安城作为试点,将不再收取任何现钱!也就是说,长安城内一刀切,交易都要用宝钞。 为了鼓励百姓积极应对改革,长孙冲宣布限时五日的优惠政策,即五日之内兑换宝钞者,可得额外奖励,多出半成。一百两银子可换一百零五两,白得五两。每个人限定百两之内,有且仅享受一次机会。 多出来的差额,全都由李牧来买单。等于是,如果每个人都兑换一百两,李牧就送长安城每个人五两银。 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欢呼了起来。侯爷撒币的力度,真是一次比一次大了。 长安城可是号称百万人口,侯爷这次还不得赔死? 实际上,李牧敢这么做,他是精算过的。 拥有一百两家底的人有几个?不足一成!就算有人互相拆兑,凑够一百两也不容易,再多算半成。一百万人基数,也就是十五万人。五日的经办时间,根本伺候不了这么多人,李牧最终的‘损失’,怎么算也超不过十万贯。 拿十万贯来普及这件事,李牧认为是合适的。 宣布完了这件事,长孙冲又宣传了一下宝钞的优点。 一个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宝钞没有成色的问题。 现在世面流行的铜币,分为大小两种,前代的钱小,但是民间也认。而大唐新铸的钱重,购买力要高一些。有些久远的铜钱,腐蚀严重,就不足额了。 银行会逐渐把这些市面上不足额的钱,都收归重新熔炼,变成足额的新钱。往后用宝钞兑换出来的钱,就没有足额不足额的问题。 有心的百姓纷纷喊着问道:“银行收铜钱,按多少损耗算?” 长孙冲早有准备,道:“根据成色不同,最多算半成。” 百姓们一听,又欢呼了起来。 事实上,熔炼的损耗,在百分之二三上下。但是之前任何地方,哪怕是买个罐子,成色差的,也最低折算一成。收半成的事情从来没有,银行收半成,绝对的划算公道。 但实际上,对银行来说,这方面还有得赚,肯定是不赔钱的。 第916章 圈钱 赚这部分的差额,不是李牧昧着良心。他是考虑到未来,随着银行发展,各项成本也要增加。例如印刷宝钞的费用,在各地推广的费用。长安城这一波,李牧拿出十万贯,但他不能到每个地方,都拿出这些钱吧,那他可真是有点大头了。 做生意可以不赚,但是不能赔本! 老堵着大街也不是个事儿,外头的仪式结束后,长孙冲作为大唐银行的行长,邀请诸位来宾进入银行第一层的业务大厅参观。 地方有限,人很多,侯爵以下,四品以下基本上是进不来门了。 这让受邀的一众商贾们觉得倍儿有面子,至少今日,他们是位比四品,类比公侯了。长孙冲把这些人的表情收入眼中,心中对恩师更加佩服。恩师对这些商贾的心态,当真是拿捏的死死的,只用了‘虚荣’二字,就把他们都驯服了。而这些人,还茫然不知,更显恩师的高明。 一层的陈列,其实很简单。只是风格有些奇怪罢了,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大理寺监牢。护在柜台外的铁栅栏,足有幼儿小臂粗细,也显得出来银行是真的不差钱,不然怎么会用这么粗的实心铁? 柜台外,是简谱的长条凳,以供办业务的百姓就坐。长条凳同样是铁的,看这架势,是打算造一个‘万年牢’了。 长孙冲简单讲解了一下办业务的流程,便带宾客们上了二楼。二层楼和天上人间一样,算是贵宾区。少于一千贯的业务,二层楼并不受理。所以,能登得上二层楼的,本身也显出了身份和实力。 当然,今天的宾客,都是有这个实力的。二楼的装修摆设,也对得起他们的身份。 一进去是个宽敞明亮的休息室,地上铺着来自波斯的提花地毯。人踩在地毯上面,犹如踩在云端一般。地毯上摆着一溜圈椅,椅旁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点水果,以供等候办业务的贵宾们享用。所有的东西,都是长安城里的高档货,没有一样是对付的。就这些招待用品而言,算在人头上平均下来,一次也要超过一贯钱。 休息室门外是一条长廊,两侧是单人业务室,都用厚厚的红木隔开。门一关上,客户办什么业务,外头无从所知。 贵宾们见状赞不绝口,中国人历来都是‘才不露白’,这种单人业务室,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参观完了贵宾层,来宾们又上了三楼会议室。 在那里,大唐先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债券发售仪式。 份额在之前都早已认购出去,甚至连契约都已经签好,眼下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大唐银行行长长孙冲,将债权凭证颁发给各位认购的来宾,就算完成所有的流程了。所有人都非常仔细地检查自己手里的凭证,他们不是看别的,专门找李牧的印鉴。在他们看来,银行的信用,远没有李牧的承诺来得保准, 仪式后,行长长孙冲又重复了一遍大唐银行目前的主营业务,除了债券部分之外,其他的都跟原来没有什么大区别,今天能来到此的,都早在银行有户头了,对这些业务一点也不陌生。 然而很快,来宾们全都惊呆了,因为长孙冲说了一个从前没有的业务。 “自即日起,在本行包括所有分行支行存银的储户,将永久享受‘活期免费,定期付息’的优待!” 听到这八个字,刚刚因为长孙冲重复业务内容,而变得昏昏欲睡的来宾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七嘴八舌道:“你说清楚点!” “很简单,本行将存银分为两种户头。活期就是可以随时支取的,定期就是约定存款期限的。” “对于活期账户,我们不收任何费用。对于定期账户,我们会根据存款年限付给利息,存期越长,利率越高!” “什么?!” “什么什么?!”宾客们全都目瞪口呆:“把钱放在银行里头,什么都不干就有钱拿?” 大伙儿第一反应是不信的,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李世民也有点懵,他记得李牧之前跟他说过。大唐不是没有钱,而是这些钱都在门阀世家手里,他们几代人积累钱财,花不掉,用不完,都窖藏了起来,这才是市面上银钱稀少的主因。 他们为何把钱藏起来?而不去投资?李牧的解释是,他们自己的生意,到了瓶颈,别的生意还插不进去。没有投资的办法,只能任凭铜钱腐烂。 而且要想让钱生钱,除了房贷出去,就只能是自己做生意。这种躺着赚钱的事儿,上哪儿找去? 但是,来宾之中,也不是没有聪明人。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暗骂李牧奸诈。 其实,这也新瓶装旧酒。之前银行的业务中,有一项是向外放贷。一分利到三分利不等,而当时往外放贷的钱,是来自于内务府的进项。所以这个业务,要看内务府的账目上有多少钱,按比例拿出来。配额有时候就没有了,得等内务府下一期盘账,出来额度才能贷款。 现在好了,银行直接吸纳民间资本,然后用于放贷。如果所料不差,它吃进的利息,一定会少于它放贷的利息,银行等于是啥也不干,左手倒右手,就赚了个差价。 以前长安城的借贷,民间资本还能在银行没有贷款额度的时候,吃上一口饱饭。现在看来,以后这碗饭是没得吃了。只要银行开门,资金就会流入,配额永远都有,除非是傻子,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再用民间借贷了。 “那利息能给多少呢?”恰好有人在问。 “一年期年息六厘,三年期年息八厘,五年期及以上年息一分。” 听长孙冲说出利息的数,之前看破了这件事的人,心中纷纷升起‘果然如此’之感。但这钱他们是羡慕不来的,因为这属于是银行信用体系带来的附加值,旁人当然也可以这样做,关键是有没有人能信得着?信不过你,一切都白搭。 “利息日后或许会有升降,但无论存期多久,都以存款日的利息结算。” “如果我们有急用怎么办?不到期不能取吗?”又有人问。 “是可以的,一千贯以上,需要提前一日预约,千贯一下,随时可以取。”长孙冲解释道:“但利息只能按照已存年限计算了,不满一年的,取出的部分利息会被扣除。” “这样啊……”虽然觉得多少有些不合算,但是提前取钱,本就是自己这边违约,扣除一点利息,也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扣除的是取出部分,没取出的部分依然还享有利息。 “另外,今日恩师虽然没亲自到来,但是恩师说了,各位大力支持大唐银行的建设,正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诸公既有所表示,他也必有回礼。之前各位提前存储的钱,恩师特许,在基础利息的基础上,再翻一倍兑付。无论多少差额,恩师都会补齐!” 众人面面相觑,一倍的利息? 六厘变一分二,这比买债券赚得多啊! 如果是五年期,那就是两分利。生意要是做不好,都够呛能赚这么多! 家里地窖中的存银,这不是有着落了么! 看到有利可图,有人不干了,叫道:“不公平!之前侯爷只是说债券的事儿,并未谈及这利息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但为啥有人知道?侯爷厚此薄彼,这不公平!” “对,不公平!知道有这好事儿,我少说也得存十万贯!” “是啊,我家里也有些闲钱,不多,三五万贯也是有的!” 一个比一个嗓子大,李世民在角落里听着,心中暗骂。这群混账,朝议的时候只要提起钱,一个个都往后退。现在咋地,炫富起来了么?一个小小四品,随便都能拿出三五万贯,当皇帝的却捉襟见肘,这世道是怎么了? “哎!”一声叹息,把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李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嚷嚷的众人戛然而止,一个嘟囔的都没有了。别看他们在长孙冲面前,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当着李牧的面儿敢叫嚣的人,满长安还真找不到几个。 “大家都是朋友,为了一点小钱,至于嚷嚷么?”李牧扫视众人,叹道;“是,这件事算是我厚此薄彼了,做的不是很周到。没关系,可以弥补嘛!我再拿出一百万贯的额度出来,今日之内存入银行的钱,也都双倍利息,这样总行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不知哪个拔腿先跑的,一群人都往楼下冲了过去。刚刚在一楼的时候,可是讲解过怎么存款的。其中有一项业务,叫做承诺存款的。即,先办手续,银行再去家里取钱。如果银行到约定的时间取不来钱,该客户将被列入黑名单,不但账户会被取消,内务府和外务府,也都不会跟有信用污点的人办事儿。这个损失可就大了去了,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这里这么多人,拢共才一百万贯的额度,谁抢先一步,谁就是赢家。慢了的,只能跟着后头吃屁了。 李世民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份儿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牧只打算要一百万贯,现在一下子都二百万贯不止了?这等敛财的手段,当真是旷古烁今。 “一百万份额殆尽了!” 楼下传来一声喊,李世民已经见怪不怪了,麻木了。 他是麻木了,但是有没麻木的啊?排队等着存款的众人,听到一百万贯的额度眨眼就没了,又不干了。纷纷找到长孙冲,想再商量商量。长孙冲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答应,再拿出一百万贯额度出来,这也是他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再多,他可就没办法了,毕竟贴息是要李牧来贴,他作为大徒弟,不能卖师父不是? 其实所谓额度,纯属是在扯淡。银行初始,还怕钱多么?而且吸纳这些钱,本来就是为了贷出去的,哪怕是双倍的利率,也没有贷出去的利率高,银行还是不赔钱!人为地制造恐慌,饥饿营销,这是李牧在前世,跟一个手机品牌学到的营销手段。 效果棒棒! 李牧为了显得低调,故意没有参加今日的开业典礼。 但来了这么多贵客,还都是看在他的面上,才忍痛掏钱的。他也不好不理睬,便在天上人间摆下宴席,典礼结束后管顿饭。 李牧请客,从来都是大排场,尤其是为了彰显实力的时候,这顿饭一点不马虎。除了天上人间本来的厨子之外,还从宫里借了好几个御厨出来。好多只有皇帝能吃到的菜,今天这些宾客也都能吃到一回了。 而所有的食材,也都是按照宫中的标准准备的。李牧的要求就是,让今天的宾客,享受一回正经的皇家御宴。 准备工作到位了,效果也是拉满。御厨,御用,几个御字的加持下,让让来宾们得到了莫大的享受。不但是吃的满足,心理上更是满足得不得了。许多人甚至生出,如果以后吃不到了,人生还有什么滋味?这样的灵魂之问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看吃的差不多了,李牧拍了拍手,叫人抬出来一副长达六尺的图来。 “长安城堪舆图!” 众人倒吸口冷气,这图有六尺,上面是长安城的全景图。因为图很大,一百零八坊的每一个房子,在上面都有标注,很多人一眼都看到自己的铺子了。 李牧拿起一根竹棍,抬手一指:“这一片,这一片,还有这一片,今年拆迁,扒了重建,谁在这边有铺面的,现在可以提出来,想要多少补偿,只要价格相当,本侯立刻给钱,绝不拖泥带水!” “拆迁?” 众人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满脑袋都是问号。李牧喝了点酒,脑袋反应也是慢了点,没有察觉他们是不理解,反而觉得他们是在拆台,不悦道:“怎么,想多要补偿么?说呀,本侯又不是不给!” 见还没人说,李牧伸手一点,指着一个铺子道:“这谁家的铺子,站出来说话。” 第917章 竞拍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有人认得他,此人乃是荥阳郑氏的一个代理人,归在哪房不清楚,但能荥阳郑氏能派他来参加李牧的宴会,足以说明他也是荥阳郑氏在长安城举足轻重的一个人物。 “侯爷,此乃荥阳郑氏产业。小人郑童,见过侯爷。” “开价!” “这……”郑童敛住笑容,露出难为的神色道:“这铺子挨着坊门,乃是一等一的好位置,不敢欺瞒侯爷,眼下还没有要变卖的想法……” “没有想法?那现在想。”李牧坐下来,眼睛撇着郑童,淡淡说道,没有威胁之意,但是空气莫名安静了下来。 大部分的人,心里都觉着,李牧想要这个铺子,他是一定能拿下的。但是他们又都不忿,为何李牧想要,他就能拿下?凭什么?他们心里也暗暗期待着,郑童能跟李牧干一下,至少也多坚持一会儿,让他们判断一下风向再说。 “侯爷,真不是我拿乔,”郑童咧嘴说道:“主家花费巨资,营建了十余载,才有今日旺铺,委我做掌柜,要是从我手里丢了,我实在对不起主家。” 李牧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道:“这个铺子按地段来说,价值一万贯,营建算你两万贯。现在给你翻一番,六万贯卖不卖?”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出手就是六万贯! 六万,这个价码绝对是高了。按照市场价来说,至少也高了一万五左右。这个价格,不要说是李牧买,就是旁人买,出手了,主家也只会奖赏,夸他卖个高价了。很多人心里便寻思,若是李牧买自己铺子时,也能这么大方,绝对就配合了。 郑童闻言也有些心痒,他不是不清楚,他跟李牧抗衡,是螳臂当车,不要说他,就是他家阀主在此,李牧开口了,不给钱一个铺子也要了去。但是人性就是如此,有贪婪的一面,见李牧给出了如此高的价码,郑童心里便想着,如果自己再能多要一点,郑家不是压了李牧一头了么?若是能得了这个名声,不管是郑家,还是他本人,妥妥地风光了一把! “这价格呢,倒也说得过去。”郑童一脸的纠结,但还是摇头道:“不过这个铺子,乃是老阀主当年亲自经营,亲自取名,老阀主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卖掉,还请侯爷见谅。”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这郑童好胆,竟然敢不给李牧面子?他不想好了? “十万。”李牧端着酒杯,面无表情看着郑童道:“这个价你永远卖不到,想好再说。” 郑童咽了口吐沫,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擦脸上沁出的汗。十万贯,足够在长安买两个一样的铺子了,价格确实到位了,但见对方如此大方,他心中更加认定,李牧是为了打个样儿,不得不如此,抱着赌一把的心态,继续拿乔道:“怎么也得让我回去通报阀主,让阀主考虑考虑吧。” “哈哈哈……” 三声冷笑,屋里的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齐刷刷一激灵。这熟悉的笑声,意味着—— 某人要翻脸了! 果不其然,李牧笑了三声,甩手就把手里的酒壶砸在了郑童脸上:“给脸不要,还把我李牧放在眼中么?” “侯爷,怎么打人?”郑童懵了,下意识反问。 “打你是轻的!”李牧摆摆手,如狼似虎要冲上来的锦衣卫,被他赶了回去。他打可以,但是用锦衣卫打,就有点仗势欺人了。 李牧站了起来,对众人道:“大家都看见了,本侯没有巧取豪夺,没仗势欺人。市场价多少,各位心中有数。是这小人,给脸不要脸,不把本侯放在眼中,既然如此,那本侯也用不着客气了。不给钱叫抢,本侯不抢,但也不会多给一文。地,一万,铺两万,三万一文不多,一文也不少,明天就去拆铺。其他涉及到的地方,给你们三天时间,有意见的可以去敲大理寺的登闻鼓,老子等你们打官司!” 说罢,李牧在地上呸了一口,扫视众人一眼,又骂了一句给脸不要,留下惊愕的众人,洒然而去了。 众人呆愣半天,才缓过神来。 一顿酒宴其乐融融,让他们产生了可以跟李牧称兄道弟的错觉。方才的一幕让他们意识到了,李牧还是从前那个李牧,只是他内敛了,不轻易动怒了。但如果真的像他说的,给你脸不要,非得惹急了他,下场就是现在这样。 三万贯,保本都不足,跟强买强卖也没区别了。 倒是不公平了,可你有啥办法?真的去大理寺告他? 惹得起么! 想到这里,众人不禁瞪向郑童。要不是这个蠢货贪心不足,大家都按十万贯作价,都小发一笔,还都高兴!蠢东西,怎么不去死! …… 李世民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生意还有这么做的? 刚刚说到十万贯的时候,李世民真的怕郑童一口答应下来。这要是答应了,十万贯一个铺子,李牧得拿出去多少钱?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李牧是怎么笃定,郑童肯定不会答应的。这一手转折,堪称是神来之笔啊! 等他想找李牧问个清楚的时候,却得知李牧已经先一步跑了。跑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 李世民只好暂时作罢,派人给李牧送信,让他明日有空入宫一趟。 …… 李牧跑,其实也没跑多远。 为了保障水泥的推行,李牧答应王普,来帮他们太原王氏,梳理一下大唐矿业的股份。 大唐矿业的情况,基本上还跟李牧之前安排的没啥区别。没了李牧这个领头人,谁也不敢改动。不是没有能人,而是不能让人信服,大家都是一样的股东,身份也差不多,凭什么你话事? 无奈之下,王珪才想到,让李牧出山。 当然,没有水泥厂的事儿,李牧也不可能给他这个面子。 商议了具体的细节,李牧定下在三日过后,水泥厂正式公开募股。消息一出,登时引爆了舆论。 这可是公开募股啊,也就是说,所有人只要有钱,都可以购买水泥厂的股份。股份有限,那还不是先到先得? 但凡长安城的显贵巨富之家,都闻讯咸集。不在长安的,也都飞鸽传书,许下万贯家财,委托在长安城的朋友,亲戚,一定想办法购买到水泥厂的股份。为了不错过抢购,有些人甚至得知消息,就赶赴山谷谷口排队,想要在第一时间,抢占一个位置。 看到这种局面,李牧心中暗道,还是有钱,刚刚被银行割了一茬韭菜,马上就又能割一茬,这能说明什么?还是有钱! 到了正日子,眼见凑热闹的人太多了,不得已,只能采取摇号的方式,一共择选了五百个名额,得以进入山谷。但这五百个人,也不是都能买到水泥厂的股份的,最终有购买资格的人,只有一百个人。 等了两三天的众人,不禁激动了起来。但在得知,不配合的人将会被取消资格的时候,群情激动的人们,也都老实了下来。 长孙冲代表恩师,讲述了今日购买水泥厂股份的流程。上午由大唐矿业的相关负责人讲解煤和水泥,以及水泥厂未来发展的走向和状况,包括资源储备和经营方向,以及未来的美好愿景。 然后中午的时候,有资格进入山谷的众位贵宾,会由得到一顿丰盛的午餐,短暂休息。 下午时则进行进行正式水泥厂的股份招标,随后,还有可以申请在各地建厂,统一进行培训。谁中谁不中,当日就可以出结果。 大唐矿业方面,负责讲解的是王普的一个侄儿,叫做王顺,此人倒是能说会道:“煤和水泥的关系,那是十分紧密的。想要得到水泥,就必须得用高温煅烧,而煤就是最好的燃料。不但量大,而且温度高……” “大唐矿业公司的注册资本,目前为一百二十二万贯,目前拥有股东大小股东三十二位。以太原王氏为首,占据最大股份,是为大股东。现阶段的主营业务为煤矿资源再开采、运输和销售三大块。目前,公司储备可再开采煤窑一六十六口,去年产量达到五百万担左右,供应长安,洛阳以及周边各大城池,产量每日都在提升。” “经过测算,公司目前总资产价值在三百万贯左右。预计首年收入将达到一百七十万贯到一百八十万贯之间,毛利达八十万贯左右,归属股东利润在六十六万贯左右,每股分红一贯零五十文。” “哇……” 贵宾们闻言,兴奋的交头接耳起来。没有水泥厂加持的收益都这么高,有了水泥厂加持之后,收益还不得翻倍么? “这跟放贷一样了!” “放贷哪能跟这个比啊?放出去的钱一半收不回来,一半拿东西和人抵,一年到头下来,能赚个一成就烧高香了。更别说有银行横空出世,以后有银行的地方,谁找你贷?” “是啊,光分红三四年就能回本。这不比干什么都划算?” 待到贵宾们宣泄完激动的情绪,王顺才朗声说道:“这只是头一年,我们自己误打误撞的结果。今年往后,侯爷已经为我们制定了五年计划,我们预计大唐矿业的产销量,将在五年内实现翻两番,届时只要舟船所到之处,都将用上大唐矿业的煤!” “那分红岂不也跟着翻两番?”陷入狂热情绪的贵宾们,对王顺的话深信不疑,更主要的是他们相信李牧点石成金的本事。 “快说说我们怎么买吧!” “就是,我们都等不及了!” 众贵宾的催促声中,李牧登台,宣布具体的招股规则道:“大唐矿业此次并没有招股计划,但鉴于大家热情高涨,经过股东们协商,将由全体股东按比例出让一万五千股。因为想要购买的人实在太多,股东们决定采取集合竞价模式,在午后集中出售。” “什么叫集合竞价?”贵宾们自然没听过这个词儿了。 “待会儿会发给诸位一个信封,里头写着具体的流程。简单说来,就是诸位将准备购买的股票数量,和每股的报价写在信封中,下午开会前投入这口木箱中。” 李牧说话间,已经有人抱了个上头开口的木箱子出来。 “待所有人投标结束,将现场唱标,并按诸位的报价排序。价高者获得购买权,直到一万五千股全部分配完毕。” 顿一顿,李牧又补充道:“本侯是个实在人,不愿意占大家便宜,所以最终每股多少钱以最低成交价定,也就是第一万五千股的成交价格,为所有成交的价格。即是说,哪怕你出了一万贯一股的天价,也会按照最低成交价格成交,不需要再多掏一文钱。” “哇……”不明就里的贵宾们,再度发出欢呼声。 但是有些聪明人,却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李牧是什么样的人?他做生意会吃亏?到了嘴边的肉怎么会让人从他碗里再把肉夹走呢? 肯定是有坑啊! 贵宾们按捺不住的嘈杂声中,只听李牧高声道:“再补充最后一句,日后本公司所有股票都可自由流动。买卖双方只需要到洛阳交易市场进行登记变更,便可完成过户,只需要给个手续费即可。” …… 开完会,贵宾们便分散开,前往各个流水席吃饭。 午膳是从天上人间叫来的厨子们亲自掌勺,七荤八素色香俱全,水平不亚于前几日的宴席。 但大伙儿哪儿顾得上吃饭,草草用两口,便三五成群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商量开了。 “待会儿咱们出多少钱?”程府的大管家程钱出声说道,他看着其他几个相交不错的勋贵家的管家,道:“这个规则里头的坑,你们也都知道,侯爷就是想让咱们把价抬起来,咱们要是同气连枝起来,便能以低廉的价格买到股份,下午还有水泥厂的建厂竞拍,这边肯定出钱也不会太多,咱们商量个价,谁也别高了,只要大家都信守承诺,事儿就能成。” 第918章 饥饿营销 “道理谁都懂,关键是这价钱,待会儿咱们出多少钱?” “还是高一点吧,”程钱出主意道:“反正按最低价成交。” “那该是多高?” 有人道:“五十,总没问题了吧?反正到不了五十!” “嗯,差不多。”程钱点点头,道:“最后估计二三十贯成交!” “都是说的好听,虽说侯爷出手从来都是稳准狠,但是他跟门阀世家合作,那些人岂能任他驱使?以后有什么变故还不一定呢,不一定有人愿意压伤身家。” “就是,短期盈利不太可能,大部分人也就出个一二十。” “好,就这么定了!”程钱起身道:“咱们都出五十,谁也不许变。” “谁变谁小狗!” 众人议定,都回自己的休息地休息去了。 …… 程钱回到自家的休息地,帐篷里,程咬金正在啃肘子。看到程钱回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把肘子放在了一旁。 虽说去年发生了诸多事情,但是李牧的养猪事业却没有耽搁,原因就是这事业,他是跟程咬金合作的。在教会了程家阉猪去腥的办法后,程家的养猪事业便扬帆起航了。如今长安城的肉食,百分之三十都是程家出产的猪肉。虽说这是‘下等肉’,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下等人呢,所以猪肉的市场,还是非常大的,而且越来越大。 “咋定了?咱们出多少?” “少说八十才保险。”程钱郁闷的咬牙道,这个数字,跟他刚刚商量的完全不一样,多出了一半儿!由此可见,商场之中,哪有什么真朋友,都是自己算计自己。 “啊,这么多?”程咬金吓了一跳,他算计了一下自己带来的钱,郁闷道:“水泥厂,咱家是势在必得一个的,能拿出买股份的钱,不多了啊。要是太少,也没啥意思了!” “侯爷说得好听,但这‘集合竞价’的法子阴得很。”程钱叹口气,为程咬金解释道:“大家都觉得,反正会按照最低价成交,所以自己出高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啊。”程咬金又拿起肘子来,含混不清道:“难道不是?” “是这么回事儿,但问题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程钱的无奈叹口气道:“老爷,小人数了下,今天能进谷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揣着钱来的,就算揣的不是自己的钱,那也是各地方大族的钱,才一万五千股,每家吃五十,还有一半人买不到呢。何况,五十股哪会满足胃口?谁家买也不可能买这么点儿!” “那是。”程咬金吐出啃得光溜的骨头,道:“稍微有点产业的,拿个三五万两出来,跟玩儿差不多。” “正是这个道理。”程钱点点头道:“能拿到购买资格的,少说要吃三五百股的,甚至有可能更多,所以最后能买到股票的,最多也就是三四十家,甚至有可能更少。” 说着他幽幽一叹道:“只有出价最高的两成人,才能买到股票。来这儿的有傻子么?这个道理很容易想通的,老爷您说,这个价钱会是个怎么走向?” “那肯定是只要吃得消,必须得出个最高价啊。”程咬金明白过来,倒吸口冷气道:“这小子真阴啊,逼着所有人都出最高价,还得让大家感恩戴德。” “是啊,这就是阳谋,啥都摆在明面上,还让你没有办法!” 程钱虽然气愤,但心里还是对李牧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只觉李牧的手段,完全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无法预计,这等本事,活该人家大富大贵。 程咬金想了想,道:“咱们出一百,买五百股,要是超过这个价钱,咱就不买了,全力竞争水泥厂。” “诶!”程钱应了一声,记在了心里。 …… 自家的小院儿里,李牧枕着李知恩的腿,正在享受着她的小手按摩。最近回到了家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忽然闲下来慵懒了,每天到晌午的时候,总得眯一会儿,下午才有精神。 王顺来到门口,看到这副样子,不知道是进门还是不进门好了。 李知恩眼尖,看到了王顺,凑到李牧耳边嘀咕了几句。李牧睁开眼睛,招了招手,问道:“外面什么情况现在?” “基本都明白过来了,正在商量对策——”王顺迟疑了一下,期期艾艾道:“不少人、不少人……” “骂我是吧?” 王顺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被王珪派来之前,就早已得到嘱咐了,在李牧面前能低调就低调,千万别惹到他。 “骂我就对了!”李牧笑了一声,道:“人呐,哪有不被骂的?他们骂我,只要我没听见,那就不算骂?本侯倒是很想看看,哪个胆子大的,能把他们背着我说的话,当面说了!” 王顺心道,也得有敢的啊。您现在是大唐的财神爷,惹你不是等于跟钱过不去么? 李牧摆了下手,王顺退了出去,在李知恩轻柔的按压下,李牧缓缓进入了梦乡。李知恩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李牧睡得更舒服,自己则是拿起了账本,一边吃蜜饯,一边盘起了账。 …… 李牧睡醒了,投标已经快进入尾声了,各家依次将写好的信封投入木箱。待所有人投标结束,当着所有人的面,立刻开始了统计。这样做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免得箱子离开视线之后,众人就会怀疑有什么猫腻了。 每一个信封之中,都有一份报价。取出这份报价后,会把把它写在一块木牌上,木牌上面有小绳,将其按报价金额的大小,依次挂在钉板上面来宾们大气不喘,紧张的注视着不断增加的金额。 最上头一块的数字不断被刷新,居然出现了以五百两一股的价格,求购一百股的离谱报价……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策略罢了——不管出多少钱,都是按照最低报价成交么! 虽然木牌上只有编号,没有名字,但如此出价,还是引来不少人的敌视?这是捣乱的吧?要是都这么出价,成交价还不得上天? 也有人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玩?出一个不可能的价格,反正最低价成交么?先把份额抢下来再说啊! 接着,又有一些离谱的,比方说用三百两求购三千股的,二百两求购四千股的,众人听了,脸色都十分凝重。报这个价格,肯定能拿到份额,这三千那儿四千的,一共才多少,最后能省下多少汤? 报价越来越往下,但二百左右的区间里,聚集了最多的报价。 看的程钱一脸紧张,看这情形,一百贯,够呛能吃下来啊。 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所有报价排序并检查完毕,最低的报价是六十。 刚刚商议的几个人,都傻眼了。不是说好了,大家都出五十么?谁这么言而无信,竟然暗自加价了? 不是说好了谁也不许变,谁变谁小狗的吗? 众人愤然互盯,但也没法,谁让自己也是违背誓言的那个人呢? 统计还在继续,当统计到第四十五块木牌时,已经累计了整整一万四千九百九十股。 众人全都屏住气,望向那第四十六块木牌。 只见上头写着:‘九十三贯求购一百股。’! 王顺拿起这牌子,大声宣布道:“本次募股最终成交价,每股九十三。请被选中的‘幸运嘉宾’,拿着自己号牌,来到东侧帐篷登记,天黑之前完不成登记者,视为主动放弃。” 众人一听,拔腿就往登记的地方跑。好不容易抢到的股份,岂能拱手送人? …… 当王顺宣布,最后的成交价格,是一百九十两的时候,场中响起了欢呼声、叹息声,和如释重负三种声音…… 前者多是大唐矿业的原始股东们,他们原本的股价,不过十几贯,现在成交价是九十三,也就是说,投入了不到一年的钱,眨眼之间至少翻了八倍! 这是什么恐怖速度?他们也是祖祖辈辈做生意的人,什么生意,能有如此巨大的利润! 一年顶十年!一点也不为过! 另一半欢呼的,则是刚刚抢到股份的新股东们。虽然付出的代价高了点,但是毕竟是上车了,比那些没抢到的,还是要好上不少。 程钱就是其中之一,还好没超过一百,要是超过一百了,没买到程咬金要的份额,回去他就有罪受了。 如释重负的乃是那些出价特别高的买主。 他们刚刚出价的时候,是为了确保自己能买到。但是同时,心里也非常担忧。大唐矿业的股份虽然值钱,但是凡事都有个度,一百贯算是便宜,二百贯可就开始赔钱了,要是真搭进去。绝对是贻笑大方。他们也怕大家都想法一样,最终他们的报价成了底价。那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还好还好,百两以下都是好买卖。这个价钱,还是有得赚的。 叹息声才是大多数,因为七八成的来宾,都要空手而归了。 但也没人敢提出异议,更别说破口大骂了。因为李牧把什么事情都摆在了前头,让你挑不出毛病来。阳谋嘛,就是这个样子。 没买到的人们,只好拉住王顺问,什么时候还有申购的机会。 “这就要看未来的发展而定了。”李牧笑眯眯的回答道:“不过上午我已经告诉过大伙儿了,股票是可以交易的,在洛阳的交易中心,随时能交易,只收取微薄的手续费而已,大家可以多多留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想要转手了呢?” “哎,好吧……”失败者无可奈何的接受了空手而归的命运。 看着他们失望的乘船而去,李牧险些伸手挽留说:‘别走……’ 依照他的想法,最好全天下有钱有势的,都得加入到他的计划中来。 但是为了推动股票的交易,饥饿营销还是得有一阵,没办法,只能是下次了…… …… 看着几乎陷入疯狂的人们,李世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用极度疑惑的语气,问旁边的高公公,道:“这些人是不是喝了李牧的迷魂汤了,怎么越知道是个坑,就越往里跳呢?” 高公公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推己及人,想了想,道:“陛下,几日之间,侯爷就帮大唐矿业的几位股东们,把资产翻了好几倍。大家看见钱了,或许这就是他们如此狂热的原因吧?” “唔……”李世民点点头,又问:“朕依稀记得,大唐矿业刚刚成立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朕的股份来着?” 这点高公公还是记得的,立即答道:“是内务府代持的,有的。” 李世民琢磨道:“你说,涨了好几倍,咱们要不要转让出去?” “这不妥吧。”高公公摇头道:“陛下,细水长流么,再说看这架势,肯定还得涨啊,现在卖了,再买回来可就难了。” 未等李世民说话,就听李牧说道:“陛下,高公公说得有理啊,现在卖股份,无异于是买椟还珠,杀鸡取卵的行为啊。” 李世民瞧了李牧一眼,道:“朕没说要来,你怎知道朕来了?” 李牧嘿嘿笑道:“这儿毕竟是臣的家么?家里再不看着点哪儿行,再说也得把陛下伺候好了不是?” 李世民哼了一声,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计较,问道:“你说这时候不能卖,那什么时候能卖?按你的道理说,就没有合适的时候了。” 李牧嘿嘿笑道:“其实也是有时机的。但时机可不是现在,现在的价格刚刚炒上去,若立刻降下来。会引起投资者的恐慌的,股价就是这么回事儿,一旦下降,那就不是随便降一点,而是拉闸放水一样,是堵不住窟窿的,所以臣才拦着陛下,事实上在股东招募书上也写明了,多少时间之内,原始股东的股份是不能出让的。” “什么都让你算计的死死的了!” 李牧赶紧赔笑道:“也不是没法盈利,陛下要是需要钱,眼下就有啊!” “怎么呢?” “是这么回事儿?”李牧解释道:“这次的股票,是出让而不是增发。也就是说,所有股东按比例拿出一部分股份卖出去,内务府代陛下掌管的份额不少,这次也出让了一些,是可以拿到钱的!” 第919章 造船梦 李世民不清楚,但是大唐矿业的其他股东可是清楚的很。按照股东们的约定,此次是按比率出让股份。比率占得多的,出让的也多,比率站的少的,出让的自然也少。 内务府代李世民持有的股份,约有百分之十上下,一万五千股的百分之十,就是一千五百股。每股九十三,那就是将近一万四千贯,这可是实打实能到手的钱啊! 李世民的股份,都是没本儿的买卖,他是卖多少,赚多少! “这么多钱!”李世民听到这个数字,才终于笑了,道:“这些钱,存在朕的户头里面,不要入内务府的账了。” “哦。”李牧撇嘴,骂了声渣男。哪个正经男人藏私房钱?藏私房钱的也是正经男人? …… 外面拍卖‘建厂权’的时候,改革后的大唐矿业集团,召开了新一届的股东大会。 所有原股东和新股东,都参加了回忆,投票通过了由李牧本人起草的提出的《公司章程》和《议事章程》。 按照《公司章程》,股东大会成为公司最高权力机构。所有股东都有权出席股东大会,并按照股份表决公司重大事项。 然后按照《公司章程》之一,即‘拥有百分之五的股东,可以参与表决提名一名董事会成员’,‘董事当选需由三分之二拥有表决权的股东同意’两条,立即提名并选出了董事会成员。 没有在场的王珪,被选成了名誉董事,各家按照持股比例大小,也都拥有了一名董事会成员席位。 李牧,则被选举为‘总裁’,即在董事会赋予的权力下,拥有绝对权力,掌管大唐矿业集团。李牧本人不占股份,但他享有年度结算后,纯利的百分之十的薪酬。薪酬按年给付。 当然,董事会也可以罢免总裁。不过罢免提案需要四分之三的股东同意才可以,鉴于太原王氏掌管超过三分之一的股份,也就是说,如果太原王氏不同意罢免李牧,李牧这个总裁,能干到天荒地老去。 董事会中有一个特别的成员是高公公,李世民的股份,将不会再由内务府代持,而是改由高公公代持。 接着选举了公司监管会成员,高公公代表李世民,自然是不二的监管会主席人选,另外一个监管会的主席,则由清河崔氏的一个人暂时兼管,其余的成员,则是按照每家的股份,推选出来的‘民意代表’。 选举了董事会,监管会,接下来就是经理团队了。 这部分的权力,董事会完全下放给了李牧,因为只有李牧才知道,他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在经理团队的选择上,李牧没有再搞‘平摊’,而是拟定了一份名单出来,这些名单中,甚至很多都不是来自股东势力的人。包含了一部分原大唐技校二期的毕业生,这些人在内务府一时半会没有了晋升的途径,来到这边也算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总经理由王顺担任,由他来执行李牧的意志。虽然这个决定是能猜到的,但众人仍然非常羡慕嫉妒。水泥厂那边已经交给了王普,这边又交给了王顺,太原王氏一家跨两,还能不独占鳌头么? 至关重要的安保,李牧则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所有的安保,都交给了开矿当地的折冲府,费用跟兵部结算。这等于是变相补贴了兵部,侯君集为此乐得后槽牙都出来了,要知道,单就这安保一项,就是几十万贯入账了呀。 就这样,大唐矿业集团的改革总算是完成了。而与此同时,建厂拍卖权的事儿,也基本上落下了帷幕。 一共五个建厂权,不出意外的,被五姓七宗瓜分了。两崔共享了一个,郑卢共享了一个,其余每家各一个。早就料到的结果,李牧也没啥意外的,只是他表示,建厂可以,但是厂长的人选,得他来定。 各家只当李牧想要插手,虽然不情愿,但是也之鞥呢捏鼻子认了。但当他们发现,李牧拟定的人选,正是他们‘被绑架’的孩子的时候,却个个笑逐颜开了起来。纷纷表示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理解了李牧的良苦用心。 李牧懒得理会这些家伙,限三日内把钱款存入银行的指定户头,便把人都赶了出去。 …… 密集地做完了这许多事情,李牧给自己放了三天假,不见任何外人,陪老婆们,孩子们待了三天。三天过后,他又开始忙碌了起来,这次忙碌的对象,变成了船。 李牧回到了洛阳,建造万石船的工程,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在洛阳城外西北洛水入江口,有个紧邻江边的石头营寨,不要看这里现在有些破败,几十年前,这里风光着呢,因为隋炀帝的龙船,就是在这里建造的。在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出来之前,隋炀帝的龙船,基本上代表了中国造船的巅峰水平。 龙船的具体尺寸,吃水深度,已经无从考证了。但是看到巨大的船坞,也能遥想当年的盛况。虽然现在已经风光不再,但是斑驳沧桑的石墙,残缺不全的望楼,以及那一道道蒲苇丛生、白芦飘飘的作塘,还是难免生出‘风流俱往矣’的唏嘘来。 “已经没法想象,这里怎么造出来那么庞大的龙船了。”李牧拍着快要酥掉的城砖,万分遗憾的感叹道:“要是能找到当年的造船资料就好了。” “恩师怕是要失望了。”一旁陪他参观的李泰为他解释道:“当年负责造船的宇文家,造反的造反,死的死,图纸十不存一,龙船的图纸却是没有了。” 李牧心里补了一句,我有啊! 他虽然没有当年龙船一模一样的图纸,但是他的系统库里面,却有类似差不多的。但他即便是有,也不能去造。那可是龙船,他如果造了,会被御史们做文章的。 “这船厂确实衰败的不像样了。”承包下来造船工程的萧家掌柜,郁闷道:“当年的工匠,十不存一。都老的不成样子,干不了活儿了。更可恼的是,这些工匠竟然不把手艺传给后代,现在临时找造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手了。” “也能理解。”李牧接过话,道:“炀帝残暴不仁,压榨工匠。让工匠们觉得,自己的手艺,是惹来祸事的根苗,自然就不想把手艺传承下去了。” 二人深以为然,见他们有些气馁,李牧又鼓劲儿道:“不过没关系,种子还在,只要咱们把工匠的福利待遇提上去,不出三五年,还是一片大好。” 李泰接话道:“恩师,去年你在洛阳招生的学生,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是跟着老工匠学习了造船,只不过万石船他们还帮不上忙,不过运河上的粮船,他们已经能够上手了。” “他们能上手,也不能让他们上!”萧掌柜急忙道:“他们之中不少人是番邦人,万石船乃是我大唐瑰宝,岂能轻易与人?” 李牧没有理会他们的聒噪,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时候成立专司负责航运的公司了。” 萧掌柜一听,兴奋得不得了,道:“侯爷放心,萧家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件事儿给担当起来!” “这事儿你还真的担当不起来!”李牧嘿嘿笑了一声,道:“航运是一件关乎国本的大事儿,不能轻易与人的。萧家的实力,还远远不够,得再联合一些人才行。” 萧掌柜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道:“侯爷,五姓七宗都已经赚得是盆满钵满了,小心一家独大啊。” “你的担心和你的想法,本侯心里有数。”李牧瞥了萧掌柜一眼,让他遍体生寒,随后又道:“本侯安排事情,一看能力,二看效果,至于怎么平衡,那是陛下的事儿,与我就没有关系了。” 萧掌柜赶忙说道:“侯爷,小人失言了。” “失言不算,只是野心膨胀而已。”李牧摆了摆手,道:“不过这是一件小事儿,造船的方面,我仍然会依仗萧家,记住那句话,只要造出了万石船,萧家就名留青史!” “但其余的事情,还是得做,后面我再安排,你先把造船的事情,给我抓起来!” 几人往前走着,来到了一处小船坞,看到有工匠在那里建造几条四百石的小船。 四百石的船,在内河的运输中,是绝对的主力,其实这么大的船已经不算小了,但在这偌大的作塘中,就像条小渔船一样,最高的船桅都没超过作塘深。 李牧俯瞰看着脚下的‘小’船,深深叹口气道:“杀鸡用牛刀,太浪费了。” “眼下万石船的龙骨还没有完成,只能先开小作坊让孩子们练练手,万石船的构造太过于复杂了,不敢轻易尝试啊。”萧掌柜解释道:“这些船,都是那些粮商定制的,给的价钱不低,新工匠闲着也闲着,不如赚点钱来贴补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道:“其实也贴补不了多少。” 这话不是假话,相比造万石船这么巨大的工程,四百石的小船就跟闹着玩似的。这就好比掌管上市公司的总裁,看乡镇小饭馆一样,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了。 “既然如此,那这种活儿,以后就不接了吧。” “行、”萧掌柜一口答应,本来也没啥利润,但工人闲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便问:“侯爷,是不是让他们都去制造万石船的零件?” “不。”李牧说道:“造千石船,算是我定制的,多少钱我来出。” “千石船容易!”萧掌柜拍胸脯道:“需要多少条,侯爷说个数就行。”没提钱的事儿,在他想来,李牧最多也就要个十条二十条,这点东西,造千石船的边角料都做出来了。 “先来个一百条。”李牧淡淡地说道:“运货仓可以小一点,要兼备水战用。” “多,多少条?”萧掌柜差点以为自己耳背了,接着,他又明白了过来,道:“水战用?侯爷,大唐跟谁打水战啊?” 萧掌柜这么问,不是乱问。 大唐境内,确实没有打水战的地方了。当年唯一有一次比较大规模的水战,就是发生在李唐和南梁之间的,除此之外也没有打水仗的地方啊。 如今大唐已经统一四方,长江和黄河都是内河,跟谁打? “自然是跟番邦打啊!”李牧随口解释一句,便懒得多说了,道:“物资,钱财,你都不用管,我保证不缺你的。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大量地招募能造船的工匠,多少都不嫌多。从中择选中佼佼者,去造万石船,剩下的人,都全力建造千石船。总之我给你半年的时间,到时候不让你如数都交上来,至少一半儿得有!“ “欸……”萧掌柜胆战心惊地应下,但说实话,他自己心里是真的没底。 如果不着急起来民间的工匠,可以肯定的是,按照约定的时候,他肯定是完不成的。 完不成肯定没好果子吃,但是现在拒绝,就能有好果子吃了?思来想去,萧掌柜还是妥协了,答应了下来。 李牧从怀里拿出一叠图纸,递给萧掌柜,道:“这里的图,有各种预备的东西的摆放位置,按照图纸来,收货的时候,我也会按照图纸来比对。” 萧掌柜赶忙过来拿着,李牧的图纸可是万金难求的宝贝,他的身家性命也系在上面。 不过作为造船厂的负责人,萧掌柜还是得把该说的话给说出来:“侯爷,眼下朝廷没有用兵的迹象,如果您现在把这么多船造出来,恐怕会引起误会啊。” “陛下现在没有海外用兵的意思,不代表以后没有。”李牧反问道:“等陛下有了那个意思,现准备船只来得及么?” 萧掌柜喃喃道:“倒是来不及,可是……” “哎呀,一切问题我来担责么!”李牧知道萧掌柜心里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只需要把事情做好,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来操心。” 萧掌柜又应了一声,心下稍安,反正事儿已经是这样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咬着牙狠着劲儿,干就完了! 第920章 连锁 李牧似乎是知道他担心什么,对他说道:“别的你甭瞎操心,你只把心思放在造船上,什么事儿也沾不到你身上。” “小人明白。”萧掌柜知道李牧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赶紧把话往回拉,道:“侯爷请放心,我们的工匠都是按照万石船的要求培养的,造千石船,我们的优势非常大,保准侯爷不会失望。” “哦,你有什么优势啊?”李牧笑问道。 “回侯爷,我们的优势是方方面面的。”萧掌柜吹嘘道:“首先,千石船在江南,并不算十分大的船,我们原本的工匠,对造千石船都有丰富的经验,效率上绝对是当世最高的。” “然后,造千石船的船坞,原本我们就有,如果侯爷要的急,萧家可以动用在江南的关系,开动所有船坞一起造,保守估计,同时造几十艘不成问题!” “再者,造千石船的技术水准,跟万石船的技术水准不在一条线上。这么说吧,也许一个工匠,没资格在万石船打木楔,但是在千石船那边,他可能是挑大梁的大师傅,萧家有世世代代以造船为业的工匠一千人。如有需要,还能再从江南各家里招来一千人,两千工匠齐上阵,侯爷要的数目完全不在话下!”萧掌柜唾沫横飞道。 “哦?”李牧颇为意外,看来真是不能小看任何一家,萧家虽然不是五姓七宗之一,但是这背后的底蕴,着实不能让人小瞧呢! 李牧挑挑眼眉:“你敢立军令状吗?” “这个……”萧掌柜登时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下噎住了。“小人说的是再招一千工匠,且这些工匠都只造千石船的情况下,但现在咱们不是主要精力放在万石船上么,所以……还是有点差别的。” “你只管招,都说钱不是问题了。”李牧淡淡道,一副不差钱的嘴脸。。 “那……新进的工匠们还得老师父带一带,在保证万石船这边不耽误的情况下,这第一年,五十艘应该没问题。”一旦要立军令状了,萧掌柜就开始谨慎了。 “八十艘。”李牧沉声道:“造不出来,你就别干了。” “哎哎,小人能干,能干出来。”萧掌柜急忙说道,如今他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为他负责万石船的事情,如果被李牧拿下了,他就又变回原来那个东跑西颠的普通掌柜了,那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一艘船造价是多少?”李牧这才问价格,看萧掌柜有点不敢说话,他又补充道:“市场经济,本侯也不是仗势欺人,你不是说了么,你们萧家在江南有造船的船坞,平时怎么要价,就跟你们对外一样。” “小人明白了。”萧掌柜闻言,斟酌了一下,道:“回侯爷的话,如果是对外的话,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包工包料,每条千石船得六百两贯。”萧掌柜谨慎答道:“普通船坞的报价,至少要贵五十贯,萧家的优势在于,南梁时,萧家有两百年的漆园、桐园还有棕园,植树数万株,历年累计,有所存项。所以造船用的桐油、棕缆这些辅料完全不用外购,能省好多钱。” 李牧做事之前,自然是了解过价格的。大唐能造千石船的船场有七八处,报价确实都在七八百贯上下……当然,这都是单船报价,要是一订上百艘的话,肯定会有折扣的。不过想要低到六百,怕是不可能的。 从这个细节能看得出,萧掌柜报价还是很厚道的。 “还有一种呢?”李牧又不动声色的问道。 “另一种是只包工不包料,这样每条船只用……两百贯。”萧掌柜一咬牙道:“当然所需木料就得买主张罗了,这就是纯手工钱。” “唔。”李牧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问道:“你们平时心里更倾向哪种方式?” “这……一半一半吧。”萧掌柜吞吞吐吐道:“我们当然希望能包工包料了,这样能多赚些。可八十艘船,还要兼顾万石船,需要的木料实在太多,我们独自备料压力太大……” “这有什么好备料的,不就是木头么?”旁边听了半天的李泰来难以置信道:“树还不是有的是么?随便找一篇林子,砍就是了!” “王爷有所不知……”萧掌柜擦擦汗道:“新砍下来的木头,是不能用来造船的。木头从砍下来到使用,要经过很多种工序,少了一个工序,造出来的船就徒有其表了,后期会裂开的。” “原来是这样。”李泰尴尬地笑了笑,道:“明白了,本王失言了。” 应付完了李泰,萧掌柜又向李牧表态道:“侯爷请放心,小人一定全力以赴,用最快的速度把您需要的船造出来!” “质量比速度更重要。”李牧淡淡道:“而且订购这批船,也不是以本侯的名头,是公司和公司之间的业务往来,少往本侯身上贴。具体的合约过两天会有人来跟你谈,报价多少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既然是本侯搭桥的,本侯也为你争取一些福利,每条船在售价之外,会再给你一百五十贯的质保金。” “质保金?”萧掌柜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是额外的钱,买一个保障。这个钱,不会马上给你。”李牧沉声道:“而是每过一年给你五十贯,所以要想拿到全部质保金,起码给我保证三年不出问题!” 李牧之前做过功课,他问过虬髯客关于新船的问题,虬髯客告诉他,一般新船的质量问题会在下水前两年陆续暴露出来。只要所以前两年不出毛病,基本上就不会再有问题了。李牧谨慎起见,又加了一年质保期。 “啊,这样啊……”萧掌柜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儿了,登时心花怒放,看着李牧就像是财神爷一般。 如果真的这样施行,造一条船就会有双倍的利润,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有没有信心?!” “有,太有了!”萧掌柜赶紧重重点头道:“咱们工匠造出来的船,不管是多少石的,都是板植坚厚、钉艌紧密、规制严整的好船,正常可用三十年。几乎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这质保金,小人拿定了!” “那最好不过。”李牧满意的微微颔首,三十年他不指望,十年就可以了。十年一造的话,资金压力可以忽略不计。 …… 李牧今天只会聊大概的方向,具体合约还得等几天,因为他说的那个‘公对公’还做不了,两边的公司都还没开起来。 李牧最近也在反省,自己做事儿,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超前了。但是时间紧,任务重,他若不超前一点儿,早就被事情堆得喘不过气了。 参观完了作塘,天色已经不早了,李牧便和李泰离开了船坞。 萧掌柜将李牧和李泰送到门口,便匆匆转回了。虽然距离签订合同正式开工还有些时日,但准备工作必须现在就开始做起来了。而且万石船的事情,他还是得继续的做,若不是李牧亲自来,他根本没有工夫招待客人。 …… 李牧和李泰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只见前方街市灯火璀璨,好一片热闹景象。 行到南市口坊门前,两人从车轿上下来,沿着热闹的街道步行溜达。 在夜市的问题上,洛阳城再一次先走了一步。李牧早就下令,洛阳城的市集取消了宵禁,晚上也可以自由的摆摊贸易。 但这却是李牧头一次逛夜市,看着街两遍鳞次栉比的店铺、沿街叫卖的商贩、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由暗自骄傲…… 这都是老子的手笔,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只要铺子开门,就肯定有营收。以往没有晚上的收入,现在有了,不就增加了么?不说增加一倍,怎么也是增加呀! 李泰不禁感慨道:“大哥还真是点石成金,看看这景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平康里呢。” 私下里,二人还是以兄弟论的时候更多。 李牧这时脸上却不露半分得色,虚伪的谦虚道:“主要是这洛阳城的老百姓、百姓富裕,需要一个消费的场所,夜市也算是应运而生吧,要是换了在别处,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也得有人去做啊!”不管李牧怎么解释,李泰都认定是他的功劳了,还说要在下次写奏本的时候,把这件事大说特说一道。 李牧苦劝无果,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说着话,两人出了南市,来到了一处湖畔。这里在洛阳城被称之为‘魏王提’。顾名思义,这是李泰的个人产业。 李泰非得在洛阳定居,开文学馆。李世民宠溺儿子,在东都洛阳赐给李泰一坊之地,加上以前赐给他的大宅,李泰自己的地盘,都快有两个南市那么大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中间,有一片上百亩的沼泽。李泰于此处为池,修建了堤坝。时间长蓄水,就成了一个‘人工湖’。文学馆就在旁边,文学馆建立之后,文人骚客的‘配套设施’也都来了,李泰最初不懂,也就没有禁止,等他想要禁止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禁止不了了,容易引起众怒来,也只能是不允许新户进来,原来有的就那样了。 此时湖中残荷萧立、红楼倒影,华灯映水、画舫凌波。听着那湖边酒楼和湖上画舫中传来的丝竹调笑之声,让人仿佛置身秦淮河畔沉香街一般。 “真是个好地方啊。”李牧坐在一块石头上,不禁再次感叹:“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父皇那么多儿子,偏偏最宠爱的就是你了,这么好的地方,说送你就送你了,你知道这儿以后得值多少钱么?” “唉……”李泰却叹了口气,道:“大哥,其实我都明白的,父皇是觉得,我没有继承大位,就想变着法的补偿我。其实我哪看重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看重的东西,你是知道的。这些东西,在我眼里不如一张好舆图,一首好诗文呢。” 李泰说这话,李牧倒是相信。至少这个年纪的李泰,对皇位是真的没啥兴趣。 忽然,李牧瞧见不远处有个牌匾,上面写着‘四海赌坊’四个字,不禁一愣,旋即怒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哈,敢有人山寨老子的店——”骂了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啊……分店,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李泰偷笑了一声,却不敢大笑,怕李牧踢他。 “既然到了门口了,咱们进去看看吧。”李牧起身,拉着李泰走过去,主要是他走了这一段路有点饿了,想进去蹭点吃喝。 大酒楼里灯火通明,论起装修豪奢、纸醉金迷来,远不如长安城的总店,也许是为了往文学馆的气质靠?这里的装潢显得非常典雅,清幽脱俗。 一楼大厅既没有单间也不设雅座,甚至连柜台都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小桥流水,绿竹掩映,假山曲径,鲜花鸟鸣。假山亭中有身段优美的旦角儿在唱曲,还有阮琴和笛子悠扬迎宾,让人如临仙境一般。哪里像是赌坊,更像是一个别致的江南园林。 “弄得不错嘛,跟总店各有千秋啊。”李牧满意的夸赞一声二狗,谁能想到个市井泼皮居然有这品味…… 二狗此时得知了消息,一路小跑赶过来,听到李牧的这一生称赞,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虽说侯爷家大业大,这赌坊都快忘干净了,完全放权让他看管。可要是真入不了侯爷的法眼,或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侯爷……” “来了。”李牧罕见地给了二狗一个笑,道:“搞个包间,弄点吃的,本侯喜欢吃什么,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马上安排!”二狗应了一声,身后跟着的一群伙计,侍女都忙活起来,二狗亲自前面引路,带李牧来到了二层。 “二层分为四个厅,对应春夏秋冬,一共十二个包间,对应十二个月份。中间有一处,是不对外开放,专为侯爷准备的至尊包间。”二狗谄媚地介绍道,帮李牧拉开了至尊包间的门。 第921章 原来如此 四海赌坊虽然开到了洛阳城,但是李牧几乎没问过。所以四海赌坊的经营,都是二狗的主意,搞成现在的样子,虽然盈利还好,但是二狗心里是忐忑的,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能不能得到李牧的认可。 其实看到春夏秋冬四个厅,李牧就知道,洛阳的四海赌坊和长安城的四海赌坊有不少不同之处了。在原来四海赌坊的经营范围之外,二狗又添加了餐饮,打造了类似天上人间的模式。现在来四海赌坊的人,不止赌客,还有骚客。吟诗作对,文会交友,这里都能够满足。 二狗拿来了账本给李牧过目,根据账本上的记录,自去年冬月开业,到现在四个多月过去,四海赌坊的收入达到十七万三千贯,其中餐饮的部分就达到了六万三千贯。可见这个餐饮部,绝不是摆设,这个营收,在洛阳所有餐饮业中也可排在前五了。 扣除二万七千贯的成本后,四个月的总利润达十四万六千贯。 李泰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知道赌坊赚钱,没想到赌坊竟然如此暴力,要不怎么人都说赌坊是销金窟呢,这比开个金矿都挣钱啊! 李牧也没想到洛阳城的四海赌坊体量有这么大,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长安城的四海赌坊了,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细想一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长安城毕竟天子脚下,勋贵也好,门阀也好,都不敢太过于张扬。而洛阳则不一样,这里住的最多的,就是豪富,李牧又鼓励商业,花钱的地方和手段层出不穷。作为独家垄断赌坊业的四海赌坊,只要是想这样花钱,都会来这儿。营收多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侯爷,所有的现钱,都在地窖之中,层层把守。这几日正打算请示侯爷,看看是运到长安存放在银行中,还是另作他用——”二狗有些不好意思道;“地窖已经搁不下了,怕出点什么意外。” “不必运回长安那么麻烦了,再过几日,洛阳城也会有银行。”李牧说了一声,看了眼手里的账本,道:“二狗,我看着账册,有个问题啊,为何没有给伙计们奖金的支出?” “奖金?”二狗听得一愣,道:“侯爷,何为奖金?” “事情做得好,自然要有奖金。你们把四海赌坊经营得如此红火,给一些奖金也是应当的,不然让人以为本侯小气呢。” 二狗急忙道;“侯爷,您已经足够大方了。谁人不知道侯爷对待手下人是出了名的好?咱们四海赌坊的伙计,拿着远超其他店面双倍还多的月例,还给奖金?这不折煞了么?用不着,侯爷,手底下的人都是对侯爷感激的,每一个人有此不要面皮的妄想……” “还是要的。”李牧摆手打断二狗的话,道:“从今往后便定下一个规矩,但凡是本侯旗下的买卖,主要经营者,享有纯利半成作为奖金。其余所有员工,包括后厨、男女侍应、马夫、保安、驻店的乐班、戏子、女史等等,只要是常驻,雇佣的,加起来可以分享纯利半成。此为定例,往后就这么办了。” “这……”二狗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之前四个月的总纯利,是十四万七千贯。半成是多少?七千三百五十贯!他一个人四个月就能得到七千三百五十贯的奖金,那么一年就是小三万贯的收入! 虽然每天迎来送往的,见惯了钱财,但是这些钱财,二狗心里默认都是李牧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是李牧手底下的人,吃喝穿戴都用的是李牧的,自己也没想过要拿钱这件事,他的‘薪水’,其实每个月才几十贯,他除了周济亲戚之外,几乎也没用过,突然多了这么的钱,他一下子有点懵了,这可往哪儿花呀! 其他的工人们,油水也是大大的。虽然他们共享其余半成,看似不多,但是整个四海赌坊,也没有多少人啊。平均到每个月,一个人能多拿四五贯钱,这和他们的薪水已经持平了。 一个月十贯钱的收入,顶在别处累死累活好三四个月了。更重要的是,在四海赌坊工作还很体面!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这样的工作,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二狗热泪盈眶,颤声道:“侯爷,真的不用……” “本侯的话,也敢不听了么?”李牧把账册丢还给二狗,抬腿就是一脚。熟悉的感觉把二狗拉回了现实,他想起了自己是跟谁在说话,忙把账本接好,应了一声。 李牧不会想到,自己心血来潮的一个举动,又造就了一个传奇。当后世的人,分析李牧的生平的时候,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何他麾下的工人,都玩了命似的为他干活。 只有少数的聪明人,才能参透这个玄机。 其实,细想也不难。首先李牧给出的福利待遇特别好,工人们如果不抖擞精神卖力工作,干不好就要面临被撵走,被撵走了,上哪儿找这么高收入的工作去? 其次,如果他们干活不细致,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利润下滑,他们的奖金也会大幅缩水…… 最后,则是一个简单的计算,就是如果每个人尽量多干一点,这样就能少雇点人来分他们的奖金了。 一个简简单单的激励政策,就完全激活了工人们的主人翁精神。 任何一件事,被逼着去做,和自己想要去做,当然是不一样的效果。 但是就这么简单的道理,一般人想要学也是很难的。毕竟大部分的人做生意目的是赚钱,而李牧做生意,并不一定非得是要赚钱的,虽然,他也没赔钱过。 …… 入了夜,正是四海赌坊生意好的时候。没多大一会儿二层已经客满,所有包厢中都有宾客在宴饮。见今日‘至尊包间’之内有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但是不用猜,也知道里头的人是谁。二狗老早就说过,至尊包间除了侯爷之外,其他人概不接待。 二狗下去安排,李牧终于有时间打量屋内的陈设了。 只见包间之中,珠帘秀额,陈设古董字画,家具皆用花梨,显得格调高雅、贵而不华,半点也没有暴发户的气质。至少李泰这样的文人骚客,是极为喜欢的。 有乐妓悄然进来焚起一炉龙涎香,在角落弹起舒缓的琴曲,李牧本想赶人,但见李泰喜欢,也就没说什么,听之任之了。 透过窗户,居高临下看着楼外光影旖旎的湖面,挂着串串灯笼的长街,那种俯瞰人间风流的享受,让人还没用餐,便已感到无比的尊荣了。 这就是身居高位者,才能享受到的。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令人非常愉悦。 “大哥真是太会做生意了。”李泰品着香茗,赞不绝口道:“整个洛阳城没有第二个地方,能让人有这种感觉了。即便都是在这里,在别的包间,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呵呵,我要说不是我的主意,你信么?。”李牧无奈一笑,对李泰道:“都是二狗自己安排的,没想到他大字不认得几个的泼皮,在这方面还有点天赋。” “哎,大哥这话可就差了,现在的赵掌柜,可非吴下阿蒙了哟。”李泰摆摆手,笑道:“早在年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听见过他和别人吟诗作对,词句工整,颇有些韵味呢。” “哈哈,是么?”李牧是不信的,但李泰也没骗人的理由,况且他对诗文,从来都是极为挑剔,能说一个有韵味,可见二狗还是可以的。 俩人说话间,便有娇俏的女侍应,将八荤八素八干八鲜三十二样冷盘端了上来。 李泰也是吃过见过的,看着那些餐具,玉碗,金盘,银碟象牙箸,傻子都知道这一桌餐具便少说值个两三百贯。 他端起那斗彩的酒杯,看着上头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不禁笑道:“清香和宿雨,佳色出晴烟。难怪文人骚客聚集于此,花着全洛阳最贵的价钱,却说物超所值,原来都有道理。” “嘿嘿,这不是您二位来了嘛,肯定要拿最好的招待。”二狗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谄媚地在旁边解释道。 不一会儿热菜上来,果然道道惊艳,吃的李泰差点没咬到舌头。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赞不绝口道:“怎么同样的菜,这里烧出来就比别处好吃这么多?” “也就一般。”李牧淡淡说道,但是心里却是认可的。二狗在经营四海赌坊上面,着实是下了功夫的。 待到吃的实在吃不下,李泰才揉着肚皮苦笑道:“吃多了吃多了,这要是往后吃不到了,可怎么办啊?” 李牧闻言,便笑道:“你要是喜欢吃就常来嘛,这个包间送你了。”李牧对二狗说道:“你对我的孝心,我领了。但是这地方,我也来不了几次,这么大的包间空着也是浪费,以后就给魏王使用了。” 二狗忙应声下来,虽然他的目的是拍李牧的马屁,但是李牧既然这么说了,目的也就达到了,谁用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儿了。 “哦,还有这好事儿?”李泰颇为心动,旋即却摇摇头道:“算了别麻烦了,一时半会还不知能不能再来吃呢。” “这话怎么讲?”李牧微微皱眉,道:“你要离开洛阳了?” “这个……”李泰想了想,笑道:“也不是离开,只是要远行。”李泰一脸严肃认真,道:“大哥,你知道,前隋秘宝的事情?” 李牧心道,我非但知道,你父皇知道的那些消息,还是老子编的呢。但是表面却不动声色,道:“略有耳闻,怎么了?” “过年的时候,父皇跟我提及这件事。他说在——”李泰刚要说出来,忽然意识到二狗也在旁边,投去了一个歉然的眼神,二狗当然的懂事儿的,赶忙随便寻了一个借口,转身出去了。 李泰这才说道:“父皇说,前隋秘宝如今只剩下一个还没人知道。但是种种消息,都指向了会宁这个地方。但他派人寻找,却没有寻找到任何迹象。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回家查询了地志。还真查询到了一些东西,会宁县志曾记载,有人在河边捡到了银块。而且相关的记载远远不止一条,由此我判断,会宁附近,应该有一个银矿。最后一个前隋秘宝,应该就是这座银矿!” “啊?”李牧愣了一下,李泰以为他惊到了,继续说道:“大哥,想到这个的时候,我也惊讶,觉得不可能,但是如今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李牧此时也从惊讶中缓过神了,他想起了一件事。 在他前世,会宁这个地方不是很出名。但是会宁所在的地方,倒是很出名。那里有一个十分值钱的名字,白银。没错,地名就是白银。 白银之所以叫白银,自然是这里有银矿。而且还是很大的银矿,但是最让它出名的,不是银矿,而是一个杀人犯。那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李牧当时看新闻的时候,义愤填膺之余,更多的是惋惜。 现在记忆对上了,可不就像是李泰猜想的一样么? 前隋秘宝,指的就是那座银矿。这也解开了李牧的一个疑惑,那就是隋炀帝为何敢如此的穷兵黩武,花钱如流水。他肯定早就了解到银矿以及银矿的储量,在他粗浅的金融认知中,肯定是觉得,老子有这么大的银矿,花点钱又怎么了?花没了,老子就挖,挖出来不是钱么? 他见大势已去的时候,选择把这个秘密写在了衣带诏上面,还画了一座山,想着自己的子孙有朝一日能领悟上面的意思,去挖银子东山再起。 没想到冥冥之中,参悟出来的,竟然是李泰,活该人家李唐江山永固了。 李牧能说什么?就是这么巧呗? “你这一去,得多久回来?” “不瞒大哥,父皇的意思是这件事谁也不要说。但大哥不是外人,我自然对大哥没有保留。父皇嘱咐我说,如果查出肯定是银矿,就把我的封国设在那儿,但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等查明了,我就回来。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肯定就回来啦!” 第922章 老君山 李牧跟李泰痛饮了一场算作是送行,李泰出发的时候,他便不再送了。一来是忙,二来他也不喜欢离别的场景,磨磨叽叽的总有些感伤。 李牧知道,李泰此行是一定能找到银矿的。以他记忆中哪里的矿产储量,若大肆开采,足以缓解市面上银少的局面。到时候大唐的地界上,银子将成为主流货币,不用出海去倭国开采都可以了。 但是,倭国的银子,李牧还是不会放过的。等船造好了,他第一站就是倭国。 翌日,李牧带着马周出城了。 两人乘车穿街过市,李牧一觉还没醒,就到了室景山。 “咦,没想到这么近?”李牧有些讶异,原本还以为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呢。 “其实很近。”马周虽然来洛阳也就半年多的时间,但是他经常走动,对洛阳城的周边比李牧还要了解几分。 “只是这里人迹罕至,让你觉得好像很远。” 李牧跳下车,带着马周走上一个小山包,指着西边,神采飞扬道:“从这里出发,往西是长安,往东是洛阳,这就具备了交通便利的先天条件。” 马周看着在秋风中指点江山的少年,本不想扫他的兴致,但还是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道:“侯爷说的没错,可此地地处偏僻,不是管道,本就人迹罕至。再往南一些倒是繁华,可还是那个问题,路不好走啊!” “那就修一条路!”李牧招招手,随行的独孤九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铺在地上展开,这是一张图纸。马周在洛阳多时,见过不少这样的图纸,也练就了翻阅图纸的能力。 之间李牧指着图纸上的一条红线道:“这是我思虑很久才规划的路线,已经得到陛下的同意。你今年直到入冬之前的头等大事,就是给我把这条路,沿着这条线修过去,遇水架桥,遇山凿山。” “啊!”马周看着地图上的水旱线路,终于明白了李牧的布局。不由震撼道:“这样一来,室景山就能跟官道连接上,水路还能相连,这样无论旱路还是水路,都十分便利了。” “不错,这样室景山就会变成南来北往的一个枢纽,在这里做生意,想不红火都难。同时,我也要开发这里的旅游业,旅游业你懂不?”李牧心说,你能懂才怪! 果然,马周摇摇头,道:“侯爷,我确实不太明白。” “室景山这个名字,当然是不行的。没有韵味,也少了几分神秘。”李牧示意独孤九把图收起来,坐在车辕上看着山坡:“要是改个名字,事情就好办了。你看,老君山这个名字怎么样?” “老君山?”马周疑惑道:“是老子的那个老君么?” “我呸!”李牧横眉竖目,道;“你说啥?” 马周急忙道歉,道:“侯爷,下官的意思是,道教始祖李耳的那个老君么?一时口误,还望见谅。” “懒得跟你计较。”李牧哼了一声,道:“你文化低,不知道此地的渊源也正常。但是没什么事呢,还是要读读书,这样才不至于在别人眼睛里像个傻子。” 马周知道李牧在拐着弯骂自己,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捏鼻子认栽,道:“还请侯爷不吝解惑。” “那就跟你说说罢。”李牧介绍道:“早在东周,还是“守藏室史”的李耳就在这里归隐修炼,后来他写就道德经,被道教尊为太上老君。魏时,朝廷在山中建了一个庙纪念此事。如今庙已经破败,但是残桓仍在。” “为了开发这里,本侯在陛下面前讨了一个旨。陛下尊崇老子功德,特下旨修建“铁顶老君庙”,赐此地名为“老君山”。本侯也响应陛下,愿意捐出钱财十万贯,修建一座老君巨像,并修建太清宫、十方院、灵官殿、淋醋殿、牧羊圈、救苦殿、传经楼、观音殿、三清殿、老君庙等庙宇16处。”李牧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周,道:“如此噱头,还不够么?” “十、十万……”马周被噎了个死死的,心道:“这钱是大风刮来的么,十万八万的随口就花了?” 但他也不担心李牧是吹牛,在钱财的方面,李牧还是靠谱的。 马周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若是投入十万贯,入冬之前还真能把事儿做成了。到了那个时候,所能产生的收益,绝对不止十万贯。 “走,上山看看那个庙。”李牧说着,带领二人徒步爬山。 马周从李牧处讨要来了图纸,一边爬山一边就着图纸构想起完工后的情形。李牧也为他解释,这里要如何如何构景,那里要如何如何建楼台,这里要栽什么树,那里要搭一座什么样的桥。 马周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算账,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不禁苦笑道:“十万贯怕是还不够……” “不要紧,以战养战嘛。”李牧摇摇头,不以为意的笑道:“我跟公孙康算过,修路通水道,大概需要五六万贯。剩下的钱,你优先把山腰以下的做出来,再做做配套差不多也就够了。” “然后你就把图上的空地,拿出来招标。”说着,他笑着拍拍马周道:“拍卖懂吧?只要让商人们看到了老君山附近的‘钱景’,不怕他们不掏钱!” 果然…… 马周心里暗道,又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每次都是这样。但是令人奇怪的是,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了,每次都能让李牧得逞!人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些人怎么干吃亏不长记性啊! 李牧又道:“我打算把四海赌坊、银行,都搬过来,有了它们的带动,不愁这里发展不好。” 马周点点头,心里也认可。能不好么?一个销金,一个存金,钱都在你手里循环了。 “赚钱还在其次。”李牧站在山腰向下望,道:“只要这里发展好了,周边的地皮都会值钱,或租或卖都是钱。有了钱,洛阳的发展就容易多了,老百姓工作的机会多了,再有灾年,也不至于饿死了。” 马周一愣,他没想到李牧心里是这么想的。难道他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他的假像,在他的心里,他仍然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少年? “等到这附近的商铺都开起来,我再收他们的税!”李牧信心十足的对马周道:“到时候还愁没钱继续开发?” 马周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心说我就多余替他找补。 “到时候肯定会抢破头。”马周敷衍了一句,但也是真心话。他虽然不懂商业地产开发,但他知道繁华地段的地价有多高、要是真能让老君山繁华起来,光卖这满山遍野的荒地,都能赚个大几十万两。 两人一直聊到快天黑才下山。回去的路上,李牧让马周优先雇佣去年受了灾的农民,到时候浩大的工程一启动,保管男女老少都有活干。 “侯爷有心了。”马周不禁感慨道:“去年虽说救护的及时,但是老百姓的损失还是有的。今年他们如果能在农闲的时候,得到一份工,对他们的日子可是莫大的帮助了。” “这叫做精准扶贫!”李牧心道,老子用的是千年之后的办法,岂能是你想明白的?心里揶揄,脸上正直道:“百姓都是好百姓,人心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可以放心大胆的用。往后府衙招人,也要多招农户出身的,街上那些泼皮,让他们都滚远点。” “嗯,马周学到了,精准扶贫,侯爷果然大智慧。”马周笑笑,忽然感慨道:“以前对侯爷还有很多不服气的地方,如今看侯爷做事,马周心里是服了。” “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李牧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巴不得早点回长安,等待陛下的重用呢。我告诉你啊,像也别想,老老实实在洛阳待几年,等我这儿用不着你了,你才能回去,不然就是陛下要人,我也不放,我让你来的?” 马周一脸尴尬,唯苦笑而已了。 …… 回到洛阳城时,已是华灯初上。 夜里城门是不关的,没有看错,洛阳城的城门是不关的。 这也是李牧的要求,他以洛阳深处内陆,周遭无兵患,关门何用做理由,不允许关城门。 为此马周跟他还发生了争执,但最后还是没能说服李牧。李牧的意思是,就算有什么危险,洛阳的守军是干什么吃的?几个小小蟊贼都能把洛阳拿下的话,那只能说明,所有守备都该死,都是废物,有没有城门也是一样。 不关闭城门,给洛阳城带来的变化,也是巨大的。 从前商贾贩运货物,都得赶着早晚。有的时候货物多了,到了晚上运不完,就得里一半外一半。第二天早上再运,后面堵上了,所以城门口总是堵塞交通。 但是现在城门不关了,随时随地都能运货,也没有那么着忙了。当初天一黑,城里就黑灯瞎火,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但现在,非但集市灯火通明,街上也十分热闹。洛阳城非得到了夜半子时,才能稍稍安静一些。没过两三个时辰天亮了,又热闹了起来。 不够,还是不够,李牧的最终构想,是把洛阳打造成不夜城来着。 这几个月来,为了经营好夜间的生意,便又有好几家专门在夜间营业的饭馆,茶馆、澡堂子和车马店开业了。这人和买卖,都是爱扎堆的。随着这些店铺开张,附近的市民都喜欢过来逛逛。不知不觉中,大街上便聚拢了各种小食摊、卖菜卖肉摊、鸡鸭行和粮油店,甚至连勾栏瓦舍都偷偷开了两家。 只要有买卖,就有经济。外人看的是热闹,而在李牧眼里,这都是gdp,都是钱。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决定,竟然能带来这么大的变化。”马周感叹一声,又有些担心道:“现在要是突然改变政策,关闭城门,怕是街面上生意都要受影响了。” 他这话说的委婉,若是现在关闭城门,洛阳城的夜间生意,不说都玩完,也差不多少。 “谁说要关了?”李牧说道:“我不但不关,我还要在城外也把买卖开起来,前些日子拟建的货运中转站,这几日就开工吧。” “又是同时开几处工地?”马周有点担忧道:“工匠招募……” “这你放心,我已经跟兵部的人谈好了,兵部的工匠会调拨给咱们使用。” “那钱……” 李牧扫了马周一眼,道:“钱的事情,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了?” 其实李牧这么说,心里也发虚的。因为他现在着实是没有钱了,四海赌坊的进项,都让他大手一挥,全都放在了老君山的开发项目上。 马周琢磨了一下,还是不放心道:“工匠的事情容易解决,但是也不光是工匠吧,苦力得要多少?侯爷难道想征发徭役么?” “徭役是不可能征发的,本侯从来都是反对徭役。”李牧想了想,道:“咱们可以搞个劳务公司……就像长安的口牙行。再找一些能说会道的,让他们下乡帮忙招募人手嘛。” “这个主意倒是可行……”马周琢磨了一会儿,道:“既然几年之内,都得用工人,那不妨把摊子铺大点,将人分散下去,每个村子每个镇的走,分门别类,把所有百姓,有一技之长的都记录在案,这样再招工的时候,就容易的多了。” “也是个办法。”李牧点点头,道:“如果摊子铺开这么大的话,那就没有必要口牙行了,直接就跟百姓说是户籍造册,做事还方便点。” “户籍造册?”马周想起来一件事,道:“侯爷的意思是,要在洛阳城优先推行‘身份证’么?” “有这个想法,以后洛阳境内,一个百姓对应一个编号,这样便永远不会搞错。去其他地方的时候,通过身份证查看,确认身份,也容易的多,这是洛阳城内外都算上,何止百万人口,这个工程量还是非常庞大的。“ “有办法。”马周对这些公家的事儿,办法比李牧多,他想了想,说道:“只要以朝廷的名义,发布告示,让各村寨自主上缴名单就行了,到时候如果有不放心的,可以随机抽查几个乡镇,出问题了严惩,或者没收土地,百姓们看到了,一定不敢隐瞒。” 第923章 熬徒 李牧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妥,反过来。跟百姓们说,为了更好的推行新政,把田地准确地分到每个人的手里,需要登记造册,如果在规定之日之前,不能完成登记者,将会领不到属于自己的耕地。而在规定时间内,能完成登记者,将会得到减免部分徭役的优待。如此一来,百姓们必然争先恐后了。” “那如果还是有人没有登记——” 李牧冷笑一声,道:“如果这种条件下,还不来登记,不是心虚是什么?肯定是有问题,我大唐百姓堂堂正正,若是有不明身份者,视为细作处理,丢到矿上当苦力去!” 马周心道,这样一来,肯定没人敢隐瞒了。一想也是,效果一样,但却委婉许多,显然李牧的主意更好。 二人作别,李牧回到侯府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睡下了。 几个夫人的房间,唯有巧巧的房间灯还亮着,李牧笑了笑,便奔巧巧的房间去了。 今天孩子被老妈子领走了,就只有巧巧一个人,显然是专门等候李牧回来的。只不过等候的时间有点长,巧巧已经睡着了。李牧凑到巧巧身边,看着巧巧熟睡的样子,没忍心打扰她,悄声脱了衣服,躺在了巧巧身边。 巧巧似乎感觉到了李牧的体温,下意识地爬到了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膛上,李牧低头瞅了眼,也看不出巧巧是睡了还是没睡,便侧了身望着她,等了一会儿,没见巧巧睁开眼睛,这才知道她是睡熟了的,便也笑了笑睡觉了。 翌日,李牧让魏璎珞查阅了一下行程,发现今天竟然是一个罕见的没什么安排的日子,只有一个跟公孙康的会议,也不是很重要,可以推后一天。李牧想了想,便让魏璎珞去通知一休和格姆过来,这两个人他一直是在放养的状态中,也是时候管一管了。 李牧一直没有给一休好脸色看,一来是为了杀一杀他的锐气,再者也是因为一休倭国人的身份,让他实在是亲近不起来。不过这都是小问题,他最近得知一个新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对一休重新定位了。 而格姆,则是他必须得见的。先不说格姆是他的弟子这件事,李渊说了话,他就得把事儿给办了,无论成或者不成,格姆这边他是一定得见的。 李牧吃过早饭,格姆和一休都到了。让李牧稍微意外的是,俩人竟然认识,而且还是不错的朋友。细想一下,其实也并不算是完全意外,毕竟俩人同住过鸿胪寺,相识也是可能的。 又是小半年没见,俩人都有一些变化。一休的头发完全长出来了,脑袋上的戒疤已经看不见了。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唐少年。而格姆则是朝着莽夫的方向发展,身上的肌肉更多了,个子也蹿高了一截。 李牧挥挥手,丫鬟撤去了残盘,端上来一杯香茗,他吹了吹,喝了一口,随意问道:“好几个月不见,你们俩都有些长进没有?” 俩少年不禁腹诽,说长进,你也好意思?你倒是教过什么么? 格姆看了眼一休,一休瞧了眼格姆。格姆朝一休努努嘴,一休无奈,先开口道:“会侯爷的话,长进不敢当,倒是发明了一个小东西,可以更好地解决之前侯爷出的考题。” “什么考题?”时间过的太久,李牧已经彻底给忘了。 “就是水往高处流的那个问题。”一休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哪有这样的人啊,出了那么折磨人的题,竟然还给忘了,他竟然忘了! “哦。”李牧想起来了,道:“那你又什么进展没有啊?” “请侯爷移步侧院。”一休卖了个关子,倒是格姆想起来了,道;“你是说我院里的那个——” 一休点点头,格姆笑了起来,对李牧说道;“老师,一休确实发明了一个新玩意,但是那东西不怎么好用,只能当个玩具,没有直接用手拎快!” “叫你们俩说的,我还真有点好奇了。” 李牧起身,随二人来到格姆所住的小院儿,小院儿的西北角有一个水井,格姆住在这里,洗漱都是靠这口井。 来到水井旁,一个熟悉的玩意儿便映入了李牧眼帘。 “手压打水泵!” 李牧有些惊讶,他伸手,熟练地按压水泵的手柄,咔嚓咔嚓几下,就将一丈多深的井水抽了上来。连在泵身上的龙头,便哗啦啦淌出水来。只是这个水量有点堪忧,问题也很明显,这玩意的气密性不是很够。 但是纵观整个装置,已经无限地接近李牧小时候见到过的,孤儿院后院水井的手压泵了。在电泵没有普及的年代,手压泵是无数中国农户必备的东西。 “他果然早就知道这东西……” 见李牧熟练操纵,甚至都不需要讲解,的自信心,受到了小小的打击。 他本来还打算给李牧演示一下,但是现在看来是肯定用不着了…… 他本想借此扬眉吐气,谁知他费尽心思捣鼓出来的发明,却是李牧早就玩剩下的。心情正沮丧的时候,却听李牧说道:“你能在我没提示的情况,想到将提水装置改为手动,并且制造出实用的机械。”李牧满意地点点头,鼓励的拍了拍一休的肩膀道:“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明明听到句粗鄙之语,一休却如闻仙音。他惊讶地看向李牧,忽然有些鼻酸,在他的记忆中,这还是李牧头一次夸奖他…… 一休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一下子就有了精神! 强忍着鼻酸,一休哽咽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嗯。” 其实手压泵这种东西,系统里面图纸大把,各种各样的手压泵都有。只是李牧没想得起来罢了,但是不要忘了,这是他有系统帮忙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系统,凭空制作出手压泵,李牧自问自己做不到。也许没有系统,他也能捣鼓出来,但是那是在他有着超越千年的见识,他见过手压泵的前提下,如果是没见过,凭空想,他一定搞不出来。 一休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的聪明人,还是能发明出来跨时代的东西的。 只有这样的进步,才是正常的进步,而他靠系统带来的进步,难免还是有揠苗助长之嫌。 从这件事上,李牧看到了一种可能性,这才是他夸奖一休的原因。 称赞完了一休,李牧又看向格姆。格姆耸了耸肩,道:“老师,我没有发明什么东西。不过我也没有闲着,我在外务府谋了个差事,每天都忙得很,今天要不是你找我,这个点儿我已经去货站收税了。” “你收什么税?” “货物税啊,不是你规定的么?” 李牧当然知道货物税的事儿,只是他没有想到,格姆竟然混进去当了一个公务员。其实这还是长孙冲的安排,外务府刚建的时候,长孙冲过来帮忙,后来李牧回到长安,长孙冲也回去了,临走的时候,长孙冲把自己的小师弟给安排到了外务府历练。 之后长孙冲忙着银行的事情,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格姆就一直做这份工作,就这么一直到了今天。 李牧看了看俩人,道:“你们俩,都是有天赋的,往后想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么?换句话说,你们有什么梦想?” “我想做你的弟子。”一休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这回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思,也不再绕弯子:“我想学了本事,带回本国,让百姓从愚昧中走出来!” 李牧微微颔首,没着急答应,而是看向了格姆。格姆也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我要娶还珠郡主做娘子!” 果然是没有一点意外。 李牧这次没有骂人,也没推脱,道:“你们俩的梦想,我都可以帮你们实现。不过,在实现梦想之前,你们得接受一点考验!” “什么考验都没问题!”俩人异口同声地说,一副没在怕的样子。 李牧的嘴角却勾了起来,看到李牧勾起的嘴角,俩人忽然觉得身后有点冒凉风。 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了—— “我之前的徒弟们,也都很优秀。比方说你们的大师兄,长孙冲,无论是内务府,外务府,还是现在的银行,他都能独当一面,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再比如你们的二师兄,魏王李泰,诗词歌赋天文地理,算术绘画无所不通,说是全才也不为过了。你们的三师兄,秦怀道,不是很出息,也是三甲之才,勉强算是说得过去。” “可是你俩!”李牧摇了摇头,道:“真是一点优点也说不上来啊!” 俩人双双低下了头,但是心里却腹诽:你说的这老些人,哪一个的本事是你教的?人家都是自悟,都是天才好不?但这话也不敢说,怕万一说了,李牧就反悔了咋办? “本来就你们这样资质的徒弟,我是不可能收的。但是因缘际会吧,咱们也算是有缘分,既然收了你们呢,我也不能啥也不教——但是!”李牧加重了语气,道:“有一件事,咱们得说在前头了!” “古语有云,尊师重道!我教你们本事,你们的侍奉我。谁侍奉的更加卖力,我就多教谁一点本事。从古至今,都是这个道理。你们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俩人对视了一眼,心道果然是没好事儿。但是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道:“徒儿愿意侍奉师父!” “行啊,就从现在开始吧。”李牧看了眼这个小院儿,吩咐道:“把这小院儿的正房让出来,你们俩都住到偏房去。为师以后教你们的时候,就在这个院里。从今往后,这个小院儿,不得有下人伺候。铺床叠被、洒扫庭院、给为师捶背敲腿这些琐事……”李牧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都要你们来做了!” 俩人懵懵懂懂地答应下来,便按照李牧的吩咐去做了。趁着俩人收拾的工夫,李牧去了一趟自己的工作室,鼓捣了一个小玩意儿出来。回来的时候,见到一休和格姆两个人,状态就有些不一样了。 一休从小是吃过苦的,而且也伺候过师父惠日,所以他几乎什么都会做,正在勤勤恳恳的干活。而格姆虽然现在落魄,但他从小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子,尤其吐蕃那种奴隶制的地方,他从小可是几十个仆人伺候大的,甚至喝水都不用自己动手,张开嘴巴等着人喂就行了。 这段时间在大唐,虽然自理的方面,已经相比从前做的很好了,但是还难免有些好吃懒做。 李牧在的时候,还好一些,李牧走了,自然原形毕露了。 “咳!”李牧咳嗽了一声,把偷懒的格姆惊得跳了起来,赶忙抓起一把扫帚。 “偷懒呢?” “没有、绝对没有!”格姆矢口否认,道:“是干活儿有点累了,歇一会儿,喘口气儿!” 一休抬了下头,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 李牧哼了一声,道:“我的眼睛也不是瞎的,谁干了活儿,谁没干活,我心里有数的很。”说着,就坐在了刚刚搬过来的躺椅上。躺椅的靠背,完全契合脊柱,李牧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格姆一边扫地,一边打量李牧的脸色,忽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凑近道:“师父为何让徒儿,学做这些下人才干的琐事?学这种琐事,也不算是真本事,还珠郡主不会因为这些看上我的!” 李牧躺在椅子上,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徒儿就是想不明白,才问师父的。”格姆闷声说道,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怎么统治奴隶,可没有听说做下人活能当王的。 “什么事都问别人,自己长脑子是干什么用的?”李牧从袖子里掏出戒尺,给了格姆一下,格姆被抽得生疼,捂着屁股跑远了。李牧把戒尺收回来,又闭上了眼睛,心里暗道,问这种废话做什么?难道我能告诉你,我就是闲得无聊,想折腾你取乐? 第924章 佛光普照 “过来捏肩膀!” “是,师父……”格姆走过来,搭在李牧的肩膀上按了起来。可是他心里想着事儿呢,一旦苦苦思索起来,就有点走神了,手上动作便没了轻重。 “轻点你!”李牧被捏的生疼,这才睁开眼瞪他一下。 格姆赶忙放轻了动作,拧着眉毛道:“可是师父,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啊。难道这样,就能得到还珠郡主的青睐了么?” 李牧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小子,你有几个师娘?” “一二三四五……”格姆掰着手指头数,发现五个手指头竟然不够用了,只要又加上一只手,终于算是数够了,道;“六位师娘。” “所以,师父的本事大不大?” “大!”格姆恍然,急忙赔笑。 李牧摆了摆手,道:“继续想,想通了再说。” “哦。”格姆嘟哝一声,努力思考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李牧真的要睡着的时候,他才出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师父,你这是在磨练我的心性!” “啊?”倒把李牧说得一愣,他看向格姆,格姆却以为自己说中了,都把李牧搞惊讶了,笑道:“师父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之前还珠郡主不喜欢我,肯定是看我为人轻浮,不够稳重,师父让我做下人的活儿,就是想让我稳重下来,如此还珠郡主才能高看我一眼,是不是?” “还不算太蠢……”李牧干笑了一声,心想这也是个好托词,便借坡下驴,煞有介事道:“你太浮躁,太骄傲了,连谦受益、满招损的道理都不懂,这样不靠谱的样子,也想娶我们大唐的郡主?” “是,师父……”格姆不禁满面羞愧,回想起自己来到大唐之后的种种,实在是浮躁至极啊!大唐人杰地灵,还珠郡主又是一等一的人中之凤,眼光肯定很高,她看不上自己,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想到这,他不禁汗如浆下,无地自容道:“幸亏得到师父的点拨,不然徒儿继续浮躁下去,别说追求还珠郡主了,怕是连个媳妇都娶不到,只能回到吐蕃,接受父王的安排了!” “知道了就好……记住,师父是不会害你的,所有吃的苦,都是磨练和考验。”李牧满意的点点头,心说这人想象力夸张也没什么不好,什么都自己脑补完了,省得自己废话。 “是!”格姆登时面貌一新,重新认真的给师父捏腿,口中还表态道:“师父放心,往后徒儿绝不会再抱怨了。我会按照师父的教诲痛改前非、磨练自己的意志,绝没有丝毫的怨言。” “唔,孺子可教。”李牧愈发满意,心说这样的徒弟不嫌多,回头有合适的可以多收几个,连雇丫鬟佣人的钱都省了。 不过他也没丧心病狂到,真让格姆去学按摩,便摆摆手道:“有这个态度就好了,潜移默化地改造自己,不能停留在嘴上。但也没必要太过于投入,毕竟会按摩,也不能娶老婆。” “是,师父。”格姆这次老实应下,他知道自己是肯定猜不到李牧的想法的,索性也不去猜了,听话就是了。 “嗯,你是吐蕃王子,未来的吐蕃王,想事情要从宏观的角度去想,不能执着于儿女私情。关于你的国家,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么?”李牧把话往国家的方面拉,偷偷瞥格姆:“以后你要是当了吐蕃王,你当如何治理国家?” “我……”格姆忽然沉默了,手上的动作也轻了很多,李牧等待他的回答,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格姆被逼的没有办法,叹了口气,道:“不敢欺瞒师父,如果可以,我不想回吐蕃。” 李牧挑了挑眉,道:“为何不想回?” 格姆叹了口气,蹲在李牧对面,仰头看着李牧,道:“师父,我不喜欢吐蕃,虽然我生在那儿,长在那儿,但我不喜欢那儿。” 停顿了一下,格姆又继续说道;“说一个我最不喜欢的事儿吧,师父,你可知道,为何吐蕃和中原,每隔几年,就要打仗?” 李牧嗤笑了一声,道:“这你问我啊?战事十有八九,都是你们吐蕃挑起来的,这可是事实!” “这就是我最讨厌吐蕃的地方。”格姆唉声叹气,道:“师父,你应该知道,吐蕃虽然地域广,但能种植粮食的地方却不多。有牛羊,但又没有好草场,物产贫瘠。整个高原上,又没有像大唐这样的强大部族统一高原,所以各地方都是各自为政的。” “因为草场和耕地有限,大家为了争地,争草场,争水源,就不得不打仗。打仗赢了,能得到草场、耕地和奴隶,打仗输了,也可以死一些人,减少自己部族的粮食消耗——” 说到这儿,格姆有点说不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有的时候,不是为了争草场,不是为了争耕地,就是单纯为了减少人口,他们也打仗!” 格姆咬着牙说道:“我七岁的时候,就听到过我的父王和几个叔叔商量,要不要找个借口打个仗,把部族里面的老弱病残清理一下。跟大唐的战争,十有八九,也是这个目的,因为他们知道,大唐是不屑占领吐蕃的,打仗赢了,输了,他们都无所谓,但是只要打仗了,就能减少人口,应对冬季的压力也就小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唐和吐蕃的战争,多半都发生在秋天的原因!” 格姆流下了热泪,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人当成是人!在他们眼中,人都不如一头牛,不如一头羊!我不喜欢这样,我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来到了大唐,我学习到了很多的东西。我知道了何为礼,何为法,何为义,何为孝。我想生活在这样的国家,吐蕃,真的太残忍了。” 李牧怔怔地看着格姆,之前他一直以为,格姆是那种脑子里长了肌肉的莽夫,做事直来直去,也不会多想什么。但是今天观其言行,倒像是一个把苦涩藏在心里,性格中带着点隐忍的人。他的这种想法,跟李牧不谋而合。李牧非常讨厌奴隶制,虽然封建制度下,百姓的人权也没什么太大的保障,但是至少百姓还能有的选,而奴隶制度下的百姓,已经是完全不当人了。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与牲畜不一样。凡事自己成为牲畜或者把人当牲畜的人,都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格姆的想法,相对于他的父亲,叔叔们,已经是一个进步了。这是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进步,在人类的历史上,这也是一大跨越。 李牧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他鼓励,给他信心。如果能帮助他完成这件事,也能换得大唐数十年的边境安定。 一劳永逸的想法,李牧是一点也没想过的,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许李世民在的一天,李牧在的一天,格姆在的一天,吐蕃和大唐能维系和平,但是当契约的缔造者们,都不在了的时候,那么所谓的和平,也终有被打破的一日。 但是事儿就是这样,不能因为总有一天会失败,就不去做了。和平哪怕是短暂的,也是非常有价值的。 李牧起身,把格姆拉起来,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现在你的身份,就是你最大的依仗。我会帮助你继任王位,你敢试着去改变你的国家么?把它改造成你喜欢的样子!” “我……” “我就问你,敢不敢?” “敢!”格姆再无犹豫,忽然之间,他仿佛也明白了,作为一个男人,该有什么样子,他仿佛也明白了,他应该努力的方向到底是什么! 一旁看着这一幕的一休,停下了打扫的动作,他驻足站了一会儿,仿佛也想起了一些事情,双眼中透这迷茫,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扫地的样子,继续扫地了。 傍晚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俩人,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李牧叫人送来了一桌饭食,师徒三人一起吃。李牧一天都在歇着,没什么消耗,饭量自然是上不去,而他俩则是狼吞虎咽,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干了一天的活儿,怎么可能不饿呢。 吃完了饭,已经是傍晚了。李牧看着俩人把残羹收拾了,然后把他们叫到跟前。 李牧背对着夕阳,余晖包裹着他,仿佛天神下凡一般,显得愈发的神圣不可欺。两个弟子见状,不禁也跟着肃然了起来。 “等你们垂垂老矣的时候,你们会为今天的事情而觉得骄傲的,因为你们两个,将会学到我的真本事。”李牧一脸严肃地说道。 “恭听师父教诲!” “呵、”李牧轻笑一声,道:“坊间传言,你们师父我,是天上下来的神仙。这话,愚人觉得是真的,聪明人觉得是假的,且先不论真假,今天我带你们先见识一下,不一样的世界,你们可以理解为,窥伺仙界的一角。” “不一样的世界?仙界的一角?” 李牧这么云山雾罩的说,俩人更听不明白了。 “你们一个是和尚,一个来自吐蕃,也是信佛教的,那么自然对佛光普照四个字不陌生吧?” 俩人齐齐点头,这四个字普通老百姓也不陌生啊。 “那你们知道,佛光是怎么来的么?” 一休举手回道:“佛家认为佛光是菩萨头轮放射出来的光芒,非大贤大德所不能。至贤至能者,佛光为七彩之色。” 李牧点点头,又问:“那么除了没亲眼见过的佛光,你们生活中能看到的,还有什么光是七彩的?” “还有什么光?”格姆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雨过天晴的彩虹,也是七彩的!” 一休也想到了,但是晚了一步,只好道:“有七彩琉璃,也是七彩的!” “琉璃的颜色,是琉璃本身,而不是光的颜色,这里就先不谈。”李牧继续问俩人,道:“那你们知道,彩虹的光是怎么来的么?” “惠日师父说过,彩虹是龙在吸水。”一休抢答道。 “是吗?”李牧淡淡一笑,端起香茗,含一口水,背着夕阳喷了口水雾出来。 便见水雾中,有一段七彩的虹若隐若现。 俩人惊呆了,下意识惊呼道:“师父也会龙吸水,师父也是龙?” “胡说八道。” 李牧翻翻白眼,把茶杯递给一休,一休喝了口水喷出去,雾气弥漫中,彩虹再度隐现。 李牧让一休站在格姆身后喷水,水雾落下来,格姆的脑袋后面就像是有七彩佛光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两个徒弟都懵了,如果说李牧是龙转世,他们还能勉强接受,但是要说他们俩是龙转世,当事人也不能相信这种话啊,这里面肯定是有手段的! “来,进屋。”李牧带着俩人进屋,关上了门。这个小院儿的窗户,还不是琉璃,是普通的窗户纸,关上门窗,屋里登时暗了下来,李牧戳破窗户纸,一束阳光,从孔洞中照进来。 李牧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正是他用琉璃做的一个三棱镜。那束阳光打在镜面上,又折射向一旁的墙面。 一休和格姆便目瞪口呆的看到了,对面墙上出现了一道鲜艳如彩虹般的七彩色带! “红、橙、黄、绿、蓝、靛、紫……”格姆依次念出那七彩光的顺序,不由高声惊呼道:“这影子,跟彩虹的顺序一模一样!” “七彩佛光——”一休喃喃念叨,忽然觉得自己脑海中的什么崩塌了似的。他想起了惠日跟他说过的那些佛教故事,从前他深信不疑的,现在全都怀疑了起来。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格姆一脸懵逼的问道:“为什么阳光照在水雾上,和这三棱的琉璃上,都会有七彩佛光出现呢?” “因为光本来就是由这七种颜色组成的。”便听李牧沉声答道:“所以只要能让光线发散的东西,都可以产生彩虹,只要有这么一个三棱镜在手,谁都能有佛光普照!” 第925章 律己条约 一休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牧之前‘灭佛’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情,佛光都可以‘人造’了,那佛还有神秘可言了? 李牧眯着眼睛,目光中仿佛透露着无限的智慧:“这个世界,远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还有很多的事情等待你们去发掘,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吧,你们消化消化,为师呢,要去休息了。” 李牧说完,丢下两个还没从真精致缓过来的徒弟,溜达回了自己的工作室,他还不着急休息,最近事情太多,太忙,他现在也需要‘练级’了。 他正在冲所有技能高级,没办法,谁让大师太过于遥不可及呢?这已经不是量变能提供的了,而是质变,在游戏的世界里,成为大师是唯一的,也就是每个职业,一个服务器只有一位大师。所以每个服务器的主要工会,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倾尽所有培养一个副职大师。 有了一个大师级副职玩家就意味着,工会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因为大师级职业玩家制作的物品,物品等级等同于服务器最高等级副本的掉落装备,随着副本难度的提高,大师级玩家也会接到属于自己的专有的进阶任务,以保证他的技能水平与最高等级相匹配。 当然为了确保公平性,大师级玩家也不是终生制的。每个新的资料片开启前,会根据技能的熟练度,来选择哪些玩家可以成为大师级玩家的候选人,届时会分配给这些人一个专属任务,只有最先完成的人,才能在这个资料片中,晋升为大师级玩家。 李牧不知道自己这个变异的系统,是不是也是这样晋升,但是他知道,在他找到问题的关键之前,先把所有技能晋升到高级,肯定是一个稳赚不赔的办法。因为高级是能用钱砸出来的,二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李牧用着最烧钱的办法,以求达到最快晋升,所有他的工作室,每天都要消耗在一些百姓眼中,天文数字的资源,在很多人的眼中,这都是不可理解的事情,但是搁在李牧身上,仿佛就显得没有那么难理解了似的。因为他平时做的事情,也是大部分人理解不来的事情。久而久之,就显得没有那么奇怪了。 李牧最近在做的是制药,这个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施展的技能。他当时为了迷倒突厥看守,制作了劣质迷香,但在那之后,这个技能他就非常少的用了,因为几乎也用不到神秘。他自己不怎么生病,而他的家里人生病,自然有孙神医——的徒弟刘神威来照顾,也轮不到他。 而且相比于制药,很显然其他技能对于当时的他更适合一点。 但是李牧现在全冲技能的适合,制药的优先级就高了很多。系统制药出来,药效都是一模一样的,不会有丝毫的掺假,而人手工制作的药,除了多年有经验的大夫,药效是不可能一模一样的。 李牧练习制药,就是为了等自己的制药等级到了高级,然后写出来中级和初级的卷轴,大批量的培养初级和中级医生,这些医生应付不了疑难杂症,但是他们的数量如果足够的话,会极大减少普通老百姓患病致死的概率。即便是李牧穿越之前,乡村医生的缺少,也是世界卫生组织面临的头号难题之一。 而且李牧作为曾经的游戏设计师之一,他搓技能升级也不是随便搓的,他有自己的考量。比方说他现在搓的“养颜丸”,就是可以改善女人内分泌失调的宝药,这个东西造价昂贵,但是提升的经验可观,李牧选择它来冲级,一是家里的女人能用得着,再也可在凤求凰限量出售,本钱的基础上翻三倍一点问题都没有。 冲级是枯燥乏味的,所以李牧在冲级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想,能不能用修改底层代码的方式,把其他游戏的‘挂机’冲级给移植过来,这样他在保持练级姿势的前提下,又不用担心会浪费时间,没有时间去想事情。 不过现在他也不算太累,因为很多的杂事,他的智能小帮手蛇灵已经可以处理了。这对李牧来说,无疑是不小的帮忙。 一直忙到了深夜,李牧才转回休息。次日一大早,外务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李牧坐上马车,继续睡了个回笼觉,等他醒来的时候,早已经到了外务府的大门前多时了,只是没人敢叫醒他,甚至生怕吵醒他,惹他生气转身再走了,下一次再约的时候,可就不一定什么时候了。 李牧醒来了,也没多说什么,迈步进了外务府,径直走进会议室,大家已经等候李牧多时了,但每一个人敢有微词,仿佛这一切是应当的一样。 李牧坐在了后排,冲主位点了点头,窦仁才开口:“诸位都曾做过五品官,最短的也出仕十几年,场面话肯定一个比一个会说。”便听窦仁沉声道:“咱们抛开这些弯弯绕,直入正题。” “请训示。”外务府一干人等心中惶然,如老鼠见猫一般,他们每天跟窦仁共事,怕的当然不是他,见众人的视线都瞄向他身后,哪还有不明白的,后头跟着一个太上皇呢! “外务府掌管大唐与番邦所有贸易,实乃重中之重,责任更不必说。虽然目前一切状况良好,但时间长了,难免有积习生弊,颓靡不振的迹象。本侯蒙恩——”他小心滴看了李牧一眼,道:“也是受到洛阳侯提携,掌管外务府,当清理积弊、振风隶纪,如此方不负皇恩,不辜负洛阳侯的帮衬。” 李牧摆摆手,窦仁才继续说道:“本侯以为,振风隶纪,关键是要约束好自己,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当然,光靠道德约束是不够的,也要有行之有效的规矩才行。” “所谓‘欲安百姓先正守令’,而欲正守令就要先立法度。”窦仁一挥手,便有一个俏丽的女子,便捧着厚厚的一摞纸页出来,分发给众位大人。她也曾是窦仁的女人之一,现在窦仁不贪玩了,这些女人也自由了,她是感念窦仁,主动要跟随他,成为了窦仁的秘书。 “这是本侯结合大唐律法,和我们目前所遭受的窘境,结合外务府可能面临的情况,稍微润色加工,制订的《律己条约》十五条。现在颁行给诸位,你们回去后,也要在层级往下递进,皆照此执行、不得违反,否则休怪本侯严惩不贷!” 说完,他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下惊堂木。 吓得一众人齐齐一哆嗦,也吓了李牧一跳,他瞪了窦仁一眼,也打开手中《律己条约》拜读。 简单说来,这《律己条约》是窦仁给自己和下属官吏制订的法规制度。 总结起来,大概有五个方面。 一是禁止下属在接待自己时讲排场。 二是反对侈靡,在外务府上班,绝对不可以佩戴器物,就连玉佩都不可以。 三是禁止贪污及化公为私。规定‘不是为公为民、决不支用公物’,不得用公物请客送礼充人情。办私事要用自己的俸金,如果公私不分,混行支用,便以贪赃论。 四是禁止行贿受贿,规定不许送礼,同时也要严防胥吏收受贿赂。如果官员行贿,要加重处罚。 五是严惩渎职。对所有例行和交办的差事,都要按时完成,否则都要受到惩罚。 …… 看完这份《律己条约》,外务府小伙伴们全都惊呆了。 这,这,这还让人活吗? 不能受贿、不能贪污、不能吃吃喝喝,不能讲排场,还不能磨洋工……这官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窦仁要求他们做到的,同样也要求自己做到,而且对自己的要求更狠更没余地。他们明白,这是要在李牧面前表忠心的,外务府的真正话事人,永远都是李牧。 这让所有人有苦说不出,只用一张张苦瓜脸对着窦仁,可怜巴巴看着他。他们之前就认识,都是多年的交往,有人挤眉弄眼,言下之意,没有必要这么绝吧! “你们不必觉得严格。”窦仁却视若无睹道:“每一条,都可以从《大唐律》中找到原文,绝无任何一条是本侯凭空造出来,为难诸位的。” “这……”终于有个不怕死的忍不住小声道:“确实多有不近人情之处……” “因此才只有颁行了十五条。”窦仁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要还嫌不够,现在就可以,专门为你加几条!” “不不不……”说话的人赶紧闭嘴,忙连连摆手道:“够,够,足够了……” 这不通融还好,一通融还要再给加几条,这谁受得了啊!惹不起!惹不起! …… 会议飞快开始,也飞快结束,李牧在旁边甚至连十五条都没完全看完呢,等到众人走出会议室,窦仁才来到李牧面前,舔着脸说道:“侯爷,怎么样,架势还是有一些的吧?” “说都会说,能坚持几分就不一定了。”李牧泼冷水道:“我推荐你管理内务府,也不是要看这些花架子——跟突厥人的谈判,谈得如何了?” “他们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余地!”窦仁冷笑道:“他们应该知道,现在是谁养着他们?” “既然跟大唐成了兄弟之国,那么就是我大唐的朋友了,不应该盘剥的。回头你们在谈好的基础上,少赚个百分之十几,让他们也有一点油水。” 窦仁自然没有不允,道:“到时我告诉他们,这都是侯爷的恩德。” “我在意这些么?”李牧无所谓道:“只要边境安定,花点钱真的是最划算的办法,但是切记,花钱是买不了安全的,强大自己才是正途,绝对不能放下军事。” “说到军事的事情——”李牧瞥了眼窦仁,问道:“所有涉及到管制的东西,你都分辨好了么?所有的都是重中之重,可千万别出了什么问题才好!如果一旦出了问题,你的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侯爷放心,非但涉及到的东西,我都分类的明明白白,就算没涉及到的东西,我也严格做了细分,如果是几种东西,能组成涉及到的物品,那这几种东西也不允许。但是最近,下面有人反应,说突厥人这种游牧民族,见识浅薄,就算给他们原材料,他们也造不出来,而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内部需求还比较小,如果不卖的话,百姓的损失就比较大,所以我也在想请示侯爷,要不要看一看清单,划拨出一部分可出售的,免得百姓积压太多库存。” “你的细心是好的,但是你得有自己的主意。”李牧想了想,还是决心用人不疑,道:“你先看一遍,然后提交给我一份,就当是一次考验吧,让我来看看你的本事。” 窦仁其实在心里早就有想法了,听李牧这么说,终于敢放手去干了,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李牧此行外务府,没有提出什么建议。他知道自己终究不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已经在刻意的让自己少“管闲事”了,因此,他出门不带嘴巴,只带眼睛,除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情,否则就算是看到油瓶子倒了,他都懒得去接一下。 窦仁是个人才,否则李牧也不会让他委以重任。李牧也明白,窦仁在顾虑什么,所以他给她暗示以及鼓励,这是在帮他成长。李牧太需要有跟他一条心,还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从外务府出来,李牧赶往了工地,找到了公孙康。他想要跟公孙康确认一下,如果洛阳这边调拨出一批工匠出来,去帮蓝田那边。但是公孙看这边也实在是分不出人手来,老君山的开发,已经让他手底下的人捉襟见肘了。 “就真一点也分不出人手么?”李牧伸出一根手指,道:“只用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完璧归赵。” “侯爷,如果您不怪罪老君山的工期,那多少人窦没事儿。”公孙康跟李牧久了,也难免带上点无赖的气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让人好不生气。 第926章 白鹿雅集 “人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只需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李牧想了想,向公孙康做出了保证。 公孙康愣了一下,旋即也保证,只要人手方面不出问题,他这边自然也不会有问题。其实刚刚他的话出口了,他就已经后悔了。因为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对李牧说过话,把李牧惹急了,可不是好玩的,没想到李牧现在如此有耐心,竟然没跟他急,已经偷着乐了。 只是公孙康想不到,李牧怎么解决人手的问题。要知道,根据现在的预算,做这些工程不超支的前提是,有大量的廉价劳动力。而在长安、洛阳附近,哪儿来的廉价劳动力了? 公孙康想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李牧也想不到。他当然知道,长安和洛阳附近,没有廉价的劳动力了,但是这边没有,不代表别的地方也没有。李牧从来没有忘记,他的移民计划。把愿意内附的突厥部族,移民到中原内陆来,把他们的游牧民性质改变定居的百姓。但,因为他们不会耕种,就一定得有收入的来源。 李牧给他们的定位就是工人,培养他们一定的专业技能,围绕洛阳附近,形成各行业专业的工种。 只是这部分涉及到一个敏感的问题,那就是,突厥人都是上马是兵,下马是民的,如此多的突厥人进入内陆,谁也不能完全保证,他们不出问题。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犯禁的,会引起皇帝的猜疑。 李牧也不想这么做,毕竟他也是一直处在皇帝的猜疑中。但是现在事儿赶到这儿了,他不这样做,去哪儿找便宜的劳动力使用?除非征发徭役,但这是李牧最不想做的事情,即便徭役不多,也会给百姓一种倒退的感觉,而李牧想要的是发展! 两害取其轻,李牧还是决定做这件事。至于猜忌么,反正也免不了了,还差这点儿么? …… 洛阳城东,一处工地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工。 在这里建造的,是一座书院。书院还没有建成,但是书院的山门已经完工了,硕大的四个字“白鹿书院”,字体庄严古朴,一股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李牧以夫人的名义,盖的一座书院。能以夫人的名字命名,可见李牧对这个书院,倾注了多少心血。 事实上,这里原本是卢夫人的一处产业。洛阳原本是被作为新都建造,风水最好的地方,当然是建造了皇宫的那块地。而这块地没有使用,不是因为风水,而是因为这块地的占地面积比较小,不够建造宫殿的。但是如果是个人居住,却是绰绰有余,多大的宅邸都足够。 卢夫人买下这块地皮,便是有根皇家别苗头的意思。她把这块地给李牧,是想让他在这儿为小李白建造一座王府,毕竟他被封为楚王,建造一座规格高的王府,虽然过早而且招摇一点,但也说得过去。 但是这件事最终被李牧否决了,他给出的理由是,没道理儿子的府邸超过爹的。但这只是一句托词,实际上,他是不想自己的儿子,有太多的牵扯。 这块地风水好,谁都知道。天下会风水的人多了,袁天罡就是其中最厉害的那个。他能看不出此地风水如何么?皇帝最信的就是这种事情,如果李牧在这里给小李白建了府邸,传到了李世民的耳朵里,就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儿了。这不是给后代积福,反而是一种祸患。 李世民似乎看出了李牧的顾虑,曾经有意无意地提过一句,大概的意思是让李牧把心放宽,他还没有那么小气。 但李牧还是没改变主意,李世民没这么小气,未来的帝王不一定,有祸患的事儿,不做就是最好。 于是李牧便跟李世民说,洛阳城风水绝佳之地只有两处,按道理来说,这种地方,只能是帝王所有,但因有两处,承蒙陛下恩德,让我占了一处,盖王府不是不行,但却显得太过于自私了。与其风水被一家占尽,哪有在此建个学院,让每一个在这里读书的学生,都沾光更好? 于是李牧便盖了这座白鹿书院,所有的支出,全部都由李牧一个人承担。这个书院,就算是他个人为洛阳百姓做的福利事业了。 书院的一期工程,完整下来是两年。毕竟这原本几乎是一座未经开发的山,没有基础设施,一切从头开始的话,时间上耽误是难以避免的。但也有好处,全部都是新的,不用将就原来。 书院只建了一个山门,报名人数就超过了千人。这其中不乏一些门阀世家来捧场凑数的,但更多的是普通的寒门学子,他们期待跟李牧学习真本事,未来即便成不了李牧,成为像是大唐技校一期生那样,可以在内务府独当一面的人才,也是大部分百姓做梦都能笑醒的事儿了。 李牧一直没有公开,他要怎样办这个学校。外界也就无从知晓,但是李牧自己,心里早已经是有计划的。他要把这个学校,办成一个百家争鸣的圣地。这里不但传播他的思想,也包容其他所有学说。把这座书院,办成一个标杆,让天下所有的书院,都以此为模板,有条件的地方,都按照这样的制度建设他们当地的学员,这样以点带面,兴盛大唐的教育。 不管什么时代,教育,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都是无可比拟的。 虽然现在书院只有一个山门,但是学生却已经有了不少。这些人有老有少,目的相同,就是能在第一时间入学。即便不知道最终是如何选拔的,但是万一是先到先得呢? 而且读书,在哪里都是读。白鹿书院附近的环境清幽,也着实是一个读书的好去处。 于是,这些人就在书院附近‘结庐’,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陆陆续续也有了上百人了。 李牧没把他们赶走,反而派来人规范他们。让他们结庐的地方,不要影响工程进行。也不能对附近的环境造成大的破坏,除了这些之外,其他的都采取自愿自主的原则,没有横加干涉。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难免的了。大家都是读书人,谁也不觉得自己差。这么多人聚在一处,难免会有讨论,有讨论的时候,就难免有意见不和的时候,争执就会产生。 读书人虽然不擅长打架,但是大家都不擅长的话,打起来也没在怕的。三不五时的,就出现一两次斗殴的场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读书人中有年岁长一些的,便提议要不要效仿魏晋,搞一个雅集,大家聚在一起轮流发言,阐述观点,有道是理不辨不明,得到更多支持的人,显然就是胜了,也免得打起来那么斯文扫地。 这个办法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意,于是每个月逢七的日子,就成了约定好召开雅集的日子。今日刚好初七,李牧算是赶上了。 洛阳城有文学馆,听说这里办雅集,不少早已成了名的大儒也都来凑热闹。他们的加入,让雅集的含金量变得更高了。其中也不乏一些大儒,他们并不直接参与讨论,而是在别人讨论之后,利用自己的名声,当个‘评委’,品评一下观点文章,提携一下后学末进,颇有点倚老卖老之嫌疑。 但是后学末进们,却不讨厌。因为这些大儒,早就已经名声在外,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能得到他们的一句肯定,绝对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今儿李牧赶上了,他故意把李重义支开,免得有人通过李重义察觉他在,他自己混在人群中,反而没有那么容易被认出来,虽然洛阳城所有人都知道他,但是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却不多。 李牧混在人群中,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学子一样。他听了几个人发表了自己读书的心得,眉头越皱越紧。 他本以为,这里风气如此开明,大家凑在一起讨论,能有一些心的观点产生,不禁锢在从前的范畴之中。但是连续听了三个人的发言,李牧发觉这些人的想法,大体上还是腐儒的那一套,都像是孔颖达那个老学究教出来的。这倒没什么,重点是,下面听着的人,没有一个提出异议,显然他们对读书的理解,跟这些发言的人差不多。若是书院的未来,是这个学习的风气,李牧觉得自己办学也没啥必要了。 都去国子监读书得了,白鹿书院存在的意义何在? 李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回到自己的马车,拿出金晨为他准备的那套易容的工具,简单鼓捣了一下,变成了一个略带病容,有些憔悴的中年书生,化名李言,找到今天主持雅集的人,得到了登台发言的机会。 同样是读书感悟,李牧一登台,就指斥六经和《论语》、《孟子》,并非什么万世不易之圣典,而是圣人弟子们,追忆自己听到的圣人的只言片语,或有头无尾,或有尾无头,或根本就是胡编乱造写下来汇集成书。这样的书,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是却不必奉为圭臬,更不是什么一字不易的经典。 后代以为这全是圣人的精辟理论,其实是走进了一个误区。因为这书不是圣人亲自写的,也许这书里头的言论,有很多是弟子杜撰,根本就不是圣人说的话呢? 即使真有圣人讲的,也不过就彼时一事,随机应答,以点拨那些不开窍的弟子。就事论事、对症下药而已,怎么可以当成万古不变的真理,去刻舟求剑呢? 所以显而易见,六经、《论语》、《孟子》早已是被执掌了话语权的人,拿来作为愚民的工具了。有见地的人绝不能以这些书上的内容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更不应该一言一行都学这些书上的内容,如果那样做了,那就多少沾点脑残了。 李牧发言的时候,下面鸦雀无声,不是没人反对,而是都听懵了。这种离经叛道之言论,不该活活打死么? 等到他说完了,听众们实在忍不住了,拍案而斥道:“既然这么没有价值,为何历代还要教授呢?” “它唯一的价值,只是进身之阶。”李牧淡淡道:“天下的读书人‘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有几个真信它的?” 听到这话,一些人不由下意识地点头,不为了黄金屋、千钟粟和颜如玉,有几个愿意读书的? “你胡说!”也有对四书五经坚信不疑的门徒,怒斥李牧道:“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岂是你个小小狂生,可以一言否定的!” 李牧哈哈大笑:“我今天才听说,原来孔子出生之前的万古是长夜。看来老子、三皇、五帝这些孔子之前的圣人,都是整天打着灯笼走路啊!” “……”战斗结束,论抬杠,李牧迄今还没遇到过什么对手。 但李牧的嚣张态度,也惹了众怒,众人虽然辩不过他,但是群起攻之,你一言我一语的,发动了车轮战。虽然敌人进攻猛烈,但是显然是破不了李牧的防御的,全都被他从容化解,雅集不欢而散,一群书生骂骂咧咧拂袖而去,又找了一处空地,进行他们的雅集去了。 但是也有留下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却让李牧看到了希望之火。 这些人留下,也未必是同意李牧的观点,但是他们至少是产生了好奇,这就已经很好了。 面对他们提出的问题,李牧都耐心的一一解答,分享自己的观点。渐渐的,有人围拢过来,竟然越聚越多!李牧一直讲到口干舌燥,日暮西垂,这些人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大家对这位‘李言’一再央求,请李牧下一场雅集的时候,一定要来。他们会带着自己的同年好友,一起过来听他讲学。 李言这个名字,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成为洛阳城上到大儒,下道普通学子,都津津乐道的一个人物了。即便‘李言’的观点不被认同,他敢提出这些观点,也已经足以震撼不少人了。 一夜之间,李言的声望,已经不弱于任何一名大儒,所有人都在打听李言是谁,哪里凭空出现这么一个人物! 第927章 忧乐 李牧本来是随性而为的一个举动,但是他没有想到,带来的效果竟然如此巨大。他的这一番歪理邪说,在第二天,就传到了长安城,引起了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所有教习们的愤怒,尤其是孔颖达的徒子徒孙们,肯不得操刀来把‘李言’杀了,以治他不敬圣人之罪。但是出人意料的,最应该生气的孔颖达,却没有表现得特别愤怒,虽然他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但毕竟没有爆发出来。 孔颖达一听这个言论,就想到了李牧。天下人读书都读的是圣人书,谁能有如此狂背之言论?也就李牧这个眼里没有敬畏的臭小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没发怒,也不是因为不生气,而是他知道,他辩不过李牧。与其自取其辱,还不如就先别出声了,看看后续如何。 虽然学术界,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李牧自己,却没把这件事怎么放在心上。他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有功夫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 所以,下一个雅集他就没去,让等待跟他‘battle’的人们扑了个空。也让一些认同他的言论的人,颇有些失望,认为他还是怂了。 等到再下一个雅集,李牧有了空的时候,人就没有那么多了。但他也不介意,本来他也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他讲这些,与其说是要传道,不如说是一种试验或者试探,他要看看人们对事物的认知,更改起来的难度如何。 他讲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系统的章法,但总归来说,主旨在于反对假道学,反对空谈,大力提倡重商、民本、责任。 李言的能言善辩,让质疑他的人全部铩羽而归。一众亲自下场的大儒,全都灰头土脸地溜走了。而此时,找上来的不良人和东厂的番子,也终于确定了,这个李言就是李牧,并且把‘李言’的所有言论,都抄写下来,送到了长安城,供李世民阅览。 李世民会在临睡之前,把李牧的这些言论,当做睡前读物来看。有一些,他认同的,会做上标记。而不认同的,他也不会生气或者暴怒,而是会一笑置之,让高公公存档放起来。 留起来,是为了给后人看的,有些观点,李世民觉得自己可能不会认同,但是未来的大唐皇帝,未必没有用处。 今日,刚好送来了新的。李世民接过来,自动忽略了李牧跟人杠精的部分,忽然眼前一亮,神色也变得正经起来。 这是一段关于‘仁’的阐述,有人质疑‘李言’,说,你质疑论语,质疑圣人经典,质疑这个,质疑那个,那么在你的眼里,贤德之人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标准? 李言的回答是这样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好!”李世民读到这里,不禁脱口称赞。高公公在旁吓了一跳,忙道:“陛下,怎么了?” “李牧这小子通透!”李世民递给高公公看,道:“这两句话,可为百官之标榜也。” 高公公虽然是个宦官,但他跟在李世民身边时间长了,眼界和见识是有的。他看到这句话,顿时明白为何李世民会高兴了,哪个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臣子呢? “陛下,侯爷虽然孟浪一些,但是难得一片赤子之心啊!” “朕心中了然。”李世民的神色忽然冷静了下去,又翻开一页,道:“可是有人却跟朕说,李牧这是要开宗立派,想做圣人。” 高公公正想说,这是小人才会说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却没敢说,说这回的人,最有可能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中最最有可能的,便是长孙无忌和袁天罡,若是袁天罡到还好,但若是长孙无忌,他可得罪不起国舅爷。 如此,便没出声。 李世民继续往下看,李言漂亮的回答,让提问者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继续抬杠道:“先生如此说,人生岂不是没有乐趣了?进亦忧退亦忧,什么时候不忧,什么时候乐?” 李言的回答更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此方可称之为君子!”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对高公公道:“承乾最近在忙什么?” “回陛下的话,太子最近除了读书之外,就是署理内务府的大小事情,每日都忙到深夜才休息。” “内务府的事情,暂时搁置一边,先让他去洛阳,跟在李牧身边学习吧。” 高公公不意外李世民的决定,应了一声,便退下去安排了。 半个时辰后,高公公又返回来,神色有些奇怪,李世民看到他的样子,道:“怎么了?” “回陛下的话,太子说,他不想去。” “不想去?”李世民也有点懵,奇怪道:“他会不想去?怎么回事儿,突然转性了不成?” “老奴也不清楚,但是太子就是这样说的。他说读书东宫有师父教,而且李牧的很多东西,他也学不来,还不如好好的署理内务府,从实践中学习。这种学习的方式,也是李牧推崇的,太子也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多有进步。” “是么?”李世民并不尽信,但也没有再逼着李承乾的意思了,对高公公说道:“明天去一趟内务府,问问太子最近表现究竟如何,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去或者不去,就凭他自觉吧。” “诺。” 高公公应了下来,心中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李世民他所看到的。太子身边有一个乐伶人,俩人的关系,行动举止,貌似是过于亲密了。 希望不是想的那样吧,高公公如是想到。 …… 李牧一共去了三四次雅集,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兴趣。他毕竟不是专业的老师,可以重复讲一种观点无数次,他想表达的东西都表达完了之后,再讲一遍对他来说,就是浪费时间了。 而且,无论‘李言’多么有名,他也不可能真的去学院当教习。如果是想普及思想,他还是需要更多的人帮忙。所以现在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就是当务之急了。 那么人去哪里找呢? 如果是朝廷选教习,自然是非大儒不选。但是对李牧来说,大儒他是不会选的,且不说这些人的思想顽固,改造不易、就单说他们的年纪,就已经不符合李牧的要求了。 他要的是新鲜血液,只有新生力量的碰撞,才能擦出火花来。 文学馆倒是有一些青年才俊,但是这些人自视甚高,如果用他们,也得需要敲打一番才行。 还有一些人选,就是李牧的科举同年们。 大唐由于刚开始施行科举,很多的地方还不够完善。就说去年李牧参加的那场科举,除了‘进士’之外,其他的诸如秀才之流,很多都是没有授官的,但是这些人,难道就不是人才了么?他们也是人才,但也许是不擅长科举,也许是偏科,各种各样的原因。 让他们做官也许不都合适,但是能考上秀才的,都有两把刷子,做个教习还是足够的。这些人,也是李牧选拔的对象。只是这些人天各一方,凑起来没有那么容易,所以他目前的标准,还是放在文学馆的人上面。 今天,李牧就来敲打他们了。虽说文学馆就在洛阳城,但是李牧还真就一次都没来过。李牧的轻慢,也让文学馆的俊才们心生不满,曾有狂生放话,李牧不来最好,如果他来了,一定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但当李牧真的来了,这些狂生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竟然一个也见不到了。全部人员,都在李牧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就等在了文学馆的门口,一个个站得笔直,哪有一丝不满的模样。 待到众人向李牧的马车行礼后,李牧才撩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在李泰走之后,暂代文学馆管理之职的出身范阳卢氏的大儒卢仪恭请李牧训话。 其余的俊才们,静悄悄的立在台阶下,看着笔直立在台阶上的李牧,心中忐忑,不知这位传奇的侯爷,双榜的状元今天会发表怎样的高论。 每个俊才都是桀骜不驯的,谁也不喜欢听人大放厥词浪费生命。但是这回,他们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不想漏过李牧的每一个字。 “诸位可能也听说了,最近白鹿雅集出现了一个狂人,发表了很多有悖于圣人言论的观点,此人名叫李言。”只听李牧声音洪亮,开门见山,字字发聩道:“说不相瞒,这位李言,正是本侯。” 众人惊讶,但却没有太过于惊讶,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人猜想,李言就是李牧了。只是听他亲口承认,还是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惊讶而已。毕竟他是李牧,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本侯今日开门见山,是想告知各位,本侯真正的想法。” “在本侯眼中,人才的前提是德行。没有德行,自私自立的人,哪怕他的文章做得再好,哪怕他是圣人再世,本侯也是绝对不会重用的。白鹿书院的存在,是培养德才兼备、对国家有用的人才。相信诸位中的大部分人,也同样怀有宏图远志,期冀异日为国家建立伟业。但要成可用之才,只读圣贤书是远远不够的!” “那还需要什么呢?本侯在这里提两点,希望你们牢记!”便听李牧接着道:“一是道义相先,遵纪守法!” 李牧目光凌厉的扫过众人,冷笑一声道:“本侯知道,诸位多是豪门之后、再不济也是乡绅子弟。生来享有特权,魏王召集了你们,给予你们的待遇也是绝顶,不少人因此有恃无恐、目无法度,甚至口出狂悖之言、”说到这,李牧停顿了一下,众人登时明白,李牧指的是什么意思,当初说让他下不来台的话,他还是听到了。 “别的地方,本侯管不着,但是在洛阳地界,是虎你给老子卧着,是龙你给老子盘着,不管是什么背景,违背了老子定的规矩,就是不行。谁若是不信,可以试一下,本侯的尚方宝剑锋利否!” 没人敢言语,气氛跌至冰点,鸦雀无声。 “二是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书作文只求著讲章墨卷,就算能写出再华丽工整的文章,对家国身心也无毫毛补益。这种只知道读死书、死读书的书呆子对国家的祸害,甚至比上一类人危害还大!” “大唐如今在百废待兴之际,每一个人,都应该做出相应的贡献。没有一个人,可以好逸恶劳。就算是屎壳郎,它还能推粪球,何况是人了?你们自称是文人墨客,整日附庸风雅,搔首弄姿,本侯倒是想问问,你们对国家做出什么贡献了?” “建设国家,诗文何用?作诗能抵御外敌?作诗能长出庄稼?”李牧一字一句,都直戳众人的心脏:“本侯早就说过,诗文小道也。你们做的那种狗屁诗句,本侯出个恭的时候能写十首。你们见过本侯拿这些炫耀过么?” 众人心中气急,但也没人敢说话,因为他们都读过李牧‘写’出来的诗,知道他有这个实力能做到。 “本侯送诸位八个字‘内以修身、外以为民’,读书学习是好事,但是要想一想学到的知识能为百姓解决什么实际问题,能为国家做一些什么,不要成为光讲空话、言而不行的废人!” 李牧终于训话完毕,负责接待的卢仪如蒙大赦,赶忙进行下一环节,请李牧留下墨宝,留以鞭策。 李牧没有拒绝,接过狼毫笔,刷刷点点写下一行字,正是李世民推崇的那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明人悬挂于大堂两侧廊柱,时时提醒众人。 写完了这句话,李牧没有停下,一边写一边说道:“本侯今天有兴致,想多跟诸位切磋一番。诸位都是做学问的行家,今日本侯便出一个策论,大家一起写一道文章,写得好的,本侯出资刊印成册,不知诸位可有闲情啊!” 第928章 取之有道 李牧话都这样说了,还能有人说不么?再者说来,确如李牧所言,对在场众人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人皆言共襄盛举,说明人就是喜欢凑热闹的,而且还是白纸黑字的刊印成书,如果自己的文章,能在上面占据一席之地,那么对个人的名声来说,绝对是极大的臂助。 李牧思索片刻,提笔写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几个大字。 看到这个题目,所有人倒吸口冷气。他们小心打量李牧的神色,猜不准他提了这样一个题目,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意有所指吗? “诸位开始作文章吧。”李牧示意把他的题目悬挂起来,然后让众人回到各自的桌案后,开始作文章。没人觉得李牧是乱搞的,作为一个能杀出重围,问鼎双榜状元的人,怎么可能是瞎搞的? 见众人都开始作文了,李牧又对身边的卢仪等人道:“咱们也别闲着了,都也做篇文章,凑个热闹。” “我等献丑了。”卢仪等人自然不敢推辞。 李牧点点头,换了一张干净的宣纸,不假思索的提笔就写,也不知道是早就打好了腹稿,还是真的文思敏捷,不用思考。 卢仪等人也赶忙坐下,紧张得手指都在发颤。虽然说,李牧称这是切磋,但对他们来说却实在是一次考试,关乎李牧对他们的看法。 要是表达的观点与李牧相悖,那以他的性格后果怎样就毋庸赘述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句话常常被认为是‘子曰’的。但是实际上,这是出自于明代增广贤文中的一句话,原话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贞妇爱色,纳之以礼。意思是,只要不坑害他人,用合乎道德、合乎法律的方法去取得钱财,爱财没什么不可以。贞洁的女人即使爱色,也要符合礼节的才接受,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女人爱色也是正常的。 有点‘劝人方’的意思。 但实际上,这些话虽然不是孔子说的,但是确实脱胎于孔子的言论。《论语·里仁篇》中有一段,讲述的便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其中说:“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简单说,就是人人都想得到富贵,但如果不能通过正当途径得来,君子是不能安享的。人人都想摆脱贫贱,但不能以正道脱贫的话,君子不会安然的。 完美阐述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核心思想。 孔子虽然阐述过观点,但是对于‘道’到底是什么,他却没有给出解答。反而是他的学术继承者荀子,给出了道的解释。 《荀子·荣辱》篇:“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朴悫者常安利,荡悍者常危害;安利者常乐易,危害者常忧险;乐易者常寿长,忧险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体也。” 这是人之常情,对于把利看得重的人,别人是如何对待他的?重利之人即便有所获得,但已经失去信任,这就是“穷——无路可走”,以后的路恐怕就走不通了,因为大家都产生戒心了,这种人接近你,你会怀疑他的目的、会担心被利用、会防范被抛弃,因此先利后义是行不通的,故而“穷着常制于人”。 为什么“荣者常通”?因为荣者行义,“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桡、” 所谓义,就是做该做的事。那么什么是该做的事呢?天下最该做的事情就是“为民”,《孟子》中有:“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就算把一个国家给他也不能改变其操行,甚至于舍生取义,对于这样的人,如果他有获利,天下人谁会有意见?如果有阻挠“荣者”的人,恐怕会被天下人唾骂吧?这个道理在老子那里就是:“善建者不拔”。一个建筑不是因为建得非常牢固所以不被毁损,是因为没有人希望去毁损,为什么没有人有这愿望?因为建设这个建筑的人是有德之人! 先利后义则取之无道,先义后利则取之有道。 卢仪思来想去,感觉这是李牧设下的陷阱,他给的题目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真正要表达的是,君子不能与百姓争利。 就是要让门阀世家自觉地让渡出利益来,杜绝巧取豪夺,不劳而获的情况发生。 卢仪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这样才符合李牧的一贯做法嘛!他是学养深厚的大儒,敲定了思路,很快便构思出一篇措辞严厉的文章出来。 搁下笔来,卢仪轻轻揉着手腕,心说这次总能给侯爷留下个好印象了吧?我都背叛自己的阵营,做一只附和的舔狗了! …… 那厢间,李牧也写完了文章,抬头望向众人,正好瞧见卢仪也搁下笔,正襟危坐看着自己。 “写完了?”李牧淡淡问道。 “写完了。”卢仪轻笑一声,为表游刃有余,以及自己的想法早就与李牧不谋而合,更是说道:“本就是心中思虑之事,算是早早打了腹稿了吧。” “拿上来,本侯拜读一下。”李牧微一招手。 “是。”卢仪便将墨迹未干的文章捧上大案,看到李牧也写完了,也请求道:“不知可否也拜读下侯爷的大作?” “有何不可?”李牧点点头,拿起他的文章,示意他将自己的取走。 两人便在大案旁,一坐一立看起对方的文章来。 李牧写文章,自然不用考虑任何人的看法。他就着‘富与贵人之欲也’入题,大大方方为个人私欲辩护,他说“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 他认为自私心是人的本性,并且正是自私的本性,才使人追求上进。 比如,农民正是为了追求多生产粮食,满足自己的食欲,才努力的劳作;工商阶层正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才努力生产更多的产品;读书人正是为了满足自己升官发财的私欲,才努力的读书。 由此,李牧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人欲既是天理’的观点,只有人有欲望,才能‘爱财’,取之有道还在其后,如果人连欲望都没有,就谈及不到后面的事情了。 他在文章中还说‘天尽世道以交’,将人与人之间的交换关系,也就是商业交易拔高到了合乎天理的层面。 那么作为监管者,该如何的提倡商业活动呢?李牧给出了答案,即‘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朝廷和官府只维持国家和平与社会安定即可,对社会的经济生活不干涉或少干涉。放心地让每一个人按他自己的方式来行动的自由,那么人们追逐财富,自由交易的天性,将建立起一个自发调节、和谐长久的社会经济秩序来。 即‘因其政不易其俗,顺其性不拂其能’,便是他理想中的‘至人之治’。充分给予每一个参与者自由抉择的空间,这样的商业环境,便可达到‘取之有道’的效果。就像是老子提倡的无为而治,刻意为之,反而不好。 …… 李牧的文章,看的卢仪一脸懵。 他分不清是自己跑题了,还是李牧写的跑题了。虽说大家写策论,都是一个题目,引申出很多东西来,但是李牧引申的,也有点远了吧。 不过,从李牧所在的角度来说,他写这样文章表明态度,倒也是说得过去。毕竟作为百姓,研究的是如何取之有道,而作为制定规则的人,要考虑如何给予一个取之有道的环境。 很快,卢仪便想明白了,李牧写这样一篇文章的目的。作为洛阳城的统治者,李牧想向所有人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他推崇勤劳致富,只好是合乎‘道’的致富方法,他都是支持的。并且,他不认为君子爱财是坏事,反而他认为是一件好事,把这视为奋斗动力的来源。 这等于是给一些想要做生意,却又顾忌脸面的人一个台阶下了。同时,也无形之中提升了商人的地位,毕竟侯爷都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么商人只好合乎‘道’的约束,也能做君子! 李牧这是接着一起写文章的由头,正本清源,奠定自己未来的执政基调啊。 卢仪回过神来,看到了桌案另一头,早已经看完了他的文章的李牧,李牧见他回过神,道:“卢先生果然不愧是当代大儒,文章十分有见地,我的文章如何,觉得有道理吗?先生品评品评?” “太有道理了。”卢仪满脸钦佩道:“侯爷高屋建瓴,一语千金啊。侯爷的名声,必将流芳百世,万古长存……” “你少给本侯说这些没用的。”李牧摆了摆手,道:“本侯写的文章,多少有一些偏题,但也无妨,题目是给你们出的,也不是考本侯自己的。我这一篇文章,就做个序吧,如何?” “侯爷胸襟如海,非吾等可及也。” 能让李牧承认自己破偏了题,他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这个题目好,在洛阳讨论尤其恰当。也正好可以给士绅百姓指点迷津,以正人心了。” 卢仪一边说话,一边用余光瞥着李牧的脸色,见他露出赞许之色,又道:“不如下次雅集的时候,也以此问题,让所有才学之士都参与进来,更能言之有物。” 李牧点点头,道:“卢先生看问题有高度,就按你说的办吧。”顿一顿,他又道:“刊印的事情,就在雅集之后,卢先生先选一遍,拿来给我看,我再择定出来,由侯府出资,先刊印一万册。” 一万册!卢仪倒吸了口冷气,好大的手笔,这得多少钱!不过,他可不担心这个,反正也不是他出钱,印的越多,名声就越响亮,而且李牧是把这件事交给他做的,他的文章还能进不去么? 卢仪赶紧答应下来! 雅集就在两天之后,卢仪主持雅集,又收集到了四十余篇文章,加上文学馆的三十余篇,他再择选一番,留下五十篇送到了李牧的案头。 李牧删去几个立意不明确的,剩下四十篇加上他写的序,吩咐下去打版刊印。 虽然李牧并未给定期限,但从长安刚刚过来洛阳筹办印务局的毕门庭主动自我加压,仅仅三天时间便雕版印刷装订完毕,请李牧看过之后,便第一时间下把册子发行了出去。 洛阳各阶层,早就听说这么一件事了,册子出来之后,爆发了哄抢的场面,原定一贯钱一册的书,加价最多到了十倍。不但印刷的钱赚回来了,盈余达到五六万贯之多。 卢仪听到此事,不禁感叹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竟然担心侯爷会赔钱,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洛阳城的门阀,商贾,士绅们,看到了册子,反应也十分积极。洛阳侯刊印这个册子,至少能表明三点。 第一,洛阳侯能察觉到大家的忧虑,并愿意安抚人心。态度较从前软化不止是一点点,给了门阀,士族们留下的希望。 第二,表明了洛阳侯支持商业的决心,尤其是,他对人有欲望才有动力的阐述,非常得到商贾们的认同。 第三,洛阳侯愿意给商业创造一个好的环境。 不过,李牧对官吏,大儒们的的要求可一点没打折扣,外务府的‘律己条约’还是得施行,文学馆的大儒们,该敲打的部分,也都敲打了一番。可以想到,未来文学馆的读书人,再发表什么言论的时候,得谨慎许多了。文学馆附近的烟花之地,生意也将会冷清一阵了。 毫不意外,这本册子很快便摆在了洛阳甚至洛阳之外豪势之家,富商大贾面前。 李世民的案头,更是第一时间摆上了一本,这是不良人们连夜排队抢购的。看罢了之后,李世民让人把册子送去了户部,命户部众人誊抄传阅,并把李牧的‘序’,在朝议之上当众宣讲。 洛阳显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经济改革试点’,在洛阳积累的经验,正在逐渐的影响整个大唐的经济走向。 第929章 过江龙 洛阳城发生任何新鲜的事情,也没有人会意外,因为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洛阳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作为一个交通枢纽城市,洛阳每天进来的外地人不知凡几,有的时候,他们上一次来看到的,和这一次来看到的都不同。总有一些细小的变化,等着他们去适应。 起初,人们还觉得不方便,总是有些抱怨,洛阳的本地人还去解释。但是后来,随着这些改变带来的好处,让洛阳变得越来越好,洛阳人也趾高气昂了起来,不再去解释,只等你来适应。 旁人不觉得有什么,但李牧却心里明白。 在他的前世,有一位老人,在沿海画了一个圈。那个圈里的人们,大致也经过了这样一个过程。 改革,必须得有试点,这个试点先走一步,其实本质是为了试错。但是李牧有着超越前年的眼界,他知道怎么走是对的,所以就没有了试错的过程,得到的结果都是正的,自然能够加深百姓们的自信感了。 李牧喜欢这种自信感,所以对于这种变化,他选择的是默许。 …… 李牧工作的重心,还是造船的事情。 万旦船的主体零部件,都已经造出来了。但是却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萧家派人考察了河道,发现河道有部分路段,淤泥过高,普通的船只,自然是无碍的,但是万旦船吃水深,有可能会有阻塞的事情发生。 虽说,不是百分之一百发生,但是有这个可能,也冒不起这个风险。疏通河道可是一个大工程,就算现在组织人手去做,至少也是一年以上的工程,这个时间李牧是耽搁不起的。 所以,只能选择第二种解决办法,把已经造好的零件,分批运送出去,另选一个海港,再行组装。 李牧在认真研究过之后,发现这件事还错有错着了。相比在洛阳组装,改在海港组装,更有很多的好处。 海港不用担心吃水深度的问题,当年郑和下西洋,就是从海港出发的。而且万旦船的体量,也不是为了河运的,河运用不了这么大的船。 另外,李牧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低估了大唐目前的海运。 其实,大唐是有海上贸易的,而且一直很繁荣。只是朝廷对此不够重视,民间也乐于闷声发大财,所以鲜为人知罢了。 李牧是想起了这件事,所以他找到了虬髯客详细了解了一番。作为南海三十六岛的主人,虬髯客对海上的贸易是再了解不过了。 其实,中原一直都有海运。早在秦汉时期,便有传说,徐福东渡带走了三千童男女,虽说传说有杜撰的成分,但至少也说明了,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存在海运,而且船只的载量不小。 而能查询到的确切记载,则要追溯到三国时期。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分天下,吴国的西面,北面,被魏蜀两个国家封锁,也是被逼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发展海贸。 比如说吴国当时曾经派舰队首先对夷洲(台)进行了开发,确立了继续南下的据点。随后又派中郎将康泰和朱应率海上船队到了东南亚一带,到了南海南部一带。这支船队回来后还各自分别写了一本记录图志,《吴时外国会传》和《扶南异物志》,这两本书,在李泰的文学馆都有收藏。 而三国时期的魏国,海上的发展也是不错的。一休告诉李牧,倭国有一枚魏王赐予的金印,说明早在三国时期,倭国与中原就有了联系,而且,这也说明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三国时期,番邦小国,其实都是以魏国作为正朔的。 随后中原进入了分裂,朝廷对海运逐渐失去了控制,海运掌握在了地方大族,门阀世家之手。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中原连年征战,门阀世家还能稳如泰山的原因,他们通过海运,得到了所需的物资,闷声发了不知多少财。 李牧屡屡出手对付门阀世家,他们都能够退步,而不是狗急跳墙,也与此有关。不管怎样,只要李牧的手不伸到海上,他们就有退路。 李牧了解到这些消息之后,不由大怒,这群孙子,竟然唬老子,真当老子是傻子不成?你们不想让我触碰,那我就必须得试一试了。 当即,李牧又详细了解了,关于大唐目前各海港的情况,大唐对外贸易,如今主要有两大港口。 其一,广州港,濒于南海,地当要会,俗号殷荣。广州港是天生的港口,它的水陆交通条件优越,又与南洋国家毗邻,往返于东西亚间的中外海船多以广州港为起止点。让李牧震惊的是,据虬髯客说,广州港的商贸,竟然可以通往非洲。昆仑奴就是这个航线进来的,李牧还一直以为,昆仑奴是南洋人,没想到竟然已经到达了非洲。 虬髯客虽然没有去过,但是他的手下人随船去过。航线大体是这样,从广州出发,越南海诸岛向东南,沿南海的印度半岛东岸而行,过暹罗湾,顺马来半岛南下,至苏门答腊岛东南部,航抵爪哇岛。再西出马六甲海峡,经尼科巴群岛,横渡孟加拉湾至师子国(斯里兰卡),再沿印度半岛西岸行,过阿拉伯海,经霍尔木兹海峡抵波斯湾头阿巴丹附近,再溯幼发拉底河至巴士拉,又西北陆行千里至阿拉伯都城巴格达。由波斯湾再出霍尔木兹海峡沿阿拉伯半岛南岸西航经巴林、阿曼、也门至红海海口的曼德海峡,南下至东非沿海岸各地。 据虬髯客说,这条航线从广州出发至巴士拉需三个月,往返需半年。一年只需要出去一趟,就赚得盆满钵满,航船泊岸之处盛产之象牙、犀角珍珠、宝石、珊瑚、琉璃及乳香、龙涎香等各种香料,这些东西在当地俯拾即是,只需要一个碗或者一匹布,就能换回一大堆,这些东西运回中国,可都是等价黄金的好物。 另一个大港是扬州,扬州处在长江的出海口,又连接大运河。是东南交通的汇聚点,又是长江物资的总汇之地,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高句丽,新罗,倭国,都以此为目的港,算是内陆第一商埠了。 这里的商业非常发达,因为它不仅是物资的转运地,原料集散市场,又有很多能工巧匠,就地把原料加工成商品。这里的丝织业非常发达,销往海上的丝绸,大半都途径此地。越州,洪州等地的瓷器,也多以扬州作为买卖市场,广州的商品,从水路运输,也都是途径扬州,如果说广州港的属性是进出口港,那么扬州则是交易港。 两个港口,都有配套的造船业。规模都不小,只是所造的船只,都没有万旦这么大,但是千旦船比比皆是。李牧查阅了两个港口的资料,在造船方面,稍加改动,两个港口其实都能满足需求,但是比较两个港口,最适合的港口还是扬州。一是距离合适,再者洛阳和扬州有通济渠相连,物资转运十分方便。 李牧当即给李世民写了一封奏折,奏请征用扬州港。李世民的旨意还在路上,李牧的船已经顺着通济渠向下,快到徐州了。 …… 船上。 “夫君,该歇息了。”金晨给李牧端来一些点心,轻声提醒他。但她也知道,提醒没用,李牧是不会听话去睡的,最近这几日,他每天都睡的很晚,拿着锦衣卫送来的迷信,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果不其然,李牧头也没抬,道:“你和璎珞先睡吧,我等会儿再说。” 金晨嘟了嘟嘴,道:“夫君今晚睡在哪儿?” 听到这句话,李牧的脸上才有了神采,他看了眼金晨,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睡在你那儿。” 金晨羞赧地抿了一下嘴唇,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魏璎珞拿着一叠卷宗进来,放在李牧的案头,道:“都整理好了,江南士族的资料。”最近几天,李牧通过了各种手段,收集扬州‘地头蛇’的资料,现在所有的讯息,都汇总在这里了。 “让我重新捋一下。”李牧接过资料,从头看了起来。 江南望族,现在提得起来的,一共有十二家。分别是会稽四姓,吴中四姓,以及衣冠南渡留下来的四姓。 吴中四姓,顾陆朱张,会稽四姓,虞魏孔谢,加上琅琊王氏,陈郡谢、袁,兰陵萧氏,合计十二大望族。 江南的门阀,与五姓七望这样的门阀还有不同。江南的门阀,相对而言,更加的内敛。甚至很多世家,并不想以门阀而自居。与五姓七望内在的野心不同,江南的士族,因为远离政治中心,很少有野心膨胀到想谋夺天下的,当然,这也与他们的实力有关。 江南的士族,钱有,但是在武力方面,则根本不具备谋夺天下的实力。唯一一个比较出挑的,就是兰陵萧氏,但也在大唐挥军南下的时候,几乎没造成多大的难度,就被李孝恭给收拾了。 但是,不能从武力上的孱弱,就否定江南士族的实力。江南十二大望族,在经济方面的总体体量,并不在五姓七望之下,如果算上远洋的贸易,甚至要比被李牧祸害得够呛的五姓七望高上一层。 这十二大望族,在航运方面,多多少少都有涉猎。但也不是所有世家,都需要李牧担心,他勾勾画画,最终只剩下了四家,需要他费点心思。 这四家分别是,吴郡顾氏,吴郡朱氏,会稽虞氏,琅琊王氏,其实还有第五家,就是兰陵萧氏,只不过现在兰陵萧氏已经跟李牧绑在一条船上了,不需要去费心。 吴郡顾氏是江南土著士族,越王勾践的后人。勾践的十三世孙摇,担任过闽越族的首领,帮助刘邦击败项羽有功,得封东海王。他的儿子被封为顾余侯,自此繁衍顾氏。顾氏的真正崛起,要追溯到东晋时期,联合琅琊王氏辅助司马睿上位,得到重用,在隋末大乱的时候,受到波及很小,凭借雄厚的经济基础,在江南士族之中,仍属于上位圈。 吴郡朱氏,则是李牧最想要拉拢的望族。吴郡朱氏是武将世家,尤善于水战。三国时期,正是得到了朱氏的帮助,孙坚才得以平定江东,奠定后面三分天下的局面。最重要的是,朱氏掌握着航道图,当年正是朱氏先辈朱应奉命开辟巷道,《扶南异物志》便是朱应所作。 会稽虞氏,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历代无论江南怎么易主,朝代怎么更替,虞氏在朝中都是重臣。现在的礼部尚书虞世南,便是出身会稽虞氏。 琅琊王氏,西晋末年衣冠南渡之前,为天下第一门阀。南渡之后,拥戴司马睿达到鼎盛,当时传言,王与马共天下。但随着东晋破败,琅琊王氏的实力也一再削弱,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力仍然不容小觑。 这四家领头的,如果不出问题,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李牧在心中谋算了一番,心里有了计较。 …… 李牧这边在研究江南望族,江南望族也在研究他。顾园,吴郡顾氏族长,顾思之的府邸。今日高朋满座,但在座的客人表情都不是很好,个个眉头紧锁,似有无限惆怅。桌上的酒菜也无人动筷,仿佛里面被人下毒了似的。 今日顾思之做东,邀请了江南望族共聚。萧家也接到了请柬,但是萧家没派人来。这个举动,无形中也算是表明了立场了。 “李牧已经到了徐州,不日就到,咱们该怎么办,诸公可有见解?”眼看着众人都不说话,顾思之作为召集人,只好先出声了。 “见解?”说话之人冷笑了一声,正是琅琊王氏大公子王瑞,道:“李牧是什么人,诸位没有不清楚的吧,除非狠下心来,一起动手把他除了,否则他想做什么,谁拦得住?” “不可胡言!”吴氏长老吴清断喝一声,斥道:“王瑞,你是想把大家都害死么?李牧若死在扬州,后果什么样,你想过吗?!” 第930章 下扬州 王瑞被众人眼神逼迫,也怂了下来,道:“我就是说说,也没说要做。” “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吴清肃然道:“五姓七望,哪个不厉害?如果李牧能杀,他们早就杀了。以前杀不得,现在更杀不得,你忘了他的母亲是谁?” “这……”王瑞脸色变了,他忘了李牧还有一个不好惹的老娘。和五姓七宗一样,江南望族的生意,也要靠继嗣堂来盘活,尤其是他们从海上运进来的货物,没有继嗣堂的销售渠道,等着烂在港口吧。 想到卢夫人的可怕之处,王瑞不禁有些发颤。琅琊王氏的大公子王瑞,今年也有三十七八岁了,他与卢夫人算是同龄人,当年在洛阳厮混,也曾跟李世民,李建成见过面,现在的卢夫人,当年的卢小姐,长袖善舞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 如果刚才的话,卢夫人亲耳听见了。王瑞的脑海中不禁浮现,他被绑上石头丢进通济渠的画面来。 “那你们说怎么办么……”王瑞闷闷地说道,不敢造次了。 “依我之见、”顾思之出声道:“还是想办法探听一下李牧此番来扬州,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他是想刨了咱们的根基,那说不得,鱼死网破也得鱼死网破了,但如果他要的不多,还能谈,咱们该忍了就忍了……” 王瑞微微蹙眉,接过话茬,道:“世叔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天召集大家来,不是商量如何应对李牧,而是商量各自摊多少份子!打一开始,您就打算破财免灾了是不是?” 顾思之没有否认,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兰陵萧氏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们已经彻底倒向李牧了!如果咱们能够铁板一块,或许还能想想办法,我把丑话说在当面吧,在座的各位,心里是怎么个心思,也都还两说呢吧!” 众人赶紧摆手:“这叫什么话,咱们来还来错了不成?” 顾思之冷笑一声,道:“君不闻水泥厂的事儿么?在利益面前,太原王氏可以出卖其他门阀,最终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今天在利益面前,谁知道哪个不会出卖?谁也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今天老夫召集诸位,就是想告诉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是好还是坏,大家一起担着!谁也别想花活,要是动了那个心思,休怪老夫翻脸无情了!” 顾思之的话掷地有声,意思表现的已经非常明白。他在告诫众人,谁也别学太原王氏,靠出卖他人上位。他想要的局面是,江南还是保持原有势力不变,有好处,大家一起得,坏处,大家一起担。 看似一个折中的办法,但是却没能得到众人的拥护。原因无他,自私而已。水泥厂的事情,太原王氏得到的好处谁不眼红?李牧的脾气大家都摸透了,他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谁能先靠近一步,哪怕最终有坏处,这坏处也落不到自己身上。顾家想要的局面,是怕别人家抢了先。顾家现在本来就是除了兰陵萧氏之外,最显赫的江南望族,排名稳居前三,他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但是不要忘了,还有十几家觊觎这个位置呢。 顾思之见众人不做声,就猜到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他叹了口气,心道,就这样,还想抵抗李牧?痴心妄想罢了! 眼见也劝不成了,顾思之也认命了,道:“那就各凭本事吧,希望来年,咱们这些人,还能相聚……”说着,他提起一杯酒,道:“敬诸位了。” 众人这才拿起酒杯,没人过多地解释什么,仰起头喝了一杯酒。 菜就没人吃了,喝完了酒,都各自回了。 …… 李牧的船是翌日的傍晚到的扬州,他可以放缓了速度,这才黄昏到了,不然顺流直下,用不了晌午就到了。 李牧故意低调,但是却怕有心人。码头上人山人海,多的是十二望族的人,谁都想先一步接近李牧,拔得头筹。虽说,比快,谁也比不过兰陵萧氏了。但在扬州,兰陵萧氏的势力并不出众,扬州港口的大买卖,没有一个是兰陵萧氏的,只有一个造船厂,勉强还撑得场面,但是即便是这个造船厂,也不是扬州最大的。扬州最大的造船厂,把控在朱家手中。 各家管事的前来请安,却被李重义以侯爷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为由给挡了。船停在港口,但李牧和金晨还有魏璎珞,已经换了平民百姓的装扮,乘坐小船绕了一圈上岸了。 李重义本来想保护李牧,跟着一起去,但是李牧哪能让他去?他那个个头,走在路上像个旗杆似的,想不乍眼都难。安全问题,在金晨展露了一手圣火令上的功夫之后,李重义也就放心了,就功夫而言,金晨的水准,已经不弱独孤九多少了。只是在打斗技巧上面,金晨要比独孤九弱很多。但是对付街头的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牧跟李重义约好,明日午间在扬州悦来客栈相见。悦来客栈,也是锦衣卫打前站的时候住的客栈。这个客栈不算很大,表面上是一个孙姓客商开的店,但实际上却是继嗣堂的产业,算是一个联络据点。 卢夫人早已经把继嗣堂的秘密,无保留地告诉了李牧。对上暗号之后,这里就被李牧给接管了。 李牧带着两个夫人在客栈安顿了下来,继嗣堂的线人也第一时间,把各家为了迎接李牧而做的准备,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出来。如果昨日饭局上的人有在现场的,会发现一件恐怖的事情,那就是这个汇报的人,竟能原本地复述昨天的对话。由此可见,继嗣堂对各大望族渗透之深,在昨日那种饭局上,竟然也有继嗣堂的细作。 “琅琊王氏——”李牧冷笑一声,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个逐渐没落的世家,不值得李牧花费心思。他现在的心思,只在两家身上了。一是掌握造船技术的朱氏,另一个就是心思深沉的顾氏,顾思之的做法,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自私自利,但只有李牧知道,他并非这样的人,他的选择都在于,他想保住江南望族的根基,存在的根基,而如果任由李牧分化下去,江南望族过几代之后,能剩下几个就不一定了。 第931章 补偿方案 顾思之想维持‘旧望族’的体面,殊不知感觉到江河日下的江南望族们,心里都有一个想要重新崛起的心。放眼如今的大唐,能给他们带来这个机会的人,就只有李牧一个。他们怎能不好好抓住这个机遇呢? 萧家对李牧,已经是毫无保留了。但是在扬州城,萧家的势力却很有限,他们的造船厂,满足不了万石船合拢的需要,如果想要万石船合拢,必须得用到朱家的造船厂。但这里头,有一个问题。万石船是萧家花费了大价钱竞标下来的项目,他们还指望着,靠万石船翻身崛起呢,如今朱家什么都没做,却坐收渔翁之利,萧家是不肯的。 李牧心里也明白这个问题,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必须找到一个各方都能得利的办法,来权衡分派这件事。 李牧拿出自己绘制的地图写写画画,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谋划出了一个结果,随后带着满意的笑容,才歇息下来。 地头蛇也不是白当的,李牧醒来之前,扬州各方已经收到消息,李牧早就登船了,正下榻在悦来客栈。各方有默契地同时来到了悦来客栈,但是没人敢打扰李牧休息,都在大厅里等候着,互相都是认识的人,再次聚齐气氛有点尴尬,但是互相都明白对方是怎么回事儿,谁也别笑话谁,也就心照不宣了。 晌午的时候,李牧醒了过来。正要叫小二送些东西在房间里吃,就听楼下有人唱喏道:“吴郡顾氏,进献食盒一个,请侯爷品尝。”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也比赛似的响起:“吴郡朱氏,进献食盒两个,请侯爷品尝。” “琅琊王氏,进献珍馐食盒一个,请侯爷品鉴。” “会稽虞氏……” 一个个食盒抬进来,李牧都懵了。看着足有一米长的食盒,他真的想不出,得多少菜能把它装满。 萧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里,见李牧有些懵,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句。李牧露出惊讶神情,来到食盒旁边,伸手把食盒打开。只见这是一个三层的食盒,第一层放着三样糕点,第二层放着四样菜肴,但这都不是重点,第三层有玄机。正常来说,为了避免食盒颠簸,三层要放一些重物稳定重心,一般都是方石头,但是这个食盒则不然,里头放着一摞摞的方形银锭,粗略估计也有上千两。 明目张胆的贿赂! 李牧打开其他的食盒,无一例外都是。李牧笑了起来,看向旁边有些局促的萧掌柜,道:“倒是些会做人的,怎么萧家没有食盒么?” 萧掌柜回答道:“侯爷,这样的食盒,萧家准备得起。但是家主窃以为,侯爷需要的不是食盒,而是能帮侯爷办事儿的人。我等都是仰仗侯爷混饭吃的,怎敢在侯爷面前摆阔?” 李牧哈哈大笑,道:“话说得是不错,但是人家送礼也是没错,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这样吧,每个食盒,留下一道菜本侯尝尝,剩下的拿下去,他们等了一上午了吧,也都没吃饭,大家一起吃。吃完了,咱们好好聊聊,本侯喜欢开门见山,猜来猜去浪费时间,时不我待啊!” “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萧掌柜心中大喜,李牧让他去说,无形之中宣告了萧家的特殊地位,这样一来,无论李牧如何抉择,最终萧家得到的利益,肯定不会比任何一家少了。 每个食盒留下一道菜,一共十五个食盒,最终留下的也有十五道菜。李牧和魏璎珞还有金晨,食量有限,吃不了多少,最终大部分还是进了李重义的肚皮。 不过李牧尝的几个菜,倒是都很好吃。打听得知,都是扬州地界最有名的吃食。 荠菜春卷,蟹黄煨面,三丁包,桂花糖藕粥,李牧记下了菜肴的名字,吩咐找两个愿意跟去洛阳的厨子,打算养个厨子在侯府,想吃了随时都可以吃到。 撤去残羹,李牧下楼来,等候了快一天一夜的众人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洛阳侯。所有人看到李牧的初印象都是惊讶,因为李牧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了,但是等李牧走近,轻视的神色就不敢有了,每个人身上都自带气场,李牧久居上位,随便扫视一眼,都如同猛虎窥伺,让人胆战心惊。 “众位的心理,本侯了然。”李牧果然开门见山,没有废话,直白的让所有人意想不到:“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扬州港就好比是一块肉饼,现在你们每家都吃一块儿,你们担心本侯来了,会抢你们的,本侯吃一口,你们就少吃一口,本侯胃口大,你们就没得吃。斗,你们担心斗不过。认栽,你们还不想认,内心极度纠结,可是这样?” 众人急忙欠身离席,连道不敢。 “本侯非巧取豪夺之人,虽说江湖上的名声,好像本侯跟门阀世家啊,闹得有点不愉快。但是,凡事有因,本侯不是不讲理的人,相反,本侯非常讲道理。”李牧停顿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李重义把他画的图悬挂起来,继续说道;“首先通知你们,扬州港本侯必须得征用。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是本侯不白用,有两种补偿的办法,可以任君选择。” 李牧拿出一根竹,指着图上的一个地方,道:“这里,诸位比我熟,这是吴县。可以告诉诸位,这里含有丰富的制造水泥的矿藏,储量之大,放眼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更难得,这里同时还有一座铁矿,未来也是等价金山的东西。” “怎么可能!”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不少人,老家就是吴县,生于此长于此,祖祖辈辈住在这儿,对李牧说的竟然毫不知情! 李牧不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当然,具体的位置,本侯现在不能说,只是告诉你们。水泥厂和铁矿会作为补偿之一可供选择。” 听到李牧竟然用水泥厂和铁矿来做补偿,同意俩字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是商人天生贪婪的本性,让他们忍住了,直觉告诉他们,一定,一定还有更好的在后头! 第932章 港口定位 人性的贪婪呀! 李牧感叹一声,又继续说道:“大唐如今两大港口,广州港和扬州港,广州港对外,扬州港内销,但仅此两港,本侯以为是远远不够的,故,本侯已经奏请陛下,允许再设两港。” 再设两港!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港口能带来多大的效益?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其实,建设港口,不需要多少投入,只要有人,就没什么办不了的事情。但是建设港口的工程量非常大,如果不是国家动作,私人建港口可是犯忌讳的事情,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允许在非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出现私人的巨大港口的。 有人忍不住问道:“侯爷,那不知新建的两个港口,位置……” 李牧淡淡一笑,手中竹子一指,道:“这里!” “侯爷,这不是林邑……” “对,就是林邑,但在我义弟的征伐之下,林邑早已归我大唐版图。”李牧把竹子往上滑动了一点,道:“这里是交州,港口便设置在交州,但交州连同林邑,将成为大唐的一个贸易区。” 贸易区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虽然没听过,但是也不需要李牧解释。李牧手里的竹子继续往上滑动:“通过零陵、贵阳的桥道,交州不但有海路可以通闽广,陆路也可以翻越南岭北上,未来三年,朝廷会加大对这段陆路的投入,修建陆路驰道,修成之后,这段路的吞吐量将会提升三倍。” 众人的视线,随着李牧手里的竹子滑动,心中飞速计算着。 一个港口,最重要的是什么?交通是否便利。 这里的交通便利,不单指这里的水深是否适合作为避风港,更主要的是,运输到了港口的货物,能否快速集散出去。 扬州港就是凭借快速集散,才成为对内第一大港的。 交州这个地方,众人都是知道的。早在秦汉时期,交州便有船只同行,南北朝时期,交州的港口已经很繁荣了,来往中原朝贡的南洋番邦,多在交州中转。历史有记载,此地‘四方珍怪,莫以此为先,隐山藏还,琳琅满目,商博远接,委输南州’,虽然比不了广州港,但是也是非常不错了。 但是,为何中原的大族,并没有在交州经营呢?原因很简单,交州毗邻林邑,在隋末大乱的时候,交州被林邑所侵蚀,动乱不堪,商人逐利,一个不稳定的环境,是没法经营的。 但是如今朝廷携雷霆之威,平定交州和林邑,纳入大唐的版图。还要把此地开拓成为贸易区,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如今大唐兵锋所指,无不披靡。南洋诸国,没有能够撼动的。如果朝廷真的愿意经营,交州的繁荣指日可待。但是问题是,交州有什么,值得朝廷投入许多? 万一是李牧开的空头支票,大家岂不全折进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顾思之问道:“侯爷,请恕我等浅薄,建设港口投入甚大,交州僻壤,朝廷如今也不宽裕,怎会愿意投入如此巨大人力物力,这……”言下之意,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李牧不意外会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但他也不会告诉顾思之,朝廷没打算投钱,而是想要空手套白狼。他淡淡一笑,道:“朝廷会投入如此巨大的财力物力,自然是有朝廷必须这样做的道理,多的,不方便透露,但有一样东西,你们也知道,我不妨就提点一下。在林邑旁边有真腊国,真腊国有一种稻米,一年可达三、四熟,而交州港一旦建成,真腊国的稻米将会源源不断的输入大唐,现在明白了么?”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粮食,国本也。如果能解决粮食的危机,投入多少也没有不划算的。真腊水稻的事情,虽然在大唐,鲜为人知,但是对于这些经常在海路上打交道的,他们其实早就知道,只是海运贸易,谁不挑昂贵的运,运输稻米,显然不合适。 但如果有一个港口,情况就不一样了。可以通过零陵、贵阳的桥道运输,也可以先运输到广州港再运,因为成本降下来了,运输稻米也没有什么赔钱了。 更何况,如果闹饥荒的时候,钱就不值钱了。粮食才是最硬的硬通货,那个时候,不管运输的成本多高,该运的时候还是得运。 众人接受了李牧的这个说法,如此一来疑惑尽消。在心里又盘算了起来,首先扬州港如今的现状,大概是十多家各自划分势力,共管的状态。一块肉饼,十二家吃,就算这个肉饼再大,每一家吃到嘴里的也有限。 如果把嘴里的肉饼让出来,能换到未来更大的肉饼。显然是更加合适的,还有就是,这样一换,家族可以走出去,而不是留在远离政治中心的江南,软刀子割肉,面对逐渐落寞的局面。 更有甚者,隐隐期待大唐国运衰落时,他们在交州林邑独立……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是万万不敢想的。 相比较而言,这个选择不一定比水泥厂和铁矿带来的利益高,但是相对而言,更加的自由。不失为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但是,众人还是没有轻易下结论,他们决定等李牧说完。 “第二个港口,设置在这里。”李牧手中的竹子,在图上点了一下,众人看过去,在扬州以下不远,属于会稽管辖,隋朝称为句章县,唐初改为明州。实际上,就是后世的宁波。 这个选择,更让众人疑惑了。因为有了扬州港,如此近的距离,再设一个港口,貌似是有些多余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有了扬州港,再设明州港,有一些多余了?” 众人互相看了眼,齐声道;“还请侯爷解惑。” “看似如此,实则不然!”李牧指了一下扬州的位置,道:“扬州港虽好,但他有个弊病,就是如果想到达扬州,必要通过这个入海口进来,以目前的港口吞吐量而言,没有多大的问题,但如果未来吞吐量增加,就会造成拥堵。” “另外,扬州港所处的地方,就标志他是对内的集散港口,而明州港,主要还是对外的。” 第933章 没有中间商 “明州此地地处东海之滨,史籍有载,早在夏少康时期,这里就作为航运港在使用,隶属于古扬州城,距今已经有千余年的历史了,而此地的地理环境,也非常适合作为一个海港,它地势平坦,雨量充足,四季分明,而且不要小看这一段距离。”李牧在入水口比划了一番,道:“就这么一段距离,就决定了明州就是一个不冻港,而扬州港则不是。” 王瑞忍不住问道:“侯爷,不冻港这方面,确实是如您所言,但是也这也无伤大雅的,扬州港即便冻,也没冻多少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牧给打断。李牧斜睨他一眼,道:“还当是谁,这不是要杀我的那个么?” 此言一出,不但王瑞脸色刷白,在座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所有人都看向了顾思之,要知道王瑞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是在顾思之的园子里啊,按道理来说,如果顾思之这边不出问题,李牧是不应该知道这些话的。现在李牧一语道破,岂不是说明,顾思之早就投靠了李牧,那日的聚会,就是一个陷阱么? 顾思之面对这样的质问眼神,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很想大声地说一句,自己真的是冤枉。他哪里与李牧有所勾结,今日和众人没见过面之前,他也一样没有见过李牧,跟李牧的人,也没有一点儿勾连。 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想说没有勾连也解释不清楚了。没人会相信的,而且,他当着李牧的面,也没法解释,如果解释了,岂不是表明了,顾家跟侯爷不是一条心,咋就憋着要算计了么? 最重要的是,李牧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就像众人怀疑他,他也同样怀疑接受他的邀请赴会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嫌疑。都有可能是出卖他,毁了顾家,成全他们自己的人。 所以,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顾思之张了下嘴,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扫视众人一眼,把叹息了一声,把视线错开了。他的这一声叹息,想要表明的意思是,顾家坦荡。但众人如何理解,他就已经管不到了。 另一边,王瑞也慌得要死。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到底是心急到什么程度,能张嘴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出声,岂不就是没事儿了么?他哪知道,被李牧盯上的人,哪有没事儿的,早晚李牧会找上门的。 但对王瑞来说,被李牧找上门,都好过被他现在如此针对。明明就是十几岁的一个少年郎,也不知怎么,竟然能给人带来如此大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瑞作为琅琊王氏的大公子,虽然倨傲了一点,但是事到临头该怎么做,该怎么反应,他心里还是有数的。解释就等于狡辩,翻脸还没本事,为今之计,就只能是讨饶了,他当下跪在李牧面前,道:“侯爷恕罪,小人昨天是吃醉了酒,压力太大导致胡言乱语,嘴上乱说,心里绝不敢乱想,更不敢付诸于行动。” “侯爷之能与小人相比,犹如烈日之于萤火,不可比拟也。小人酒醒后,自责万分,特赶赴码头请罪、”顿了一下,王瑞又道:“赠给侯爷的食盒,也是双份的,聊表小人歉意。” 在李牧发飙之前,王瑞赶紧又加上一句,道:“侯爷,小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逃避什么。小人冒犯了侯爷,任凭侯爷处置,只希望不要牵连家人就好。” 言语诚恳至此,李牧若在咄咄逼人,就显得有些过分了。李牧着实也没想要办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把他扶了起来,道:“何必如此,本侯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谁人不知道,本侯一向是爱民如子——” 王瑞也豁出去不要脸了,拜倒在李牧面前,高声道:“小人愿认侯爷作为义父……” “赶紧起来!!”李牧吓了一跳,也懒得演戏了,怎么就成了义父了?比我年纪大了能有两倍还得拐个弯,这么大的儿子咋能生出来的? 王瑞见李牧恼了,也赶紧收拾好闹剧,心中对自己暗赞,这一手以退为进,算是成功了。他也料定,李牧不会认他做干儿子,而他把姿态摆低,已经足够道歉了。 李牧瞪他一眼,继续说道:“至于为何要在明州建立港口,还有一个用意。日后海运贸易在大唐的占比,必将日益隆重,那么保护商队,维护秩序,就成了躲不过的问题。我已经向陛下请求兵部考量,建立大唐水师,明州将会是大唐水师的母港。仰仗平坦的地势,可以盖军营,造船厂,未来这里不但是海港,更是大唐军港。” 稍微停顿,李牧的表情似乎在犹豫,挣扎了一番,还是讲了:“倒是还有一个用意,本侯在考量,要不要讲出来,尔等的嘴巴,可是没那么严啊。” 言下之意,意有所指。众人很难不往刚刚的事情上想,尤其是顾思之,他已经肯定,昨天参加集会的人中,一定有叛徒了。 “罢了,还是说了吧!”李牧叹口气,道;“不说,你们心中肯定有疑惑,但是说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消息泄露出去,你们谁也跑不了,本侯一定要算账的。” 众人心中想,那我不听来得及么?但这话谁敢说,只好都硬着头皮保证,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李牧伸手在图上点了一下,位置非常模糊,但是在倭国版图上:“这里,有一处大银矿,多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我从现在开始挖,挖到我孙子六十岁,未必能挖干净。” “这……”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 “不信是吧?”李牧轻笑一声,道:“就知道你们不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港口建在这里,是因为有一条航路可以避开洋流直达倭国,倭国的那个银矿,必须属于大唐,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当然明白! 大家出海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么?倭国有这么大的银矿,那就等于是绕过了所有中间环节,直接拿到钱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种买卖,谁不喜欢?虽说大头的利益,肯定是朝廷和李牧的,但是这么大的项目,喝汤就够了呀!不干是傻子! 第934章 大航海之始 描绘完了宏伟蓝图,接下来就是具体分蛋糕了。这也是众人心中最忐忑的部分,谈判是需要筹码的,而在李牧描绘完宏伟蓝图之后,众人手里已经没有了筹码,现在所有人都恨不得像萧家一样,做李牧的门下走狗,而一旦被李牧拒绝,随之而来的将是众叛亲离,惨遭打压,即便没打压,也发展不起来。当李牧建成了交州港,明州港,建好了军港,编成了舰队,他就控制了制海权,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一个小小世家,汪洋大海,将没有他的对手,他想收拾谁,不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么? 所以,现在双方根本没办法谈判,一方已经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众人看着李牧,等候他的判决。但是李牧却没有这样做,他没提分配这个茬,而是说道:“本侯给出的条件,已经摆在这儿了。诸位想要怎么选,自己说说吧。只要别太过分,不自量力,都好商量,但是丑话也说在前头,如果有人胆敢狮子大开口,消遣本侯,那也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众人连道不敢,顾思之作为德高望重的长者,代表众人起身道:“侯爷,不知能否允许我等商议一下,明日——” “本侯时间宝贵,没那么多时间等你们。给你们三个时辰,傍晚之前,必须有个结果。” 李牧说罢,就回房休息了。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在李牧的地方,众人不敢说话,最后还是顾思之提出来,在附近,顾家经营一家米铺,那里虽然有些简陋,但是此时也不是享受的时候,商量事情用不着什么好地方。 众人来到米铺,立刻有人抱怨起来,质问顾思之,王瑞的话是怎么传到李牧耳朵里的。顾思之岂能背负这样罪名,立刻反唇相讥,双方差点打起来。半个时辰须臾而过,争论也没争论出个什么。最终,还是朱家长老朱清喝止了众人,道:“如今查这个还有意义吗?侯爷只给三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再不抓紧,商量不出个结果,后果什么样,你们想清楚了?” 已经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众人,这才冷静下来。大家都不是雏儿了,知道什么时候什么重要,冷静下来之后,倒是不耽误事情,认真地商讨了起来。 李牧这边,并没有关心他们是如何商量的,在他的眼里,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有人做就可以了,至于是顾家做还是王家做,对他来说没有分别。但是不配合的人,是要清理掉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考虑的东西,是更宏观的。毕竟所有细枝末节,最终都是为了一个大目的而服务的。 李牧考虑的大目的,是海洋。 他要得到制海权,用前世比较中二的一句话就是,他的真正目标,是星辰大海!这也是他能想到的,不与李世民发生不可调节冲突,也能全身而退的最佳解决办法。这也是他能想到的,不影响历史的重大轨迹,还能保全自己的最佳办法! 大唐还是那个李唐,而大海,未来属于李牧!万石船只是开始,有一艘,就会有第二艘,有第二艘,就会有一个舰队,两个舰队,在这个时期,如果有一支由万石船组成的舰队,至少在海上,将是没有对手的。就算到了千年之后,葡萄牙和西班牙争夺海上霸权的时候,他们的主力战舰,也没有达到万石船的级别! 李牧要做的是,戴上草帽,去开创自己的大航海时代! 地球,陆地占据三成,海洋占据七成。汪洋大海蕴藏的宝藏,远远超过人类的想象。 世界历史就是一部争夺土地的历史。所有的国家不外如是,海洋限于人的能力,在很长一部分时间内,是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的。但当陆地被人类瓜分完毕,辽阔的海洋就会成为他们的新目标。各种海洋统治主张仍仅仅限于滨海一带的有限海域,没有国家想过,或者说他们根本做不到,占领海洋。李牧想做的事情,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占领。他想做海王,至少有生之年,大唐附近周边的海域,都要奉他为主。 海洋问题,归结起来,可以用三点来概括。“海洋属于谁”,“谁来分配海洋”和“怎样分割海洋”。李牧在看海贼王的时候,特意寻找了关于航海的知识,对葡萄牙和西班牙两个海洋帝国的崛起与没落,还特意找了纪录片来看。 葡萄牙和西班牙占领海洋,是以“罗马法”作为法律依据,先占先得、教皇的训谕作为宗教依据,心理建设,探险回报作为诱导,对全球海洋进行了瓜分。葡萄牙和西班牙持有的“海洋占有论”是“先入为主,强者占有”逻辑的自我辩说,实质就是“强权即公理”的霸权主义思想,不怎么讲理,但却非常的有用。葡萄牙和西班牙先后成为海洋上的霸主,就说明了这一点。既然历史的车轮,证明了这种办法行之有效,而且数百年之后,葡萄牙和西班牙就是这么做的,那么搁在现在,为什么不能呢? 这就像是一把刀,没有理由外国人拿着刀就是有理有据,大唐拿着刀就是霸道欺凌,即便是,那做也就做了,李牧本人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他从千年之后穿越过来,学过一千多年的历史,世界史,中国史,甚至他穿越前已经是公元两千年后的新时代的世界,也无一出不体现强权即道理,落后就要挨打,如果可以选择,为什么不做那个强权的人?而要去做那个弱势的,去跟强权者争辩道理,索要公平的一方呢? 但是一口是吃不出一个胖子的,事情必须得一步一步来。李牧望着悬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目光从遥远的地方收回来,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大唐疆域右下方的一个大岛,他要把那里,变成他舰队开往星辰大海的母港。他要建立一座巨大的灯塔,为后世人引领一个海洋强国的方向! …… 三个时辰后,众人商议完毕,回到了悦来客栈。与方才的慌乱相比,众人这回显得有底气有逻辑多了。 顾思之率先发言,表态道,顾家祖辈经营苏杭,愿意留下来辅助,经营好扬州港,同时希望能参与明州港的建设。朱家则表示,愿意放弃其余的产业,把所有精神,都集中在造船事业上,同时愿意培养水手,为出海做准备。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比方琅琊王氏,对出海的兴趣就不是很大。他们愿意放弃所有涉及航运的生意,来换取经营水泥厂或者铁矿。跟琅琊王氏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虞家,决心非常大。 听完了所有人的态度,江南十二世家,大体可以分为两部分。弃海保陆派和弃陆保海派,双方各占一半,显然是私下商量好,做好了利益交换的。每一家,都拿出了一份清单,上面有各自置换的产业名录,李牧随手拿起一家的看了眼,其中涉及到置换的部分,各自拿出了一成,没有标明归属,但是看这些人暧昧的笑容,李牧就知道这一成的意思了。 所有置换,都拿出一成来送给李牧这条过江龙,手笔不可谓不大。但李牧却不想收,收了,以后办事儿不好办,而且他的所图,也不在这里。所谓财散人聚,财聚人散,正是需要人办事儿的时候,何必贪恋一点小钱,耽误了大事的进度? 李牧叫人拿过笔来,大笔一挥,把所有一成都给抹了。众人惊讶,顾思之刚要说点什么,被李牧阻住了话头。 “本侯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勒索的,你们谁若再有贿赂的心思,趁早跟老子滚蛋。” 众人心中窃喜,急忙又是一阵马屁送上,李牧摆了摆手,道:“既然你们自己做了分割,今日便都签字画押,日后谁也不许反悔。所有的交割,两月之内完成,在这个过程中,本侯不希望听到任何与此相关的问题。如果有问题,让本侯知道了,不管是谁的责任,涉及产业一律罚没充公,有疑问么?” 众人早已商量好,提交给李牧的清单,都已经是互相确认过的,哪还有什么疑问。而且李牧没有收他们一成,他们已经捡了便宜了,就算有什么问题,双方也断然不会在闹到李牧面前,让事情出现纰漏,因为那一定会带来更大的损失。 “小事儿说完了,再说说正事儿吧。”李牧敲了敲桌子,扫视众人,道:“为了规范航运贸易,朝廷决定成立市舶司,用于管理海上对外贸易,职掌检查进出船舶蕃货、征榷、抽解、贸易诸事。” 众人听罢,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唐朝之前,没有过市舶司这个衙门口。但是听三个字,也能猜到它的含义了。朝廷是要收税了啊,这…… 虽然不知道朝廷会收多少的税,但是商人逐利,原本不用交税,现在要交税了,哪怕交的少,心里也是不舒服。此时选择了弃海保陆的一派,心里偷着乐了起来,市舶司跟他们的关系不大,这一刀砍不到他们身上了。 顾思之颤声问道:“麻烦侯爷详细给说说,这市舶司具体是怎么回事,老朽昏聩,有点不明白。” “市舶司与内务府,外务府地位等同,不经六部,直属陛下。市舶司的主官称为市舶大臣,位列三品。由陛下指派或者由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兼任,总管市舶司一切事物。市舶大臣以下,有四品市舶使,常驻各港,其职责主要是,向前来贸易的船舶征收关税,代表朝廷采购一定数量的舶来品,管理番邦向皇帝进贡的贡品,监督和管理市舶贸易,登记,管理进出港船只、商人。” “简而言之,市舶司兼备内务府、外务府、交易市场三种功能,实乃本侯推行新政之集大成。”李牧看向顾思之,道:“扬州港的市舶使,本侯有意举荐顾老,任期两年,两年之后,再由扬州港推举人选三人,以供陛下择选,诸位意下如何?” 市舶使,四品大员,手里还全都是实权! 刚刚幸灾乐祸的弃海保陆派懵了,就连顾思之本人也是懵的。还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么?原本一个乡绅,眨眼变成了四品大员,一脚步入朝堂了? 江南望族与五姓七望最不能相比的,便是政治上的影响力,但是如果未来航运贸易发展起来,江南望族通过市舶司便有了进身之阶,以后未必不能与北方的门阀们相比! 弃海保陆派恨不得立刻把刚说过的话吞回去,但在李牧审视的目光之下,到底是没敢出声,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都出海啦,陆地上的买卖肯定能空缺出来,虽然有损失,但也有弥补,差不多,都差不多。 可是真的差得多还是差不多,谁心里都有数,谁心里滴血不滴血,只有自己知道了。 李牧看着傻愣住的顾思之,佯怒道:“怎么,顾老是不愿意帮这个忙么?” “老朽敢不鞠躬尽瘁,报答侯爷知遇之恩!”顾思之便要跪在地上,但是被李牧扶起来了,他还指望利用这老家伙两年呢,可不能让抽过去了。 顾思之是真的没想到,这么大的馅饼会落在自己身上。他琢磨着,即便有这等好事儿,肯定也是落在萧家。他看了眼李牧旁边的萧掌柜,见他没有恼怒之色,便知道,萧家肯定得到了更大的利益,他们看不上这个位置。 心中嫉妒刚升起来,便退下去了。人家得到更多,那是投入得也更多,光是竞标万石船就花了十几万贯,得到回报也是正常。想到这儿,顾思之暗暗咬牙,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顾家虽然比不了萧家皇室后裔,但是地方上积累的隐形资源也是少不了多少,这次就在李牧身上赌一把,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现在下注未必来不及!只要赌对了,那就不是一代,而是与国同休,世世代代的尊荣了! 第935章 出海试船 李世民手上的密信,是厂卫送过来的,半个时辰前,他刚刚看过不良人的密报,两份密报互相订正,李世民便能够得到最准确的消息。 如今,不良人和厂卫,已经并驾齐驱成为李世民麾下的两大情报机构,颇有左右眼之感。厂卫的发展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以前都是不良人率先一步送来密报,但是现在,已经有来有回,有前有后了。 袁天罡,如临大敌,但是高公公,却永远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跟袁天罡不同,袁天罡可以哪里需要去哪里,而高公公,永远要侍奉在李世民身边,他足不出皇宫,却能把厂卫发展这么迅速,很多人猜测,必有高人相助。 但是无论谁问起,高公公从来都是不回应。当然,李世民问起,他是要说的,但是奇怪的是,李世民从来也没问过。 其实答案并不难猜,厂卫发展如此迅速,当然是有人相助,这个相助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李牧。准确的来说,不是李牧,而是继嗣堂。 在卢夫人改变继嗣堂的发展计划,打算彻底转为地下之后,继嗣堂明面上的一些情报机构,就面临着被朝廷铲除的风险。既然怎么也留不住了,卢夫人跟李牧商量过后,便决定把这些情报人员,送给了厂卫,做了东厂的番子。 其目的,也非常简单,分食掉不良人在李世民心中的权重。增加高公公的威势,虽说,高公公是一定不会背叛李世民的,但人都有情意,关键时刻,哪怕高公公给一点风声,也可能会救命。这份投资,不亏! 而李世民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是有句话说的好,不聋不瞎,当不了家。李世民能做皇帝,胸襟如海,他看得是大局,总体来说,情报人员的增加,对他是有利的。而且,他也未必完全信任袁天罡,眼睛还是一双来得好,独眼龙万一瞎了,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且,高公公接手这些人员之后,也不是没有筛选的,总体来说,还是可以用的。 高公公见李世民看完了密报,端来一个火盆,李世民把密报丢进去,很快燃烧成了灰烬。 这些东西,都是秘不示人的,如果被起居郎看见了,写在了起居注上,后世史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呢。 “陛下,侯爷在扬州,似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高公公端来一盏茶,已经凉透了,李世民就喜欢喝这种凉透了的茶,也不知是怎么个口味。 李世民抿了一口,微苦,带涩:“李牧这小子,做事果然是没有遮掩,你道他是在做什么?他在告诉朕,他把自己的后路,留在了海上,如果朕有一天,猜忌他了,他就扬帆出海,再也不回来了!” “呃……”这种时候,高公公通常是不说话的,但是这次却例外了,高公公犹豫了一下,言道:“陛下,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说明侯爷没有篡逆之心啊!” “他是没有篡逆之心了,但是他把朕想成什么人了,朕就如同他想的那样——”李世民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停滞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说,自己不会对李牧下手,因为这样的念头,不知多少次在他心里徘徊过。 “这样也好,也罢……”李世民犹豫了一下,赌气似的道:“着中书省拟旨,封扬州为楚王封地。” “楚王封地……”高公公像是被噎着了似的,小声提醒道:“陛下,楚王尚在襁褓啊,这,不合规矩。” “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朕想封给谁,就封给谁。李牧觉得朕狭隘,朕绝不担这样的名声。他的爵位低,领一个洛阳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不宜再给他扬州。但他的儿子是王爵,领一个扬州绰绰有余,就给他,给他!” 让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这哪是恩典,倒像是有仇似的。 高公公还想劝一句,但是被李世民打断了,只好应了一声,转身去中书省传旨去了。 洛阳城里,正在哭闹的小李白还不知道,他已经是有封国的人了。 李牧也不知道,扬州距离长安何止千里,等消息传到他耳朵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而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万石船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只剩下内部构造以及‘舰载武器’需要安装完毕,就可以择日下水了。 李牧把第一艘万石船,取名为长安号。除了长安是国都之名外,还取字面意思,求个平安多福。 主舰建造完毕,配套的护卫船也在建造之中。这些护卫船,建造起来就轻车熟路了,吴中朱家就有现成的成品,但只是一个‘概念船’,还有一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李牧看过图纸之后,结合系统提供的图纸加以改造,最终才完成。 这种护卫船,被命名为‘车船’。车船是一种纯战舰,他的作用,就是海上作战。有两个木轮船桨,没测一个,一轮称为一车,以人力踩踏,带动轮浆转动,船只便行驶起来。 这便是最早的轮船了,理论上来说,踩踏的越快,船的速度也就越快,轮子越多,产生的动力也就越多。这次建造的车船,都是二十四轮的,二十四轮的车船,不便于航海,但是在内河行使足以。 车船的诞生,足以震慑太湖,鄱阳湖的水盗。保证大运河的畅通无阻,而在万石船全部完工之前,李牧的第一批千石船的订单,也应该会完成一部分,这部分加装了他亲自设计的劲弩之后,将会成为万石船纵横于海洋之上时的护卫舰。 当然,只有劲弩是远远不够的。海上还行,没有炮怎么能行?弩的射程有限,杀伤力也不足,如果是炮弹来上一发,直接就把船砸沉了,可谓是一发入魂。 有系统的帮助,炮非常容易设计。但是李牧还是没有把它搞出来,原因就是,现在周边沿海,完全用不到炮。 不客气的说,以目前世界的航运技术和造船水平。万石船一出,用不着打仗,直接吓都能把人吓死。如果有人想要作死,在海上挑战一下这个庞然大物,那它纯粹就是作死了。 万石船行使的浪花,都能把他们的小舢板打翻,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东西,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是炮,还是要准备的。只不过李牧把炮弹的设计,加工,都安排到了海外,也没打算立刻拿出来用,等周边这些小国追赶得差不多的时候,让他们误以为可以比一下的时候,再把炮拿出来,再碾压他们,这才是炮的正确用法。 船在造,吴县的水泥厂也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之中。这件事让李牧见识到了,名门大族在地方上的势力到底有多么的强。遥想在蓝田县‘占地’的时候,李牧携‘洛阳侯豪横不讲理’的光环威慑,才勉强镇住场面。而在吴县,要百姓把田地退出来盖水泥厂开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的阻碍,甚至不少农户还帮忙建设,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朝廷办不了的事情,这些名门大族只需要一句话就搞定了。不得不说是个讽刺,李牧心中暗暗决定,至少在他待过的地方,这种局面一定要终结。 一边开铁矿,一边开水泥厂,由于人力物力是现成的,而水泥厂和铁矿的建设经验,也有蓝田和太原可以参照,从那边调拨来一些骨干人才,带动这边的新人,新人再带动新人,进度也不是很慢。 但是同样的事情,李牧已经做过一遍了,兴趣自然就不多。他的全部心思,还是在万石船上面。每次来第二水泥厂和铁矿巡视,对李牧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就这样又煎熬了两个月,终于终于,万石船完工下水,李牧立刻把手头上的事情丢下,来到了长安号的甲板上。 萧掌柜正带着人,做最后的检查。一共一百零七项检查,按照既定标准检查完毕,没有一点疏漏,萧掌柜像是虚脱了似的,跌坐在了桅杆下。 看到李牧走过来,他又挣扎爬起,躬身道:“幸不辱命,侯爷,万石船造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萧掌柜已经是热泪盈眶。 作为和万石船打交道最久的人,没人比他知道,造这艘船有多不容易,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唐拥有这艘船,意味着什么。 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见李牧大手一挥,不知何时调拨来的水手,已经站满了甲板。 萧掌柜惊呼道:“侯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试船啊,干什么!”李牧把草帽往脑袋上一按,对甲板上的水手们吼道:“你们已经练习了好几个月了,今天,便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各就各位,半个时辰后入海演练!” “诺!” 上百名水手轰然应诺,按照平日里的训练,奔赴各自的岗位。萧掌柜有些慌了,急忙来到李牧跟前,道:“侯爷,这第一天下水,就要出海,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还是观察几天,不出问题才好……” “你不是检查过了吗?一百零七个环节,全都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了,还是说,你刚刚是敷衍了事,欺骗本侯?” “小人不敢!”萧掌柜急得直跺脚,道:“一百零七个项目,绝对都是合格的,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脸憋得涨红! 李牧看萧掌柜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这种感觉大体有点类似于,一个家境不怎么好的学生,打工攒了半年多,好不容易买了一双乔丹,舍不得拿出来穿,生怕划了,碰了,恨不得包个膜当贡品摆起来。 这种心理,虽说不至于嘲讽,但其实是有点毛病的。 任何一件东西,都是使用才有价值。 李牧懒得理会萧掌柜是怎么想的,拍拍他的肩膀,看时辰差不多了,吩咐道:“入海,东,四十里,沿航道向南!” 随着李牧一声令下,号角声响起,不同颜色的令旗挥舞。 长安号,徐徐驶出港湾,经入海口,迈入汪洋大海。 萧掌柜扶着栏杆,看着海天一色的美景,又有点老泪纵横了。 他出海过,而且出海过很多次。但以前出海,最多也就是千石船,这可是万石船,看到得景色能一样么?海平线都高了有没有?! “欸?” 忽然,萧掌柜愣了一下,旋即惊呼了起来,叫道:“快,快绕开!前面有鲸!” “鲸鱼?”李牧赶忙四下张望,还叫李重义一起帮他找:“在哪儿呢?让我看看,在哪儿呢?!” “侯爷,快带逃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鲸冲撞过来,搅起来的风浪足以掀翻船只,我的叔父就是死在……”萧掌柜忽然停住了,他怔了一下,忽然傻笑了起来。 掀翻什么!这可是万石船!比鲸还大的万石船! 它掀不翻了! 李牧此时也发现了鲸鱼所在,大笑伸手一指,道:“去,追上它!” “准备弩箭!有道是贼不走空,今天咱们就抓它了!” “诺!”水手们也都认识鲸鱼,但是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捕获鲸鱼呢,今日有幸一搏,都非常激动,跃跃欲试。 四个人一组,推出来四架劲弩。这种床弩,是李牧最新设计的升级款,机括弯曲一次,能同时弹射出威力相当的两发弩箭,弩箭后,带有特制的锚索,只要中了一箭,便可通过船上的绞盘,拉近两船的距离。 万石船的体量,是没有船能抗衡的。一旦拉近,撞也把对方撞碎了。 此时用在捕鱼上,也一样好用。只要中一箭,除非这鲸鱼能把船拉翻,否则一定难逃被捕获的命运。 “无关人等,都退回去!甲板上不要留太多的人,等会鲸鱼挣扎起来,小心甩到海里去!” 李牧一声令下,除了负责操控床弩和船只的水手,其他都躲到了船舱,并用绳索,把自己跟船绑在了一起,当然,都是活扣,一旦船漏水了,可以第一时间逃生的。 已经越来越近,达到了射程范围之内! “瞄准!射!” 嗖嗖嗖,八支弩箭,带着破空声,向鲸鱼射去了! 第936章 水手的荣耀 这弩箭有讲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弩箭,经过别出心裁的流线型设计,弩箭不但风阻更小,还兼具了破甲箭的功能,当然,这不是为了破甲,而是为了破船。 破船之后,倒钩可以把船紧紧地固定住。鲸鱼的皮虽然结实,但是怎么也结实不过木头,破防轻而易举。噗地一声,弩箭带着长锁,一齐没入巨鱼的身体。 “左舷满舵,稳住!” 在弩箭射出之后,帆同时撤下,舵手死死的掌住舵,其余人全数扶住船舷。 八根弩箭,一共射中了三根,钢铁般的弩箭,没入鲸鱼的身体。 鲸鱼开始在海中翻滚,血水在海中涌出来,不断的挣扎,卷起惊涛骇浪,饶是长安号有万石的排水量,也是抵挡不住,晃动不已,但是,鲸鱼想要掀翻万石船,却也是不可能,双方僵持在了一起。 水手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现在这个局面,他们已经是赢了的。水手们都是跑贯了海路的,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一种船,能够跟鲸鱼抗争,现在他们做到了。 弩箭的倒勾,显然已死死的卡住了鲸鱼的骨肉,它越挣扎,陷入的越深,伤口撕开更大。鲸鱼像是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巨大的力量几乎是拽着长安号前行。 长安号不断的来回晃动,船上的人死死的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大浪漫过了甲板,扑面而来。李重义一手抓住桅杆,一手抓住李牧的领子,生怕他被哪个浪花打落水下了。舵手们严阵以待,随时调整船的方向,逆着鲸鱼的力量做平衡,否则,船的重力,加上鲸鱼的拖拽力,一个不好,船身极有可能倾覆。 每一个人,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们知道,自己在做的是玩命的事情。 所有人必须各司其职,尤其是在这一刻,稍有任何疏忽,都可能前功尽弃。 “鲸鱼朝我们来了,它玩命了。” 果然……不断受创,又无法逃脱,浑身是血的巨鱼似乎疯了一般,翻滚着,竟然调头,朝长安号奔来。它似乎想要鱼死网破,撞沉长安号。 “别怕,迎上去,正好测试一下撞角是否坚固!”李牧大声下令,下意识想要规避的舵手们,稍微愣神,但是旋即选择执行李牧的命令,调整方向,迎面撞了上去! 原本就是打算以大欺小的长安号,四周都加了铁铸的撞角,在港口做测试的时候,可以轻易刺穿千石船的船身,刺破鲸鱼的皮,不在话下,问题是能否抵挡得住鲸鱼的搏命一击。 轰隆一声,浪花掀起几丈高!船上的所有人都颤了颤,似乎巨鱼撞到了船底。 所有人闷哼一声,有倒霉的舵手被巨力掀飞,落在甲板上,吐了血,但是没有性命之忧。 力量不小,但是已经比想象小很多。显然在巨鱼已遭受重创之后,并没有他们原先所预料的那般猛烈。 鲸鱼搏命一击,也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此时已经动弹不得了,李重义稳住李牧,解下腰间巨斧,手在船舷上一搭,纵身跳了下去,双臂抡圆了向下一劈,巨斧整个没入了鲸鱼的脑袋。 鲸鱼发出了最后的哀鸣,无数的血水,涌出来,船底已彻底的染为了红色。 浓重的血腥,令人几乎想要呕吐。 船上的水手们,在船身稍稍稳定之后,也纷纷取来枪矛,向鲸鱼投掷了下去。 每一个人,在血腥气的渲染下,都已经进入了狂暴状态,没有人畏惧,没有人胆怯。 敢在海里讨生活的人,没有孬种,胆怯或者躲在别人身后的人,是生生世世都被人瞧不起的,勇敢的人,才配称为汉子。 李牧挑选的长安号的水手,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没有任何一个怯懦之人。 虽然他们造成的伤害,对鲸鱼来说,远没有李重义的斧子那么严重,但是持续的,连绵不断的,攻击一个点,给鲸鱼造成的伤害,仍然是不可逆的。 伤害叠加,最终压垮了鲸鱼最后一丝力气。 它不动了。 有人探出了船舷,去看那传递漂浮而起的鱼尸。 那黑白相间的尸首,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鲸鱼尸体上,李重义浑身浴血,仿佛是一个血人。 “死了吗?死了吗?”李牧扑到船舷,闻到血腥味,哇地一下就吐了。他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但是这股血腥味之浓烈,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方才那船一阵的摇晃,实是够呛,好几次,李牧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水手们欢呼了起来,李牧呵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滚回自己的岗位去,立即返航,将这鲸鱼拖回去,将风帆给老子扯满了,检查一下船上各处毁坏了什么?咱这可是万石船,还没打仗呢,打个鱼乐个屁?” 众人诶哟诶哟的开始拉着缆绳扯起了风帆,有人冲入了底舱,检查船只的损毁情况,底舱的人开始预备抛弃压舱石。 水手们迎着海风,个个满面贼笑,他们知道,回到港口,就是他们扬名立万之时,能捕获一条鲸鱼,绝对是扬州港的水手们,不,是现今全世界的水手们的荣耀,能吹嘘一辈子的事情! 以后再说谁牛谁不牛的时候,只需要把这件事抛出去,百分之百的碾压式胜利! 就问你见过鲸鱼么?就问你捕过鲸鱼么! 李牧的‘云龙旗’,挂在桅杆上面迎风招展,万丈霞光的天穹和碧蓝的海水之间,显得格外的耀眼。 攀上桅杆的水手不耐烦的驱散了想要停落的海鸥,一面打着旗帜。 下头的水手们收着缆绳。 李牧让人取了淡水洗了把脸,他现在有些狼狈,刚才不知被巨浪拍了多少次,海水灌了一肚子。李重义也爬上船了,他倒是还好,只是浑身是血,看着吓人,闻着恶心,李牧让他去洗干净,换身衣服再过来相见。 李牧抬起湿淋淋的手往头上向上一抹,顿时,长发后扬,一个大背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因为我们还有梦……” 李牧扯着嗓子乱吼,他不知道为啥,或许是触景生情吧! 水手们愣神了一下,也学着李牧的调吼了起来,大家口音不一样,但是凑在一起,竟然奇妙的和谐。 “我明白了!”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李牧恼怒地看过去,见是萧掌柜,不耐烦道:“你明白啥了?没看见唱歌么?” “侯爷,小人明白了。” 李牧一头雾水:“你到底明白啥了,你说啊!” 萧掌柜激动的道:“兵法之中,首要的乃是实战,操练固然有用,可若无实战应变的方法,也是没用的。这捕捞鲸鱼,与巨鱼搏斗,正是实战啊,海洋上的战斗,还有比得过鲸鱼的么?能应付鲸鱼,还有什么战斗是不能应付的么?” “第一次遇到了凶险,容易慌张失措,可遇的多了,自然也便不将其当一回事了,这就好比上了战场的老兵和没上战场的新兵,虽说新兵年轻力壮,但是却不如老兵有用,经历过战斗,见过血的,就是不一样啊……侯爷,小人服了,小人总算是明白,什么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处处都体现着细节,非我等可以揣度也。” 李牧一脸智障的看着他。 过了半天,嗤了一声:“有病!” “回航!” “回航……”水手们呼应着,淹没了萧掌柜的声音。 水手们们用激动的声音,不断的接力:“回航!” 远处传回来回音:回航! 头角峥嵘,威风凛凛的长安号,原路返回! …… 拂晓时分,长安号回港。 无数人出现在了港口,翘首以盼。 长安号第一次出港,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么巨大的船,是个什么气势。 而此时,人们察觉了什么。 大船之后,似乎一座小山,在水中浮动。 人群纷纷伸长脖子,待看清之后,像是炸开了一般,都嘶吼了起来。 在海边的人,祖祖辈辈都是水手,谁没听过鲸鱼? 真的是鲸鱼! 无数人奔走相告,数不清的扬州人,纷纷涌来,想要一睹风采。 入港后,鲸鱼被潮汐牵引,冲到了沙滩上。 无数人涌过去,骇然的看着这巨大的鱼,他们仰着头,还看不到鲸鱼的脑袋。此时就连长安号的水手们,也都被惊呆了。 在海里看着,没有这么大啊!这哪是一条鱼,这不就是一座山么? 水手们跳下船,驱赶了围观者,围成了人墙,这是他们的战利品,没有侯爷的允许,谁也别想趁机揩油,偷偷割了肉走。 在李牧的吩咐下,几个老水手开始了测量。经过测量,此鲸鱼长十二丈,大致的估算,其重量,只怕在三十万斤上下。 三十万斤啊……若不是万石船,还拽不回来! 这时顾思之等人也到了,老头岁数大了,闻着血腥味受不了,走过来的路上已经吐了一阵了,到了李牧跟前,脸都是白的。他仰头看着鲸鱼,怔崧了半天,喃喃道:“好大!如此巨大的鲸鱼侯爷都能降伏,真是……” “得得得,你也岁数不小了,拍马屁的事儿,让让年轻人吧。”李牧不耐烦地说道,他指了指鲸鱼,道:“好生料理了。” “啊?”顾思之有点蒙:“侯爷,您的意思是……怎么料理?” “你们没处理过鲸鱼?” 顾思之干笑:“以前只在海里见过,着实是不知道怎么料理啊,还请侯爷示下。” 李牧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但是他听说过鲸鱼的油脂,有诸多妙用,鲸鱼的皮,也是上好的材料,其余的肉,那就留着吃呗? “先剥皮,再炼油,剩下的肉,分而割之,毕竟是肉,不吃可惜了。骨骸洗刷干净,画成图形,编上号,我要运回长安拼装在一起,送给陛下!” 顾思之这回听明白了:“侯爷这么一说,老朽就知道怎么办了。是啊,毕竟是肉,不吃可惜了,只是太腥了,也不知道什么味道,不急,不急,扬州有的是好厨子,哪儿的香料都有,总能想到料理的办法。现在天气炎热,这鱼尸甚大,当务之急是抓紧炼油,否则腐烂了,可就全白费了。” “你自己看着办!”李牧丢下一句,就回悦来客栈去了,两个老婆还在等他,哪有工夫跟老头子磨叽。 炼油很简单,直接割取鲸鱼的油脂,架上铁锅,烧起来熬油即可,等熬的差不多了,任其冷却,这鲸油便算是成了。 一百多个水手,各自取刀,也顾不得出海回来的疲惫,提着竹筐,割取油脂和鲸肉,剥下鲸鱼的皮。肉,直接就地兜售。 这肉也有十几万斤,十文钱一斤,这个价格对于鱼肉来说是贵了,但这毕竟是鲸鱼肉,哪怕吃个新鲜,也值这个价钱。 有些饭店酒楼的掌柜,看中了这个商机,纷纷把自家的冰窖倒出来贮存这鲸鱼肉,没有料理方法不是问题,假以时日,总能找到办法! 长安号不可能一直捕鱼,而且鲸鱼也不是经常能碰见的。物以稀为贵,贮存起来稳赚不赔。不要忘了,扬州之外的主顾更有钱,鲸鱼肉,他们也会感兴趣。现在贮存起来,转手一卖,总是有利可图。 一时之间,这港口处,除了围看之人,还有不少人来回的挑着扁担和箩筐,将一担担肉直接挑走。 甚至是那还未流尽的鲸血,也有人竞价购买。毕竟……鲸鱼浑身都是宝,早就有方士流传,以珍奇异兽的精血沐浴,可以益寿延年,这天下,还有比鲸鱼更大的珍奇异兽么? 人们总是爱吃稀罕物,而这鲸鱼,再稀罕不过了,许多人低声窃窃私语,认为这鲸鱼定是大为滋补之物。 李牧虽然对鲸鱼肉不感兴趣,但是见鲸鱼肉这么受欢迎,还是让人在各个部分都割下一块儿,加上鲸鱼血等等,找冰冷冻了,命快船送回了长安。 不管李世民吃还是不吃,准备了总归没有坏处。但如果不准备,万一问起来,岂不是坐蜡?上哪儿现找去? 第937章 浑身是宝 一锅锅的鲸油熬制出来,但是看鲸鱼的尸体,仍然还是一座小山一般,即便杭州最好的炼油工匠,也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桶,两桶,十桶,能找到的桶都用上了,还是没装完。最后实在是没有桶了,就把空置的小船拽过来当桶,一船一船的装。 将近十万斤的油脂,在港口自然冷却,逐渐凝固起来。 一锅锅油,足有近十万斤,在烧热冷却之后,放入了盆里,便渐渐开始凝固起来。 这个年代的人,是很少能吃到油脂的。肉大部分人吃不起,而普通的鱼类,几乎没有油脂。如此多的油脂,自然引人垂涎。 但是当他们偷偷把油脂放入嘴里,却发现这油脂并不好吃,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心中不禁画上了问号,这东西能吃么?如果不能吃,那熬制有什么用? 顾思之也尝了,但他的想法,跟普通人不一样。李牧在他的心里,已经被神化了,侯爷是不会有错的,侯爷让炼油,那就一定能吃,现在练出来的油不能吃,肯定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这该如何向侯爷交代? 带着忐忑的心情,顾思之来到了悦来客栈,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没想到,李牧却笑了起来。 “你当我让你炼油是为了吃的?” 顾思之懵道:“难道不是吗?” “是用来做灯油的,脑袋里总想着吃!”李牧没好气道,他没办法跟顾思之解释,在人类利用石油之前,也就是十九世纪中以前,绝大多数的西方航海国家的夜间,都是使用鲸鱼油照明。那个时候,鲸鱼油是一种稀缺的资源,只有富裕家庭才用得起。 后来人类开发了石油,鲸鱼油才走下神坛,被煤油所替代了。 想了想,李牧道:“听说过,秦始皇陵的长明灯么?” 顾思之一愣,他年轻的时候,也看过很多野史杂记,当然有印象,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 “传闻中,秦始皇陵的长明灯,就是鲸鱼油。鲸鱼油是最上等的灯油,寻常又得不到,是一等一的稀罕物吧?我让你炼油,就是为了做灯油,十万斤的灯油,若以扬州港的名义,献给陛下,陛下是不是龙颜大悦?” 李牧挤了一下眼睛,顾思之这下明白了,立马附和道:“侯爷说得对,这等稀罕物,非陛下不能享有。老朽这就去督工,看谁敢私藏,必定严惩不贷。他日陛下……”顾思之含混了一下,道:“也让陛下的陵寝用上秦始皇的长明灯!” “放屁!”李牧也顾不得顾思之的年纪了,拿起扇子敲了他一下,道:“你自己想死,不要害死了我!什么就陛下的陵寝了,谁告诉你这灯油一定得陵寝用?你个混账,敢诅咒陛下,信不信我拿尚方宝剑砍了你的脑袋?” 顾思之慌忙跪倒:“侯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啊,绝没有这个意思啊!” “谅你也不敢!”李牧冷哼一声,道:“罚你写陛下万寿无疆一千遍,明天拿来给我看,要正楷,敢有一个字潦草,要你狗命!滚!” 顾思之没口子的答应,逃也似的跑了。与此同时,路过门口的一个店小二,脚步迟缓了一瞬,随即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的,去隔壁房间送茶点去了。 顾思之回到顾园,便找来纸笔,一丝不苟地开始写‘陛下万寿无疆’,写是写,但是他在李牧面前说的话,却也没有那么真心实意。 什么就一定只能陛下享用啊?既然鲸鱼油这么好,我留点用不成么?十几万斤鲸鱼油,炼油的工匠就好几百,谁不偷点,能看得住么?少个三千斤五千斤的,还能查出来咋地? 让管家送来一碗鲸油,拿火捻子点了,光亮果然比寻常的烛火要亮许多,与蜡烛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十万斤的灯油,相当于十万斤的蜡,再有‘鲸’的罕见加成,这要是放在市面上卖,得卖多少钱? 顾思之端详了一会儿,提笔继续写,道:这灯确实挺亮的。 一千遍陛下万寿无疆,又是正楷,没有两三个时辰是写不完的,顾思之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写这么多字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前隋的时候,自己参加科举那年?记忆已经非常久远了,但是看自己的字,还是非常满意的,几十年的功力,虽比不上大家,也着实可称得上登堂入室了。 半夜鸡叫了,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脖子和腰都已经酸痛不堪,顾思之叫来一个丫鬟给自己按摩揉捏,让人把所有的纸都收拾好,放在匣子中,明早还得给李牧送过去检查作业。 忽然,他余光瞥见装灯油的盏,愣住了,忍不住凑过去看,诧异道:“这鲸油,点了这么久,几乎没有损耗?” 他问旁边伺候的丫鬟,道:“方才老爷写字的时候,可有人换过灯油?” “奴婢一直伺候在这儿,未曾见到有人换过灯油。” “那可真是奇了!”顾思之啧啧称奇,他不得不重新评价鲸鱼油的价值了,原本,他以为十万斤鲸鱼油,相当于十万斤的蜡,但是现在看来,这哪是十万斤的蜡,如果是这种损耗程度,三十万斤也当得啊! 怪不得秦始皇陵用此物做长明灯,若是三十万斤鲸鱼油做长明灯的灯油,可不就是长明了么!至少也能点个千八百年的! 仔细观察,顾思之又有发现,这鲸鱼油不仅耐用,而且无烟,没有蜡烛燃烧后产生的黑灰,简直是全方位无死角地碾压蜡烛。 “这是宝物啊。”顾思之急忙把管家叫来,让他多派人去码头盯着,现在这鲸油,可不是寻常老百姓能用的了,必须得严加看管,否则问责起来,他可吃不消。 当然,自家藏个千八百斤的,还是可以的。 “一头鲸鱼,便可熬制这么多的油,若如此,多捕捞一些,这每年可产多少?” 他刚刚掂量过了,管家拿过来的时候,盏是满的,约莫半斤,现在掂量,也就燃烧了不到一两,一两油竟可燃烧三个时辰,足够寻常人家用三四天了,要知道,普通的百姓,几乎晚上都是不点灯的。 十万斤的油,换算成蜡烛,至少也能出百万根,还只是一头鲸,即便一根蜡烛只卖五十文钱,市场价的腰斩价,一头鲸鱼光是油脂产生的利润,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顾思之不禁在心里算起了账,要是能有一艘万石船,专门捕猎鲸鱼,也是稳赚不赔啊。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万石船的专利在萧家,怎么用是李牧管着,怎么也轮不到他。 他已经快七十了,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顾家有万石船了。 …… 扬州名厨,刘三味。 他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有一个笃信道教的父亲。他的老爹,也是一个厨子,传闻中,隋炀帝下江南的时候,就是他老爹伺候左右,但谁也没见过,也就成了一个传说。 刘老爹坚信,厨子跟火是离不开的。那么,天地之间,什么火最厉害呢?当然是三味真火,所以就给他的儿子取名刘三味。 但是刘三味自己,却不喜欢这个名字。他可是个厨子,岂能只有三味?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自己的另一个外号刘三勺,因为他做菜,讲究精益求精,每道菜都不多,从锅里盛出来,最多三炒勺。 他原本是扬州最好的饭馆,海河楼的大厨,但李牧来到杭州,为了伺候好李牧,特意把所有厨子都调拨了过来,刘三勺也在其中。 昨日,悦来客栈也拿过来一块儿鲸鱼肉。所有厨子,都跃跃欲试,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成名的好机会。谁能把鲸鱼肉烹饪好了,必能一炮而红。 但是鲸鱼肉太腥了,普通的烹饪方法,去不掉肉里头的腥味,鼓捣了一个下午,大部分的厨子都放弃了。这注定是普通老百姓吃的便宜肉,达官贵人,是不会吃这么腥的肉的。 他们都是扬州名厨,伺候的都是达官贵人,没必要在老百姓的食材上面浪费时间。 只有刘三勺,他还没放弃。他发现,鲸肉煮了之后,虽然腥,但是咬起来的口感,却与牛肉类似。 牛肉,可是稀罕物,大唐律规定,牛不可宰杀,唯有老死才能食用。不要说普通百姓,就是顾思之这等世家门阀,想吃牛肉也得编排个理由才行,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姓程,也不是谁家的牛都那么倒霉,一尺的垄沟都能摔死的。 如果能把鲸肉烹饪好了,十余万斤的鲸肉,就能当牛肉来吃,价值得翻多少倍? 只是去腥而已,这么点事儿,就做不到么? 试验了半宿,还是不得其法。蒸煮都不行,昂贵的舶来香料丢进去,也达不到完全去腥,如今,只有干炒了。” 如果可以,刘三勺是不想炒的,因为炒菜费油。食用油,非常金贵。但是现在试过了别的办法,已经没办法了,只能试试了。 哗啦,昂贵的油倒入了锅里。刘三勺把手放在锅上面,感受油温,差不多了,拿来花椒、酱料、葱姜等物放进去,油炸了一会儿,再捞出来,得其味。把切成薄片的鲸肉,下锅翻炒,炒熟之后,放一小把芹菜,盛出来之后,趁热点两滴陈醋,一勺黄酒,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成败在此一举了!” 刘三勺拿起筷子,定了定神,夹起一片肉,放到了嘴里。只1咀嚼了两下,他就眉开眼笑了起来。 肉片入口,嫩滑又带着筋道,是牛肉的嚼劲,但又没有老牛的肉柴,入口即化!成了! “刘三勺,你果然是个天才!” …… 鲸鱼肉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因为稀罕,短短两天之间,还是都被卖了出去。 卖出去的所有钱,都被分给了这几天参与售卖的水手和他们的家眷,每个人都分了十几贯钱! 就连凑热闹帮忙跑腿的小孩,也得了三贯。得了实打实的好处,水手们个个喜笑颜开,更加精力充沛了,干活越发的卖力。 而另一边,连夜炮制出鲸鱼菜的刘三勺,终于凑了一桌鲸肉宴,献给李牧尝鲜了。 李牧养尊处优的,大唐能吃到的好东西,几乎都吃过了。而且有程咬金这么一个好伯父,家里从来都不缺牛肉吃,鲸鱼肉去了腥味之后,有牛肉的口感,但跟纯正的牛肉相比,还是有些不同。 李牧吃惯了牛肉,吃鲸鱼肉,倒也没吃出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来。但看在刘三勺不容易的份上,还是说了些勉励的话,并且出钱买下了他的配方专利,公布了出去,让所有买了鲸鱼肉的百姓,也都尝尝这假牛肉的味道。 吃罢了鲸鱼肉,李牧关起门来,写了一封奏疏和书信,连同着那巨鲸的骨架,命人火速运输去长安。 …… 有不良人和东厂这两只眼睛,李牧那边发生什么事情,李世民总是第一时间知道,这边刚刚汇报完不久,李牧的奏折和信都到了。李世民先把奏折打开,认真看了起来。 “……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大唐若想强盛,必得掌控海洋不可,一旦他国之君夺得西洋,危机便濒临海岸,大唐国土处于敌人窥伺之下……建成船队之后,可用于联络经商,制伏异域,使其不敢觊觎。” 看完了奏折,李世民又把信拿出来,这里头说得就是私事儿了,刘三勺的配方也在里头。 “汪洋之上,有鱼无数,食之不尽,取之不竭。若进行捕捞,上可纾解朝廷无粮窘境,又可使百姓们满足口腹之欲,一举两得。臣侥幸,得鲸一头,运输不便,特摘取精华部分,献给陛下,有扬州名厨菜谱一份,请御厨斟酌用之。另,陆续会有鲸油运往长安,鲸油乃臣迄今发现,最好之灯油。相较普通蜡烛,更耐用,更亮且无烟。约有十万斤,可供陛下使用一阵子了,若不够时,臣也一定再能捕获一头,再献给陛下……” 第938章 真正的勇士 “臣已研究出一种可令鱼类长久保鲜的办法,正在实验攻关之中,若此事成,则沿海鱼类可供给内地,无论春夏秋冬,皆可实用,对增强我大唐国民体质,必有巨大利好……” 李世民认真看过了李牧的奏疏,他沉默了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高公公,道:“难道朕又猜错了?这小子不是为自己找后路,而是真的为了社稷百姓?” 高公公张了张嘴,见李世民没有往下问的意思,琢磨了一下,还是把嘴给闭上了,这种问题能少说一句是一句,可别往自己身上扯了。 李世民在心里琢磨了起来。 鱼是何物,是肉啊,也是粮。道理很简单,吃了鱼肉,肚子也能饱,吃的粮食自然就少了。大量的渔产,意味着紧缺的粮食,将得到纾解。而李牧若能找到长久保鲜的办法,就意味着,沿海取之不竭的鱼肉,可以惠及内陆的广大百姓,也许平时,百姓们吃不惯海鱼,但是到了灾年,有的吃就很不错,谁还在意吃什么? 李世民仔细咀嚼着奏疏中的话:“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之于海……” 海上能有什么危险? 李世民想象不到,这不是李世民的事情,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象不到。因为他们的敌人,没有来自海上的。但是李牧煞有介事的说了,李世民便相信,李牧很少正经,但他用正经口吻说的话,没有不应验的时候。 李牧的意思是,在明州设置水军,但是此等大事,不是随便就能决定的,还得交给兵部去商议,哪怕最终定下来了,也有一定的流程要走,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情。 李世民叫过来一个小太监,让他把书信中关于建立水军的一页,拿去兵部,让侯君集组织人商议。他则把其他的信都收好,让高公公保留起来。 “陛下,要瞧一眼送来的骨骸吗?”高公公小声问道。 “已经运过来了?” “运过来一部分,小太监回报说,一颗牙齿有一人来高呢。”高公公笑着说道:“送鱼的水手还说,当时侯爷率船出海,遇到鲸鱼,与之殊死搏斗,杀得海面都染红了,那鲸鱼,竟与船一样大,双方搏斗数百回合,不分胜败……” 李世民无语苦笑,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在扯淡啊! “哪有那样的事情,夸大其词了吧。”李世民不信,他也没见过鲸鱼,对鲸鱼的体积,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朕倒很想见见,何来的如此大鱼,你们的话,朕不是不信,实在是过于的匪夷所思了,等都到了,拼好了,朕看了实物再说吧。” “陛下圣明。”高公公捧了一句,其实他也没亲眼见到,也是不相信的。 …… 李世民不信,但是有人信。李承乾就信的实实在在的,他第一时间去看了鲸鱼的牙齿,确实有一人高。为了第一时间看到鲸鱼的全貌,他便派人守住了城门,一旦都运送进了城,他要第一时间知道。 这一日,午膳过后,一个小太监呼哧带喘地跑了进来,惊扰了正在和称心一起喝茶的李承乾,李承乾微微皱眉,正要呵斥,就听小太监禀报:“太子殿下,入宫,入宫了,过了承天门了!” “什么入宫了——”李承乾忽然反应过来,道:“都运送到了??” “是的,太子殿下,好多人在看呢!” 李承乾一把抓住称心的手:“赶紧!” 称心有些犹豫,想把手抽出来,但是李承乾抓得紧,他也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随着他的力道,被他拽走了。 俩人一路小炮,来到承天门,巨鲸已经进了城门,皇城里头的各衙门的官吏都跑了出来,一阵阵惊呼声音此起彼伏。 那一个个巨大的大骨,在无数禁军校尉的搬抬之下,搁在了地上。 也只有在皇城,才能有足够的空间,对这鲸鱼的鱼骨进行展示。 鲸鱼骨实在是太大了,一副椎骨,足足二十米长,上百人像是抬轿子似的,气喘吁吁的扛着,许多人已是累的要趴下了,等他们小心翼翼的将其放置于地时,全都已经大汗淋漓了。 鲸鱼是哺乳动物,并非是人们所认知的鱼类,它的骨骼,与鱼类还不尽相同。可怕的是它的颌骨,这颌骨上下之间,足以容得一座小楼。 还有那一根根巨大的肋骨,触目惊心。 这可忙坏了禁军校尉们,单单是搬动此物,都是一项大工程。 不过……宫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人。禁军校尉,太监高手,所有能搬抗的,都上手了,搬运的速度倒也不慢。 看着这庞然大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大了! 李世民本是对于李牧所描述的鲸鱼,是没有太大兴趣的。或者说,他对李牧夸张地形容鲸鱼,压根就是不相信的。 当他得知鲸鱼到齐了,甚至……他压根有些不愿来看,有这个时间,批阅几个奏折不好么?只是因为他把这件事给忘了,高公公以为他还要看,就让人搬运进来了,都已经搬运进来了,那么不看白不看,这才慢慢悠悠过来了。 看到这副骨骼的时候,李世民呆住了。 这骨骼,竟比寻常的殿宇还要大。 尤其是在这骨骼之下,来回搬运小骨头的校尉和太监,如同一群如蚂蚁一般,在来回走动。 李世民的内心……震撼了。 这就是鲸…… 身后的高公公吓了一跳,脸都白了,生怕这是一只妖物,会冲撞圣驾,他下意识的,想要扯住李世民。 可李世民已经加紧了脚步,来到了鲸鱼面前。 在这周遭,已许多当值的官员,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仰头看这巨大的骸骨,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李世民已经徐徐的走近,站在一根肋骨之下,他比量了一下,神情复杂,他昂头,沉默,突又垂头,接着,侧目。 “陛下……此鱼甚大啊。”旁边的中书令岑文本赞叹道。 这是一句废话。 “陛下,见此鱼,臣……臣竟诗兴大发。”说话的是虞世南,他是个书法家,诗文不咋地,但是却总喜欢来上那么一首。 李世民懒得理这个家伙,他看到了一张张错愕的脸,连闻讯而来的,慢了一步的房玄龄,长孙无忌的等人。他们也是同样的,一脸的错愕。 只有一个人…… 履新大唐银行行长的长孙冲,他只是看着巨鲸的骨架,没有吱声,当然,面上也没有什么惊恐。 除了看第一眼的时候略显惊讶之外,长孙冲没有啥反应。当了大唐银行的行长之后,长孙冲是愈发的稳如泰山了。 “长孙冲。” 长孙冲听到声音,沉默片刻,上前:“臣在。” “你看此鲸,惊否?” “惊!”长孙冲想了想回答。 李世民心里感慨,真是什么师父什么徒弟啊,明明视若无睹,却还是如此回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了,撒谎都不带脸红的。 “你来,站在朕身边。” 长孙冲来到李世民身边站定,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打量鲸鱼的骨骸。 李世民打量长孙冲,发现他没有丝毫装出来的意思,他是真的沉稳,这鲸鱼,真的没惊到他。 难道是李牧提前透露了风声?不对呀,李牧是第一次捕捉到鲸鱼,之前他也没见过,不可能跟长孙冲提起过。但长孙冲,却为何一点惊讶都没有呢? 如果不是吓傻了,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此子处变不惊,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采。 李世民很欣赏长孙冲这一点,历朝历代,他从史书之中,总能见到一些正直的大臣各种处变不惊的记录,只有奸人和贼子,才动辄色变,惶恐不安。 所谓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抛开君臣,他还是长孙冲的姑父,长孙冲能有出息,他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带着长孙冲穿梭在骨骼之下,这骨骼比人高多了,可以穿行。 “你对此,有何看法?” 李世民存着考较长孙冲的心思。 长孙冲想了想,回答道:“陛下,此鱼恐有数十万斤,若一人分一斤肉,捕获这么一头鲸肉,可让二十万百姓填饱一次肚子。” 李世民颔首:“是啊,一斤肉,可以给一个百姓分食,这数十万斤,便可使十数万百姓,做一日的口粮,不管它好吃不好吃,饥荒之年,都能保住命啊!” “这还只是一头鲸鱼。”李世民看了长孙冲一眼,道:“你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肉,你这是想要提醒朕,这些肉,可以供养百姓吧,跟你师父想的一样。不错,百姓们过的苦啊,有肉吃,不知该多喜欢,这么想,倒也没什么问题。” 李世民露出了笑容,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无论是为君还是为官,这心底,都不能只装着自己,得怀着家,得有国,得有天下。可这家国天下,说一千道一万,无外乎只一个字——‘民’也!不愧是李牧的弟子,名师出高徒!” “臣不敢当。”长孙冲沉默着,面上波澜不惊。 得此夸奖,居然也没有露出喜色。李世民很满意,这点就要超过他师父了,李牧要是得到这样的夸奖,早就牛到天上去了。 李世民手轻轻的摩挲着这巨骨,突然身子一颤,长孙冲赶忙扶住他:“陛下怎么了?可需要传太医么?” 李世民摆摆手,道:“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李世民来到一名禁军旁边,拔出他腰间的直刀,那禁卫吓了一跳,忙是惶恐不安的拜倒。 李世民双手握刀在手,吃瓜群众们纷纷色变。 李世民拔剑站在鲸鱼的骸骨面前,气氛为之凝固。李世民与骸骨对峙了一阵,忽然把直刀递给长孙冲手里:“卿家执此剑,若此鲸活了过来,卿家敢与之搏斗吗?” “臣……”长孙冲本想说有何不敢,但当他接过直刀,指向鲸鱼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僵持了一会儿,长孙冲放弃了,道:“陛下恕罪,臣不敢。” 李世民将刀拿了回来,左右四顾,接着,目光落在了此前那被夺刀的禁卫身上:“卿可敢?” 长孙冲是文臣,没有打打杀杀过,不敢情有可原,但你是禁卫,是武将,是保护宫禁的禁军校尉,那么……你敢不敢? 这禁卫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嚅嗫着,抬头看着那巨鲸,良久:“臣……臣……想,这巨鲸若是还活着,只怕一个呼吸,臣已灰飞烟灭。” “看来……”李世民凝视着他:“你不敢了!” “那么……”李世民旋身,四顾左右:“谁敢,可以站出来。”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默了。 其实,谁都明白,这种事是无法验证的,你说你敢,也没有人可以证伪。 可当他们看到这巨鲸,即便只是尸骨,却早已是魂飞魄散,甚至在想,即便自己说敢,怕也会成为大家的笑柄,认为自己吹牛。 人群中的程咬金小声嘟哝,好像是在说,他敢,但是不知怎地,还是没有大声说。 “可是有人敢啊!”在确定没有得到任何肯定的回答,甚至连吹嘘的人都没有这个胆量之后,李世民发出了感慨:“若没有人敢,这巨鲸,如何会在这里,如何只剩下了几截枯骨?” “朕听说,那大海之中,恐怖如斯!有巨浪,有狂风,有数不清的危险。李牧乘坐万石船,第一次出海试船,偶遇此鲸,便想捕捉献给朕,在那滔天巨浪之中,带着水手们与此鱼搏斗,朕来问问你们,这是什么?为何他就敢?” “这就是忠,是勇,是无所畏惧,也是九死一生!” 李世民仰头看向巨鲸,即便他打了一辈子的仗,对生死早已看透,但是在这巨骨之下,他还是觉得心惊胆战,气势先若了一层。 相比这等庞然大物,人类着实渺小不堪。 李世民把刀还给了禁卫,道:“朕听闻,李牧已经把万石船命名为长安号,在长安号下水之前,他训练水手一个多月,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就能做到这种程度,朕心里实在是高兴。” “所谓,国难思忠臣,也思良将,护佑大唐,使朕能在此欣赏如此庞然巨鲸,使卿等能安享太平,必是这样真正的勇士。” 第939章 罐头! 吹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搞定鱼肉的储存,李牧开始了‘罐头实验’。好巧不巧,系统里头什么图纸都有,但是唯独没有罐头,因为在游戏里,物品栏是‘保鲜’的,什么都能放在物品栏里头,也用不着非得制作成罐头。 起初李牧是非常乐观的,因为在他的意识中,罐头也没什么难的。不就是把食物放进去,然后密封起来,不让其腐败就好了么?可是,真正着手去做,李牧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因为缺少了必要的杀菌环节,他的罐头总是会烂掉,最好的记录,也是只能挺过三四天,而这三四天的保鲜期,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而且,罐头里面的食物味道,也会有影响,即便是在保鲜期之内,倒出来的罐头也是非常难吃,让人难以下咽。 试验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李牧没办法了,他总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件事上,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没办法亲力亲为,他也有办法,没时间,咱不是有钱么? 李牧命人贴出一份告示,悬赏黄金千两,解决这个问题。谁要是能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千两黄金拱手奉上。若是多人合作,解决问题,那就平分这一千两黄金,若是有人先后用同样的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先到先得,公平的很。 消息传出,扬州港又沸腾了。无数人都快把悦来客栈的门槛子给踏平了,出海人家,谁都有一些土办法。有时候,出海就是个把月,没有维生素补充是不成的,大唐的老百姓不懂什么维生素不维生素的,他们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把食物尽可能的多贮存,大家虽然方法不一,但是效果基本都差不多少。 一个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先把食品装入砂锅,然后用木塞封口蒸熟,再以蜡封口,这样制作的‘罐头’,在海上保存个把月不成问题。 但是味道方面,还是保证不了,至少李牧是吃不下去的。可是对于水手来说,却不成问题,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海上,有的吃就不错了。 这种办法,李牧之前也了解过,这根本达不到他的要求。所有提出这种办法的人,当然也没能得到赏钱。在了解到这钱不是随便能得到之后,来的人也就少了,但是关注度却没有降低,大家都想知道,到底侯爷的标准是什么,得是多好吃的罐头,才能拿到这笔赏金。 扬州名厨,刘三勺。 在他成功处理了鲸鱼肉之后,刘三勺的名声鹊起。他也被李牧留在了悦来客栈,成了他专门的厨子。李牧给出赏格,他也是第一时间知道,并且第一时间尝试的。 最初,他也和市面上的办法一样,采用蒸煮法来处理,但是这种办法的弊端,即便他是扬州名厨,也解决不了,储存超过七八天的食物,吃起来就是非常难吃。他是厨子,味蕾挑剔,每次尝试都得反胃很久。 但是他不气馁,作为能做到给鲸鱼肉去腥的名厨,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处理好,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测试的时候,刘三勺发现,砂锅无论怎么处理,都达不到不腐烂的程度,而如果用瓷瓶,则会好很多。刘三勺便隐隐觉得,这可能跟器皿的质地有一定关系。瓷器密不透风,应该是比砂锅好的原因。 随后,他在偶尔一次尝试中,因为失误,先把器皿给煮了一遍,这次的腐败时间,便大大的延后了,而且食物的滋味,也能更长时间的保存。刘三勺便猜想,也许不止是食物需要煮沸,这器皿,也是腐败的一大原因。 找到了这两大原因,刘三勺的研发工作便停滞了。因为他没办法继续了,因为即便他找到的原因是对的,瓷器昂贵,用在罐头上也不现实。 纠结了几天,刘三勺最终还是决定,把发现告诉李牧,自己没办法解决的事情,也许侯爷有办法也说不定。所以,刘三少便趁着一次午膳给李牧送菜的空档,找准机会把自己的发现说了。 李牧对刘三勺是有印象的,这个厨子年纪不大,但是却是第一个找到解决鲸鱼肉腥味办法的人,李牧为了奖励他,特意花钱买下了他的专利,还把他留下来做菜。接触下来,李牧愈发的觉得刘三勺是一个人才。他有这个时代的厨子少有的钻研精神,做菜不墨守成规,总能搞出点新花样出来。 这次,刘三勺的发现,更是让李牧刮目相看。刘三勺已经基本找到了问题的根源,罐头最重要的两点,密封和杀菌。 其实李牧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经过刘三勺这么一提醒,他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首先,罐体材料的问题。毫无疑问,铁,锡,等金属,是最适合做罐体的。但是,目前根本做不到。有限的开采量,供应武器铠甲都来不及,哪有余量做罐头?这个想法只在李牧脑袋里转了一圈,便被他给抛弃了。 那么,就只能在陶土罐上面想办法了。李牧能明白,为何刘三勺说,瓷瓶要比砂锅来得好,因为密封性。瓷瓶上面有釉,这便是最大的差别。如果能在土罐外面,也包裹一层釉,问题是不是能解决呢? 想到就做,李牧找来了陶工,让他们试着做了一下,效果果然如李牧所想的一样,是可行的,且成本也不算高。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就只剩下了一个杀菌的问题。 刘三勺说的蒸煮瓷瓶的办法,其实是外部杀菌,能起到一定作用不假,但是起不到根本的作用。要想罐头里面的东西不腐烂,最重要的还是怎么把食物杀菌了。 光靠想,是找不到解决办法的。李牧破天荒地来到了厨房,跟刘三勺一起做实验。经过不知多少轮的失败,终于给他俩找到了一个办法。 这种办法,相对而言比较复杂,光靠他俩还不行,还得搭上一个陶工。 具体实行步骤是这样的,首先制作出一个宽口的罐体,蒸煮杀菌,达到里外无菌的程度。然后把做好的菜或者酱肉,水果,放到罐子里,添加适量开水。 接下来,要在陶罐上面,加一个大小合适的盖子。这个盖子也要经过蒸煮消毒,确保无菌,采用螺旋口,也就是拧上去的,这样可以达到最大程度的紧实,也能在用蜡来密封的时候节省蜡。 做完了这一步,就要把罐头放在火上烤了。 盖子有一个细小的孔,加热罐体的时候,食物内部的水会蒸发,蒸发的水蒸气,只能通过小孔排出来,在狭小的空间内,高温的水蒸气会改变压强,达到一个高温高压的状态,大部分的细菌都将会被杀死。随后,再用蜡封住这细小的孔,外面的细菌也进不去了,这样就能达到最大程度的无菌,而且,菜品的营养也不至于流失。 “成了!” 十几天后! 李牧尝了尝罐头里面的菜,拍了拍刘三勺的肩膀,道:“恭喜啊,又能申请个专利了,有了这玩意,下半辈子不用愁了,保准花不完的钱。” 经过差不多一个月,每天吃完晚饭,都与李牧在一起做实验的日子。刘三勺的见识也非从前可比,他从李牧的口中,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说专利如何变成钱等等。他知道李牧所言非虚,如果他把罐头申请了专利,未来二十年内,大唐每一个罐头,理论上都要给他一些专利费。不多说,一文钱一个,也不难想象那是多大一笔钱。 但是这钱,他不想要,他也不能要! 只有刘三勺自己心里清楚,这罐头的秘法,他贡献了多少。 问题是他解决的么?他什么也没解决,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反复的做菜。该怎么办,怎么解决问题,点子怎么出,全都是侯爷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他只是做了一个厨子应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但是侯爷却从不提自己做了什么,现在罐头研究成功了,他也把功劳都推给自己。 这,不行! 扬州名厨刘三勺,怎能做一个毫无廉耻的人? 虽然那可能是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但是若丢了做人的本分,钱财,有何用处? 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扬州名厨,有手艺在身,这辈子也饿不着。钱再多,又能怎样呢? 想通了此节,刘三勺鼓起勇气,道:“侯爷,这个专利我不能要,我没做什么,受之有愧。” “哦?”李牧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打量了一下刘三勺,道:“你可得想好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二十年粗略估算,也是好几十万贯,你确定不动心?” 听到几十万贯这个数目,刘三勺的眼神晃动了一下。他也是人,面对如此大的数目,怎能不动心?但是念头只是一转,他便想通了,不属于自己的钱,要了也不会安心。而且自己这辈子,立志是做一个好厨子,扬州名厨不够,要做到大唐名厨才行,而这些,是要靠不断提升自己的技艺完成的,绝对不是靠赚多少钱做到的。 “侯爷好意,小人心领了,但是罐头的专利这件事,都是侯爷来完成的,小人没做什么,不敢居功。这专利,小人不能要。” 李牧笑了,道:“我又不跟你争,你不要白不要么——”见刘三勺还是摇头,李牧道:“你确定不要?” “不要!” “那我也不要。”李牧摊摊手,道:“你不要,我也不要,没人要了还?” “侯爷处置就好,反正跟小人没关系。”刘三勺也是倔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向李牧行礼,道:“侯爷慢用,小人要准备晚膳的食材了。” 说着就要走,李牧拦住他,道:“跑什么,你不要,我也不要,但总得有个去处吧?既然这事儿是你我合作,本侯也得跟你商量一下,不如就这样,成立一个慈善会,这钱捐出来给这个慈善会,他日若是哪个水手出海遇到了不测,这钱也能帮他养个家,权当是行善积德,你看如何?” “侯爷行善积德,自是好事一桩,这是侯爷自己的事情,小人只顾做菜就好。”刘三勺一副撇清的样子,又要告退。李牧一把拉住他,道:“没想到你脾气还挺倔的,给你钱都不要?行,专利的钱你不要,做买卖的钱总能拿着吧?做菜的钱总能拿着吧?” 刘三勺想了想,道:“小人是厨子,做菜的钱,当然能拿。” “那就行了!”李牧松开他,道:“很快,船队就要出海,你也知道,出海就是几个月,补给得跟上,以前没条件也就罢了,现在能做罐头了,一定得给兄弟们准备好了。明日,我拨付五万贯出来,择址建一个罐头厂。你负责把这一块抓起来,不限于肉罐头,菜罐头更是重中之重,各样的水果能安排的也要安排上。你不是做菜的么?这些都交给你,总之,种类要多,也得好吃,越快越好。人不够,你招,钱不够,你说话,物资不够,只管开口,本侯要的是快,要的是速度,效率,明白?” “只要是做菜的事情,小人就能做!”刘三勺拍着胸脯保证,做菜都是触类旁通,他能做出一个口味的罐头,就能做出第二个口味来。想到以后人们出海,吃的都是他做的罐头,刘三勺顿时觉得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从今往后,只要是出海的水手,将没有一个不认识他刘三勺的。 “侯爷,小人一定不负所托!” 李牧把最后一口牛肉罐头吃完,道:“事儿上看,还有啊,做牛肉罐头这件事,就不要对外人说了,要是有人问起来,知道怎么说吧?” “明白,牛是摔死的。” “笨!”李牧纠正道:“压根就没有牛肉这回事,本侯吃的是鲸肉,你不是会去腥么,这都分辨不出来?” “啊……”刘三勺恍然,道:“小人脑子不好使,记混了,侯爷没吃过牛肉,都是鲸肉。” “这还差不多。” 第940章 李重义的心事 “预备!”一声大吼! 碧波万里,前方海面上,忽然出现一股‘喷泉’。负责瞭望的水手立刻大喊了起来,他们寻找了多日,终于找到了目标。 嗷嗷叫的水手们熟练的转着舵,撤下了船帆,无数人的手上提着钢叉,预备好了弩箭,一个个眼睛赤红,目光锐利如剑。 萧掌柜喊得嗓子都冒了烟:“莫激动,莫激动……靠近了再说,靠近了再说,都安分一些,别瞎嚷嚷,把鲸鱼吓跑了算谁的?” 李重义手持着巨矛,来回走动。经过上次的搏斗,他发现对付鲸鱼,自己手里的斧子不是很好用,所以回到岸上,他就找扬州城最好的铁匠,给他打了一把一百零八斤的巨矛,三叉戟的造型,拎在李重义手里,活脱一个海王降世。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遇到鲸鱼,就没有那么慌乱了,一切按部就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整艘船进入战斗状态,瞬间化身成为了一个战斗巨兽。 这是他们在海上寻找了三天,才寻找到的第二头鲸鱼。这次,没有了畏惧,鲸鱼在他们眼中,再也不是没法战胜的梦魇,相反,这是一座金山。 上次捕获的鲸鱼,最后算下来,每个人分到了二十来贯钱,以前在海上飘荡几个月,九死一生也拿不到这个数。如今大家一起,仗着万石船捕获鲸鱼几乎没有风险,这不跟捡钱一样么? 弩箭终于射出。 与此同时,无数钢叉如箭雨一般投射而出。 紧接着,全员死死的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迎接暴风巨浪。 这叫什么来着?侯爷说过的,一时有点想不起来。萧掌柜喃喃念叨,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侯爷说,这就叫实战演习!,在海上面对最强的对手,以后遇到敌人,肯定手拿把攥了。 有用,的确有用!看看这高昂的士气,看看这毫不畏惧,毫不退缩的精神,二百多人如臂指使,如同一人一样,几乎没有缝隙的紧密协作,临危不乱的镇定,无一不显示出了这支水师的潜力,让他看到了希望。 这才是百战强兵,如果当年南梁能有这样的水手,至少也能和李唐分江而治……没错,萧掌柜当年,便是南梁水师的一名提督,只是时过境迁,往事也随风而去了。 但是关于水战的事儿,他是都懂的。李牧没有点破,只是让他负责操练水手,项目也规定好了,就是出海捕鲸。鲸鱼浑身是宝,多少也不嫌多。 只见那巨鲸带着巨大的声势在海中扑腾着,而此时,舵手已有了经验,他会尽力的通过细微的转舵,靠着当前的风向和风力,以及浪潮的力量,去调整船舵,尽力的避开巨鲸在临死之前,对长安号造成的伤害。 舵手口里叼着一根已经没有多少肉的鸡腿。 这是他的特权,因为他是舵手。万石船的舵手,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这是稀缺人才。 在船上,只有他才有鸡腿吃,这便是对人才的优待。 所以,虽然肉已啃得差不多了,这骨架子还要随时保留着,时不时拿出来舔一舔,骨架子是荣耀的象征,彰显了舵手与寻常穷逼们的不同。 不公平是吧?就是这么不公平,但是谁也不敢放个屁,不为其他的,因为这艘船,掌握在他的手里,人家有这个本事,你行你上! 经过一阵巨浪翻腾,巨鲸终于停止了扑腾,海面也渐渐的又归于了平静。 嗷嗷叫的喊杀还有骂娘的声音,也终于渐渐的停止了。 这次的记录是一个时辰零一刻钟!比第一次不知道快了多少! “返航!” 愉快的水手们吹着口哨,预备返航。 偶有人被萧掌柜怼在船舷上一顿狂喷,指出了刚刚战斗时的错误。萧掌柜总是把事情上升到生死攸关的程度,水手们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李牧的命令是一切听从萧掌柜安排,他们也都很认真地听着。 万石船回港,次日抵达了扬州港之后,巨鲸已经不必水手们料理了。顾思之的后勤保障工作,做的还是非常好的,现在扬州港,已经有一个完整的团队,负责处理鲸鱼。从剥皮开始,割肉炼油制蜡,每一个环节都有人负责,已经形成了流水线作业。 他们招募了数百人,对巨鲸进行剥皮,鲸鱼皮可以制衣,现在在市面上,许多人求购,一方面可以彰显身份,另一方面,穿的很舒服。鲸肚里的残留粪便也是宝贝,可以作为肥料,只要掏出来,自有许多百姓挑着担子来争抢,虽然有点臭,但是胜在不要钱不是? 油脂则可进行炼油,不只可以制成蜡烛,还可以作肥皂,用鲸鱼油制作的肥皂,使用起来更加的顺滑。心肝内脏别有风味,专门有人好这一口,价钱比鲸鱼肉还贵。至于最实质的鲸肉,自不必提了。自打李牧把刘三勺的配方公布之后,鲸鱼肉就取代了市面上的大牲口肉,成为了扬州港餐桌上的必备佳肴。 随州扬州港的改造工程,明州的建港工程的推进,招募的工匠人数日益开始庞大,有点手艺的人,都开始不再务农,而围绕着码头过日子,把手里的田地租赁了出去。这下可便宜了顾家这种大家族,靠大规模的种地,他们也能多一部分的收入。以往,这是土地兼并的好机会,但是在李牧的监督下,契约都是按年签订的,没有漏洞可以钻,百姓的利益可以保障。 回到扬州港,经过短暂的休憩一日之后,例行的操练便恢复了,鸡鸣响鼓,鼓声一起,膀大腰圆的水手们,便又精力充沛,各自携带武器集结在甲板上,开始进行操练。甲板上操练的呼喊声,伴杂着港口集市嘈杂叫卖声,相映成趣。 短短数月之间,因为李牧的到来,扬州港变得不一样了起来。仿佛一潭死水被搅活了,注入了无限的活力,每个人都神采奕奕,为了自己的明天而努力,李牧给他们带来的,是一种叫做梦想的东西。 水手们此时在烈日之下,操练着‘三才阵’,这三才阵乃是吴中朱家的家传阵法,自三国时期传承至今,是经历了无数实战考验,最终得来的精华。本是非家族子弟不传的,但是在李牧的要求下,也贡献了出来。 其中大三才又分大小之分,大三才阵就是把两伍并列的队形变成横队,队长持牌居中,左右各一钩镰,钩镰左右为两长枪拥一牌,短兵在后……与此同时,无数个小阵,狼牙交错一起,形成一个长蛇一般的横面。 所谓钩镰,是一种特殊的兵刃,类似一个长长的镰刀,两面有刃,专门对付敌人的下三路,防不胜防。与此同时,长矛手则伺机攻击,作为补充,持牌兵则作为防守。 当朱家把阵型献上来的时候,曾经完整演示过。但是李牧没怎么看懂,但是他相信,能传承下来的阵势,必定有其巨大的杀伤力。只要刻苦练习,一定能发挥出效果来。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李牧把训练水手的事情,交给了朱家阀主的次子朱泰,让他跟萧掌柜搭个班子,负责给长安号形成战斗力。 海上的事情,主要萧掌柜负责,朱泰负责大三才阵和小三才阵的操练。他年纪虽然比萧掌柜小了一大截,但是他的严谨,却远超萧掌柜,做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同样的动作,让水手们们去操练一百次、一千次,他随时提着鞭子在队列中逡巡,即便烈日灼心,浑身扑哧扑哧的冒着大汗,汗水黏着他的眼睛,很是不舒服,他也不在乎,以身作则这件事,他是贯彻到底了的。 水手们一次次的持矛、用钩镰,喊得喉咙冒烟,盾手一次次的举盾,下盾,再举…… 这样的操练十分消耗体力,可水手们没有丝毫怨言。 他们有着一个最朴素的观念,谁养活了自己,自己就该为谁下气力。他们享受的待遇已经极好了,即便操练很苦,可与得到的相比,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们浑身的皮肤被烈日炙的脱去了一层又一层的皮,身上宛如置身于蒸笼里,浑身油腻腻、水淋淋。 可这一双双眼里,却是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们要挣钱,要养活家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像侯爷说的那样,去征服星辰大海! …… 每当这个时候,李牧便会站在一处峭壁上,看着那峭壁之下翻滚的海浪!在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这个时候,李牧喜欢独处,不让任何人跟着,只有到了吃饭的时候,李重义才会上来找他。李牧有时候会换地方,但李重义总是能准确地把他找到。 “大哥,该吃饭了。” “噢。”李牧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李重义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大哥,该……” “我知道了。”李牧摆摆手,忽然指了下眼前的海,道:“大个儿,你说这天地之大,真是超乎人的想象啊。就说这海吧,你知道海的尽头是什么吗?” 李重义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李牧又感慨了起来,道:“你说咱们兄弟,这辈子能把这世界走完么?” 李重义还是没有回答,或许他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沉默着,挺拔的身子在这夕阳之下,落了一个巨大的人影,他抬头,看着夕阳,感受着脚下阵阵浪花拍打着峭壁,思索了一下,道:“走不走得完,我不知道,但是大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会想念家人吗?” “我的家人,已经死了。” 李牧站起身,他的衣衫被海风吹得衣袂飘卷,他笑了笑,看了李重义一眼。 “跟大哥藏心眼了是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还不打算跟大哥说明白么?” 李重义像是突的被什么触到似的,目光突的显得有些沉寂,似乎有些迷惘,道:“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大哥,其实我应该杀了她的,但是我下不了手。” “细说说。” “她算是我没过门的妻子。” “呦呵!原来是弟妹!”李牧正要说两句,却听李重义道:“但如果不是她爹出卖了我爹,我爹也不会死在我叔叔手里!” 李牧的话憋回去了,这狗血的剧情,李重义的智商的确是搞不定,怪不得他回到长安,把那女人安置起来之后,就再也没去见过面。 “那你准备怎么办?” 李重义想了想,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说,但面对的人是李牧,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我俩从小一起,我可能是喜欢她。但她要我保证,不能杀她爹。我做不到,我要给我爹报仇,一定得杀了她爹。可是她说,如果她爹死在我手里,她就自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以你回来之后,一次也没提过报仇的事情?” “嗯。”李重义低下了头,显然此事,让他内心不安。 李牧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道:“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他爹要把他嫁给李知恩的叔叔,被我发现了,抢出来的!” 李重义对李知恩,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在他的心里,嫂子只有一位,那就是白巧巧。现在对王鸥也尊敬了,毕竟王鸥也为李牧生了一个女儿,但对其他嫂子,他还是十分冷淡。 李牧从不在意这种事情,兄弟是兄弟,老婆是老婆,他没有逼着兄弟去认可自己女人的毛病。但是对于李重义说的事情,李牧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也未免太巧了点。 “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你也不能一直躲着。不如这样吧,派人把她接过来,我来跟她聊聊,看她是个什么意思。你父亲不在了,我是你大哥,长兄如父。如果你俩的矛盾不可调节,你也早做决断,把她放回去吧,这么困着人家也不好。事儿该咋办咋办,男子汉大丈夫,坦坦荡荡的!” 李重义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都听大哥的!” 李牧也笑着点了点头,他哪能告诉李重义,其实他是不放心那女人,直觉告诉他,这人一定有问题! 第941章 初到倭国 转眼间,李牧在扬州已经有小半年了,和家里人分别久了,说不想是假话。但是因为一些顾虑,他还是没能让白巧巧等人过来,但是他实在是有点熬不住了,便趁着给李重义送信的机会,也叫人捎了一封信给白巧巧,想让她带家人过来团聚。 按照规矩,重臣在外,亲眷不得离京。这不是明规矩,而是一个潜规则,历朝历代也都是这样做的。看着侯府收拾行装,东厂的番子不敢擅专,飞马直报入宫。李世民略作犹豫,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默许了。正好日前,李牧写奏折回来,要求从讲武堂调拨一批学员过去,以求练出几个海战的将领,李世民便让兵部调拨了三艘船,让这些学员,护卫李牧的家人去扬州团聚。 同时,命李牧暂领扬州大都督一职,全力建设大唐水师。 竟是没有半分的怀疑。 李牧得知消息,心中是感激的。他知道李世民清楚,他唯一在意的,便是家人,如果李世民肯放白巧巧等人过来,李牧这边上船就走,汪洋大海,李世民是拿他没办法的。 但是李世民没那么做,这便是胸襟。李牧思前想后,也放弃了立刻出海的想法,让顾思之帮忙买一个园子暂住。扬州城最好的园子,就是顾家的顾园,李牧这边张口第二天,顾思之就把顾园腾了出来,倒叫李牧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他还是接受了,因为如果不接受,顾思之会更加惶恐不安,再说他也不是赖这儿了,短暂住一段时间,再其他的事情上照顾一点也就找补了。 李牧本想等白巧巧她们到了,但是情势不允许。前些日子,他让萧掌柜派人寻找明州通往倭国的航道,结合很多老水手的经验,最终总结出,根据洋流的回溯周期,最近便是出发去倭国,最稳妥的时间,如果错过了这半个月,就要再等三个月,风险也会大大提高。 为了把进度往前赶,李牧决定启程。他带着李重义和五十名锦衣卫,加上一休和格姆俩徒弟,外加满载一百五十名水手的长安号作为旗舰,率领十艘千石船组成的护卫舰,和二十五搜货船,择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浩浩荡荡地出海了。 他此行地目的,是为了倭国的银矿。顺带,他也要为自己的弟子一休,解决一点小问题。 …… 阿儿奈波岛(冲绳)。 唐朝时期的冲绳,就已经有了人烟,但通常没有人定居,有也是从倭国或者大唐沿海过来的渔民,同时,作为倭国流放罪犯的地点使用。 扬州的渔船,基本都知道这里的航道,如果要去倭国,一般也都是在这里周转。 赶上风浪的季节,这个岛上也是没什么人的,毕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谁愿意在这里面对风浪呢? 如今这岛上,只有十几个人。他们都是被如今倭国当权的苏我氏族流放到这里来的,他们的物资很少,也没有船,通常是过不了这个秋天的。 他们能做的事情,就是困在这座岛上等死。日复一日,早已磨掉了所有希望。 唯一能让他们生还的可能,就是碰巧有一只迷路的渔船靠岸补给,但是这种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现在不是捕鱼的季节,再说,就算是捕鱼,也很少有渔船会来到这么远,往南有更好的渔场,没人喜欢这鸡肋的地方。 希望无论多渺茫,如果只有一种选择,那也没办法。每天,这些人都会来到海岸边,望向西边,期盼着能看到有船过来。 日复一日,眼睛产生了幻觉,有的时候,好像是看到船了,可是大叫着跑过去,却只有海浪,失望久了,也就麻木了,但是还不能不来,万一有个万一,真的有船来了呢? 船…… 到底什么时候来! 忽然,有人喊了起来:“有船!快看,西边!” “别瞎嚷嚷了,松下君,你肯定又是眼花了,不要打扰我睡觉!醒了肚子饿,你的饭给我吃?” 利兵卫听到俩人的争吵,缓缓睁开眼睛,阳光稍微有些刺眼,让他有点不习惯! “真的有船,我绝对不会看做……我的天,这么大的船,得有十几丈!” 十几丈?要睁开眼睛看一下的利兵卫,瞬间没有了兴趣。肯定又是幻觉,哪有那么大的船?他正要闭上眼睛再继续睡觉,忽然,争吵停止了,人们发了疯似的往上下跑,高声叫喊了起来:“真的有船,真的有,龙旗,是大隋朝皇帝的船吗?” “现在已经是大唐朝了!” “哪一朝都好,我愿意为奴为婢,只要离开这个地方!” 利兵卫翻身坐了起来,他极目远眺,一艘……两艘……三艘……四艘…… 足足三十六艘船…… 利兵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船?就算是倭国最大的港口,也没有这么多这么大的船啊,尤其是最夸张的那个旗舰,当真有十几丈那么宽! 在这个时代,万石船已经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不要说万石船,就是千石船,也是极稀有的。因为操控更大的船,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劳动力,花费更多的钱。而且,大船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万一出了事儿,损失太大了。 更让利兵卫难以理解的是,这么庞大的船队,他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除非……遭遇敌袭? 不可能,这么大的船队,谁能是他的对手?就算把倭国所有的船都拉过来,也未必打得过那一艘旗舰,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难道说,迷路? 也不可能啊,这么大的一个舰队,怎么能没有好向导?再者说了,迷路,他们也得贴边吧,这么大的船队,它是往哪儿去,才能迷路到这里来? 都不是,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这是来攻打倭国的! 可是也不可能吧,倭国有什么值得被攻打的吗?作为一个倭国人,利兵卫怎么也想不到,倭国有什么值得被攻打的地方。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这不妨碍他求生的意志。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他的脚已经带着他狂奔了。 在山上看不清,跑到海岸边,终于看得清楚了。 这是一艘巨大无比的船,即便它停的位置,距离岸边还有很远,视觉冲击力也是很强,很吓人的。 万石船吃水太深,岸边又没修建港口,所以长安号靠不到岸边,李牧等人只能乘坐小船靠岸。其实不靠岸也没事儿,出来带的物资足够,但既然路过,补充一些淡水也是好了。尤其是对比地图,得知这里是琉球,李牧便更有心思靠岸了,他要搞一块石碑,埋在地底下,这样等到千年之后,谁挖出来,给后人留一个‘自古以来’。 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就连一休也没想到。 看到人了,就更不能不靠岸了,李牧自己制定的海洋法,便有人道主义援助这一节,总得以身作则才好。他命人用小船靠岸,还带了一些吃食。 岸边,利兵卫瞪大眼睛看着,心脏差点跳出来,忽然,他仿佛看到了什么,随即身躯一震。 那是……一休? 虽然长高了,长大了,但是他不会认错,最前面船上坐着的那个,正在欠身说话的青年,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一休。 原来是一休请救兵回来了!这么庞大的船队,再加上桅杆上面,那巨大的龙旗,他这是把大唐皇帝的水师都请过来了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利兵卫不敢往下想了,他怕自己想的太好,心脏会蹦出来。 利兵卫感觉自己的呼吸已停止了。 他脑子里嗡嗡的响。 就像那巨大的海浪,潮水的哗啦声,也一下子静止了一般。 他胸膛起伏着,突然眼角的泪已哗啦啦的如断线珠子一般模糊了他的眼睛。眼前这一幕,是他做梦的时候,都不敢痴心妄想的呀! 他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利兵卫瞪大着眼眸,使劲揉了揉揉着眼睛,继续朝着那个方向看,确实是的,就是他! “一休!” 他呜哇一声,便大哭了起来。 “一休宗纯!” 他喊得更大声! 利兵卫啪嗒一下,跪在了海滩上,锐利的砂子割破了他的膝盖,他却毫无知觉,只抱着头道:“一休,你还活着,太好了!” 这是他魂牵梦绕的名字啊。 想不到……一休,他回来了。 “啥玩意!”李牧看到岸边一个野人屋里哇啦地乱叫,不禁皱起了眉。因为这人说的不是汉话,而是倭国话,他听着忒别扭。但看此人情绪激动,李牧也不好太过分,忍住没骂人。正要让一休翻译一休,却见一休也泪流满面了,他站起来,直接跳进了海里,奋力向岸边游了过去。 “还差这点儿么?再划几下就到了岸边了,嘿!” 李牧喊也没用,一休已经游过去了。 “利兵卫叔叔!”一休扑进了利兵卫的怀里,激动到语速加快,胡言乱语:“利兵卫叔叔,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看到你,我也很高兴!”利兵卫抚摸着一休的脑袋,道:“你活着,太好了。我打听到你随着惠日法师去了天朝上国,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还以为你出事了,看到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我真的很高兴。”他看了眼刚刚到岸边的李牧等人,小声道:“这些贵人都是你找来的么?他们是来帮助你的么?” 一休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请师父帮忙救出父亲,利兵卫叔叔,我打算以后在大唐生活了。” “这怎么能行!”利兵卫激动了起来,道:“你的父亲山背大兄王,是推古天皇指定的继承人,你是他的孩子,也是未来的天皇。可恨苏我虾夷这个奸贼,篡改了天皇遗志,如今你得到了天朝贵人的帮助,该报仇才是啊,怎么能逃走呢?” 这时,李牧也来到了跟前。利兵卫顾不得跟一休争执,赶紧拜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李牧的脸。他自认是一个低贱的人,看贵人的样貌,是非常不尊重的一件事。 李牧见一休有些郁郁,挑了下眉,问道:“怎么了?这人谁啊?” 一休不敢隐瞒,对李牧说了实情:“师父,这位是利兵卫,从小照顾我的一位叔叔。” “争吵什么呢?” “这……”一休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索性全说了出来。 如今日本的天皇,叫做舒明天皇。但原本,天皇不该他做的。上一任天皇推古天皇因为是个女人,指定了一个侄子作为皇太子,称为圣德太子。圣德太子命短,死在了推古天皇之前,所以在推古天皇死的时候,就指定了圣德太子的儿子,山背大兄王作为继承人。 但到了继承的时候,出了问题了。把持朝政的是苏我氏,苏我氏族长苏我虾夷,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竟然更改了推古天皇的遗志,谎称她要传位给另一个同样拥有继承权的田村皇子,也就是现在的舒明天皇。而原本的继承者山背大兄王,因为畏惧苏我家族的权势,没有敢站出来声张,遭到了软禁。 一休,便是这位山背大兄王的儿子。在他即将被软禁的时候,他手底下的一众死士,把孩子送了出来,隐藏到了寺庙里。 这位利兵卫,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寺庙的山下,开了一个小本经营的杂货铺,默默守护一休。 后来,苏我虾夷发现了一休的踪迹,便派人来杀他。刚好正准备出使大唐的惠日法师路过,利兵卫就把一休托付给了惠日法师,算是躲过了一劫。 在倭国辗转数个月,还是不安全,最终惠日法师就决定,带着一休去大唐,苏我虾夷再气焰滔天,也绝对管不到大唐的地面上去。 而利兵卫在一休走后,也放弃了杂货铺,躲藏了一年多以后,还是被苏我虾夷抓住了。连同之前被抓住的山背大兄王的属下一道,被流放到了在阿儿奈波岛自生自灭。 没想到因缘际会,竟然在这里又碰到了一休。他还带回来了大唐的水师,在利兵卫看来,这简直就是上天眷顾。 如此庞大的舰队,苏我虾夷见了肯定吓破了胆子,乖乖就范。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休会选择放弃! 第942章 石见银矿 夜里,海浪声渐歇,白天狂暴的海浪,夜里温顺的如同绵阳一样,月亮悬挂在空中,倒映在海面上,有一种静谧的美。 一休和利兵卫相对而坐。 俩人面前的海滩上,摆着一些吃食。有来自灞上酒坊的三杯倒,有程府出品的牛肉干,还有刘三勺为李牧特意准备的,用鲸鱼肉制作成的下酒零食……不是什么大餐佳肴,但对于利兵卫来说,已经是人间仙境般了。 一休看着狼吞虎咽的利兵卫,脑袋里回想的都是,他只有几岁的时候,利兵卫带着他辗转逃命,拼死保护他的场景。当初的利兵卫,是很健壮的武士,但是现在,他已经如同一个老人一般了,骨瘦如柴,两鬓斑白。 沉默了很久,一休道:“这两年,我受益良多,学到了很多东西。中原天地广阔,是咱们倭国的人难以想象的。我不想这辈子都留在倭国,我想在更广阔的天地生活,救出了父亲,我会带他去大唐,利兵卫叔叔,你也随我们一起去吧。” 利兵卫沉默不语,只是无声地咀嚼着。熟悉他性格的一休知道,这是利兵卫表达反对的方式。 “我不想做天皇。”一休坚定地说道:“利兵卫叔叔,到了大唐,我才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咱们倭国,便是井底,我们都是井底的癞蛤蟆。大唐疆土,何其辽阔,仅仅一个府,就比咱们倭国整个国家都要大。整个国家,怕不是得有倭国数十倍大了。但统治这样辽阔疆土的人,只称自己为天子——但在咱们倭国,却不自量力的自称天皇,这不可笑吗?” 利兵卫不吭声,但是鼻息已经粗重了起来。他是一个爱国者,对倭国有死忠。听一休这个未来的继承人,编排起自己的祖国来,他如何能够听得惯?若不是对他父子仍有忠心,早就爆发了。 “大唐人杰地灵,无论是文化,技术,还是礼乐,都远超倭国……” 利兵卫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但是被一休打断了:“利兵卫叔叔,你不要觉得,我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事实就是如此!你看看咱们倭国,什么不是学人家的?咱们是追不上的!也否认不了的!” “还有、”一休望向不远处篝火旁的李牧,压低了声音,道;“我的恩师,生而知之。我自诩聪明,但是在恩师面前,没有半点秘密,我想什么,做什么,他都能料到,没有一样,是我能超过他的——” “这怎么可能?”利兵卫看着一休长大,见识过一休身上种种神奇之处,他以为一休这个孩子,一定是未来世上最聪明的人,但一休却告诉他,这世上有生而知之的人,难道他是神仙? 一休重重点头,道:“我会顺着恩师的路,一路走下去,至死方休。” 利兵卫沉默良久,叹息了一声,又灌了一口酒。他知道一休的意志力有多顽强,他既然这么说了,自己怕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了。 一休继续说道:“利兵卫叔叔,你当我就不爱自己的国家么?你知道么?这次出海之前,我问过恩师,他是否想要征伐倭国,你猜恩师怎么说?” 利兵卫讥讽一笑,道:“他当然是冠冕堂皇的说了一通骗你了?难道不是?” 一休苦笑一声,道:“若如此,还好了。恩师是这样回答我的,倭国,有如鸡肋。” “鸡肋?”利兵卫读书少,听不懂这种绕弯的比喻,一休只好解释,道:“所谓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也。他从来没有把倭国放在眼里过,在他的心里,倭国或许连新罗,百济都不如。” 利兵卫勃然大怒:“他怎能把我们跟新罗百济相比?百济还好些,但新罗国力孱弱,如何是咱们的对手?” 一休笑了,苦笑:“利兵卫叔叔,看吧,你也清楚,倭国也就只能和新罗,百济这样的国家比较了。”他指着海面上的舰队,对利兵卫道:“别的不说,你看看这个舰队,倭国也好,百济也罢,哪个国家是它的对手?” 利兵卫沉默了,他虽然不懂海战,但是大小他看得出来,一艘长安号,就足以剿灭倭国的水军了,如果能称之为水军的话。 “我们,竟然是连当做大唐的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一休的一字一句,都戳中了利兵卫的内心。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一直不敢面对。 “明日,我们将启程北上,恩师的意思,要在本州岛找一个矿脉。” “矿脉?”利兵卫足迹遍布倭国,但他也不知道,倭国哪儿有矿脉。倭国一直是一个资源贫瘠的地方,即便是有,苏我虾夷如何肯让,多半会打起来。 一休笑道;“苏我虾夷也就在咱们倭国横行霸道,面对我的恩师,他这点道行根本不够看,他如果聪明些,最好躲着别出来,如果出来了,恩师顺带手就把他给收拾了。”利兵卫终于发现,一休奇怪的地方在哪儿了,他对李牧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根本不管这件事,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利兵卫决定不再劝了,他知道自己劝了也没用。还是先跟在一休身边,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伺机而动吧。 “生命太短暂了,短暂到,哪怕穷尽一生,怕也无法看到整个天下的全貌,既如此,只好分秒必争。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能真正给后人留下点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利兵卫听得稀里糊涂的,懵道:“一休,你想给后人留下什么?” 一休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科学,说了你也不懂。我已经跟恩师说过,明天出发的时候,他会把岛上的人,都带去,但是到下一个补给点,就得下船。” 利兵卫感激涕零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能上岸就已经很好了。” 虽然上了岸,大家很可能还是一个死。但至少比在岛上困死,饿死好吧?再说,这是大唐的舰队,完全没有义务去救他们。 …… 李牧连夜让石匠,准备好了石板,把刻好了字的石板,埋在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做完了这件事,便只剩下淡水的补给了。 其实不补给也没什么事儿,船队预留的淡水,足够所需的了。为了以防万一么,还是多准备一些,也方便空船在海上重力不够,抵挡不了海浪。 李牧耽搁不起,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找到传说中的石见银矿。 为何说是传说中的呢?因为李牧知道这个地方,听过他的名声,但是两辈子,他都不知道这地方在哪儿。 这辈子就不必说了,他头一次来倭国。而上辈子,他出生的时代,石见银矿以及封山了。他也没有亲眼见识过,石见银矿的辉煌。 可关于石见银矿的传说,他是听过不少的。石见银矿位于倭国本州岛,岛根县。该矿床发现于十六世纪,是十七八世纪世界上代表性银矿床之一,到石见银矿上世纪20年代闭坑,开采了400多年,从日本战国时代后期到江户时代前期都是日最大的银矿山。17世纪,这里的银产量占世界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储量可见一斑。 石见银矿最重要的特点便是,它非常容易开采。不需要什么后世才有的化工手段,直接原始的熔炼手段即可。石见银矿的巨大储量,可以非常迅速地缓解,大唐却银的窘境。 如果李泰在会宁那边也一切顺利,会宁和石见银矿就会成为一里一外,遥相呼应的两个巨大银矿。这两个大银矿的储量,足以支撑李牧筹谋已久的货币改革,让大唐的流通货币,从铜变成银。 但是两辈子,他也没去过根岛县,他找不到这个地方啊。他虽然能画出来世界地图,但是具体哪个地名在哪儿,他上哪儿知道去。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古今地名未必一样,他就算是想打听,也没地方打听去?难道逢人就问,听说你们倭国有一个银矿储量不菲,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挖? 这显然不合逻辑,但是大海无边无垠,倭国虽然国土面积不大,但是狭长,又多是山地,想要找到却也是难上加难。 更难的是,这玩意没法说。白银太敏感了,不管怎么问,都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李牧率领舰队沿着本州岛行进了十天,还是没能找到与传闻中相符合的地点,不由就有些烦躁了起来。而他行进的这十天,有一支庞大舰队出现在本州岛海岸的消息,已经都传到了倭国所有权贵的耳朵里。 其中自然包括苏我虾夷。 苏我虾夷不是傻子,利兵卫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当然也能想得到。如此庞大的舰队,不可能是新罗或者百济的,他们的国力,养不起这么庞大的舰队,倭国的邻居,就只有这几个国家,排除了两个之后,剩下的一个,有没有可能也都是它了。 这十天,谋士出入他的府邸,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意见。但苏我虾夷并不满意,因为这些谋士的意见,无外乎两种。一种叫做瞎眼,一种叫做跪舔。 瞎眼,顾名思义,就是只当自己眼睛瞎了,看不到大唐这么庞大的舰队在近海晃悠,你们爱干嘛干嘛,我只当不知道。跪舔,与之相反,主动接触大唐舰队,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就是。 但是这两个主意,都不是苏我虾夷想要的,他想出了一个他的谋士想都不敢想的解决办法。 他想知道,大唐的舰队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然后根据他们的目的,设计一个陷阱,把这些唐人都弄死。唐人死了,这一支庞大的舰队,可就是他苏我虾夷的了! 没人比苏我虾夷更知道,在倭国,拥有这么强大的舰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可超越,如果有这强大的舰队撑腰,苏我氏至少可保三代无忧。 至于会引起大唐的报复? 苏我虾夷不在乎,他的胆子大的很,但他能混到今天的地步,也不光是靠胆子大而已。 他断定,如此庞大的舰队,即便是大唐,也养不起许多。如果这个舰队被自己吃掉了,那么短时间内,大唐应该也可能再派出这么大的舰队来攻打倭国了。 即便攻打又如何?那时自己不也有一支舰队么?大不了两败俱伤,伤的都是你大唐的筋骨,即便自己的如意算盘没打明白,那也没关系,名义上不是有天皇么?苏我氏又没有损失。 但是这个念头,他不敢说出来,因为,就算他不畏惧大唐,可是他手底下的其他人,可是畏惧大唐如虎。如果只是单纯的畏惧,还好办。这些人骨子里对大唐的向往,更甚于对大唐的畏惧。如果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他不敢保证,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会为了讨好大唐背叛他。 倒也不是怕背叛,只是这个风险没有必要。 苏我虾夷派出了手底下所有的武士,去在大唐舰队登陆过的地方,终于了解到,原来大唐的水师,是在寻找一个矿脉。和利兵卫下意识的想法一样,苏我虾夷也想不出倭国有什么矿藏,是值得大唐如此兴师动众的。 但越是这样,不就说明,大唐此行图谋甚大么?苏我虾夷的心思又改了,他不但要知道大唐大费周章也想得到的矿脉的消息,同时,舰队他也想要了。 渐渐地,一个接近完美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了。 他决定不眼瞎,先从一只舔狗做起。 苏我虾夷磨好了墨,沉吟了一会儿,刷刷点点写下了一封信。叫来心腹武士,吩咐道:“一定要把这封信,亲手交给大唐舰队最大的那艘船上的人,有任何回应,立刻快马加鞭报我。” 心腹武士领命而去,苏我虾夷找到了倭国沿海的地图。这份地图与李牧的地图相比,比例多有错误。但是每一个地方的每一个地名,都能在这张图上显现出来。 他拿起笔,在图上划了一条线,在线的末尾处,画了一个标记。 就是这儿了! 第943章 将计就计 苏我虾夷知不知道银矿的位置呢? 虽不中,也不远。 毕竟苏我氏在倭国经营数代,而倭国本身也没多大个地方。哪里有金银,他还是知晓一些的。但是,对矿藏的产量,限于技术的水平,他没办法估算出来,同时,也是限于技术的水平,他也开采不出来。倭国现在的冶金水平,只能勉强开采‘狗头金’,就是那种在河水冲刷出来的,纯度相对很高的金子,而金矿石,他们是没有那个开采技术的。 苏我虾夷画的地方,是倭国现有的一个矿坑。倭国很多白银,都是从这个矿坑开采出来的。他选择这个地方,一来是为了得到李牧的信任,因为他知道李牧一定会来了解,若是此地没有银矿,他也不可能中计。 再有就是,此地地形非常适合埋伏,两侧是山,中间是沟壑,只需要在两侧山腰埋伏人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敌人包了饺子。 苏我虾夷没有见过唐军,不知道唐军有多厉害。但他年轻的时候,曾见过隋朝的军队。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若不设埋伏,他的人马是肯定打不过隋朝军队的。而唐军是击败了隋军的,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所以,只能出此下作的手段,当然,以苏我虾夷的道德水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下作。 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苏我虾夷是一个老狐狸了,他知道,太过容易得到的诱饵,鱼轻易不会吃。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直接跪舔,相反,他下令约束倭国百姓,任何人不得提及有关银矿等消息,同时给李牧修书,阿谀奉承之外,隐约询问此行目的为何,大有想要破财免灾,献上一笔财宝,让舰队离开的意思。 李牧是带着目的而来的,怎可能轻易就走?如苏我虾夷想的一样,李牧没有理会苏我虾夷的信,仍旧在打听银矿的事情。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在本州岛沿海的一个小渔村,唐人遇到了一个老矿工,得知了在本州岛的山阴地区,有一个开采了约莫百年的银矿坑。 随后,在苏我虾夷派出的眼线的监视下,两名锦衣卫跟随着这个老矿工,来到了矿坑附近。 三日后,舰队靠岸,在海边休整了一日,约莫二百人左右离开营地,赶往矿坑的所在。 …… 码头距离矿坑的所在,快马只需要一天。但是二百人的队伍,还带了不少开采的工具,显然走得不可能那么快。苏我虾夷有足够的时间布置陷阱,他沿途安置了数十个眼线,几乎每隔几里地,就有他的一个眼线在。唐人的所有动向,他都了如指掌。 “唐人分出了约莫一半的人来矿坑,还有约莫一半的人留守……还是谨慎呀、”苏我虾夷啧啧有声,在他自己绘制的图上面,人生过半,他从未感觉如此刺激过。这一次,他的对手不再是倭国的那些蠢货,他的对手变成了唐人,高高在上的中原人,如果在倭国尝到了失败的滋味,那他就是倭国的英雄,将会永远载入倭国的史册。 “看似稳妥的安排,实则愚蠢。”苏我虾夷冷笑道:“如果是我,有这么强大的船队,我会把八成的人马放下船,确保万无一失,而船只则退回到海上去,退到海上,没人能对这么庞大的舰队造成威胁。一看这个指挥者,就是没有打过仗的人,可惜大唐如此雄壮的舰队,竟然让这种人管理,看来天朝上国,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手下赶忙阿谀奉承了起来,苏我虾夷享受了一会儿,挥挥手打断了一群马屁精,道:“分兵之计,非常愚蠢,看来我的许多准备,也都用不到了。他看向旁边的一个手下,道:“龟田,现在唐人走到哪儿了?” “回主上,再有半日,就能到达咱们这里。” “那就快去准备,在山腰多挖陷阱,他们发现你们的时候,一定会上山与你们交战,多挖陷阱,让他们上不了山,你们从山上往下射箭,如果这样还能输了,你也不用活着了。” “哈衣!”龟田半跪在地上,行了个礼,起身离开了做准备去了。 “唐人留在营地的那些人,情况怎么样?山本君,你的探子回来了么?” “回主上,我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主上一声令下,我的人就会冲进唐人营地,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愚蠢!”苏我虾夷拍打手下的脑袋,斥责道:“对付一群蠢货,就要用更愚蠢的办法么?你带人冲进去拼杀,你是唐人的对手?就不会用点脑子?” 山本被拍懵了,双眼露出疑惑的神色,等苏我虾夷打够了,才敢问道:“主上,末将愚蠢,实在是想不到该怎么办,还请主上示下!” “他们上了岸,吃喝怎么解决的?” 这个山本是知道的,道:“探子回报,他们的船上有很多粮食,自己烹饪食物。” “水呢?” “水……”山本想了想,道:“应该是附近渔村的井里打的,探子曾看到,每日清晨,都有几辆车运水进去。” 苏我虾夷冷笑:“取毒药,投入水中,把他们毒死不就行了?何须打打杀杀?!” “啊!”山本恍然,傻笑了起来:“还是主上英明,这个办法好!” “去办吧!”苏我虾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跟这群蠢笨如猪的属下说话,永远是这么累的慌! …… 李牧带着李重义和锦衣卫们,跟随着向导,出发寻找他口中的银矿坑。而营地的事儿,则全部交给了萧掌柜,让他看着安排。走到半路,李重义终于忍不住,道:“大哥,我觉得此事有诈。” “哦?”李牧抬了抬眼皮,道:“怎么个有诈法?”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师父传我兵法的时候,跟我讲了很多故事。我听了那些故事,就是觉得有诈。”李重义说的师父,正是虬髯客。虬髯客文武全才,对兵法也有很深的研究。据说李靖的兵法,都是虬髯客给的兵书。李重义性子憨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其实并不很适合研究兵法,但是有些天赋,是无法解释的。他虽然说不明白,但是感觉却非常的准。 李牧知道,李重义是什么情况,也不怪他说不明白,只是笑了笑,道:“你当我真的信这些鬼子?” 这些日子,因为找不到银矿的所在,李牧气急败坏,对倭国人的称呼,也变成了‘鬼子’。谁也不明白,鬼子是啥意思。一休还特意问过李牧,李牧只是解释,这是对敌人的一种蔑称。 “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与其咱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还不如逮住一个大的,让他帮咱们找。” 李重义露出了迷惘之色,道;“大哥,我没听明白。” “呵,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李牧给他解释,道:“你回想一下,我们这一路上遇到的倭国人,他们见到我们,都是什么样子?” 李重义想了想,道:“懦弱!畏惧?” “对,就是这样。”李牧笑着说道:“倭国人个子矮小,几乎没有赶得上咱们大唐普通百姓的,而咱们的锦衣卫也好,水手也罢,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汉子。比咱们的普通百姓,都要高上一头,壮上几分。此消彼长之下,就显得比他们强壮很多。而且,他们知道咱们是唐人,骨子里便是畏惧的。咱们跟他们说话,他们都是躲躲闪闪,不敢看咱们的眼睛。” “而那个老矿工,却显得非常健谈。与咱们一路上碰见的倭国人截然不同,我便起了怀疑。” “但我没有妄下定论,也许是这个小渔村的风土人情不同呢?”李牧轻蔑一笑,道:“于是我便又找小渔村的其他人搭话,发现这小渔村的其他人,又跟咱们一路上碰见的倭国人一样了,他们畏惧,躲闪,这就说明,这个老矿工,绝对不是普通的矿工。” “我让他带咱们的人去找银矿,他一口答应下来,完全没有任何的犹豫。试想一下,如果是一个倭国人,或者突厥人,来到大唐,找咱们大唐的矿工做向导,会如此轻松么?” “他不会担心官府找他麻烦?即便他不在意这个,他也不在意,此行能有多少赏金?” 李重义点点头,这些细节回想起来,确实是漏洞百出。 “于是我便留了个心眼,派了两个人,守在老矿工的家门口,终于,在半夜,发现了他的秘密,半夜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衣的夜行人来到了他家,俩人交谈约莫有一刻钟。咱们的人尾随跟上去,发现此人遁入了山林,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夜行人是干什么的,但是也基本上,证实了我的猜想。” “老矿工一定有问题,他带咱们的人找到矿坑,一定是一个陷阱。” 李牧语气无奈,道:“我曾想过,倭国的人啊,智商也好,谋略也罢,不如咱们中原人,但是我没想到,竟然愚蠢成了这样。到底是他们本来就这样,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把咱们当回事呢?这也太粗糙了点儿!” “联想到几天前,苏我虾夷送来的信,我便断定,这件事背后的主谋,十有八九就是苏我虾夷了。他现在是倭国的实际控制者,如果这次能把他逮住,咱们的事儿就有着落了。”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李重义自然是明白的。 此时已经快走到了苏我虾夷预设的埋伏点,李牧给了李重义一个眼神,李重义心领神会,高声道:“停下,歇会儿,吃点东西再走!” 全队停了下来,都听话地取出干粮吃了起来。唯有一人,抓耳挠腮,正是带路的老矿工。 再走三里路,他就完成任务了。眼瞅着就在跟前了,队伍却停了下来,这他如何能不着急? 但他此时又不敢说什么,生怕让李牧起了疑心,只好忍着,期盼着这群唐人快点吃完,好早点赶路。 李重义凑到李牧跟前,道:“大哥,我手下的斥候往前探路了,前面两侧山坡都有埋伏,咱们要是从这条路过去,恐怕要有伤亡啊。” “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咱们大唐的弓箭,射程是多远?” 李重义想了想,道:“若是锦衣卫,大体都有六十丈的实力。若是普通的屯卫,也就五十丈,或者不到五十丈,四十五丈上下。” “倭国的弓箭手,有可能超过咱们的弓箭手么?” 李重义摇头,笃定道:“也许突厥人可以,但倭国人,他们身材瘦小,不可能拉得动强弓。” “咱们的连弩,射程多远?” “至少七十丈!” 李牧笑了笑,道:“明白了?咱们的连弩,一次可以发射十箭,射程又远超他们。就算对着射,咱们也没理由怕。再说,咱们预先知道了他们要埋伏,只要警醒一点,不至于措手不及。等发现了他们的位置,直接用连弩抡他们,怕什么来?” “嗯!”忽然,李重义想起了营地,道:“大哥,营地那边,要通知么?” “不用,若是他们直接进攻……水手们演练了数个月的三才阵可不是吃素的,他们赢不了。他们若是想来阴的,也没那么容易。食物是咱自己带的,水,现在也用的是船上储存的。虽然每天,咱们都从渔村运水来,但自从我发现老矿工有问题之后,做饭的时候,却从来不用渔村的水,想下毒也没那么容易。” “大哥,一休解救的那些倭国人呢?他们会不会……” “不会。”李牧笃定地说道:“一来,他们没有兵器,身体还没调养过来,也没力气。再者,我相信一休。”李牧看向李重义,道:“虽然我不喜欢倭国人,但也不是所有倭国人都是鬼子,任何事物,都有好坏之分,一休是我的弟子,是自己人。” “嗯,我明白了,大哥。”李重义点点头,站起身下令继续进发。老矿工喜形于色,颠颠地跑在最前头带路。 两侧山腰上,埋伏多时的苏我虾夷看着猎物进入自己的陷阱,心跳也骤然加快了起来。他挥了挥手,龟田吩咐了下去,一旦进入射程,立刻万箭齐发! “来了——准备,齐射!” “杀!” 第944章 定计 战斗在一刻钟后结束,最终结果为,锦衣卫伤五人,敌军存活五人。李重义甚至都还没杀上山腰,敌人就已经覆灭了。 瞠目结舌! 咋就这点战斗力呢? 李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等感叹一会儿,他忽然拔腿跑上山坡,大声喊道:“谁是苏我虾夷?谁是?死了没?” 李牧喊的时候,用的是汉话。倭国贵族,以说汉话,写汉字为荣。所以不用担心,苏我虾夷听不懂。 “是我,不要杀我——”苏我虾夷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已经心神俱裂了。这一轮齐射,箭矢如同雨点一般,躲避都没有地方躲避,他已经抓了一个手下当垫背了,但是还是被弩箭穿透了垫背,没入了他身体半截。虽然没要了他的命,但是箭矢倒刺带来的撕裂疼痛,还是让他痛不欲生。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他还是不想死。 李牧走到苏我虾夷面前,打量了一下他,眼窝深陷,一副肾虚的模样,看年岁,约莫有四十上下,看起来不像是个有本事的。但他确实是能左右倭国天皇的人选,权倾朝野的苏我虾夷,因为李牧看到了他脖子上的胎记。 利兵卫说的,苏我虾夷的脖子上有一块丑陋的红色胎记,这是做不得假的。 “好,就是你了。”李牧挥了挥手,锦衣卫把余下四人都杀了,苏我虾夷目眦欲裂,失声叫道:“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李牧冷笑道:“你没看到我有几个兄弟受伤了么?伤了我的兄弟,就这么算了?不杀了,还留着?” 苏我虾夷牙齿差点没咬碎了,伤了你们几个人,你就要杀人泄愤。我这边怎么说?带来的人几乎全都死了,你就伤了几个,这公平吗?” “不服你打我啊?“李牧不耐烦地挥挥手,两名锦衣卫过来,把苏我虾夷捞起来,也不管他疼还是不疼,直接把带着倒刺的箭矢拔了出来,鲜血迸发,带出一片血肉。苏我虾夷嗷了一声,直接被疼晕了过去。 锦衣卫撕下死尸身上的衣服,为苏我虾夷进行了简单的包扎。随后,把他拎到了老矿工的面前。 老矿工看到苏我虾夷,早就吓得魂儿都没了。他瘫软在地上,仰头看向李牧,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老矿工懵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决然之色,他抹掉鼻涕眼泪,大喊了一声:“哈衣!” 说罢,从身上不知哪儿拔出来一把匕首,照着自己的心窝就戳。 李重义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匕首距离他心口一寸处停了下来,再也不能往前哪怕一点儿。 李牧气急败坏,道:“老子让你戳死自己了么?” 老矿工愣住,旋即像是明白了似的,拿着匕首又往苏我虾夷心口戳。李牧实在是不耐烦了,这世上怎么那么多自以为是的人? 他抬脚踹向老矿工,把他手里的匕首踢到了一边儿:“老子让你带路,带路地干活!” 这句话老矿工倒是听懂了,他哎了一声,不敢再有丝毫的心眼,小跑在前头带路了。 李牧留下十个人把尸体处理了一下,剩下的人继续往前。不管苏我虾夷什么时候醒过来,矿坑还是要找的。同时,李牧还派了两个人回营地,看看营地的情况,虽然出事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万一有万一呢?万一有了万一,他就得在倭国当天皇了,这个玩笑可不好玩。 又走出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老矿工说的矿坑。李牧四周看了一下,多少有点蒙圈,他哪看得出来这个矿坑里头是什么矿。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脑海里的蛇灵忽然喊了他一声。 李牧打了个哈欠,让李重义安排锦衣卫们支起帐篷,他则缩进自己缝制的睡袋里头打盹,意识却进入了系统空间,跟蛇灵见了面。 “不是跟你说了,没事儿别喊我么?到底什么着急的事儿,不能晚上睡觉的时候说?” “帮你的忙,还得赶着你有时间?讲理不讲理啊!”蛇灵哼了一声,它现在的形态,是一个豆蔻少女,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娇俏的味道,也不知是混合了哪些模板建模出来的。 还好李牧五个老婆个个国色天香,倒也不至于被迷惑了。 “系统里有能帮忙的技能?” “这不是么?”蛇灵伸手一抓,抓出来一个卷轴,丢给李牧,又变戏法似的,搞出来两个蜜饯,李牧终于知道她在模仿谁了,这不就是模仿李知恩呢么? “少学我的女人,小心我揍你、”李牧没好气地威胁,眼睛瞄了一眼技能书,愣了一下,旋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怎么这么蠢,基础技能就有这个啊。采矿技能的初始技能,只需要五钱银子就能学习的技能,探矿,不是正合适么? 李牧不搭理蛇灵,赶紧把技能学了,然后从系统空间退了出来。 见他醒了,李重义把篝火上的烤肉拿过来,递给李牧示意他吃。 “我不吃,你们吃吧。”李牧抓了一把牛肉干,道:“我啃这个就行,他看了眼昏迷的苏我虾夷,道:“拍俩人跟我一起,你看好他,别让他死了,这人还有用。” 李重义点点头,对手下人吩咐道:“来两个人,跟着我大哥,保护好我大哥。” 李牧看了眼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矿工,把他也一起叫上了。老矿工还以为李牧要杀他,哭着喊着求饶,被李牧甩了一鞭子后老实了,认命似的跟在他身后。 李牧开启了探矿技能,在他的视野中,看到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万物都在发光,有强有弱。随着李牧的心念一动,光芒隐去,变成了一些光点,连成一片的光斑。 他看向地面,视线仿佛能穿透地表一样,他看到了一条银光闪闪,蜿蜒向前的矿石带。银色的光芒如若实质,刺得他眼睛掉下了眼泪。落在老矿工的眼里,这无疑就是鳄鱼的眼泪了。 看来今日命没了! 探矿这个技能,真是太bug了。至少作为数据平衡师的李牧,此时此刻感受到的,就是赤裸裸的震撼。在使用了探矿技能之后,方圆一公里范围之内,所有值得开采,或者不值得开采的矿石,都会浮现在眼前。这跟开挂了有什么区别,即便是在李牧穿越之前,科技已经非常发达了,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啊。 但是细琢磨了一下,其实也不是技能的问题。问题出现在,游戏和现实的区别上。 在游戏里,为了配合采矿技能使用,探矿所显示出来的,都是‘矿点’。在一个地图内,矿点随机刷新,挖了一个,过几小时就会刷新出另一个。为了方便找矿点,采矿技能这样显示没有毛病。 但是现实中,可没有矿点给你刷新。一个矿,也要比矿点大很多。所以就会出现,探测出了矿点,然后一直开采这种事情。 李牧看了一下技能说明,初级,中级,高级,分别对应的探测范围是一公里,三公里和五公里。也就是说,只要把探矿技能修炼到了高级,使用出来这个技能,方圆五公里只要有矿的地方,就能一幕了然。 这多吓人?有了这个技能在,以后还缺矿么?随便走到哪儿,把这技能开着就是了,比探测仪还要好用! 根据探矿技能的显示,李牧可以非常的确定,这里就是他要找的石见银矿,如果说找错了,那也没关系,这里的银矿足够开采一百年开外了。 李牧拔下身后的小红旗,在脚下插了一支,随后,他又沿着矿脉的走向,一个个插过去。这条矿脉,竟然蜿蜒五六公里。想象一下,五六公里的长度,地下都高纯度的银矿石,这要是都提炼出来,得是多少银子? 一吨?十吨,二十吨? 都不能用‘两’这个单位计算了。 李牧把带来的旗子,都插进了土里,基本上已经把银矿的主要脉络描绘出来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从哪一边开始入手,才能在短时间内,尽快地出产效益了。 但是如果开矿,他现在还面临着两个问题。 第一就是人手的问题,现在没有大型机械,银矿又和煤矿不同。太原的煤矿,挖破地表一层浅土就是了,但是开采银矿也不是这样,几乎没有露天开采的,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开采完了表面浅层的十几米的矿脉之后,因为渗水等风险,这个矿脉就要被废弃掉。 李牧刚才已经看过了,这个矿脉,大部分,甚至达到八成以上的矿石,都在地下十五米甚至更深。以目前的开采能力,不要说人手不足,就算是人手充足,恐怕也难以解决这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就是忠诚度的问题。 倭国远离中原,在中原人的心里,倭国就像是岭南啦,琼州啦,类似于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从中原招募矿工,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食不果腹的流民,他们宁可死在中原,也不会愿意背井离乡来到倭国。 如果在倭国本地招募矿工,谁能替他管理这里? 苏我虾夷?不可能! 一休?倒是有点舍不得这个弟子。 利兵卫?此人乃是一介武夫,有勇而无谋,心思还很愚忠耿直,如果用他,他不一定会为自己效死力。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李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 回到营地的时候,苏我虾夷已经醒了。李重义已经审讯过了一遍,苏我虾夷也没有任何隐瞒。他现在的命,在李牧的手里,求生欲让他无比的乖顺,李重义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他的策略是正确的,至少这样一来,李重义没有揍他的理由了,少了不少皮肉之苦。而且,苏我虾夷也知道了李牧的真实身份。 苏我虾夷掌控倭国,遣唐使传递回来的消息,他自然是知道的。信中提及的‘侯爷’,他早已如雷贯耳,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侯爷,会是李牧这般年纪。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看到李牧过来了,苏我虾夷急忙跪爬过去,完全不顾身上的疼痛。 “罪人苏我虾夷,叩见天朝贵使!” “诶,这是做什么。”李牧把苏我虾夷扶起来:“你贵为倭国的、的……”李牧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苏我虾夷的职位,道:“就当你是倭国使节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道理,你是懂得把?” “懂,罪人明白。” “懂,你还刺杀本侯?”李牧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一条,本侯就可以奏明圣明天子,发正义王师,把你们倭国上下通通灭掉!” “罪人一时糊涂,还望侯爷恕罪!” 苏我虾夷哭喊,不住地磕头。他怕李牧真的把他看了,语速加快道:“侯爷,罪人虽不才,但罪人的家族却能够帮助到侯爷。对侯爷是有用的啊!侯爷不是想找矿么?苏我氏圈养了很多探矿的老师傅,可以帮侯爷踏遍倭国寸土,找到侯爷想找到的矿脉,然后侯爷想怎么开采,就可以怎么开采,苏我家愿意为侯爷招募矿工,一应开销都是苏我氏承担,所得收益,全算是侯爷的,只求侯爷绕过罪人的性命,罪人一定信心革面,不负所托!” 李牧笑了起来,道:“这么说,你是愿意给本侯当狗了?” “愿为侯爷门下走狗,愿为侯爷效死利!” “嗓子倒是不错的,喊声倒是不小。”李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说得也挺好,看起来没啥问题,但是你把我当成是傻子,这就有问题了!我杀了你那么多手下,你会善罢甘休么?今天你落在我手上了,你这样说,改日我落在你的手里,情况可就不同了吧!?” 苏我虾夷马上说道:“他们的贱命,怎好跟侯爷相提并论?侯爷说笑了。” “对自己手下的生命都不看重的人,怎么可能值得信任?”李牧把脸板起来,伸手接过锦衣卫手里的刀,奋力往下一挥! 第945章 分倭 苏我虾夷身上的绳索被斩断了,而他毫发无损。苏我虾夷一阵后怕,他不是后怕别的,刚刚刀斩下来的时候,他差点大骂出声,幸亏没骂出来,这要是骂出来了,自己的脑袋可就真的掉地上了。 “我用不着你效忠我,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背后蝇营狗苟,不是我天朝上国的做事规矩。今天我放你回去,但不是白放的,一命抵一命。我有个弟子,名叫一休宗纯,他的父亲在你手里,你修书一封,让你手下的人,把他送过来作为交换。剩下的事,咱们再说!” 苏我虾夷又是没口子的表忠心,李牧干脆不搭理他,等他咬破手指,写完了血信,便把信交给老矿工,让他去给苏我虾夷的人送信。 另一边,踏查完了矿脉,知道了矿脉的位置,也用不着守在这儿了。李牧便带人撤了,连带着苏我虾夷一起,回到营地的时候,没有丝毫意外的,苏我虾夷派出的下毒手段也被萧掌柜识破了,下毒的人被俘,看不出萧掌柜平时看着挺和气,这刑讯的手段,一点也不和气,把个人拷打得体无完肤,李牧看着都有些不忍了。 更牛的是,拷打这么惨,这人还没致命伤,光疼痛还死不了,都是蚂蚱口儿,浇上一盆海水,那滋味甭提多酸爽了。 看来应该让他跟三狗交流交流,估计也能搞出一本刑讯宝典什么的。 萧掌柜建议把小渔村占了,但被李牧否决了。他始终觉得,没必要牵扯无辜,涉及到此事的人,他都已经了解了,就算是报复,针对性的报复即可,更何况,这些小渔村的村民,在他眼里等同于宝贵的资源,是不能随便浪费的。 没到三日,老矿工便带着山背大兄王过来换苏我虾夷了,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千名武士,以及一名与苏我虾夷长得非常像的年轻人。 此人二十上下,眉梢眼角透着精明。他看到苏我虾夷,眼神之中露出了急切,但却能稳定住情绪,没有从面上表现出来,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这是你儿子?” 苏我虾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犬子,苏我入鹿。” “苏我入鹿……”真还别说,李牧对这个人名有印象。利兵卫告诉他,其实一直负责追查一休下落的,不是苏我虾夷,正是这个苏我入鹿。据利兵卫所言,苏我入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起事来,非常的狠辣。比他的父亲更加谨慎和狡猾,绝对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小子,我要的人,带来了么?” 苏我入鹿瞳孔一缩,显然,小子这个称呼,他非常不满意。明明李牧看起来比他小的样子,却如此的嚣张。但是现在,苏我虾夷在李牧的手上,他投鼠忌器,不敢发作,恭敬地低下了头,道;“苏我入鹿,拜见天朝上国洛阳侯,侯爷要的人带来了,还请先放了我的父亲。” “呵,你是在跟我谈条件?”李牧把脸板起来,苏我虾夷赶忙喊道:“我儿,还不把山背大兄王放过来?” 苏我入鹿看了眼李牧,又看了看苏我虾夷,躬身道:“是,父亲。” 苏我入鹿挥了挥手,一抬步撵被抬了过来,步撵放在地上,一个和尚从步撵上下来。一休定定地看着这个和尚,他其实认不出来,这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父亲,毕竟在他襁褓中,他就被送走了,几乎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但是利兵卫认得,他呜咽着说道:“主人,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您……” 山背大兄王走过来,便要跪在李牧面前致谢,但是被李牧拉了起来。他示意利兵卫来把人接过去,对苏我虾夷招了招手,道:“你也回去吧,本侯说话算话。” 就这? 苏我虾夷有点懵,他不敢相信李牧会这么轻易地放他回去。该不会等自己走到一半,就会被射冷箭吧?但他观察李牧的表情,似乎也没有想这么干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把心一横,便大步向苏我入鹿的所在跑去。 “站住!”眼瞅着跑出营门了,李牧忽然喊了一声。 苏我虾夷立刻站住,心道来了来了,还是来了,果然没有这么容易放我走! 他颤颤巍巍回头,心中天人交战,李牧肯定是要杀死自己了,此时此刻,是求饶,还是大喊一声,让儿子替自己报仇,死的应勇一点呢? 终于,求生的意志,还是战胜了面子,就在苏我虾夷要跪下的时候,李牧却指了指前面,道:“你沿着山背大兄王走过来的路线走回去,不要往两边走。” 苏我虾夷满脑袋问号,这是为啥,难道是让我沿着这条线走,免得她们射冷箭的射偏了? 事已至此,就算真有冷箭,不走也不行了。苏我虾夷把心一横,大步往前走了过去。 苏我入鹿这边也已经准备好,只要他的武士们能够得上苏我虾夷了,立刻把盾牌举起来,这样就算对面射冷箭过来,也能抵挡一阵,保住苏我虾夷的命了。 一步,两步,三步…… 苏我虾夷踩着山背大兄王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直到他被苏我入鹿接过去,冷箭也没射过来,竟然是有惊无险。 再回头看时,哪还有李牧的影子? 难道,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苏我虾夷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眼见着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苏我虾夷的嘴脸立刻露了出来,他看向自己的儿子苏我入鹿,面目狰狞地问道:“带了多少武士?” “两千人,父亲。不过……”苏我入鹿还想说什么,但被苏我虾夷打断了:“此獠气我太甚,不报此仇,我心难平。”说罢,他大吼一声:“苏我氏的武士们,今日就是你们报效的时候了,拔刀!” 仓啷,刀出鞘。 “杀进去!” 苏我虾夷声嘶力竭地大喊,一众武士嗷嗷叫着,向唐军的营地展开了冲锋。 “砰!”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武士,不知是踩到了什么,旋即发生了爆炸,地上出现一个七八十公分的炸坑,被炸碎了的血肉,像是雨一样落了下来。 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倭国人什么时候见过炸药,看到这血肉模糊的场景,都吓得肝胆俱裂。苏我虾夷赶紧大喊,停下,快停下,但是跑在前面,已经形成惯性的,哪有那么快停下,也许只是惯性使然,多跑了那么几步,爆炸就发生了,人也就炸碎了。 等苏我虾夷把人都喊住的时候,已经炸死了六七十个。他不敢再尝试了,眼前的唐军营地,就如同那鬼门关一样,当真是有去无回。 李牧等人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失魂落魄的苏我父子,李牧叹了口气,道:“为何就不能君子一点呢?我都给你指路了,你沿着路走肯定没事儿,你为啥就不信呢?” “这、这是什么妖术?”苏我虾夷懵地问道,他被炸药的威力彻底折服了。早知道李牧有这等利器,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刚才那句话。 李牧嘿嘿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这就是地雷而已,在骆驼谷的时候,他早就用过了一次。这次用的是改良版,简化了触发的机括,为了避免混淆,特意使用了红色的漆,埋在土里看不见,也不扎眼。 “想打架的话,回去列开阵势,咱们再打过。今天都累了,就这样吧。” 说罢,李牧又回了帐篷。营门口半个守卫都没有,但是苏我氏的武士们,却没有人再敢踏前一步了。 即便苏我虾夷看得出来,踩着就爆炸的那个鬼东西,不可能有几千个把营地周围都围上。但是,谁知道有多少?哪怕只有五十个,轮到谁身上,谁受得了? 这可是尸骨无存啊!且死的一点荣耀也没有。 “走!” 苏我虾夷咬着后槽牙说出这个字,旋即怒火攻心,直挺挺晕了过去。 苏我入鹿赶紧把他扶起来,搀扶到步撵上做好,命人抬起步撵,两千残兵败将灰溜溜地原路返了回去。 …… 帐篷里,李牧早已命人摆下酒宴,恭贺山背大兄王和一休父子团聚。互相询问了这些年的过往,父子二人不禁抱头痛哭。哭过了之后,山背大兄王又跟利兵卫叙旧。 利兵卫热泪盈眶,看着山背大兄王的光头,哽咽道:“主人为何一副和尚打扮,您真的出家了么?您可是要做天皇的啊,如何能出家呢?” 山背大兄王叹气道:“当年因为我,死了那么多人,心中久久不能释怀。做了和尚,为他们诵经,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利兵卫也不胜唏嘘,他偷偷瞄了眼正在和一休交谈的李牧,凑到山背大兄王耳边道:“主人,这位洛阳侯是大唐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是您儿子的老师,又愿意大费周章救您,何不尝试求助于他,如果他愿意帮忙,那……” 山背大兄王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没有了做天皇的念头。洛阳侯已经救了我一命,怎能贪得无厌,妄图再利用他呢?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再造杀孽了。” 利兵卫要再劝,山背大兄王竟然念起了经文,一句话也不说了。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时,忽然李牧开口了,道:“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这么有缘分,你成了我的弟子,我又救了你的父亲,那不如就再做个人情,把苏我氏灭了,王位归还给你父亲,如何?” “是皇位……”利兵卫小声嘟囔,见李牧看过来,赶忙闭嘴了。 “中原有一句成语,叫做夜郎自大。说的是汉朝的时候,在西南方有个名叫夜郎的小国家,它国土很小,百姓也少,物产更是少得可怜。但是由于邻近的国家,以夜郎这个国家最大,从没离开过夜郎国的国王就以为自己统治的国家是全天下最大的国家。” “他指着夜郎国最高的山,问左右,天下还有比这座山更高的么?左右答曰:这就是天下最高的山了。他们来到河边,国王又道:“我认为这可是世界上最长的河川了。” 部下们仍然异口同声回答说:“大王说得一点都没错。” 忽然有一天,大汉派使者来到夜郎,骄傲又无知的国王因为不知道自己统治的国家只和汉朝的一个县差不多大,竟然不知天高地厚也问使者:“汉朝和我的国家哪个大??” 李牧笑了笑,看向利兵卫,道:“这个故事,你听懂了吗?” 利兵卫在李牧的眼神威逼之下,终于低下了头,一点也不敢张口了。 李牧收起笑容,道:“倭国弹丸之地,也配起名叫天皇?以后,倭国就没天皇了,改叫国王。并且每一任国王,都要在我大唐天子的册封之下,才能够生效!” 利兵卫忍不住道:“这不就是在欺负人吗?” “休得胡言!”山背大兄王狠狠瞪了利兵卫一眼,起身向李牧行礼,道:“侯爷的恩德没齿难忘,只是这倭国国王的位子,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想法了。” 李牧看向一休,道:“我的爱徒,你觉得呢?” 一休看到李牧眼神,就知道此事,他是志在必得了。就算自己的父亲,不同意李牧的要求,他也会一样这么做。只是借口不同而已。 一休想了想,道:“师父有命,弟子不敢不从,自然是听师父的。” 山背大兄王张了张嘴,但看到一休的表情,还是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一休的话。 李牧拿过来地图,道:“此行,没有想要会遇到这种情况,所以眼下能调动的人不多。打大仗,咱们基本上没可能的。为今之计,咱们先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占了。” 李牧在地图上,标记了三个圆圈,互为犄角。三个圆圈的中间位置,就是银矿的所在地! “只要在海边打下这三根钉子,随后便可以修建码头,码头修建好了,要多少兵,咱们就有多少兵,要多少钱粮,咱们就有多少钱粮,到时候区区苏我氏,根本不足挂齿!” 第946章 塔防 李牧带来的人马,全都是复合型人才。在他带来的锦衣卫中,瓦匠,木匠都有,而且都取得了资格证。有这些人在,当天搭建砖窑,伐木,建造弩箭炮石等,一应守城攻城的设备,全都能制造出来。 另一边,李牧用船上的印刷工具,为山背大兄王印刷了很多‘传单’,传单图文并茂,历数了苏我氏的罪孽,同时告诉倭国百姓,他们的天皇,皇位来得不正当,真正的天皇,应当是山背大兄王才对。 并且,山背大兄王得到了天朝的支持,是大唐皇帝认可的倭国国王,而苏我虾夷立的伪天皇,得不到天朝的认可,天朝已经派来舰队讨伐,不日大战一触即发。 战事开始之前,若能够弃暗投明,加入到天朝支持的山背大兄王这一边,天朝非但既往不咎,还会予以优待。优待包括,读书识字,传授技艺等,可谓是买不着吃亏,也买不着上当。 若是贵族世家,选择支持山背大兄王,将可以得到随同天朝舰队返回中原学习的机会,无论是做‘留学僧’,还是‘留学生’,大唐都会予以优待。 如果是做生意的,也能得到明州港的入关优先权。根据功劳多少,获得年限不等的专营权。试想一下,中原的丝绸,在倭国只有一家经营,所得的利润得有多大? 种种利好,随着舰船沿着海岸线铺开。基本上覆盖了所有阶层,一传十十传百,在苏我氏极力地控制下,还是没能阻止传单的流通,不出十日,倭国四个岛,基本上人尽皆知了。 一直犹豫的苏我氏,见事不好,终于下定决心,重振旗鼓跟李牧开战了。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没有选择了。 …… 经过这十天,山背大兄王的势力,也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不得不说,传单的威力是很大的。又或者苏我氏霸占权柄多年,得罪的人太多了,又或者山背大兄王也有不少隐匿起来的死忠,总之,十日的时间,还真招募到了不少的武士。 倭国的武士,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用给发兵器,只有有武器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武士。很多人的兵器,都是传承了十几代的,靠着这一把武器,后世子孙就能有一碗饭吃。 而在冶金水平低下的倭国,能有一把武器是非常难的。在相对闭塞的倭国,谁能笼络更多有武器的人为自己所用,谁就能控制整个国家。 苏我氏的崛起,便是因为苏我氏在南北朝时期,曾经是倭国最大的走私商贾,他们和中原沿海做贸易,趁着乱世得到了不少武器。凭借这些武器,以及贸易得来的财富,圈养训练武士,才一步一步地站在了倭国权力的巅峰。 短短十天,跟随各船只回来的武士,就超过了两千人。大唐的舰队,最小的千石船,都要大过倭国最大的龟船,在沿海纵横驰骋,没有任何对手,苏我氏的船只想要拦截,但是他们连追都追不上,更不要提打一场了。 这些船只,顺利的把人运到了第一座据点之中,这里,有锦衣卫等着训练他们。 倭国武士,虽然叫武士,但是战斗力堪忧。这里说的战斗力,不是单打独斗的战斗力,而是团队作战的战斗力。 单打独斗,拼死相搏,倭国武士并不差锦衣卫很多。这与他们的战斗方式有关,普通锦衣卫的战斗方式,通常都是大开大合,正面作战。而倭国武士作战,则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下作的手段,都能用出来。这样一来,虽然锦衣卫普遍比倭国武士强壮,但是真的拼死搏命,胜负也只能勉强六四开的样子。 但是如果是团队作战,倭国武士就只有被砍杀的份儿了。经过训练的锦衣卫,基本都会三五个战阵随时变化。战阵之中,每一个成员互相依靠,互相帮衬,战斗力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但是倭国武士作战,都是单打独斗,如果要他们配合,不但起不到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反而经常起到副作用,误伤自己人。 此消彼长之下,会有什么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锦衣卫想要训练的,就是这合击之法。但是李牧还是揣了心眼的,他不想倭国武士学会了战阵合击之法,有一天反过来用在大唐军民身上,所以他要求锦衣卫,针对性的训练。只训练有克制之法的战阵,这样来日若跟倭国有冲突,大唐军民也有破敌之法。 而且他们习惯了战阵,就算是有破绽,他们也没有办法,一个行之有效的战阵,那是千百年锤炼得来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改良的,破绽存在了,他们也弥补不了。 听说苏我氏的人攻打过来了,李牧把三个据点的人,都聚集到了沿海的一个据点。挖了战壕和陷阱,使用机关术布置了机关,静等他们的到来。 …… 苏我氏父子这次学聪明了,为免再碰到地雷,他们抓了很多走兽,驱赶它们冲向据点。还真别说,这种方法是有效的,很多布置的陷阱和机关,都被这些走兽给搅合了。 看到有效,苏我父子大喜,没有着急进攻,派手底下的武士,又抓了不少的走兽,打算把面前所有机关扫清。如果没有可怕的会爆炸的机关,凭借兵力的优势,苏我父子相信即便对手是天朝上国的兵士,他们也一定能赢。 都是血肉之躯,三条命换一条命,或者五条命换一条命,你们唐军有几个人? 第二波的机关触发明显少了很多,苏我氏父子放心了,乱射了一通箭矢,便催促手下武士冲锋了。 倭国打仗,就是这么简单。 和中原相比,倭国没有高大的城墙,也没有马匹,大部分的时候,都只能是步行冲锋。箭矢都用得少,都是单对单的厮杀。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史学家在研究倭国历史的时候,经常哭笑不得的缘故。 在倭国历史上记载的,很多‘大’战役。看文字记载,还以为是多大的战斗呢。其实细细分析,也就是相当于中原的两个县干起来了。 甚至是两个村,也都能描述的很有史诗感。 他们所谓的世家,大名等,也就相当于是里正,村长。以至于中国的历史学家,对倭国的历史,大部分都兴趣缺缺。 武士们漫山遍野地冲锋过来,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也就只有两三千人。也不是苏我氏父子找不到更多人来。实在是这个战场只能容纳这些,再多了也挤不进来了。 他们冲过‘雷区’果然一个人也没死,走兽们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几乎没有剩下没触发的陷阱了。 正当他们高兴,冲进据点就能大杀四方的时候。忽然,一根箭矢射向了一个武士的面门,武士应声而倒,惨叫不绝。 没有人同情他,其他人看到有箭射过来,纷纷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这些面具是用海中的一种鱼骨所制,这种鱼骨遇到火的时候,就会变软,可以更改形状,而遇到水的时候,就会定型变得坚硬。是制作盔甲的好材料,但是因为过于稀少,只能是达官贵人穿戴。 苏我家把这种秘密武器都拿出来了,足见这次他们是势在必得。又是一阵箭雨,这次伤亡更小了,上千的前排,只有寥寥几人受伤,被后边的同伴踩在了脚下。 冲锋还是没有停止,眼瞅着,就要冲进据点了。忽然,武士们只觉得脑袋上面有一块阴影,像是飘过去一朵云彩也似。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上,还没看清楚什么,忽然哗啦一声,自己被不明液体泼了个透心凉。 有人鼻子好,闻了一下,旋即脸色大变,一边扯衣服一边喊道;“快脱衣服,这些都是油!” “他们要用火攻!” “喊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热气球上的一休,丢下来一个火把,瞬间点燃了一大片。 地面早已经铺满了干草和易燃物,火把落下去,即便没能点燃倭国武士身上的桐油,也点燃了他们身边的干草,瞬间,一大片火海,如同炼狱一般。 “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武士们或许不怕死,但是被烧死,他们绝对是怕的。 被烧死也就罢了,就怕烧的人不人鬼不鬼,作为一个武士,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有人忍受不了被灼烧的痛苦,拿出腰间的兵刃,自己抹了脖子。 有的人眼见自己要死了呃,临走之前想拉个垫背的,直接抱住一个火势还没那么大的,两人同归于尽了。 人性的扭曲,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远处远远望着这一切的苏我父子,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内心了。 这又是什么啊,之前没见过啊。怎么人还能在天上飞吗?见识短浅的二人,当然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热气球,更遑论是鲸鱼皮制作的,气密性是之前材料数倍的高级三防热气球了。 热气球居高临下,洒桐油扔火把,不要太轻松。这些冲锋的武士,聚拢到了据点门口,实在是不用火攻,都对不起这等好机会了。 跑在最前面,想要立功的武士们,几乎都被桐油点燃了。他们仓皇鼠窜往回跑,跟后排迎面相撞,几千人乱作一团,又点燃了一大波的人。 苏我父子见到这种场面,目光都已经呆滞了。 这还怎么打? 上一次,爆炸,直接炸碎了。 这次,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个问题,又开始烧了。离着老远,他们都闻到肉味了。 原来人肉烤熟了,竟然是这种味道。 下次呢?即便再组织起来人马,下次还不知他们有什么花招!可恶的大唐人,为何如此诡计多端? “撤!” 苏我虾夷一声悲凉的大喊,鸣金收兵了,只是有多少人能听到他的喊声,能听从他的命令,那就不一定了。 热气球上的弓弩手,好整以暇的一个一个点杀下面的‘火人’,有如屠鸡杀狗,没有丝毫的难度。 等到据点门前已经没有站着的人的时候。从天上向下看,少说也得有上百尸体留在此地了。 看着苏我虾夷逃走,李牧也没有下令去追。不是不能追,而是没有必要。追得急了,鱼死网破,自己这边还要死人。万一真的把苏我父子抓到了,也不好办。他要的是倭国的一种势力平衡,而不是真的想让山背大兄王取代苏我氏。 这种战略就像后世的英美,他们故意留下有争议的地区,然后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本质上是一样的道理。 现在苏我氏的势力,还是过于强大,李牧便要扶持山背大兄王来平衡苏我氏。但如果把苏我氏折腾的太狠,甚至折腾死了,倭国的天下,岂不是又变成了山背大兄王一家独大了? 等他一家独大,他还能不能控制住他的野心,可就是两说的事儿了。 …… 胜利的消息,随着传单再次散布了倭国全境。苏我氏输了,给了更多观望的人信心。天朝上国果然是天朝上国,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要不怎么人家叫天朝上国呢?真能飞到天上去啊! 有各家的探子,亲眼目睹了战斗的全过程,回去绘声绘色地描述。把热气球说的玄乎其玄,好像这个东西,只能是天上的宝物似的。 在当下倭国的技术水平,热气球的原理,他们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人们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无论哪个国家,民族,都会寄托在鬼神身上,这是人之常情。 苏我氏连败两仗,而且是一边倒的惨白。多年的压迫,震慑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李牧这边则是来者不拒,只要投靠过来的武士或者商贾,全都按照宣传单上的宣传兑现了。 第一批组织起来的商船队,也在舰队中千石护卫舰的带领下返航了。他们要回到扬州港进行交易和补给,在明州港建设完成之前,也只能暂且这样了。 这次返航,除了把新培训的水手带过来一些之外,更主要的是,为了养活这些投靠来的倭国人,需要运一些钱粮过来。 毕竟想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947章 忍者始祖 在占领据点的行动稳步推进的时候,李牧同时又做了另一件事。即,推翻倭国‘天皇’之说,重塑倭国的政治体系。 其实在唐初,倭国的天皇之说,也就是刚刚出现不久。第一个提出‘天皇’之说的人,正是山背大兄王的父亲圣德太子,在他摄政倭国的时候,写了一封国书给隋炀帝,国书中写道“东天皇敬白西皇帝”,曾引起过隋炀帝的怒火。 同时,这位圣德太子还做了一件事情,堪称是开启了倭国弄虚作假之源头。他为了让后人接受‘天皇’,创造‘皇权天授’的法理性。借道教辛酉年之说,编排了“皇纪”。推古九年,辛酉年,圣德太子在斑鸠宫推行改革。因辛酉年每六十年出现一次,亦称一轮。按道教的说法,每一轮辛酉年是发生变革之年。而第二十一轮的辛酉年则是发生彻底的大变革之年。于是,圣德太子以推古九年为起点再往上推第二十一轮的辛酉年为倭国建国之年。规定该年的阴历一月一日为神武天皇登极之日。按照这种推算法,把皇统向前多推算了大约一千年。 在这一千年的空白中,倭国没有任何的文字记载,为了填补这段空白,他又人为地安插了十余位虚构的天皇。并且为每一位天皇,都编了年表故事,堪称是老枪手了。圣德太子按照这种逻辑编修了倭国史。并且,烧毁了几乎他能找到的所有民间史料,让他编写的历史,成为后人唯一能找到的历史依据。 但其实,倭国哪有那么长的历史?真正有据可查的天皇,从第十五代应神天皇开始,才有实物。 应神天皇,有陵寝现存,史料也记载得相对完整。他有过开发池沟,兴修过水利,大力发展农业。应神十六年,百济人王仁携带《论语》10卷,《千字文》1卷来到倭国,汉字始传入倭国。倭国开始使用汉字--正式文书用汉字,且用汉字为日语注音。应神时代,对应中原的三国时期,大批的沿海百姓因战乱没有出路,这些人给倭国带来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极大地促进了倭国的发展,也是在这个时候,倭国开始有意识地派遣人员来中原交流。 从三国末年到唐初,最多也不超过三百年的历史。与泱泱华夏相比,可谓不值一提。 天皇之说,才出现不到一百年。即便在倭国,也没有根深蒂固。大部分的倭国人,还是只当自己是大和子民,而对天皇一说,并没有十分在乎。 这也是李牧决心,推翻天皇之说的底气。毕竟如果百姓已经认同了天皇之说,还是不好强行更改的,他想要殖民倭国,不能激起民愤是很重要的一点。 经过这么多天的调查和研究,李牧总结出了不少的经验。一个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倭国人对天朝上国,还是非常买账的。他们对中原有着无限的向往,任何跟中原沾边的事儿,他们都心向往之。 有一些几代之前迁居倭国的人,还会以祖上有中原血统而沾沾自喜。甚至不少投到山背大兄王阵营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山背大兄王,而是为了站在他这边的大唐。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凭借苏我氏父子,能够跟天朝上国开战。巨大的万石船,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让他们坚定不移地相信,天朝上国的实力是无限的。 在这一点上,后世的倭国也是没什么区别。 李牧便利用这一点,恩威并施。他给予亲唐的倭国人‘上升’的渠道,同时加深这种差距,保持两国之间的代差。他给予倭国的技术和任何形式上的帮助,都是大唐的淘汰品。让倭国人永远保持对大唐的向往,固化这种概念,让其根深蒂固。 另一边,他也在法理上面开始动脑筋了。 他纠集倭国的学者,重新修订倭国历史。虽然民间的史料已经很难找到了,但是人还是找得到。其中不少人,甚至参与了当年圣德太子编纂倭国历史的工作。毕竟圣德太子才死了没有几年,这些人活着也十分正常。 李牧对这些学者,给予了相当的尊重。他没有像圣德太子一样,强迫这些学者篡改史料,而是希望他们用严谨地态度,重新修订倭国史。因为李牧心里清楚,如果排除圣德太子造假的这些,倭国的历史没什么称道的地方,而且与中原王朝密切相关。 他找的这些学者,都是当年对圣德太子篡改历史心存不满的人。他们当年敢怒不敢言,现在有了李牧,有了大唐撑腰,一个个都憋着把被篡改的体无完肤的历史修正过来的念头,不用任何人督促,丝毫没有半点怠慢。 很快,他们便把圣德太子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十几个天皇都一一驳斥了,跟李牧记忆中一样,把现在这一系天皇的历史,缩短到了第十五代天皇,并且,对第十五代天皇的年龄重新修订了。 圣德太子编纂出来的历史中,应神天皇活了一百一十岁,这在古代几乎是不可能的岁数。订正之后,这个年龄变成了六十九,虽然年纪也不小,但相对来说靠谱得多。 同时,他们深挖历史。把应神天皇之前的倭国,称之为古倭国。在他们的定义里,古倭国是一个由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组成的联合体。这也是有证据可寻的,有人见过,圣德太子有一枚印章,上面刻着五个字,汉委奴国王。而在李牧随船携带的书籍中,找到了印证。 《汉书·地理志》中记载:“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献”。 《后汉书·东夷列传》“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光武赐以印绶。” 这些记载,可以还原出一个事实。在东汉初年,古倭国大大小小有数百国,其中一个较大的部落国王为借助强盛的汉帝国的权威,取得凌驾于其他部落王国之上的地位,于是遣使朝觐汉朝皇帝。汉朝皇帝嘉许其远来恭敬之情,授以金印,赐名以倭。同时也体现出另一个事实,那就是当时的倭国,还是奴隶制的社会。因为在《三国志·魏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之中,……(诸国)不盗窃,少诤讼。其犯法,轻者没其妻子,重者灭其门户。及宗族尊卑,各有差序,足相臣服。……下户与大人相逢道路,逡巡入草。传辞说事,或蹲或跪,两手据地,为之恭敬。” 根据这些考据,可以得出结论。即,现在的天皇一系,便是当年得到了中原王朝支持,统一了倭国的数百个小国中的一个,否则怎么解释圣德太子手里会有‘汉委奴国王’印这一说? 当应神天皇统一了倭国,建立了天皇一系的时候,正赶上中原战乱。所以天皇一系便不再依附中原,自成一派了。这才有了后来,圣德太子弄虚造假,鼓吹万世一系的事情来。 而真实的情况,倭国的国王就是要得到中原王朝的认可,才有法理上的正当性。圣德太子也许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让后世子孙跳出桎梏,才选择胡编乱造的。 李牧要做的是拨乱反正,剔除掉圣德太子胡编乱造的故事,还原历史的本真。如今核心的问题就很明确了,如果要证明学者们说的话有依据,直接把那枚金印找出来就可以了。 李牧询问了山背大兄王,他有没有见过金印。山背大兄王表示见过,并且形容了那枚金印的外观,大小,重量等,都与提出这件事的学者说说分毫不差。但是问及金印在何处,他却说不清了。 当年苏我虾夷立新天皇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落在了他的手上。也许他把这枚金印,交给了现在的舒明天皇,又或许他把这枚金印私自留下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但是现任天皇的皇居在江户,距离不近,而且那里是苏我氏的大本营,必有蹭蹭的把手。想要找到一枚小小的金银,何其困难。 就在李牧一筹莫展之际,返回扬州港的舰船,满载着物资回来了。随着舰船一起来的,还有独孤九和二十名暗卫。独孤九是护送白巧巧等人来扬州的,到了扬州之后,刚好遇到了赶来扬州看儿子的卢夫人。虬髯客一直在卢夫人左右,有他在,便是所有江洋大盗来了,也肯定近不得身,根本不需要独孤九保护。刚好舰船回港,独孤九便跟着舰船过来了。 兄弟三人多日不见,自然要接风洗尘。独孤九见李牧闷闷不乐,便问缘由。李重义把李牧遇到的困难说了,独孤九便笑了起来。他让李牧稍等,不多时拉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过来。 “大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手底下暗卫,他姓时,名叫时三儿。他可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大哥对他可有印象么?” “时三儿?”李牧打量了一下时三儿,心中暗道,时三儿我不认识,时迁我倒是认得——但仔细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李牧便想起来了,指着时三儿道:“当初我在大理寺监牢,是不是你挖洞进来要救我?” 时三儿咧嘴笑道:“正是小人,当时在白掌柜手下做事,现在承蒙镇抚使不嫌弃,已经是暗卫的一员了。” 独孤九解释道:“暗卫招人不拘一格,只要是有特殊本事的,我们就要。时三儿虽然打架不成,但是偷鸡摸狗,挖洞撬锁,寻人找物却是有独到之处,我看重他的本事,便招他进来,着实得力过几回。” “你有信心能找到?” 时三儿便详细询问了起来,李牧把金印的情况对他说了,时三儿听完之后,却没有像料想中似的满口答应,而是皱起了眉头。 “侯爷容禀,非是小人不尽心竭力。实在是这件事,确实有难办的地方。” 李牧没好气道:“我不知道难办么?好办我早就办了!” “小人说的难办是这么回事儿、”见李牧急了,时三儿急忙加快了语速:“小人不会说倭国话,除非小人一个人碰不见,也不说话,否则一定会露馅儿啊。而这东西,又不知道准确在哪儿,肯定得打探消息,小人不会说倭国话,这消息如何打探?要是能确定知道,这个金银在哪儿,在什么人的手上,小人有十足的把握为侯爷取来!” “唉……”李牧叹了口气,他知道时三儿说的是实情。这里不比中原,倭国人虽然写汉字,但是说的话却是倭国话。唐人就算学习了倭国话,说出来的语调也很奇怪,想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 “要不……”时三儿小声建议道:“小人的本事,其实不难学,如果侯爷信得过本地倭人,找几个身材矮小的来,小人稍加训练一番,这件事应该也不难做到。” “训练?” 忽然一阵灵光从李牧脑海中闪过,为了方便办事儿,何不训练一批情报人员,就像锦衣卫的暗卫——在倭国这应该叫什么,忍者,对,忍者! 李牧派人把利兵卫找来,询问了忍者的事儿。没想到利兵卫竟然没听过忍者这个词,李牧只好把忍者需要做的事儿形容了一下,利兵卫琢磨了一会儿,吃不准道:“依稀听说过,当年圣德太子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但是在圣德太子死后,这个人也自尽了。除了这个人之外,没有再听说过有类似的人了,就连苏我氏也没有这样的人。” 这话李牧是相信的,如果苏我氏有这样的人,他早就派过来暗杀自己了。 李牧不得不佩服圣德太子了,这家伙该不会也是穿越回来的吧,怎么好像倭国这个历史时间段稍微重要一点的事儿,都跟他脱不了干系啊。 虽然搞不清楚,圣德太子身边的那个忍者是什么情况。但是忍者计划刻不容缓,人员也很不难找。李牧清楚地记得,在他前世,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伊贺流忍者的想法,只会用武士刀比划……” 第948章 满载而归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李牧站在悬崖边,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心潮澎湃。 他现在有点能理解,为啥有的人动不动就想赋诗一首了。有些景色,你看见了,还就真的控制不住! 据点,堡垒,全部都在建设之中。吃了两次瘪的苏我父子,再也没有试图破坏过。唐军这边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李牧猜得到他的打算,他是想等唐军撤走之后,再徐徐图之。因为谁都知道,唐军,或者说李牧,是不可能永远留在倭国的。 实际上,人家所料不差。李牧确实是得走了,需要他的地方太多,他已经在倭国待得够久了。而且倭国的一切,都已经步入了正轨,他留在这里或者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大分别了。 他留下了李重义和二百锦衣卫,三十名暗卫,负责训练这里的倭人。顺便,他还用金子,亲手做了一枚‘唐敕倭国王’印,留给了山背大兄王,考虑到倭国百姓的情绪,李牧去掉了‘奴’的字样,加上了敕封的敕字,明确了倭国国王需要大唐敕封的法理。反正在李牧的角度看来,这是不亏的,什么奴不奴的,只能占嘴上的便宜,实质的东西显然是更重要的。 原本天皇是有名号的,但是山背大兄王已经不是天皇,而是受大唐敕封的倭国国王,所以他也不能像从前的天皇一样取名号。李牧做主,按照唐朝的制度,敕封山背大兄王为‘东海郡王’,封一休为‘东海郡王世子’,倭国国王在大唐便以‘东海郡王’世袭罔替了。 李牧这样封赏,其实并不是乱来的。唐朝的礼制承袭隋朝,对于藩属国有一系列的封爵措施,最高等级便是敕封郡王,有据可查的,便有隋炀帝封吐蕃国王西海郡王的事迹。吐蕃位于大唐以西,封西海郡王,倭国位于大唐以东,还是海岛,封个东海郡王恰如其分。 做完了这些,李牧便登船返回了。他约定好,过了冬,来年春天再来倭国,希望那时候东海郡王的势力范围,可以扩大到倭国国土的一半,即便不能做到这样,也要把沿海岸线的四个码头建设好,这是最低的要求。因为来年,大唐很有可能对高句丽动手,在倭国布置了一年,至少也得满足水路合围的战略需要。 李重义留在倭国,除了训练倭人与苏我氏父子对抗之外,同时也要训练出一支可以打仗的倭人军队。届时大唐与高句丽作战时,倭人也要应招参战才行。否则李牧为山背大兄王做这一切,难道是白做的么?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行吧。 …… 回程的时候,顺着洋流,缩短了将近一半的时间。时隔数月,再抵扬州港的时候,眼前的港口已经大变样了。 旧的建筑几乎看不到几样,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街道,店铺,港口也已扩大了一倍有余,这还只是一期工程。未来还有三期的工程,全都做完了,港口的吐纳量还要提升数倍。 对此李牧很是欣慰,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他不在的情况下完成的。而且看起来完成的还不错,至少说明了,即便没有他亲力亲为,只要指明了方向,这个时代的人,也能把事情做得很好。 白巧巧带着孩子,和李知恩,王鸥一起,都等在码头等着李牧,李牧每次离家都是大半年,虽说已经习惯了,但是思念是骗不了人的,远远望见长安号,几女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母亲的哭泣,让几个本来是带着玩心来码头的孩子们也慌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问号,他们不明白,原本欢天喜地出门的母亲,怎么到了码头,看到了大船,反而还哭了起来呢? 百姓们也聚拢在码头,昨天他们就已经收到消息,长安号今天回来了。随着长安号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头鲸鱼。这鲸鱼也是倒霉,刚好和舰队撞了个满怀,被技痒的水手们顺手就给弄了。 还是跟上两次一样,搁在船后头拖回来。倒不是不能分割放在船上拉回来,实在是船舱已经没有地方了。 所有的船舱,里面全都是银矿石。而且都是纯度非常高的银矿石,纯度低的,都没有资格在船舱宝贵的空间里占位置。那些矿石的命运,就只能是堆在矿坑旁边的山里,等着什么时候资源贫乏了,再费劲地去提炼了。 眼下资源富足的时候,谁不捡着富矿挖? 这些银矿石,在系统给出的评分之中,都是优等。也就是说,一吨矿石,能提炼出两千克的纯银。这已经是非常高的比例了,一吨矿石,就能提炼出四十两银子,把所有成本都剔除,纯效益至少超过三十两。这还只是最基本的价值,银子是钱,钱的真正价值在与流通,当这些银变成元宝,在大唐流通开来,它的价值还会提升。 李牧把这些银矿石带回大唐来冶炼,便是想让提炼银的技术,晚一点再传到倭国去。否则倭国人得到了提炼的技术,他们肯定不会甘于做矿工了。到时候,即便能够镇压,也是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银矿石不止有银这一种金属,银矿的伴生金属很多,铜、金、铅、锌等金属都有伴生,无论哪一种金属,对于大唐的未来来说,都有其作用,都是不可多得的资源。 眼瞅着也入冬了,这个冬天,李牧便打算窝在扬州这江南之地猫冬,不回长安城了。他要在明州找块地方,见着一个冶金厂,往后专门负责提炼从倭国转运来的银矿石,这些提炼出的银,会作为银行的储备金使用。 李牧已经打算好,要把扬州打造成一个和洛阳定位一样的,多方面的中心城市了。沿海的金融贸易,必须得通过银行来推进,虽然银行有大唐朝廷背书,但是准备金如果远在长安,还是不能给江南的望族和海上的巨商们安全感的,这些银,李牧也没打算铸成元宝,他打算直接铸成千两一个的银砖,偷都都不走的那种,时不时地展览一下,震慑震慑五湖四海的客商们,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天朝上国的实力! 第949章 李佑的改变 回到家里,李牧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还很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比方说,李世民在允许白巧巧等人离开洛阳,来到扬州之后,没过多久,他就驾临洛阳,在洛阳的紫微宫避暑消夏。满朝文武自然也都跟过来了,此举被认为是李世民想要迁都的试探,一时间洛阳地价飞涨,但是不知为何,就在李牧回航的前几天,李世民又回了长安,已经买了洛阳的商铺,府邸的官员和商贾,应声赔了不少钱。 有人转弯抹角的想要打探一下李世民的心思,但是什么也没打探到。就好像李世民是真的来洛阳消夏似的,李牧也猜不到李世民为何如此,他也懒得猜。洛阳的一切都已经进入了正轨,他就算是两年不会去,也没什么事儿。如今发展扬州港,开发明州港,才是他工作的重点,只要李世民不来扬州,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渐渐入冬,虽说扬州港是个不冻港,但是入冬之后,犹豫江运停止了,大运河也停运了,扬州港的货运一下少了一半儿,港口冷清了下来,入港出港的,多是海运的船只了。 李牧每日除了陪孩子老婆,每天都要来到港口一趟,他在等一艘船。一艘在他去倭国的时候,与他差不多同时出发的船,这艘船本来应该一个月前就回来了,但是它到现在也没回来。 这时候可没有卫星电话,哪怕是一个舰队的船只,隔稍微远点也联络不上。李牧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唯有等。 这艘船是他派出去探航道的,他要找一条航道,可以稳定地从林邑、真腊往回运粮食。 现在也不是没有航道,只是现有的这条航道,一来不够稳定,再者,有些绕远,耗费的时间比较长。 耗费的时间长,就意味着穿上的船员们,要消耗更多的粮食。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风险和不确定性。李牧派出的这一支‘探险队’,由扬州跑海运资格最老的水手组成,他们的船,也是新造好的标准千石海运船,按道理来说,出风险的几率是极小的。 但不知为什么,这条船就是没有回来。 比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一个月了。 顾思之旁敲侧击地告诉李牧,通常出海可能会延误,但是一般延误个七天半月也就是最多了。像是这样,延误超过一个月的,基本上已经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但是李牧不死心,所以他每天都要来港口。日复一日,无功而返。 船员们的家人已经来找过一次了,李牧应允他们,如果月底还没有消息,就按照约定好的数目的二倍,为他们发放抚恤。听到李牧肯给二倍的抚恤,所有船员的家属都消停了下来,没有人再闹了。作为扬州人,他们见惯了出海回不来的情况。自家男人是水手,就早晚有这一天,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东家赔了货又赔了船,基本上是没有给抚恤的,家属闹也是白闹。 李牧不但给抚恤,给的还很高,这次又答应了二倍的抚恤,还有什么说的了? 但是李牧却觉得很悲哀。 在他眼里,敢去探航路的人,无疑都是勇士。 而在他们家人的眼里,却终究不过是一笔钱。 也许做水手的人,命运都是这样的。人死在了海上,能留给家里的,也就只剩下这条命换来的钱了。 但是李牧还是觉得非常惋惜,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挫败感。 眼看着又要日暮西垂了,来接他的马车已经到了。独孤九从旁边闪出来,为李牧披上披风,道:“大哥,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李牧点点头,道:“走吧……回去不要耽搁,把抚恤送到每个人——”忽然他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地平线,独孤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讶道:“那不是……云龙旗,是那艘船!” 李牧自称云龙将军,这艘船出海是奉了他的命令,所以船的桅杆上面,就准备了一面云龙旗。 这面旗,只有长安号和这艘探路船上才有,所以看到了这面旗,独孤九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回来了!”李牧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看了独孤九一眼,独孤九会意,转身去安排了。 码头上瞬间热闹了起来,李牧派去去三条船接应,引着这艘探路船往港口回来。 他亲自走到码头上,看着这艘船入港。 船员们聚集在甲板上,虽然有些风尘仆仆,但是个个都还算精神。凑近了,李牧才看清,为何船行的这么慢,原来这船上已经满载了,珍贵的珊瑚,满甲板都是。 离着老远,就能闻到香料的味道,可想而知,贵重的香料有多少。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看到他,李牧的心才真正地放了下来。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已经被废的齐王李佑。他是这次‘探险’船的使节,原本按照李牧的性格,他是断然不会让李佑去的。一来,从专业的水准上,李佑几乎任何航海的知识都不会。二来,李佑毕竟身份敏感,万一他出了点什么事儿,李世民那边终究不好交代。 但是李佑这回不知是吃了什么药了,竟然变成了一个死心眼儿,一条道走到黑了,李牧不答应他,他就守在悦来客栈当跑堂,也不吵也不闹,就把自己当个下人伺候他。 李牧倒不是受不了李佑的伺候,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李佑被贬成了庶人,但他毕竟是皇子。他受李佑的伺候,李世民那儿交代不下去。 最后熬的实在是没了办法,李牧便让李佑亲笔写了一封‘免责书’,表示想要出海是他自愿的选择,并把他如何逼迫的过程写了下来,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李世民那儿也算有个交代了。 这几天李牧每天都来码头,其实也有李佑的关系。李世民去了洛阳,肯定知道李佑已经不在洛阳的事儿。他一直没问,不代表这事儿就过去了。马上到年关了,如不能给个交代,即便李佑是庶人,这件事也一定会成为李世民的一个心结。 毕竟是亲生子,李牧心知,能要李佑命的,除了李佑自己就只有李世民本人,万不能因为自己出事儿。 还好,李佑回来了。 “你总算回来了,为何这么晚?” 海风吹了小半年,把李佑一个白胖小子,吹成了黝黑的少年。他的个头长高了,肌肉也结实了。不见曾经丝毫骄横之气,双目囧囧,竟也有一丝李世民身上的英气。 “大哥,回航的时候,遇到了洋流,船偏离了航道,但也算是因祸得福,顺道把南洋一代的航道厘清了。我们用随船携带的,原本做礼物的丝绸和瓷器,换来了满满一船的宝石和香料。”李佑咧嘴笑道:“这一趟,赚了啊!” 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是自己做成了一件事后,满满的自豪感。 李牧拿着李佑的样子,竟不知说什么好。 人的变化,竟然能这样大。遥想一年之前,李佑是个什么样子,再看现在的李佑。不知这一趟出海,到底遇到了哪些事情,竟然能让他成长这么多。 李牧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歇歇吧,你父皇——”停顿了一下,李牧改口道:“你的父亲已经知道了你出海的事儿,还是先想想,怎么回话吧。” “欸!”李佑答应一声,竟看似没多担心似的。 李牧让独孤九安排送李佑歇息,又对探险号的其他人做了安排,至于船上的这些东西。出海之前,李牧是答应过的,只要他们完成了任务,这趟倒腾回来多少东西,全都归船员所有。 看着船上这些东西,李牧不由得怀疑,这群混蛋是不是因为这句话,故意沿途做生意,导致回来晚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晚回来半个月,多探出南洋的航道,这买卖非常划算。 …… 休息了一晚,翌日清晨,李牧把李佑叫了过来。昨天他已经询问过船上的人,今天把李佑叫来,是要看看他怎么说。结果已经有了,真相其实并没有多重要,但是如果对不上号,李世民那边交代起来就很困难。 李佑所说,跟船员们说得一般无二。李牧也就放心了,正要打发李佑走,李佑忽然说道:“大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嗯?”李牧投去疑惑的眼神,旋即想起了什么,道:“如果你再想出海,必须得你亲自跟你父亲说,我这边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了。” “不是这事儿。”李佑笑着摆了摆手,李牧松了口气,道:“这还差不多,说罢,啥事儿。” 他知道李佑现在不缺钱了,别的不说,就是那船上的东西作价卖了,分到他头上至少也有一两万贯。他现在光棍儿一个,哪儿花钱去? “咱们大唐不是要开发交州港了么?大哥,我想做交州市舶使。” “你放屁!”李牧顿时激动起来,指着李佑道:“你这比出海还过分,交州港现在都没成立呢,你要去做市舶使?你毛儿都没长齐,能堪此重任?” 还有一句话李牧没说,你毕竟是被废的皇子啊,你去做市舶使,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你父皇能不能信得过你,满朝文武会怎么说? “大哥,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佑没有因为李牧的生气而后退,他郑重地看着李牧,道:“大哥,我觉得我能做好这件事。你要是觉得我没有经验,你让我从小做起,我相信终有一天,我能配得上做大唐的市舶使的。” “哦?”李牧听出点味道了,他瞅了眼李佑,这小子真是聪明了,竟学会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了。先来个根本不可能的要求,随后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感觉像是退了好几步,实际上后面这句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看到李牧的眼神,李佑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大哥,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挺适合做这事儿的。以前我做王爷,做成了飞扬跋扈。后来在四哥的文学馆里,我也什么都不会,旁人都认得我,看我的眼神总是很奇怪……”说着,他低下了头,看着他的样子,李牧大概能明白他的感受,他若是从前的齐王还好,但是被贬成了庶人,自然要被看低。受李泰的庇佑在文学馆,谁又真正能把他当回事儿呢?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得找个能重新开始的地方。大哥,你能明白吗?”李佑有些激动,道:“大哥,我得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头开始。在海上飘着的这几个月,虽然很吃苦,但是我很高兴。因为没人再奇怪的看着我了,船上的人,不把我当成被废的王爷,而是把我当成跟他们一样的兄弟,朋友。到了南洋那些小国,作为大唐的使节,他们很重视我,很尊重我,我喜欢做这些事情。无论多难,多苦,我都能做。” “更何况,交州也是大唐,虽是最南端,但总得有人在那儿吧。”李佑苦笑一声,道:“除非,父皇……父亲心里信不过我,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这事儿吧——”李牧刚要说得从长计议,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朕同意了。” “父亲?”李佑像是屁股有根刺似的,瞬间站了起来。李牧也赶紧站起来,他也不知道李世民会出现在这儿。 “陛下,您怎么来了?” 李牧躬身行礼,李世民摆了摆手,目光却在李佑身上:“快一年不见,我儿变样了。你母亲若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必然非常欣慰。” “父亲……”李佑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若是你从前也这样,该有多好。”李世民也是犯了泪光,道:“覆水难收,做错了事情,就得承担后果。朕不能恢复你的……” “父亲,孩儿从没想过。”李佑赶紧说道:“孩儿只盼着,能多为大唐做些事情,弥补从前犯下的错,只盼望父亲还能信任孩儿,孩儿就心满意足了。” “你是朕的亲生子,朕有什么不信的。只不过,市舶使责任重大,你的资历还不适宜。朕可答应你,会让你做你喜欢的事。只是具体做什么,还得朕思量之后再决定。” 能得到这句话,李佑已经很满足了,恭声道:“多谢父亲。” “眼下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见你的母亲,朕先来一步,你的母亲还有两日路程才到,你带上几个护卫去迎一下吧。” “是!父亲!” 李佑欢喜地应了下来。 第950章 坦言 “佑儿,出息了很多。” 李世民看着李佑的背影,不无得意地说道,李牧哪还能不明白啥意思,这不就是在吹嘘自己的‘种’好么?李牧不想拍马屁,但是面对李世民的目光,好像这马屁不拍要出事儿似的,他咧嘴龇牙,‘发自内心’道:“陛下,民间有谚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李佑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遗传您的血脉,有出息这不是正常的事儿么?” 李世民盯住李牧的眼睛:“正常?” “自然正常!”李牧回答的很笃定,斩钉截铁。李世民满意地笑了起来,在李牧旁边,刚刚李佑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李牧哪敢让他坐下首,赶紧把主位让了出来。李世民也不客气地坐下了,他看向李牧,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出海半年,你也瘦了。” “唉、”李牧想说点什么,但不知为何,虚伪的奉承之言,实在是懒得说了。一腔的话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这半年,朕打了一场小仗。” “臣听说了。”李牧急忙说道。 说是一场小仗,其实也不小。只是因为打的太快了,伤亡小,消耗的军需也小,所以才称之为是一场小仗。 打的是吐谷浑,李牧早就料到,这场仗在所难免。早在大唐与突厥摩擦时,吐谷浑背后捅刀子的时候,李牧就知道,吐谷浑这是在作死呢。 李世民倒出手来的时候,肯定会收拾它。 今年春耕之后,正好儿。原本李世民打算动高句丽,李绩大军都调过去了。但被李牧劝住了,今年没动手。东边战事停下了,为这场战事准备的物资可就省了下来。过了夏天,李世民让户部做了统计,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明年的粮秣又不用担心了,那去年剩下的物资还留着干什么? 于是李世民一道圣旨下去,这些屋子都送去了定襄都护府李孝恭那里。 李孝恭自然明白李世民的意思,物资到位之后,李孝恭伙同、不,应该说是联络,他联络了西域三十六国,让每个国家都要出兵,再借兄弟之国突厥兵马两万人,高昌国兵马五千,连同他一直以来不断招募流民训练组织起来的一万五千兵马,拢共四万多人,号称十万,寻了个借口就向吐谷浑开战了。 吐谷浑在大唐和突厥结盟之后,已经意识到自己早晚要出事儿。近一年来已经倍加小心,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了。甚至挨着大唐边境的一块草场,都让了出来,不允许吐谷浑的百姓放牧。他们自认为,自己已经如此退步,天朝上国毕竟要脸,总不至于我都怂了你还欺负我吧? 事实证明,吐谷浑高估了天朝上国的脸皮。李世民胸襟如海,但在打仗这件事儿上,他可比任何人都牙呲必究。你背后捅我刀子,我早晚就得干你。李孝恭更是个无耻之徒,李世民让他找借口,他想了好几天,最后跟吐谷浑说。我们定襄都护府放牧的羊群,被你们吐谷浑人偷了,连夜偷的,一共三万匹。给你三天时间,要么还羊,要么打仗,选吧? 此乃人言乎? 吐谷浑王看到李孝恭的信,差点当场中风去世。且不说能在重兵把守的定襄都护府把羊偷出来这件事有多扯淡,就算有这事儿。三万匹羊啊!把这片草原的羊都抓起来点数能不能有这么多都两说,你们大唐是种地的,又不是放牧的,哪儿偷这么多羊去? 行,就当认栽,赔给你羊。三天时间,抓都来不及啊!你这不就是想打仗么? 想打仗你直说行不行,这不是欺负人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吐谷浑王也是有脾气的,不是想打么?那就打吧! 战斗进行了七天。 真正的战斗,三天就结束了。剩下的四天,是大唐联军在吐谷浑的土地上追着吐谷浑王跑。顺带收一下他们‘偷’走的大唐的羊,但是三万头这个数目还是太夸张了点儿,大军‘收’了四天,最终也只勉强收了一万头。 给突厥兄弟分了三千,高昌分了一千,西域三十六国每个国家分了几十头。剩下的两千就成了定襄都护府的种羊了,定襄附近的草场,终于可以利用起来,下次再栽赃的时候,也不用‘张口就来’了。 当然光是这点战利品,是远远满足不了大唐的胃口的。吐谷浑派使者求和,最终割让了青海湖大半给大唐,这件事儿才算是了了。 而要青海湖这件事,长孙无忌是出了大力的。有大唐盐业在,长孙无忌也不能不出死力。 有了青海湖,以后造盐可就方便多了。 得知这个消息,李牧也非常高兴。有了青海湖,他以后造玻璃的原料也取之不尽了。只是现在,他并没有提高玻璃产量的打算,这件事情也就没提。 聊完了李世民这边的事儿,李牧把自己在倭国做的事儿,也跟李世民汇报了一下。 李世民对李牧扶持山背大兄王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惊讶。显然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不出意外在李牧的舰队里,少不了不良人和东厂的眼线。李牧其实也是知道的,他装不知道而已,这也算是君臣的默契了,谁也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 “真是没想到,小小倭国,竟然藏有如此大的银矿。若不是听你说,朕是万万不信的。”说着,李世民又气愤了起来:“小小倭国,弹丸之地,竟敢妄自尊大,自称天皇!他们眼中可有朕?你做的好,此等劣徒,就应该让他们俯首称臣。若不是相隔大海,朕定要征伐他们!” “征伐就不必了。”李牧赶紧劝道:“陛下,倭国井底之蛙,没什么见识。他们关起门来自称什么,其实都是无知的表现而已。对咱们来说,看重他们的,无非也就是银矿。征伐就没必要了,都不够劳师动众的了,就算打服了又怎样,最终咱们不还是要他们的银矿而已么?” “朕明白。”李世民哼了一声,道:“就是说说罢了,你做的很好,分化其族,坐山观虎斗——”他深深地看了李牧一眼,道:“此帝王心术也,你这个年纪,能懂得这些,殊为不易了。” 李牧苦笑,道:“陛下,您看臣这样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不像做皇帝的吧,哪有什么帝王心术。臣有的心计,不过都是些小聪明而已。” 李世民笑了笑,不置可否,旋即把话题转了,道:“倭国的事,你放手去做就是,朕全力支持你。”停顿了一下,他又道:“佑儿的事,你怎么看?” “嗯——”李牧沉吟了一会儿,道:“陛下,这得分怎么说了,是公心,还是私心?” “这还分公心,私心?”李世民笑问道:“那你就都跟朕说说,这工心怎么说,私心又怎么讲? “陛下,若是公心,臣会支持李佑。”李牧正色解释道:“原本,臣对李佑也是很多怀疑。但是经过臣对船员们的了解,发现李佑这小子,还真是这块料。” “哦?”李世民好奇道:“这话怎么讲?” “刚出海的时候,李佑几乎什么都不会。他不会看舆图,不会观水道。遇到番邦的人,他也一句话也沟通不了。但是在返航的时候,他已经能看懂舆图,能通过星辰辨别方向。通过海风的咸腥判断天气,学会了至少十几种番邦的语言和简单的文字——”李牧认真道:“陛下,这就不能只用运气来解释了。这是天赋,不可多得的天赋。” “臣常常说,这世上没有废物。每个人都有他闪光的点,都有他擅长的事情,最有价值的一面。”李牧瞄着李世民的脸色,道;“不怕陛下不爱听,李佑这个人,臣从前是真的没看到他身上有什么闪光点。但是这次出海归来,臣看到了。” “他现在是一个有理想,有目标,并且肯为之奋斗的年轻人。这样的一个人,他肯定能做好。现在他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份信任而已。” “这很好啊。”李世民点点头,道:“信任,朕可以给他。就像朕信任你一样,让他放手去做就是了。怎么还有所谓的私心呢?” 李牧笑了起来,道:“私心就是,他选的地方,本来是臣想选的啊。” “嗯?”李世民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那是臣给自己准备的后路。” 李牧说完这话,便没有再多解释。李世民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凝固,好半天才道:“咱们君臣,相疑至此了么?” “陛下,臣不知该如何表达——”李牧抿了抿嘴,道:“如果您问臣,此时此刻,信不信陛下。臣可以笃定地说,臣相信陛下。但这世间的事,不会以某个人一厢情愿与否能定的。此时此刻,臣与陛下互相信任。但换个时候呢?也许陛下身边会出现佞臣,又或许臣某一日野心膨胀会造反,这都是说不定的事儿。” “臣发乎于本心,是不想做对不起陛下的事情的。但是臣又不能什么事不做,臣只要做事,身边就会笼络一批人。万一有一天,这些人逼着臣——”李牧摇了摇头,道:“臣怕身不由己,所以,臣能做的事情,就是预防,预防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所以,臣现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臣想为大唐多做点事情,但又怕做得太多了。”李牧叹了口气,道:“陛下,臣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臣是一个懒人啊,从来都是事儿找臣,啥时候见臣去找事儿的?” “臣深思熟虑过了,把手头的事儿做完,臣就歇歇。”看李世民要说话,李牧先一步打断,道:“说臣是留后路也好,功成身退也罢,这就是臣心里真实的想法。” “臣现在还有两件事没有做完,第一件是打通航路。陛下,真正的财富在海上。打通了航路之后,大唐境内廉价的货物,转手就能得利十倍甚至百倍。几十年之内,大唐的经济不用再担心。” “还有就是对高句丽的用兵,臣答应陛下的事,臣一定做到。最早明年,最晚后年,臣一定做好一切的准备,让陛下对高句丽用兵时,没有后顾之忧。” “做完了这两件事,臣给自己安排的后路,就是交州。”李牧笑笑,道:“交州有两个好处,一来,它离中原远,气候还适宜。臣在交州可以养老,也能为大唐做贡献。更兼着山高皇帝远,臣也自在一些。”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交州不在岛上。跟中原终是连在一起的,如果有一天,臣老死了。臣的儿孙若想回来,也能回得来。” “最重要的一点,交州不具备反叛的条件。陛下和朝廷诸公,永远也不用担心,李牧会以交州为大本营,有朝一日造反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牧说这话,绝对不假。哪怕未来交州再有钱,也不可能打的赢大唐。原因有几点,首先交州的人常年生活在热带,如果北伐,气候上就适应不了。交州人身材矮小,除非李牧跨时代把枪造出来,否则是不可能打得过大唐的士卒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因素,地理决定论。 纵观中国五千年历史,从来都是从北往南打能打赢,而从南往北打的仗,从来都没赢过。无论是当年的楚王问鼎,后世宋朝的抗辽抗金,还是近代的北伐,从来都没有成功过。这是地理因素决定的事情,非人力所能相抗。 李世民是当世最出色的武将,他当然明白李牧在说什么。李牧的意思很明确了,他想把自己‘流放’去处,以此来保全自己,保全家人,保全后代。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道:“朕知道,无论朕如何保证,你肯定都不会相信——但是这事儿,朕不能答应你。你是大唐的臣子,做事当出于公心,既然你觉得李佑适合,那交州就给李佑去施为。你的后路没了,又当如何?” “也没事儿。”李牧无所谓地笑了起来:“臣又不止这一个后路,再换个地儿就是了。” 李世民:“……”。 第951章 微服私访 其实李世民和李牧心里都明白,有些东西改变了,就是真的改变了,是恢复不了的。这不是谁对谁错的事儿,而是事情就到了这一步,非人力所能抗衡。这天下的事儿,毕竟不是谁能完全说了算的,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控制所有的事儿,否则岂不成了神仙么? 人言道,狡兔三窟。李牧为自己准备的后路,自然也不止一处。他最终选定哪儿,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选定一个地方,也许是三个地方,五个地方。以前他把事儿想的狭隘了,好像离开了大唐,到了哪儿都不是家一样。这话说起来对,但也不对。究其根源不过是一个归属感的事儿。 上一世的李牧,生在中华大地上,他对这片土地,当然有归属感。他想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就像一个孩子去孝顺自己的母亲,没有任何的理由。 但是他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儿,那就是,他穿越之后的这片土地,或者说这个世界,还是他潜意识的那个世界么?已经不是了,其实所谓的归属感,本身也是不存在的事情。 有句话叫,吾心安处便是家。李牧现在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了,李牧的心安处,便是家人所在的地方。只要家人在身边,在哪儿他都无所谓。 去交州也好,去琉球也罢,只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他就已经非常知足了。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妻子们的感受。如果只是彼此,李牧相信每个人,都会理解他的选择。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有了孩子,在母亲的世界里,孩子永远是摆在前面的。在琉球,交州,李牧自是无所谓了,但是巧巧和王鸥,或许会有些想法。 李牧现在思考的,已经不止是退路的事儿了。他要考虑的,是怎么能尽量做到进退自如。难点就在这‘自如’二字,分寸必须得拿捏得好。 李世民驾临扬州的消息,到现在还是保密的状态。这是必须的,因为李世民这次出来,竟然没有带禁军随行。只带了二百余禁卫,这个数量的护卫,都比不上江南望族的族长出行的仪仗。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不要以为李氏问鼎天下,这天下就真正的安定了。尤其是江南这个地方,早几十年,这里可是存在国家的。当年的皇族,萧氏,可是被李氏灭了国的。多少国仇家恨,当年的经历者都还在世呢。 他们报不了仇,是他们奈何不了在长安城里的李世民。如果知道李世民只带了二百人来到江南,未必没有人敢铤而走险。此时大唐才立国多久?如果李世民死了,天下必分崩离析。南北朝的旧事,近在咫尺。 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李世民断然不会是一时糊涂。这就让李牧不得不佩服李世民的魄力了,换位思考一下,李牧不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干,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不只是矫情啊。 李世民却不是很在乎,他这一路扮做富商,趁着运河还没完全冻伤,顺流而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之前还听说某些河段有水匪,还想松松骨头,结果连根毛都没发现,害得他兴致缺缺。 李牧心道,纵然从前有水匪,今年这小半年的,洛阳和扬州之间水路货运频繁。为了清理出河道来,江南各望族也早就把水匪清理干净了。其实也用不着什么清理,这些水匪或多或少,都跟这些望族脱不了干系。 原因很简单,水匪嘛,抢劫得有船吧?这年头是什么人都能造出船来的么?老百姓自己绑的筏子,能抢劫么?没有背后势力支持的水匪,都用不着官府出手,往来的商贾的船只,都能把他们撞沉进江里喂鱼去。 现在全江南的望族,都已经被李牧绑在了一条船上。这些水匪还有生存的空间么?如果谁现在还敢玩这种猫腻,一旦被发现,立刻就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无论是谁,都抵抗不住众怒的。 为了李世民的安全,李牧把顾园的一半儿腾了出来。同时调拨了附近几个州所有的锦衣卫,全都过来顾园附近,保护李世民的安全。李世民也不出声,放任李牧去施为。其实李牧有一点没有意识到,对于现在状况的李世民来说,最能威胁到他的,其实就是李牧。李牧手里掌握的锦衣卫,还有每一名锦衣卫身上带着的连弩,足以轻而易举地消灭李世民的随行护卫。 李世民把自己置于险地,其实是对李牧的一种试探。如果李牧又谋逆的心思,李世民也必有后招。李牧压根没想到这一点,反倒是救了他自己的命,救了他全家老小的命。 李牧巴不得李世民赶紧回去,但李世民却说,他不回去了,要在扬州过了年才走。朝中的大小事情,已经全权委托给了东宫。话是这么说,但李牧心里明白,大事必然还是得李世民点头才行。让李承乾监国,更多的是姿态而已。 形影不离地陪了李世民两天,李牧没法再陪了。他不像李世民,此行是以度假的心态来了。他虽然从倭国回来了,但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处理呢。 所以在第三天早上,用完了早膳后,李牧便提出要另安排人伴驾。李世民一听就恼了,皱眉道:“偏就你是个大忙人?歇几天就不行?哪儿来的那么多事儿?” “唉,陛下,臣确实是有事儿啊。”李牧把唐观拽过来,推到李世民面前,道:“臣弟唐观,对扬州是再了解不过。陛下是想要吃的喝的玩的乐的,找他准没错了,他什么好去处都找得到。” “唐观?”李世民皱眉,道:“唐俭的幼子?你在扬州做什么?” 唐观赶忙躬身,道:“回陛下的话,帮兄长筹办市舶月刊。” “市舶月刊?”李世民向李牧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李牧解释道:“陛下,市舶月刊就相当于是大唐日报,只是内容上稍有区别。大唐日报是日刊,每日一期,而市舶月刊是每月一期,主要是起到公示和招商的作用。所有进出港口的货物,都会在市舶月刊上面公示,这样无论是供方还是需方,都很明确地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以便于快速交割,免得占用港口宝贵的仓储资源。” “原来是这样。”李世民指了指唐观,道:“你倒是个办报的好手,大唐日报,洛阳日报、都出自你手吧?朕还记得,最早,你是个写花边新闻的。” 唐观不好意思道:“年少无知,让陛下见笑了。” “你辗转跟着李牧鞍前马后,功劳也是不小。”李世民看了看唐观,问道:“你有爵位在身否?” 唐观看了眼李牧,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在内务府有个挂名的职官,并无爵位在身。” “朕便赐你一个、”李世民想了想,道:“你祖籍晋昌,朕便封你一个晋昌县子,往后再有功绩时,朕会酌情封赏。” 李牧出声道:“还不谢恩?” 唐观急忙拜倒在地:“臣谢陛下恩典。” 李世民抬了抬手,又看向李牧:“唐观虽是个人才,但与朕的脾气对不上。朕来扬州是奔你来的,必得你伴驾才行。” 李牧苦着脸道:“可是陛下,臣真的有事啊。” “朕又没不让你做事,你做去呀,朕跟着你不就行了?” 李牧苦笑道:“陛下,臣不是不让您跟着,这不是得办事儿么?”说着,李牧义正言辞起来,正色道:“陛下,您这可就是昏君之象了啊。” 李世民一副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主意已定的样子。 李牧无奈,想了想,道:“既然陛下主意已定,臣也只能从命了,不过陛下得答应臣两个条件,臣才能带陛下一起出去,不然的话,臣只好也啥也不做,陪着陛下做一个佞臣了。” “你少拿话压朕。”李世民当然不会被李牧的话所激将,道:“你且说罢,怎么个条件。” 李牧无奈道:“这头一个条件,陛下绝对不能表明身份,无论臣做什么,说什么,哪怕言语中对陛下有所不敬。陛下也不能因此生气,若是听到旁人,对陛下言语不敬,陛下也只能当做没听见。因为陛下本不该出现在那里,不可因言获罪。陛下能做到么?”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按你这么说,就是你们当着朕的面骂朕,朕也只能当做没听见了?” “是的、”李牧正色道:“陛下,常言道,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又不说人呢?陛下若不表明身份,不治罪,或许还能听到一两句真话,如果大唐真的有一天因言获罪了,那陛下听到的保准就一句真话没有了。” “有这么夸张么?” 李牧正色道;“陛下,这就是现实啊。” 李世民应了下来,道:“好,谁让朕要跟你去呢,这条应了。朕就当个哑巴,不听不看不问不言就是了。” 李牧嘿嘿笑道:“当然陛下听还是可以听的,不言语也就是了。” “朕应了,下一个条件是什么?”李世民有点不耐烦了。 “第二个条件么,得陛下容臣无罪,臣才能说呢。”李牧没有直说,而是卖了个关子。李世民烦躁道:“朕不是都应你了么,你说就是了!” “那臣可就说了。”李牧嘿嘿一笑,道:“陛下跟臣一起出去,得有个身份吧?陛下想要个什么身份?” “这……”李世民想了想,道:“我这一路上过来,都是富商的身份,不如就富商吧。” 李牧嘿笑一声,道:“那可就对不住陛下了,多大的富商在我这儿都没有面子。您要是富商,可不配跟臣坐在同一辆车里。” “嘿呀,给你狂妄的!”李世民骂了一声,但也知道,李牧虽然帮商业,但是把商人可都没当过人。自己要个富商,在他面前确实没面子。这天下最大的商人,莫过于五姓七宗了吧,在他面前还不是灰头土脸的? 李世民想了想,道:“那朕就是你老家的亲……”话说一半,没等李牧说话,李世民就意识到问题了,李牧的身世,谁不知道,他哪有什么老家的亲戚。而且他已经认祖归宗,他的生父是李建成,李建成老家的亲戚,那不还是皇亲国戚么? 李世民想不到身份了,对李牧道:“那你给朕安排个身份!” “臣身边,能合乎陛下身份的,思来想去么,也就是马夫……”李牧拖长了音调,看李世民的反应,李世民眉毛一竖,李牧赶紧改口,道:“自然是少个账房,马夫有人了,有人!” “马夫也换换人吧。”李世民把高公公拽过来,道;“他给你当马夫,朕给你当账房,李牧啊,你都赶得上太上皇了!” “臣万死。” “行了,少念叨两句,今儿什么行程啊?跟你的马夫说说,免得一会儿耽误事儿。” “今儿咱们要去的地方是明州港的安置村,看看那里的情况,与没有达到臣设下的标准。随后会去明州港,查看工程进度,如果一切顺利,傍晚能回来。如果耽搁了,今天怕是就得在明州港过一夜了。” “那还耽误什么,走啊!”李世民起身就走,李牧忙在后头追:“陛下,就咱们三人怕是不妥,还是带上一两百护卫——” “带那么多护卫,目标不是更大么?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不是啊陛下,臣怕死的很,平时出门也都是这样排场。还有,陛下今天咱们午饭还没着落呢,我打算带个厨子。臣有个厨子叫刘三勺,那菜做得叫一个好吃。让他跟着吧,再来一辆车带木炭炉灶什么的,出门在外不能亏待自己啊陛下……” “你这是出门办事吗?”李世民气不打一处来:“李牧啊李牧,你可真让朕痛心啊,你怎么比那纨绔少爷还要纨绔几分!” “陛下,臣是为大唐出过力的啊,能跟那些纨绔一样么?臣赚那么多钱,当那么大官儿,一年风餐露宿的,好不容易回来了,不享受一下,对得起自己么?陛下,臣这都是情有可原的啊!” “你!” 李世民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一琢磨,好像李牧说得也没错。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了,抬腿给了他一脚:“还要带什么,赶紧的,朕和高干在车上等你!快点!” 第952章 安置村 等李牧磨磨蹭蹭地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李世民的老脸拉得老长,这也不能怪他。来到扬州之后,就被李牧接到了顾园,一步也没出去过。李世民可不是个能闲得住的性子,早就待腻了。毕竟顾园再好,能有皇家园林好?这里面的精致,可吸引不了他。 来到门口,李牧对高公公说了一声要去的地方,便跟李世民一起钻进了马车。他一点也不担心高公公会迷路,这顾园附近,不知有多少高公公的好儿子好孙子在,还能让他们的老祖宗迷了路去? 明面上,李世民只带了不到二百人。但加上不良人,东厂的番子,少说也得有一千来号,李牧的眼睛又不瞎,就算他瞎了,他手底下的锦衣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啊。 李牧殷勤地把干果盘递给李世民,惨遭无视。李世民拉长着脸看着李牧,道:“你小子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朕去啊,推三阻四的,像什么样子!” “欸!”李牧纠正道:“陛下,咱可说好的,出来了,您可不能暴露身份,哪有账房自称朕的?您得换个名字。” “换名字,那你给我起一个!”李世民怒极反笑,李牧却装没看见,道:“这样吧,我就叫你老李。” “你!”李世民咬着后槽牙,极力地忍住,对李牧道:“行,朕既然说了,就一定做到,今日就让你叫朕老李。” “还有个事儿。”李牧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副假胡子。他刚刚耽搁半个时辰,就是做这个东西去了。李世民今年才三十多岁,胡须并不甚重,而李牧做的这副假胡子,却是从鬓角直接到下巴,虽没有‘美髯公’的架势,但也是中等程度的络腮胡了。这个胡子戴上,三分之一脸都遮住了,保准谁也认不出李世民。 “这是何物,朕不要!”李世民摆手拒绝,但被李牧扑在身上,非得贴上了不可。李世民也没过于挣扎,嘴里碎碎念道:“朕就不该出来,还得受你小子摆布!” “哎呀,都是为了您的安全啊,老李!” “你!”李世民气急败坏:“此处又没别人,你还敢叫朕老李?” “提前适应一下么、”李牧说着,又拿给李世民三样东西,介绍道:“您今天的身份是账房,这两件宝可得带好了。第一个是账本,账房不带账本,那还是账房么?第二个是算盘——” “我不会用这东西!” “也没让您用啊,带着算是个装饰。”李牧塞到李世民怀里,继续介绍:“这第三样厉害了,不要小看这支笔啊,这里头是有巧思的。先把笔饱沾了浓墨,然后晒干,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什么时候要用了。”李牧伸出舌头示意了一下,李世民直皱眉:“舔笔啊……” “这不是为了方便么。”李牧把笔也交给李世民,道:“今儿大概也用不上,陛下拿着就当个装饰,万一用上了,做做样子就好。 李世民点点头应下,好奇地拿起来翻看,账本里面是空的,看来真的是为了装样子。 昨日为了耍赖,让李牧带他出门,李世民半宿都没睡好,现在坐在这四轮马车上,来自西域的毛毯又软又舒服,李世民还真有些困倦了,打了个哈欠,躺下打起了盹。 李牧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路途还远,便也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进入了系统空间。 系统的修复工作,还没有完全搞定,无数的代码等着他敲呢。 …… 快到晌午了,终于到达了今日行程的第一个地点。 此地名鄮县,明州港就在这里。鄮县是很大的一个县,坐拥寻常小县五倍的地盘。它能有这么大的地盘,说起来原因就一个。这地方没啥人,地广而人稀。历代朝廷治理地方,看的最重要的指标不是地盘而是人口,人口多的地方,一个县有可能分成两个县,而人口少的地方,合并在一起是常有的事儿。 这儿是江南还好些,到了西北,一县有一州之地的也不是没有。就拿定襄来说,你说它是县,它是县,你升它是州,它也能是州,地盘够用。 李牧开发明州港,便把鄮县按照地理,分化成了四个县。慈溪、翁山、奉化、鄮县,鄮县作为州治,明州市舶司衙门也设在这里。为了把港口的用地腾出来,他让负责此地建设的顾思之搞了一个安置村,把港口所在地的所有民户都迁到这个安置村里头。然后统计全鄮县的耕田,以备后续的安置事宜。 顾思之听说李牧要来,早早就在路口等候了。远远望见马车,赶紧挥手,示意身后的百姓吹打起来。 李世民睡的正香,听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被吵醒了。任谁睡得好的时候被吵醒,肯定都有起床气。李世民眉头紧皱,目光好似要杀人一般。他撩开帘子,看到外面吹吹打打,气不打一处来:“做这些没用的事情,这小老儿当真该死。” “您可是答应过的哟——”李牧小声提醒。 “不说就是!”李世民哼了一声,闭上了嘴,眼瞅要到地方了,李世民把自己的三个宝贝拿起来,准备随时下车。 终于到了地方,李世民从车上下来,等着迎接李牧的众人一愣,顾思之诧异道:“汝是何人?侯爷在何处?” “汝?”李世民更气,懒得回应,高公公狗腿本能爆发,替他说道:“这是侯爷新聘的账房,我是马夫,侯爷在车上休息,你们等等。” 顾思之赶忙摆手让锣鼓家伙滚远,弄巧成拙了不是?这要是把李牧给吵醒了,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这睡个觉是真不容易——”李牧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为了来这破地方,起了个大早,本想补会儿觉,谁成想还不让睡了,这是谁家娶亲啊,搅闹本侯好眠?” 顾思之只好硬着头皮道:“侯爷,非是有人娶亲,是百姓爱戴侯爷,听说侯爷要来,都自发地过来迎接您呢。” “哦,是么?”李牧冷笑一声,不置可否。顾思之不敢多言,前头带路,领着李牧来到了位于村口的一栋房子。 李世民跟在李牧后头,看着这村子便觉得奇怪。他征战四方,什么地方的村落没有见过?但是眼前这个村落,他看着还是觉得非常奇怪。村口有一处相对其他房子大了一圈的房子,看起来像是衙门,但又不是衙门,门口还有一块小广场,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走进这座房子,里头竟然是一个大堂。看这个大堂的占地,少说也能装得下一二百人。 李牧大啦啦走进大堂,主位坐定,顾思之等人下首坐了,依次往后,到了门口没有座位的,就在门口站着。李世民微微蹙眉,这俨然一个小朝廷啊,李牧这是要干什么? 李牧余光瞥见李世民皱眉,还当他是因为没座位,急忙咳嗽了一声。顾思之听见了,不明所以,还是身后的人提醒,才意识到李牧的俩跟班儿没有座位,赶紧命人搬来两把椅子,给李世民和高公公添置了座位。 坐定了,李牧喝了一口茶,打了个哈欠道:“来吧,开始吧,什么事儿谁负责的,依次给站出来说,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本侯第一次交代你们事儿,谁要是没办好了,下回的事儿,可就没你的份儿了,好自为之。” 说在,虚抬了一下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顾思之第一个站出来,道:“禀侯爷,奉命为原鄮县,今慈溪、翁山、奉化、鄮县,四县订正人口户籍,登记造册,今得户籍册四本。”说着,顾思之把四本户籍册呈了上来,李牧看都没看,随后递给了李世民。李世民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自己的身份,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那边李牧开口,道:“本侯懒得看,你简单说说。” “是、”顾思之应了声,介绍道:“根据原鄮县的户籍侧,整个鄮县有户三万七千八百四十一,人五万六千七百二十。” 李牧直接笑出了声,道:“若这个数是真的,那鄮县是家家绝户了。” 一家平均不到俩人,可不绝户么? 顾思之干笑一声,其实这户籍有假,那是人所共知的事儿。无他,为了躲避人头税。李牧的新政,关中地区还没全部推广到,沿海这么偏僻的地方,就更别提了。地方官们,还是按照隋朝延续下来的旧制度在做事,自然户籍会有差异。只是李牧没想到,会有这么夸张,简直是连假账都懒得做了。 但是要说这人口,到底有没有个准数呢? 其实也是有的,不过要问的不是官府。而是本地的大族,乡绅。大部分的老百姓,种的都是他们家的地,每家都把手里的佃户人数报一下,再加上自家的人,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这也是李牧为何要让顾思之做这件事的原因,这鄮县的地,顾家占了大半,很多没算在他家的,也都跟他家脱不了干系。 “侯爷明鉴,这个数自然是有出入的。老朽接连十余日,统计了全县所有人口,一一登记造册,最后统计出来的实数是户四万两千七百二十户,人十五万七千六百八十人,劳力,男丁两万四千七百八十人。如果把女人和孩子,二算一或者三算一,也能折合一万余劳力出来。” 算劳力的时候,通常只算一户人家里头的壮年男丁。但是不是壮年男丁的,也不是干不了活儿。比如说女人,还有半大孩子,都能干活了。只是相对于一个完整劳力,他们干得少而已。所以才有了二合一,三合一这样的算法。 但即便这样算起来,整个县的劳力也不到四万。还要减去建设港口的劳力,以后充当水手的劳力……李牧忽然发现,这人口少的有点夸张了。 李牧点点头,示意顾思之坐下,指了指琅琊王氏的王瑞,王瑞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然后恭声道:“遵照侯爷的指示,我带人走遍了鄮县所有可耕种的田地,最终统计得出,鄮县共有可耕种土地二十四万亩。”王瑞从怀里拿出一副舆图,找两人扯平整之后给李牧看,指着地图上勾勒出的大大小小的地块,道:“这些能连在一起的土地,按照侯爷的吩咐,都已经连成一片,设置了安置村。每个村,大约占据三千亩左右的土地。而些许零散的土地,考虑到侯爷所说的‘投入产出比’,最终决定放弃了。” 李牧虽然心里知道劳力肯定不够,但还是问道:“三千亩地需要多少劳动力?” “这不好说,因为老百姓种地都是全家上阵。”王瑞显然是做了功课的,赶紧答道:“一户五口之家,若是能有两个半劳力,大概能照料十亩地,再多就没法精耕细作了。三千亩,大约需要三百户。” 五口之家两个半劳力是这么算的,家中男丁算一个整劳力,老父算半个,家中妻子和长子加起来算一个。这是理想情况,若是没有老父只有老母,恐怕那半个劳力就没有了。而如果家中丈夫是水手,整个劳力也要打折扣,所以五口之家,能有两个半劳力的,少之又少。维持两个劳力都不容易。 按照这个比例,一个劳力四亩地,可以达到精耕细作。如果改良方法,比方说普及贞观犁,李牧有信心让效率提升百分之五十,也就是一个完整劳力,能耕种六亩地。 此地有二十四万亩地,也就是说,改良之后,也要四万个完整劳力。而全县加起来才不过四万,还有那些建设的,当水手的,至少也得一两万吧? 缺口这么大,上哪儿去找? 李牧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却看户籍册看得入神,没有察觉到李牧的目光,即便察觉到了,一时半会他能有什么办法。李牧只好按捺下来,继续让王瑞汇报。 “按照侯爷的吩咐,已经为拆迁的百姓安排好了安置房屋,给予了相应的补偿。”王瑞说着,眼珠转了转,声音也小了一些:“只是很多百姓,感念侯爷给予的条件太好了,主动放弃了补偿——” 听到这话,李牧的目光瞬间盯了过去! 第953章 规划 主动放弃补偿? 这种事情,骗鬼呢吧? 谁嫌钱多?这跟道德情操无关,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不要说现在,就是搁在千年之后,也没见到哪个占地的工程,老百姓不要补偿款了啊! 很明显是扯淡! 李牧冷哼一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王瑞额头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件事儿做的有问题。但是如果按照李牧定下的标准,那得花多少钱啊! 打个比方,明明老百姓心里的价码是五贯钱,他们就已经知足了。您非得要给十五贯,不给还不成!这多出来的十贯钱,有啥意义么? 只会把那些刁民,养得越来越刁罢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王瑞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就在他马上要坚持不住,把实话说出来的时候。李牧开口了,道:“把你们已经给予的补偿,精确到每一户,呈上一个册子。另外,我会暗中派人调查,有无胁迫之事。若有,你们琅琊王氏就退了吧。” 王瑞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李世民惊讶地看了李牧一眼,显然他这样做事,是李世民没有想到的。按照李世民对李牧的了解,他非得把这王瑞往死里整不可,但是李牧今日却退了一步,让李世民有些摸不着头脑。 由于时间已经快到晌午了,顾思之自然准备了酒宴。接下来的议程,便留在了下午再继续。李牧本来是打算与顾思之,王瑞等人一桌的,但这样做又担心冷落了李世民。便以身体偶感不适为由,命人把饭菜送进了房中。 顾思之和王瑞请的郎中,也被挡在了门外。二人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几次想要张嘴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敢,悻悻地退了出去。 走过回廊,顾思之不禁埋怨,道:“教你别省那几个钱,你偏偏就是舍不得。现在好了,把侯爷惹怒了吧?侯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老头,你可别都往我身上推啊。”王瑞当场就不干了,道:“也不知是哪个跟我说的,给的太多把胃口都养叼了,以后办事儿就不好办了,现在你来做好人了,做人不该这样吧!” 顾思之一把年纪,被直接戳破,脸上有些挂不住,甩袖道:“随你怎么说,侯爷发起火来,老夫可不替你顶缸。” 说罢一走了之,王瑞赶忙追了上去,李牧真要是发火起来,没个求情的不是等死么?李牧身边的人,他一个也结交不上,还得是顾思之这个老家伙,多多少少能帮点忙啊。 房间里,李牧趴在门口瞅了瞅,确认附近没人了,立刻换上另一幅嘴脸。他来到桌边,请李世民上座,然后陪在旁边,殷勤伺候起来。 李世民却板着脸,道:“东家,在下只是个账房,可万万担不起啊。” “哎呦,陛下,开玩笑怎么还当真呢?有人在,咱装装样子,这没人在了,臣岂敢僭越。”高公公在旁听着,不禁撇撇嘴,心中暗道,合着咱们都不算人呢。 李牧招呼高公公也坐下一起吃,高公公望向李世民,得到了许可之后,才挨着坐下了。心中舒服了一点儿,按规矩,有李世民的地儿,他可是没资格坐下吃饭的。 饮了一杯江南的黄酒,李世民不禁皱眉,喝惯了灞上酒坊的酒,再喝这种江南作坊的酒,总觉得不甚爽快。 此时无人,李世民便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那王瑞没有做到你的要求,你为何饶过他了?这可不像你啊!” “唉!”李牧长叹一声,道:“陛下,臣这不是也有难处么?”说着李牧开始倒起了苦水:“虽然说臣仗着陛下的威严,赐予的权柄,狐假虎威地把这个摊子拉起来了,但臣毕竟只有一个人,不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事儿虽然是臣想的,但具体到做,还是得找人去做吧?” 李牧又叹:“说到底,这江南是人家的本家,臣是外来的。如果臣逼的太紧,很容易出现阳奉阴违的状况,到了那个时候,臣想做什么事儿都做不成。” 李世民明白了,之前李牧在长安时飞扬跋扈,为所欲为,那是因为长安乃京畿之地,完全的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无论他做了什么,自己都能给他兜底,所以他有恃无恐。而在江南这个地方,朝廷的管控力度很弱,他还要指望这些人办事,所以还是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李世民不禁笑道:“原来你小子也有妥协的时候,到底是长大了。” 李牧嘿嘿一笑,道:“其实臣也不是妥协,其实,臣的要求被打了折扣,臣是有所预见的。陛下博览史书,可曾见过完全执行到位的新政么?都是打了折扣的,只要能做到大半,臣就已经知足了。现在这帮家伙的小动作,还在臣容忍范围之内,所以臣故意给他脸色,却不戳破,他心里也明白,权且这些小动作当做把柄,留待日后再用,随时拿出来敲打一番,岂不美哉么?” 李世民微微颔首,其实这就是帝王之道。所谓不聋不瞎,当不得家。李牧的成长速度,再一次超过了李世民的预期。 李牧继续说着:“陛下,这天下没有任何事是无缘无故的。臣来到江南,能很快从这些望族手里夺权,那不是臣的本事。而是他们吃不准臣想要干什么,再加上陛下给予的权柄,已经臣曾经做成的事情,综合各种条件之下达成的妥协。但是这种妥协,可不是永久的。江南望族根基深厚,不是臣的威逼能撼动的,如果不能给他们眼睛能看到的利益,他们必然会反悔,这是一定的事情。” “这些江南望族,之所以奉臣的号令,原因无它,只因为臣能把事情做成!只要能从胜利走向胜利,话语权才能越来越大,才能出口成宪、言出法随,怎么做都正确。说白了,他们敬重的,不是臣,也不是陛下,而是利益。他们愿意先拿出一部分利益,目的是换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所有的一切都会倒算,到时候江南会出现更大的乱子。” “所以臣把标准制定的苛刻一些,这就像商人做生意,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要一百贯,他奓着胆子也就敢讲个八十贯,而实际上,臣的心里价位是五十贯。但如果臣要五十贯,他们还得往下再讲,而那时候,臣可就亏本了。” 李牧扒了两口饭,道:“臣在做事情之前,早已经精算过了。现在江南望族拿出来的东西,三五年之内就会回本。所以不管怎么,只要事情能推进,他们就赔不上。他们赔不上,买卖就能往下做,江南就能稳。待江南彻底建设完毕,这里就会成为大唐的粮仓,到了那时,光是江南一地,便可为大唐提供一半的钱粮,陛下则可无忧矣。” 李世民没有被李牧的画饼技术忽悠了,他皱眉道:“你也说了,得三五年回本。光是回本,他们就能满足了?” “陛下,他们当然会满足。”李牧自信一笑,道:“陛下还是没有看出,这些所谓江南望族,他们真正的结症所在。” “哦?”李世民挑了挑眉,道:“结症在何处?” 李牧也不卖关子,道:“五姓七宗多为北方世家,而江南望族虽然实力不凡,但却没有一个称得上是顶流,为何?因为这些人远离朝堂,只有钱而没有权,所以不成气候。朝堂又不是他们想进就能进的,大唐立国,江南望族几乎没有帮上一点忙,几无一个可称为勋贵。只靠科举的话,得几代才能有所作为?显然是来不及的。” “再说这赚钱,以长江为界,江南望族的势力范围在江南岸。在没有权柄保驾护航的前提下,等待他们的只能是逐渐没落,因为北方门阀可以蚕食他们,而他们却无反击之力。能做的只是让这蚕食减少,缓慢一点罢了。这种慢性死亡,才是他们的结症所在。” 李牧拿起一张饼,放在了桌上,道:“这就好比一张饼啊,吃一口,就少一口,因为这饼就这么大,早晚会被吃完的。” 这时候,李牧又拿出来一张饼,道:“而臣做的,不是让他们的饼变大,也不是保护他们,不让别人来抢他们的饼吃。臣是给他们一张新的饼,这张饼的大小不定,可能大,可能小,这要看他们怎么努力。” 李牧把两张饼挨着放在一起,道:“臣说三年让他们回本,指的是他们从原来的那张逐渐变小的饼,变成这张新饼上面。从逐渐死亡,变成了缓慢生长,这其中的差别,可不是简单的回本啊。” 李世民恍然,他确实没想到这点。说白了,李牧给江南望族的是一个希望。 “劳力的缺口,你打算怎么解决?” “这得请示陛下。”李牧正要问呢,没想到李世民倒是先提了:“陛下可还记得,臣说过多次的迁徙牧民之策?” 李世民微微蹙眉:“你是说把突厥人内迁?这……” “陛下,臣知道您担心什么。”李牧正色道:“事关国本,臣不敢胡闹,臣敢提议,是因为臣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 “哦?”李牧的话倒是出乎了李世民的意料,因为在他想来,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李牧笑了笑,道:“容臣卖个关子,先吃饭,待会儿一起说,不然说两遍,臣这个嗓子受不了啊。” 李世民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下竟也稍安,对李牧道:“丑话说在前头,朕可没答应你,若是你不能说服朕,这件事就容后再议。” …… 用过了午饭,会议继续。上午是李牧听汇报,下午便是他给新指示的时候了。 按照李牧的吩咐,顾思之给他做了一个‘白板’。上好的宣纸,一张一张地挂在上面,这样可以留下李牧写的东西,供他们整理笔记所用。 “上午的时候,大家伙也都听见了。现在咱们面临的问题是,在明州港建成之后,本地的劳力势必要转移一大部分到码头去,原本就不足的劳动力,就更加捉襟见肘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同时也是为了提升单亩的粮食产量,本侯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尚可的办法,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首先,朝廷的新政,大家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 李牧点指王瑞,让他复述一遍。 王瑞上午惹李牧不快,就等着这个机会表现呢,站起来大声道:“朝廷新政,废除均田制,改为承包制。土地分为三类,口粮田,租田,承包田。另有军功田,爵禄田。口粮田出生即有,每人十亩,身死地消。租田,满十五岁可租,每人最多四十亩,一成税赋,两成公粮。租田可转租,需到官府备案,转租后,原租户不再享有租田优惠。承包田,口粮田,租田之外可为承包田,需核定资格。承包之田只能用于耕种,不可做他用。承包之田有最低产量,达不到产量者,罚税。连续三年达不到产量者,撤销承包资格。承包田与赋税田不同,除收取所获成为税赋,朝廷定价收购二成为‘公粮’外,需多缴纳一成税赋,多收一成公粮。军功田,军功田分十二等,可叠加,父死子继,不可再继,免税赋。爵禄田,随爵降等,免收税赋,交公粮,五成公粮。” 百姓听得心头火热,若是真能这样安排,他们就不用再做佃户了。 李牧对王瑞颔首,对众人道:“这便是朝廷的新政了,说得很好,很细致,但是有一句落下了,那就是,朝廷不允许出现荒田。即便是你的口粮田,若你不能耕种,朝廷也会分派出去耕种,秋收时给你租子,但不允许荒地存在。” “首先要明确的是,新政是一定会推行下去的,长安,洛阳等地试点,效果非常的好。咱们鄮县也一定会推行,但是问题是,即便按照新政,把土地分了,如果码头用工,还是会有很多劳力的缺口,田地荒废。口粮田尚且耕种不了,租田,承包田就更不要说了。” “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诸位可想过?” 第954章 变通之法 众人想过么? 当然想过,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跟这里的土地有关系。像顾思之、王瑞这样的,他们是地主,鄮县的土地大部分都是他们的。而其他人,则多数是佃户,他们耕种着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勉强糊口度日而已。真正拥有自己的土地的农民,少之又少。大部分都集中在地主们看不上的小地块,自己开荒得几亩地、根本形不成规模和气候,属于那些忽略不计的。 从前没有明州港,这里的土地都是佃户们在种。顾思之统计的数字也说明了,如果没有港口摊薄劳动力,实际上鄮县的人口是刚刚好够耕种这些土地的。虽说有部分农田,有不能精耕细作的可能性,但也无伤大雅。大部分的地主,都是把良田的出产,算作是自家的,把劣等田的出产,留给佃户做口粮。 佃户么,‘双脚马’而已,只要饿不死能继续干活,吃得饱和吃的不饱又有什么区别? 每个人都关心土地,但这是在明州港建立之前。如今明州港的建设如火如荼,傻子都知道,码头要比种地挣钱的多。老百姓思考不到顾思之等人的高度,但是他们明白,在码头打一日短工,全家即可吃两天的饱饭。这与从前饥一顿饿一顿的日子相比,俨然是天堂了。 若是当上水手,那更了不得。水手的薪酬是极高的,出海一趟,就顶的上两年种地的收入了。如果跟的是一艘大船,比方说长安号这种,还有不菲的外捞,日子简直不要太美滋滋。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士绅还是百姓,重心肯定都要向港口倾斜。势必会有很多人放弃土地,到时候土地荒芜,粮食产量骤降,还是要出问题。 这非常好理解,你赚再多钱,不还是得吃饭么? 粮食变少了,你赚再多钱,也要拿来买粮食。到了那个时候,多赚的钱,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无论如何,得保证粮食的产量。 在李牧宣布改革之前,顾思之等人作为地主,面对土地即将荒芜的情况,他们是最着急的。 但是凭他们的智慧,实在是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他们不可能放弃港口的利益,所以他们不会阻止百姓在港口干活。虽说土地这边的利益也很重要,但是孰重孰轻,在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他们一定还选择港口的。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们没有办法,在李牧问起来的时候,他们当然给不出任何答案。 李牧把所有人的目光收在眼底,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那本侯就给大家一个办法——” “职工农场制。” 李牧写下这几个字,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就连李世民也是一眨不眨的。写完了这几个字,李牧又在后头补上了几个字“土地集体所有。” “敢问侯爷,新政不是把土地分给百姓么?怎么又成了集体所有了呢?” “不要着急,听我慢慢的解释。”李牧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根竹子,指着土地集体所有几个字,解释道:“新政还是要推行,但是不是不能变通。这个集体所有,便是一种变通。” “首先,根据新政,把土地分给每个人手里,谁家的地有多少,在哪儿,都明确出来。白纸黑字,留存下来。老百姓手里一份,村里存档一份,州县再存一份,无论哪份有失,发现立刻补上,确保万无一失。” “随后,再把这些土地收归集体。”李牧写下集体二字,道:“比方说,我们现在所在的安置村。”李牧伸手一指,指向所有的百姓,道:“你们都分到了各自的土地,但是你们想去码头干活,不想种地了。没关系,你们以你们的土地入股到集体土地中,再由集体把土地租赁给农场耕种,农场收获之后,会按照你们入股的土地多少,替你们缴税,缴税之外的剩余,会按照你们签订的契约的比例,给你们租金。租金可核算成钱,也可核算成作物,全凭个人的选择。” 众人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好办法,如此一来,可免去了土地荒芜之忧。怪不得之前设置安置村的时候,要把土地按照三千亩左右分割,原来是考虑到这儿了。 “可是……”王瑞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张口,李牧看到他的样子,道:“有话就说。” “诶、”王瑞应了一声,鼓起勇气道:“侯爷,我有一事不明。按照侯爷的意思,是否所有人都必须把土地入股到集体土地中?若是有人不愿意,那又当如何?” 李牧早想到这点,也想出了解决办法,道:“首先要明确的是,新政的主体大于分支。也就是说,分土地到每个人这个政策,是必定要贯彻的。而这些应变之法,不过是权宜之计,此为一。” “其二,既然鄮县特殊,那么土地收归集体入股,也必须得执行。但在变通之下,还有变通。比方说,张三就喜欢种地,不想去码头。那么容易,他的土地收归了集体,他会得到一份租金。他也可以无条件作为农场的员工,参与耕种土地。再以自己的劳动,赚取一份报酬。这样算来,他也并不吃亏。如果他能勤勉些,甚至比自己耕种自己的地赚的更多。” “原来如此。”王瑞心悦诚服,施礼道:“侯爷惊才绝艳,小人敬服之至。” “还有谁有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李牧看向后面站着的百姓,把提问的机会给了他们。 “小人,小人有个疑惑。”一个白发老者站了出来,众人给他让路,显然这个老汉,在百姓之中威望颇高。 李牧的目光缓和不少,问道:“不知老者有什么疑惑,但讲无妨。” “侯爷——”老头要跪倒,被李牧扶了起来:“老人家不必拘礼,本侯也忙得很,直接开门见山就是。” 老头听李牧这样说,便也不坚持,开口问道:“侯爷,老朽只有一个儿子,和老伴儿的身体都不好,儿子要留家照顾我们,便是侯爷刚才说的,不想去码头干活的人家。您说留在农场,可以赚取另一份收入,却不知这收入是如何算的啊。老朽不敢质疑侯爷,只是侯爷必然不能长久留在鄮县,实在是怕——” 老头没继续说下去了,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怕李牧走了之后,本地乡绅会阳奉阴违。 顾思之等人听出了意思,纷纷对老头怒目而视。李牧余光瞥见,冷哼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变得和善了起来。 “老者不用担心,且听我把话说完。”李牧继续讲解:“方才说了,把土地承包给农场,这农场称之为‘职工农场’,那么,什么是职工农场呢?” “这里面要引入一个概念——”李牧写下了两个字‘公司’,顾思之等人眼前一亮,而跟老汉一样的百姓,却显得很迷茫。事实上,公司这俩字,在江南几乎没人听过,顾思之等人会知道,是因为他们对北方门阀的关心,大唐矿业,大唐盐业等公司,在初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搜集了相关的情报了。 “公司,简单来说,就是一伙以统一目的而聚集在一起的团体。而职工呢,就是在公司里工作的人。把农场当成一个公司,每个参与农场工作的人,都是这个公司的一份子。而干活多少,怎么界定呢?” 李牧又写下两个字,道:“工分。” “每一天,农场都会有很多活儿要做。每个活儿,视难度不同,都会对应不同的工分。你把这个工作完成了,通过合格了,就能拿到这个工分。大家伙不用担心,万一自己把活儿干了,却得不到工分怎么办。我已经设计了一个完善的统计方式,乃是多人交叉统计,不会出现一人把持的情况。就算能买通一人,但总不可能买通所有人吧?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那我做这件事也太失败了——” 李牧笑了一声,道:“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就闹起来。闹到让我知道,所有的损失我一人担了!” 这话也就李牧敢说,旁人要是说了,肯定以为他是在吹牛。但李牧说了,却无端给人增添了不少信任感。几乎没有人怀疑他能做到,因为他从前说的话都做到了。 “不过,丑话得说在前面。”就在众人满心欢喜之时,李牧又适时地泼冷水道:“即便是以地入股的农场职工,你也不要以为,种的地里面有你的地,你便可以偷懒了。又或者,你自己不想要多的工分,宁愿少干少得——这都是不可以的,职工有最低考核,每个人有三次机会,如果三次考核都不合格,那边要清退,也就是说,如果是因为懒惰,而拿不到工钱,饿死了也活该。” 众人心中一凌,敢情这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每个农场,设场长一名,专门负责农场的具体事务。为了提升产量,农场还配备经验丰富的老农,具体教授如何种植作物,每一块土地种什么,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都有专门的安排,职工只需要干活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需操心。” “可是,这人还是不够啊!”顾思之道:“侯爷,咱们要不去临县招人?” 李牧好气又好笑,道:“莫非临县没耕地,全是山林?你把人招募过来种地,临县的地谁种?”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可是不从临线招人,那去哪儿招人? 顾思之想不明白,也不敢妄言,嚅嗫了一下闭嘴不言了。 “干活的人,本侯自有安排。你们把手里的事儿做好就行了。”李牧又宣布道:“为了配合增产事宜,现公开招募,擅长农事的老农,会写字,擅表达者优先。你们专司负责,把自己种地的本事传授出去,教会一个人,奖金一贯钱。如果有谁能改良现下的耕作方式,视增产状况,给予不设上限的奖励。如果有突出贡献者,本侯会为其上奏陛下,请允封官荫子,立碑修传,让后世铭记。” 李牧看到众人炙热的眼神,心说这招果然好使,看来大家对青史留名这件事,都是非常向往呢。 “能不能得到这些荣耀,就要看各位有几分真本事了。总之一句话,陛下求贤若渴,有才能的人,只要肯报效朝廷,是绝对不会被埋没的。” 听到李牧这样说,所有人心下一松,只觉忧虑尽去。侯爷打过包票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 会议结束,已经是天黑了。李牧想要视察港口的事情,只能留待明日再办了。遣散了百姓,李牧把顾思之等人留了下来,顾思之等人知道,李牧肯定是还有话要说,心里不禁又期待又紧张。 “方才我没有明说人从哪儿来、”李牧看着众人,道:“不妨大胆猜猜,看看有没有人能猜到?” 顾思之和王瑞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蒙圈’二字,这上哪儿猜去?揣测一个人的心思本来就难,更何况是出了名捉摸不定的李牧的心思? “我等岂敢揣测侯爷心意,请侯爷示下。” 李牧笑笑,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算了,也不为难你们了——”李牧回头看了眼李世民,嘴角一勾,对众人说道:“本侯打算迁内附突厥人过来种地。” “什么!”众人惊呆了,顾思之也顾不得得罪不得罪了,失声道:“侯爷,此事万万不可啊!突厥人残暴,让他们来江南,岂不是羊入虎口一般?侯爷,您糊涂了!” “顾思之,你在质疑本侯?” 顾思之清醒了一点,急得直跺脚:“侯爷,下官没有对侯爷不敬的意思,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出此下策啊。这……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李世民打了个喷嚏,心中暗道,朕与你倒是不谋而合。可是,李世民笃定,李牧敢说出来,肯定已经有办法了,揉了揉鼻子,一言不发。 “可以先试试么、”李牧没恼,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顾思之:“不妨先看看本侯的章程,大家一起商量么。” 第955章 一箭双雕之计 章程,顾思之是不想看的。但是李牧让他看,他还不能不看,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 但这一看,可不得了了,顾思之的眼睛竟是目不转睛了起来,其他人见状,心中愈发的好奇,但是没李牧的许可,他们也不敢凑过去看。等顾思之看完了,传阅给他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几乎差不多,先是皱眉,随后舒展,接着便是狂喜了。 这下轮到李世民好奇了,他也想知道李牧的章程里到底有什么。 “侯爷大才,吾等敬服。”看完了章程,所有人向李牧鞠躬,若按照章程执行,他们可真的一点顾虑也没有了。 李牧大笑,摆了摆手,道:“什么敬服不敬服的,主要是办事情,既无异议,就着手去做吧。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若在出问题,本侯可不姑息了。” “绝不让侯爷失望!”众人都打了包票,尤其是王瑞,胸口拍的最响。 待众人走了,李世民便迫不及待地问李牧,到底是什么章程。 李牧知道自己卖关子已经卖得够久了,再不说李世民恐怕要发怒,便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陛下,臣心知,陛下和这些士绅,最担心的便是突厥人的武力。常言道,突厥人上马是兵,下马是民,生性残暴——从前臣也这样认为,但臣去年一场西域之行,感想有所变化。” 李世民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李牧,等着他把话说完。 李牧继续说道:“陛下,臣想让陛下想一个问题——陛下见过要饭花子么?” 李世民心中纳闷,要饭花子跟要谈的事儿有什么相关,但李牧既然问了,他想了想,答道:“朕转战南北,要饭花子当然见过,怎么了?” “那臣斗胆问陛下一句,要饭花子数量的多与少,是谁的责任?” 李世民沉默,过了一会儿,道:“此乃朕的责任——若朕治理国家治理得好,谁又愿意去要饭呢?” 李牧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那么同样的道理,也可放在突厥人身上。陛下可曾想过,突厥人为何要劫掠中原?” 没等李世民回答,李牧直接回答了:“还不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只能劫掠填补么?如果他们安居乐业,又怎会有劫掠的想法呢?” “若是突厥人能过得如同长安城的百姓一样,做工就能温饱,谁愿意在马背上放牧,又有谁愿意去打仗?” “臣去年在西域辗转,眼睛所见,对西域的游牧民族,了解的多了一些。陛下可知道,游牧民族的部族之间拔出刀来厮杀,很多时候是没有理由的。就算有理由,可能也只是一个女人,又或者是一头马崽的归属,就这么一点小事,就足以让他们杀人。” “这是残暴么?是的!”李牧叹息道:“臣不为他们洗白,但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活着艰难么?生存的资源有限,为了活下去,他妈就需杀了别人,夺了别人的牛马和女人,夺的越多,他们才能熬过那漫长的寒冬……这就是为什么,草原上经常出现自相残杀的原因。” “碰上中原王朝衰败的时候,他们能来中原劫掠,碰上中原王朝强大,他们无法劫掠,再赶上天时不容人,可不就是个死么?” 这点李世民是深有感触,战胜颉利,虽说有大唐君臣谋划数年,但本质上胜利还是天时带来的。若不是大雪,冻死了突厥不少人和牲畜,谁赢谁输还未可知。 “陛下和突厥打交道多年,应该已经观察到一个规律了。突厥的强盛和衰败,往往是个循环。他们强盛到了极致的时候,就会内乱,为何?因为他们不事生产,只会放牧。而草原就那么大,人多了,牲畜多了就不够分。他们内讧,就会死人,可这对突厥来说,不算是坏事。因为人死了,他的财产和牛马,女人,孩子,都可以被活下去的人继承。这会造成一个相对安稳的时间,他们不必去靠抢掠去度日了。” “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呢?突厥人也是人,他们也肯定想过安稳日子。都说突厥上马是兵,下马是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还不是被逼的?在中原,咱们能看见人老了,受子女奉养,我们觉得这种事情平常,孝道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但突厥人为何很少有这种情况,还不是因为他买活不了?他们不是生下来就上马是兵下马是民,而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早就被淘汰了。” “他们不得不和咱们厮杀,他们不跟咱们厮杀,便要自相残杀,没有其他路可走。” 李牧动之以情,李世民也沉默不语。这些道理浅显,李世民何尝不懂。但他是天可汗之前,首先是大唐的皇帝。他要先为大唐子民负责,有余力了才可以去管突厥。更何况,这些事情本不是他的所长,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眼下突厥便面临着危机……”李牧正色看着李世民,道:“而且危机就在眼前,很快就要爆发了。” 李世民皱眉:“你不要危言耸听,什么危机,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臣绝非危言耸听。”李牧的语气中有几分急切,道:“算起来,陛下是在前年击败突厥,迁突厥余部到河套。这个举动,没有什么不对,但是陛下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 “突厥人是一游牧为生,游牧人的根本是什么?不是人,是牲畜!而突厥人的牲畜,在千年那场大雪冻死了一大半,跟咱们作战的时候,作为口粮吃了一小半,剩下不多的牲畜,还被咱们当战利品得了一部分,真正他们手里的牲畜非常少了!” “这……”李世民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门道,疑惑道:“可是他们一直在跟咱们贸易啊,马匹,皮革等,贸易没有间断过啊,他们若没有牲畜,这些贸易是如何进行的?” “陛下,臣说的牲口,与马匹何干?他们的口粮,又不是战马,而是牛羊啊!至于那些皮革,臣查看过内务府的进货单,大部分的货单都显示,这些牛皮都是陈年的旧皮,陛下仁慈,没有没收他们的财产,他们这是用以前积攒下来的皮革,与咱们做生意,交换粮食啊!” “可是,这些存货又能有多少呢?两年多了,他们的存货想必也剩不下多少了。如果他们的存货没了,他们的牛羊数量又没恢复——”李牧看着李世民的眼睛,道:“陛下可能想到,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李世民倒吸一口冷气,结果他怎能想不到,到时候这些被逼走投无路的突厥人,又会重蹈覆辙。 “臣不妨再给陛下讲个故事,《史记·鹖冠子》中一段,魏文王问扁鹊,你们哥仨都是大夫,谁最厉害?” “扁鹊说:“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最为下。” “魏文王问他为什么,他说我长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铲除病因,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只有我们家的人才知道。我二哥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初起之时。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及于本乡里。而我扁鹊治病,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一般人都看到我在经脉上穿针管来放血、在皮肤上敷药等大手术,所以以为我的医术高明,名气因此响遍全国。” 李牧悲天悯人一叹,道:“陛下,臣献此计,不是想做扁鹊,而是想做默默无闻的扁鹊的兄长啊。消祸患于无形,救苍生于水火,这是臣的志向啊……” 感慨没完,脑袋上被打了一记,李世民听不下去了:“少在这儿装圣人,继续往下说,你的初衷朕明白了,具体怎么做!” “好办!”李牧收起表演,继续说道:“只需要陛下下旨,迁内附无产之突厥百姓来江南耕地,剩下的一切就都好办了。” “怎么个好办,朕可没觉得!”李世民没好气道:“你当事情那么容易呢?先不说咱们这边,就说突厥那边。阿史那思摩就算再怎么跟朝廷亲善,他也不会傻到把自己的人口显出来吧?” “这怎么能叫献呢?”李牧一副不解之色:“他们已经内附了啊,内附了,就是大唐子民。陛下是大唐的皇帝,圣旨便是言出法随,他只有遵命执行的份儿,怎么能质疑呢,他若质疑,便是欺君,便是要造反,陛下砍了他就是啊!” “这……”李世民被噎了一下,瞪了李牧一眼。其实这内附,也就那么一说而已。大家为了顾全大局,想出来的专有名词。以前也有这种事情,游牧民族被打服了,就说要内附。但实际上人家还是自己干自己的,不存在完全归顺。李牧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故意这么说了,李世民很是不悦! 李牧见李世民冷哼,忙道:“从前是一样,但到了陛下这儿,就不能不一样么?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这话令李世民深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道:“朕可以下旨,但你怎么保证阿史那思摩一定会听话?他若阳奉阴违,耽误个一两年也不足为奇!” “陛下,您觉得阿史那思摩的日子好过么?”李牧冷笑一声,道:“突厥跟中原不同,突厥虽然是一族,但却不是一部。他们的联盟是松散的,内部经常争斗。阿史那思摩的部族并不是最大的部族,不足以震慑住所有部族。矛盾一旦爆发,他根本调节不了。所以臣料定,阿史那思摩巴不得奉旨行事,对他来说,这也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好,便如你所说!”李世民问道:“人迁徙过来,你如何安置?你怎么能保证,他们部族迁徙过来了,就一定听你的话?” “陛下,臣要的是无产的突厥人。”李牧明确道:“无产即困顿,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吃饭?”李世民试探着猜到,李牧点头,道:“对,就是吃饭。此时,他们的要求是最低的。为了能吃饱饭,他们的配合度也是最高的!” “那你怎么保证,以后不出问题?” “臣没办法保证,但臣做了准备。”李牧打开章程,为李世民介绍道:“首先,臣会打散他们。同一个安置村,尽可能不安置同部族的突厥百姓。据臣所知,不同部族的突厥人,大部分都是不合的。这样可以保证他们不联合起来,而每个安置村,突厥人的比例不能超过四分之一,人数上的劣势,也会让他们投鼠忌器!” “另外,安置村是统一管理的。不允许各家私藏铁器,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出乱子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最重要的,臣赌他们舍不得能吃得饱,穿得暖的生活。”李牧语气坚定,道:“陛下,臣不信会有人,放着好日子不过,就喜欢刀口舔血。若真有这样的人,臣还有办法。” “哦?” 李牧冷笑一声,道:“大部分人都顺从,少部分人唱反调。那没办法了,杀!” 李世民无语,他还以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杀,谁不会? “臣还有一个担心的事儿。”李世民看完了章程,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这些突厥人,本就是外迁过来的。起初还好,他们知道自己是外来的,对土地不会有觊觎之心。但若十年二十年后,他们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唐人,也要求分土地怎么办?” “那就分给他们啊!” 李牧说得理所当然,李世民却听懵了,道:“土地分给他们,江南的百姓能同意么?” “为何不同意?分给他们的土地,本质上也是朝廷的啊。”李牧帮李世民回忆新政的内容,道;“新政也从未说过,土地就归百姓了。是陛下赐予他们的土地,原本这些土地是他们的么?不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是陛下赐予,他们才有。陛下能赐予他们,为何不能赐予突厥人?臣的计划本就是,五年之后,种地种的好的突厥人,便有资格申请属于自己的土地入股农场。对于江南百姓来说,他们比突厥人优越五年,还不够么?” 第956章 突厥内迁 李世民心中暗道,五年,未必就够。还没等他说出来,就听李牧继续说道:“也许用不上五年,鄮县的大部分百姓,就已经完成了城镇化的改革,让他们去种地,他们也不愿意种了。” “城镇化?”李世民听到这个新名词,又有些迷糊了。李牧看到李世民的样子,赶紧解释,道:“陛下,城镇化的意思,就是老百姓从种地为生,逐渐转变为做工,手艺等职业化的工种。就像长安和洛阳,长安百万人口,几人以种地为生呢?臣有信心,用不了五年,明州港带来的繁荣的商业,足以养活这不到百万人的地域,到了那个时候,鄮县的本地人收入中,种地务农这占比将会非常低。他们不会再计较,有没有突厥人占了地,甚至,他们会把地让给突厥人去种,以换取自己可以在港口打一份工。” 李世民恍然,道:“这就是为何你要强制要求,耕地不可荒芜了。分了地的人,若不能耕种,就只能把地入股给农场,而农场却是受朝廷控制的。好!此计大妙!” 李牧又道;“另外,臣还要向陛下道喜。李佑他们这趟从林邑回来,带回了足够多的两季稻的种子。并带回了真腊老农三十余名,这些老农精于种植两季稻,有他们在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耕种两季稻的技术传授给我们。从鄮县开始,逐渐推广江南,陛下试想一下,若江南的水田,往后都能收获两次,丰年设常平仓存粮,还用担心有灾害的时候措手不及么?” 江南素来有粮仓之名,若是能收获两次,至少可以把大唐的全年粮食总产量提成四成! 这是什么概念?这等同于,养兵所消耗的存粮,不用再从老百姓嘴里抠出来了。就算是隋朝最强盛的时候,也没有做到这一点啊。李世民已经开始幻想,大唐百万雄兵震慑四夷,八方来朝的画面了。 他的鼻息粗重了一些,盯住李牧的眼睛,道:“五年,能做到?” 李牧笑了,道:“也许用不上五年。” 李世民沉默,他知道,这是李牧给他的期限,五年,也许用不上五年,李牧便会像他说的一样,隐退了。 五年之后,怎么做,李世民没有想好。甚至,潜意识中他不愿意去想。他熟读史记,史记上的帝王为后人留下的经验,无一不告诉李世民,像李牧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己所用,最明智的办法就是铲除。 可是李牧对他坦荡,他实在是不忍心,也做不出—— 想到这些,李世民的心绪有些乱,他站了起来,道:“你想做什么,朕都会尽力支持,放手去做吧。朕有些乏了。” 李牧忙起身,送李世民回房休息。他洗了脚之后,也躺下了,明日还要视察港口,要起早出发。 …… 李牧这边视察港口的同时,政令已经发出,大唐第一次大规模的突厥内迁开始了。 实际上,李世民没有告诉李牧的是,这件事他已经与房玄龄讨论过多次。甚至已经派了使者去河套,明里暗里的做了很多调查。否则光凭李牧说,李世民是不可能答应这么大的事情的。 原本,李世民也是打算在来年开春,先迁徙一部分人到中原来试一试的。只是原本的计划是,整个部落迁徙,并且把人安置在几个折冲府之间,让这些人,为这几个折冲府种军粮。 这样的安排,可以保证这个突厥部落反叛不起来。但是房玄龄提出,这样做,肯定会让突厥人产生不满之心。即便是以大唐的律令,给予这些突厥人合理的安排,他们仍然会觉得自己被大唐奴役了。久而久之,离心离德。所以房玄龄的建议是不要做这件事,除非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现在,这个更好的办法来了。收到李世民的飞鸽传书,房玄龄立刻行文中书省,正式下发旨意,迁突厥无产户三万户,内附江南。 此前做的准备,全都用上了。宣传的公告,就印了五千张,用两种文字写就,分发到了草原所有的部落。 给予的条件,一个个都写的清楚明白。立时在草原引起了轩然大波,突厥的贵族们,自然视此为仇,而突厥的百姓,却一个个欢欣鼓舞,如李牧所想的一样,他们的日子确实也要过不下去了,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日子罢了。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突厥的贵族们纠集了人马,守住了所有的路口,不允许百姓南下,不少部族都因此爆发了冲突。 消息传到了阿史那思摩处,阿史那思摩短短几日,像是苍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老态龙钟了。 这件事他怎么办?怎么办,好像都是错的!如果作为突厥的大汗,此时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聚拢兵马,与大唐开战、无论是赢是输,他都必须这样做,因为大唐动摇的,乃是突厥的根基。 人口,是任何一个民族的根基。试想一下,如果人口都没有了,那民族还能称之为民族么? 但是从理智出发,阿史那思摩清楚,这仗不能打。因为肯定打不赢,而且随之而来的后果,现在的东突厥根本承担不起。 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此时的突厥什么都不占。前年跟大唐打的那一场,虽然不占天时地利,起码还占了一个人和。各部族还能聚拢在一起,跟大唐拼上一拼。但是现在,大唐出的这个内附政策,不要说普通的百姓,就是阿史那思摩自己换位思考,也不禁想要加入其中。 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考虑到实际的情况,阿史那思摩也于心不忍。 告示里说的‘无产户’,确实是日子要过不下去了。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曾游说突厥贵族们,让他们把牛羊的崽子借给百姓,等到了年底,有了犊子再还给他们。遭到了这些突厥贵族的拒绝,在他们眼里,百姓的命,未必能比得上他们的牛羊金贵。 游说失败的那一刻起,阿史那思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这都是突厥贵族自食其果,他不怪大唐,相反,作为一个有良知的首领,他反而感激大唐。在他看来,大唐是有担当的。在战胜了东突厥之后,大唐没有搞屠杀。还把最肥沃的河套地区,重新给了突厥人做牧场。虽说,这也有防备北方薛延陀的意思在,但大方向上,还是给了突厥人休养生息的空间。 突厥人本来可以自己恢复起来,但因为贵族阶层的贪婪。事情搞砸了,大唐此时做的事情,与其说是落井下石,更是有担当的表现。至少这三万户到了江南,他们不用被奴役,也不会饿死了。 “唉……”阿史那思摩长长叹了口气,疲惫不堪道:“这件事我管不了,告诉那些人,他们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在做事之前,先考虑后果。如今李绩在东北,李孝恭在正西,两部都各有五万之众,再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 说罢,挥了挥手,把各部派来的使者赶出了帐篷。 …… 十里外,一处不比阿史那思摩小的大帐里,十余个东突厥的首领愁眉不展地围坐在一起。 听了使者回复的话,立刻有一个人砸碎了手里的酒杯,愤然骂道:“阿史那思摩是铁了心的要做大唐皇帝的走狗了,他难道忘了,我们突厥人驰骋草原,逼迫大唐皇帝签下城下之盟的荣光了么?这才多少年,长生天的儿子竟然要摇尾乞怜!阿史那思摩,不配做我们的大汗!” “对,他不配!” “不配!” 一群人呼喊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一位长者,此人乃是阿史那思摩的一位堂兄,在场众人之中,他的辈分最高。乃是现任的突厥大长老,负责祭祀的事。见众人看过来,他开口道:“我做不来大汗,不过我心中有一个人选。” “您请说。” “曾经傲视天下的始毕可汗,有两个出色的儿子。一个是咱们的突利小可汗,可惜小可汗已逝了。但他还有一个儿子,也非常勇武,叫做阿史那结社率,我与他一直有往来,突利部归降大唐后,他被李世民封为中郎将,留在身边,名为重用,实则监视。此次李世民秘下江南,阿史那结社率也在随行护卫之中,据他给我的书信,李世民此行所带之护卫,不过二百人。如果我们能派出精干好手,不需要多,三五十人即可,趁李世民不备,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只要李世民暴毙,大唐群龙无首,突厥复国指日可待!” 说着,他盯住众人,道:“就看诸位,胆量多大了!” 刺杀大唐皇帝!!! 众人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聚拢在这里,想要谋划的是怎么抵抗大唐这次内迁的政策,而不是真的想跟大唐为敌啊。更不要说,刺杀李世民这么大胆的事情,更是一点都没有想过啊。 刺杀大唐皇帝…… 众人眼神里满是错愕,一个搭话的都没有。 “你们就这点出息!” 大长老顿了顿手里的拐杖,道:“你们不敢,我敢!长生天的儿子,绝不能屈辱而死。这五十死士,我的部族出了!”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把他给拦住了。 十几个首领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人道:“大长老,这是突厥人的大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这样吧,我们每个部族都出五个最好的勇士,今日大家向长生天起誓,生死与共,如若败了,咱们也得一起承担,断不可做出背信弃义之举。” 大长老这才转怒为喜,道:“这才是长生天的儿女!” 说罢,他拿出匕首割开手指,写下了一封血书,各部族的首领也都割破手指,按下了血手印。这是突厥人最高的契约,签下了血书的人,如果不能履行,死后会遭到长生天的处罚,生生世世沦为畜类。 主意已定,各家回去挑选死士。在大长老的人的带领下,取道尚未冻结的渭水,渡河南下。 另一边,为了麻痹大唐,他们采取了缓慢配合的行动。从无产户中,择选不能开弓,不能骑马的老幼,允许他们南下。但是只能带上十天的口粮,其余的一切包括帐篷,都得交出来。 即便是这样苛刻,也有人愿意南下。 同罗一家,便是其中之一。 突厥的贵族都有姓氏,阿史那,阿史德等等,有姓氏的突厥人,即便不是贵族,也是上等的阶层。但是大部分的突厥人,他们是没有姓氏的,他们的名字,取决于他们的父亲在他们出生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同罗在突厥语中的意思,不是铜锣,是天上的鸟。天上的鸟本应自由自在,但是同罗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过上一天自在的生活。 同罗今年十七岁,十七岁在突厥,应当是在马上练习骑射的年纪。但是同罗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因为他家的马匹和弓箭,随着他父亲在一次突厥内部的争斗中丧命,作为战利品被另一个部族的人拿走了。那一年,同罗十三岁,他只摸过一次弓箭,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十三岁开始,同罗便跟着母亲,带着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委身于一个突厥贵族家里做苦工。他的母亲是一个挤羊奶的好手,一个人能做两个人的活儿,勉强能养活得了他们。同罗起初也跟母亲一起学着挤羊奶,但是做这个工作的,大多数都是女人,他年幼时候还不觉得,到了十六七岁,实在是受不了别人看来的异样目光,说什么也不愿意挤羊奶了。于是,他便跟着好心的屠夫,学了剥皮揉革的本事。 也正是因为这门手艺,让他接触到了很多大唐的商人。 突厥贵族跟大唐的内务府签订了皮革的订单,每个季度都会来一次收取皮革。同罗的学习能力很好,很快学会了关中话,相当于是一个小翻译,也因此对大唐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很向往大唐商人们口中的大唐,也很喜欢听大唐的新鲜事儿。 第957章 迁徙之路 商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看重资讯的人。大唐日报作为大唐第一手新闻的载体,商人们更是人手一份。即便离开长安,不能及时看到,也要辗转托人捎带,就是怕有什么消息不知道落下了。 有时候,商人们会把看过的报纸,用来包裹干粮,同罗便会捡这些报纸看,这让他对大唐,对长安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他也因此认识了一个风云人物,大唐的洛阳侯李牧。 在他眼中,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神仙。 是他,从突厥大营逃出去,给李靖大军送信,以至突厥大败,大唐全胜。 是他,创建了内务府,为大唐敛财百万计。也是他,促成了大唐和突厥的互市,这才使得战败的突厥百姓,能有一口饭吃。 是他,搅动西北风云,让大唐与西突厥结成兄弟盟邦,西域三十六国望风而降,尽来长安朝拜天子。 现在,又是他,在江南成立了农场,要雇佣无产的突厥百姓过去种地,给像自己这样的人一口饭吃。 对突厥来说,他既是天使,也是恶魔。是他害得突厥这样惨,也是他给了战败的突厥一点活路。 但对于同罗这样的突厥人来说,李牧则是圣人。 相比同总同族的贵族们,李牧这个大唐人,更加关心突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最底层的突厥老百姓得到了实惠。 如果没有他开放互市,同罗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还能不能活过战败当年的那个冬天。 同罗对李牧是感激的,他愿意相信李牧,所以这次听说又是洛阳侯李牧推动的新政,同罗毫不犹疑地就报了名。 来往突厥的大唐商人,被临时授予了使节之权,附和条件的突厥无产户,在他们那儿报名就可以。同罗经常跟收皮革的商人打交道,第一时间便报了名。 但是贵族们不让走,他也不敢正面相抗,所以一直在等待机会。 忽然一天,也不知怎么了,突厥贵族一改态度允许一部分人走了。但允许走之前,要去拉弓射箭。同罗本以为,是会射箭的允许走,心中还很失望。但去试射之后,是不会射箭的允许走。他万万没想到,不会射箭反而让他因祸得福了。 看来是要变天了,不会射箭的突厥人,竟然得了好处了。 …… 这会儿天色擦黑,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但对于同罗这样的人家来说,一天只有一顿饱饭,晚上为了避免肚子饿,都是早早就睡了。今天却不同,明天便要上路了。这一批能走的有二三十户,负责这二三十户带路的,正是他相熟的那位贩卖皮革的商人范大叔。大叔对他们能去大唐,表现的极为热情,明天就要上路,担心他们吃不饱走不动路,今晚大叔拿出来一袋粗粮,让各家的女人们凑在一起,按照大唐的方法蒸馍馍。 突厥人叫蒸馍,实际上就是大唐的窝头。再配上不知道什么干野菜熬的汤,就是同罗这样的人的一顿丰盛晚餐了。 “来,给大家加点儿佐料!”眼看着菜汤熬好了,范大叔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纸包打开,里面是细细的白盐。围拢在篝火旁的人们,眼睛都直了。这可是雪白的细盐啊,在突厥只有贵族们,才偶尔能吃上一点,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范大叔捻了一捻,放进了汤中,余光瞥见众人的样子,笑了笑,一小包白盐都撒了进去。 众人立刻发出一阵惊呼,这么多的细盐,就是贵族们,也够吃五顿的,范大叔竟然一次都投进了锅里! 同罗期期艾艾,道:“大叔,有点多了——” “不多,高兴嘛!” 随着这一小包细盐,大家因为饥肠辘辘而麻木的神情终于活泛了一些,气氛也没有那么压抑了。 蒸馍端了上来,小孩子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窝头,因为营养不良,个个都是纤细的脖子顶着个大大的脑袋,他们想吃,但又不敢拿,只敢在嘴里不断小声絮叨:‘吃窝头,吃窝头……’ 大人们其实也不敢拿,今天范大叔请客,他不说话,谁也不敢动。而且这一路向南,还要仰仗他的照顾,谁敢得罪他? “都别客气,来,都拿吧,今天管够,别抢就行。这一路跟着我,保管每天都能吃饱。”范大叔今天尤为热情,这跟他与贵族们杀价的时候,可是截然相反。 同罗跟他接触得多,心里觉得反常,但又想不到原因,也就不敢出声了。 大家在范大叔的注视下,排着队领属于自己的蒸馍。大人两个,小孩一个,一人一碗菜汤,没有一个人多拿。 大家默默的吃着,细细的品味因为加多了盐,有点齁得慌的菜汤。他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喝道这么重口味的汤,吃惯了淡的舌头,分不出好坏,只觉得这就是人间至味了。 范大叔当然是不吃这个的,他不好在这些人面前开小灶,所以是早就吃完了过来的。 “说句实在话,大家伙选择相信大唐,相信侯爷,这一步实在是走对了。你们没去过大唐,不知道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侯爷是俺范德彪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但凡是他做的事儿,没有一个不成的。但凡是跟着他沾边的人,没一个不做成一番事业的。越早跟着他,赚得越多,听他的话做事,没有赔钱的!俺范德彪,从前是长安街头一个混混,因为跟了侯爷的老丈人白老爷,得了一点点提携帮衬,就有今天的成就了。” “怎么跟你们说呢——”范德彪嗤笑一声,道:“你们觉着你们的贵族老爷,都挺厉害了吧?就他们,跟我范德彪比,十个能顶我一个吧。他们那点微末的钱财,在我范某人眼中,简直是不值一提。而我这样的,若是跟侯爷去比,那就是蝼蚁了——不,蝼蚁都不如!” “你看你们现在,饭都吃不饱——看着都可怜,侯爷就是知道你们这么可怜,才像个办法救你们的。侯爷说了,到了江南,只要你人不懒惰,肯干活,吃饱饭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就今天这伙食,到了江南随便吃,往饱了吃!一天两顿——不,三顿侯爷也管的起!” “哇……”年纪小的孩子们不禁惊呼起来,饱饭?每一顿都能吃到?还三顿?那不成了贵族老爷了么? “除了饭管够,盐也每天都能吃到,我可是听说了,那边靠海,有的是盐!”范德彪也没见过大海,但这些突厥人,显然更没见过,随他吹牛也不会被戳穿。 “前段时间,我刚好回长安,亲眼看见侯爷捉了一条十余丈的大鱼,你们想想,十余丈的鱼,得有多少肉?你们到了江南,肯定能吃到肉,那鱼是大海里的,咸盐水里泡大的,能不咸?能不好吃?” “吃咸鱼,吃咸鱼!”小孩子们又喊了起来,大人们也咽口水。但也有些人是不信的,十余丈的鱼,太夸张了。 “还有啊,你们到了那边,也不光是种地。也养家畜家禽什么的。但是好像不养牛羊,养猪——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知道,到了那边你们就知道了。但是有个事,我是知道的。侯爷特意说的,如果谁能把猪养好,保证你们家顿顿都有荤腥,侯爷说的话,可没有不算话的,会养猪的,记着点,好好表现啊!” 范德彪说了一通,有些口干舌燥了,喝了一口自己带来的茶叶,润了润嗓子,道:“你们就没啥想知道的?可以问嘛,能说的都告诉你们。” 没人搭话,范德彪习惯了这些突厥人的沉默,他们本来就不怎么说话,而且他们也说不明白汉话,听得懂,不代表会说。 范德彪只好看向说汉话不错的同罗,道:“嘿,你小子不是挺能说么?你就没啥想问的?” 同罗把嘴里的蒸馍咽下去,喝光最后一口汤,问了一个实在的问题:“大叔,种地难吗?” “种地?”范德彪从前是个混混,他哪种过地?虽然他没种过地,但他家里人,爹,大哥,都种过,他对种地还是略懂的,信口说道:“种地,种,很容易,挖个坑,把种子扔下去,就像草一样生长了。但是种好地,却不容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侯爷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你们不会种地,到时候会有人教你们。” “啊!”同罗安心了,他学东西快,只要有人教,他就能很快地学会。 “有,有地方住么?”一个操着不太熟练口音的中年人说道:“我们的帐篷,都,都被——”后面的话,是用突厥语说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帐篷被贵族勒令不允许带,他们到了江南,没有帐篷住了。 范德彪大笑了起来:“还帐篷……江南哪有住帐篷的,放心吧,侯爷给你们盖了房子,去了就有地方住,还管全家吃饭!只要你们肯干活,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范德彪不无感慨,道:“我本来是一个混混,仰仗侯爷,都有今日。你们就算比我差不少,吃口饱饭不成问题的。” 范德彪郑重道:“侯爷特意吩咐,让我告诉你们。你们到了江南,不是做奴隶的。你们东突厥既然内附,侯爷便把你们当做是大唐的子民。陛下都说了,自古贵中华,贱夷狄,但陛下爱之如一。你们也是大唐子民,所以不必畏畏缩缩。侯爷说,人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为了省点儿粮食,让人吃不饱饭,干不好活,反而不划算。你们刚到那儿,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温饱。但过了一二年,攒下一点家底了,什么都有了。” “冲这句话,就值得给侯爷当牛做马!”同罗有些激动,道:“贵族老爷怕牲口掉膘,从来不给牛马短一口。咱们干的活比牛马多多了,却生怕咱们多吃一口……” “他们不拿你们当人,不是有侯爷和陛下拿你们当人么??”范德彪嘿嘿笑道:“人挪活树挪死,都要饿死了,还吊在一棵树上不动弹,这不是傻是什么?” 范德彪抬头看了看脑袋顶上的月亮,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早上,男丁去我那儿套车,这次回去啊,我就不拉货了,老幼妇孺坐车,男丁走路,累了就换换——大家同意不?” 竟然还能坐车…… 众人感动不已,纷纷跪拜磕头,范德彪侧身躲了,飞也似的跑了。他倒不是没受过拜,但这次他心虚啊。他自己知道,他这么热心,可不是为了这些突厥百姓,他完全是为了侯爷给的赏钱啊! 只要把人带过了渭水河,无论老少,一个人就有一贯钱。这个利润,已经超过了他贩卖皮革了。 …… 翌日一大早,男丁们早早来到范德彪的帐篷外,帮他一起搬东西。范德彪有五辆大车,一辆车载他的帐篷和应用之物,一辆车载干粮,水,顺带供他住宿,剩下的三辆车,就给妇女幼童,以及他们带的一些小东西。 二三十个汉子,围绕着五辆车,一路向南而去。突厥贵族带着他们的骑兵,远远地望着这些人。有人拈弓搭箭,但最终还是放下了,目送他们越走越远。 几日后,一行人抵达了渭水河北岸,这里已经修了一座码头了。不少人陆陆续续来到这座码头,竟有比他们还早的。 码头有避风的棚子,范德彪让同罗带着众人在原地等,他去办点事,在他回来之前,所有人都不能离开,也不能随便跟人说话。 其实这几天,同罗已经知道范德彪为何会对他们如此热情了。他没戳穿,是因为这事儿对他们没有坏处,而范德彪也算是有良心,一路上对他们都很好,他帮衬着,也算是报答。更何况,范德彪答应他,给他写一封推荐信,把他会说汉话这个特长,告诉那边的接头人。 同罗觉得,靠这个特长,他以后也会比其他人混的好些。 “马管事,俺带了二十四户,三十个整劳力!”范德彪恭敬地禀报桌后的管事,这管事也是跟过白闹儿的,只是人家是心腹,而他范德彪不过是靠不近身的小弟而已。 “德彪啊!”马管事的头也不抬,翻了翻手里的册子:“风一七,雨零七,顺零八,一九、去拿号吧。” 一百个农场,分成了‘风调雨顺’四个字,每个占二十五个。都编了号,这样可以确保人员打散。 范德彪急忙道:“多谢马管事。” 第958章 刺杀 号牌是木头雕的,上面有独一无二的‘钢印’。生铁的凸版印,打在软木上,便是一道完整的印,这东西全天下只有内务府和外务府有,不怕旁人仿造,就算是仿造了,印上面也有暗刻,寻常人看不出什么来,明眼人一眼就知道真假。 号牌和‘关防’是一起用的,号牌用来分配,而关防用来做‘临时身份证’。否则这么多的突厥人南下,会引起地方的恐慌的。 “钱……”范德彪小声地嘟哝了一句,立刻遭到了马管事的呵斥:“钱钱钱,眼睛里就只有钱。亏你还是伺候过白爷的人,真真叫人丢脸!人到了那边,钱自然给你,怎么,害怕侯爷赖账不成?” “怎敢怎敢——”范德彪唯唯诺诺地退下了,临走的瞥了一眼,马管事的账面上,确实是记了数的,心便放了下来。 回到同罗等人所在的棚子,果然有不少像范德彪一样的商贾,来游说同罗等人随他们去登记,甚至有人当场拿出酒肉来,说只要跟着走,这酒肉就给了。 幸好有同罗在,同罗告诉他们,哪有平白无故的好事儿,这些人都不认识,能白给酒肉吃?若吃了他们的酒肉,指不定摊上什么事儿呢?范大叔这一路上对大家伙不错,做人当知恩图报云云……总之,说了一大通,总算是成功拖到了范德彪回来。 范德彪见此情景,也是十分感动。酒肉他也有,而且早就准备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所以做了准备,即便没有这事儿,他也要请这些人吃一顿酒肉,不为别的,就为等事情败露的时候,念着这顿酒肉,不被人戳脊梁骨。 虽然说,大家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面了,但是能少被念叨,还是少被念叨一点儿好。毕竟范德彪也是有儿子的,为后代考虑么。 一顿酒肉吃下肚,范德彪也向众人坦白了,他从中抽取佣金的事儿。有道是吃人嘴短,大家得了范德彪一路的照拂,又刚吃了这辈子都没吃过的酒肉,谁还好意思说什么?有些明理的,更是感激范德彪,感谢他把大家带出苦海。 众人要在这里休整一晚,明天按照不同的编号,跟随着农场的负责人一起南下,范德彪的职责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隔壁的棚子就忙活开了,马管事亲自拿着登记册子查验,这样做是防备像范德彪这样的人撒谎,如果报上去是三十个劳力,实际上能干活的只有二十个,马管事是要吃挂落的。 一个棚子一个棚子查验,终于到了范德彪的棚子。马管事带的人,把所有人都挨个端详了一遍,跟范德彪报上去的基本一致。便在册子上范德彪这一页,画了一个圈儿,这代表查验通过。待这些人到了江南,范德彪就能领到一张在随时可在银行汇兑的银票。 “你会说汉话?”来到同罗面前时,马管事瞥了他一眼,问道。 “会说,跟范大叔学的!” “呦呵,还字正腔圆呢、”马管事笑了笑,在同罗的名字后面,加了一行小字,写明了他会说汉话这个特长。同罗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双手交到马管事手里,谄媚道:“管事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这是小人在捡到的一块石头,见好看就留着了,不值什么钱,管事若是喜欢,敬请笑纳。” “石头我要来何用——嗯?”马管事刚要推开,忽然看到这石头好像不一般,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玉石毛坯。能当上管事,眼力是必须要有的,瞅这石头的大小,开一个玉佩不成问题。 一个好的玉佩,再不值钱,也值十贯以上。这块玉石,论品相,若在长安东市卖,少说也值个二十贯的样子。 这可不是小手笔了,马管事瞧了瞧同罗,想要判断出他的目的是什么。说实在的,他还真没想借机捞点好处什么的。他现在做的是管事,早就不缺钱了。而且,这些穷鬼突厥人能给他多少?为了这点,丢了自己管事的职务才是真的不划算。到了他这个级别,已经能接触到一点核心的事儿了,他是听说过不良人和东厂的密探的。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不良人出身,自己做的事情,未必就不会传到上面切。 可是人各有一好,马管事的爱好就是玉石。他不但自己玩,赌石,还做这个生意。同罗的这块原石,品相确实非常好,凭他的经验,肯定能出一块好玉佩,这就不只是钱的事儿了。若是能请最好的雕工,做一件精品出来,送给白爷,得了白爷的高兴,往后自己是不是能再上一个台阶? “唔……”马管事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等管事身负要责,不便拿你们东西。但你这块石头,我还真就挺喜欢——这样吧,你想卖多少钱,我买了。你拿着钱,也算是有点盘缠。” “怎敢要管事的钱,还是送给管事、” “你若这样说,那我不能要。”马管事也是利落人,听到这话,就要把石头还给同罗。同罗坚持送,马管事坚持不要,就连范德彪说和,也没管用。 见马管事态度坚决,同罗只要开了个价钱。他不敢多要,要了一张上好牛皮的钱。突厥人没接佩玉石的,所以这东西他也不知道价钱。他只是见范德彪有一块玉佩,心想这东西能值点钱,打算送个礼让马管事美言两句的,没想到马管事会不要。 最终,马管事出了八贯钱,买下了同罗的玉石。这个价钱,就连范德彪也说不出不公道来。一个这样质地的玉佩,东市买也就十贯钱,买原石八贯,还有雕工呢?这个价钱已经算是十分合理了。 “你小子算是走运了,八贯钱哟,够你在江南站稳脚跟了。” 同罗忙跟范德彪打听八贯钱是多少钱,明白了之后,立刻拿了一半出来,求范德彪帮他买了一些粮食。接下来的路,他们遇不到范德彪这样的熟人了,自己准备点粮食,上路才安心。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此时的扬州城,已经是黑云压顶了。 …… 扬州城已经戒严了。 城门,港口,全部都封禁了。高公公调拨了附近六个折冲府的守军,把扬州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北边,收到飞鸽传书的侯君集,连夜带着一万禁卫向扬州开拔,如此劳师动众只有一个原因——皇帝遇刺!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李世民跟着李牧终于兜了一大圈,返回了扬州港。眼瞅着年关将近,终于可以歇歇了,李牧便向李世民告假,打算趁着这几天闲工夫,好好陪陪家人。 李世民那边,也要笑话一下这几天行程中看到的新东西,而且这几日下来,他也疲乏了,因此也就没再给李牧添麻烦,回到了自己的下榻处。 李世民带来的二百护卫,基本都在这里。这次随李世民下江南的,只有李佑的生母阴妃。李世民本来是不打算带女眷的,但挨不过阴妃日夜相求,李世民也对贬李佑心存愧疚,便答应了阴妃,带他一起过来了。阴妃是大家闺秀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身边总得有两个人使唤,没了下人,她怕是连自理都为难。 李世民不喜阴妃这一点,但这也是平常事,李世民从未因此表达过任何不满,他的女人太多了,如果只注意缺点,他还活不活了。每个女人身上,都有他喜欢的点,这就已经足够了。 阴妃的优点,在于她写了一笔好字。虽说她琴棋书画都很精通,但唯独在这字上,阴妃的水准不弱大家。更难得的是,她各种字体都可以写,而不像是李世民只擅长飞白。 阴妃能以罪臣之女封贵妃,这一手书法绝对是加分不少。 用过了晚膳,李世民把从李牧那儿搜刮来的一副王献之的字帖拿了出来,请阴妃品鉴。皇帝和贵妃你侬我侬之时,闲杂人等自然是要回避的,就连高公公也不例外。 高公端了一壶茶进去,悄声无息地退了出来。挥了挥手,让暗哨退远,他自己则纵身是上了围廊顶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怀里摸出一条牛肉干,高公公放进嘴里轻轻嚼着。伺候人的人,常常顾不上吃东西。高公公身上常备干粮,以前没钱,干粮也就是饼子,馍什么的,现在他有钱了,却花不出去了,‘孝子贤孙’太多,他喜欢什么,早有人备着了,根本就吃不完。 高公公闲着没事儿,也容易胡思乱想。此刻,他就在总结这段时间的得失。几个月前,李佑被贬为庶人时,高公公还以为阴妃肯定因此遭到冷落,即便不打入冷宫,后半生也很难见到李世民了。 但谁成想,阴妃不但没有因此失宠,反而李世民因为愧疚,常常到阴妃那儿。大有再生一个的趋势,阴妃圣宠不衰,比从前更甚。这次来江南,哪个妃子都没带,唯独带了阴妃一个,由此可见一斑。 还有那个造反的李佑,谁知道他是怎么开了窍。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陛下平日里提及他的时候,嘴角忍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他对李佑有多满意了。如果他不是之前自己作死,犯下了造反这样的大罪,现在的李佑肯定是庶出皇子中最受宠的那个了。 “人的命,天注定——”高公公嘟哝一声,正打算找点酒喝暖暖胃,忽然一道破空声响起,高公公侧身一躲,伸手一捞,抓住了一枚箭矢。 “何人!”高公公低喝一声,反手把箭投掷了回去,树影之间立刻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即树叶散落,高公公纵身追了上去,路过门口时,对值守的护卫喝道:“有刺客,保护陛下!” 随后一路追着黑影向西。 守门的护卫,一共有两个人。 能给皇帝守门,肯定不是一般人物。非是勋贵不可,普通的士卒,只配巡逻外围。能给皇帝守门,相比之下更像是一种荣耀。 今日轮值守门的二人中的一位,正是那位归降了大唐的阿史那结社率。当然,为了皇帝的安全,守门的二将不可能都是突厥人。还有一位关中子弟,此人出身长孙氏,名为长孙义,算起来与长孙冲平辈,是长孙无忌的一个侄子。 听到高公公的一声护驾,长孙义便立刻要喊人。就在他张开嘴,没有闭上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从他的后脖颈伸了出来,一把弯刀在他的脖颈上飞快划过,接着鲜血便喷涌了出来。 阿史那结社率扶住要倒下的长孙义,把他拉到墙角,随后打开了院子的大门。躲在附近街巷中的黑衣人,在二十几个穿着和阿史那结社率一样禁卫服饰的人带领下,悄无声息地进了院中。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弯刀。 阿史那结社率压低了嗓子,做最后的动员:“长生天在上,请保佑我们突厥人吧!” 说完这一句,所有人以右拳击打左胸口,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坚定。 “冲进去,杀了大唐皇帝!” 众人抿着嘴,一股脑地冲进了院落。而这时因为察觉到高公公轻功掠过的独孤九,刚好赶到,看到几十个黑衣人闯入李世民的院落,独孤九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拿出了李牧特制的‘信号烟花’,只要不是在下雨天,这特制的烟花能窜天几十米,方圆十里都看得见。 一颗烟花在天空中爆炸,整个扬州城都看得见。正在琢磨写字的李世民自然也听见了,他抬头一看,外头影影绰绰,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吹灭了蜡烛,一把抓剑在手,同时把阴妃整个人挡在了身后。 阴妃虽然是个弱智女流,但此时却尤为冷静,她退了历史一把,示意他从后窗逃走,但李世民不愿意,他是大唐的皇帝,岂能落荒而逃?即便不是大唐皇帝的身份,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又怎能把自己的女人丢下,独自偷生呢? 眼瞅着突厥人要破门而入了,独孤九来不及等帮手,拔下身后背的无名剑,如同一道流星一般,笔直地落了下去。 “荡剑式!” 独孤九一剑破十剑,挡掉了所有攻击。 第959章 因势利导 独孤九钻研剑法,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门剑招,这一招荡剑式,便是专为防守之用的,防守之中,仍有进攻,看上去一往无前,仿佛搏命一般! 如此骇然的威势,即便是死士,也只能后退,毕竟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如果就这样死了,才是前功尽弃。 “时间不多了!留下十个人缠住他,剩下的人跟我走!” 阿史那结社率喊了一声,十个死士露出决然之色,不要命似的扑向了独孤九。剩下的人则在他的带领下,劈开房间的门,打算将李世民就地格杀。 李世民岂是束手待毙之人,他奔到床边,找到自己的佩剑拔出,便要与这些贼人搏斗。阿史那结社率显然是低估了李世民的武力值,作为当年驰骋天下的天策上将军,李世民的武力值在大唐名将之中,绝对能排进前十。 他一刀劈来,李世民随手格挡,一剑刺中阿史那结社率的肩头,鲜血迸射,显然这条胳膊废了。 “给老子杀了他!”阿史那结社率受伤之后,更加歇斯底里,命令死士们一拥而上。好在房间狭小,这些大汉施展不开,李世民以一对四,虽然落下风,但还能坚持得住。 “杀了他的女人!”阿史那结社率疯狂地吼叫,一个死士听见了,没有任何的犹豫,举刀便砍向阴贵妃。李世民岂能见自己的女人受伤而不顾,当即拨开面前刀剑,飞身挡了过来。慌乱之中,顾及不到,后背空门大开。阿史那结社率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不顾手臂的疼痛,拔出匕首便刺了过来。 眼瞅着匕首要刺入李世民的后心,阴贵妃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拽了李世民一把,接着这股力道,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李世民前面,把李世民整个护在了身下。 匕首裂锦的声音响起,李世民骇然回头,只瞧见阴妃口吐鲜血,整个人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 “朕要杀了你们!” 李世民悲痛欲绝,一手扶着阴妃一手持剑乱砍,刺客被他的气势所夺,竟然一时靠不近前来。 此时看到烟花信号的李牧,终于带人赶了过来。锦衣卫随身都带连弩,看到这种情况,立刻连弩招呼,黑衣刺客如麦子一般被割倒,独孤九也挣脱了纠缠,急急奔向李世民处。 锦衣卫也立刻跟了过来,阿史那结社率见锦衣卫来了,知道这次肯定是杀不了李世民,顾不得其他人,纵身一跃,踩着一个刺客的肩膀,撞破了瓦片窜到了屋顶。锦衣卫中自然也有会轻功的,立刻追击,但这阿史那结社率的轻功竟然绝顶,锦衣卫们都追赶不上,只有独孤九一个人,能堪堪追上他的脚步。 独孤九追着阿史那结社率走远,这时高公公解决完了最初的刺客回来,看到阴贵妃的惨样,登时傻了。再看李世民一副失了神的模样,高公公自责不已,拔剑便要自刎。 “干什么!” 李牧一把抓住高公公的手腕,厉声喝道:“人还没死呢,还不去找大夫!” 高公公这才缓过神来,把手里的软剑一丢,飞身去处找御医了。李牧来到李世民身边,看着满身是血的阴妃,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从李世民的样子可以看出来,他对阴妃的感情很深。 得知消息的李佑狂奔而来,看到屋内的情景,瞬间傻眼了,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李牧拽住了他,拖着他来到李世民和阴贵妃旁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为首之人是——” “阿史那结社率,朕认得他。”李世民面如寒霜:“朕不该犹豫,当初朕看他第一眼时,便知此人必有反骨,朕不该犹豫——朕要杀光……” “陛下!”李牧大声打断李世民的话,没让他说出来。李世民看向他,李牧一字一句道:“陛下是天可汗,怎可如此?岂有一人有罪,株连全族的事情?” 李世民嘴唇颤抖,良久,他深吸了口气,把阴贵妃交给了刚好赶来的御医。他一声戎马,不知见过了多少刀剑之伤,过往的经验告诉他,阴贵妃虽危重,但并无性命之忧。他不是大夫,治病救人的事情他做不了,如今他能做的,是让阴妃这一刀不白挨。 伤人者必付出代价。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可也正因为他是天子,他是天可汗,突厥百姓何辜? 李牧说的有道理,他必须得保持理智。 “照顾好你母亲。”李世民红着眼睛,拍了拍李佑的肩膀,随后便不再看昏迷的阴妃,大步走了出去。李牧赶紧跟着,锦衣卫们已经把整个院落站满了,只有一条狭长的小路,连个苍蝇都钻不进来。 “高干!” “老奴在,老奴万死,老奴昏聩,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高公公还要再说,却被李世民摆手打断了,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传旨,调临近六折冲府校尉护驾,传令侯君集率屯卫三营过江,飞鸽传书李绩、李孝恭,把情况告诉他们二人,他们自然知道如何去做。” 说罢,李世民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看向了李牧:“你持尚方宝剑,代朕处理此间大小事务,朕要去陪伴阴妃了,侯君集若来了,带他来见朕。” “臣领旨。”/“老奴领旨。” 李牧和高公公二人领旨,李世民返身又回到了屋里,待高公公转身要走之际,又听到李世民轻声吩咐:“把袁天罡找来见朕,无论他在哪儿,找到为止。” 高公公一愣,心中酸楚,陛下还是生气了,这种时候念着袁天罡那厮……自己办错了事儿,也没什么好说的,高公公还是应了下来,派出手下,全力联络袁天罡。 …… 话分两头,李牧和高公公各自忙碌。李世民回到房间之后,脸色依然非常阴沉。看着御医为阴贵妃诊治完毕,李世民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李世民和李佑父子二人。 李佑的眼泪也止住了,握着阴妃的手,垂头丧气地不说话。李世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过来。李佑犹豫了一下,把阴贵妃的手放进被褥里面,随李世民来到了外屋。 “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世民直截了当地问道,李佑愣了一下,旋即答道:“父亲,我觉得与大哥无关。” “朕没说与他有关。”李世民的语气,听不出好恶,道:“他有至少两千锦衣卫在扬州,继嗣堂的好手不下五百,若他想要朕的命,朕在扬州是绝对活不下来的。但是这件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非要推动从突厥迁劳力过来,这群突厥人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父亲,这也不能怪大哥吧。一码事是一码事,大哥也是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更何况,他也不能料到,这群人会如此疯狂啊。” 李世民看向李佑,道:“你倒是替他说起话来了。” “儿子只是就事论事。”说着李佑又垂泪,道:“儿子只是心疼母亲,横遭此祸,方才问了御医,他说母亲即便是好了,也要留下后遗症的——” “突厥人会付出代价的。”李世民抿嘴道:“儿啊,受伤的是你的母亲,朕要问你,此时该如何去做?” “这……”李佑十几岁的年纪,哪里能想得那么全面,但听到李世民这样问,他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更全局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思忖了一会儿,李佑开口道:“首先,应当借此事,威慑突厥。恩威并施,让突厥彻底归附大唐。” 李世民颔首,道:“朕让李孝恭,李绩做夹击之势,突厥使者不日即来,还有,迁徙之事,他们也不敢再推诿了。” “还有——还有、”李佑忽然灵光一闪,道:“还有江南望族,父亲在江南遇刺,大可以此做文章……” “对也不对。”李世民打断李佑的话,道:“此事明眼人都清楚,与江南望族没有关系。朕若非得牵扯上他们,是为不仁。你记得,王者不屑于此。” “那父皇为何要调六府之兵,还让侯大将军带三营屯卫过来,这是为何?” “朕不怪罪他们,但朕也不能绕了他们。”李世民冷笑道:“调兵过来,是让他们给朕养兵。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敢不答应么?” “父亲英明。”李佑忙道,心里却仍有疑惑,去岁不是丰收么,朝廷应该不缺粮才是,不太可能只是为了养兵吧? 李世民确实有另一个打算,他调兵过来,其实是为了防备李牧的。 李世民跟李牧走了一趟明州港,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明州港虽然是在大唐的土地上,但是它却又不在大唐的土地上。只要港口的那些船都离港,明州港就被带到了海上。偌大港口,数千条船只,多少人,多少资源?更不要说,等明州港彻底建造起来,它将辐射影响江南多少地方? 这样的港口,不能掌握在李牧的手里。即便他无反意,难保未来如何。所以,李世民调兵过来,重兵驻扎江南,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但这些理由,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阴贵妃受伤,为李世民提供了两件事的完美借口。从收益上看,这个伤非常值得。帝王有情,但是帝王也无情。李佑嘴唇嚅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佑儿。”这一声‘佑儿’,李佑愣了一下,他看到李世民的眼中,没有刚才那般冷漠了,显出了几分温情。 “父亲。” “朕要恢复你的宗籍,但是你要做出足以令人信服的事情来。你向朕请求的事情,朕应了你了。” 李佑张了张嘴,还是道:“若父亲是因为母亲受伤才……儿子不要。” “不止是这个原因。”李世民正色道:“朕亏欠你的母亲,与朕治理国家没有直接干系。林邑、真腊乃是一块飞地。与大唐相隔千山万水,直接治理几不可能。朕欲效仿汉朝分封,只要你有能力,你能做到。朕便把林邑、真腊之地赐封给你,作为你的封地。你的子孙在哪里繁衍生息,世代效忠大唐皇室,能做到么?” “儿臣……”李佑不敢答应,但这个机会摆在眼前,他又没法说不,短暂挣扎了一会儿,李佑道:“儿臣唯恐有负父皇重托。” “尽力去做就好、”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会借此机会,任命你为交州市舶使,两年之内,朕要看到你开疆拓土之功,凭此功劳,恢复你的王位,若两年你做不到,今天这些话,就当咱们父子没有说起过。你只有两年的时间,若做不到,就回到长安来,朕会让李牧安排,保你做一世富家翁,但你的子女后代,朕就不管了。” 李佑跪在地上,哭道:“儿臣谢父皇恩德。” “去守着你的母亲吧。”李世民示意李佑出去,他则发起了呆,深邃的目光里,仿佛藏着无数的杂念,剪不断,理还乱—— …… 阿史那结社率也是真命大,里应外合的行刺共计六十余人,在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追杀下,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唯独他,逃出了包围圈。 这一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逃出了来的。为了不让人认出他来,阿史那结社率效仿曹操,一路上改装换面,剪胡子剃头发,到了江边时,已经没了人样,活脱一个叫花子。但也因为这样,他没有被认出身份来。 可是此时,他已经身无分文,饥肠辘辘了。他的兵刃早就扔了,身体也高度透支,竟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他蜷缩在一艘船的船舱里面,想要混到对岸去,到了对岸,他才有活路。但他哪里知道,到了这个时节,船都陆续停运了,他所在的这艘船,便是主人家停在此处打算过冬的。 夜深,船还没动,阿史那结社率饿得不行,从船舱爬出来,想找口吃的。 “在这儿……让人好找啊!”一个声音传过来,阿史那结社率如惊弓之鸟一般,手脚并用地往船舱逃。他记得这个声音,他知道这人是谁! 袁天罡! 第960章 风声鹤唳 “神仙——神仙救我,神仙饶命!”阿史那结社率刚想装作不知道袁天罡来做什么,企图蒙混过去,但他看到袁天罡脸色的时候,登时明白自己的处境了,连连求饶了起来。 “事到如今,我也留不得你啦。”袁天罡说了一声,便要痛下杀手,阿史那结社率连连后退,歇斯底里道:“还不是你,若不是你跟我说——” 话没说出口,脖子上一道影掠过。借着月色银光,竟然是一根细丝。这根细丝或许比头发还细,黑夜的影映下根本看不到。 下一秒,阿史那结社率的脑袋,完完整整地掉了下来,切口平顺光滑。脑袋掉下来之后,鲜血才奔涌出来,袁天罡抖了一下手指,把细丝收了回来,没入了袖子里面。 袁天罡拎着阿史那结社率的辫子,把人头塞进了一个黑色布袋,剩下的躯干则是一脚踢进了掺和着冰碴的江水里。 一个哨声响起,是袁天罡安排的眼线,这个哨声代表着,锦衣卫的人就在不远处了。 袁天罡回了一声呼啸,纵身掠起,轻功竟是在独孤九之上。 他这一手,完全不弱于高公公。 袁天罡窜上树梢,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隐没在夜色里。 他刚走,锦衣卫便找来了,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找到了袁天罡抛尸的位置,几个锦衣卫把无头尸体打捞了起来,寻了半天,也找不出能辨别身份的东西,只好把这躯干带上返回。 …… 二更天,李世民假寐打盹儿,袁天罡鬼魅一般出现在李世民面前,高公公瞬间睁开眼睛,手里的软剑出鞘,直逼袁天罡的喉咙。剑到了这个位置,即便是虬髯客在此,他也不一定能躲过高公公的快剑。袁天罡即便身负绝世轻功,他也是断然躲不开的。 他没有躲,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世民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袁天罡手里的黑色布袋,猜到里面是什么,道:“袁天罡,朕没有想到,你真的敢回来。” “臣要对陛下有个交代!” “你想害朕?” 袁天罡摇头,道:“臣若有此想,天诛地灭。” “那你就是想借朕的手,除掉李牧?” 袁天罡没有否认,他又低下了头。 李世民愤怒道;“你为何要这样做?朕的爱妃,险些因此丧命!” 袁天罡抬起了头,看向李世民,忽然笑了,道:“李二,我当年允诺助你时,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你说……”李世民没有因此恼怒,他回忆了一下,道:“你说你此生效忠于我,此话言犹在耳!” “是啊,言犹在耳。”袁天罡叹了口气,道:“我的心思,你从来都知道。这么多年你不说,我也没有点破。当年我说的话,意思你也懂了。我是大隋后裔,心里想的便是恢复大隋。实不相瞒,我占卜过,希望渺茫几近于无。但若你不在了,还是有一些机会的。我发誓效忠于你,便不会食言,我在等——” 李世民冷笑:“你比朕大了不知多少岁,你能等到那天么?” 袁天罡不解释,继续说道:“可是没有想到,我没有等来那一天,却等来了李牧这个变数。所有与他相关的事情,我都占卜不到一点消息。自从他出现,各种稀奇的玩意层出不穷。希望便越来越小,逐渐渺茫……” “他是个变数、”袁天罡正色道:“我只是想,把这个变数扼杀掉罢了。” “所以你就不惜行刺朕,然朕怀疑李牧,对李牧痛下杀手,达到你的目的?”李世民双眼冒火:“袁天罡,你简直疯了!你还敢回来,你就不怕朕杀了你么?”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一搏!”这些话在袁天罡的心中,显然是已经憋了很久:“陛下已经没有需要我的地方了,我若不除了李牧,等待我的就是缓慢的死亡,他手里有锦衣卫,还帮陛下建立了东西两厂,我手底下的不良人,还有用处吗?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李世民冷笑:“你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 袁天罡叹息:“人算不如天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世民已经懒得理他了,道:“还有话要说么?” 袁天罡把人头扔下,道:“今日往后,我不能再为您分忧,陛下还请保重。” “朕自理会,你不必挂扰。”李世民说着一摆手,示意高公公格杀。就在这时,高公公诡异一笑,道:“陛下不会杀我。” “朕就要杀你!”李世民大怒;“高干,动手!” “魏王在我手上!”眼瞅着剑尖儿即将划开袁天罡的脖颈,他忽然大声喊道。高公公的剑稳稳停在袁天罡喉咙前,剑尖儿已经割破了他的汗毛,硬生生停了下来。 李世民看向袁天罡:“会宁的事儿,是你的诡计?” “不是,臣原本不知会宁有银矿,前不久才得知。至于魏王的行踪,我向陛下承诺,您今日饶我一命,魏王的命即可保住!” “你是在威胁朕!!” “不敢。”袁天罡淡淡地说道,旋即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高公公摇了摇头,示意东西厂对此事并不知情。 李世民看着袁天罡,实际上几日之前,他还收到李泰的书信,如今袁天罡说李泰在他手上,这件事是否属实都不知道。 但他不敢赌,万一李泰真的在袁天罡手上呢?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道;“你走吧,下次再见时,休怪朕不讲情面。” 高公公收剑回鞘,袁天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李世民看着他遁去的方向,冷声道:“从此以后再无不良人,所有不良人即刻并入东厂,不愿者,就地处决。找到魏王之后,旋即发海捕文书,通缉袁天罡。” “诺。”高公公应了一声,却不动弹。李世民看向他,问道:“你怎么不动?” “老奴唯恐袁天罡去而复返。” “里里外外都是手持连弩的锦衣卫,他去而复返又能如何?快去办朕的事,去找魏王,去!” 龙颜大怒,高公公赶忙连滚带爬地跑了。李世民看了眼天边的鱼肚白,眼瞅天亮了,这才转身回了房间,和衣而卧睡下了。 …… 侯君集赶到时,看到的扬州城的紧张局面,其实是在搜捕不良人。 袁天罡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早有准备。不良人的主力已经全部都潜伏起来,而之前东厂掌握的名单,要么是不起眼的小虾米,要么就是东厂找上来的时候,立刻便倒戈了。以至于高公公见到这些顺从的人,根本就不敢用。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袁天罡派来的细作? 如今李世民在扬州,高公公对手下番子的要求是,至少扬州城内,不允许有一个疑似不良人的人存在。这可要了番子们的命了,扬州百姓何止十万?谁又不可能在脸上写上我是不良人,一个个分辨过去,极为耗时。 李牧曾想阻止这种无用功,但想到这件事是李世民亲自下旨,犹豫再三没有说出口。同时这件事,也让他紧张起来。如今一家老小都在扬州,敌在暗,我在明,万一有个什么万一,他可承受不来后果。 所以,他跟卢夫人商量,又调派了继嗣堂的高手五十名,在虬髯客的带领下守卫好自家院落,有虬髯客坐镇,轻易江湖高手连出手都不敢,更不要说这些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李牧亲手制作的暴雨梨花针,有这样的暗器加持,高手的威慑力要提升一倍以上,除非动用军队,否则这五十人几乎可以无视任何刺客了。 李世民好生羡慕,但他也知道,这个团队的灵魂是虬髯客,而虬髯客是不会把什么朝廷啊,皇帝啊,放在眼中的。 扬州的事情爆出来,李世民想要隐匿行踪也成了不可能。御史台的人可忙活了起来,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何况是天子?无数道劝李世民返回长安的奏折雪片似的涌过来,李世民不厌其烦,但还不能说这些人错了呃。长孙无忌不在身边,这看奏折的活儿,就轮到了李牧。 李牧只看了一天,眼睛就花了。就算不看奏折的时候,看向别的地方,眼前也像是出了奏折的幻影,神经都衰弱了。他现在有点李绩长孙无忌了,他这才做了一天,就已经承受不来,长孙无忌年年月月如此,付出这么大的辛劳,享受一点特权也是应该的。 最倒霉的就是那些江南望族们了,他们本指望着明州港建成之后,能凭借海上贸易带来的东风发展一把,哪成想还没‘腾’呢,就出了这等事儿。六府折冲校尉的调动,岂能瞒得过他们这些地头蛇,不是傻子就知道出大事了。等他们弄明白怎么回事,各个瘫软,险些晕死过去,皇帝竟然在扬州遇刺了。天知道陛下会怎么报复! 众人像是没头苍蝇似的,想找李牧打听一下情况,可是李牧正忙着看奏折,哪有空理会他们。以顾思之为代表的江南望族们,只好日夜等在顾园的门口,等候着进去见李牧的机会。 …… 另一边,李孝恭和李绩收到飞鸽传书之后,一个分兵三万,一个出兵两万,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围堵住了河套草原的两侧,其余的两侧,北方是强大的薛延陀,而南边就是黄河。若是真的开战,虽然只围堵了两面,但实际上是四面楚歌。北方的薛延陀现在他们惹不起,而南下,将要面对的是大唐关中主力,而且突厥想要过河,也没有那么多的船只给他们用。 “已经被包围了!”这是阿史那思摩得知消息之后的第一个想法,他苦笑一声,看向帐篷里垂头丧气的众人,事到如今,他连跟这些人说一句话都不想了,心太累了。 这三年来,他一直小心谨慎,就是不想让大唐找到借口。以免刚进一步的欺负,剥削突厥人。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所有的努力,竟然是被自己的人给推翻的。有那么一瞬间,阿史那思摩甚至想一刀一刀把这些人都砍了得了,也省得自己跟着生气。 “死士都分别是哪个部落的,现在还不站出来么?”阿史那思摩压着自己的脾气,咬牙切齿,他现在恨不得生吃了这些脑残人的肉! 所有人都站前一步,阿史那思摩都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兄弟情深了?为了牛羊女人自相残杀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这些! 阿史那思摩气急败坏:“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共同承担呢?承担得起么?你们一起承担,就等于是欺君。还嫌自己身上的罪名不够大么?”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搭话了,道:“大汗,非是我等想要共同承担,实在是当初就是这样发誓的。长生天作证,我们每家都出了四五个人……” 阿史那思摩一阵眩晕,险些仰面摔倒。还好他的儿子站在旁边,伸手把父亲给扶住了。 “每家……你们全都参与了?” 众首领不言语,阿史那思摩颓废地坐了下来,良久,才开口道:“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一不做二不休——” 所有人都看向说这话的人,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三年前,强盛的突厥一夜之间惨败于大唐。现在,突厥分崩离析,人口凋零,吃不饱,穿不暖。反观大唐,兵强马壮,府库充足。半年前与吐谷浑的战争可以看得出来,现在的大唐比从前强盛很多! 现在如果跟大唐开战,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一战若是打了,东突厥这支香火恐怕就要断了。 说话的人,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嚅嗫了两下,闭口不言了。 阿史那思摩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只有我亲自出使大唐。任凭天可汗处置了,我走之后,一定不能再耍手段阴奉阳违了。更不要招惹李孝恭和李绩,即便他们咄咄逼人,我们也只能让步。千万,千万,不要再出事情了。” 众人不言语,阿史那思摩叹道:“若天可汗不肯原谅,我只有一死谢罪,请求天可汗的宽恕。若我死了,希望你们能善待我的族人……” 话这样说,但阿史那思摩却半点信心都没有。 如今的东突厥,再也不是那个能让他觉得荣耀的东突厥,如今的东突厥,让他绝望。 第961章 刀和鱼肉 但其实阿史那思摩也明白,如果他死了,这些首领是肯定不会善待他的组人的,他们一定会吞并他的部族,这是草原的法则。他的部族也唯有这样,才能继续存在下去,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毫无意义,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说。 阿史那思摩是草原上,少数有远见的领袖之一,他了解中原的文化,越了解,他就越觉得,突厥人的思维是野兽化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做突厥可汗的原因,他知道自己给不了突厥人想要的未来,突厥人继续野蛮,也不是他想看见的。只是三年前那个情况,突厥人群龙无首,他不站出来,突厥人很可能王族灭种,这种时候,他没有办法,责无旁贷。 这三年,他已经足够的努力了,但是没法改变的事情,还是没法改变,他的族人向往的还是掳掠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想恢复几十年前,逼迫中原王朝肆意欺凌的荣光,在阿史那思摩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族人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会有今天。只是他想到的情况,没有现在这么棘手。 行刺大唐皇帝啊,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些胆大包天的人竟然去做了。 他不知道大唐皇帝将会怎样制裁他,但是作为东突厥现任的首领,他能坐的,只能是接受。无论大唐皇帝多么的震怒,他都唯有接受一途而已。 如果他的死,能换来大唐皇帝息怒,阿史那思摩绝对义无反顾。 阿史那思摩第二天凌晨便出发了,他没有让各个部族凑礼物,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私藏,一部分分给了族人,其余的他都带走了,虽然大唐皇帝富有四海,不一定看上他这点东西,但是有人看得上啊。传闻中哪位非常受到大唐皇帝重用的洛阳侯,他就非常贪财,如果能把这些钱送给他,或许能换来一个帮忙。 … 李牧打了一个喷嚏,把刚看完的奏折放在一边,揉了揉发干的眼睛,对旁边的王鸥抱怨:“我就说这不是人干的活,整天看这些废话,有什么意思?“ 王鸥嗔怪地看他一眼,道:“你就别唠叨了,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不是这样做的?你就帮几天忙,又不是以后都这样,少说两句吧。” “怕陛下听到?”李牧又拿起一个奏折,哼道:“听到了又怎样?这本来就很没有效率么?如果我是皇帝,我肯定要想一个又轻松,又能治理国家的办法。” “那你说说,有这种办法没有啊?”身后传来李世民的声音,李牧吓了一跳,他这才知道,王鸥为何刚才要那样说,肯定是看到李世民来了,又不好直接提醒。 “陛下,怎么还学会偷听人说话了,这可非君子所为啊。”李牧幽怨地说道。 “朕非君子,朕乃是天子。”李世民半点也不客气,看到王鸥他就来气,自己的初恋,竟然被李牧这小子给…还生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儿,让他心里更加难受了。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了什么,李世民也知道王鸥心里原本就没有他,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心中虽然不甘,但也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事情过去,就算是过去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现在知道朕的难处了?”李世民哼一声,撇着李牧,料想他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李牧看到这个挑衅的眼神,气就不打一处来,尤其是在王鸥面前,他就不想让着李世民了,梗着脖子道:“陛下,谁说臣没有办法了,臣早就想到办法了,只是顾及悠悠众口,没有跟陛下言明罢了。” “哦?”李世民看了王鸥一眼,见到王鸥的所有心思,都在李牧身上,不由得非常吃味,对李牧说道:“此处没有悠悠之口,你有什么好办法,你倒是说啊?朕听着呢。” “那臣就不客气地说了。“李牧看着李世民的表情,以防他恼羞成怒,小心翼翼道:“陛下这么累,臣究其原因,乃是不愿意分权之故。“ “分权?“李世民皱起了眉头,他根本听不懂李牧在说些什么,开什么玩笑,分权?废了那么大的力气,不就是想拥有权利么?如今拥有了再分出去,忙活来忙活去何苦来哉? 王鸥听到这些话,也不能理解李牧的想法。她跟李世民的想法差不多,当皇帝不就是为了集中天下之权么,分出权,大权旁落可是大忌啊。提出这种话,都是犯忌讳的。 “对,分权。”李牧见李世民没有直接爆起,便继续说道:“臣说的分权,不是大权旁落的意思,而是把具体做事情的权,交给下面,让他们不必禀告,自己去做,这样不但节省了时间,也加快了效率。陛下主要掌握大方面就行了,具体的事情,陛下不用操心。” 李世民不解,道:“朕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么?朕设立了三省六部,不就是做具体事情的么?” “陛下,这不一样。“李牧解释道:“三省六部做事情,最终还是要向陛下汇报,陛下需要决定的事情,还是太多了。”李牧想了想,对李世民说道:“臣给陛下举这个例子吧,就比方说,陛下让臣负责内务府,这就是一件事,陛下交给臣了,剩下的事儿,都是臣来做。臣对这件事负责,像是什么专利局,皇产局这些事情,他们汇报给臣就好了,不劳烦陛下事事挂心,你看臣不也把内务府做的挺好的么?什么事儿都没有耽误。” 李世民心道,你那是别人插不进手去,但是听李牧这样说,他也觉得挺有道理的,想了想,道:“那是朕对你有绝对的信任,朝中朕能信任的人,不是没有,但也绝对不多,朕若全都这样做了,难保没有人因为权柄过大,成为朝堂的隐患。” “陛下可以多找几个人啊.“ 李世民听到这话,心说:“就这?朕早就想到了好不好,否则你以为本朝为何没有尚书令了?”但是也明白,李牧不会随便说的,肯定还有下文,便耐心地等待着。 “臣看史记,发现从前各个朝代基本上采取的是丞相制,丞相是有实权有决策权的,甚至丞相可以开府设置属员形成自己的一套参议和执行机构。俨然是一个小朝廷,这样做固然可以让陛下省心不少,但也一定会某种程度被架空,如此岂能不出隐患?” “但是丞相制,能传承这么久,说明这个制度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把权利交出去,可以为陛下省心很多。看似难以两全其美的事儿,但实际上,似乎办不到,于是臣就想,怎么能让二者达到一个平衡呢?” “臣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李牧看着李世民,道:“陛下,这件事的根结在于,宰相的的权利,是不可控的,不可控,便给了宰相跟皇权争的资本。就算是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可能朝令夕改,如果处理不当,还要早到全天下的当人辱骂,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臣思来想去,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找到了?“李世民吃惊,道:“你找到了什么方法?” 李牧笑道:“很简单,陛下不给品阶就是了,让他们做宰相的事情,但却不给与他们宰相的地位。让他们以小官的身份,行大官的事情。他们的权柄,乃是陛下的赐予。这样,他们不但没有跟皇权斗争的资本,反而因为自己的权利来自于皇权,还会更加拥护皇权。” 李世民吧嗒吧嗒嘴,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了,你继续说。“ “这样做的好处在于,陛下可以根据需要,选择有专门才能的人,而不是把所有事情,都指望一个人。比方说,陛下想兴修水利了,就找到一个兴修水利的专家,特旨意给他,让全国与水利相关的事情,都有他来调派。这样可以防止外行人胡乱指挥,此人的权柄,全部来自于陛下,等水利兴修完毕了,陛下有正当的理由收回他的权柄,因为这件事已经做完了。“ “臣把这样的人,称之为顾问。当然了,陛下用人也不能一点官位也不给,白身好说不好听,陛下可设置一个官职,六品就可以,称之为‘大学士“。遇到什么事,就安排什么大学士负责,这样可以有效避免权柄过高的局面出现。” “还是不行。“李世民思考了半天,还是摇头道:“朝堂上,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即便设置多个人,分担一个宰相的权利,朕也能随时收回这权,但是万一他们是一个势力的呢?朕还是要被架空的呀。” “这就要考虑陛下是否有识人之明了,如果陛下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那么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如果陛下对自己的眼光没有信心,臣也还有一个办法。在陛下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把这件事交给两个不同势力,同样内行的人去办,这样,他们为了办成陛下的事情,就会合作,但是他们也不会串通一气。“ “所有的大学士,要涵盖所有势力和阶层,这样他们给出的意见,才能代表所有势力和阶层,而不是众口一词,让陛下无从分别。” “甚至,陛下可以把非重大事件的拟旨权也下放给他们,陛下只需要看一看,他们拟旨合不合心思就行了,反正如果没有陛下的批复,他们拟的旨意也没有效用,但是这样做,可以给陛下节省太多的时间。” “与宰相制度相比,这样做的好处在于,这些大学士永远不是事实上的宰相,因为他们终不是律法规定的行政机构或决策机构,他们只是为皇帝提供顾问的内侍机构。大学士的升降由皇帝决定,职权的大小依皇帝旨意,拟旨是否生效,还是看陛下的心思。陛下不用担心大权旁落的问题。” 李世民有些心动了,道:“倒是可以试试,但是这大学士的人员,从哪里选合适?是老成持重者优先,还是年轻力壮者优先?” “陛下,臣觉得,新老搭配是最好了,老成持重,稳如泰山。善于某算,而年轻人,行动力强,具体做事的时候,比较有冲劲。“ 李世民微微颔首,道:“这些朕心里大概都有数了,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朕让这些大学士参与决策,他们做的好于不好,或者说,如果朕觉得此人没用出了,怎么安置他们?总不能让他们直接回家去吧?” “陛下,这就是臣刚刚说的,让他们官职低微的妙处了。如果陛下不想用了,或者说想找人代替了,非常好办啊,某某大学士督办某某事有功,改封个刺史,甚至改封个县令,也比它原本的官儿大啊,虽说,实权上天上地下,但是名义上可是说得过去的。“ “朕信了你的鬼话!”李世民哭笑不得,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可想而知会是什么结果,还不给背后骂死?李世民是天生的王者,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对李牧说道:“你的建议,朕会好好想想的,但是现在,还是得你来为朕分忧。你刚才不说拟旨权么?朕给你了。”见李牧要推辞,李世民赶紧说道:“就当是实验你说的主意可行不可行吧,你现在就当朕的大学士了,拟好旨意,朕来批复。” 李牧无语问苍天,天可怜见,他是为了偷懒,才想着把内阁制度介绍给李世民的,谁想到他竟然拿自己当小白鼠了。正要劝李世民收回成命,高公公从外面进来,道:“陛下,收到李绩大将军飞鸽传书,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已经渡过黄河,正赶来扬州,李绩将军说,突厥部族已有乱像,如果此时进攻,效果是最好的。” 李世民看向李牧,道:“朕的大学士,此事改如何去做啊?来,拟旨,朕批复看看。” 李牧知道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写了一道旨意,李世民拿着看了看,转手递给高公公,道:“用朕的印,就这么办了。” 高公公有点懵,用眼神询问李牧,李牧报以无奈的表情,高公公便知道,李世民又任性了,他也没办法,只好去照办。 第962章 战略 阿史那思摩的态度已经做足了,作为突厥人的首领,他亲自过来请罪,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来处置,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有句话叫做,杀人不过头点地。在这种情况下,虽说李世民仍然可以把阿史那思摩处死问责,但是如果这样做了,难免有一些显得不仁了。 李世民想要的天可汗的名声,是靠包容活得,而不是靠酷刑活得的。除非李世民拼了名声不要,否则他不能对阿史那思摩痛下杀手。 另外,阿史那思摩也有他的作用。在突厥人中,阿史那思摩以及他的部族,是接受大唐比较深,心中更加向往大唐的部族。这样的部族可不多,如果把阿史那思摩杀了,再想培养出来一个像他这样亲近大唐的突厥首领,一时半会很难做到了。即便做到了,代价也会非常的大,并不符合大唐的利益。 何况,突厥人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应当是很想看到这个局面的。所以李世民更加不能这样做,如这样做了,那便是亲者痛仇者快,李世民不是短视之辈,是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所以,这道奏折就显得很重要了,如何能显得李世民非常生气,但是又得保住阿史那思摩这个人,怎么说这个话,就得要点技术了。 李牧替李世民拟的旨意,大体上是这样的意思。首先是质问,质问突厥人是什么意思,如果谋害大唐皇帝的性命,是所有突厥人的选择,那么阿史那思摩不必请罪,可以立刻回转,准备开战就是了。 如果不是所有突厥人的意思,那么肯定就是突厥人的队伍里出现坏人了。出现坏人了,也好办,大唐皇帝胸襟如海,如果是少部分人想要刺杀大唐皇帝,把这部分人交出来就行。这件事可以当做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从今往后,大唐皇帝对待突厥人,还是一般的看待,绝对不会因此迁怒起来没完。 如果突厥人执意不对此事负责,不给出一个说法。天兵不日即到,到时候突厥亡族灭种只在朝夕之间。 最后一句威胁,只是顺带提了一句,根本不可能发生,以突厥目前的条件与实力,除非他们是真的不想活了,否则是不会选择与大唐开战的。 同时,李牧还帮李世民拟了一道旨意,是送去西突厥的。虽说东西突厥一直势同水火,但这种关系就像是两家闹了脾气的亲戚,他们之间可以互相打,但是真遇到事儿了,还是一致对外的。西突厥不一定会跟东突厥一起跟大唐开战,但他很有可能吸纳东突厥的部族壮大自己。西突厥与大唐结盟,实力几乎未损。也是李世民的心腹大患,如果西突厥再继续壮大,大唐与西突厥的和平关系,早晚会有开战的一天,相比之下这是李世民更加不愿意看到的。 君臣二人又在舆图上比划了一阵,直到过了午夜,李世民才在高公公的陪伴之下回去了下榻的地方。阴贵妃已经苏醒过了,但是伤口伤及经脉,一时半会还是要卧床休息,而且恐怕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故此李世民几乎每天都陪伴在阴贵妃的身边。 …… 李牧之所以这么累的原因,除了看奏折,他还在主持编书。 没错,编书。天气逐渐转冷了,虽说扬州港是一个不冻港,但是冬日里头,内河的航运无法进行,扬州港一下子少了一大半的吞吐量,而且,李牧的心思一直在海上,内河航运的事情他也不怎么管。他组织编的书,乃是一份航线图。他把扬州所有的有经验的水手老师傅都叫了过来,每一个都配上了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因为很多老师傅他们不识字,所以需要一个人在旁边听写,画图。 每个人对于航线的标识记的都不一样,最后还要把这些标识,都统一汇总起来,去芜存菁,留下有用的东西来。最后的最后,李牧还要为这些航线标识,定下一个规范,这个规范,便是大唐海军日后纵横海上的通用标识,赶着训练新军,全部教会他们,这样会给以后节省很多麻烦。 好在有唐观这个老笔杆子在,否则李牧的工作量还要加倍。 除了这件事,李牧还在忙一件事。 这些日子以来,李世民频频跟他谈及,想要进攻高句丽的事情。提及的次数,甚至要超过突厥。这让李牧不得不怀疑,李世民这次来扬州,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本李牧还能推搪一下,但是阴贵妃受伤的事儿,李牧自己也觉得有些责任,嘴巴便有点张不开了。只能抽出时间来,硬着头皮跟李世民研究,如何能用最小的代价,把高句丽给打下来。 打高句丽,算是中原王朝的‘必修课’了。倒不是中原王朝就爱好打高句丽,实在是这个国家是真的烦。高句丽地处的位置,一年的时间,有差不多半年都是寒冷的。这个年代可没有后世的暖器,寒冷的地带,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是不适宜居住的。而且寒冷的环境,对于种植作物也有很大的影响。 高句丽人不像突厥人,突厥人是纯粹的游牧民族,他们骨子里其实是不会也不想不需要种地的。而高句丽更像是中原人,他们主要的食物,还是靠种植。所以他们骨子里,十分向往更加暖和,更加适宜种植的中原。于是只要是中原王朝稍微有点衰败的迹象,他们就要试探着骚扰一下。骚扰成功了呢,算是捡到的便宜。骚扰不成功呢,我也没啥损失。反正我这边的土地又寒冷又贫瘠,就算你抢走了,你也迁不过来百姓,只是屯军的话,用不了几年,你就自己回去了。 打高句丽,中原王朝总结了很多的经验。最有效的办法,就算水陆夹击。但是这个水陆中的水,指的并不是海上,而是辽河,过了辽河,绕一圈夹击后路,这是中原王朝的惯用手段。 在李牧提出海上打击之前,中原王朝还没想过要从海上进攻。准确地说,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没法施行。普通的小船,载不了多少人,再加上海路不可控,也许带的粮食,都不够从大唐到高句丽登陆的。所以这个想法,一向是被视为空谈。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万石船,补给的问题便解决了大半。只要选定好航线,海路进攻是完全可行的。更何况,大唐还在倭国站住了脚,有了倭国的‘海上军事基地’,进攻半岛就更加事半功倍了。 但是李世民的意思是,孤悬海外的岛屿,他只想取利,而不想统治。这种想法,在后世看来是有点短视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却非常的正常。因为通讯手段的限制,地域太过于广大,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些孤悬海外的岛屿,本来就非我族类,如果非得要统治的话,肯定会激起反抗。反抗,就要镇压,然后陷入恶性循环,等同于陷入泥沼。这样一来,这个地方能给朝廷带来的利益,也许都抵不上耗费,这样的买卖是不划算的。 可是如果想要不占领,又能控制,本身也是一个悖论。但是这难不倒天策上将李世民,他盯着舆图看了几天,还真给他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这一日,李牧仍在看奏折,而李世民仍在盯着舆图。光看这副景象,真不知道谁才是皇帝了。 忽然李世民伸手指向一个地方,介于半岛和倭国之间,疑惑道:“这是一个墨点,还是一个岛?” 李牧伸脖子去看,刚想说是一个点儿,忽然想起来,这可不是一个点儿。在倭国和半岛之间,有一个岛,前世他看韩剧的时候,只要想表现某男主有钱,必定要去此地度个假什么的。东方夏威夷,济州岛。 但是此时应该不叫这个名字,李牧把奏折放到一边,摸出一本图志来。这是李泰编纂的地理志,找到海外篇,翻找一阵,终于找到了,指给李世民看:“陛下,此地叫做儋罗。” 李世民一瞧,笑了,道:“这不是吾儿的地理志么?”他瞥了李牧一眼,道:“李牧,你也需要查阅吾儿的书籍么?” 李牧懒得接茬,但皇帝说话了,还是得捧哏啊,道:“陛下英明神武,生出来的儿子也都是人中龙凤,李泰又是我的徒弟,在我的指导之下,编纂成书的地理志,能不优秀么?”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是占不到你一点便宜啊!” 地理志上面记载一个地方,不止是记载一个名字而已,还有能搜集到的所有有关此地的人文地理信息,只要是能搜集到,能考证的,都存在于这本书上。 书上记载,儋罗传闻是个“神话之岛”。据说三位仙人从地上涌出,分别叫良乙那、高乙那、夫乙那。有一天,他们捡到从东海飘来的一个木匣,打开木匣后又是一个石匣,又有红带紫衣使者来打开石匣,出现三名青衣处女,带着牛马和五谷的种子来和三仙人婚配。于是三位仙人和这三位女子结了婚,之后就建立村落,发展出这个国家。 儋罗的古名有岛夷、东瀛州、涉罗、耽牟罗、乇罗等,这些名称中除“东瀛州”外都是“岛国”的意思。三国时期,济州被称为“州胡”,史载“其人差短小,言语不与韩同,皆髡头如鲜卑,但衣韦,好养牛及猪。其衣有上无下,略如裸势。乘船往来,巿买韩中”。 这一段记载表明,此地民风近乎原始,衣不蔽体,简单来说就是,还没有‘进化’完全。 同时,地理志上面还记载了,此地东西约二百里,南北六十里。但又标注,这个数字没有经过确认,是隋朝来的遣唐使给的数据。 这也解释了,为何在画图的时候,在这里点了一个点儿,因为没有人去过儋罗,无法确认面积。但是前世,李牧是去过济州岛的,他记得导游攻略上面写着,济州岛面积是一千八百多平方公里,跟这里的记载相差不大。 李世民蹙眉道:“如果这里的记载是准确的,这么大的岛,正处在大唐、新罗和倭国的三岔口,倒是一个绝佳的中转处。若是占据了这里,便可随时出兵倭国和新罗百济,也能极大缩短海上的补给线。” 听话听音儿,李牧瞧了李世民一眼,心道,陛下您倒是胃口不小啊,不是只打高句丽么,怎么新罗和百济也扯上了?新罗可是我老婆的陪嫁,断然是不能给你的。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李牧想了想,对李世民道:“想确认倒也容易,把‘探路船’派出去,约莫这个距离,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间,肯定回来了。” 李世民点点头,两月之后,刚好过完年,什么事儿也不耽误。他想了想,道:“这次就不要让佑儿去了。” 李牧苦笑,道:“他也得能听我的话算啊,反正我不去说,陛下要拦着,陛下去拦吧。” 李牧会同意李世民的想法,是因为这个地方,也十分附和他的预想。把儋罗占了,不但可以作一个军事基地,还可以做一个交易中心,养马度假皆可,岂不美哉? 而且李世民也说了,他的战略是只取利,不占领。这跟李牧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只是合的方向不一样,你不要,我要啊!商业这个东西,哪有全得利和全赔钱的,如果是一边倒,交易早就不复存在了。李牧可以把海岛经营成大唐的工厂,这样不但可以富足大唐,也能养活岛上的百姓,至少不用在‘衣不蔽体’了。 短时间看,对双方都是有利的。至于很久以后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人都死了,骨头渣子都烂没了,还操那份心干什么? 眼瞅着月上树梢,临近子时,快到‘下班儿’的时候了,李牧看了看李世民,心道你咋还不走呢? 终于,李世民放下了舆图,抬头看向李牧,道:“朕打算年前,派出一股骑兵,派人去高句丽收殓埋葬前隋战死的隋人尸体,摧毁他们用尸体立的京观,敲打他们一下!” 第963章 与高句丽的恩怨情仇 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战捷陈尸,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实则是炫耀武功。隋炀帝东征高句丽,三次均以失败告终,不但损兵折将,连同隋朝东北的百姓子民,被高句丽掠取者达十几万。李世民作为这些事件的亲历者,对他造成的影响非常大。 李世民年幼时,正直隋朝鼎盛时期。那时候的隋朝,并没有任何人有反意。李家作为世袭的勋贵,皇亲国戚,曾经是大隋皇室的铁杆拥趸,李世民也被教育作为大隋的臣子,效忠于隋朝皇帝。 隋朝会在短短十余年时间衰亡,与东征高句丽是分不开关系的。可以这样说,如果隋炀帝杨广不东征高句丽,隋朝绝对不会灭亡。这也是为何,李世民一说起要东征,满朝文武就都劝谏的原因。一个简单的理由,当年那么强大的隋朝,都没能征伐高句丽,现在百废待兴的大唐,凭什么能战胜高句丽? 这只是寻常人的想法,但是李世民的想法,有所不同。 李世民的意识中,征伐高句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而隋朝之所以征伐失败,与隋炀帝的好大喜功和狂妄自满,有着直接的关系。他都不需要有多高的军事天赋,但凡能够正常一点打仗,也不至于把怎么都输不了的战争,打成后来的样子。 隋朝与高句丽的纷争由来已久,早在隋文帝时,高句丽便趁着隋文帝一统南北时顾及不暇,多次小规模袭击隋朝东北边疆。高句丽婴阳王继位后,隋朝特使在突厥遇到高句丽在突厥的特使,隋文帝传书高句丽要求高句丽终止与突厥的联盟,要求高句丽停止对隋边疆的连年的侵袭并对隋表示臣服。高句丽婴阳王虽然表面上接受了隋高祖的最后通牒,但第二年,婴阳王联合粟末靺鞨攻击了隋朝在冀州道的骠骑府。 开皇十八年,高句丽婴阳王高元“率靺鞨之众万余骑寇辽西”,被隋朝击退。高句丽并未臣服,依然不奉旨,不朝贡。 隋文帝忍无可忍,以汉王杨谅、王世积为行军元帅,率领水陆三十万伐高句丽,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汉王长史,周罗睺为水军总管。但这次征伐并不顺利,杨谅遭遇大雨水患,运输不继,军中缺少食物,又遭遇疾病。周罗睺自东莱出海,向平壤城进发,但中途遭风,船多飘没。水陆两路隋军不得不返回,死了十分之八九。 高句丽王见隋军声势浩大,担心第二次征伐于是上表谢罪,自称“辽东粪土臣元”。隋文帝见奈何不了他,也只好罢兵,算是忍了下来。 但到了隋炀帝时,高句丽婴阳王又背着隋朝,派使臣暗中交通突厥,想要两面夹击隋朝。当时正值隋炀帝北巡,停留在突厥启民可汗处,启民可汗不敢隐瞒,把事情告诉了隋炀帝。 隋炀帝非常生气,让人告诉高句丽的使节,让高句丽王来觐见,让其尽为臣之礼节,按时朝觐,则既往不咎,与启民可汗一视同仁。可是高句丽婴阳王坚持“不从”隋炀帝的意旨,隋炀帝便开始打定主意,一定要征伐这个有不臣之心的邻国。 大业六年,隋朝平定了契丹,吐谷浑等邻国,声势达到了顶峰。周边邻国除了高句丽之外,均表示了臣服。高句丽便成为了唯一的眼中钉和肉中刺,成为了隋炀帝彪炳文治武功的最大污点。征伐高句丽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黄门侍郎裴矩揣摩到了隋炀帝的心思,以高句丽本为箕子所封之地、今又不遵臣礼为由,劝说隋炀帝胁使高句丽王入朝。高句丽婴阳王高元果然不遵籓礼,给了隋炀帝征讨高句丽的借口。次年,隋炀帝正式下诏征讨高句丽,动员全国,想要一战以竟全功。 正是这个想法,断送了隋朝的大好局面。隋炀帝命令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规定的日期非常紧张,官吏为了完成任务,监督造船工匠昼夜在水中干活,几乎不敢休息。由于长时间泡在水里,工匠们从腰往下都长出蛆虫,死了无数的人。隋炀帝又下诏集结天下的兵马,无论南北远近,都要汇合于涿郡。劳民伤财不说,大批的兵马集结,乱兵控制不力,周边的百姓怨声载道。 集结了天下军队之后,隋炀帝又另外征发了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又命令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到高阳,用来装载衣甲幔幕,还征发民夫以供军需。大业七年秋,隋炀帝征发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到涿郡,船只相次千余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长期来往在路上的有数十万人,挤满了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还没开战,隋炀帝已经把天下搅合得怨声载道了。 此战隋军总共动员了一百多万主战兵马,堪称有史以来之最。唐朝如今也号称有百万兵马,但是实际上,却是不够这个数额的。但是当年的隋炀帝,即便怨声载道,他却实实在在的动员了这么多人。加上为大军运输粮草的民夫等,间接直接参战的人马超过了五百万。 高句丽一共才多少人?五百万参战,就算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高句丽的人给淹死了。在李世民看来,这是一场怎么打都打不输的战争,就算是弄一条狗去指挥都能把仗打赢了。事实确实如此,但不幸的是,隋炀帝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怎么打都打不输,为何不能体现一下我王者之师,天朝上国的气度呢?于是一场国运之战,变成了隋炀帝彪炳武功的‘炒作’。 隋炀帝决定御驾亲征! 隋炀帝决定御驾亲征的时候,满朝文武也没有反对的。他们也觉得,虽然隋炀帝此战折腾了一点儿,民间有一些怨言,但是一场大胜,足以把这些怨言都填平了。皇帝想要彰显武功,让他彰显就是了。于是朝野内外,一片阿谀奉承之词。隋炀帝听信了这些话,越发的‘骚操作’了起来。 他把一百多万大军分三路,左右中,除了中军之外,左右两路军再分十二路,摆开了阵势。为了‘平分战功’,隋炀帝给每一路,都指定了任务,计划完成各自任务之后最终会在平壤会师。 还没打,就把战功分完了,如此轻敌焉能不败?大业八年三月底,隋朝大军抵达了辽河。隋炀帝命令宇文恺修筑浮桥,浮桥修成后,隋军从西岸进攻。在浮桥延伸到距离对岸还差数米的位置时,高句丽趁机攻击,隋军无法登岸,死亡甚众,隋朝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与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皆战死。于是隋军敛兵,少府监何稠接桥,诸军接连前进,大战于东安,击败高句丽军,死亡上万人。 此战虽败,但未伤筋动骨,隋军乘胜包围辽东城。 最致命的,还是预先分发战功。由于满朝文武和皇帝都认为此战必胜,所以从一开始,就给这场战役订好了基调,隋炀帝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称之为“吊民伐罪,非为功名”。既然不为功名,那就不能抢功。为了防止将领轻兵掩袭孤军独斗去争取功劳名声,任何军事进止都要先奏闻隋炀帝,等回复命令。这直接导致了围城之战的大败,辽东城的高句丽军数次出击不利,于是转为固守。隋炀帝下命令攻城,又命令诸将,上国要有上国的气度,如果高句丽要投降,就应该安抚接纳,不要再纵兵进攻。 这种脑残的操作,补齐了战败的最后一块七巧板。辽东城将要被攻陷的时候,城中的高句丽军队就声称请降,隋朝诸将奉隋炀帝的旨而不敢继续进攻,按照上一个旨意,任何行止都要奏请,赶紧写个折子上奏隋炀帝,这一来一去,少说两三天过去了,等隋炀帝回复命令了,城里的高句丽军已经准备好了防御,再次开始抵抗。这样的情况重复了好多次,隋炀帝仍然不醒悟。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即使之后隋炀帝醒悟,亲自到前线指挥,但士气已经衰落的隋军在辽东守军的顽抗下又僵持了一个月也没能拿下。高句丽的其他城池与辽东城的遭遇相仿,都没能拿下来。 中军尚且如此,其他路的进攻,也是一样的糟糕。 水路由当时的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领,战船相接数百里,声势浩大。进入浿水,与高句丽军相遇,轻松击破。来护儿便想乘胜进攻高句丽的城池,副总管周法担心轻敌冒进,尚希望等其他隋军到达后一起前进。来护儿不听,选取精兵四万,进至高句丽的城池下,高句丽诈败,来护儿中计,高句丽伏兵趁机攻击隋军,来护儿大败,四万士卒还者不过数千人。 高句丽军队追击到隋军船所,周法尚整军列阵待之,高句丽军才退去。来护儿率军返回驻扎在海浦,没能完成既定的接应任务。 陆路方面,脑残举动也是比比皆是,当时军队人马都携带百日所用的粮草,还带着排甲、枪槊以及衣资、戎具、火幕,太沉重以致于难以负荷。器械太大太明显丢弃不掉,士卒都在幕下掘坑埋了粮草,结果才走了一半路程,粮草已经快要耗尽。就在这个时候,高句丽派其大臣乙支文德来诈降,观察隋军的虚实。 大将于仲文想要趁机捉住乙支文德,但是被刘士龙阻止。于仲文放走乙支文德之后,又后悔了,决定追击乙支文德。当时隋炀帝命令驻军受于仲文节度。于仲文、宇文述等九支军队渡水追乙支文德。乙支文德看到隋军将士有饥色,所以想让他们更疲惫,每一接战就诈败、撤走。宇文述一天之内七次战斗取胜,继续前进,渡过萨水。乙支文德再次派使者诈降。宇文述看到隋军士卒疲弊,不能再作战,而平壤城险固,估计难以迅速攻下,只好撤退。 军队返回时,高句丽军从四面攻击,宇文述等人且战且行。到达萨水,隋军渡河渡到一半时,高句丽攻击隋军后军,隋朝左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诸路隋军都溃败,无法禁止。将士奔逃一日一夜到达鸭绿水,行了四百五十里。王仁恭为殿后,击退了高句丽的追兵。渡过辽河时,这一路军马有三十万,等到返回辽东城时,只剩下不到三千人,物资储备兵器军械巨以万计,也丢失殆尽,全部成为了高句丽的战利品。这些物资,也为高句丽应付第二次征伐出了大力。 没能得到预想的胜利,国内的矛盾没有出口,终于爆发了出来。王薄、豆子颃、窦建德等百姓农民起义蜂起,不可胜数,攻陷城邑。隋炀帝命令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抓获就斩杀,但是仍然禁止不了农民起义。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农民起义就像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枚石子,最终还是没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东征受挫后休整了一年,隋炀帝决定二次东征。这次东征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允许诸将“便宜从事”。隋军架设飞楼、撞车、云梯于辽东城下,并挖掘地道配合,昼夜不停地连续攻城,但因上一次东征时候,高句丽得到了隋军的大量器械,以至于双方势均力敌,苦战不下。 隋炀帝发起了狠,决定仗着自己人多优势,掘土累丘,平地造山,由上而下填满了辽东城。这个方法虽然笨,但是却非常管用。可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国内又出问题。这次造反的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上柱国杨玄感。天下苦隋炀帝久矣,有威望者振臂一呼,响应者云集。隋炀帝只好撤兵平叛,留下的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不动,皆弃之而去,眼瞅到手的胜利也没了。 平叛后,隋炀帝隋朝已经是千疮百孔,隋炀帝想再次东征,被杀于江都,也就是现在的扬州城。 第964章 新生活 李牧从李世民口中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李世民也是不胜的唏嘘。看得出他也有几分‘前朝遗民’式的感慨,这可能也是他为何会对攻打高句丽一直耿耿于怀吧。实际上,随着大唐的建立,高句丽的姿态已经逐渐的放低了。生怕给大唐找到了借口开战,相比之下,李世民的政策,倒是一直有点咄咄逼人。 李世民口中的隋炀帝,李牧也不是十分尽信。按照李世民的说法,在决心攻打高句丽之前的隋炀帝,是一个隐忍有德的皇帝,而决心攻打高句丽之后的隋炀帝,像是入了魔一般,步步昏招。一个人何以前后反差那样的大?李牧是有点不信的,这背后有多少权谋勾连,怕是连当年还是小孩子的李世民都无法想象吧。 李牧已经打定主意,等下次回到长安时,特意去一趟逍遥谷,看看李渊是如何评价这些事的。作为隋炀帝一朝真正的亲历者,李牧相信李渊的角度,肯定与当年还是小屁孩的李世民有所不同。 李牧听完了李世民的想法,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李世民的想法,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臣建议派出一些细作,潜入高句丽境内,掌握他们的动向和反应,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免得两眼一抹黑。” “朕也这样想。”李世民见李牧的态度开始转变,不再说阻止他的话,心情大好。终于也不再拖延下班的时间,放李牧回去休息了。 …… 又批了几天的奏折,君臣二人便收到消息。阿史那思摩撇下大部,轻车简行,已经渡过了长江,再有一两日的功夫,就能抵达扬州了。 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唯有星夜兼程,才能做到这种程度。由此也能够看得出来,阿史那思摩是真的着急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姿态是已经够低了,就连一直嘴上说要给突厥以严惩的李世民,看到阿史那思摩如此的表现,盛怒也缓和了不少。 另一个消息是,第一批的迁徙户,也已经度过了长江。算算日程,与阿史那思摩也就是脚前脚后。 这第一批的安置户,是整个迁徙计划的重中之重。如果能把他们安置好了,就等同于是打了个样儿,让后来人都看看,大唐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都是能够兑现的。这对以后迁徙百姓,有非常大的利好。 反之,如果第一批的迁徙户都没有安置明白,那么对于整个迁徙计划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没有人会理解这个计划有多大的难度,只会觉得大唐说了不做,出尔反尔。这样的名声,李世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为了迁徙计划的顺利完成,李世民终于肯放李牧出去,不让他继续看奏折了。李牧也乐得够呛,整天憋在屋子里,看怎么也看不完的奏折,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这让他有点理解李世民了,为何找这个看奏折,找那个看奏折,唯独自己不愿意看奏折,一个月两个月谁都能坚持,怕的就是经年累月,都是一些乱遭的事儿,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 …… “准备准备,马上轮到你们了啊!” 棚外传来管事的喊声,同罗一家赶紧打起精神来,收拾自己的行礼,准备登车。他们是昨天下的船,在口岸的棚区休息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来了牛车队,排在他们前面的,一大早就已经登上了牛车,这是第二批过来的。看这情况,再有一趟,所有人也就接完了。 同罗因为卖了一块玉石的原石,手里有了八贯钱。这一路上看出来这八贯钱有用了,沿途他正经买了些东西。比方说一口纯铁的锅,这在突厥是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但是在大唐的集市便能买到。等到过了长江,一家人也算是置下了一些家当,行装有些臃肿了。 本以为行李多了,会引来管事的不满。同罗已经准备好了一百文,想要贿赂一下管事的。但是没想到,管事的竟然没有要钱的意思,见他家的行李多,直接安排了一辆牛车专门给他家。同罗追着送钱,被管事的拒绝掉了。坚持给,反倒是遭到了呵斥。其实管事的哪里是不想要,实在是不敢啊。听闻侯爷为了安置好这些迁徙户,竟然亲自下来督工,天知道他老人家啥时候来,到哪儿视察,万一给逮住了——听说侯爷的脾气可是不太好! 同罗只好作罢,跟着母亲一起把行李搬上牛车,便随着车队一起,晃悠悠地朝着‘风十七’号农场去。这一路上同罗一家打听清楚了,他们一批来的人,全部都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农场。没有一个同部族的,被分配到一个地方的。同罗觉得有些遗憾的同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来到江南,就已经准备好了从头开始,有几个认识的人,和没有认识的人,有什么分别么? 而且大家要是打散了,那就是全都打散了。也是公平的,总比自己没认识的,别人有认识的要好。 牛车晃悠悠,同罗也回忆起了这一路的遭遇。 那日与范德彪作别,登船之后,便在舱里领到了第一顿饭——每人三个大馒头,一块齁咸的咸菜。孩子只有一个馒头,却多了一个煮鸡蛋。浓稠到可以立筷子的粥竟然是可以随便喝的,但有一样,只可以吃,不可以带,不可以私藏。这样的要求让同罗一度以为,这样好的伙食只是这一顿,但是到了晚上,他的顾虑就消失了。因为到了晚上的时候,还是这样的待遇,可以立筷子的稠粥依然管够。 这就是大唐的气度么?吃饭还有管够吃这一说? 同罗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去年来,也许大唐都做不到这一点。但是连着两年的丰收,准备打仗又不打了。各地方的府库都是满的,他们这点人敞开了吃,能吃多少?招待也就大方了起来。 孩子们不管不顾,拿到了包子就吃,拿到了鸡蛋——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鸡蛋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怎么下口,还是管事的教了一回,他们才学会的。草原的孩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美味?每次吃的时候,都是一点一点舔到嘴里的,吃的那叫一个节俭。 大人们吃得就节省多了,三个包子起初只吃两个,剩下一个留着,怕以后没得吃。但是路上走了几日,发现每顿都有,自己留着的包子,还给留坏了,也就没人再留了。不过咸菜这个东西,倒是不怕留的。而且他们也打听到,盐在大唐也是比较贵的东西,就改把咸菜留了起来。 就这样度过了渭水,又行了十余日,抵达长江边,过了长江,再换小船顺流而下,终于来到了扬州的地界。 太阳偏西时候,牛车慢慢停了下来,同罗站在牛车上面往前看,只见前面已经排成了长龙,像是那日在渭水旁登船似的,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那里登记。 同罗便蹲下来,对睡眼稀松的娘亲道:“娘,咱们到了,前面登记呢。” “哦,哦……”同罗的娘不会汉话,一路上也都不怎么出声,都是同罗自己跑前跑后。 “叫到号的,全家到我这儿来。风十七,风十八,风十九!” 管事的说的是汉话,只是语调有些奇怪。同罗赶紧拿着自己的‘风十七’的牌子,来到了管事面前。 “这个牌子对应的,就是你们未来的家了。两日内,会有人上门去登记,你们有名字么?没有的话趁着这两天时间,自己起一个名字,不能超过三个字,原来名字长的,自己改短一点!不是逼迫你们改名,私下里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名字,但是往后文书上,得用新名字,听懂了么?听懂你就点点头!” 同罗唯唯诺诺地点头,他已经感觉到,眼前这个管事和前面接触的有些不同,好像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等会!”同罗刚转身要走,管事的又把他给叫住。同罗赶紧转回身,管事的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会说汉话?” “会说!”同罗赶紧说道,他知道这是那位马管事给他的备注起作用了。 “早说啊!”管事的态度变得和蔼了许多,对同罗道:“我这儿正缺少会说突厥话的人,你既然会说汉话,那你给我当个助手。”说着,管事拿出一个蓝色腰牌,递给同罗,道:“这个腰牌你拿着,安顿好你家人之后,立刻过来这里找我。好好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同罗咧嘴笑了起来,忙道谢不迭。 转眼‘风’字的二十五户都登记完毕了,一个和那管事穿得差不多,只是衣领稍微有区别的汉子过来,对众人说道:“我是农场技工王三,以后你们就叫我王工。奉我们孙场长之命,带你们去你们的新家。” 忽然他瞅见了同罗手里的腰牌,走了过来,狐疑地打量了一眼,道:“这位兄弟,你这腰牌是……” 同罗赶忙行礼道:“刚才登记的那个人给我的,因为我会说汉话。” 王三恍然,笑道:“兄弟好运气啊,刚到农场,就混上职司了。”说着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子,又指了指同罗的腰牌,道:“咱们这农场的员工,腰牌和制服是对应的,瞧这个领子没有,都是蓝色的,咱俩都是蓝领。刚刚给你腰牌的,是咱们孙场长,他的腰牌和领子是白色的,见到要行礼。像咱们之间,就用不着了。” 同罗又道谢,王三知他拘谨,也没有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大伙跟我走,不要掉队,你们还没有身份证,都算是黑户,走丢了被官府捉了去可麻烦。仔细听我说的话,尽量都记住了,虽说农场守则里面都有,但你们不认识汉字,等认识了又不知过了多久了,还是听得认真点好。” 王三一边走,一边跟他们讲解农场守则,怎么算工分,工分怎么换钱。种子怎么领,怎么扣除,怎么算,什么规矩不能违反,违反了后果如何,都一一地做了解释。 这些守则都尽量直白,就是怕这些突厥人理解不了。虽然即便这样,还是很多人听不懂。但是没关系,守则白纸黑字摆在那儿,谁也做不了假。还有就是,这些人往后都是邻居了,你听懂一个,我听懂一个,互相聊一聊,也就都明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个安置村,所有的房子都是新建的。一应设施也都是新的,实话跟你们说,我家的房子都没这儿的好,可惜我没有安置的资格,否则我也想搬到这儿来。”说话间,王三带着他们进了村,然后将他们的竹牌一一挂在每户的门上。 同罗看到,好些院子之前就挂起竹牌,显然有人已经先到了。不禁暗暗担心,好房子不会都被人挑走了吧?自家没地方住了怎么办? 但是往里走了一阵,他的顾虑打消了。这儿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也没啥可挑选的余地。顶多是距离路边近还是远,多走几步,少走几步的事儿。 最终,王三把风十七的牌子,挂在村子中间,还挺靠主路的一户门上,同罗的心彻底放下了。 “屋里头有米有水有柴禾,晚饭自己解决。”王三重复一遍指令道:“明天后天就来办理身份证了,有了身份证,你们才算是大唐的真正子民。这两天还是不要乱走的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邻里之间禁止殴斗,有事来找穿我这样衣服的人解决,私下殴斗的,直接送官府治罪,先跟你们说清楚了。” 王三吓唬一句,看向同罗,道:“场长应该说了让你过去帮忙吧?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么?” 同罗点了点头,王三又道:“那你安顿一下便自己回去,记得领两套制服穿上。我这儿还有别的事儿,就不带你过去了。”说罢,又对众人道:“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有一技之长者优待。谁有什么本事,可以来我这儿登记,回头农场会有安排……” 第965章 目的达成 同罗小跑着回来的时候,第三批突厥人也到了。孙场长看到他,丢给他一件制服叫他穿上,立刻拉过来帮忙了。有了他这个会说突厥话的帮忙,效率登时提高了不少。同罗在突厥的时候,就经常跟大唐商人打交道,也算是一个场面人了。登记而已,完全能够应付。 这让孙场长越发地觉得他是个人才,有心栽培,便问他会不会写字。同罗羞涩地说不会,孙场长也没有失望,若同罗会写,倒是奇怪事了,他反而担心同罗是不是细作,不敢用他了。 “听侯爷说,过了年开春,会给咱们办学堂,到时候我写个介绍信,推荐你去读书,读了书,会写字了,往后好好的努力,早晚你的领子也能换成白的。”孙场长鼓励道。 一直忙到了深夜,同罗才得意回到自己的新家。临走的时候,孙场长给他塞了三个馒头,权当是工作餐了。嘱咐他早点休息,明日早点过来,还有会要开。 再次回到自家的小院,同罗才工夫打量一下这个新家。小院儿不大,正房三间,东西两个小小的厢房,一个是伙房,一个是仓房。江南人家,大多都是这样的配置,不算是出奇。但对于从来没住过房子的同罗来说,这已经是从未想象过的情景了。再不好的房子,也比帐篷强啊,同罗抚摸着大门的柱子,百感交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比起在突厥时,一家人挤在一个破帐篷里面,这显然已是天壤之别了。 老娘和弟弟妹妹还没有睡觉,都在等同罗回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坏境,人本能的不安,同罗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是一家之主了。 “娘,往后我也是这里的管事了。场长是个好人,他还说要推荐我去读书呢。”同罗脱了鞋袜,把脚放在热水盆里,热气从脚底板蒸腾上来,嘟哝着跟母亲说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母亲帮他擦了脚,搬到炕上,望了他一会儿,便回了隔壁的房间,那里还有一双儿女需要照顾。 翌日,一大早母亲就起来做了饭。虽然说江南这边的灶台,和突厥的很不一样,但毕竟有共通之处,倒是难不倒她。同罗把昨天领的馒头分给弟弟妹妹,自己喝了点粥,便按着昨天孙场长指示的地方去开会了。 路上陆续碰到穿着蓝领的人带着每一家的户主过来,大家看起来都不是很熟悉,但也都和善地打招呼。来到村头,便见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背着手挺着肚子面朝众人而立,不是孙场长还是哪个? 待到所有人都到齐,王三站了出来,高声道:“有请场长讲话!大家鼓掌!”说着,便带头鼓掌,众人学着他的动作,也稀稀拉拉地拍了起来。 孙场长对此并不在意,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声音洪亮道:“各位,我是本农场的场长,我叫孙间,你们可以叫我孙场长。” “之前你们可能来自天南海北,但从今天起,便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编号零八七号农场的职工。” “你们中,有的是农民出身,有的种过水田,有的种过旱田。在这里,你们作为技术人员,工作依然是种田,但跟原先不一样的是,你们不但要自己种好田,还要教会我们新来的农户,大家一起种好田。他们从北方过来,不怎么会种地,你们都得帮助他们,往后种什么、怎么种、怎么浇水、怎么施肥……都要按照之前培训的标准来,不听号令的,轻则扣工分,重则开除出农场。” 见后果这么严重,一帮职工全都支愣着耳朵,唯恐听漏一个字……当然难免依旧听不大懂。 “另外,农场公田里种出来的粮食、桑叶、棉花,由公司统一收购,不准私人贩卖。卖完之后的收益,扣除税赋和成本后,由农场和农户来平分。总之就是,地里的产量越高,大家的收入也就越高,明白了吗?” “明白!”农工们兴奋的应声。 别看他们叫的声音挺大,但孙场长敢打包票,九成九的人只听懂了‘收成平分’,没听懂要先扣除成本和税。 不过他也不能说太细,不然越说他们越迷糊。反正日后慢慢就懂了。 孙场长便接着道:“而且在收获之前,所有的种子、农具、灌溉、肥料的费用,全由农场负担,你们不用投入一文钱。另外,你们一家人的口粮,也可以向农场预支,等将来从收成里扣还给农场即可。” 这条政策不新鲜,之前大唐的民间也是这样运行的,当受了灾的年头,佃户一穷二白,吃都顾不上,肯定得先向地主借贷才能生存生产,往往这就是破家的开始,秋收时,借的那点债利打利、利滚利,利息往往比他们的收成还高。结果就是种了一年地下来,所有收成都给了地主,还得欠一屁股债。 “没有利息!”孙场长也不管他们听得懂听不懂,大手一挥,豪气无比道:“支一还一即可,不用担心利滚利的债,前期借的债,全都由侯爷作保,大唐银行垫付!” “这是侯爷的恩德啊!”孙场长扯着嗓子喊道:“没有侯爷,你们就过不上现在的日子,没有陛下的英明,侯爷想的办法也不能实现,所以你们每个人都要记住侯爷和陛下的恩德,时时刻刻也不能忘记,知道吗?” “知道!”众人大声喊,突厥人也跟着喊,他们已经明白,想要在江南过得好,必须得学会汉话。他们其实有的人,也是能说一点,只是音调古怪,不愿意露怯罢了。 “我只重复一遍,没有利息,支一还一即可!唯一的限制是,一个整劳力每月预支不超过四十斤米,半劳力不能超过三十斤,老幼不超过二十斤……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多支了粮食,拿出去贩卖!奉劝各位,不要动这种歪心思,一旦被查实,不但你们再也享受不了现有的好待遇,还要从严从重处理。临县开了一个铁矿,正缺挖矿的劳工,想下半辈子挖石头,你们就试试看!” 孙场长严厉的警告道:“任何想占农场便宜的行为都是严格禁止的。一经查出,严惩不贷!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人忙缩缩脖子,到了嘴边的话也憋了回去。 孙场长接受培训的时候,早就学过‘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真谛,见众人怕了,又把话拉了回来:“要是口粮不够吃,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你们平时可以多干点活,拿工分换口粮。” “工分?”众人面面相觑,从昨天开始,就听管事的提起‘工分’俩字,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是什么。 “工分就是你们在你们应该干的农活之外,额外劳动的报酬,你们可以理解成钱,只能在农场里面用的钱。一个工分可以换一斤糙米,三个工分可以换一斤细米或者一斤面。”孙场长解释道:“农闲时节,农场会安排你们修水利,或者外出去打短工,你们就可以赚工分了。” “另外!”孙场长提高语调:“侯爷特别吩咐,有一技之长者,可以赚取更多的工分。比方说你是个铁匠,能帮农场打锄头,你的工分就比普通干活的要多。至于多多少,咱们都有规定的表格,对照就是了,不会亏了你的!” “实在是没有一技之长,也可以干点辛苦活儿。只要你不懒得要死,相信在农场里头,是饿不着你的。但如果你好吃懒做,饿死了也活该!” “除此之外,你们自己也可以养鸡养鸭,在水田里养鱼,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农场不会要你们一根鸡毛。没有鸡蛋鸭蛋的,可以用工分换,或者直接换鸡仔鸭雏,到时候都是有供应的。” 孙场长顿一顿,提高声调道:“好了,我最后问一遍,对我刚才说的,有没有觉得不合理的,觉得不合理的,现在提出来,我给你解答,如果没有,马上就要给你们登记,帮你们取名,明天属于你们的身份证就会发到你们手里,这个身份证,就是你们作为大唐子民一辈子的凭据,弄丢了要立刻报告补办,否则被官府捉了去,当成是黑户,命运可就说不准了!” 孙场长扫视过去,没有人出声,他便向王三和同罗点了点头,示意俩人可以开始了。 王三会写字,负责登记,同罗能说突厥话,负责沟通。很多突厥人的名字,听起来虽然拗口,但是却有着特殊的意义,就比如同罗这个名字,在突厥语里面,就是坚固的石头的意思,同罗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就叫做石头。往后他的后人,便打他这儿开始姓了石。 李牧站在不远处,瞧着孙场长威风凛凛地训话,不由笑了起来。 孙场长他认识,从前也是长安城里的混混,后来跟了二狗。二狗刚来洛阳的时候,他便跟了过来,后来凭一手‘开锁’的本事,加入了锦衣卫暗卫,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秘谍了。 不良人警惕锦衣卫和东西厂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良人的这套刺探情报的法子,锦衣卫和东西厂一直都在学,锦衣卫现在明面上只有两千人,但是实际上早已过万,只是隐秘四方,不被察觉而已。 这,也是李牧的后路。 …… 李牧辗转走了四五个安置村,都没有亮明身份,即便看到有一些疏漏的地方,他也没有说出来。随着年纪渐长,经历的多了,李牧现在逐渐学会了难得糊涂的道理,一些小的疏漏,在大局上不算什么,还需要这些人帮着做事,少责罚一点,有助于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就在李牧返程的时候,一行五个人拦住了他。 “侯爷请赐见。” 听到了声音,李牧制止了想要动手的独孤九,撩开帘子看向了说话之人。果不其然,是阿史那思摩。李牧料到他会在见李世民之前来见自己,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半路等自己,看来是真的着急了。 李牧笑了起来,招了招手,道:“一别经年,郡王风采依然,倒是本侯,操心劳力,已是衰老喽……” 阿史那思摩懵了,他心想,这话该是我来说吧,你才几岁啊就衰老,如此老气横秋的,莫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但是有求于人,总不能说反话,阿史那思摩咧咧嘴,恭维道:“侯爷日理万机,大唐缺少不了侯爷,能者多劳——小王还没感谢侯爷,为突厥贫苦百姓谋福祉——”阿史那思摩为人耿直,实在是不善于吹捧之道,场面话也说得极为尴尬,李牧却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悠悠道:“郡王不妨有话直说,本侯可不是闲人啊,最近扬州城里头闹刺客,本侯还得回去督促禁卫,好生巡逻,要是再发生一回,本侯的脑袋可就搬家了。” “侯爷!”阿史那思摩再嘴笨,也听得出李牧话里有话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道:“侯爷大恩大德,突厥没齿难忘。此番出现了这种事情,还请侯爷一定要相信,这只是少部分丧心病狂之徒的疯狂之举,大部分的突厥百姓,无不感激皇恩浩荡。无不对天可汗感恩戴德!” “是么?”李牧嗤笑一声,道:“郡王这句话可就有点假了吧,锦衣卫已经调查得知,此番刺杀陛下的刺客之中,你们东突厥十六部占了十二个部族,这里面还不知道有没有没拷打出来的。这个比例,你还敢说只是少部分人?郡王,你还是谨言慎行,我怕刺客下一个把你招出来,陛下面上不好看啊!” “绝无此事……”阿史那思摩下意识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叹了口气,道:“侯爷,丧心病狂之徒,真的只是少数。突厥、突厥不比大唐,各部族其实是各自为政,说了算的只是部族的贵族们,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无辜的。” “果真如此么?”李牧审视地看着阿史那思摩,语气另有所指。 阿史那思摩看着李牧,犹豫了一下,叹气道:“愿交出名单,只求侯爷在陛下面前澄清,帮无辜突厥百姓免去这一场无端浩劫吧。” 第966章 商业中心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用来形容现在的东突厥是再合适不过了。遭到大唐毁灭性的打击之后,突厥虽然得到了很好的牧场,但是想要恢复往日荣光,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大唐虽然对俘虏还算优待,但是战争中死去的那么多男丁,已经极大削弱了东突厥的实力,加上大唐内务府这几年在突厥收购皮革,已经悄然改变了突厥人对待放牧的态度。现在很多突厥的部落,为了能够多换取一些钱来购买粮食,已经走向了‘养殖业’的道路,他们养出来的马匹和牛羊,都也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很多马匹,已经肥硕的不能奔跑了。 大唐的政策,看似对突厥有利,实则在毁突厥人的根基。虽然短时间看不出什么,但是长时间来看,无时无刻不在削弱着突厥人的战斗力,阿史那思摩看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办法。他总不能告诉族人,咱们别跟大唐做生意了,不要买大唐的粮食了,这不是等于让突厥人自杀吗? 突厥的贵族们想要刺杀李世民,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也不是全都错了。至少他们的判断是不错的,如果李世民死了,东突厥才有重振雄风的机会。 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了,阿史那思摩垂首,把自尊放在了地上,任凭李牧践踏,只求他能在李世民面前美言几句。 李牧不是那种以折磨人为乐的人,他看着阿史那思摩,心里也怪不落忍的。李牧把阿史那思摩扶起来,笑了一下道:“郡王与陛下有旧,何必隔着我这一层,这几日我见到陛下的时候,就听陛下念叨起与郡王年少时的种种,可见陛下心中与郡王一直都有情意,若不是郡王做了让陛下失望的事情,陛下也不至于如此伤心。郡王当面见陛下,说明实情。那些不识好歹的人,也要快点处理才是。” “一切听凭陛下吩咐。”阿史那思摩此时也已经做出了决断,涉事的突厥贵族们,看来是没活路了。也罢,他们做下事情的那天,就应该能想得到结果了,与其保他们,不如保百姓,脚上的水泡都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 得了李牧的定心丸,阿史那思摩与李牧拜别,翻身上马直奔扬州。李牧乘坐马车,自然是比他要慢,他也不着急,晃晃悠悠的,第二日才返回扬州。 他故意躲避,不想参与李世民与阿史那思摩的见面。该做的事情,他已经都做了,如果什么事情都要掺和,未免手伸得太长了。正好快过年了,他也想好好陪陪家人,好好休息几天。 但是偏偏有人不想让他休息,李牧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还没等喝上一口茶,就听门房来报,说是有人自称他的弟子,来给老师拜年来了。 李牧心道,这能是哪个弟子呢?大徒弟长孙冲现在当了大唐银行的行长,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二徒弟李泰在会宁找银矿,说是落入了袁天罡的手中,前些日子得知无事,正奉旨往回赶,但算路程应该也没那么快。一休在倭国没回来,格姆前些日子请了假,要回长安看李有容,还有哪个呢? 李牧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但是脑袋里是有一个信号的,自己应该还有一个徒弟才对。他抬了下手,门房会意,去把人引了进来。 “学生见过恩师。”李牧听到声音,抬眼看了一下,原来是秦怀道这个家伙。自打科举之后,李牧便去了西域,辗转一年来,也没跟秦怀道见过几面,还真的快要把这个徒弟给忘了。 怎么说也是自己兄弟媳妇儿的哥哥,算是师徒也算是亲家,不是外人,见到他李牧还是很高兴的。热情地招呼下人看茶,请秦怀道坐了。 “朝廷事务冗杂,一直也没能脱身,好不容易熬到了年根,才算得了点空,来给恩师拜年了。”秦怀道虽然是个被遗忘的徒弟,从前也很不服气李牧,但是一年多的历练,已经让他成长了不少。对待李牧也不像从前那般不尊敬了,李牧对以前的事儿,压根都没在意过。秦怀道能来探望,他已经非常高兴了。长安到扬州路程可不短,这个时代可没有飞机火车,千里颠簸,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李牧问起秦琼的病情,秦怀道答吃过了惠日法师的药,状况已经好多了。但是这经年累月的病,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惠日法师已经亲口说了,凭他的医术,只能保证病情不恶化,治是治不好的。他还估计,就算是神医孙思邈,也不一定能治好,有些事情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抗。 “怀道,你现在在哪个衙门任职,可还算清闲?” “五月的时候,吏部甄选,调拨到了户部,任为郎中,主管商税司。”秦怀道老实地答道,李牧点点头,心中已经明白了,长孙无忌会如此安排的原因,秦怀道毕竟是自己的弟子,让他主管新设的商税司,有什么疑难的地方,他便可以问自己,而如果换了其他人,他怕自己不会给面子。 也是煞费苦心了。 “也算是升职了、”李牧笑了笑道:“怎么样,商税司的活计,做得还顺当么?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可以问我。正好这几日得空,过两天就不一定有时间了。” “倒是还算顺当,不过恩师,这次徒弟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跟恩师商量。” “哦?”李牧挑了下眼眉,道:“有什么事?尽管说,你我师徒,不必绕弯子。” “恩师,我不想在六部任职了。”秦怀道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学生想和大师兄一样,独领一个门户。” “这又是什么说法。”李牧无语地笑了,道:“他那算领什么门户?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是大师兄说的。”秦怀道老实交代道:“一次大师兄请我吃饭,酒醉的时候说起心中揣测。大师兄说,恩师不会轻易收徒弟,收了徒弟,也不会任其放任自流,而是会因材施教,循循善诱。根据每一个徒弟的天赋秉性,给予其最好的安排。” 李牧满脸懵,心道这说的是谁啊?老子啥时候这么想过? 秦怀道见李牧装傻,心中不禁叹气,看来在恩师的眼中,自己终还是差了不少。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他还是忍不住挑破,道;“就拿大师兄说罢,大师兄从前痴肥,恩师便训练他减肥,大师兄从前无礼,恩师便让大师兄学礼,从前大师兄心胸狭窄,恩师便以强权压之,宽阔其胸怀。让他在内务府历练,随后又去参与创建外务府,通晓商贸之事,最终大师兄能够独当一面了,恩师才拿出最终的安排,让大师兄执掌银行……” 李牧继续懵……是,是这样么? “还有二师兄,二师兄好文学,但有些痴迷其中不能自拔。恩师见此情景,没有直接阻止,而是鼓励二师兄的另一个爱好,地理,支持二师兄编纂地理志,不但为我大唐添一巨著,还让二师兄因此找到了银矿,立下了大功劳,这难道不是恩师的安排么?” 李牧开始怀疑人生,是吗?这是我这么安排的? “徒儿最初被安排在工部,后来又去了吏部,半年前开始主持商税司,不敢说每一个职司都做得极好,考评却也都是上等。根据这份履历,学生大胆猜想,恩师应该是想把徒儿安排在交易中心吧?” “啊?”李牧蹙眉,他哪这么想过啊! “难道徒儿猜错了么?”秦怀道瞪大了眼睛:“还是恩师觉得徒儿还不到火候?” “这个么……”李牧其实是没想好,但是秦怀道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他了。他这几天一直就觉得,好像是拉下点什么没做,现在想起来了,原来是交易中心的事儿。 洛阳的交易中心,是他把洛阳打造成大唐金融中心的关键一环。他临来扬州的时候,把这件事交给了马周,也不知道马周把事情搞成什么样了。马周虽然有相才,但他并不擅长商业,如果秦怀道这小子行,倒是可以把马周替换下来。 可怜的马周在洛阳已经憋了两年了,也是时候还给他自由,让他回到长安去了。 李牧想了想,道:“你猜得对也不对,为师确实有这种想法,但是还要考验你一下。这样吧,既然你说起了,那也必定关注这些事情,你且跟我说说,洛阳的交易中心,如今是怎么运作的,又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你答得好,过了年我考虑一下。” 秦怀道显然是做了功课的,听了李牧的提问,立刻回答道:“徒儿赶来扬州的时候,特意在洛阳逗留了数日,对洛阳交易中心是如何交易的,已经研究了个透彻。现在正在试运营的交易中心,采取的是挂牌交易的方法。以大唐矿业的股票交易为例,拥有大唐矿业股票的股东们,想要把股票套现换成钱,可以把想要出售的股票数目,挂牌形成一个交易单。并给出一个底价,想要购买这一单股票的人,便以此为底价进行加价,价高者得。每天的交易结束之后,仍然持有股票的股东,会考虑当日的股价涨跌情况,来拟定次日的股票底价。这就使得股价不是永远恒定,利益或者亏损由此而生。” 李牧惊讶于秦怀道竟然能想到这么多,便有心考考他,道:“那你说,这个交易中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存在的意义,便是让这些股东们相信,他们的付出是有价值的。这份信心,对公司的未来十分重要。只要相信是有价值的,那么股票会越来越有价值,但一旦打破了这份相信,股票不过是白纸一张。有了这个交易中心,股票的涨跌全凭市场来调节,相对更加公平,而且可以防止股价波动太大,以保护买卖双方的利益。” “倒是非常明白,那你说可有什么改进的地方么?” “有!”秦怀道斩钉截铁地说道:“交易中心的有一处漏洞,徒儿不吐不快。还是拿大唐矿业做例子,就说今年入冬以来关于煤的事情吧,入冬月的时候,有人放出消息,今年冻土层侯,煤的开采量恐怕要受到影响,煤价格恐怕要上涨。于是大家都囤积煤炭,大唐矿业的股价飙升。这时便有一些人,把他们手里的股票在高点卖掉了。没过多久,又传来消息,说是因为今年路修好了,运输速度提升,兼之又改进了开采的技术,冻土不算什么了。煤的供应会比去年多,煤价格也会降低,于是大唐矿业的股票应声而降,这些人又用便宜的价钱把自己的股票买了回来。里外里,他们的股份没变,还白得了一笔钱。而他们能赚到这笔钱,不是因为他们的商业眼光有多好,纯粹是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学生觉得,应当制定一个规章,杜绝这种内部人员知道消息,谋取私利的事情。” “对谣言的散播者,要加以处置。并且规定一些可能提前知道消息的人,不允许他们参与股票交易。” 这一番话,倒是让李牧颇为意外。他没有想到秦怀道,竟然能看出内部交易的弊端。李牧岂能不知道这些弊端,只是他并不觉得,会有人钻这个空子,想不到那么深。但是这些商贾,不但想到了,而且已经得到了利益,秦怀道看出了问题所在,还给出了解决办法! 古人的智慧,这么强的么? 李牧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道:“你能有这份细心,为师十分的高兴。但是兹事体大,很多事情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陛下上回遇刺,现在满心思都在突厥人身上,交易中心本来就在试运营,还不着急,就别去烦陛下了。一切都过了年再说,你这段时间,多搜集一下交易中心的消息,不仅限于股票,还有房地契和债券等等,往后逐渐都要在那儿交易的。” “学生明白。”秦怀道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恩师,学生还有个想法,想说个恩师听——像扬州城这样的商业中心,恩师就没打算也设置一个交易之所么?” 第967章 通货紧缩 “也设置一个交易中心?”这下李牧是真的意外了,他没有想到,秦怀道能想到这一层。他有心考一考秦怀道,便问:“设置交易中心做什么?” 秦怀道见李牧这样问,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恩师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他这是在考校自己。秦怀道正色答道:“恩师,学生以为,可以分两个方面。” “详细说说。” “第一个,要想打造交易中心,方便交易是前提。前有洛阳这个例子,可以看出恩师的战略,想尽一切办法,让交易更加方便。银行就是明证,有了银行,大宗交易不必那么繁琐了。从前若是要大宗交易,铜钱并不一定比货物少多少,不多说,一千贯钱,那也是十万铜钱,能装几箱子,差不多要一辆牛车才载的下,这样招摇过市,无论走在哪里,都是极具风险的事。” “为了保障交易安全,必须得准备一些家丁护卫,这也是成本。到了地方,为了核算数目,还得从头数一遍。数一遍也就罢了,还要看看这些铜钱有没有腐烂,是汉朝五铢钱,还是南北朝的五铢钱,成色如何,仅仅这一次交易,从开始到结束,怕不是得半个月。” “而现在有了银行,一枚千贯的琉璃宝钞就解决了,不用家丁护卫,不用账房数钱,更不用看成色。甚至这枚宝钞都不用兑换出来,直接在银行划个账就完成了。银行让交易变得简单,商业自然就兴旺了起来。扬州港汇聚五湖四海的货物,没有比这样的地方,更需要快速完结交易的了。快速完结交易,可以避免港口货物囤积。交易的越快,货物流通的就越多。恩师大力打造扬州港的价值也就越高。” “番邦的商人,可以把自己的财富存在银行方便交易,而银行也可以帮助大唐,使得财富不外流出去。这会帮助大唐建立一个标准,让其他国家遵从,这样不止是这一代,下一代乃至千秋万代,作为标准的制定者,大唐就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牧微微颔首,秦怀道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另外,扬州港也需要一个和洛阳一样的交易中心,就像内务府的订单一样。”这个发现,是秦怀道想了很久的事情,正想通过这个机会让李牧斧正:“就像是内务府的订单,在买卖双方,都有能力做成这个买卖之前,先把订单签下。好处有二,其一,可以让卖方不用再担心卖不出去,只需要做生产就可以了。也可以让买方提前,省钱地买到自己需要的货物,先把订单定下来,到时候等卖方生产出来,直接就可以运抵买方手中,节省大量的时间。”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买方随时都能变成一个中介人,把手里的货物专卖出去——” 李牧听秦怀道滔滔不绝地讲,都已经听傻了。这小子还真是个天才,虽说自己搞内务府,已经给期货交易指出了一个方向,但这也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想到的东西,秦怀道这小子,见微知著,竟能猜到自己的真实目的,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有这个本事? “……综合这些理由,徒儿觉得,应当把扬州打造成一个交易中心。”秦怀道说完,期待地看着李牧,他为了这一幕准备了很久,刚刚的表现,他自问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李牧都差点鼓起掌来。他的手掌已经抬起来了,但是想了想又放了下去,不能让这小子太飘了,得挫挫他的锐气才行。 李牧轻咳嗽了一声,道:“说的也有点道理,但是做起来就不一定了。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时机还不成熟。”他瞥了秦怀道一眼,道:“你知道这时机差在哪儿么?” 秦怀道想了想,摇了摇头,毕竟有时代的局限性,他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十分不易了。 李牧摆出师父的架子,施施然道:“问题在于,缺钱!” “缺钱?”秦怀道不能理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正是缺钱。”李牧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刚才说起的所有事情,其实都距离百姓很远。买卖,交易,股票,等等都不是老百姓能参与其中的。咱们大唐如今百废待兴,实则老百姓的手里都没有什么钱,百姓之间的交易,大部分还是以物易物。你收的商税,可收不到他们的头上,这也是我为了要大力推行商税的原因。从事商业活动,得利数倍,朝廷不收他们的税,去收老百姓的税,岂不是越富越富,越贫越贫么?” “我说这些,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你下到村落去看一看,村民之间的交易是什么样的,我家有多出来的鸡蛋,拿来换你家织出来的布,或者我用替你干几天活儿,换你给我编个筐……会有这样的事情,一来是村民确实没有钱,再者,他们有钱也不愿意花。” “为什么不愿意花呢?”秦怀道理解不了,纳闷道:“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么?他们赚到钱,也不愿意花?” “因为铜钱越攒越值钱,花钱干什么,能以物易物的,就以物易物,铜钱攒起来坐等升值不好么?” 这又是秦怀道的一个理解盲区了,连忙讨教:“徒儿不明白,恩师,为何铜钱能够升值?” “因为,首先铜钱是货币,再者,铜钱稀少,而且越来越少。” 秦怀道又不明白了,道:“恩师,铜钱怎会越来越少呢?历代朝廷,都会开采铜矿,或多或少,总量应该是增加的才对,怎么会更少呢?” “我来问你。”李牧并不解释,而是选择了提问的方式:“交易在什么人之间进行?” “商贾,世家,士族,门阀,按照恩师刚刚的说法,交易大部分都是在这些人之间进行。” “那我再来问你,一个家族,从士族,到世家,到望族,到门阀,如何完成这个过度,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不是财富的累积?” “是……”秦怀道恍然,道:“恩师的意思是,这些门阀世家,他们把铜钱都贮存起来了?” “对,给你举个例子。比方说,市场有十头牛,一万贯,那么每一头牛就价值一千贯。现在有人把五千贯存在了地窖里,市场上就只有五千贯了,那么一头牛就价值五百贯。换言之,从前你用一千贯买一头牛,现在五百贯就能买一头牛。一贯钱的购买力是原来的两倍,这样算来,是不是铜钱就更值钱了?” “老百姓贮藏铜钱,也是一样的道理。他们可能想的没有这么深奥,但他们有自己笨聪明,能总结出规律来。有了钱就存起来以后花,这样稳赚不赔。如此一来,市场上的铜钱更加稀少,交易更难完成,铜钱也越来越值钱,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商业怎么能发展起来?” 李牧叹了口气,道:“大唐整体的商业繁荣,不是一个城池两个城池的兴旺就可以的,而是需要体现一个整体性。现在这个国家不是没有钱,而是钱都被藏了起来。想要商业繁荣,就得让这些被藏起来的钱,重见天日。” “这……”秦怀道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了,在他有限的金融知识中,想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但他看李牧的样子,肯定是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当下一躬到底:“请恩师解惑。” 李牧把他扶起来,道:“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大家储存钱是为了什么,自然是知道钱可以升值,所以要储存钱,但如果钱不升值了呢?或者,钱贬值了呢?” 秦怀道懵了一下,脑海里快速掠过最近的消息,忽然张大了嘴巴,道:“所以恩师让师兄去勘矿,所以恩师要去倭国开矿……还是白银,白银是铜价的十倍,如果大量白银流入市场,必然会造成铜价贬值。如此一来,肯定会造成恐慌,谁也不敢再贮存钱了,他们会把钱拿出来,买任何有用的物品,就像之前都跟风存钱,到了那时候,肯定会跟风花钱……” 秦怀道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喃喃道:“交易的次数会越来越频繁,交易的量也会越来越大,朝廷的商税司会收取越来越多的商税。为了供应这些交易,会有越来越多的商品被生产出来,生产商品就会用人……整个局面,就会被盘活!” 秦怀道震惊地看向李牧,咽了口吐沫:“恩师,真乃神人也!” 李牧摆摆手,道:“什么神人不神人的,不过是多想了一点罢了。”他看向秦怀道,道:“你没有听过我的教导,自己能领悟到这么许多,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事情了。方才对你的一番考校,你已经过关了。从明日起,一直到年后,你便跟着我学习,我会把这些商业的手段传授给你,但是你也要记得,传授你这些技巧,是要让你为国家,为朝廷分忧。你不能用来谋取私利,否则便是坏了规矩,我会亲自收拾你。” 秦怀道激动不已,立即道:“恩师放心,学生一定不负恩师厚望。” “好了,聊了这么多,我也乏了,你先下去吧。”李牧对独孤九点了下头,独孤九把秦怀道领了出去,找地方安置了下来。 …… 傍晚的时候,李牧接到旨意。李世民要宴请阿史那思摩,要李牧一起过去。李牧心知躲是躲不了了,只好简单收拾了一下,上了马车,来到了李世民宴请阿史那思摩的地方。 这是距离扬州最近的一个安置村,由于离得最近,也被当成了试点,一应的准备都比其他安置村更早一步。同罗所在的安置区刚刚登记完毕户口,这边已经开始分发农具,种子,传授耕种技巧了。 阿史那思摩知道李世民把接风宴摆在这里是意有所指的,未必就没有羞辱他的意思。但是如今的情况,即便是羞辱又能如何,他也只能接受了。昨天苦等了一天一夜才得来的见面机会,他是说什么也不能错失的。 酒宴还算是丰盛,主菜是扬州‘特产’鲸鱼肉,配以清淡的江南菜肴,阿史那思摩有点吃不惯,但也算是吃了个稀奇。何况,就算是难吃,他也不敢说出来。 酒过三巡,李世民挥手撤掉了歌舞,屏退了左右。只剩下李世民,李牧,阿史那思摩,高公公四个人。李世民的本意,是让高公公也退下的,但是因为那日的变故,高公公短暂离开一会儿,李世民差点丢了性命,所以高公公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让李世民离开他的视线了,除非他死了!否则就算是抗旨,他也是不会离开的。 道歉的话,在见到李世民的第一刻,阿史那思摩就已经说过了。李世民已经听得有点厌烦,阿史那思摩已经知道李世民厌烦了,所以他也不敢再提,偷偷摸摸地看向李牧一眼,想让他开口说话,打破这尴尬地局面。 李牧清了下嗓子,正要开口,见李世民看过来,只好道:“臣嗓子有点不舒服。” 李世民对高公公道:“给李牧煲个梨子上来。” “谢陛下。”李牧道了声谢,给了阿史那思摩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阿史那思摩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开口,他本就是跪坐着,起身离席,跪在李世民面前,拜倒在地,恭声道:“天可汗,关于那件事——现有名单在此,涉及之人,无一遗漏。臣斗胆奏请陛下只诛首恶,千万不要牵连无辜百姓。突厥百姓也是天可汗您的子民,他们也是沐浴在您的荣光之下的——” “呵、”一直没发声的李世民,忽然呵了一下,吓得阿史那思摩赶紧闭上了嘴巴,李世民斜睨着他,道:“也是朕的子民么?这话,朕不敢当啊!如果突厥人真的把朕当成了他们的天可汗,效忠于朕,他们还会刺杀朕吗?若真是那样,朕这个天可汗还真是失败啊。” “不敢——”阿史那思摩赶忙道:“臣失言,还望陛下责罚。” 第968章 忽悠 所谓恩威并施,威施得差不多了,自然也要给予恩惠了,李世民示意李牧把阿史那思摩扶起来,赐了酒,对他说道:“朕绝非那种遇到了事情,只顾着怪罪别人,不反省自己的人。刺杀发生之后,朕也反省过,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究其原因,还是内迁政策闹的。” 阿史那思摩心道,可不是?但是他嘴上可不敢说,连道惶恐。 “朕知道,内迁突厥人口,触动的突厥贵族们的根基,所以他们才会不惜铤而走险也要反对朕。”李世民饮了口酒,叹息了一声,道:“但是你可知道,朕为何要这么做?”李世民看向阿史那思摩,道:“回答朕!” 阿史那思摩心说,这怎么不说话也不行了呢?不说话逼着说啊?当下无奈道:“陛下的心思,臣不敢揣度,实在是猜不着啊。” “还不是你们这些突厥的贵族,太过分了?” 李世民厉声道:“如果百姓在你们的治理下,能够吃饱穿暖,日子过得好,朕至于出此下策?你刚才也说了,朕是天可汗,四海之内的子民,都是朕的子民,朕说过,无论出身,朕爱之如一。突厥的百姓,也是朕的百姓吧?他们过得不好,朕有责任想办法,有责任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李世民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道:“朕原本不想插手突厥的事务,哪怕朕想要帮你们,朕也是采取尽量不干涉的方法。突厥新败之时,为了让你们尽快恢复元气,朕把河套草场赐给了你们。那可是最肥美的牧场了,朕岂会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但是朕还是赐给你们了,可有一丝心疼和不舍?” “但是朕没想到啊,最好的草场赐给你们了,竟然毫无效果!该饿死多少人,还是饿死多少人!无奈,朕只好再退一步,允许互市。着内务府下订单给你们,甚至预先支付你们报酬,为的是什么?大唐无人了么,非得用你们突厥人?还不是指望着,这样一来,你们拿到了钱,能缓和一下,少饿死一些人么?” “谁成想!”李世民咬牙切齿,恨声道:“每年用这种方式,让你们突厥人赚取大唐数十万贯,但是效果竟然还是甚微。朕疑惑啊,便让人去调查,得知结果朕震惊了!” 李世民的语气已经近乎斥责:“突厥赚取大唐的数十万贯,竟然没有一文钱,是到了百姓的手里,全都被你们这些突厥贵族瓜分了。朕给予百姓的福祉,被尔等中饱私囊!贵族们一个个富得流油,日子彻底好起来了,百姓呢?该挨饿的挨饿,该受冻的受冻,愈发的贫困了!” 阿史那思摩低下了头,他无法反驳,李世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现实发生的事情。但其实要说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怪突厥贵族。突厥的社会体制就是这样,贵族和平民直接的鸿沟是巨大的,平民说是平民,但其实与奴隶何异?即便开明如阿史那思摩,他也不觉得突厥贵族拿到这些利益有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没有他说话的份儿,李世民觉得有问题,那就一定是有问题的。 “……朕想不到办法了,总不能让朕直接把粮食送过去吃吧?”李世民说着,看向了李牧,李牧也一副义愤填膺状,君臣俩虽然没有彩排过,但是默契还是有的,李世民起个话头,李牧就知道应该怎么接了:“陛下找到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陛下既然开口了,还能怎么办,想也要想办法!” 李牧愤然道:“突厥的贫苦百姓,你们突厥的贵族不管,但是大唐皇帝管。陛下与我商议的时候,只交代一个前提,那就是不管想什么办法,一定得让突厥百姓都吃饱饭!” “我哪儿想得到办法?但无奈,圣命难违,想不出来,硬着头皮也得想啊!”李牧闷了一口酒,叹气道:“不知多少夜晚失眠,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我想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大唐最富庶之地,莫过于江南了。江南早在汉代,便是鱼米之乡。也只有这里的土地,堪堪能养活多一些的人。所以我就建议陛下,把突厥最贫苦,无产的百姓,迁徙到江南来。这样一来,既能养活他们,也能给突厥减轻一些负担……”李牧说着,红了眼眶,叹道:“陛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到了极限了,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混账东西,还派人来刺杀陛下,真欺我大唐无人了么?” 说着,他便朝向李世民跪下,大声道:“陛下,君辱臣死,请赐臣一营人马,臣愿北上踏平突厥,出这口恶气!” 阿史那思摩心中一阵无语,这哪儿跟哪儿啊,昨天还让我放宽心,今日怎么就喊打喊杀的了?刚要开口说话,忽然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君臣二人怕是演戏呢吧?他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二人一眼,气氛凝滞了数息,阿史那思摩也不是傻子,他不过是急火攻心,失了分寸而已,现在冷静下来,自然能看出君臣二人的把戏。 可现在人在屋檐下,就算是演戏,又岂容他戳破?心中叹息一声,阿史那思摩只得配合演出道:“粗鄙之人,岂能体会吾皇圣意,臣不胜惶恐。”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你能体察朕的心思,朕很欣慰,只是那些派出刺客的突厥贵族——” 阿史那思摩忙道:“任凭陛下处置,臣一定配合陛下,将这些目无君上之徒绳之以法,选他们的叔伯弟兄中明白事理的人,来代替他们的位置。” “不行!” “不行?”阿史那思摩心中一突,什么叫不行?不行,那又当如何?真的全都杀了么?如果全部都杀了,东突厥可真是再无崛起之日了,而且这也不可能,如果李世民是打的这样的心思,必定是狗急跳墙,鱼死网破的局面。 到时候受苦的,必定还是普通的百姓。 李牧看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微微颔首,李牧便接过话来,道:“让我来说吧、” 阿史那思摩看向李牧,李牧接着说道:“陛下的意思,为了避免此种行为再次发生,欲在突厥内部推行郡县制。” “什么?!”阿史那思摩脑袋嗡地一声,郡县制?像大唐一样?这不止是毁根基的事了,这是彻底的要把突厥吸纳进大唐,不分彼此了啊,虽没有亡族灭种,但与亡族灭种又有什么区别了?! “陛下三思,此事不可啊!”阿史那思摩脱口而出,这个条件如果他答应了,那他就是东突厥的千古罪人! 李世民哼了一声,面色不悦。李牧也板起脸,道:“郡王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么?” 阿史那思摩跪拜在地,道:“臣绝不敢质疑陛下,只是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习惯了逐水草而生,居无定所,如何能够施行郡县制?唯恐难以承担陛下的好意!” “能不能承担的,先听完了再说。”李世民示意李牧继续,李牧也道:“凡事在商量,不要急于否定么?”说着,他似笑非笑,道:“郡王,你是陛下的臣子。臣子可以反驳君王么?你熟读汉家史学,岂不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言外之意,你可以不听,可以不商榷,你也可以不同意,但如果你不听,不同意,不商榷,包夹你突厥的两路大军可不会客气,直接把你突厥灭了,收拢你的残部,到时候什么郡县制,直接奴役,你们不也得接受么? 阿史那思摩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紧紧咬着牙根,他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何很多战争不可避免,人都是有脾气的,有时候侮辱比刀剑更加伤人! 但是他现在,没有丝毫的本钱开战,东突厥的情况,经不起一点战争了。 阿史那思摩冷静了下来,道;“臣无状,请陛下恕罪。”说罢,他又看向李牧,道:“请侯爷继续说吧。” “陛下想要施行的郡县制,非把突厥所部,当做大唐普通的郡县来治理。” 阿史那思摩有点懵,既要实行郡县制,但又不当做大唐的普通郡县来治理,这又是什么意思? 李牧继续说道:“大唐的普通郡县,归属大唐的州道府衙,需要向朝廷缴税,要执行大唐的律法,官员升迁调派,也都归朝廷的吏部管,朝廷对地方,有生杀予夺之权。” “而突厥所在的郡县,陛下仁慈,允许突厥自治。” “自治?”阿史那思摩眼睛亮了起来,追问道:“敢问侯爷,这自治是指……” “所谓自治,即,与普通的郡县相比,突厥的郡县,不必向朝廷缴税,也不必完全执行大唐所有律法,官员的升迁调派,朝廷也不横加干预,允许你们自己管理自己的地方。” 这…… 阿史那思摩听不懂了,不必缴税,不必执行律法,自己管理自己,那跟没改有什么区别了?难不成大唐皇帝好大喜功,就想要一个虚名? 情况肯定没有这么简单,阿史那思摩犹豫了一下,追问道:“侯爷,我有些不明白,如果这样,那改与不改,好像没区别吧?何必多此一举呢?” “非多此一举!”李牧掷地有声道:“改变还是有的,给你举个例子。比方说,改了之后,便没有东突厥了,而是大唐的突厥自治道,与关中道,岭南道一样,都是大唐的疆土。东突厥上下,全部都是大唐的子民,向陛下效忠。这样在法理上,便有一个正名的作用,一旦未来突厥还想妄图侵扰,那便是造反,名不正而言不顺,朝廷出兵镇压,便是理所当然的正义之师,这点区别,郡王应当明白。” 阿史那思摩有些尴尬,这其实是一个大家都不说,但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儿。阿史那思摩也盼望着,东突厥有一天能重新强盛起来,恢复自己的国家。但是这个心思,显然被对坐的君臣戳破了,人家直接使出这一招,如果答应了,再想复国,就成了造反了。 阿史那思摩不出声,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什么,李牧继续说道:“其二,不必向朝廷缴税,但是并不是不收税。只是收的税,不交给朝廷,但是要用在你们的自治道,用在民生,而不是像从前一样,贵族不交税,还榨取利润。你们突厥从前没有税法,朝廷会派去专门的税务官,教授你们如何收税,如何使用税收,如何制定规划等等。不必担心这些人派过去就不回来了,如今大唐正稀缺的便是这样的人才,一旦把你们的人教会了,是要立刻回来的。” 阿史那思摩明白了,税是要收的,但是朝廷不要,花在突厥人的身上,这与从前还是有区别的,而且是对百姓的利好。这一点,他倒是可以接受。 “不必执行大唐所有的律法,但不是不执行。大唐律法之中,有一些条例是死规,比方说不孝,杀人,掘坟,造反等等,这些人神共愤之举,突厥自治道也要遵守大唐的律法。而一些细小的规则,比如偷盗,殴斗等等,突厥则可根据自己的风俗民情,酌情商定。这与从前的区别是,从前突厥的律法,是突厥的汗王,贵族随口说出来的,百姓的生死,只凭贵人一张嘴。而有了法规之后,即便是贵族,也没有任何权利动私行,并且贵族犯了法,也一样处置,从前没有约束的贵族,从今往后法规来约束!” “官员的升迁调派,朝廷不直接干预。但是官员的考察权,还是在朝廷手中的。自治道任命官员的时候,朝廷要考察此人的履历,是否有任职的能力。并且,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在地方上为祸弄权的,朝廷有权通知自治道罢免。” 阿史那思摩咂摸出点意思来了,说是不管,实则处处都管。只是不直接管罢了,规定出一个方向或者一个框架,让你自己管自己! 第969章 有限自治 李牧又说了一些区别,基本上都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让阿史那思摩难受的同时,又有一些向往。毕竟大树的底下好乘凉,一旦东突厥彻底成为了大唐的一部分,东突厥便彻底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而不用再担心大唐的刀什么时候会落下,也不用担心北方的薛延陀什么时候南下,因为大唐将会接管东突厥的防务。 并且,也不是说东突厥就彻底放弃了武装。阿史那思摩特意问过了,在奏请朝廷允许的情况下,突厥自治道是可以留有一定的武装的,因为地方上不可能一点宵小之徒也没有,必要的武装还是需要的,这一点李牧和李世民也都是支持的。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答应,或者不答应? 不答应,立刻就翻脸。突厥能否承担李世民的怒火? 答应,眼前的燃眉之急可解,李世民龙颜大悦,会得到很多的赏赐。这都是小事儿,重要的是,看得出李世民的真的要为突厥的百姓做点事情的,顺着君臣二人的思路来,后续他们仍然会为突厥百姓做事情。虽然这样一来,突厥百姓会更加念着大唐的好,逐渐的‘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彻底的大唐人。但是在阿史那思摩看来,变成什么人,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本来过得不好,受到奴役,甚至可能冻死,饿死的百姓,他们有活路了。 整个事情中,唯一受到冲击的阶层就是突厥贵族。他们没有得到任何的利益,有的只有损失。阿史那思摩不是没有看到这一点,但他不敢提,因为这就是对他们的惩罚,刺杀皇帝这么大的事儿,想轻轻揭过怎么可能?李世民没有直接动手,已经算是仁慈了。 为今之计,只能是先许以官位,在慢慢的清洗了。他像李世民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李世民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让他去和李牧谈。阿史那思摩明白,这是不想留话柄,说明李世民心里是不同意这么安排的,心里一叹,但也没有纠缠往下说。 酒宴过后,阿史那思摩拉住了想要回去睡觉的李牧,他实在是忍不住了,非得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郡王啊、”李牧叹气道:“咱们换位思考一下,若你是陛下——” “侯爷慎言!”阿史那思摩赶紧道:“怎可把我比作陛下,这不行,不可啊!” “就是打个比方、”李牧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刺王杀驾都是死罪,你们突厥的贵族就能免罪了?他们在突厥是贵族,在大唐谁惯着他们?这么跟你说吧,死罪是难免的,但是考虑到你难做,可以稍微通融一下。” “如何通融?” “我跟你说啊——”李牧凑到阿史那思摩耳边,小声道:“明年,高句丽不臣,明年陛下很可能对高句丽动手。届时会下旨,让突厥派人随军,所有涉及此事的人,无论老幼,一个都不能少,全部得随军——” “这……”阿史那思摩心道,这不是让他们做炮灰么?但李牧的下一句话给了他希望:“要是他们能活下来,或者立下战功,刺杀的事儿就算了,如果他们死了,也算作是战死,会抚恤他们的家人。” 见阿史那思摩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差不多了,能圆过去了,想想,就算没这事儿,陛下下旨随军,你们还能不去?” …… 阿史那思摩只待了三天,便匆匆回转了。他此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迎接李世民的盛怒的,但是事情并没有向他想的方向走,反而有了转机,此间事了,他便想快点赶回去——若不早点回去,谁知道那群人还能搞出什么事来,若趁着自己不在的这几天,跟李绩或者李孝恭的大军发生了摩擦,那可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李牧代表李世民,送阿史那思摩到江边,在扬州段的江水还没有冻结,依然能行船。而过了扬州段再往北,江水就已经不能行船了。送别了阿史那思摩,李牧没有着急回去,冬日的江水看着非常的平静,但是平静下面,依然暗流涌动。即便是冻结了,那也是暂时的,来年开春,依然奔流不息。 这就说明,变化是唯一不变的东西,人能做的,只是适应这种变化,而不是去试着阻止。 已经进入了腊月,贞观五年也要过去了,李牧看着旁边的独孤九,道;“小九,你得考虑娶个媳妇了。” “不娶!”独孤九的回应竟是斩钉截铁:“比我丑的,我看不上。比我美的,还没找着。” “……”李牧苦笑,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男人长成独孤九这样,除非自己把自己毁容了,否则真的是很难找到比自己还漂亮的女子。 李牧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反其道行之?不找美的,咱找个丑的。程伯父家中有一长女,年方二八,身形壮硕,与程伯父有八分相似,程伯父曾说过,谁娶了他的女儿,他愿意陪嫁良田千顷,牲畜百头,要不……你考虑考虑,你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啊。” 独孤九瞥了李牧一眼,什么也没说,又看向了江面。眼神中透露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既然那么好,你咋不娶?” “唉——”李牧叹息一声,兄弟俩忽然都没了话,齐齐望着江水发起了呆。 忽然,一艘船自江对岸过来,独孤九眼睛尖,船过了江心的时候,就看清楚船上的人了,对李牧道:“是李泰。” “啊?”李牧有点懵,他在这发呆,可不是为了等李泰的,他是为了躲李世民,不想回去看奏折。等船又近了一点,李牧也看清了,还真是李泰,小白脸变成了个小黑脸,也不知这半年都经历了啥、 李牧冲他挥挥手,李泰也瞧见了李牧,只当他是来接自己的,兴奋得在甲板上跳。李牧赶忙喊,让他消停点,这要是到了江边掉进去了,李世民那儿又是他的错了。 到了岸边,兄弟俩拥抱了一下,李牧打量着李泰,半年不见,这小子又精壮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眉宇之间与李世民更像了。李牧看看他,问道:“袁天罡说你在他手里,逃出来了?” “袁天罡?”李泰懵道:“我没见过他啊,我是收到了会宁县转来的父皇的旨意,直接过来的呀。”说着,李泰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砖头,吓得李牧后退了一步:“干啥,你还想谋杀师父?” “这是我熔炼的银砖!”李泰得意地说道:“我找到银矿了!从书上找到了这冶炼之法,只用了十天,就熔炼出这么大一块银砖,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就这点玩意,用了十天啊?”独孤九撇了下嘴,他可是看到过李牧冶炼银锭,一车银矿石倒进去,用不了两三个时辰,就能出来这么大一块银锭,这点玩意用十天,还干不干点事儿了? 见独孤九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屑,李泰不高兴了,怒视他道:“你这门外汉懂什么,我用的是古籍上面记载的吹灰法,十天已经很快了好不好?你口气那么大,难道你见过比这更快的?” “到了扬州,你自己看去。”独孤九懒得跟李泰斗嘴,冷冷地说了一句,自个先翻身上马了。李泰委屈地看向李牧,李牧掂了掂手里的银砖,道:“确实差点意思,等进了城,我带你去看新建的冶炼坊。我在倭国也找到了一处银矿,开采了运来,在扬州冶炼呢。” “啊?”这下轮到李泰懵了,他本以为自己找到银矿,足以扬眉吐气一番了。但是听李牧这意思,他在倭国找到的银矿肯定也不小啊,否则也不至于费尽心力从倭国运矿石回来加工,再看独孤九的语气,肯定扬州冶炼坊的加工速度,要远超自己了—— 想到这些,李泰有些气馁了,怎么在恩师面前,就没有一丝的扬眉吐气的机会呢? 李牧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把银砖丢还给他:“拿给你父皇看,他肯定大大地夸奖你。走吧,上车再说。” 李牧钻进马车,李泰也跟了上来。俩人聊了几句,李泰舟车劳顿的困倦涌上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李牧让车夫放慢点速度,也合目假寐了起来,今天起的太早了,正好也睡个回笼觉。 …… 秦怀道看着冶炼坊库房里面的‘银砖墙’,大脑有点宕机。 这就是从倭国运回来的矿石冶炼出来的银砖么?这得有多少? 他伸手想拿起一块,竟然拿不动,两只手拿起来,看到上面打的印,百两。 一块银砖就是百两,这满墙的银砖。秦怀道粗略估计了一下,少说也得三四万贯了。看似不多,但这才几天?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以后还会更多,而且源源不断,这可都是净流入啊。每年倭国这个银矿,就能为大唐提供超过三十万贯的净流入,与收益相比,成本近乎忽略不计。 而且按照恩师的教诲,钱不能只算账面。三十万两的白银,进入了市场流通起来,他可以是三十万贯,也可以是六十万贯,九十万贯,价值远远不止三十万! 恩师说得对,钱会越来越不值钱!可是,有一件事,秦怀道又想不明白了。 钱越来越不值钱了,老百姓过得就会更好么?从前没有钱的百姓,现在有了钱了,但是他们的钱却买不了什么东西,因为物价在上涨。他们以前存的钱,也变得不值钱了。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打击么? 但是转念又想,自己能想到的问题,恩师又怎么会想不到呢?他肯定早有解决办法了,自己跟着瞎操什么心。 看来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很多啊。 秦怀道叹息了一声,从头到尾数了一下存银的数量,记录在账册之中。这些存银下午便要转移到新建的银行地库里面,作为银行的储备金。留在李牧身边,当然不能闲着。秦怀道跟长孙冲学了不少办银行的手段,正好借此机会,帮李牧把扬州的大唐银行建起来。在此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了,他也可以随时的请教李牧,可谓是一举数得。 …… 回到扬州,李泰自然要去拜见李世民,而李牧终于有时间休息了。他倒在舒服的躺椅上,静静地发呆。 对李牧来说,发呆就是他的休息。李知恩端着茶过来,见他发呆,不知道应不应该过来。李牧瞧见了他,张开胳膊,李知恩便把茶搁在桌上,欢欣地扑进了他怀里。 “哎呦——”李牧接住她,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拍拍她的后背,道:“是不是又胖了呀?” “才没有呢。”李知恩哼了一声,紧紧抱住李牧,道:“夫君,最近总看你皱眉,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啊?你也不和我们说,巧巧姐姐都担心你了,念叨好几次呢?” “是么?”李牧道:“也没见她跟我念叨——不过,她担心我,你就不担心我呀?” “我也担心你啊,这不是问呢么?”李知恩靠在李牧怀中,道:“也说不清,就是感觉你好像每天都很累似的。夫君,要不咱们别做官了,这天下没了谁都一样,咱们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吧。” “身不由己啊——”李牧喃喃道,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李知恩说:“从前我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现在明白了,有些事不是想不做,就能不做的,尤其是做了一半的事情,总想能有个结果。” “可是有些事,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做啊。我怎么知道肯定能成,又或者不成?只要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可能影响到千万人的命运,我心里就很不安。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件事,到底是对的,还是不对的。” “唔……”李知恩想了想,道:“有谁做的事情就一定对呢?如果这件事不是你做,而是别人来做,又会更好吗?如果换成别人来做不会更好,那夫君即便做不好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没有更不好,不是吗?” 第970章 大开眼界 李牧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个道理,哪有一定成功的事儿呢?我已经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了,我也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这样如果还做失败了,那就是天意,怪不到谁头上了。 萦绕在心中的压力一去,李牧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搂过李知恩亲了一口,道:“今儿给自己放个假,去叫你巧巧姐姐,咱们今日全家一起吃饭。” “嗯!”李知恩兴奋点头,风一样去通知了。 上一次一起吃饭,还是从码头接了李牧回来的时候。从那天之后,全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没有了。除了巧巧之外,家里的每个人都担着一份事情做,像王鸥,手里经营者数百家店铺,张天爱管着锦衣卫,李世民来了之后,锦衣卫负责全扬州的戒严,巡查工作,繁重了好几倍。 金晨在筹办在扬州开剧院的事儿,也是不可开交。魏璎珞有跟着李牧在蓝田县开水泥厂的经验,负责指导琅琊王家开水泥厂。李知恩回来之后,重新当回了管家婆。李家的这几个买卖,都是她在打理,只有白巧巧一个人,算是清闲了下来。但是也闲不着,她自己要照顾俩孩子,王鸥有时候太忙了,也会把女儿送过来,严格说起来,白巧巧才是最忙的那个人。 这样就导致了,有的能一起吃午饭,有的只能赶着一起吃晚饭。就算偶尔都赶在一起了,李牧还不在家。全家一起吃饭的情景,真的是好久没有过了。 今儿其实正常也赶不到一起,但是好不容易李牧有这个雅兴。有事儿的人也都往后推了推,赶在晚饭之前都赶了回来。 吃什么呢? 虽说几个老婆,都不是挑嘴的,但毕竟出身经历不同,各自偏好的口味也不一样。一样一样做,倒是没什么不能做的,但是这样就没气氛了。最终还是李牧拍板,吃火锅!天下没有不可火锅的东西,时值腊月,吃火锅再合适不过了。 食材也好找,刚巧顾家的庄上摔死了一头牛,顾思之又全家吃素,不得已只好送来给李牧。李牧也就勉为其难,让刘三勺切成薄薄的肉片,趁着新鲜下锅味道鲜美的很。 独孤九坐在屋脊上,看着李牧脸上藏不住的笑容,解下腰间的酒壶抿了一口。 他也好久没有看到,李牧如此轻松的笑容了。跟李牧时间越久,他越能感受得到,李牧的不容易。真的有很多事,是他不想出来,不去做,就没人会想要做,没有能做得成的。 而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已经位极人臣,财富数之不尽了。他做任何事情,基本都是没有回报的状态,除非他想造反。但是朝夕相处下来,独孤九知道,李牧是断然没有这种心思的。如果他能选,他或许连这个侯爷都不愿意做,只是他想做的事情还没做完,没有办法卸下肩上的担子罢了。 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到了睡觉的时候,李牧想‘大被同眠’,惨遭拒绝。他也是太荒唐了点儿,一个对六个,就算众女愿意,他的身体也够呛。 最终,李牧自己在书房睡了一夜,半夜的时候,李知恩过来陪他,总算是没显得那么可怜了。 …… 翌日一大早,李牧便带上李泰,秦怀道俩人,一起来正在筹建的扬州交易所,这个交易所,也是原本顾家的产业,因为地段十分好,被李牧征用成了扬州的临时交易所,至于正式的交易所,还要等明州港建设完毕,再划定出位置来。 但是功能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结算。只是这玩法,李牧已经打定主意,进行一些升级。 从先的洛阳交易中心,股票只有那么几只。全都是‘国’字头。那是因为,李牧建设洛阳交易中心,主要承载的作用是稳定经济。同时当时通货紧缩的状况也没有改善,不适合进行下一步改革。 现在倭国的银锭已经开采了,源源不断的银锭正在运过来。民间的存银有了钥匙,即将被释放,市场中即将进入大量的铜钱,在这个时候,进行下一步改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俩的家了,吃在这里,住也在这里。你们两个,一个负责讲解,一个负责账目,两日一循环,互相交接清楚,能不能做到?” 这…… 师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李泰开口道:“大哥……” “叫师父!” “欸,师父、”李泰倒是不犟嘴,叫了一声师父,然后对李牧说道:“做,我俩是能做到,问题是现在这里门可罗雀,想也没有事情可做啊!” “有你忙不过来的时候。”李牧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只剩下师兄弟二人满脸的莫名其妙。 从交易所出来,李牧来到了报社。唐观所办的报纸,正式命名为大唐商报,已经试刊了几期。和料想中一样,效果非常不错。现在扬州的所有买卖人,已经达到了人手一份的程度。每个人的关注点都不尽相同,有人纯属是为了凑个热闹,有人则是想在上头寻找商机,还有人是想看看明州港那边还招不招工了,想要过去混上一口饭吃。 让李牧颇为意外的是,扬州城这边的识字率,竟然还要高于长安城。打听下来才知道,原来这玩意还有点历史渊源。隋炀帝是死在江都的,而江都就是现在的扬州。当时隋炀帝有家不回,住在江都,与他随行很多王宫贵胄士族子弟,这些人本来是陪王伴驾的,但是倒霉赶上了隋末大乱,什么士族不士族,什么贵族不贵族的,都成了平头百姓了。 有他们混在扬州的百姓里面,结婚生子,识字率可不就高了么? 这样也好,消息传达得更快了。李牧与唐观秘议了一番,随即唐观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通告,李牧看过之后,修改了几处地方,确认无误之后,立刻送去排版印刷了。 …… 翌日,一大早,卖报人便穿梭于大街小巷。给定了报纸的人家送去报纸,褚大力是扬州城的一个铁匠,家里经营着一家铁器店,他的铁器店,可不是普通的小作坊,而是得到官府授权的‘正版’铁器店,盖因他的父亲在隋末的时候,乃是宫廷铁匠,有祖传的好手艺,隋末大乱的时候,兵器,铠甲都需要修补,铁匠是吃香的职业,因此攒下了这个店。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曾被父亲赋予众望,指望他能好好学习,长大参加科举,就算不能考个官儿来做,识文断字也能糊口,一生不至于清贫。总好过祖辈打铁,靠力气换饭吃。 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吧,读书这条路还是没能成行。褚大力还是走上了铁匠的道路,由于家传的手艺好,生意倒是做得不错,但是若要是发家,还是没什么希望的。原因有两个,其一,这铁匠再挣钱,也是贱业,得是一分力气,换一份收入,人的力气毕竟有限,连轴转能打几根钉子?再挣钱,也是有上限的,除非增加人手。 但因为是贱业,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学这个呢?即便褚大力没有敝履自珍的心,愿意收徒传授技艺,也没几个愿意学的。自打父亲去世,褚大力张罗收徒到现在,快十五六年了,褚大力加上自家儿子,一共才收了三个徒弟。第四个都找不见,想要扩大经营规模,基本上是没戏了。 另一个原因是,铁匠铺这东西,投入的成本相对高一些。很简单的道理,铁太贵了。这就导致大笔的订单,他根本不敢接。接了之后,没有足够的钱备料,工期之内完不成,还得赔钱,而且人手还不够。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死循环,让褚大力毫无办法,时间长了,他也放弃了,他最近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儿子别干铁匠了,去码头上寻个出路,毕竟相比做铁匠一眼能看到的未来,海上还是有无限可能的,也许就赶上了一个机会,能打破自己家祖辈传下来的命运呢? 接了报纸,褚大力习惯性地去看头版头条,最重要的事,都是放在头版头条里的,他习惯站在门口就把头版头条看了,然后等有空歇着的时候,再看其他的消息。 “欸?”褚大力扫了一眼,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他凑过去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又从头看了一遍,忽然他把腰间挡铁锈的皮围裙解了下来,抓着报纸就往外走。他儿子喊他,他也不理会,只告诉他好生看铺子,等自己回来。 交易所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都和褚大力一样,是看了报纸过来打听消息的。正在屋里打扫卫生的秦怀道和李泰俩人,听到外面吵闹声,凑到门板旁边往外看,瞧见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这么多百姓堵门,难不成扬州民变了?大家猜到交易所可能有钱,都过来抢劫的? 这时,李泰注意到了门缝的报纸,他随手把报纸拽进来,头版头条的大字标题映入眼帘,“关于允许民间股票立项的重要通知。” “怪不得,怪不得!”李泰把报纸给秦怀道看,秦怀道也瞬间就明白了。 门外的这各色人等,并非是闹事的,他们是来打听消息的。昨天还门可罗雀,今日就这么多人,秦怀道有些犯愁,这么多人,俩个人怎么接待得过来。眼瞅着还有一刻钟,就到了开门的时候了,临时去找人也来不及了啊。 “这有什么难的,他们今天来,多半就只是为了打听消息,问题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咱们先把人放进来,就着这个通知解释一遍,人群多半也就散去了,咱俩再多费点力气,把问得最多的问题,写成公告贴在门口,这样还想问这些问题的人,直接看门口的公告就成了,也给咱俩省了力气了。” “这个办法好!我去拿纸笔。”秦怀道转身去准备了,李泰看了眼外头越来越多的人群,心中对李牧更加佩服了,恩师果然是恩师,有翻云覆雨之能,昨日还门可罗雀的交易所,今天就人声鼎沸了,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而且,虽然猜不透恩师的全盘计划,但是看目前的趋势,李泰也猜出了一个大概,现在自己做的事情,必然是恩师所有改革中最重要的一环,能把很多事情串联起来,如此一来,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了。 交易所门外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惊动了锦衣卫过来维持秩序。百姓在门口排成了四排,后来的人见前面排了队,也自觉地加入了排队的行列,也有人间排队太长了,便主动走到了一边,他们的好奇心没有那么重,等这些人知道了一手消息,自己听个二手的也一样。 终于到了交易所开门的时间,在锦衣卫们维持秩序下,百姓依次入场。但是排队的人远远超过了交易所能承载的人数,门口还是很多人进不去,李泰又想了个办法,他把纸叠几层,卷了一个扩音喇叭,这样声音便大了很多,门外的人也能听见了。 “诸位来的目的,我们已经清楚了,无非就是想知道,何为民间股票立项,怎么个操作法。现在我就来为大家解释,首先,大家看到消息能过来,就说明,大家都知道股票是怎么回事,这个我就不废话了。从前,大唐只有一个交易所,那便是洛阳交易中心,但是那里的股票,都是诸如大唐建业,大唐盐业,大唐矿业这种国家级的公司,每一股的价格都非常高,是普通百姓无法参与的。并且,除了这些股票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股票可以选择,民间的参与度很低。” “而到了咱们扬州的交易所成立,正逢国家要开海运,建港口,整个江南各行各业,都在朝气蓬勃,蓄势待发之际。为了配合这次来之不易的发展机会,在陛下许可之下,洛阳侯李牧深化了关于股票交易的改革。特允许民间的经营者,也可以在交易所立项募集资金!” “在交易所审计通过之后,可准项目挂牌,让人认筹。” , 第971章 惊弓之鸟 “这样是为了保障投资人的利益,免得出现卷钱跑了,或者挪作他用的事情。每隔一段日子,筹措资金的公司或者个人,都需要公布项目的账目,公开钱款用处,并且接受交易所的审计。一旦出现问题,轻则罚款,重则判刑,绝不姑息。总而言之,在交易所挂牌的公司,投资都受到大唐律法的监督和保障。若是敢触犯律令,报假账目,亦或者是挪用钱财的,都是重罪。” “律令?”有人诧异道:“竟还有律令?” “当然,无法可依,岂不成了空谈?若是那样,出了纠纷如何裁定?谁有势力谁就有理吗?这是不可能的,陛下说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交易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现在这律令,正在紧急的修订,总而言之,谁出了钱认筹,这律令就是保障他们投出去的钱,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经营不善、天灾人祸,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但是弄虚作假,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许多人很快明白了这个交易所的真正作用。 朝廷提供的是一个担保性质的平台。 而缺钱的人,可以来此立项,挂牌,缴纳担保金,同时筹募自己项目所需的资金,大家讲资金丢给这个人,而资金受到交易所的监管,确保不会被乱花,这个人再利用资金,发展资金的生意,得了利润,股东们一起跟着分取利润。 如此一来……便是多赢的局面。 褚大力想到了自己死循环,如果能用这个方法,岂不是迎刃而解? 立项募集资金,有了资金就可以去招募人手,采买原料,就能去接港口的活计,赚取更多的钱。一个死循环,变成了活循环了。虽说赚来的钱,要按照比例分润出去,但对褚大力来说,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首先没有这些钱,他的铁匠铺规模就无法扩大,无法扩大,他就多赚不了钱,更别提分润出去了。而且他听这意思,即便变成了股份制,还能自己说了算,分了钱,却没分权,那头重哪头轻他还是拎得清的。 只是,自己的铁匠铺毕竟是个小铺子,交易所能理会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褚大力在人群中喊道:“这位小哥,我有个铁匠铺,也可以立项吗?” 有人上套? 李泰耳朵多尖,瞬间找到说话的褚大力,绽放出笑容来:“当然可以,只要符合条件,通过交易所的审计,就可以挂牌。” 褚大力也毫不犹豫:“我报名,我报名了!” 他想的简单,反正自己的铁匠铺就在那儿摆着了,即便是吃亏,能吃多大的亏?但若是事情成了,便宜可就大了去了。想要改变家族祖祖辈辈的命运,就不能放弃一切的机会。 李泰让秦怀道负责为褚大力填写资料,随即又对围观的人说道:“交易所呢,是朝廷为了方便大家而创建的。在交易所的角度,不会撺掇大家挂牌,想要挂牌的,交易所也不会赶走,一切全凭自愿。大家如果有顾虑,不妨多观望一些时日,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谁的买卖,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无论是筹钱的,还是投资的,大家都还需要谨慎一些才好。” “我着重要强调的是,只要是投资,就有一定的风险。丝绸一年还七八个价钱呢,商品货物随行就市,股市也是一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孩童,要为自己的选择和决定负责任。凡是涉及到钱的时期,谨慎一些不丢人,自己搞砸了倾家荡产才丢人!” “为了让大家搞清楚立项,挂牌,投资,分红等等过程的细节,这里有崭新印刷出来的投资指南一本,售价五十文,一共六十页,是不是成本价,大家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言了。如果不想买这个投资指南的,也可以随时关注大唐商报,从即日起每日都会连载一部分投资指南中的内容,不着急的看报纸也可以。所有的细节,都在上面写的清楚明白,任何细节都是公开透明的,觉无半点藏私,接受大家的监督!” 说罢,李泰便抱出来一摞册子,立刻被抢购一空。谁能等连载啊,他们都是扬州城的商贾,做买卖几十年的人,谁不知道消息就等同于钱?等报纸连载完了,至少也得数日之后,早看到投资指南的人,早把钱给赚了,还有给你留着的? 一共五百本册子,眨眼被抢购完毕。还有人想要,李泰只好答应,再联系印刷坊印刷,争取每日供给五百本出来。而且,李牧也注意到了,有的人买了不止一本,所以他在公告上加了一条,明日起购买投资指南,要凭借‘身份证’,一个人只能购买一张。 作为未来江南发展的主力城市,扬州城早已完成了身份登记。现在的扬州城,与长安,洛阳一样,已经成了大唐没有黑户的城池之一了。 …… 今夜,扬州城无眠。 所有商贾,包括十二望族世家,都在研究投资指南。 朝廷设置交易所来做担保……投钱……便可分利。 有什么好项目,可以上市,汇聚资金。 这对于绝大多数商贾而言,都是很新奇的事。 不过商人见多识广,其实只看这指南,大抵就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合伙做生意而已。甚至更准确点说,不是合伙做生意,而是借钱做生意。民间这种事情不少,但是一直未能盛行的原因是,民间借贷利息太高,哪怕再好的项目,借贷之下也要被拖垮。 再者,一般的人也不愿意外借。赚了一切好说,万一赔了,你就算逼他还,他没钱你能咋办,杀了他钱也回不来了。 除了这些,还有人想起了银行刚成立的时候,关于借贷的事情。当时银行成立,直接把借贷的利息,从三倍变成了三成不到,甚至优质的投资,只要一成作为利息。在商贾们看来,一成的利息,已经是近乎于没有利息了。如果需要资金,直接从银行借贷绝不亏。 其实这已经解决了缺钱做生意的问题,那为何朝廷还要开放交易所呢? 为了转嫁风险?没听说谁敢赖银行的账啊。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普通百姓?为了让他们参与商业中来,把银行借贷的一成利息也抹去了,改成没有利息,这样倒是说得过去了,可是朝廷为何要这么做呢? 顾思之思忖了半晌,缓缓开口,道:“老夫倒是有个想法,说一点浅见,大家一起商量。” 众人的目光看向了他,王瑞道:“顾老有话就说吧,都什么时候了,没空绕弯子。” “这种稀奇古怪的主意,通常都不会是朝中诸公的意思。思来想去,能有这种想法的人,非侯爷莫属。侯爷行事,天马行空,我等凡夫,岂能揣度得到?此事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也没有透露一点消息给我等,老夫思量,侯爷必是故意瞒着我等。” 见众人点头,顾思之扫视众人,缓缓道:“侯爷为何要瞒着我等?此举必对我等不利!” 满堂哗然,侯爷竟然要对付我们,我们还有活路吗? 这是所有人下意识的想法,越接触李牧,他们就越惧怕李牧,他们甚至不敢想,自己有没有机会能赢,因为想了也是白想,答案只有一个,在商业上,没有人是侯爷的对手,而在权势上,只要不失圣眷,即便是当朝第一人,国舅长孙无忌,也奈何不了洛阳侯,这是一件已经被证明了无数次的事情! 王瑞苦涩道:“顾老,你说的话,我却不信,侯爷不是凉薄之人。” “我也希望如此,但眼下怎么说?”顾思之正色道:“大伙不妨认真想一想,这天下的买卖,与其说是天下人做,其实还不是咱们这些世家大族来做么?随便到了哪个城池,米面粮油,首饰珠宝,木器铁器,背后千丝万缕的,哪个与世家大族脱得了干系?真有那没干系的,也不敢是不起眼的小生意罢了。” “正是有这层关系,世家大族才在地方上确立了影响力。这成就了世家大族的超然地位,也正是朝廷忌惮之所在。此前朝廷拿咱们没办法,是因为,很多生意,还就得咱们来做。没有了世家大族的帮忙,即便是陛下,也无能为力。” “但是你们想想,如果谁都可以做生意了。普通百姓也能做生意了,世家大族的超然地位还存在吗?对地方的影响力还存在吗?朝廷还需要咱们吗?如果没了这点制约,咱们岂不是成了朝廷案板上的鱼肉,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了?” 顾思之加重了语气,道:“现在大家明白,为何侯爷要瞒着我们了吧?” 顾思之说得有理有据,众人大点其头,王瑞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大部分的人都认同顾思之的话,张了张嘴也就没说什么了。 众人便问:“那顾老觉得,此事该如何做才是?” 顾思之沉吟了一会儿,道:“无论如何,也不宜与侯爷翻脸。毕竟咱们现在的主要重心,都在港口和海运贸易上,如果激怒了侯爷,后果不堪设想,你们不要忘了,侯大将军可是带了两万屯卫来了,你们真当他只是为了护卫陛下安危么?” “为今之计,咱们只有装傻充楞!” 众人不解追问,顾思之解释道:“按道理说,咱们是江南的地头蛇,侯爷在江南做点什么事情,事先给咱们个支应,咱们怎么也得给个面子。若是侯爷跟咱们开口说了这交易所的事情,即便心中百般不愿,咱还是得捧个场,投资一二。但是既然侯爷没说,那便是用不着咱们,咱们不去凑热闹就是了。” “至于立项募集资金……”顾思之笑了起来:“咱们还缺做生意的本钱么?” 大家都笑了起来,江南的望族跟北方的是门阀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北方是连年打仗,南北朝的时候,就跟北方游牧民族打,后来才有的南渡,这就导致了,北方的门阀在军事上面,政治上面,都要优秀过江南望族。但是在钱财的积累上面,他们还真就不一定比得上江南望族。就拿兰陵萧氏来说,他们原本是南朝皇族,积累的钱财不知道有多少。李世民灭梁之前,为了示优渥,稳定南方,没有没收他们的皇产,这可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 其他世家,也都是在稳定的环境中攒了几辈子的钱,谁家没几个地库只为堆放铜钱的?甭说是前朝的铜钱,就算是汉代的五铢钱,家里存了几个地窖的也大有人在。 众人一听,就明白顾思之的意思了。既然你没找我,那我就当不知道。不反对你,咱也不配合,你总说不出什么来吧? 只要所有江南望族都不参与,这交易所即便挂了牌子,也是形同虚设。用不了几日,也就销声匿迹了。 想到战无不胜的洛阳侯,也有吃瘪的一天,众人不禁放肆大笑了起来。唯有王瑞,这个在李牧手上吃一堑长一智的家伙,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凭他对李牧的了解,这么浅显的事儿,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呢?人家没跟你说,肯定是因为用不着你们,或者压根就没拿你们当根葱。看着这群自己把自己当回事的老爷们,王瑞仿佛看到了他们跪地求李牧的一面,不由生出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陷入幻想的众人,提前离去了。 …… 果然,在江南各望族的联手之下,第一日爆火的交易所,第二日就遭遇了急速冷冻。再度变得门可罗雀了起来,不但没有新人打听,就连已经登基了资料的人,也有不少把资料要回去或者直接作废了的。李泰和秦怀道两个的心态有点崩裂了,谁受得了这种过山车啊,就在俩人灰心丧气的时候,李牧的马车停到了门口,二人把李牧迎进来,李牧瞧了瞧空荡荡的交易大厅,乐了:“呦,这群家伙,心挺齐啊!” 第972章 一夜暴富 李牧是故意没有理会江南望族们的,上赶着没有好买卖,与其事事都与他们商量,反倒衬托出他们的重要性来了。更何况这件事情,也用不着他们什么。 李牧拿起昨日登记的申请书瞧了一眼,大部分都已经是退掉的了。仅有的几个没有退掉的,也都是小本经营的买卖。李牧翻看了一下,从里头拿出来一份,道:“你俩,按照流程去登门查验一下,核算一下他能募集多少钱。同时放出风去,为了加快明州港的建设,朝廷鼓励民间参与分包,只要是手艺好的工匠,能达到工程要求标准的,都可以来谈分包的事情,待遇从优。做得好的,可与工部签订长期合约,不仅限于明州港的建设,未来朝廷建设其他工程,也会分包给他们。” 见二人多少还有点茫然,李牧瞪了一眼,道:“还不快点去?” “哦哦……”李泰和秦怀道二人,来不及问为什么,赶忙拿上东西出门了。 李牧摇摇头,示意独孤九关门,上了马车,优哉游哉地回家了。 这一幕,被顾思之的眼线看到,立刻报给了他。顾思之听完眼线的回报,对左右不无自得道:“瞧见没有?老夫说了什么来着,么有了咱们的支持,他这个交易所用不了几日就得关门大吉。这才过了一天,就挺不住了么?” 左右都是他手下的管事,怎么可能跟他唱反调,满口都是恭维的话。顾思之更加志得意满,只觉得自己终于赢了李牧一回,出了之前被欺压的恶气。 他手头的事儿也有很多,既然交易所关门了,他也没必要再浪费心思在上面,便收回了眼线,启程去了明州港。那里还需要他亲自监督,否则出了什么问题,倒是给李牧送了把柄了,为了能看到李牧吃瘪的样子,也为了能让李牧低下高贵的头来求自己,顾思之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事情做得漂亮些,让李牧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他前脚刚走,李泰和秦怀道也到了褚大力的铁匠铺。 说实在的,这铁匠铺着实没有一点出奇的地方。就是扬州城普通的铁匠铺,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个铁匠铺相对来说的核心竞争力在于修补兵器的工艺。这门手艺是祖传的,算是一种独门秘技。 在冷兵器的时代,大家打仗都是真刀真枪的互砍,这也就导致了,卷刃,或者豁齿是常有的事情。这个时候,兵器就需要修补。 修补得好,兵器比从前更锋利,而如果修补的不好,下次打仗的时候,兵器就很可能从缺口的地方断裂。两军交战拼死,一个小小的疏忽就是一条命。褚大力祖传的这修补兵器的手艺,便可达到把兵器修补得更胜从前的效果。 只是自打到了褚大力这辈儿,由于江南少战乱,这手艺也没地方施展。平时也就修补一下老百姓家的菜刀锄头镰刀什么的,倒也算是对口儿了。因为菜刀剪子修补的好,褚大力的生意也一直比其他铁匠铺好些,但也就仅此而已。 此番他愿将自己的家宅和店铺作保,除此之外,还有自己家族三辈子口挪肚攒的五百贯钱。 李泰和秦怀道细细地看过了褚大力准备的东西,不断地点着头附和,心里已经有数了,果然只是一个小虾米。这褚大力的全部身家,满打满算也不过八百贯钱,这么点儿的小买卖,能掀起什么波浪来? 恩师要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未免有点痴人说梦了吧? 褚大力的想法是,募集一千二百贯钱,用于铁匠铺的扩大经营。有了一千二百贯,他就招募更多的人手,进货更多的原料,到时候就可以去码头寻求合作的机会,只要能在码头寻到活儿,不愁盈利不了。 经他这么一说,李泰和秦怀道才明白,李牧让他们做的第二件事的用意。唯有开放机会给民间,民间才有爆发的可能性。 秦怀道做好了记录,按照程序,对褚大力进行提醒:“若是你这填写的资料无误,就在此签字画押,这抵押物还需办一些手续,除此之外,你还需要把现在买卖的账目交过来供我们核查,你现在的买卖……账目可清楚吧?到时一旦上市,只怕股东们也会随时查你的账目,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那可是大罪。” “规矩我懂,我已读了这指南三遍了。”褚大力说罢,毫不犹豫地签字画押了:“我的铁匠铺,乃是老字号,许多熟客都来,你去打听打听,老褚家的铁匠铺,什么时候干过缺德的事儿。” 秦怀道点点头,心里却想,这话都这么说,具体情况怎么样,还是得查过再说。涉及到钱财的事情,出了问题谁也说不清的。 收好了褚大力的签字画押,李泰和秦怀道带走了账目去核对,折算盈利,又找来本地的牙人,让他们把褚大力拿出来抵押的固定资产估个价。 按照李牧给出的流程全都走完,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这三天,陆续又有几个买卖通过了审核,将跟褚大力同一批进行上市。而朝廷欢迎民间分包明州港的工程的事情,也传遍了整个扬州城。很多人有这个心思,但大部分人还都是在观望。他们心中忌惮的,还是江南望族们的态度。同时他们也想看看,李牧搞的这个交易所,到底能不能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稍微有点实力的人,都不愿意做出头鸟。而像是褚大力这样的人,他们处在商人阶级的底层,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左右他们也接触不到江南望族的这些老爷们,料想他们也不会跟自己一般见识,所以行事也没有那么多顾忌的了。 …… 众人又聚集在了顾思之这里,看得出大家伙的眉宇之间,透露着焦躁。 有人埋怨:“顾老,你不是说交易所关门大吉了么?怎么今日发出公告来,说明天就要有六支新股上市。欢迎大家踊跃投资,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谁背信弃义,暗地里跑去侯爷那里大献殷勤?” 这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王瑞,显然对那日王瑞的不积极,记忆非常深刻。 王瑞懒得理会,但也解释了一句,道:“我虽对你等的主意不满,但也没背地里做过什么事情,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这一点上,顾思之是相信王瑞的,道:“王贤侄出身名门,这种事情是断然不会做的。”停顿了一下,他又道:“诸位也不必过于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他们的身家,最高者也不过千贯。区区小贩,能与我等相提并论么?更何况,他们能不能募集到钱还不一定,这江南没有咱们点头,钱从哪儿出啊?” 众人微微颔首,老百姓手里能有几个钱,真要说花钱的地方,还得是找咱们。 有人不放心,道:“那分包的事情?” 顾思之笑道:“不过是对咱们的敲打罢了,侯爷表达不满呢。不必理会,侯爷越是这样,说明他越离不开咱们,既然离不开,那还怕什么来?” “原来如此!” “顾老见解非凡,我等佩服不已。” 又是一阵恶心的恭维,王瑞听得摇头不已。他想到了当初轻狂的自己,也是如此这般把侯爷不放在眼里。后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让他后悔当初。 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呢?竟对侯爷不敬了……王瑞心中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少参加这种场合,免得到时候李牧清算的时候,沾染到了自己身上可就不好了。 …… 翌日,交易所重新开张了。同时挂牌的有六只股票,分别是褚氏铁艺,江记香料,潮河织锦,三味酒楼,扬州印刷,白氏制糖。 其中褚氏铁艺,便是褚大力的铁匠铺。而江记香料是一个专门经营舶来香料的商铺,东家是一位南洋的商贾,在扬州倒也算是老字号了。潮河织锦是距离扬州不远的潮河村,那里的织锦一直有名,但这个织锦坊,却不是本地村民经营的,这是卢夫人的一处产业,为了响应儿子的交易所,特意派遣过来参与的。三味酒楼是李牧借钱给刘三勺开的酒楼,就是那个烹饪了鲸鱼肉的‘扬州名厨’,而扬州印刷和白氏制糖,就完全是李牧拉来充数的了。 扬州印刷,是为了大唐商报,从印务局派来的人,成立的印刷社。而白氏制糖,则是李牧为了白巧巧,置下的又一个产业。那日他偶然发现,大唐的制糖产业非常不发达,除了达官贵人能吃到糖之外,老百姓是吃不到的。怪不得李知恩喜欢吃蜜饯,感情是小时候吃不到糖做下的病根。 而大唐的制糖方法,也非常的原始。根据李牧的了解,大体如此:在农历正月初,天寒之际把蔗汁熬熟至稠如饧。再把竹篾插在瓮中,然后灌入蔗浆,用竹席盖上。两天后,液面上析出如细砂的糖晶粒,这便是蔗糖了。这样制作出来的蔗糖并不好,发黄发黑,有时还会苦。所以有身份的人也兵部愿意吃这种糖。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吃蜂蜜。 李牧改良了这种方法,系统出品的制糖配方,刚好可以完美应用,叫做黄泥水淋脱色法。操作方法也非常简单,将过冬成熟的甘蔗,用轧浆车榨蔗汁,盛入缸中,用火熬成黄黑色的糖浆,倒入另一口缸中凝结成黑沙糖。另备一口缸,上面安放一个大漏斗,用稻草堵塞瓦溜的漏口,将黑砂糖倒入瓦质漏斗中,等黑沙结定,除去稻草,用黄泥水淋下漏斗中的黑砂糖,黑渣从漏斗流入下面缸中,漏斗中留下白霜,最上一层约五寸多,非常洁白,质量不输于后世的白糖。 而这一层下面的部分,还可以继续使用这种方法制糖,不会浪费掉。 李牧把这种制糖的方法,单独拎出来,成立了一个白氏制糖,放到了交易所凑数。 一共六支股票,只有褚大力一家,算是扬州本地自发的,其他要么东家不是大唐人,要么就与李牧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褚氏铁艺上,毕竟这事儿能不能像宣传得那般运行,还是要看褚氏铁艺行不行,其他的都不算数。 褚氏铁艺此番募集资金一共一千二百贯,占比六成,共计一万股,褚大力以八百管自占四千股,剩下的公开募集。每股价值二百文。 在秦怀道操刀的募股公告中,写明了褚氏铁艺已经与大唐水师签订了契约,大唐水师向褚氏铁艺定制水军弯刀两千把,并签订了五年的修补兵器的契约。有了这份订单,褚氏铁艺未来五年的前景绝对是美好的。 每股二百文而已,对于扬州城的物价来说,一个劳力打短工一天,可赚百文,两百文也就是两天的工钱,并不算多。众人观望一阵,还真有掏钱的。只是买的不多,有一二十股的,也有三五股的,多的,也不过一百二百股。 虽然认购的数额不多,但是架不住人多啊。有不少纯粹是看热闹的人,见别人买了,便也跟风买了一点,反正才二百文一股,买不着吃亏,买不着上当的,说不定……它还真能挣钱呢? 但凡是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其实权当是玩了一把骰子,也不敢玩大,输了也不心疼。可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人一多,便可看着认筹的资金哗啦啦的向上涨。 这一下子,倒是引起了注意。这褚氏铁艺,居然这样多的人买,这么多人看好?那我也买买看,这一来二去,当日……资金竟是认筹完毕了。 此前还心里略带忐忑的褚大力,万万想不到就这么轻易的完成了,除了自己所占的四成,这一千二百贯钱就一下子来了。 激动得不得了。 当下便把一千二百贯钱都提出来,足足拉了一车,浩浩荡荡地往铁匠铺赶,他还要抓紧招募人手,应对大唐水师的订单呢。 这可是钱啊! 第973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千二百贯,这么容易就提走了?而且还不要利息,还有这等好事么? 不少小商贾,纷纷动了心思,询问的人又多了起来。 秦怀道和李泰又开始忙碌起来了,不断地说什么,用别人的钱做买卖,风险大家一起承担,扩大经营的规模,这是多大的好事啊,不挂牌白不挂牌啊。 而对于许多人手里有点闲钱的人而言,自己的钱放在家里也是放着,拿出来一点不伤筋动骨,就算是亏了,也亏不了太多,万一赚了呢?而且有交易所给自己看管着账目,确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这是何其轻松的事,不如索性投一点。 但是第一天的成交额,依然不是很大。 情况在第二天,发生了改观。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说是侯君集大将军到了扬州,特意去考察了褚大力的铁匠铺,发现褚大力祖传的修补兵刃的绝技。侯君集大将军非常欣赏,又给契约加码了,随侯君集大将军来的两万人马的兵刃保养,也全都交给了褚氏铁艺。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扬州城,随即,交易所就有人收购褚氏铁艺的股票了。 原股价二百文,不到半日的时间,竟然涨了五十文,现在已经到了二百五十文的价钱。也就是说,昨天投的二百文,今天就变成了二百五十文! 有人试着卖了几股,果然是以二百五十文成交。众人哗然! 这可是实打实的钱啊! 原来交易是可以这么玩的! 眼瞅着股票涨价了,那手握股票的人也不傻,你要买,我当真平价卖你吗? 得加钱。 一下午,又涨了五十文,到了晚上交易所收市的时候,竟然定格在了三百零七文的价钱。 一天,这才一天,二百就变成了三百零七,幸福来的不要太突然了! 彻底没人卖了,即便次日,股票仍然在上扬,也没有人卖了。 眼瞅着涨价,现在卖岂不是傻? 求购的人求而不得,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其他五支股票。 和褚氏铁艺最初的时候一样,这五家股票的价钱,也定价十分便宜。最便宜的三味酒楼,每股定价只有一百文,一个劳力一天的收入而已。 虽然对这酒楼不甚了解,但是同样是抱着搏一搏的心里,一万股还是瞬间就被认购完了。 刘三勺也得了一千贯,增加了人手,添置了桌椅。在李世民去吃了一次饭,说了一个好,提了块牌匾之后。翌日,三味酒楼的股票涨了一倍! 又涨! 江记香料,潮河织锦,扬州印刷,也都是如此。 人们发现,原来扬州市面上的花椒,有六成都出自江记香料,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香料铺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实力。 而潮河织锦也是一样,原来江南上供皇宫的锦缎,都是出自潮河村! 扬州印刷就更不必说了,大唐唯一掌握印刷术的机构就是内务府的印务局,作为印务局在扬州的分支,未来势必会垄断扬州的印刷业,何愁股票不涨? 唯有这白氏制糖,让众人摸不到头脑。 糖么?要么黑乎乎,要么黄不拉几,这种东西谁都能制,有什么前景呢? 但当白氏制糖的店面,把白如雪的糖展示出来,当日白氏制糖的股票就疯涨了五倍!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雪白的糖?可想而知,未来这必定要成为奢侈品,只有真正的达官贵人才能享用,势必会成为贡品,投资稳赚不赔! 所有陷入股票投资的人们,都无形之中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宣传的力量,为何他们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碰巧知道了关于某只股票的‘好消息’? 这当然是李牧和唐观设计好的,甚至最开始的时候,股票的疯涨局面,也是人为控制的。李牧派心腹造势炒高价格,真金白银地花出去,让那些观望的人看到,他们才能抛开顾虑参与其中。 …… 顾思之一直在关注着,他很努力的……才慢慢的吸收和消化了这交易所的知识。 大抵明白了到底是如何运作,可越看……他越糊涂了。 这世上……真有买了股票,就有一直上涨的好事? 只是,无论他如何去琢磨,虽觉得好像有悖常理之处,可至少……现实中发生的事,总是让人匪夷所思。 江南望族们都坐不住了,因为这股票涨得太快了。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真金白银不会假。股票疯涨带来的利益,已经几乎要赶上他们在港口的利益了。 需知道,在港口,他们得投入,甚至连续数年的投入,才能有产出,而这股票,简直就是捡钱一样啊。 谁不赚,谁不是傻子么? 没时间去研究为什么,甚至连埋怨顾思之的时间都没有,各家不约而同地来到交易所,把名下的产业挂牌上市了。当然他们募集的资金比例不多,所占的股权也大,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的股票被人追捧啊。 所有挂牌的股票都在涨,紧接着,一个个的新股开始挂牌,而每一次认筹,也几乎没有落空。 起初的时候,大家也许还会想,这东西的原理是什么。 又或者,有人在拼命的琢磨,每一个上市作坊的基本面如何。 后来……这群聪明人发现,好像瞎琢磨这个没有意义,因为股票都会涨的,与其成日研究这个,还不如赶紧抢股。 李世民也发现,自己越琢磨这个,越迷糊,他实在是想不通了,把李牧召来询问:“民间对股票何以如此疯狂?既然募集资金这么容易,为什么你不自己做,或者着内务府来做?为何要把大笔利润,都让给这些江南望族,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陛下,如果看到利益,就把利益锁在自己手里,让他人无利可图,这交易所谁还会来捧场呢?即便让内务府来做,内务府能做多少呢?哪怕是可以办十个,一百个,可若是一千个,一万个呢?况且做得多了,隐患也多,谁能保证没有亏空,没有中饱私囊,私相授受?”李牧随即又道:“何况,作坊哪里有这么好办的?万一作坊赔钱,股票也跟着会赔钱,要不臣怎么会一直提醒他们,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现在看这东西,肯定是挣钱,因为一切都刚开始,可是将来,终究是有赢有亏,就算是臣,也不敢保证一直赚钱一点不赔,作为朝廷的立场,只要把握住一些命脉,诸如矿石,盐业等重要的物资,其他的东西,自然是群策群力才能兴盛起来。” 群策群力……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看向李牧,道;“你这么想,恐怕他们不这么想。朕可是有耳闻,顾思之那群人,背地里聚会商议,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此事触及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反击的。”李牧却似乎半点都不担心,他看向李世民,道:“臣早有应对之法,陛下看着就是了。” 李世民见李牧卖关子,也不恼,因为就算李牧给他解释,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听不懂。既然听不懂,露怯做什么呢? 不如就冷眼旁观,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 顾思之好不容易,才把各家聚拢起来。现在已经没人愿意听他说什么了,从前大家把他当成是话事人,那是因为顾家的势力最大,顾思之为人谨慎,轻易不会出错。但是在对交易所的判断上,他一再地出错,已经让人对他失去信心了。 今天能来,不过是给老前辈一个最后的面子罢了。但看众人的表情,显然是已经对此不耐烦了。 “老夫承认之前的判断有误,小看了交易所。但是老夫要说,其实老夫判断的方向是没错的,交易所最终难逃关门大吉!” “顾老,您可行了吧,关门大吉关门大吉,我看您这话是说给自己个听呢吧?依我看,侯爷就是那天上的财神爷下凡,想要赚钱,跟他对着干还有好?城南那个褚大力,从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铁匠,你看看现在,已经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了,这才短短几日的光景?再听你的,我们都是傻子了!” 没等顾思之开口,旁边又有人说话:“顾来,您这么办事儿可不地道啊。您跟我们说交易所要关门大吉,怎么转身就让自己儿子收购股票去了?难不成你想独吞?” “大家听我解释!”顾思之间要引起众怒了,赶忙大喊了一声,把质疑的声音压了下去:“老夫说会关门大吉,也没说会现在关门大吉。老夫说的是一个结果,而不是一个过程!” “什么意思?” “顾老,您说话能不能别绕弯子,咱们听不懂啊。” “老夫便直说了,也直说这一次,你们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就算了。”顾思之知道,自己现在可能就是那个最不受欢迎的人,但是话憋在心里难受,还是得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他的名声就毁了。 “眼下能看着钱,是因为什么?”顾思之看着众人,道出了这几日他研究得出的结论:“那是因为,这些股票,或多或少的,都与明州港或者侯爷有关系,就拿那个铁匠铺说罢,随便谁开一个铁匠铺,能拿到兵部的订单,也是稳赚不赔!还有那个白氏制糖,那是谁的产业?那是侯爷为了哄娘子开心,给老丈人家送的产业,换言之那就是侯爷的产业!且不说人家那糖是真的好,就算不好,他的产业还能亏么?” “而眼下各个股票价格飞涨,已经是不可理喻了。那铁匠铺,它值那么多钱么?根本不值对不对?诸位,请你们认真想一想,原本不值那个价钱,现在却是那个价钱,这合乎情理吗?” “恕我直言,诸公啊,这股市的疯涨,就源自你们的入市。如果大家能做到从前约定那样,谁也不参与,这股市还能涨起来吗?钱从哪儿来?得有个来的地方吧!” “老夫为何要让犬子去买股票?说句最实在的话,也是不愿意错过这捡钱的好时机。但是现在捡的钱,是真的赚的钱吗?那都是咱们这些人投进去的钱!咱们赚的是咱们自己的钱!这一点,你们还没有看透吗?” “而因为交易所的存在,各个原本小的作坊,都趁机扩大了,抢的是谁的买卖?是咱们的买卖!码头上的工人,原本一百文一天,现在多少了?一百二十文,一百三十文,都在上涨!这里头谁的损失,还是咱们的损失!” “诸公啊,老夫请你们想一想,这交易所里面的钱,到底是从谁的口袋掏的,如果你们再继续参与其中,未来可就真的被牵着鼻子走了!”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都不是傻子,顾思之说得在理还是不在理,他们心里都有数。现在的情况,还真就是这个情况了。但是如果说不参与么…… 没人接话茬! “顾老,你说得都对,但我斗胆问一句。”王瑞开口说话了,矛头直指顾思之:“明摆着的坑,你不是也跳了么?现在看以后是吃亏,但是眼前的肥肉,你吃是不吃?你让我们不吃,你吃不吃?我可以不吃,在座的诸位,这满扬州的人,都能不吃么?” “若按照你的说法,侯爷是使了手段的。但在我看来,侯爷用的手段不是阴谋,他这是阳谋!明摆着告诉你,你也得顺着他的意,这就是大势所趋。王某才疏学浅,不敢与大势相抗,顾老若是觉着自己的手腕超然,不妨试一试。若是顾老赢了侯爷,在下定唯顾老马首是瞻!” 言下之意,若你赢不了侯爷,那就别怪我了。 顾思之急了,道:“你们怎么就不信我呢?若大家同仇敌忾,这交易所肯定会关门的。若任由交易所肆意生长,最终损坏的可是大家的根基!” 有人不愿意听了,道:“我家的几个铺子挂牌之后,损失是没瞧见,浮盈了两成有余。如果现在减持,套现的钱都够一年的盈利了。顾老,你不用再说了。现在的大势你已经卡不清了,人老了,就当退下去,占着位子不让家里年轻一代出头,也不是什么好表率!” 第974章 平稳过渡 顾家有子三人,次子顾苗和王瑞等年纪相仿,在经营方面颇有建树。正是因为他的坚持,顾家才会进入交易所买股票,否则以顾思之的想法,是不可能碰股票的。 说话这人,便是顾苗的好友,顾思之气得太阳穴青筋蹦跳,咬牙切齿,但终是没有当众发作,回家的次日便病倒了。次子来探望,也被他拒之门外。 交易所如火如荼时,危机也在隐现。就像顾思之说的那样,在新鲜劲过去之后,大家也开始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投资的股票,到底值不值那个价钱。股市在一轮疯涨后,进入了瓶颈期,虽然没掉价钱,但是也停滞增长了。看这个情况,大概用不了多久,就真的昙花一现了。 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相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股价,铜钱的本体价格还是坚挺的。投资者们对于铜的储存意愿,还是大于把钱投资到流动性的资产中。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途径,那便是打破人们对铜的固有观念。 大唐商报适时地,把会宁发现巨大银矿山,以及倭国发现巨大银矿山,并且已经付诸于开采的消息,完全公布了出来。这次消息的披露是详实的,不但介绍了储量和未来的预计产出,甚至现在的产量有多少,都全部公开了。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朝廷这是在抢! 这年头,谁不知道朝廷穷?若是没有横空出世的李牧,国库到现在还揭不开锅呢。出来一个李牧,搅动得天翻地覆,帮朝廷赚了全天下的钱还不够,这又挖出来俩银山。这不是抢劫是什么? 我们辛辛苦苦赚钱,那是要本钱,要投入,要经营的,您可好,直接从土里挖,而且还是那么大矿山,几辈子都挖不玩的矿山。这些钱流入了市场,物价还能稳住么? 这可是银啊,银比铜贵,如果这么多银流入市场,铜钱势必大幅贬值。到时候贮藏在家里几代的铜钱,岂不是要一文不值么? 银矿的消息,像是涨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引发了一轮巨大的恐慌,各地的士绅惶惶不可终日。有人试图铤而走险,但此时的大唐,也不是隋末的时候,朝廷兵强马壮,是你想铤而走险就能铤而走险的? 况且,在消息发出来之前,兵部内部就已经通传过了。明年大唐要逐步推行募兵制,已经是府兵的军人,享有优先待遇。成为了募兵之后,当兵就有粮饷了。在这个前提下,想股东军士造反,简直是痴心妄想! 造反不可能,那就只能接受了。 钱越来越不值钱,想要保值的最佳办法,就是把它花出去,趁它还没太不值钱的时候,把钱都花出去,变成保值的东西。 什么东西保值?头一个,土地!可是贞观土改的新政正在全国推行,土地的私相售卖,与大唐律完全抵触。想要囤积土地保值,已然是一条绝路了。 第二个,铜钱贬值,白银贬值,那把铜钱变成黄金不就成了? 大家也都是这样做的,一时间全国的首饰店都遭到了疯抢,黄金一天一个价,最终有价无市了。显然黄金的储备量,也不足以抵挡这次的冲击。 就在此时,洛阳交易中心宣布,与扬州交易所一样,接受民间资本的入住。手里拿着钱没地方花的人,立刻像是找到了臭肉的苍蝇一样,全都扑了上来。 既然钱没地方花,我开个买卖总行了吧?朝廷对此也是默许支持,只要是能容纳劳力,对社稷有利的买卖,米面布油煤炭矿石等等等等,只要是生意,审计了之后全都允许挂牌。无数民间资本流入,洛阳交易中心竟然在三日内,创造了净流入资金百万贯的壮举。 扬州这边也不敢人后,作为江南唯一的交易所。资金储量并不比洛阳那边少,如王瑞所说一样,大势所趋势不可挡。终于也在交易所成立二十日后,达到了单日交易额过百万贯。 这一轮一轮的融资,不知造就了多少腰缠万贯的富豪。同时,一个买卖一个买卖的诞生,也诞生了无数的工作岗位,吸纳了无数劳力。但凡是有点手艺的人,都遭到了疯抢,随着物价的上涨,这些工人的工钱也在上涨,一个月之内,工钱翻了一倍。现如今在扬州城,一个普通的劳力也要二百文一天了。 物价上涨,引起了李世民的担忧。但是关注了一阵,他发现物价虽然上涨,但是市面上并未引起骚乱。原因是虽然物价上涨了,但是百姓的收入也上涨了,即便产生了一些抵消,但总体上来说,百姓可以支配的钱财相对于从前变多了。 而且随着收入的增加,以物易物的情况得到了改善。从前百姓之间的交易,喜欢以物易物,而有些东西不便分割,让交易很难进行。现在则不一样了,做一天工就有百文钱入账,一切东西都可以进行量化,交易也更容易了。 李世民想不通问题的所在,便把李牧叫来,让他解释。 “陛下,这个道理其实不难理解。物价上涨,原因很简单,市面上的钱多了而已。但陛下想想,市面上的铜钱变多,只是因为臣放出去银矿的消息么?便是一座金山银山,数量也是有限的。更何况这钱还没炼出来,还在石头里。归其原因,是因为天下人担心,朝廷会因此而得利!” “担心朝廷得利?”李世民愤然道:“他们怎敢如此?难道只有他们可以得利,朕就不可以得利么?这是什么道理!” “陛下,这其实也不能怪天下人。凡是人啊,对待钱财的事情,都有一个朴素的道理。那便是,如果这钱是辛苦得来的,那就是正当的,即便有人嫉妒,也不会说什么。但若是像这样,从石头里挖出来的,而且是一大笔钱,他们就会觉得心里不平衡。但是他们有什么办法呢?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于是只能被动的接受。” “他们明知道,这铜钱日益贬值,为了抵消贬值,就一定得把这些钱花出去。而之前朝廷推行土改,已经堵死了他们囤积土地的可能性。而其他的投资,也不足以容纳如此短时间内庞大的资金,恰好此时,臣开放了洛阳交易中心,给北方的门阀们一个投资的渠道,他们自然而然,不管想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了。” “这天下根本就不缺钱,只是这些钱,统统都在世族的府库里,人人都在藏钱,流通的钱却是凤毛麟角,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钱多了,自然物价上涨,铜币贬值了。” “但是凡事,都要回归一个根本。根本就是,银矿还在石头里,咱们开采的银,还没进入流通。那么,实质上,让铜币贬值的要素其实是不存在的。现在的情况,是因为人们有了贬值的预期,于是……那本该是藏在府库中的钱,统统流通起来,人们不敢藏钱了,市面上的钱增加了无数倍,更多人为了将钱换成柴米油盐甚至布匹以及一切民生物资,自然而然……这些东西也就随之水涨船高。” “所以当他们回过神来发现,其实铜币没有他们预期的贬值那么多,而他们手里的现钱却实打实的少了,疯狂的投资就会停止。物价上涨也会停止,一切会慢慢回到原有的轨道,铜币也会再次升值。” 李世民皱眉道:“这样说,交易所岂不是要关门?” 李牧笑了笑,道:“自然不会,首先,交易所催生的是无数的商铺,牵扯无数的产业,这些产业发展起来,肯定是赚钱的,他们既然投资了,能随便的撤回么?有很多的牵扯。另外,臣也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当市面上的铜币即将升值的时候,臣就会把储备的白银投入到市场,这样一来,铜币就又有了贬值的实质,市面上的流通的钱也会增多。而这样投入的钱,才是能为陛下所用的额外的钱!” 李世民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是说,用这些本不在市面上的钱,投入到市面上里面买东西,那岂不是说,朕在空手套白狼?” “呃、”李牧脸色尴尬,其实这个道理,跟后世开动印钞机没有啥区别,不要脸是有点不要脸,但是有效啊! 李牧咧咧嘴,道:“事儿是这么回事,但话不能这么说呀,陛下富有四海,怎么能说是套呢?臣断然不许陛下这样说自己!” “不是朕,是你!”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陛下这样说臣,可真是冤枉了。臣有什么办法?陛下又要休养生息,又要征伐高句丽,钱从哪儿出啊?臣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陛下怎能说臣是好算计呢?”说罢,李牧一脸决绝之色,道:“若为陛下效忠,为江山社稷,为百姓谋福是算计,那臣就是算计吧,这个罪名,臣认了,就让史官写在史书上,让后世唾弃臣吧!” 后世唾弃?怕不是万世景仰吧,李世民懒得跟他纠缠,道:“总之如今市面上,还是有一丝担忧的情绪,马上就要过年了,朕要你在过年之前,让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朕指望过个消停年,过了年,朕也得回长安了,承乾年幼,处事还是少些分寸,朕久不还朝,恐出乱子。而且,皇后的病,朕也十分忧心。” 说道长孙皇后的病,李世民眉头紧锁:“三年前,孙神医说要去找雪莲给皇后治病,一去音信皆无。朕派人寻找,也没有一丝消息。想来是指望不上了,日后扬州港通联四海,若是有什么对症的好药,要替朕和皇后细细留意。” 李牧答应下来,李世民有些乏了,便让李牧告退了。 …… 安置村里,已经逐渐适应了新生活的突厥人们,也即将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大唐年’。 每个民族都有各自的风俗,突厥人是没有‘年’的概念的。严格来说,突厥人都没有准确的历法,他们的历法,是根据四季变换的,冬天来得早些,春天来的晚些,上下差个半月一个月的,对普通百姓来说都是正常的事情。也没人在乎这个。 但是在中原,却不能这样,中原人一向都很注重节令。过年,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可马虎不得。 对于突厥人要不要过年这件事,负责安置的‘白领子’们也有过讨论。最终还是议定,为了让突厥人更快地与本地人融为一体,要过年,而且要好好地过。在层层汇报之后,最终上面批复了下来。过年的时候,休假七日。所有安置村的管事们,要把过年的礼仪,都教授给突厥人,但是不可强制。给予其选择的权力,并且过年的时候,要组织一些联欢活动。要考虑到突厥和本地人的差异,求同存异,欢度春节。 过年都想乐呵,联欢正好对了所有人的心思。突厥人虽然说汉话还不甚利索,但是在能歌善舞的方面,却是一点也不输的。几乎是个突厥人,都会一点舞蹈。他们的舞蹈贴近自然,律动也不似中原音律刻板,带有特殊的异域风情,尤其是那些来到江南两个月,每天都吃得饱,脸上去了菜色,已经恢复红润的突厥少女们,舞蹈起来更是有别样的魅力,把本地的小伙子们迷得都找不着北了。 当天,就有不知道多少人,拜托到了管事的头上,想求他们保媒。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是没有什么门第之见的,不会因为姑娘是突厥人,就看低人家一层。 管事也乐得保媒,因为上头说了,促进融合是第一要务。能有什么比联姻更加促进融合的事儿了?在询问之后,只要两家彼此都有心思,管事的也是乐见其成,赶着春节,又是娶媳妇儿,安置村里透着喜气洋洋。 年后初八,李世民终于踏上了返程之路。 第975章 定海印 李世民临走之前,给了李牧一道圣旨,授他江南都督,水路总管之职,允许他四品以下先斩后奏,任命六品及以下官员的权力。如此权柄,在本朝还是从未有过的。 李牧本想推辞,但是李世民的态度坚决。以扬州路远,遇事请示太费周章,李牧如今处理的事情,朝中大部分人也都不明白,商议也商议不出什么来,给予他权柄,也是为了便宜行事。 李牧只好接受。 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世民没提侯君集带来的大军的事儿,李牧也没提,君臣二人像是都忘记了一样。 …… 侯君集的大军,驻扎在了距离明州港十里外,此地现在仍是一片荒芜,但是未来是规划建立军营的。只是现在工程队还倒不出手来,这边工程还没开始。两万人都在住帐篷,虽说军营艰苦已是习惯,但如果能条件好一点,谁不希望能住得好一些呢? 送别李世民回来,侯君集跟着李牧回到了顾园,落座,看茶,李牧看向有些局促的侯君集,笑道:“大将军有话便直说,何必扭捏呢,不似大将军的性格啊!” “唉,实在是张不开嘴。”侯君集这不是假话,一直以来,他没少麻烦李牧,去年的预算的事情,兵部少的部分,还是李牧给想办法补的亏空,每次他开口,李牧都没有让他闭不上嘴过,这次还来麻烦,确实是有点面皮薄。 但是如果他不想说,他也不会来,扭捏了一阵,还是开口道:“驻军的两万人,现在还住在帐篷里。倒不是不能住,只是这帐篷挨着帐篷,下点雨,潮气很大,有时候看管不住,屎尿——”侯君集叹了口气,道;“不知能不能拨付一批工匠,先把营房赶一赶,我知道现在港口那边工程也吃紧,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拨付你三千士卒,充当力工。这样也不至于耽误进度,营房这边,想想办法?” “这事儿啊,容易。”李牧笑道;“其实瓦匠,木匠,都不是很难学,大将军回去挑选一些机灵聪敏的军士,让他们跟着学几天,基本上就能上手了,毕竟是营房,又不是雕梁画栋。”停顿了一下,李牧又道:“不如索性成立专门负责基建的营,推广全国折冲府,也是大大利好。在军可以省下大笔开支,等这些军士荣归的时候,也有一门手艺傍身,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侯君集一拍巴掌,道:“这敢情好,我这就回去安排。” 李牧送侯君集到门口,目送他走远,对身旁的独孤九道:“去通知一下江南十二家的主事人,让他们晚上过来,我有话要交代他们。” 独孤九道:“顾思之抱病在床,恐怕是来不了,他的两个儿子,都不能做主。” “呵呵、”李牧笑了一声,道:“来不了,那以后也别来了,跟他们说,今日商议的事情,将决定他们以后的命运,谁敢不来,后果自负。” 独孤九点点头,传达去了。李牧看着远方的云,扭身进了自己的工作室。傍晚的时候,他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黄色的锦囊,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 十二家的主事人,无一缺席。顾思之也来了,他是被抬来的。其实他虽然有病,只是心病而已,不至于抬过来,但是之前他装得太投入,对外宣称病的严重,忽然好了,就有点太假了,所以还是抬着过来了。 没有酒宴,只有茶。 李牧让下人,给每个人面前摆了一壶茶。茶气缭绕之间,他观察众人表情。除了少几个,敢坦然面对他之外,其他大部分人,包括顾思之在内,都在躲闪他的目光。 李牧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抿了一口茶,道:“你们中的一些人,令我有些意外,也很失望啊。” 此话一出口,立刻有人呛了茶,众人看过去,正是‘病入膏肓’的顾思之。 “不过也有人,令我很满意。”李牧看向王瑞,王瑞立刻把胸脯挺了起来。 “侯爷——”顾思之想要说话,但是被李牧挡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解释的话,就没必要再说了。本侯也没想追究你们、”他哼了一声,道:“毕竟你们能给本侯造成的麻烦,也是有限的。若是我做什么事情,连你们都能影响得了,那这事儿不做也罢。” 语气中充满着不屑与霸气。 李牧拿出锦囊,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这里面有七彩琉璃印十二枚。”众人看去,果然是七彩的琉璃,月光映衬之下,光彩夺目。当世琉璃本就不多,价值以‘彩’来定位,色彩越多越正越艳丽,价值也越高。而七彩琉璃,一直都是传说中的东西,想买也没地方买去。 像是这么工整的七彩琉璃,根本是不存在的。李牧能一下子拿出十二枚,也无形中印证了传闻李牧会制造琉璃的传言。 李牧把琉璃印,先给了王瑞一个,王瑞急忙双手接过,仔细观看,只见上面有‘定海’二字,在‘定’字左上角,有一个极小的‘王’字,如果不细看,仿若与花纹重叠在一起似的,王瑞不禁疑惑,这带有自己姓氏的定海印,到底有什么用。但他也没问,因为他知道,李牧肯定会解释。 “这个印,叫做定海印,一共有十二枚,也仅有十二枚,每一家的印,都有细小的差别,不仅限于姓氏,还有暗刻。不是本侯自夸,当世的匠人,无人能复刻出来。” “这枚印,非是朝廷所发,乃是本侯私刻给你们的。未来在海上,看到这枚印,要守望互助,一致对外。茫茫大海之上,凭印识人。你们可以理解为,朝廷律法管海港,这印管海上。这枚印,往后不会再增,但是会减,可以代代相传,不管本侯在与不在了,这枚印就是盟约,你们都明白了么?” 说着,李牧把印分发给了众人。众人拿着手里的定海印,心中五味杂陈。 尤其是顾思之,他没想到自己把事儿办成了这样,李牧还能给他一枚印。在座都是聪明人,谁能不明白,这枚印的意义呢?这相当于是一个门槛,往后的海运的蛋糕,就是这十二家来分了。而李牧着重说的那句,这印的数量不会增,但是会减,更是点明了这一点。同时暗示了,如果谁违反了规矩,或者做的不好,也有被除名的可能。 但如果不犯错,不坏规矩呢?有了这枚印,世世代代在海上,永远有一口饭吃。有了这个保障,现在的损失算什么?就算有再多的钱,能买来子子孙孙的安定么?哪个多哪个少,除非是傻子。 顾思之也顾不得再装病了,便要给李牧跪下,李牧示意独孤九扶他起来,道:“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我不说什么,是因为你们没有威胁到我的目标,所以也就无甚所谓了。但是也奉劝各位,最好还是不要乱动心思,万一赶上我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跟你们较真了,你们未必能接得住。” “不敢、不敢……” 众人连声说道,李牧又拿出一枚比他们的定海印大一号的金镶玉的印来,道:“这枚盘龙印,便是代表我李牧的印信,你们以后看到这枚印——”李牧没有往下说,但是众人哪还有不晓事的,都连声表态,以后看到这枚印,将会无条件的执行,绝不敢有半点藏私,若有违此言,共诛之。 当下,拿出印册,各家都印了一份,以备日后对比之用。 事只有这一件,完事儿了,李牧自然也不会留他们吃饭,众人今儿得了定海印,都兴奋得不得了,脚步都是飘的,谁还可能有半点不满。之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了。 临走的时候,李牧又督促了一下港口的事情,众人拍着胸脯保证,过年期间也不会耽误半点工程的进度,虽然因为铜钱贬值,各项造价升高,这事儿本来大家都是想提一下的,但是因为定海印,也没一个人提及。左右亏也是一起亏,相比未来的赚,这都不算什么钱。 李牧把玩着手里的印,随手抛着,回了书房。魏璎珞正在为他整理文件,李牧随手把印交给了魏璎珞,魏璎珞看着手里的印,不太明白李牧是什么意思。 李牧便把这印的含义,对魏璎珞说了,魏璎珞便要把印收起来,放在一处稳妥的地方。 “是得放得稳妥点,以后咱俩的儿子,就指望它过活了。” “咱俩的儿子?”魏璎珞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刚要娇嗔一句,忽然意识到什么,呆道:“夫君,你是说,要把这枚印,留给咱们的孩子?” “是啊,怎么了?” “这也太……”魏璎珞便要拒绝,她跟随李牧,作为他的秘书,帮他处理事务,对于这枚印的含金量是再清楚不过。按照现在的发展势头,再过几年,说这枚印富可敌国绝不为过。 “不要着急拒绝,你听我说。”李牧把魏璎珞揽入怀中,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娶到你们。对于孩子们呢,我一向都是觉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是后来我想,我一个人这么想,是很自私的,作为母亲,肯定比我这个做爹的,更惦念孩子。还是应该给孩子留下一点什么,可是又没法做到公平,所以就是凭运气吧,赶上什么,就给点什么。这印呢,你留着,以后若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若不需要,就当是给孩子做个金锁了,不着急拒绝。” 见魏璎珞还有犹豫,李牧又道;“巧巧一向不在意这些,不会与你为难。倒是知恩那儿,要是知道了,可能说说点有的没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她也没什么恶意。” 魏璎珞早就受过李知恩的欺负,知道她的性格,自己越是在意,她越是得逞,反而会没完没了。若不理她,她觉得没意思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也不是不依不饶的性格。 其实也不是怕了她了,魏璎珞心里明白,在李牧的心中,其实她和李知恩,互相都是差不多的位置。她怎么也奈何不了李知恩,李知恩也奈何不了她。让着,只是不想让李牧为难而已。 何况她就算不看着李牧的面子,还有白巧巧那边。在李牧这儿,她能跟李知恩打个平手,但是在白巧巧那儿,肯定是李知恩占优了。虽说家宅里的女子,白巧巧都以姐妹相称,但是亲疏远近还是有所分别的。张天爱和李知恩在白巧巧跟前的地位,是要超过其他人一截的。 与魏璎珞在一起,聊了一些最近的事情,又看过一些密函,信件之后,已经时至子时。李牧本想歇在魏璎珞房间,但她最近几日都不方便,只好含着羞涩,把李牧推去了金晨的屋里。 最近俩人走得很近,经常可以看见在一起聊天。任何一个环境,都免不了出现‘小团体’。就像白巧巧和李知恩亲近,魏璎珞和金晨亲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李牧虽然察觉了,但是也从未说过什么。 …… 却说阿史那思摩回到突厥,召开了突厥全族大会,宣布了此行谈判的结果,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些人民族主义情节深重,对朝廷想要在突厥境内设郡县的提议表示不可接受,当场就表示要反抗到底。而有一些人,则没有那么坚定,见李世民愿意原谅,又听闻了化为郡县之后的种种利好,也是颇为心动,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人占据了大多数。 而一些阿史那思摩能说进去话的首领,事先通了气,知道了不接受的后果,都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阿史那思摩这一边,支持郡县化的提议。 争执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最终还是因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当夜,阿史那思摩的牙帐遭到了夜袭。好在阿史那思摩早有准备,没有住在牙帐中,才幸免于难,可怜的牙帐被烧成了灰烬。天明拂晓,阿史那思摩纠集人马进行了反击,激战半日,反对派向北逃窜,阿史那思摩也未追赶,事后清点,突厥部族十去其三,探马回报,这些逃散的人,大部分都去投奔了薛延陀,少部分投奔了高句丽。看来分道扬镳,已经成了定局。 第976章 薛延陀 李世民是返程的路上,收到阿史那思摩的奏本的。看完了奏本,李世民久久沉默,随后他把奏本合上,一个人走出了房间,仰头望月,呆呆地沉默着。 突厥的事情解决掉之后,李世民本以为能至少消停几个月。但是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薛延陀! 走了一个突厥,又来了一个薛延陀。 薛延陀,原本是铁勒诸部之一﹐由薛、延陀两部合并而成,严格的叫法应该是薛-延陀。薛延陀的先民曾与“薛”姓部落杂居,后来又吞并了称为“延陀”部众,因而号称“薛延陀”,官制和风俗,与突厥大抵相同。 隋炀帝大业年间,东突厥强大,居于漠北的铁勒诸部都臣属于它。当时的东突厥处罗可汗征税无度,铁勒诸部颇有怨言,处罗听到这些怨言后勃然大怒,诛杀铁勒酋长一百多人。铁勒诸部于是武力反叛,共推契苾首领哥愣为易莫真莫贺可汗,薛延陀首领乙失钵为易咥小可汗,倒戈西突厥,与东突厥敌对。 李世民刚刚坐上皇帝宝座那年,西突厥内乱,泥孰逃亡。薛延陀首领夷男率其部落七万余户再度臣服于东突厥,本指望东突厥的可汗从处罗换成了颉利能有所改变,万没想到颉利是一个比处罗更加残暴的人。夷男只好率其部众,奋力反抗,颉利派大军镇压,没想到竟然被夷男给击败了,甚至还收编了不少突厥的部族。 此战的获胜,彻底改变了铁勒诸姓对待突厥人的态度。他们第一次感觉到,看似不可战胜的突厥人,其实也是可以战胜的。当年冬天,铁勒诸姓推举铁勒的大英雄夷男成为可汗。夷男不敢应承,坚辞不受。 彼时李世民正在为对东突厥用兵做准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想方设法削弱东突厥。群臣商议,都认为团结薛延陀,给东突厥制造麻烦,牵扯其兵力,附和大唐的利益。于是李世民便遣游击将军乔师望暗里联络夷男,册拜夷男为珍珠毗伽可汗,并赏赐了很多财宝。夷男大喜,这才同意接任大汗位,成立了薛延陀汗国,建牙于大漠郁督军山下,与东突厥分庭抗礼,因为是接受了李世民的册封,薛延陀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大唐在漠北的一个附属藩国。 薛延陀汗国成立后,饱受东、西突厥欺辱的少数游牧民族部落,如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霫等纷纷归附,薛延陀的领地也越来越大,东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人口超过四十万,精兵也有五万人。 随着实力的膨胀,薛延陀行事也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对东突厥的态度越来越强硬,甚至多次偷袭用兵。而对大唐的态度,也随着自身的能力提升,变得傲慢起来。李世民顾全灭东突厥的大局,并没有加以阻止或者处罚,反而加多了赏赐,这让夷男产生了,薛延陀对大唐来说,举足轻重的幻觉。 唐灭东突厥时,大量战败的突厥部族无家可归。他们不愿意内附大唐,更没法加入西突厥,只能北上加入薛延陀。而且,战后李世民把东突厥残部,都安置在了河套地区,这样一来东突厥同样重要朔塞地区兵力空虚,薛延陀趁机迅速扩大势力,占据了大部分原东突厥的大部分地盘,并将牙帐由郁督军山迁至都尉捷山北独逻河之南,距离大唐边境更近了,此时的薛延陀,有精兵十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全盛时期。 这时的薛延陀,不臣之心显现。对待大唐的使节,也没有从前那般尊崇了。轻慢之举常有,很是不以为意。 阿史那思摩能够如此爽快地答应内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薛延陀。薛延陀越来越强大,他们也同样觊觎河套的肥美草场,但是这块草场原本就是突厥人的,即便不这么算,从前东西突厥还未分裂的时候,这里乃是人家王庭所在,这赖不去的。薛延陀想抢这个草场,少不得得干一仗。 最近几个月,摩擦常有的事儿。突厥这边一次都没有赢过,反倒是李孝恭和李绩大军逼近,薛延陀收敛了很多,人马都撤回了河对岸,没有与大唐军队产生正面的冲突。 内附之后,这一支突厥人,便是真正的大唐子民了,若是薛延陀再敢骚扰,就等同于和大唐开战。薛延陀虽然强大,但那也只是相对于现在羸弱不堪的东突厥来说的,与大唐对上,阿史那思摩还是坚信大唐一定能胜。 这是阿史那思摩思考事情的角度,但是对于李世民来说,他想的不是这些。 其实作为对手来讲,李世民一直也没把薛延陀放在眼里。不要看薛延陀现在有精兵多少,在李世民的眼里,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原因说起来,倒也简单。薛延陀是一个典型的部落国家,而且民族成分非常复杂。它膨胀的速度太快,人员良莠不齐,如果战事顺利,大军呼啸而过,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一旦遇到硬茬,战事焦灼起来,这松散的部落集合式的国家,很快就会土崩瓦解的。 如果打,李世民根本不需要多费心思,李绩率领本部的两万人,就足以把薛延陀的十万人挑翻。李世民不怕打,怕的是牵扯精力。 无论是李孝恭也好,还是李绩也好,都是李世民预备着,准备用来打高句丽的人马。在李世民的眼中,也唯有高句丽,算是一个对手。如果此时跟薛延陀打,势必要分出至少两万人去与薛延陀交战,薛延陀的地盘又那么大,如果夷男想要拖,拖个一年半载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明年要对高句丽用兵,少了这两万人,可能就左右了战事能否取胜。 李世民把对高句丽的战争,视为自己一生征战的最后一战也是最光荣的一战,他是不会让薛延陀,坏了来之不易的胜利的。 这是其一,还有一个问题,就算打败了薛延陀又怎样?大唐能得到什么利益呢? 薛延陀作为一个短时间内,靠接纳散兵游勇,战败部落‘膨胀’起来的国家,其人员成分非常复杂,大唐除非打算奴役这些人,否则即便战胜了薛延陀,也得不到什么,反而会增添无数的麻烦。 简单来说,薛延陀对大唐,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李世民一直没有去申斥薛延陀,并非是怕了他,而是不想理会而已。在李世民的计划中,哪怕最终一定要对薛延陀动手,也要等打完高句丽之后,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顺道就把它给办了。兴师动众针对这样一个国家,不符合大唐的利益。 但是这样一个国家,却能用很低的成本来恶心你——李世民也是第一次当皇帝,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很低成本的解决了。 “如果李牧在,他肯定能想到办法吧……”李世民喃喃地念叨,忽然他有些惊醒,从什么时候开始,朕竟如此依仗李牧了?难道没有他,朕就办不成事情了么? “高义。”李世民唤了一声,高公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世民身后,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记得,去岁回纥使者曾来拜见朕,但是朕无暇,没有见他,是么?” 高公公回想了一下,道:“回陛下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万邦来朝,陛下分身乏术,故此一些小国的时辰,都是礼部接见的。” “唔……”李世民想了想,道:“给岑文本飞鸽传书,让他替朕拟一道旨意,封回纥首领为小可汗,赐金印。” 高公公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按照吩咐去办了。 但若此时长孙无忌或者房玄龄在场,一定会劝谏李世民不要这样做。 草原上有草原上的规矩,弱小的部落,一定是要依附于强大的部落,才能生存,否则一定会开战。回纥虽然近些年势力壮大,但是他们的实力,仍然弱于薛延陀很多。草原上原本有两个王者,一个东突厥,一个西突厥,在东突厥内附,西突厥偏远的情况下,得到了东突厥大部分领地的薛延陀,已经成为了草原上新的王者。 李世民拉拢回纥,传达出的信号,会加剧薛延陀的反意。这样会让草原上的局势,更加的复杂。 高公公跟随李世民多年,奏折都不知道瞧过多少了,他能明白这些道理也不足为奇。但他毕竟是个阉人,很多事情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而且他也琢磨,他能够想到的事情,李世民怎可能想不到呢?既然陛下执意要这么做,必定有他这么做的道理,照办就是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阴贵妃已经能行动了,她看着李世民在院子里站得久了,担心他着凉,便让人给他送了一件大氅披着。李世民回头看到她,担心她受风寒,便回了屋里。 …… 李牧面前有一副他自己手绘的大唐疆域图,是按照后世的地图比例画的。在这副图上,薛延陀的疆域是要超过大唐的,但是实际意义并不大。在北方气候干冷的地方,是万里无人的,也不具备能生存的条件。在石油,天然气等能源不能开发的现在,天寒地冻就代表着死亡。 不能放牧的地方,对游牧民族毫无意义。 大唐周边的国家,能够称之为威胁的,已经没有几个了。从南往北数,林邑已经覆灭,南诏也早已不复存在,吐蕃内乱之后,五年之内是恢复不了元气的,更不要说还有一个在大唐‘留学’,倾慕大唐郡主的吐蕃王子,李牧有信心,只要他和李世民都在,吐蕃与大唐开战的可能性不大了。 未来在毗邻的‘松洲’,设置一个都护府,让它与唐俭的蜀州都督府互为犄角,多多防备也就是了。李牧提笔在地图上做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的标记,目光继续往上移动。 吐谷浑跟大唐打了一仗,虽然还没有完全覆灭,但是已经成了丧家之犬不足为虑了。西域三十六国如今团结在了以高昌为核心的丝绸之路上,生意做得飞起,有共同利益的支撑下,他们势必要维护与大唐的关系。 最需要担心的,便是西突厥。按照历史的进程,西突厥在泥孰死后,基本上就走向了与大唐的对立面。这里面固然有执政者改变带来的影响,但是其根本原因还是大唐的丝路战略,侵害了西突厥的利益。所以,如果想让大唐与西突厥的‘兄弟之盟’能够长久,给西突厥一条能发展的路,让他们不至于再狗急跳墙,是眼下急需考虑的事情。 其实,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开放互市就可以,但是开放互市,如果只贸易粮食和皮革等民用物资,西突厥也不傻,他们也不能同意。但如果把生铁等军用物资加进来,又有资敌之虑,怎么能维持一个平衡,才是难中之难。李牧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所以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不过在这条路之外,他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有点扯淡,听上去也有些荒唐。 李牧早就打听过了,西突厥再往西,便是大食,波斯,拜占庭的地盘了,如果能撺掇西突厥西进,问题便迎刃而解了,至少能保障大唐百年安定。 可问题是,西突厥没有西进的理由啊。西突厥如果西进,首先要穿越的便是连绵大漠。而且,大食、波斯,拜占庭,哪个也不是好惹的。 尤其是大食国,也就是后世的阿拉伯帝国,如果他当年学的世界史没出错,此时的阿拉伯半岛,应该是已经完成了宗教改革,大食已经成为了一个****的宗教国家,以极强的凝聚力及战斗力在对外扩张,西突厥跨越沙漠遇到他们,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李牧摇了摇头,目光再往上,看着侵蚀了东突厥领地之后,已经与大唐接壤的薛延陀。 东突厥内附,带来利好的同时,也为大唐的边防带来了压力。薛延陀的壮大,已经取代了当初的东突厥,成为了大唐的又一个心腹之患。 第977章 目的地 历史上的薛延陀是如何覆灭来着? 李牧努力回想,虽说他上学的时候,历史学的不错,但是关于薛延陀的知识,基本上也就一句话两句话,也不是什么重点,记忆不是很清晰。 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还是电视剧的情节,记忆更深刻一些。 印象中的片段是这样的,薛延陀不停骚扰边陲,李世民不胜其烦,便召集百官商量,众臣商议出来两个解决方案,第一个方案是召集十万大军灭掉薛延陀,可保边境百年安定,其二,允许和亲,采取羁縻,这样足以保证边境三十年安宁。 一个是百年,一个是三十年,按说好选,但最终选择了第二套方案,以房玄龄为首的文官,都支持第二套方案。因为若采取第一套方案,耗费的钱粮太多,损失太大,劳民伤财。而第二套方案,只是付出一个公主而已。 恰逢大将契苾何力在回他的部落探望母亲时,被薛延陀扣押,夷男知其勇猛,想劝他归附薛延陀,但契苾何力言词拒绝,甚至割左耳明志。李世民知道后,感动不已,担心他的安危,最终选择同意和亲,答应夷男在契苾何力释放后,就把新兴公主嫁给他。 契苾何力被放回之后,深感被俘屈辱,极力劝谏李世民不要同意和亲。李世民不愿意言而无信,但是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契苾何力说如果公主嫁给了夷男,夷男的可汗之位将在敕勒有更大的合法性,大唐将更加难以控制薛延陀。李世民被说动了,也在考虑放弃和亲,但唯恐师出无名,于是想了个办法,他让夷男到大唐境内的灵州娶娶新兴公主,夷男若不敢来,这样他就有理由拒绝了。但是他显然是低估了夷男和亲的决心,他竟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此计不成,李世民又想了一计,他要牲畜十万作为聘礼,短时间征集十万牲畜,哪怕是薛延陀,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赶上天寒地冻,牲畜在路上就死了大半,更加不能完成了。因为聘礼的事儿,和亲最终撤销了。 再后来夷男病死,李世民派人分别封他的两个儿子做了可汗,成功分化薛延陀,薛延陀最终被击败了。 …… 如果历史的轨迹按照从前进行,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但是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李牧便想着能不能变一变,至少在这件事上,李世民的所作所为,有点对不起‘天可汗’这三个字。 李牧想维护李世民的名声,绝非虚情假意,完全出自于真心。哪怕他知道,李世民对他的忌惮,他也一样感激李世民,因为李世民的容人雅量,能允许他继续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做一些事情,而换成了其他的皇帝,他现在早就死了无数回了。 李牧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造反。因为他始终是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之外的人,就比如说,这天下本就是李世民的,如果没有自己,历史的车轮还会按照原本的诡计去滚动,而自己一个时代之外的人,为什么要去‘抢’人家的东西?改变了历史,又会出现什么连锁反应?这都是不可预见的,他也不好奇,那是一个什么样子。 有幸来到这个时代,他只想给这个时代的百姓,多做一点什么。而李世民是真正主宰这个时代的人,他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尽力的辅佐他。 李牧思索了一下,提笔写了一个奏折。 “……今薛延陀之患,臣有浅见一二。薛延陀声势虽大,却人心不齐。人心不齐,乌合之众也。当采取分化之计,一面撩拨其民怨,一面册封九姓铁勒,令其分庭抗礼……” 洋洋洒洒数千言,写完之后,命人飞马送去长安。这是一道正式的旨意,而不是私下的飞鸽传书。李牧选择这样做,也是为了让朝廷的百官看到他的言论,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办法能不能奏效,还是经过廷议讨论之后,查缺补漏方能稳妥。如果自己的建议被否了,那也没关系,至少提供了一个思路。反正无论用什么方法,薛延陀都不具备撼动大唐的能力,只是时间长短,是否体面,结果都是一样的。 看完薛延陀,李牧的目光继续顺时针往下,在后世的东北,此时还算是个‘不毛之地’,说是不毛之地,但也不是没有人烟。契丹、室韦,靺鞨,不少的小部落,民族生活在这个地方。因为气候的关系,这些部落都没有办法壮大,而且还要受到周边国家,诸如高句丽,薛延陀等的奴役压迫,生活状况非常不乐观。 他们当然对大唐构不成威胁,而且因为实力的孱弱,他们连给大唐朝贡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李牧却很重视这些民族,除了有李重义的关系之外,他知道这些民族,在唐之后的辉煌。 契丹、靺鞨,这些民族,是后世辽、金的祖先。他们只是因为生存的地方,限制了部族的发展,其实就个体战斗力来说,是完全不弱于任何游牧民族的。 李牧凝视这片区域良久,最后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什么。 他用的是英文,这个时代还没诞生英文,保准任何人都不认识,根本不用担心任何人能看得懂。 再往东,就是高句丽和百济了。作为李世民的眼中钉肉中刺,针对它的战略,怕是早就制定了很多个,李牧觉得自己犯不着再浪费脑细胞了。 周边的国家,基本上也就是这样了。李牧把目光投向了广袤无垠的大海,倭国传回来消息,山背大兄王在一休和李重义的帮助下,已经拿下了日本四岛中的两个,与苏我氏平分秋色,基本上算是对峙的局面,谁也奈何不了谁。当然,如果李牧想要拿下倭国,也非常容易,侯君集的两万大军在此,只要用船运五千人过去,天平就会被打破。 要知道,侯君集的部下,是大唐最精锐的两万人。拥有大唐军队最好的配置,他们面对的,是缺少铜铁,基本没有金属护具,锻造技术也还没发展起来的倭国的矮小武士,五千人登陆倭国,说是所向披靡一点也不为过,除非是中了埋伏,否则没有输的可能。但是李牧不想这么做,拿下倭国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不可能生活在那里,还是维持现有的局面,让山背大兄王一直需要他,他才好继续压榨倭国的资源。否则一旦倭国再度‘一统’,这群忘恩负义的倭国人,难保不会起什么别样的心思。 再往下,李牧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后世中国的第一大岛,现在上面几乎没有多少人烟。大部分的时间,是作为广州往返扬州的停靠港,用以补充淡水,或者躲避风浪。在隋唐之前,此地被称之为夷洲,有记载的中原与夷洲的来往,最早可追溯在春秋时期的越国,在越国的地图上,就有关于夷洲的标记,但是没有史料可查,而有史料记载的联系,则是三国时期的事情了。孙权曾派大将卫温到达夷洲,但并没有真正施行管理。 自隋开始,这里被称之为流求。 大业三年,隋炀帝以探访异俗的名义派羽骑尉朱宽前往流求。此时流求岛上,只有土著,无人识字,也不会讲汉话。由于语言不通,没法与当地土著沟通,只好捉了一名土著人回来交差。 次年,热衷于开疆拓土的隋炀帝再派朱宽去台湾,劝说土著首领归附隋朝。并找了一个南洋的昆仑奴做翻译,语言不通的问题是解决了,但表明来意之后却遭土著首领拒绝。好大喜功的隋炀帝听说流求人不愿意归附,当然很生气,于是派武贲郎将陈稜和朝请大夫张镇周率东阳兵万余人跨海攻打流求。 流求土著哪是强大隋军的对手,当然是战败了。隋军一把火烧掉土著部落的房屋,俘虏数千人而返。 此时距离发生这件事,才不过二十余年而已。扬州城内,还能找到当年经历过这些事情的水手。据他们说,岛上的土著本就不多,隋军攻打流求时,杀了一部分,掳掠了一部分,除了逃进深山的,基本也没多少人了。偶尔停靠补给的时候,也看不到人烟的存在,对于没人的地方。通常会被判断成没有价值,更何况中原的统治者,也从来没有对这里进行过详细的踏查,至少李牧从能找到的文献记载中,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对于岛上地貌风土甚至面积的准确记录。 也许在大唐君臣心中,流求只是一个小岛呢。 这个地方,在此时此刻,由于各种阴差阳错,成了一个‘空白’的地方,不存在任何的政权,也就不存在任何的争议。李牧想要占据此地,也正是出于这种考量。 这个三点六万平方公里的大岛,作为一个基地是绰绰有余了。岛上丰富的资源,也足以支撑他的设想和规划。 …… 沿着顺时针的方向看完了地图,李牧在心里捋了一遍年后要做的事情。 倭国的情况已经稳定,李牧不会把李重义放在那边太久。下一次运银矿石回来的时候,他就要把李重义撤回来,派现在正在训练的水手过去接替他,吴郡朱氏出武将,李牧已经物色了几个上佳人选,他们将率领三千人,常驻在倭国,帮助山背大兄王维持局面。 同时,在济州岛也会有驻军营,用以和倭国之间的轮换,以及作为进攻半岛的桥头堡。下一次运输银矿石的船队返航的时候,会把建筑用的水泥和工匠等运输到济州岛上,三个月之内,军营必须得建完,这样才能不耽误李世民的计划。 而流求那边,李牧则不想动用‘官方势力’,卢夫人一直在抽剥继嗣堂的资源,李牧打算在年后,把第一批人先派过去,先修建一座临时的港口,再派人去搜寻岛上的矿产,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供方便开采的石灰石矿和煤矿,毕竟以后要建设,需求量太大,如果都靠运输,即便能运得起,也一定会被发现。李牧倒不是怕李世民知道,他早晚会知道,只是在一切都准备好之前,他不想让李世民注意到罢了。 为了不让李世民把注意力关注在这里,等济州岛的军营建好了,他将不再拦着李世民对高句丽的战争。海陆并进,攻伐高句丽。但是在对高句丽用兵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从工作室出来,回了房间睡觉了。 …… 李重义带回来的‘妹妹’,一直住在顾园,单独为他主板的小院儿里。平时白巧巧偶尔回去探望她一下,每次去的时候,都是金晨陪着,这是李牧特意嘱咐的,谁知道这位本来就很有问题的‘妹妹’,到底会不会武功?金晨的功夫虽然很少展露,但是实乃当世一流,即便是独孤九,也未必敢言必胜。毕竟圣火令的武功,皆奇诡,所有手段都用上,胜负确实未可知。 李牧确是从来没跟她见过面的,毕竟是兄弟喜欢的女人,还是要避讳瓜田李下之嫌的。 不过今日,李牧倒是心血来潮,想起了这位弟妹来了。他让人去传话,邀请这位弟妹一起吃午饭,白巧巧、张天爱、金晨,独孤九都在,这样也避免了有人说闲话。 作为被靺鞨用来联姻的对象,这位弟妹显得非常有理数。至少不怎么讲究理数的李牧,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白巧巧与她经常见面,也算是相熟了,打过招呼之后,俩人一直在悄声聊天,李牧没有参与其中,一直偷偷打量着她。 张天爱坐在李牧身侧,见李牧的眼神一直往人家姑娘身上飘,打翻了醋坛子,把手伸到桌下,抓住李牧腰间的软肉,狠狠地扭了一下。 李牧没想到张天爱会来这么一下,疼的一激灵,差点叫出声来。他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张天爱,咬牙小声道:“干什么,疼!” “让你眼睛乱瞄,那可是大个儿的女人!”张天爱狠狠瞪李牧一眼:“你瞄你兄弟的女人,还讲义气么?” 第978章 七姓靺鞨 “我什么时候瞄她了、”李牧矢口否认,嘟哝道:“莫名其妙的,我自己的老婆一个个跟天仙似的,我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别人的位置。” “那你还……” “我这是在观察她!”李牧拉了张天爱一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也知道我那个兄弟,脑子笨,心眼直,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得给他把把关么?这女人可是原本要被靺鞨嫁给葛平王做妃子的,联姻懂不?这样的女人,没有看清楚之前,我怎能让她留在我兄弟身边?” 张天爱瞅了一眼那边,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这么看能看出什么来啊?你得跟她聊啊,这样才能试探出东西来。” 李牧瞥她一眼,道:“可算了吧,我这瞅两眼,你都拈酸吃醋起来了,我这要是跟她聊天,你还不得把我劈了?”说着他又嘚瑟起来,腆着脸道:“再说了,你也清楚你夫君我的魅力,万一多说几句话,她真喜欢上我咋办?” 张天爱直撇嘴,却也不理他。听了李牧这话,她也下意识地觉得有可能发生。家里的这些姐妹,哪个不是受了他的花言巧语? 李牧又瞥了那边几眼,小声对张天爱道:“巧巧跟她倒是很相熟的样子,你有听巧巧说起过么?” 张天爱点点头,回想道:“巧巧倒是说过几次,他说琪格妹妹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嗯——”李牧颔首,等了一会儿,不见张天爱继续说,呆问道:“就这?” “是啊,说过这句。”张天爱眨巴眨巴眼睛,道:“其他的或许是说了,但是我没记住啊。” “……”李牧一阵气馁,心想自己就多余一问,张天爱何时关心过这些。自打成亲之后,她每天的生活重心,就变成了练武巡逻备孕……其他的事儿,她根本就不想操心,家里人多,分工明确着呢,自有旁人去操心,做得还比她做得好,何必浪费那心力呢? 李牧倒是很羡慕张天爱活得这么简单,他也想活得简单一点,奈何事情实在是太多,什么都得操心到位了。可是转念一想,其实很多事,也未必都需要他来操心,就算他不管,也有人去管。就像这个家,他几乎啥也没管,不也挺好的么? 想到这儿,他有点动摇了。李重义这事儿,自己到底要不要管呢?也许自己不管,大个儿也能搞定? 李牧脑海中浮现出了大个儿的样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行,还是不能不管,自己兄弟在这方面少根筋,让他处理这件事,肯定处理不好的。 在李牧的心中,李重义应当是一个豪杰。何为豪杰,那是做大事者,不能拘泥于小节。作为大哥,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还是得帮兄弟多想想才是。 想到这儿,李牧打定主意,清了下嗓子,看向琪格,开口道:“妹子,你是叫琪格是么?” 琪格愣了一下,明明早就通过了姓名,怎么又特意问了? 面对李牧,她多少有点紧张,略带局促道:“回兄长的话,小妹本姓乌素,叫做乌素琪琪格,兄长可以叫我琪格,琪格换成汉话,是林中的鹿。” “哦,鹿……”李牧看向白巧巧,满眼都是宠溺;“鹿好啊,跟你嫂子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看了咱们注定是一家人——”他沉吟了一下,道:“妹子,我和大个儿的关系,相比你也清楚。我俩便是亲兄弟一般,我把他当做是我的亲弟弟。他拜托我照顾你,我理当早就邀请你吃这顿饭的。大哥也不是推脱啊,你也看到了,这一段时间的确是忙,抽不开身也是没有办法。这不,陛下刚走,稍稍得空了,大哥就把你找了过来。” “一来呢,是熟悉一下。还有就是一件正事儿了——”李牧看着琪格的眼睛,道:“我那兄弟,过了年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想看到自家兄弟立业成家,有个知心的女人照顾他,这样我也能放心。在场都不是外人,大哥也就不绕弯子了。我听说了,你与我那傻兄弟是有婚约的,有道是长兄如父,今儿我就托个大,当面向你提亲了。下个月我就让他就从倭国回来,这不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么?妹子你有什么需求,或者想要什么,大哥都给你准备好了,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李牧一副大包大揽地模样,家长地派头摆了出来。他这是故意的,就像张天爱刚刚说的,这是一种试探。 在他的料想中,结果可能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琪格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琪格是必然有问题。且不说大个儿与她们家的恩怨情仇,就说她要嫁给葛平王这件事,难道不应该有个解释么? 虽说在李牧的眼中,新罗王的王妃也不算个什么。但是对于靺鞨来说,这就相当于是大唐皇帝娶了一个番邦的公主,对于这个番邦来说,肯是与有荣焉高攀了的。 李重义把她抢了出来,无疑是等同于毁了她的王妃梦,她是不满,或者是解脱,总得有个交代才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示,就直接答应了下来,必然是有所企图,第二种,则是拒绝。明确表示想要回去继续做新罗的王妃,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她如果不傻的话,应该能看得出来。自己这边是不会承认葛平王的,有李知恩的关系在,早晚是要打上新罗,把葛平王从王位上推下来,找回场子的。 第三种么,便是把心中的顾虑讲出来。这是李牧最想要的结果,他曾经问过李重义,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李重义说不明白,因为他当初从未过问过这件事,对他来说,每天的生活就是练武,打猎而已。直到这些事情发生了,他才莫名被迫的接受,至于原因他哪里知道? 李牧想通过琪格之口,帮助李重义了解到当年的真相。至于俩人的婚事么,其实李牧是不太看好的、李重义到现在都没有开窍,若说他多喜欢琪格,好像也未见得。他会把琪格从新罗王宫抢出来,多半是因为这是一个他记忆中的人,他记得有婚约这件事儿。而怎么处理,他就不知道了。 如果能了解到当年的事儿,解开兄弟的心结。李牧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能不能成亲,那就看俩人的缘分了吧。能成更好,不能成,李牧也不会强求。 心中晃过诸多猜测,李牧表面镇定,微笑地看着琪格。琪格露出犹豫之色,李牧心中了然,肯定是嫌此时人多,或许是有不方便的隐情吧,念及此处,李牧便道:“这是大事儿,是得好好想清楚。这样吧,午后我会在书房处理公文,你想好了就来找我。” 琪格这才说道:“多谢大哥体谅。” 当下吃饭,再没提这个茬。 …… 傍晚时分,李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过了魏璎珞端来的香茗,抿了一口,唇齿留香,称赞道:“这扬州的茶,比长安的茶还要清香几分,少了几分涩,多了一丝甘……”他拉过魏璎珞的小手,道:“当然了,也得是你泡的茶才好喝……”正要口花花占点便宜,从门口传来了琪格的声音:“大哥,方便聊一会儿么?” 魏璎珞赶紧挣开了李牧的手,应声道:“琪格妹子快进来,他正好有空。”说着,便瞪了李牧一眼,到门口把琪格迎了进来。 魏璎珞请琪格坐下,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书房只剩下二人,李牧便开门见山道:“方才见妹子似乎有难言之隐,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妨说出来,若是真有难处,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定当尽心竭力的帮你。” 琪格也不是扭捏之人,见李牧这样说了,便也就着这话道:“大哥既然这样说,那小妹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哥,其实我……我与他,并无儿女之情。” 李牧露出惊讶神色,但是心中却不意外,没有说什么,示意琪格继续说下去。 “让我从头说起吧。”琪格沉默了一会儿,娓娓道来:“小妹不知大哥对我们靺鞨有多少了解,我们靺鞨其实是一个很古老民族,先秦时,我们就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时称肃慎,后称为靺鞨。分为七部,粟末、伯咄、安车骨、拂涅部、号室部、黑水部、白山部。我的部族称之为粟末部,而他的是黑水部。七部虽然互有纷争,但是总体上还是和睦的。尤以粟末和黑水两部最为和睦,于是我们的父辈就结拜成了兄弟,便约定,若生男,则结为兄弟,生女结为姊妹,一男一女,则成婚结为夫妇。” 李牧点点头,道:“这件事,大个儿跟我说了,你们的婚约,便指的此事吧?” “是的、”琪格坦然承认了,但也解释道:“只是父辈有此约定,但是因为两个部落相距也有一段距离,其实我们小时候,是没见过几面的。每年也就大约能见到一两次,更何况当时我们都还小,谁也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最初时,靺鞨七部都在极北苦寒之地,但是自夫余衰弱以后,各部即逐渐向东南迁徙,入居松花江流域,我的部族因水得名,号为粟末。而此时,高句丽也不断北拓,攻占原属夫余的领土,不可避免的,处在最南端的粟末部,与高句丽相遇了。双方都想要扶余的旧地,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这一打就是上百年,随着高句丽的势力不断壮大,我们粟末部渐渐处在下风。到了前隋的时候,我们粟末部已经是处在被压着打的境地了,不得不内附大隋朝廷。因为此事,靺鞨内部对我们粟末部颇有微词,渐渐来往就变少了。” “唯有黑水部,因与我们粟末部紧挨着,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情况,他们也清楚,我们是别无选择,所以对我们一直保有同情。不像其他五部一样奚落我们,对我们依然很友好。” “投靠大隋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隋炀帝就死了,天下大乱。而我们粟末部也是倒霉,非但没有因为内附得到什么好处,还因为隋炀帝三次对高句丽用兵,要求粟末部派骑兵助战,损兵折将,实力更加弱小了。” 隋末大乱时,高句丽趁机继续侵扰我们。但此时高句丽的实力也被削弱了很多,虽然仍然是被欺负,但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了,我父亲是粟末的首领,一直想的是如何能够一劳永逸。便联络黑水部,想双方夹击。但是不知为何,事情出了变故。黑水部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一起攻打高句丽,反而得到了一个消息,即黑水部内讧。说是黑水部的首领,在赶往我们粟末部的路上,遭到了黑水叛徒的截杀。而出现这种情况,是我父亲背叛了兄弟,把消息泄露给了贼人。” “我父亲百口莫辩,口吐鲜血,从此成了一个病痨人,眼瞅着已经是风烛残年,命不久矣了。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也说不清了。我父亲一直在寻找他,也没有什么消息。直到我们见面,才知道,原来他是被当成奴隶贩卖到了大唐。” 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但是李牧却没有轻易采信,没有表态,问道:“你父亲把你嫁到新罗,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休养生息之下,粟末部又恢复了一些。父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便想着了结一些事情。他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件,跟高句丽的世仇。第二件,便是义兄之子的下落。由于苦寻无果,我爹也觉得他可能已经不在世上了。如此,他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这些年,粟末部恢复了。高句丽也在壮大,直接对抗,粟末仍然不是高句丽的对手。我父亲便想,如果我能嫁给新罗王,说服新罗王夹击百济,待灭掉百济之后,把百济献给大唐,换取大唐对高句丽宣战。有大唐的帮助,或许灭掉高句丽,还有一丝机会。” 第979章 大炼钢 琪格说的话,李牧只信了一半,另一半还需要调查印证之后,他才能做出最终的判断。但是关于她对李重义的感情,李牧觉得有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的。 “这些先搁在一旁,你对我那个兄弟……” “大哥,我……”琪格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对他真的没有男女之情,估计他对我也是如此,我看得出来。”琪格苦笑了一下,道:“他一根筋,一直都认为是我爹,害死了他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这件事,他也不会跟我在一起的。” 李牧本想说,如果这件事解决了,说开了,她会不会考虑一下李重义……但是看姑娘这态度,好像对自己兄弟也是不怎么相中,还是别开口了。而且,这姑娘能如此直白地表示了对李重义不感兴趣,也让李牧非常的佩服。要知道,现在李重义对她来说,是一道护身符。毕竟在李牧这儿,如果没有李重义的关系,琪格是死是活,他也不是非常的关心。她能主动放弃这道护身符,让李牧对她刚才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李牧想了想,道:“这件事我会去调查,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会帮你跟大个子解释。而且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高句丽无臣子之礼,陛下早有征伐之意,不是今年就是明年,陛下必对高句丽用兵。你们与高句丽的仇怨,届时也可了结了。” “可是……”琪格欲言又止,李牧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道:“放心吧,这次陛下不会像隋炀帝一样,逼迫藩属国随军了。不过肯定会有一些安排,现在还没完全定下来,等大个儿回来了,到时候再一起商议吧。” 琪格点点头,向李牧施礼:“多谢大哥。” “既然叫一声大哥,这些礼数就不必了。”说着,李牧的语气略微加重,道:“不过,你若是骗我,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也不必说了吧?” “小妹心里明白。” “靺鞨人都好勇武,你的身手怎么样?” “小妹会用匕首和弓箭。”琪格没有隐瞒,也没必要隐瞒,靺鞨的女子多少都会一些搏击之术,而她又是一族之长的女儿,没有学过武艺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牧似乎早有准备,转身进了书房的隔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和一副弓箭。 “这是我闲暇的时候打造的兵器,送给你做个见面礼了,总不好让你白叫这一声大哥。无论你与大个儿成或者不成,相识都是缘分,往后你便是我的妹子了。” 琪格下意识便想要拒绝,但当她看到李牧手里的两样东西的时候,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两件兵器,即便是不会武功的人,都能看出好来,想到李重义曾说过,他大哥乃是天下第一的铸兵大师,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单看这匕首的技艺,便已经是冠绝天下了。 “兄长赐,不敢辞。小妹一定会珍惜的,多谢大哥。” “喜欢就好。”李牧把兵器递过去,送琪格到门口,才把目光收回来。回到桌案旁整理了一会儿,魏璎珞又走了进来,一边帮李牧整理,一边说道:“聊得怎么样?” “不像是说假话,至少从她的语气神态上看,不像。”李牧想了想,又道:“但也不能尽信,人心复杂,当年她岁数夜宵,也许也被蒙在鼓里也不一定。” “夫君说得有理。”魏璎珞笑笑,帮李牧整理好了文件,都收拾好了,便道:“婆婆给孩子们做了新衣裳,方才碰见我,让我告诉你,若有空早点过去,她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我知道了。”李牧点点头,道:“我写封信,待会儿就过去。” 魏璎珞为他磨好了墨,便又告退出去了。通常这种涉及到私密的东西,魏璎珞都是避开的。倒不是李牧让她这么做,这是她自己的分寸。 …… 李牧来到王鸥所在的小院儿的时候,离着老远就能听到欢声笑语。卢夫人很喜欢给孩子们做衣服,几乎孩子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她送过来的。老太太虽然偏爱孙子稍多一些,但是两个孙女也从来不厚此薄彼。做衣裳都是三套,全都是最顶级的绣娘缝制,比上供到宫里的都不知好了多少。 李牧虽然从来也不吝啬,但是看到如此奢侈,还是难免觉得有些没有必要。这孩子的衣服,穿着舒服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花那么多的钱,尤其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几天就一个模样,再好看的衣服,也穿不到第二年,何必呢? 但这种话,他说了也不算啊。老婆能听他的,老娘能听么?更不要说直接和间接加起来,天下半数绸缎生意都在继嗣堂的手里。多好的绸缎刺绣没有?家大业大,还差几个孩子的吃穿么? 李牧隐约表达了两次,没有效果,他也就不再说了。后来他自己一琢磨,好像也正常,自己的儿子可是楚王啊,作为王爵,穿戴上讲究一点也是正常的。 “娘,我来了。” 李牧进屋里,跟卢夫人打了个招呼,卢夫人看到李牧来了,把怀里的小李白递给白巧巧,道:“儿啊,忙完了?” “嗯,还有一点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明天再做也是可以的。”李牧从王鸥怀里把小令月接过来,虽然这么形容有些不恰当,但是李牧抱孩子的时候,真有一种‘撸猫’的感觉,着实是非常的解压。 尤其是小令月,小丫头随母亲的性子,温顺的很,不管是谁抱着,不出一刻钟都会睡眼惺忪,在谁怀里都睡得着。可不像是小李白那个臭小子,赶着他想淘气的时候,怎么哄都不睡。 这间屋子里,全都是自家人,说话也没什么需要避讳了。卢夫人便直接道;“虬髯客昨天已经南下,准备转道广州港回南洋了。他会聚拢三十六岛的精锐,先一步抵达流求,寻找一个临时的停靠港,等再过一个月,咱们这边准备好了,便可以直接运物资过去,什么都不耽误。” 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李牧之前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虬髯客会走得这么早,他以为得是半个月后的事儿呢。 母子俩又谈论了一些关于建设流求的细节,待到天色渐晚,三个孩子都开始打盹儿了,才总算结束了聊天。送母亲和各位老婆回房睡下,李牧又回了白巧巧这屋,俩孩子在老妈子的看护下都已经睡着了,李牧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轻轻把白巧巧揽入了怀中。 轻吸一口白巧巧身上的味道,李牧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娘子,你可知道,你身上的这淡淡的香味,最是能让为夫入眠了。” “少来、”白巧巧用胳膊肘顶他一下,嗔道;“前天知恩过来睡的时候,还跟我说呢,说你最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了,小丫头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味儿,还问我呢、” “……”李牧有点尴尬,用行动代替语言,在白巧巧的脖子上啃了一口。白巧巧立刻就老实了下来,不敢再还嘴了,孩子就在外屋睡着,生怕李牧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把孩子吵醒了。 …… 吴县的钢铁厂,在王瑞倾全族之力的建设下,终于有了一些眉目了,近日试运行,拿捏不准,又不敢来找李牧,后来辗转找到了魏璎珞,求她帮忙带句话,想让李牧过去视察指导一下。琅琊王氏为了这个钢铁厂付出了几乎全部,承担不起哪怕一点风险。 昨日魏璎珞把话捎到了,今日李牧便出发去了吴县。倒不是李牧多把王瑞当回事,而是他把这个钢铁厂当回事,按照李牧的宏观计划,吴县的钢铁厂,未来要供应东南大半的钢铁,是计划的重要一环,万万不能出问题。 得知李牧要来,王瑞恨不得昨天晚上就住在厂门口,生怕慢待了一点儿。 怎么迎接的问题,就已经让王瑞想破了头。上次顾思之搞的热烈欢迎,敲锣打鼓的,侯爷可是不怎么喜欢。他本想这次给来个肃静的,但是难保这次侯爷喜欢热闹呢?如果搞成肃静的了,侯爷再嫌怠慢了可咋办? 为了以防万一,王瑞准备了两套,打算看李牧的眼色施行。 王瑞费尽了心思,李牧这儿倒没怎么在意。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事情,马车到了钢铁厂外头,还没等王瑞看颜色施行呢,李牧便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走进‘江南钢铁’的大门,李牧就看到两个偌大的大棚,有几十名工人,正用手推车,将外头的铁矿石和煤,分别运进两边大棚。 左边大棚里,是一个个砖石砌成的长槽,槽边是一个同样用砖石砌成的蓄水池。 工人们将数车铁矿石倒入槽中,然后打开水闸。蓄水池中的水流,便凶猛的冲入槽中,带走了不少泥土和杂质。还有工人用耙子使劲搅动矿石,将附在上头的粘土,还有混在里头的石块清理出来。 然后有专门的选矿师傅,拿着簸箕仔细洗淘挑选起铁矿砂来。但凡带着脉石的,以及品相过差的,都会被直接丢弃。只有高品相的矿石才会被装进一旁的竹筐里。 不过这些矿石仍然不能直接入炉,还要用小锤敲碎碾成矿砂,再经过一次洗选,最后留下的都是杂质极少的铁矿砂了。 李牧赞许地点点头,这洗煤的工艺,已经完全不输给长安附近的钢铁厂了。 王瑞从旁介绍道:“这洗选池,乃是家传下来的法子,虽然耗时耗力,但有诸多好处。南渡之前,家里也有一些钢铁生意。” 李牧自是知道他的底细的,琅琊王氏南渡之前,可是相比现在太原王氏也不遑多让的,这冶铁熔炼之法,当然是有传承。 “洗了之后,是不是出铁多了,出渣少了,还能节省用煤啊?”李牧抓起一把黑褐色的矿砂,这品质确实肉眼可见的高啊。可见这吴县的铁矿,着实是高品位铁矿,这样铁矿炼制出的钢,肯定是要比其他地方的好上许多。 “不愧是侯爷,果然是天下事,无所不通也!”王瑞赶忙奉上马屁道:“真是没人比侯爷更懂了。” 李牧翻翻白眼,这什么狗屁头衔?拍马屁也拍不到点儿上,这是捧老子当懂王么? 至于另外一边的大棚,则是用来洗煤的。 主要是通过水流的冲击作用,把不同比重的原煤分出不同等级,并除去尘土和废石,以降低灰分和硫分含量。 但这样得到的精煤却也不是直接应用,而是送入大棚后的土窑中进行闷烧。 只见地面一排排坟包似的土窑上,用砖头砌成的烟囱中,不疾不徐的冒着黄褐色的烟。 烟气十分呛人,远远便熏得人泪流满面,咳嗽连连。王瑞刚想全李牧不要过去,却见李牧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一片白纱,戴在了脸上。正要问是什么,李牧也递给他一个,道:“这叫口罩,拿回去拆了,照样子做。往后在这里工作的工人,每天每个人发两个,半天一换。” “这有什么用?”王瑞心里嘀咕,学着李牧的样子戴好之后,顿时就明白这个东西的用处了。有了,感觉呼吸顺畅多了,也没有那么呛了。不禁又是一阵佩服……他不大爱来钢坊,很大程度就因为烟气太熏人了。 没想到侯爷早有应对之法,可是侯爷又怎么知道,会冒烟呢?王瑞想到一种可能性,难道侯爷也懂炼钢?这种秘法,非大家族不知,侯爷怎么知道的?要是连这个他都知道,天下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儿么? 带上口罩的王瑞,终于可以继续向李牧介绍,这是在制取焦炭——靠窑中烟煤自身燃烧的热量,逐层将煤加热,经过八到十天的闷烧,焦炭成熟。然后注水熄焦、冷炉扒灰,未燃烧的部分便是焦炭了。 王瑞说起这些,洋洋自得。众所周知,炼钢的好坏,首要因素就是温度,琅琊王氏的先人们,意外摸索出这种办法,这也是王瑞敢炼钢铁的底气旨意。 但是在李牧看来,这种法子不光耗时长、成焦率低,而且最致命的缺陷是灰分太高,使焦炭的效用大打折扣。不过就目前的技术水平来说,琅琊王氏这种办法,已经是第一阶梯的了。 旁边那一堆失去光泽、色呈灰白的燃料……就是之前炼好的焦炭了。 第980章 好钢用在刀刃上 王瑞对李牧可谓是没有任何隐瞒了,不但公开了焦炭的秘密,还带李牧参观了正在建设的炼铁炉。 李牧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不由多看了几眼,王瑞以为终于碰见一个李牧不懂的了,介绍的更加卖力:“侯爷请看,这圆筒状的炼铁炉,内壁是用一尺多厚、掺了盐的粘土砌成的,加了盐之后,可以让这黏土更加耐烧,外面这一圈圆木是打桩固定用的,防止倾倒,而最外面这一层熟铁圈,是为了保障炼铁炉不会炸膛。 王瑞告诉李牧,打造这样一个炉子,即便是老师傅,少说得花个把月时间,不能轻率贪快。否则盐泥一旦出现裂缝,就会前功尽弃不说,还有可能引发危险。如果炼铁炉爆炸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铁水蹦出来,碰到哪儿都是伤亡。 这样一座炼铁炉,可以装铁矿石两千多斤。点火前,先在炉中铺一层焦炭、接着铺一层矿砂和煤粉的混合物,如此逐层铺满后,便自下点火,开始炼制。 在炼铁炉旁,还有一具巨大的鼓风机,炼铁的时候,须得不停往里头输送空气,这个活儿也不是随便能干的了的,送气多少,频率几何,要看火焰的高度和颜色,都需要靠经验来判断。 炼铁的师傅向李牧介绍,里头的矿砂烧熔成铁水后,就会从炼铁炉的腰孔中流出来。这个孔事先用泥塞住。白天每过一个时辰,就捅开泥塞,让铁水流淌出来。 铁水流净后,立即用叉拨泥,再次把孔塞住,然后继续鼓风熔炼,待一个时辰后再开孔放铁水。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所有的矿都融化,才能熄火清理矿渣。 李牧便远远站着,在熊熊炉火炙烤不到的地方,等待下一次开孔。不到一刻钟,左手边就有一个炼铁炉开了孔,李牧虽然离的远,却也能感受到那火红色铁水蕴含的灼人热量。他目不转瞬的看着铁水,顺石制的导流槽,流入了旁边的一口方塘中。 王瑞告诉李牧,这流出来的铁水冷却过后就是生铁。如果要用生铁冶铸的话,直接在这个环节,把铁水将其注入模范中,冷却便可直接取用了。但这种生铁器质量太差,而且非常的脆,几乎没有这样直接使用的。 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铁器,还需把生铁变成熟铁。 那方塘与炼铁炉同样制法,但高度只有一尺半的样子。旁边用砖头砌了个稍高一砖的台子,炼铁师傅和学徒都站在台子上操作,以免这波铁水太多,发生冒溢。 待铁水流入塘内,炼铁师傅便迅速把准备好的细泥粉,均匀洒在铁水表面。 “炒!” 待师父一声令下,几个学徒便用柳木棍猛烈搅拌起来,将生铁炒成熟铁。柳木棍每炒一次便会燃掉二三寸,再炒时就得更换一根新的。 此法称之为炒钢法,可以让生铁中的硅、锰、碳氧化,把含碳量降低到钢或者熟铁的范畴。 做到这一步,基本上就已经可以出厂了。大唐九成以上出产铁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熟铁’制品……一部分铸造成各种工具、兵器和盔甲。一部分直接在塘里划成方块,冷却后拿出来锤打成圆块,便直接出售给铁匠铺了。 这样的铁,用来造镰刀,锄头,是绰绰有余了,但是如果想打造兵刃,却是还不够格的。 最终,只有不到一成的优质熟铁,会用来炼‘钢’。 这个时代炼钢,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在折叠锻打时,在熟铁外包裹干草,让干草燃烧,形成草木灰,然后折叠锻打,把草木灰中的炭‘打’进熟铁中,这种渗碳手法效率低得令人发指,所以钢材十分不易获得。用这种方法打造出来的兵刃,也是极为难得的。每一个拥有兵刃的武者,都把自己的兵器视若生命,因为得来一把太不容易了。 而一旦兵刃有了缺口,基本上也就是报废的状态。所以能修补兵刃的工匠,才会那么吃香。褚大力能得到兵部的订单,不全是靠李牧的照顾,人家着实也是有真本事的。 李牧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中便有数了。唐时的技术水平,还是很有局限的。 “今儿我也别白来、”李牧参观之后,露胳膊网袖子,道:“最近我研究出一个办法,教给你吧,找几个信得过的熟手铁匠,安排一个铁砧过来。” 王瑞不由大喜,据他的了解,李牧出手的东西,还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这里是铁厂,铁砧到处都是,王瑞急忙命人清理出来一个,又安排人把周围用草帘子围起来,虽说这里都是自家的子弟,但难保没有吃里扒外的,万一泄露了出去咋办? 王瑞找来了三代都为王家效力的家仆,来为李牧打下手,学他这门手艺。他以为李牧要亲自动手,但李牧却没有,他只是动了动嘴。在外人面前,李牧是不可能使用系统机能的。 李牧先让一个铁匠,把没有经过锻打的熟铁片放到打铁炉内,旁边同样有小工在拉风箱加热。 约莫两分钟后,李牧又吩咐另一个铁匠,用大火钳,钳住一条生铁的一端,斜放在炉口内,同时命小工加劲鼓风,好让炉温不断升高。 不到盏茶功夫,生铁斜搁在炉中的那端开始熔化,不断有铁水滴下。这时,李牧才从铁匠手中接过大铁钳,钳住生铁在炉外的一端,开始左右移动,使铁水均匀地淋到下面的熟铁上,为他们做演示。 因为熟铁的熔点高于生铁,所以虽然是先放进去的,却只是被烧的通红,没有融化的迹象。 同时,李牧的另一手,不停地翻动熟铁片,使其两面都能均匀地淋上铁水。如是淋完两次后,他便将熟铁夹到炉旁的铁砧上,让铁匠抡大锤锻打。 如是两个铁匠反复捶打数千下,他们惊讶地发现,生铁熟铁竟然已经合二为一,变成了钢了!虽然这样做,也很繁琐,但是可比原来的草木灰折叠锻打轻松多了! 王瑞激动得浑身颤抖,有了此法,他的炼铁厂锻造兵刃的速度,将是原来的十倍。十倍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若李牧不把这秘法传给别人,江南钢铁厂将是大唐唯一一个,能够快速量产兵刃的地方,所带来的效益,可不只是钱而已。朝廷、兵部,将会非常倚重,江南钢铁厂会变得不可替代! 琅琊王氏的话语权,会逐渐的提升。家族将会在他的手里,中兴起来! 王瑞现在是彻底的服了,他终于相信,这世上就是有生而知之的人,对李牧的敬畏,更是拔升到了顶点,不敢再有半点轻慢之心! 看到王瑞激动的样子,李牧多少有些无语。就这,就激动了?这才只是一个灌钢法,在打造兵器这件事上,他可不止这一种办法。 系统中,虽然没有明确,锻造兵刃有几种办法,但是打造不同兵刃的过程中,这些基础的手段,就会显现出来。除了灌钢法之外,还有包钢、夹钢、嵌钢等等金属复合工艺。将不同钢材进行整合,产生出不同金属特性的钢材。 比方说包钢,是以相对软的钢材,比如低碳钢或者熟铁为骨架,锻造出刀的基本形状,再用一片高碳钢的薄片包裹住刀的一侧,锻打成刃。这种方法相对简单,但也有一些局限性,首先是很难出双刃,所以一般锻造剑的时候,都不会用这种方法。另外,包钢是硬钢包软钢,打磨的时候如果磨过了头,将里面的软钢漏了出来,这刀可就废了,制作出来的兵刃,相对来说比较不耐磨。 与包钢相反的工艺叫做夹钢,夹钢是以硬质的高碳钢为里,两面夹软钢。这种工艺优势在于可以制造出双刃剑,打磨也不需要小心,生产也相对简单。但是又存在一个问题,夹钢所耗费的钢比包钢工艺多的多,造价上没有什么优势。 而嵌钢技术,则是结合了两者的优点的技术。它是以软钢为骨架,随后在需要刃的地方开槽,然后将高碳钢嵌入其中,相比较包钢,在刀刃性能相同的情况下,嵌钢的时间更短,更适合批量生产,而且可以随意锻造出双刃,也没有打磨时候的担忧。相比较夹钢而言,其耗费的高碳钢更少,更节约材料。 但是这种技术,工艺复杂,可不是随便的铁匠能做到的。李牧还没打算把江南钢铁厂送上大唐第一的宝座,所以这压箱底的技术,他根本就没往外露,眼前的状况,灌钢法已经足够应付了。 …… 参观完了钢铁厂,李牧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 王瑞早就让人备下了清热解暑的金银花薄荷茶,味道虽然怪怪的,但效果确实不错。 几大杯灌下去,终于压下了那种火烧火燎的难受,李牧这才有心情说话。 对于王瑞的钢铁厂他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这套生产流程……从洗矿选矿,到土法炼焦,到焦炭矿砂混合煅烧,到炒钢……大方向基本都没错。 虽然以李牧的眼光看,生产的每一个环节都有大堆的问题。但也正说明改进空间巨大啊。 这样的话,只需要不断改进工艺,提高炉温,基本上足够他计划中所需的钢材了。 如果改良了铁炉,把温度再提升几百度,熟铁的品质也会大大提高,到了那个时候,就可以琢磨琢磨铁路的事儿了。 聊了半天工艺改进的事儿,话题转到了王瑞最关心的订单问题上。毕竟有了订单,王瑞才能心无旁骛的生产,否则生产出来没人要,琅琊王氏即便底子再厚,也经不起这么大的摊子消耗。 更何况,铁本就是犯忌讳的东西,如果没有朝廷背书,炼铁等同于是造反。从前乱世倒也无妨了,但是眼下李唐江山稳固,再这么干无异于是找死。 王瑞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李牧看了看他,给了一颗定心丸,道:“扶持你这个钢铁厂,本来就是开发江南计划中的一部分,不是你王家,也会是李家,赵家,钢铁厂是一定得有的。你不用担心销量问题,至少十年之内,你的钢铁厂的铁,是一斤也剩不下,你有多少,朝廷就要多少” “哎呀、”王瑞一阵激动,道:“侯爷对我琅琊王氏真是恩同再造,今天我便做主了,琅琊王氏愿意将纯利的三成奉上,以谢侯爷提携之情。” 李牧嗤笑一声,道:“些许小利,也敢贿赂本侯?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是把本侯也视为如你一般的小人了么?” “不敢不敢……”王瑞连连解释,道:“只是不知道如何感谢侯爷,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些粗鄙之物了。” “你若有这个心思,朝廷采购的时候,把价格往下压一点也就是了。记得我一句话,勤勤恳恳做好自己的事儿,该赚多少,你就赚多少,若是生了贪念,拿了不该拿的,早晚是会有报应的,你以为你做的很隐秘?需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 王瑞肃然道:“下官谨记侯爷教诲。”说着,他又道:“侯爷,下官实在是还有一个疑虑的地方,还请侯爷解惑啊。” 王瑞作为琅琊王氏的族长,也有官身在身。自称是下官,也没什么问题。 “侯爷,关于这采矿的事儿,下官听闻大唐矿业垄断了采矿权,那下官这里采矿,岂不是得罪了他们?朝廷能允许么?” “首先你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矿是朝廷的,而不是大唐矿业的。大唐矿业也是在朝廷的允许之下,才可以采矿的,所以并不存在采矿权被垄断的问题。至于得罪不得罪么?”李牧笑了,道;“得罪肯定是得罪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有我在,有朝廷在,他们不满也不会对你下手,因为耽误了事情,他们吃罪不起。你如果担心的话,也可以主动联系他们一下,未来用的铁会很多,你这边一个矿,估计也供应不上,你可以从他们手里买一些开采出来的矿石,这样有钱大家赚,芥蒂自然也就没了。” 第981章 打开枪炮的大门 李牧还有一句话没说,你用我教你的炼钢法,去换人家铁矿,保准你能成为那个最受欢迎的人。但是这话他没说,因为就目前的情况看,王瑞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他还指望着这个秘法当做中兴家业的杀手锏呢。 但是最终,该做的交换,他还是一定会做的。李牧并未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到了他这个层次,看的都是宏观的事情,所谓些许秘法,谁会他都无所谓,只要能按时造出来他所需要的东西就行了。 再说,他也不是跟王瑞绑上了。如果王瑞不能按时造出了他所需要的兵刃,什么灌钢法,锻钢法,他完全可以随时教给其他人,王瑞还敢呲个牙不成? 傍晚,婉拒了王瑞的再三挽留,李牧执意回到了扬州城。年过完了,李牧的时间又被安排得密密麻麻,所有的行程,都是出自魏璎珞之手,想要临时找他,除非是李世民,其他人谁也没有那个面子。所以说王瑞求到魏璎珞这里,也算是找对了人,毕竟是她管着李牧的每日行程。 没办法,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今天多干点活,是为了明天的早日退休,李牧一直拿这句话鞭策自己,但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放下手里这一摊,躲到流求颐养天年去。 “小九,你看看这个。”工作室内,李牧变戏法似的,递给独孤九一枚寸许的子弹。 没错,子弹。独孤九也认识,他知道李牧有一只被他自己称之为‘枪’的东西,随身带着,使用的时候会发出炸雷一样的声音,杀伤力巨大,李牧对外宣称‘一阳指’的玩意,就是这个叫‘枪’的东西。 只见它跟人的食指差不多长短,整体用纸壳包住,一头尖一头粗。 独孤九皱眉,道:“这东西为何是纸壳做的?我记得你的那把枪,子弹是铜的吧?” “自是为了节省成本、”李牧弯腰从条案下面,拿出一把长枪来。和他怀里那把精美的短枪截然不同,这把相对粗糙很多。没有那么精致,独孤九接过手里把玩了一下,道:“还是这把实用,少了花里胡哨的东西,省了不少人工。” 他说的很中肯,李牧手里那把,可谓是极尽奢华,枪管用的是黄金,握把用的是象牙,再辅以精致的镂空雕花,旁的不说,就这料,这工时,就值千贯以上。子弹还是铜的,正常人谁用得起?也就李牧这种不拿钱当钱的家伙,才会造这么个东西出来。 “使用的时候,只需用牙把弹尖咬开,将里面的火药倒进火池里。弹丸在纸壳中间,挡住了剩下的火药倒不出来。”李牧对独孤九是可以无限信任的,讲解的非常详细:“然后关上火门,把剩下的火药和弹丸,用通条塞到枪管里就行了。只要火药没有潮湿,发射就不会受影响。” 独孤九来回把玩,眉头微微皱起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若是两军阵前,你还没发一枪,我都已经射三箭了。” 独孤九说的不是扯淡,李牧拿出来的这把‘枪’,还处在很原始的阶段,跟后世的枪来比,几乎全身都是缺点。李牧不是搞不出来更好的枪,能搞,但没有必要。 “你说的对,两军阵前,确实不怎么好用——”李牧说着笑了,道;“但他也不是用在两军阵前的啊,这是用在船上的。” “船上?”独孤九听得更加糊涂了,道:“船上何用?在海上也会打仗么?” 大唐周边的海域,此时还没有敌人,后世给中原带来巨大麻烦的倭寇,此时还造不出来二百石以上的船,海战就更是多余了,大唐的千石船打旁边驶过,带起的浪花都有可能把船掀翻了。 “凡事都得未雨绸缪,现在没有仗打,难保以后也没有,若没有准备,肯定是会吃亏的。”李牧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对独孤九道:“吐蕃以西这片海港,住着阿拉伯人,他们的航海术也十分发达,与咱们大唐不遑多让。如果以后我们在海上遇到了他们,势必会起冲突。” 独孤九看了一眼李牧所指的位置,距离大唐何止万里,他无法想象,乘船能够抵达那么远。但李牧既然说了有必要,那就一定是有必要的事情,他也不跟着犟嘴。只是端详了一下手里的枪,独孤九还是纳闷,道:“大哥,这玩意的射程,应该不比弓箭远吧,为何不用弓箭呢?” “好问题!”李牧笑道:“好处有三,其一,弓箭想要射的准,首要是臂力,其次是眼力,二者缺一不可。而这枪,是个人就能扣动扳机,不存在臂力的门槛。瞄准也容易,瞧见这两个豁口没有,对上了,目标就对上了,不存在打不中的可能。” “其二,弓箭相比子弹,可是要长很多,海上多风浪,弓箭射出去之后,被风刮一下准头就歪了,而子弹则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其三、”李牧又拿出两把枪,放在了手边,道:“像你说的,我打一枪,你能射两箭。但谁说的,我就只有一把枪了?我备上五把枪,都装填好了放在旁边,这样就可以连续不断的射击,速度比你射箭可快朵了吧?而且我这多省力气,射箭时间长了,胳膊不酸麻么?” 独孤九是一个武痴,武痴的好处就是,他不会认死理,错了就是错了,对了就是对了,不会因为死要面子不认错。他也乘过船,想想了一下李牧说的话,好像确实有道理,便点头,道:“大哥说得对,这东西在海上,确实是好过弓箭。” “明日你便去找侯大将军来了,这事儿还是得与他商议一下,虽说随便找个铁匠,都能制造出来,但毕竟是犯忌讳的东西,还是让他以兵部采买的方式,让东厂来造吧。” “东厂?”独孤九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李牧说的东厂,不是死太监的那个东厂,而是长安东城兵工厂,说起来,东厂设置的初衷,本来是东城兵工厂的保安来着,现在却越俎代庖,顶替了这个名号,想来也是有趣的紧。 不过这样也是好事,毕竟军械所这种地方,还是隐秘一些,不起眼一些更好。 少了李牧领导的军械所,发展的十分缓慢。而且研究的方向也十分固化,只是在如何改进冷兵器的方向做文章。毕竟受到时代的局限性,这个年代的人也想不到‘热兵器’的概念,虽说李牧已经用火药,在西域的时候小试牛刀,让李世民见识了火药的威力。但是迄今为止,火药也没有成为战争的主角,除了李牧拿出那套火药需要陨石做材料这种荒唐言论搪塞之外,人们对于战争的观念,对于战争的理解,仍然是阻止热兵器发展的主要原因。 任何事情,都讲环境的。在所有人都用冷兵器对战的时候,用热兵器对战的想法,就会被视为异类。大家不会去想,自然也不会去发展,而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所有人都见识到热兵器的好处,比方说用火药,赢得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 但这又是李牧不想去做的,因为相比于冷兵器,热兵器造成的杀伤,可是几何倍数的递增。这就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容易,控制可就难了。 所以李牧才在制备火药的秘方之中,掺杂了很多杂七杂八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不让李世民掌握确切的火药秘方。不打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而搞出火枪,却是为了夺得海上的霸权,并且,他人为地限制了火枪的应用,使得火枪成为了只适合海上,而不适合陆战的一个鸡肋。 这样李世民就不会觊觎火枪,也算是把热兵器封印在了海上了。 李牧这样做,是在人为地把科技控制在它应有的水平。让他这只穿越来的蝴蝶,带来的影响尽量地减少。 众所周知,人类的发展进程,其实不是线性的。在工业革命之前的数千年,人类的发展进程可谓是十分缓慢。这个时期,大体还算是线性,但是在工业革命以后,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不再是线性的,每一次科技突破都带动生产力的‘跃阶’式提升。谁能想到,以往数千年,人类都做不到离地数米,而在二十世纪初的时候,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之后,不到七十年,就有人类踏上了月球了? 这种不讲道理的跨越式发展,将会导致完成‘越阶’的一方的战斗力,对仍在原先层面的对手形成‘代差’。 一旦形成代差,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优势统统不作数,等待落后一方的只有失败,反复的失败。一直到它也完成‘跃迁’,才能追上先进一方的脚步,和对方进行公平的较量。这就像是李牧穿越前看过的一本叫做‘三体’的科幻小说,地球和三体人忙活了几个世纪,不及高等文明随手丢的一张‘扑克牌’,不在一个层级的战斗,就是让人如此的绝望。 因此,落后一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设法抹平这个代差,为了做到这一点,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在后世,早已被证明无数次的事情是,任何形势的发明,领先都是暂时的,因为一旦投入大规模应用,都不可避免的被对手逆向破解复制,或早或晚而已。 所以在确保大唐保持领先的前提下,对于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技术,李牧都是非常谨慎的。 毕竟领先两代并不会比领先一代,带来更大的压倒性优势。要想更长久的享受代差红利,就该尽量保密自己的新技术,延缓新技术问世的时间。 只要能对敌人始终保持压倒性优势即可,贸然拿出不必要的超前技术,只会缩短对手追赶的时间,让对手少走弯路,对自己绝对有害无利。 这就如同后世某位撑杆跳运动员,每次奥运会只刷新自己的记录一厘米。她就靠刷新自己的记录,赚取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奖金。 她能刷新五厘米么? 答案自然是可以,在训练的时候,刷新个十厘米都和玩儿似的。但她不那么做,因为如何那么做了,破纪录的奖金就只能领一次了。 这个情况,就跟现在的李牧一样。如果他想,他靠这系统,只要潜心研究,机枪都可能搞出来。但是搞出来有用吗?一统天下做皇帝?他可没有那个心思。 他只想让大唐强大,百姓富足,能吃口饱饭而已。穷兵黩武,并不难让百姓富强。很多事情,还是要按照历史发展的逻辑来的。 …… 翌日,在联系了侯君集后,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侯君集以兵部为水师采办的名义,着东城兵工厂下了五千条火枪的订单。而火药的部分,也是在东城兵工厂下的订单。当然东城兵工厂是造不出李牧需要的子弹的,所以在子弹的部分,以火药潮湿影响发射为名,特意嘱咐,主需要把材料备齐,需要的时候,由士兵自备弹药,这样把订单签了。 侯君集本来是对火枪有很大向往的,但是亲自试验了之后,发现了这火枪的诸多弊端,诸如填弹时间太长,射击距离不够等等,最终得出结论,这火枪除非是用来防守,否则两军阵前,恐怕是连一个柴火棍的用处都赶不上。 但在海战的用途,侯君集还是予以了肯定。 他哪里知道,李牧暗地里在准备的另一大杀器。 “炮!” 扬州西侧山中,李牧掀开盖在炮上的黑布,为独孤九展示道。 独孤九凑近瞅了瞅,此物首尾两尺长,周身加了七道铁箍,炮头由两只铁爪架起,另有铁绊。虽然看起来很壮,但是仔细瞅,不过也就是个全身铜铸的火枪,看不出来有多厉害。 “这个可是真正的大杀器,跟火枪相比可不是一回事儿。”李牧让独孤九躲开,拿来两根大铁钎子,把炮身固定于地面,再拿一块巨石,压在了炮管顶上。 第982章 隐患 随后,他拿出一个皮袋,独孤九凑过去,见李牧从里面掏出来一把小铅子,这些铅子形状不同,都带有锐利的棱角,这些棱角喷射出去之后,可以刮破人的皮肤,而铅是重金属,擦伤之后,伤口不易愈合,严重的情况还会得败血症。当然如果不想下死手,也可以换成铁削甚至石头子,不超过重量即可。 在这层小铅弹上面,李牧又用一个比炮口稍微小一点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填弹的节环就算是完成了。 “点炮!” 随着李牧一声喝,独孤九点燃了捻子,旋即他学着李牧的样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砰地一声,大小子弹齐飞出去,轰声如雷,面前呈锥子散射出去,最远端距离达到了一百丈以上,这个距离可超过了弓箭了。 独孤九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盘算起来,若是自己处在这个锥子型的范围内,能否逃出生天。最终,他判断出的结论是,不可能。这锥子型的范围内,散射而出的铅弹,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必定能够伤到他。战场搏命,受伤即战斗力锐减。如果两军阵前,这一炮发射出去,无论是多么勇猛的骑兵,都只能是惨败的命运了。 “大哥,有此利器,大唐兵锋所指,将所向披靡!”独孤九兴奋道,但他看到李牧的神色,不禁皱眉,道:“大哥不想把此物献给陛下?” 李牧检查完了炮管,对独孤九道:“小九,我来问你,如果我把此物献给了陛下,陛下会如何做?” “这……”独孤九想了想,道:“陛下应该会立即东征高句丽,毕竟有了此物之后,此战获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然后呢?”李牧注视着独孤九,道:“攻灭了高句丽之后,陛下会罢兵休战么?” “会……”独孤九的语气,变得没有那么确定了。 李世民是好皇帝么?无论是在李牧熟知的历史中,还是现在已经发生的历史中,除了玄武门那件事算是李世民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无不彰显出,李世民是一个好皇帝。 年少时,他征战天下,百战百胜,有天策将军之名。做了皇帝后,他通宵达旦,事无巨细,礼贤下士,大唐在他手里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他胸襟如海,能容纳魏征,王珪这样之前与他对立的人,他唯才是举,肯开科举,纳天下贤才为朝廷所用。与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比,李世民都可称道一声贤明。 但是贤明之人,便没有缺点么?李世民自然有缺点,他的缺点便是,他太在意自己的名声,他太想要开疆拓土,太想要完成前人未完成之事。他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是配得上这个皇帝之位的。 如果这件大杀器,掌握在李世民的手里了,所有李世民认为的隐患,必定都会遭到攻伐。大唐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但,这一定是好事么? 打仗,不止是有一件大杀器,就可以的。兵马,粮草,消耗的都是民脂民膏。可是,战争机器一旦开动,便身不由己了。启动很容易,但想停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人的欲念,也会慢慢滋长,昏聩和贤明之间的距离,往往也只是一个念头。 独孤九不说话了,李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杀器可以有,但不一定非得用。我不希望大唐变成一个弑杀的民族,更希望的是,周边的民族,仰慕大唐的文化,主动融合过来。征服,永远只是下策,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和国家,能够永远强盛。但我们有了这东西,可以保护我们,薛延陀之流,想给大唐造成麻烦,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独孤九点点头,虽然他也没有太听明白,但他相信李牧的判断不会错。 兄弟俩收拾好了,回到顾园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晚。李牧本想洗漱一下休息,但门房来报,有人已经在此等了一下午了。 等一下午的人,还真不常见。倒不是他这儿门可罗雀,实在是李牧的脾气不好,人尽皆知。赖在门口就以为能叫见到他的面,基本上是一种幻想,所以也少有人自讨没趣。 今日试炮成功,李牧的心情还算不错,便趁着洗脚的工夫,让门房把人叫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事儿。 人来了,李牧头也不抬,继续地洗脚,道:“我洗完脚之前,有什么事儿说吧,你的时间不多,捡重要的说。” “小人王通,是个大夫!” “嗯、” 李牧‘嗯’了一声,道:“有事儿,说!” “侯爷,小人特意来拜见侯爷,是来预警的。如果小人所料不差,不出半个月,一场瘟疫将在鄮县横行。驻扎在明州港外的两万将士,都难逃厄运!” “嗯?”李牧的动作一顿,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人,身高约莫五尺,一缕短胡,双目囧囧,但除了眼睛之外,也并无半点特殊之处,不像是一个江湖骗子,也不像是个巧舌如簧之徒。 李牧打量完,道:“你叫王通,出身琅琊王氏?” 王通也算机敏,听出了李牧的弦外之音,忙道:“小人赶来预警,与家族无关。实在是看出了问题,不能当做没看见,毕竟这件事儿,涉及到数万人口。而且,一旦瘟疫流行起来,不知道江南各州县又要遭到怎样的浩劫,故此才来提醒,侯爷若不信,小人这边告退……” “慢着!”李牧擦了擦脚,指着旁边的座位,道:“仔细说说,若说得通,本侯恕你无罪,还要嘉奖与你,但你若不能自圆其说,本侯就要处罚你,任谁讲情都没用。” 王通坐下,身体前倾,只搭了个边儿,对李牧道:“侯爷,小人虽出身琅琊王氏,但因不是本家,故此无甚祖产,祖上三代,皆行医为生。近日,小人在鄮县行医,发现了不少病例,患者咳嗽、胸痛、痰中带血,又伴随发热,痢疾等症状,小人便知道,这是生了大肚子病了。” “大肚子病,在江南并不罕见。时常便有,病情轻微时,也不难治疗,都有成方,大概分杀虫,吐下、逐瘀、逐水、扶正五类。本地人即便不用大夫,自家也都有传下来的土方。几乎是不死人的,但如果前期没有察觉,或者误诊了,到了病情的晚期,肚子水肿腹胀起来,可就是神仙难救了。” “这次引起小人注意的,是此病并非偶发个例,而是一个村子,便有四五家。小人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根据小人父亲的手札记载。在前隋炀帝巡幸江都时,带来了工匠十万,这十万工匠之间,就爆发过此病,病死者上万人。” “小人以为,此病大面积爆发,应与水土不服相关,水源不洁有直接关系。于是小人便想到了明州的两万将士与迁徙过来的三万户突厥百姓。小人走访安置村,并未发现此病爆发。但走到鄮县大营,却听闻了营中将士寻诊的情况,不少将士都腹泻痢疾难忍,人数从数十扩大到数百人……若再这样继续下去,一旦疫情爆发,情况恐难预料。故此来给侯爷报讯,想请侯爷重视此事。” 李牧微微皱眉,道:“你没有去找侯大将军么?他怎么说?” 王通苦笑,道:“侯爷,小人只是一个行脚郎中,怎能见到侯大将军。便是来这里求见侯爷,也是碰碰运气,没有想到能见到侯爷的面……小人只是想着,尽心而已,若不来这一趟,心里难安,既然来过了,无论见不见到侯爷,也算是尽力了。” “唔……”李牧点点头,道:“你很好,是个好大夫。但是你说的情况,本侯要核实。这样吧,你先在这歇息一日,待本侯派人去问清楚,再做计较。若你说的情况属实,本侯的赏赐也绝不会吝啬。” “谢侯爷。”王通道了谢,随门房下去,到客房休息去了。 王通的来意,李牧心里明白。实际上,王通并不是一定见不到侯君集,但是见侯君集,与见他相比,差别可就大了。侯君集虽然是兵部尚书,大将军,但是侯君集并无任免官吏之权。但是李牧现在是江南大都督,总督江南,兼管水运事,又有尚方宝剑在手,是有人事任免之权的。如果情况属实,他这一个消息,等于是挽救了上万将士的性命,如此功劳,不能不赏。至少一个七品官是少不了了,从一个行脚郎中,摇身一变成了官身。鱼跃龙门,也就是如此了。 李牧并不介意王通的小心思,有功之人,他从来都不吝封赏。有本事的人,他更是欣赏。 王通说起的病症,他刚一开口,李牧就知道是什么了。从他说的病症来看,所谓大肚子病,应当就是血吸虫病了。在李牧的前世,大肚子病曾经在建国前后,成为长江流域致死率最高的病症之一。李牧在上学的时候,还曾在历史课本中读到过相关的记载。这种病是由于血吸虫寄生在人的身体里引起的,所以叫做血吸虫病。大人得了这种病以后,身体慢慢消瘦下去,精神不好,干活没有力气,日子久了,肚子里还会长水,一天此一天胀,因此也叫大肚子病。小孩子要是得了达个病,个子长不大,长到二十几岁仍然象十几岁的孩子的样子,结了婚也不会生孩子。 但是如王通所说,这种病不是不能治疗的绝症。如果发现得早,或者有土方预防,其实是可控的。但问题是,本地人知道如何防治,外地人并不知道啊。因此,从长安调拨过来的两万将士,还有突厥迁徙过来的三万户,他们就成了这个病的危险人群。 王通说得没错,血吸虫病,确实是与水源有关。但他没有说到关节上,准确地说,是与水中的微生物有关。血吸虫的诱虫,会寄生在钉螺中,如果水源不干净,或者有钉螺生存,就很大概率会有血吸虫的幼虫。 人吃了钉螺,或者喝了存在钉螺的水源的水,就可能把血吸虫的幼虫吃到身体里。想要预防这个病,也容易。因为血吸虫是一个单一宿主的生物,所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钉螺消灭掉即可。 或者,在没有钉螺生存的水源取水,也能解决这个问题。大营中会得血吸虫病,大概与将士们的生活环境有关。连像样的住处都没有,取水自然也没有像样的井了。若是在河沟里面取水,可想而知,免不了钉螺的存在。 想到这些,李牧有些自责,明州港的工程那么大,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打紧。先调拨工匠,把营房建好,打井取水,也不至于让将士们染病了。 好在疫情还没有爆发,现在还来得及。 李牧立即让独孤九亲自带人去大营,核查王通所说的情况是否属实。所属实,则请侯君集过来,商量后续怎么解决。 同时,他也让人去给顾思之传信,让他准备药材。即便这次的事态没有那么严重,准备一些药材也浪费不了。日后舰队出海,药材也是要常备的。 另外,他也飞鸽传书到工部,让现在已经升任工部侍郎的宇文规,不管想什么办法,在一个月内也要凑出一千工匠来支援明州港的建设,这一千工匠到了,第一件事便是把营房的问题解决了。不能再让将士们住帐篷了,这些将士,不但是李世民留下震慑江南望族的,也是李牧发展水师的根本,不容有失。 做完了这一切,已经是月上梢头。李牧仍然睡不着,这件事提醒了他。他做的事情,虽然看似顺风顺水,但是在顺风顺水的表面下,仍有一些隐患。步子走得太快了,很多基础跟不上来,就会发生这种事情。 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了,在江南推行医院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983章 医疗保障 独孤九的脚程很快,半夜的时候,就已经查明了事情,清晨一大早,侯君集和独孤九二人一起过来了,侯君集虽说现在贵为兵部尚书,但他这个兵部尚书的成色,显然没有李靖做兵部尚书的时候足。李世民会提拔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忠诚。 老一辈的将军,年纪都大了,大唐的军方需要一个头面人物,相比之下,李绩显然是更加合适,但是李绩在玄武门事件发生的时候,选择了中立,这让李世民怀疑他的忠诚,而侯君集作为李世民的‘警卫队长’,在忠诚方面,李世民是信任的,所以李世民才提拔他做兵部尚书,他是天策上将,天底下最好的将领,他自然知道侯君集的缺陷,但他以为,这缺陷是可以弥补的,故此他不但自己常常与侯君集探讨用兵之道,甚至还请李靖来亲自传授侯君集兵法。 但是不幸的是,事实证明了,李世民这次很可能是看走了眼。侯君集可谓猛将,但他真的不是一个帅才。李靖传授他兵法,他却觉得李靖没有实心实意的教他,反倒去李世民面前打小报告。而李世民与他讨论用兵之道,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处,认为李世民会的,他也都会了,所以听的时候,也未必那么认真。 李世民选他做兵部尚书,本是栽培之意。但他却误解了李世民的意思,把这兵部尚书当成了是一种肯定。认为是自己的优秀,才得到这兵部尚书的职位。 领军用兵时,与从前相比,并没有什么进步,依然还是从前在李世民身边做‘警卫队长’时的样子和做派。 若不是独孤九找上门,他还没有察觉,营盘之内大肚子病已经悄然流行。听独孤九说完,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睡觉自是别想了,匆匆赶到李牧这里,商量办法。 李牧也是一夜没怎么睡,这件事太大了,牵扯的也太多了。除去各方因素之外,两万将士的性命,就不由李牧不重视起来。 侯君集本来还想埋怨两句营房的事,但看到李牧满眼的血丝,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俩人对视一眼,还是李牧说道:“大将军,咱们先把事情解决了,营中现有多少病患?” “连夜排查下来,约莫五六十人。”侯君集有些羞赧,作为大将军,军中已经有了五六十人患病,他还一点不知道,断他一个失察之过,半点也不委屈他。 李牧却没有提这个茬,而是道;“现在首要的,便是把这些患病的人,与没有患病的人分割开。另外,此病是因水源而起,不能再从河沟取水了,不要嫌麻烦,打井吧,井没打好之前,先运水来喝,或者先把水烧开再喝,万不能再喝河里的生水了。” 侯君集愣愣地听着,发现自己记不住这么多条,连声道:“劳烦写下来,我回去照办。你说得这样快,我怕记不住。” 李牧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道:“昨夜写的,大将军可以参考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缺漏的地方。” “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照办就是了。”侯君集接过来放入怀中,他也有自己的心眼,这是李牧给的章程,他全盘照办,出了问题,也是李牧担待着,他虽然有责任,也是占小头的。 李牧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他并不在意,眼下把事情办了就行,经过昨天的思考,他已经捋顺了思路,大肚子病也不是不可控,没有什么可怕的。 “为了防止疫情流行起来,我决定先停掉明州港的工程,调动全部的物资力量,修建一座医院。” “医院?”侯君集有点懵,他没听过这个词儿,忽然他脑袋里灵光一闪,道:“是不是和长安城刘神威的那个医馆差不多的?去岁我家小儿患病,就是在他的医馆诊治的。” “差不多,却也有不同。医院要比医馆面对的人更多,大夫也更多。请大将军调拨两千精壮的士卒帮忙,我将亲自督工,争取半月之内,就把这医院给盖起来。” 听到李牧说自己亲自督工,侯君集彻底意识到了重要性。他可是清楚,李牧已经多久没有亲自督建过工程了,他能破例,足以说明此事迫在眉睫,而且非常重要。 侯君集也正色道:“你放心,两千人,待我回营,立刻给你准备好。” 李牧又对独孤九道:“去找王瑞,让他把生产出的水泥,立刻都给我运过来,一袋也不许留。其他地方先都放一放,所有资源,全放在医院这边。另外,给我以江南都督府的名义张贴告示,征召所有江南名医,见告示而不至者,以延误军机罪论处,谁也别跟我讲情面,到时候施以雷霆手段之时,勿谓言之不预。” 独孤九领命而去,侯君集也起身,李牧送二人到门口。又写了一道飞鸽传书发至洛阳,把正在修路的公孙康调过来。他虽然说亲自督工,但是他毕竟还要处理其他的事情,不能事无巨细地守在工地。还得需要一个经验丰富,老成持重,最重要是能理解他意图的人坐镇,这医院才能建得放心。 …… 当日晚间,两千士卒就位。 第二日,两千士卒进山伐木,李牧在明州港与扬州港之间,定了江南第一医院的地址。王通和扬州城内的二十余大夫,被李牧紧急征用,负责熬制预防大肚子病的药物,分发大营将士。 没有发病的安置村,也都派了大夫进驻,按照他规定的章程,各安置村开始剿灭钉螺。 第三日,水泥运输就位。王瑞还带来了二十名瓦匠,支持李牧的建设工程。其余各家也纷纷准备,每个望族,家里都会养一些工匠,这回见李牧都亲自督工了,也都不敢藏私了,在王瑞的带头下,这家十个,那家十个的赶往工地报道。 第四日,木材从山上逐渐运输到位,扬州城的铁匠铺尽数被征用负责打造不知用来做什么的管道。 第五日,李牧终于画完了医院的图纸,建设工程正式开始。 工程开始,所有参与的工匠,都有点懵。他们懵的点在于,这次工程与他们之前参与建设的建筑物,都不一样。在打地基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大的区别,除了正常的打桩,地梁等之外,预埋了不知做什么的各种管道。而且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用水泥建设房屋,也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因此刚开始上手的时候,进度有些缓慢。 李牧虽然着急,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着急的事情。而且,用水泥建造,还有一个弊端就是,水泥施工一旦成型,若错了,重修的成本很大,水泥凝固之后,在没有重型机械的情况下,光靠人力去砸,是非常难以撼动的。所以不能着急,着急就意味着出错。 李牧耐着性子,跟所有小工头讲解如何施工,两三天下来,耐心基本被消磨完了。还好,就在李牧差点爆发的时候,公孙康终于赶到了。作为这天下少数能看懂李牧图纸的人之一,公孙康接过了督工的活儿,算是把李牧给解放了出来。 这次建设江南第一医院,李牧是下了血本的。除了那迥异于传统木结构建筑的水泥砖房外,江南第一医院还奢侈地使用了易于冲洗的水泥地面,以及严格分开的供水、排水和排污系统。光是预埋的各种管道,就消耗了不知多少熟铁。看的侯君集一阵阵肉疼,王瑞的钢铁厂,还没等对外营业,所有产能就已经被包圆了。 除了这些预埋的管道之外,一个全天供应热水的锅炉系统,也是造价不菲。为了更快地传导热量,李牧甚至用上了铜,无数的铜钱被融化,做成了管道、暖器,让人不禁担心,这些东西投入使用后,会不会被见钱眼开之人直接偷了去。 公孙康接过李牧的接力棒之后,李牧终于有时间处置一下,受到征召而过来的大夫们了。 无论在哪个时代,大夫都是被尊敬的人。毕竟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李牧粗暴的征召令,惹得大夫们集体不满,但李牧大权在握,除非李世民下旨,否则在江南的地界上,李牧的话就如同圣旨一般,不听话是真的要被砍头的。 李牧对受到征召而来的大夫们,进行了甄别。挂羊皮卖狗肉之徒,被他毫不留情地驱除了。剩下有真本事的,他根据每个人擅长的医术不同,给分了不同的科室。有外科、内科、骨科等,还有用来收治传染患者的传染科,以及专门的防疫科。 这些大夫,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被李牧强制签订了一年的合同。如果实在不愿意,一年之后可以拿钱走人,但是在这第一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在江南第一医院效力。 这样的强制,自然招来不满,但是看到李牧给的酬劳之后,这些不满也几乎没有了。无他,给的太多了。 每个人的薪酬,都不一样。但有一样是统一的,那便是,李牧开出的价格,基本上都是他们原来年收入的三倍左右。这个价钱,除非铁了心的想要作对,否则没有一定要拒绝的理由。 李牧权势滔天,铁了心跟他作对的人,凤毛麟角。如果有,他也不介意碾碎掉。平时嘻嘻哈哈他都无所谓,办正事的时候,谁敢拖后腿,绝对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人命关天,岂容玩笑? 事实证明,李牧如此巨大的动作,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就在医院建设一半的时候,以扬州为中心,附近郡县都开始有大肚子病的病例报告上来。虽然都不多,但是累计起来,也超过了千例。 有病例报告的地方,李牧就在地图上点上一个点,待所有点都点完,他赫然发现,几乎扬州、明州港附近,水系相连的村镇,都没能幸免。 如果没有准备,这些星星点点很可能就连成了片。隋末大乱的时期,江南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当年的惨状,被战争带来的惨状给遮掩了。现在天下承平,如果百姓成百上千的暴毙,将会引起的轩然大波,想都不敢想。 事不宜迟,在江南第一医院只盖好一个会议室的时候,李牧便把所有内科的大夫都召集了过来,给他们讲起大肚子病的成因。 是的,江南所有名医汇聚一处,听李牧这个门外汉讲病因。 要多荒谬有多荒谬,但是没人敢说。谁让人家是侯爷,江南大都督,手持尚方宝剑呢?如果脖子够硬,能硬的过尚方宝剑,当然可以不听,甚至可以嘲笑,但如果对自己的脖子没什么信心,还是老实地听一听为好。 本以为李牧只是大放几句厥词,忍着听完了也就罢了。但是他们还是低估了,尤其是看李牧戴着口罩,拿着被称为‘镊子’的小工具,如临大敌的从玻璃器皿中夹起一个钉螺,然后告诉他们,就是这东西在传染大肚子病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礼貌而无奈的微笑。 你是侯爷,你说的对。 你是江南大都督,你有理。 你给的钱多,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众人面色不一,有些涵养功夫不够的,则面无表情,尽量不把不信俩字表现出来。 气氛有些尴尬…… 李牧恼了,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道你们以为本侯在放屁?” “侯爷,小人们万万不敢。”在场的人,只有王通认识李牧最早,众人都看向他,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搭话:“侯爷的意思是,人吃了钉螺,就会得大肚子病吗?” “不是因为吃了钉螺,得大肚子病,而是钉螺里寄生了血吸虫的幼虫!”李牧戴着大口罩,但从语气中,也能分辨出,他此时很不高兴,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而钉螺,就是血吸虫的唯一中间宿主。所以只要消灭掉钉螺,就能消灭掉大肚子病!” “可是……”王通听他说的斩钉截铁,不禁苦笑道:“但那蛊虫幼时什么样,谁也看不见。而治疗此病,早已有成方,我等皆知侯爷心急如焚……小人斗胆说一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稳妥啊,侯爷的猜想,不如放到日后去证实,现在还是治病救人要紧啊!” 第984章 走进科学 “今天我就证明给你们看!”李牧说着,招了一下手,李泰便抱着一个盒子进来了,众人看到李泰,又是赶紧行礼,但李泰却没有还礼,他的所有精神,都放在了手里的盒子上,倒不是他没有礼数,而是李牧告诉了他,这个盒子价值十万贯。李泰虽然是亲王之尊,也赔不起这么多钱啊。 他小心翼翼将那精美的木盒搁在桌上,所有名医便看到,那紫檀木的盒盖上,还镌刻着一行大气的隶书“显微镜”。 王通凑的最近,看的也最真切,信口念道:“显微镜?” “这是什么意思?” “让微小的物体显形,很难理解么?”李牧没好气道,王通不敢接茬,李牧把盒子接过来,继续说道:“此物价值十万贯……”说着他指了指上方,道:“说是天上来物也不为过,凡间本不该出现这等物件,得之不易,极难复制! 众人都听过,李牧乃是天上下界的‘谪仙人’的说法,他如此神神叨叨的,众人不觉有异,反而像是印证了心中所想一样,恍然了起来。 李牧见他们如此,也不解释,接着说道:“显微……显的是什么呢?微生物……微生物你们听不懂,浮游能明白?” 众人点头,浮游,在诸多经典之中,都有涉及。医术之中,也经常用浮游,代指微不可查之物。 “就是肉眼看不见的生物。”李牧给下了一个定义,道:“我将其称为微生物,人之所以会生病,多半就是因为这些看不见的小玩意儿引起的。” 说着,他正色道:“据我的研究,这大肚子病,便是微生物引起的。” 王通不想跟李牧争辩,但是作为一个大夫,他实在是听不了一个外行人在夸夸其谈,忍不住道:“侯爷,这可都是您的猜想啊……” “不是猜想!”李牧又招了下手,有人端来一个盘子,盘子上面,竟然是一坨粪便。李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大夫们却没有,早在秦汉时,就已经有通过观察粪便,确诊病情的诊治方法了。他们知道,李牧让人端上来粪便,必定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李牧找来一把长筷子,在粪便之中翻了一下,点指道:“你们仔细瞧瞧,这粪便之中,可有虫子?” 血吸虫的成虫在十二到二十毫米之间,肉眼可见,发现并不是很难。事实上,像王通这样经验丰富的医生,在之前的行医过程中,早就见过血吸虫的模样了。但此物从何而来,如何长成,却是千古之谜。受限于时代,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与微生物有什么相关。 “侯爷,这虫子,咱们是看见了,但是您怎么就能确定,这虫子就是您说的微生物长成的呢?”王通隐隐觉得,可能李牧说的是对的,但是他家传的医术之中,可是半点没有提及过‘微生物’引起病症的例证,他一时很难接受,但出于好奇心,还是忍不住问了。 王通这一问,倒是正好问到了点儿上了。否则李牧一个人说,还有点枯燥呢。这就像是说相声,总得有个捧哏的才好。 “我这显微镜,便是能让你们看到幼虫的宝物?若没这样的能耐,它怎么价值十万贯?”李牧轻轻抚摸着檀木匣子,笑着反问道。 “侯爷若是能让我等亲眼看到幼虫,我们便信了。”王通也是痛快,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错。”其他人也都点头道:“只要能看见,我们就服了,侯爷说怎么做,咱就跟着怎么做,绝无二话。” “哈哈,这倒不必。”李牧挖坑已毕,摆摆手,心说忽悠人这事儿可真不是人干的,太费嘴皮子了:“这样,咱们打个赌,若是我能让诸位看到前所未见的微生物虫卵,证明我说得是真的……你们也不用输给我什么,这次疫情过后,你们排好班次,轮流在这医院诊治病患,一起研究医术,著书立说以传后世如何?” “这个么……”众人有些犹豫,轮流坐诊倒是其次,只是这著书立说以传后世,却是大部分人都不情愿的。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过得都是敝履自珍的日子,谁要是有个秘法,或者有个治病的良方,那是能传下去,养活一家数代人的。如果著书立说,以传后世了,那岂不是说,我家的秘法,所有人都能学了么?若是这样,我的后代子孙吃什么,喝什么? 见众人有些犹豫,李牧皱起了眉:“诸位,本侯好言相劝,莫不识抬举。” 话音渐冷,众人直觉得脖子后面,嗖嗖地冒着凉风。他们这才清醒,李牧这不是在跟他们商量,这就是一个命令。除非他们不要命了,或者说找李世民撑腰,否则在江南的地界上,谁能反抗得了洛阳侯? 王通最快清醒,立刻表忠心道:“小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附和侯爷创举。侯爷著书立说,必将为万世楷模,我等有锦上添花的机会,实乃是与有荣焉呐!” 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道:“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李泰听得暗暗激动,心说师父办事果然无往不利,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懂的事情! 王通等人也想明白了,虽然看上去,好似有一些强迫性。但实际上,他们也没搭什么。你贡献了一个秘方,别人也贡献秘方,全都拿出来,也就等于大家的秘方都互相知道了,扯平了。更何况,李牧可是认识孙神医,认识孙神医的徒弟刘神威,他想要什么良方没有,未必看的是自己手里这点东西。 而如果李牧所言不假,他们死皮赖脸也要留下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全新的微生物世界。 虽然此前他们通过望闻问切来把握病症,也能治疗大部分的病。但能治病,却一直搞不懂真正的病因,只靠思辨去揣度,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眼见耳闻才最真实,能亲眼看一看致病的原因,是每个医者梦寐以求的心愿。 “好,咱们一言为定。”李牧点点头,欣喜的打开了匣子。 众位大夫便看到,那天鹅绒内衬的木匣中,静静立着一具黄铜作的奇怪仪器,看上去像一盏灯台。 “这是个什么东西?”众人凑上去,好奇的打量那精致的仪器。 只见它有一尺多高,圆形底座上铸着一根铜柱,柱上是个方形的砧台,砧台下还有一面小圆镜。砧台上则悬着一根可以调节高度的圆筒。 不错,这正是李牧拿出来的显微镜,系统出品,没有任何精度的误差。 这个显微镜的结构与后世中学生做试验用的光学显微镜大差不差,无非就是还没有旋转光栏和物镜转换器而已。 这对机关术已经冲到高级的李牧来说,没有什么技术难度,无非就是思量合不合适拿出来而已。 最终,他还是决定拿出来了。毕竟这玩意涉及到的技术,短时间内也看不到什么‘杀伤’。无非是‘眼镜’更早普及,而涉及到军事的,也就是个望远镜而已。 李牧爱抚着那可以伸缩长短的圆筒道:“此物可显微知著,最是神奇不过。” “称其为显微镜,乃是取自‘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之意也。” 中国文化,就讲究一个‘出处’,听李牧这么一说,众人对这显微镜,又刮目相看了一点。 “正如方才所说,不是每一只钉螺都有虫卵寄生。为了节省时间,本侯先制备了一批切片,选出了有蚴虫的几个。” 然后他拿起一片薄薄的玻璃片,小心搁在了载物台上,将眼睛贴到物镜上,一边调整焦距一边说道:“诸位可以先看一下它的样子,回头可以自己用钉螺制作切片,很快就会从中找到蚴虫的……当然,千万要做好防护,不然会被感染的。” “嗯。”众人点点头,听李牧说得煞有介事,他们其实已经信了,现在就想看微生物,不想管别的。 “看吧。”李牧调好焦,让到了一旁。 众人谦让了一番,最终还是王通先上。 王通学着李牧的样子,将一只眼贴在目镜上,瞪大了眼睛看去。 只见一片混沌的液体中,几只呈梨形、左右对称,周身长满纤毛虫子,在缓慢的游荡着。 “这,这就是那诱虫?好渗人!”王通起了一身起皮疙瘩,他看到过的虫子,可没有这么可怖的。长得也太丑了,不似阳间之物了。 “不错。”李牧点点头道:“这是它放大三百倍之后的样子、”说着他指着显微镜的目镜和物镜,介绍道:“这叫做目镜,可放大十倍,这叫做物镜,可放大三十倍,二者叠加,便可把这幼虫的样子,整整放大三百倍!” 血吸虫的蚴虫在三十到八十微米之间,放大三百倍,就有足足一到两厘米大小了! 非但能看到它,还能清清楚楚看到它邪恶的样子。 “我看看,我看看!”诸位大夫也按捺不住,轮番上阵观看,就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爱不释手,打死不挪窝了。 果然,谁也抵挡不住‘好奇’二字带来的诱惑力。 …… 在场的人,都是大夫。虽然没接触过显微镜,但是学起来倒是蛮快的。 只听李牧介绍了一遍切片制备的方法,王通就能用特制的小刀将钉螺肉切成薄如蝉翼的切片,稳稳置放在载玻片上,然后盖上珍贵的盖玻片。 就像是做过多年试验一般,稳如老狗。 没多会儿,仅有的三十个载波片就都用完了。为了尽可能保证覆盖率和准确性,三十个切片出自五只不同的钉螺。 结果运气还不错,其中三片上都发现了那样子邪恶的血吸虫蚴虫。 亲自试验看到了幼虫,终于让大夫们相信,钉螺中确实存在寄生虫了。 如何确定这蚴虫就是致病的血吸虫呢? 办法非常简单,那就是让这些幼虫长大,等到他们长大到成熟体,与那些粪便中的成虫一对比,就什么都明白了。 中医,有史以来,第一次从玄之又玄的模糊区域,走向了清楚明白的科学探索,这是划时代的意义。李牧不禁想,也许因为这一步,一千多年后的网络上,那些说中医无用的喷子们,多多少少能够收敛一点吧。 但也不一定,喷子总能找到奇妙的角度,开启他们的自带喷壶。这是一种绝活,一般人是学不会的。 看完恶心的蚴虫之后,诸位医生意犹未尽,又问起李牧显微镜中的那些无处不在的‘小杆子’还有‘小卷毛’是什么。 还好李牧学过的生物知识没有彻底忘干净,想了想,老气横秋道:“这些、我称之为细菌。” “细菌?”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王通睁着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也是微生物的一种吗?” “不错。”李牧点点头。 “那么这……细菌也能致病吗?” “唔……”有点超纲了,李牧的本意,知识想让他们信服自己的防疫措施,可没想开一个生物补习班啊。显微镜搞出来,也是想让他们自己研究,他可没有研究生物的兴趣。 李牧叹了口气,道:“细菌跟动植物一样,也是生物的一种,它无处不在,种类繁多……但从形状上大概分三种,你们看到的那些‘小棍子’是各种杆菌,‘小卷毛’是各种螺旋菌。此外还有各种‘球菌’。” “细菌如此微不可见,但又无处不在,就比方说酿酒,酒曲之中,便是有细菌的。还有发面,也是一种细菌的帮助,面才能发起来。这是细菌好的一面,也有很多坏的地方。食物腐烂是因为细菌、伤口化脓也是因为细菌,大部分的瘟疫流行起来,都是细菌的影响,不可一概而论。” 王通等人听得越来越糊涂,终于,王通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大家都好奇的问题:“侯爷,请恕小人斗胆,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早就发明了显微镜,潜心研究多年?” 话一出口,王通便觉得自己蠢了,李牧今年也才十九,他从娘胎研究,能研究多少年? 李牧叹了口气,他早就想到了,会有人这样问。不过没关系,他早想好了解决办法。只见他仰头望天,幽幽一叹:“这都是我下凡之前,数万年漫长岁月里,修行得来的呀。天机不可多泄,尔等凡人,若想知晓……”李牧拍了拍显微镜:“自己研究吧。” ‘ 第985章 妇女能顶半边天 李牧这分明是扯淡了,但是又没有人能证明他是扯淡,所以还是有人信的,而且是很大一部分人信。不过,这种话可骗不了明眼人,比如李世民那边,他就不能这样交代。 打发了这群大夫,李牧便把这几日写好的一个奏折,以及另一套显微镜交给了李泰。 “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你也该回长安去了。把这台显微镜带给陛下、”说着,他又掏出来一个小盒子,道:“这是我送给太上皇的礼物,切记不可忘了。想要说的话,都在这奏本里了。” 李泰点头应下,由衷佩服道:“恩师,您真是太厉害了,您什么时候研究的医术啊,竟已经有如此深的造诣了,看那些江南的名医,都个个佩服您呢。” 李牧笑了,道:“什么造诣不造诣的,谈不上。都是生活中的一些观察,日积月累,连通起来罢了。你难道没听过,触类而旁通的道理么?这显微镜,说起来也没什么。我自发明琉璃之后,在烧制琉璃的时候,偶然发现,琉璃的薄厚竟能放大或缩小物体。上次回长安的时候,见到太上皇,听太上皇提及,他年迈视物不清,便一直在研究,如何通过琉璃的这点特性,发明个东西来帮助他。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没有停止过实验。最近偶有所得,这不,显微镜和这眼镜一起研究出来了,说白了是一回事儿。具体的原理,也在奏折上了,你若想知道,可向陛下讨来看。” 李牧说罢,拍拍李泰的肩膀,道:“这些日子,我已把提炼银矿的方法传授给你了。你回到长安后,应依据此法,在陛下的允许之下,妥善开发会宁的银矿。会宁的银矿,从挖掘到提炼,不可假他人之手,一切应以秘密进行。所有的银矿,都要运回长安后再做计较,且不能让世家门阀知道具体数额,这对朝廷大不利。” 李泰把李牧的谆谆嘱咐,都一一记载心里,师徒兄弟二人又叙话一阵,李泰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疫情本身也没有扩散起来,再加上几乎集合了所有江南名医的诊治,状况很快就控制了下来。李牧又发出布告,与蝗灾时期一样,高价收购钉螺,所有收上来的钉螺,统一集中焚灭销毁。减少了中间宿主,以后爆发血吸虫病的可能性便会大幅降低。 医院的事情搞定,李牧又跑到了工地上。 为了建造医院,明州港的工匠抽调走了,以至于明州港的工地停工。现在医院已经建设了一部分,可容纳病患了,工匠又调拨回去一些,但是毕竟还是耽误了工期。 为了不延误整体的工程进度,顾思之个人出资,给工人们加了钱,请他们加班赶工期。其实,这些工人,多半之前都是几个望族的佃户,若李牧不在这儿,别说是加工钱了,都未必能给工钱。但在李牧的监督下,现在没人每天上午工作三个时辰,下午工作三个时辰,合计六个时辰算作一天,其余的时间,若想驱使这些工人,都必须得给双倍的加班费才行。 顾思之拿的,便是这加班费。不由他不着急,早一天修建好港口,船队就早一天下南洋,顾家可是选了海上的,未来的一切,都寄托在这海洋上了,港口一日不建成,他们就一日看不到回头钱。这其实也没啥,原本是能预想到的,可谁成想,当初没选海上的琅琊王氏,现在水泥,钢铁两线开花,赚得不要太爽。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所以现在顾思之是心急如焚啊。相比之下,这点加班费就太微不足道了。 入了夜,土堤上火把照天,仍有人在连夜忙碌。 那是公孙康在指挥着工匠们,在调试安装好的吊运装置。 明天开始,石料就要源源不断的送来了。因此,只能加班加点,以免影响明日的工程进度。 工匠们两千年前就知道利用杠杆和滑轮原理来吊运重物,井上的辘轳就是最直观的体现。 初唐时的吊运装置,跟打水的辘轳在原理上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更能承重,更能省力而已。 有了这玩意儿,装在藤筐里的石料甚至不用卸船,直接在甲板上挂上铁钩。 力工们也不用下到河边,直接站在土堤上摇动绞盘,就能把两百来斤重的石料轻易提起。 然后合力将藤筐移到安装在土堤另一侧的吊机旁,将其吊下,直接落在指定的位置。 这些石料,都是临县凿山开采的。之所以需要这么多的石料,是因为李牧想把这明州港修成‘万年牢’。 所谓万年牢,不是牢狱的牢,而是牢固的牢。虽然谁都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能‘万年牢’的东西,但什么都用最好的,最好的料,最好的工艺,最好的工匠,不惜工本之下,修建出来的东西,肯定是能够更牢固的。 李牧见顾思之如此积极,特意发明了一种可以转头的吊机,这样能大大节省堤上作业的人工。 顾思之年过花甲,仍守在工地,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激励效果。有他杵在那里,工匠们怎么还好意思喊累?更何况,加班费确实是给的够多了,刚刚脱离温饱线的工人们,到底还是善良的人,钱给到位了,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好好干活,对不起领的工钱了。 由于这吊运起重机,存在安全的隐患,因此李牧一直守在这里,直到设备全部调试完毕,确保万无一失了,李牧才悄悄离开,他上了马车,路过顾思之的帐篷的时候,刚好顾思之帐篷里的灯也熄灭了,看来这老家伙也熬不住了。李牧呵呵一笑,拿过一个枕头,也倒头便睡了。独孤九趁着李牧和公孙康忙着的时候,已经找地方补了一觉了,因此特别的精神,他听到了车里细微的鼾声,知道李牧睡着了,便把车驾得更慢了一些,让他可以多睡一会儿。 …… 天便蒙蒙亮。 笼罩在山间的浓浓雾气悄悄散去,安置村里也渐渐有了动静。 如今的安置村已经与当初大不一样了。 原先整个安置村都是新建的,除了管事的没有人。建筑虽然对突厥人来说,是顶好了。但其实还是有些简陋,工期实在是太短,没有时间精雕细刻,当然也没有排水排污设施。原本这边的村里,盖房子的时候,也从来没人考虑过排污水的问题。 上千户人,就这样挤在里头。喝着一样的水,吃着统一分发的食物,一旦有一个人生病,基本上就是全村覆没的情况。 在军营爆发了疫情之后,隐患逐渐暴露了出来,在李牧的严令下,安置村就自己的问题,哪里需要帮助,都列了出来,呈交到了李牧面前。李牧根据各安置村的共性,或者说特殊的问题,给出了一个防病防疫的纲要,要求所有安置村都得照此办理。 然后连夜召集一众管事,向他们宣讲防疫的重要性! 管事们大都是有经验的本地户,自然知道李牧并未危言耸听。他们的家族中,基本上都有血吸虫病的而亡的亲人,现在知道了灭绝此病的办法,一个比一个积极。 但是,安置村可不是养老院,这里是要生产粮食的,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光顾着防疫了?防疫固然重要,但是没有粮食,直接就饿死了,还防疫什么?而且,李牧之前交给每个安置村的产粮计划,是下了死命令的,断然不允许有半点差池。 如此一来,各村的管事就犯了难。防疫要做,捕杀钉螺的事情要做,粮食生产还不能耽误……哪儿有那么多人手? 侯爷的命令,不可不完成。各管事们,没有法子,只好跟手底下的人商量。分出一部分人,专门负责防疫,而剩下干活的人,则多干一点,把他们的活儿带出来。 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做的。但也有人提出了异议,认为安置村初设置的时候,说好了是应该干什么,那就应该干什么,得知道自己的主业是啥,防疫的事情,看不见摸不着,做的好了,未必能得到夸奖,做的不好了,自己的主业还耽误了。因此,也有少部分的人,心思还是都在生产上,只是有余力的时候,才做一下防疫。 所有安置村的情况,都有锦衣卫的暗卫在监视。安置村发生的情况,很快便传到了李牧的耳朵里。 听完独孤九的汇报,李牧差点没给气死了:“这些人是无知还是傻?放着现成的人手不知道用,还嚷嚷着缺人手,难不成要让我把饭喂给他们嘴边,他们才知道吃么?一个两个的,脑子是实心儿的么?” 独孤九也一时没反应过来,道:“大哥,你说的人手是?” “女人不是人吗?老人不是人吗?半大小子不是人吗?就不要说半大小子,捡钉螺这种事情,开裆裤的孩子都能办到!还非得分出精干劳力去做么?”便听李牧反问道:“这些男丁平日去垦田,女子也要去么?” “你是说……”独孤九恍然。 “我听闻,突厥的女人不比男人差什么,让她们带着干不就行了吗?”李牧气得跺脚:“不就是打扫下卫生,抓抓田螺挖挖井么?有什么干不了的?” 李牧又道:“这领头的人,最好选村里管事的婆娘,她们的男人对村里熟悉,她们同样对里中老弱妇孺十分熟悉,而且也有一定的权威性。“让她们带着干,绝对行。”李牧便让独孤九去通知,让他把自己的意思,转告给各安置村的管事们。 李牧的主意虽妙,但真正施行起来,情况却不融乐观,女人们却都推三阻四,不愿出头。 说是那样会让人笑话的,这个年代,女人跟在男人的身后,帮他做点什么,比方说今日要种地了,可以帮着播播种。哪有独挑大梁做事情的,是为了告诉家里没有男丁了么? 突厥人原本没有这种风气,但是来到江南日久。这生活上的习惯,她们是已经完全地与本地融合了起来。若管事的婆娘不肯出头,他们也是断然不会出头的。 独孤九把情况告诉了李牧,李牧气得火冒三丈。但是冷静下来细想,也许这就是各安置村的管事,宁愿让男丁多干活,也不用这个办法的理由吧。 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吗? 李牧决定自己去看看,跟这些女人们过过招,看看她们是为何不愿意。如果可以商榷,看看她们需要什么条件。于是他便来到了距离扬州城最近的安置村,把女人们都召集了起来后,一张嘴更是舌灿莲花、风趣幽默,转眼就把气氛搞得热热乎乎,活脱脱中老年妇女之友。 通过杂七杂八,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语当中,李牧分辨出来了,其实这些女人是极好事儿的,只是没有那个气氛,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椽子。还有就是怕担责任,毕竟这是义务的事情,做得好了未必有奖,做的不好了,肯定要担责任。这些女人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不代表她们傻,每个人的心里都精着呢。 找到了病根,对症下药即可了。李牧一通‘瞧瞧人家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能顶半边天’之类,又捧又哄的白活下来,一帮老娘们已经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了。 是啊,花木兰都能替父从军,咱们替男人带头搞搞卫生又算得了什么? 眼看着气氛如此热烈,李牧又加了一把火,表示卫生是个大问题,做得好的,一定有奖赏,而做的不好的,除非是故意不好好做的,才有惩罚,只要尽力了,也有奖赏。同时他也阐明了,卫生是给自己做的,给自己的家人做的,只有生活在一个健康的环境中,日子才能过得越来越好,才能红火起来。 大妈大姐们马上全都同意了,然后回去村里的妇孺老幼,全都行动起来。 他们先彻底清理了棚前屋后的垃圾和粪便,然后把道上的淤泥也清理干净,排清积水,铲除杂草。 还在到处撒了县里发的石灰粉、消杀毒虫、控制蚊蝇滋生。 所有人员分组包片,捕捉钉螺。年轻力壮的,则找来铁锹铁铲,在男人们的帮助下,在每个路口打井,提供新的干净的水源。 大妈大姐们还按照李牧的要求,挨家挨户耳提面命,命令所有人保持个人卫生,不准随地便溺,不准到处扔垃圾。不准喝生水,不准吃生冷,不吃老鼠碰过的食物。 第986章 新的尝试 调动起妇女的积极性之后,李牧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就拿挖井这件事说罢,如果是以安置村的名义,下派的任务,即便是给了工分,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做。因为相比其他同样工分的工作,挖井实在是要累很多。 但是,如果提出这个要求的是他们自己的女人呢? 不管他们累或者不累,他们都得干。而且还得高高兴兴的干,除非晚上不想上炕睡觉了。 李牧本以为,在古代‘男尊女卑’的思想影响之下,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但是实际上,男尊女卑更多的是书籍里体现出来,或者高门大姓才如此。对小老百姓来说,讨一个老婆都很困难,能不宠着爱着?她给你洗衣做饭,她给你生儿育女,敢不拿人家当回事,敢不听话么? 而且,女人的攀比心,可是不分时代的。在李牧的宣传攻势下,几乎所有妇女都认同了。得喝井水,不能喝河水的想法。卫生不卫生的,倒是其次,主要是这种生活的行为,区分了档次。 什么人喝河水啊? 从前在草原上才喝河水呢,风餐露宿的才喝河水呢,衣衫褴褛要饭的,才喝河水呢! 现在住在安置村,有家有业的,还喝河水?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后世,邻里邻居的都住楼房了,而自家却住在平房一样。即便住楼房也未必有住平房舒服,但‘大部分的人’都选的,就一定没错。我如果不那么做,就显得很奇怪……这样的思想下,对楼房还是心向往之的。 而男人们,相比婆娘的啰嗦唠叨,干点活儿不算什么。 眼见着效果这样好,李牧自不吝再加一把油。他颁布新的公告,表示如果安置村的防疫工作做得好,会考虑成立妇委会。妇委会可以向县衙反映妇女的意见、建议和要求,代表妇女参与村务等。虽然不是正式的官职,但是也会按照功劳多少,予以表彰。 在权力和荣誉感的双重加持下,妇女们疯狂了。尤其是在探听到,此次防疫工作的表现,会直接影响是否当选的小道消息后,无论有任何指示,完全不用动员,一个比一个更积极。 甚至李牧没有要求的事情,她们都想到了前头,除了打井之外,她们还到处填平坑洼,挖掘排水的沟渠,捡石头铺路,虽然活儿干得不如男人快,但进度竟然也是十分可观。 重点是,农场不用给工分,形成不了任何负担。 孩子们干不了什么活儿,但是可以捕钉螺。为了避免感染,李牧特意定做了一批长柄的架子,可以不用手接触,就把钉螺抓到。全程无接触,自然就不会感染了。孩子们可以用钉螺换到糖块、米面,甚至腊肉,只要付出劳动,最少也能有块糖吃,对孩子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孩子们发动起来之后,钉螺的末日也就到了。所有安置村加起来,孩子足有上万人之多。每天每个孩子抓一个钉螺,那可就是上万的数量,钉螺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抓啊。 从最开始每个孩子一天都能抓个几十只,到后来,一天能抓十个八个都是罕见了。眼见着钉螺即将灭绝,李牧不忍浪费孩子们的积极性,对老鼠发出了通缉令。 老鼠可比钉螺难搞多了,而且它还有攻击性。不像钉螺,一动不动在那儿等你抓。但是已经吃上糖块的孩子们,怎么可能愿意回到解放前?在食物的诱惑下,孩子们的脑力极速地开发着,他们挖坑设卡、掏洞埋笼,掘地三尺,用柳条编夹子,任何好用不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可怜的老鼠们登时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眼见抵挡不住,可怜的老鼠们也纷纷携家带口,趁夜搬家…… 到了后期,因为实在找不到老鼠,孩子们结伴上山去找,但是山鼠和田鼠长相上还是有分别的,可瞒不过分糖的小吏,严厉呵斥之后,这种不良之风才算是稍微遏制了一点。 李牧还要求她们定期汇报所在村子的情况,发现有忽然生病的百姓立即上报。江南第一医院会第一时间派遣医官去诊治,若是传染病则立即隔离。然后根据大夫的判断,不单会隔离单个病人,还会视严重情况,将病人全家乃至密切接触过的一干人等,全都隔离起来诊治观察。 虽然这样,会让江南第一医院的公费开支增加不少,但是这部分的钱,是李牧愿意花的。在未来的海运贸易中,有专门的份子,用来支出这些公共开支。虽然江南望族们,都觉得这部分钱花得有些冤枉,可是毕竟李牧自己没占份子,这部分的钱,他们也只能捏鼻子认了,就当是给李牧的孝敬钱了。 在两人或者说两个半人多管齐下、行之有效的措施之下,非但疫病迅速被扑灭,安置村的村民们的健康状况和精神面貌,也在肉眼可见的好转。 还没来得及扩散的疫情,在全员发动的战术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结束了。虽然疫情耽误了工程的进度,但让李牧高兴的是,通过这次疫情,他找到了组织群众的办法。这些得到了实践的成熟方案,也被他写了下来,快马呈交给李世民。至于李世民如何安排,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 李世民回到长安已经有一个月了,在扬州过了一个冬天,有李牧这个苦力在,不用理会奏折,虽然有些惊吓,但日子毕竟过得舒心惬意,回到长安之后,又是堆积如山的奏本,李世民就像是放了寒假又回到学校的孩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照例把长孙无忌找来帮忙,但是却感觉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从前长孙无忌帮他看奏折的时候,给出的意见,李世民都觉得还算中肯。可是如今,长孙无忌一样给出意见,他竟然处处都觉得不合心。李世民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他时不时皱眉,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 长孙无忌也察觉了,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愈发地小心。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这才是最可怕的。如果知道哪里出问题了,还能改正,可这不知道哪儿出问题了,怎么改? “送国舅……” 殿外传来高公公的声音,以及长孙无忌低声寒暄的声音,不多时,高公公回来,束手立在李世民旁边。 李世民抬眼瞅瞅他,道:“又给你钱了?” “回陛下的话,国舅爷赏了五百贯。” “哟,这回可没少给。”李世民这么说,也不是没原因的,长孙无忌出手一向不是很大方。在李牧来长安之前,打发宫里的这些内宦,都是一两银或者二两银的,到了高公公这儿,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一个小银器,价值个十贯八贯的。后来李牧经常出入宫门,随手都是小金鱼儿大金鱼儿的,显得他更加寒酸了。 五百贯,长孙无忌何时出过这么大的血。 往常,高公公会在李世民问起的时候,把钱拿出来表示愿意上交给陛下。李世民也会说,就当是朕赏你的了,高公公再收下。但是今日,高公公却没说这话,李世民微微皱眉,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钱不是从他口袋里出的。 高公公知道李世民想什么,道:“陛下,老奴并非贪钱,只是这东西厂的小太监,番子,越来越多……但朝廷的预算,却没有咱的份儿,孩儿们立了功,也不能不赏,老奴这手头……” 李世民听出意思来了,笑骂道:“你这老狗,竟向朕要起钱来了!朕没钱给你,少打主意!” 高公公一脸苦色,道:“陛下,老奴实在是不敢跟陛下张口……要不,老奴写封信,求侯爷想个办法?” “说起他……”李世民拿出三道奏折来,道:“这是他最近给朕上的三道折子,都是良策,都有建言,可朕却不高兴,你可知是为何?” “老奴斗胆猜猜……”高公公试探道:“陛下可是因为奏本之中再无嬉闹之语?”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是啊……你看这奏本,若不是署名李牧,朕都要以为是某个循规蹈矩的臣工写的了,朕从前总是唠叨他,让他规矩些,可如今他规矩了,朕反而不习惯了——” “陛下,老奴却觉着,陛下大可不必如此、”高公公劝道:“从前侯爷孟浪,多半也是因其年少,加之幼年缺少管教,无人教其礼数,天性不羁才会如此。而这些年,陛下对侯爷委以重任,加以教导。随着年岁的增长,侯爷成熟了也是正常。陛下该为侯爷高兴才是,若他一点长进都没有,陛下才要担忧呢。” “说的也是——” 李世民把奏本放下,道;“这第一道奏折,是青雀带回来的。奏折中说,他在制造琉璃的过程中,发现了琉璃能放大物体。于是根据这种原理,做出了眼镜和显微镜。显微镜可用于医术,朕让人送去刘神威那里了。这眼镜,倒是一个好东西。可是朕怎么想不明白,为何太上皇戴上之后,觉得看得清楚,而朕戴上之后却觉得眼晕呢?” 李世民喃喃道:“朕想问问这事儿,可是相距这样远,朕若飞鸽传书,只为问这种闲事,倒是显得朕荒唐了……” “陛下不妨在问其他事情的时候,稍待问一句,不妨事的。” “嗯……”李世民又翻看另外两道奏折,道:“这个奏折是告诉朕,他建了医院,想让朕在长安洛阳也各建一座医院。朕不是不知道这医院的好处,只是长安洛阳,不比扬州。两个城,人口加起来超过两百万人。若是像他这样,这个不收钱,那个不要钱,国库恐怕负担不起……唉,说到这钱啊,朕又有点想他了。他在的时候,总能想办法搞出钱来。现在他在扬州,扬州倒是不缺钱了,可朕的内帑,却每况愈下、” 高公公心道,陛下可真是矫情。从前内帑连五万贯都没有的时候,日子也照样的过。现在内帑不过是从岁入百万贯,少了一二十万贯而已,就每况愈下了?还真是不知足呢。 而少的这部分,也是因为内迁了突厥的人口,导致皮革贸易减少了很多。但这部分的损失,在征收商业税之后,已经全都补回来了啊。只是补回来的钱,都变成了国库的钱,显得内帑少了而已。 高公公不出声,只听李世民自己念叨:“这事儿,暂时搁置吧,朕要准备打仗,拿不出余钱来。国库那边就更别寻思了,六部为争预算,打的头破血流,真是有辱斯文、” 李世民嘟哝着,拿起最后一道奏折,笑道:“真是想不到,这妇人孩童也有如此大的用处。李牧只用了一些糖块,腊肉,就做了这么多事,让百姓如此的积极,这不是能臣是什么?高干,着中书省行文,让天下各郡县,都看看,学着点儿。” “诺、”高公公接过来,如今中书省已经‘下班’了,这事儿得明天才能办了。 看完了李牧的奏折,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抬起头来,示意高公公坐在长孙无忌刚刚坐过的书案旁边。高公公连道不敢,但李世民执意如此,他也只好听命行事。 李世民打量高公公一会儿,问道:“高干,朕最近还有一个想不通的事儿,你帮朕来参详参详……你说,为何最近国舅给朕的建议,朕都觉得十分不妥呢?但是国舅说的话,朕也没挑出来什么错处,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高公公不敢轻易回答,眼珠一转,问道:“老奴斗胆问一下,陛下近日觉得谁的言论更合乎心意呢?” “谁的言论……”李世民想了想,道:“长孙冲、”李世民露出笑容,道:“朕的这个外甥,着实的不错。能力出众,为人还谦逊,不骄不躁,可谓是人才中的上品。还有洛阳的那个马周,朕让他旬日一封奏本,报告洛阳诸事。言语凝练,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废话,效率也高。还有朕的青雀……” 第987章 谏言 提起李泰,李世民更是满面的笑容,道:“朕让青雀去跟李牧学习,真的是做对了。青雀是个做学问的性子,文章,诗文,都是顶好的。但难免有些眼高手低,朕从前担心他过于空谈,反而做不了实事儿。但是现在看来,朕是多虑了。青雀办事得力,深得朕心。” 忽然,李世民意识到了什么,没等高公公说,他自己便苦笑了起来:“朕察觉到问题的所在了,非是辅机变了,而是朕变了。朕的想法变了,看待问题的角度变了,所以辅机的话,朕才听不进去……” 沉吟了一会儿,李世民开口道:“高干,你可还记得,李牧曾提议过的那件事?” 高公公心思急转,想起了李世民说的事情,心里不禁一突,难道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跟随朕打天下的老臣、”李世民斟酌词句道:“倒也不是不好,也非没有能力。只是他们的想法,有些固化了。比如说魏征,这个老东西整天挑毛病,朕也承认,他挑的毛病确实存在。但问题是,你倒给出办法来呀?张口闭口挑毛病,却还给不出解决的办法,岂不是徒增聒噪,惹人心烦?” “陛下说得极对,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高公公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一个好捧哏的,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适时地捧上那么一句。至于皇帝说得到底对不对,那就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了。 “还有……”李世民沉吟一会儿,哂笑一声,道:“你如同朕的影子一般,朕的心思也不瞒你。未登基大位之前,朕觉着,跟朕打江山的这些人,都与朕是一条心思。但是等朕登基之后,朕却慢慢地发现,其实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就连朕的大舅子,看似事事都维护朕,心思其实也不单纯,他想要维护的,真的是朕么?从前年少时,或许真的是。但是现在,他更想维护的,是他背后的长孙家,是陇右的那群勋贵们!” “朕明白了,为何他说的话,朕不爱听。因为朕能感觉到,他的心思不是为了朕,他的立场,不是江山社稷,不是朝廷,而是他长孙家未来百年的兴盛!”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朕需要的人,是把忠君爱国摆在家族利益前面的人。唯有这样的人,他们的想法和做法,才是真正为了这个国家。” “朕要培养一批这样的人!”李世民眼中爆发出亮光,对高公公吩咐道:“高干,传朕旨意,召青雀,马周,长孙冲三人于朝议之后,太极宫见朕。” “诺。”高公公肃然应下,虽然马周此时还在洛阳,但有飞鸽传书和驰道在,赶在明日朝议后赶到洛阳,时间上也是绰绰有余。 …… 马周是深夜接到长安的飞鸽传书的,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世上,此时,没有比他更清楚,此时召他去长安意味着什么。倒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李牧在离开洛阳去扬州的时候,曾找他深谈过一次。那次谈话中,李牧曾承诺他,如果把洛阳的事情办好了,他就能得到一份远大的前程。 只是李牧并未言明,这份前程有多远大。直到过年的时候,马周按礼数给李牧写去了拜年帖,收到回复的信,这个疑团才解开。李牧在信中告诉马周,他跟李世民提及的‘内阁’的事情,并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接到长安的飞鸽传书,急召他回长安面圣,多半就是为了此事了。 信中告诉马周,如果他接到了飞鸽传书,便发一道飞鸽传书给他,然后可先回到长安,待陛下安排之后,再交接洛阳城的事宜。所有洛阳城的事宜交接之后,他二人便再无瓜葛。往后马周再做事的时候,如果遇到涉及他李牧的事情,也不必念什么旧情,秉公办理即可。 信中还指点马周,此去长安,若想把官做好,一展胸中抱负。切记不可与任何一个派系走得太近,要做一个孤臣,直臣,只要出发点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无私心杂念,便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便是日后执掌宰辅之权,也不无可能。 信的最后,李牧提醒马周,不要忘记把二人来往的信件烧掉。当然马周也可以不销毁,只是这样可能会害了他。马周想不通,为何会害到他,难不成未来的某天,李牧会造反?但马周还是决定相信李牧,所以他在接到飞鸽传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与李牧来往的所有信件都烧了。然后打点行囊,连夜乘坐驰道的马车,回到了长安。 抵达长安的时候,长安城的城门还没开。马周等候了半个时辰,才进了长安城。等他见到高公公派来接他的小太监,引着他绕开两仪殿,来到太极殿外等候的时候,刚好散了朝议。不多时,李世民的步撵到了太极宫门口,马周赶紧躬身施礼。 他没有抬头,看不到李世民的表情,但是他能感受得到,今日陛下的情绪有些不好。马周屏气凝神,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个呼吸不对了,惹得李世民不快。 过了许久没有声息,站在门口的马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内心多有焦灼。就在这时,马周听到身边有脚步声,偷偷抬头看过去,来了两个老熟人。一个是魏王李泰,另一个是现在的大唐银行行长长孙冲,二人被小太监引着,来到马周身边,三人彼此相视,又都老老实实地垂目,显然彼此都有点懵,不知道李世民把他们叫来,到底是所谓何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三人的脚都站得有些麻了。但是又不敢动,只好一点点地活动脚踝,还生怕被旁边的小太监发现了。 忽然,殿门吱呀一声,高公公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看三人,先向李泰施了个礼,然后道:“陛下有旨,着你们三人觐见。” 三人应了一声,以李泰为首,长孙冲次之,马周最末,一起进了太极宫。 李世民余怒未消,但看到李泰,面色稍霁,对高公公点了点头,小太监拿过三个锦墩,三人谢恩后坐了。 “你们可知道,朕今日为何如此生气?”李世民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说道;“朕欲效法汉高祖,命宗室和功臣镇守分封邦国,世代承袭。满朝文武百官,都没有人反对,唯有魏征那个老东西,骂朕是昏君,半点颜面也不给,朕真该杀了他!” 李世民恨恨道:“朕早该杀了他!” 三人不敢言语,按说李世民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暗示得也够明白了,直接站皇帝的立场,痛斥魏征就好了。但毕竟是魏征啊,此公的嘴炮威力,除了输给李牧之外,满朝文武包括李世民在内,还从来没有败绩,以从前的战绩来说,凡事魏征和李世民争执的事情,最终都是李世民妥协。这次魏征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分封的问题上发表了意见,而且还把皇帝惹得如此暴怒,此事肯定不能善罢甘休,一定还会有后续。 如果现在站了立场,最终皇帝怂了。岂不是里外不讨好? 而李泰不出声,则是因为,他是秦王,也算是当事人之一,赞同或者不赞同,都惹人诟病。若是不赞同,惹亲戚不快。若是赞同,又有为自己讨封之嫌。更重要的是,李泰根本也用不着掺和这件事,他是亲王,又是嫡子,李世民不分封任何人,也不会把他给落下,所以他除非是傻了,否则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他是肯定不会去做的。 见三人都不言语,李世民的目光巡视了过来,盯住了李泰,道:“你们三个既然来了,就都发表一下看法吧。今日这太极宫内,言者无罪,无论你们说了什么,朕都不加罪,也不会落入他人之耳。青雀,你来开个头,朕想听听朕的儿子,对此事有何看法。” “父皇……”李泰一张口,便看到了李世民的眼神,只得苦笑一声,看到这个眼神他就知道,无论自己多不愿意掺和,也必须得发表见解了,既然如此,那便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想到这儿,李泰开口道:“父皇,议论分封之事,儿臣也算是牵涉其中,本不该多言,但父皇既然问起,儿臣便抛开皇子身份,浅谈几句。” “儿臣以为,分封是没错的,但是要限制权力,藩王也好,重臣也罢,都不能凌驾于朝廷的官员之上,若给予特权,则置大唐律于何处?儿臣想要提醒父皇的,便是这一点,还望父皇三思。” 李世民微微颔首,道:“青雀说得在理,大唐律威严不可撼动,朕施恩于宗室重臣,不是给他们特例,让他们作威作福的。”他把目光移动到长孙冲身上,道:“冲儿,对此有何见解啊,但说无妨!” 长孙冲起身恭声道:“在臣看来,此乃陛下家事,本不应多言……” 李世民烦躁道:“这句话就不用说了,朕既让你说话,你就说就是了,什么多言不多言的,快点说!” “臣也想到一点,想要提醒于陛下。假设分封施行了,封地经济,税收等,由谁来掌控。若陛下完全效仿汉高祖,那么封地的税收徭役等,应该是由封地的藩王等来控制的。如此一来,国库定会空虚。” 李世民一怔,显然说到了心里,他没有想到这么详细。 “还有,各地富庶程度不一。人口也不一,陛下施行分封之后,很可能会导致贫富不均的情况,届时若起了攀比之心,臣担心会是隐患。” “这个么……”李世民点点头,道;“确实是个问题,朕倒是想的简单了。如此说来,你是不支持分封了?” “臣不敢!”长孙冲哪里敢背这个锅,若是传出去,陛下停止分封,是他长孙冲的谏言,那长孙家可算是自绝于勋贵,自绝于皇室宗亲了。 长孙冲忙道:“臣只是提醒陛下可能出现的隐患,至于分封与否,臣不敢妄加揣测,如此大事,只能由陛下乾纲独断,做臣子的,岂能妄言!” 李世民笑了笑,道:“你这油滑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你恩师现在……这小子现在对朕,就是这般油滑。再无半点来长安时的愣样子了,可惜可惜……”李世民喃喃说道,也不知在可惜什么。 “马周,你在李牧手下做事时间最久,朕倒是想听听看,你对这件事怎么看。不要有所顾忌,好好想想,好好的说。” 马周本意,也是想随口说一些隐患,然后请李世民乾纲独断。这样无论自己说的话,有没有被采纳,都不会沾染上责任。但是听李世民这样说,马周心里便琢磨起来了。 好好想想,好好的说。 怎么说,才能算是好好的说呢? 马周的脑海中,浮现出李牧写来的信,李牧告诫他,要做一个孤臣,直臣,还说唯有心中想着江山社稷,自己才能有个远大的前程,才能扶摇直上,一展胸中的抱负。 孤臣,直臣? 忽然,马周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忽然明白,李牧为何要这样说了。朝中几乎所有的臣子,背后都有势力支撑牵绊,就像眼前这二位,一个是皇亲,一个是勋贵,他们说话,都不能尽言,都必须有所保留。而陛下现在需要的,是能看清局势,明辨是非,说真话,办实事的臣子。是完全不受任何势力牵绊,一心忠君爱国的臣子。 想到李牧的发迹史,马周彻底的悟了。 当下不再迟疑,深吸了口气,掷地有声道:“陛下,事关国本,臣不敢妄言。但陛下问起,臣也不敢隐瞒,若此事陛下问臣的见解,臣的见解只有一个,此事断然不可行!若陛下这样做了,大唐国祚撑不到百年必亡……” “大胆!”高公公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打断马周的话:“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马周闭上了嘴巴,要是能不说,他也不想说啊。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马周一眼,摆了摆手,道:“高干,有你什么事儿,朕早已言明,今日太极殿内言者无罪。马周,你接着往下说!” 第988章 秘书阁学士 此时马周的脑海之中,满是如果此时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李牧,他会以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角度回答。自己又该如何效仿,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来。 马周深吸一口气,道:“命宗室和功臣镇守分封邦国,此法古已有之,陛下效法前朝,未尝不可。但臣请陛下三思,前朝之法,难道就没有弊端么?两汉之间,因藩王权力过大造成的动乱,不知凡几,难道还不够振聋发聩吗?” 马周似乎是找到了节奏,声音也大了一些:“陛下想要封赐栽培的人,必是陛下信任与钟爱之人,想让他们的后代承袭职守而保大唐千秋万代。这样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施行起来,效果却不一定好。如果陛下想要赏赐这些人,可考虑如何使他们安存,使他们富贵,未必要以官职来代替。”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却没有打断马周。 “官职,乃国家治国安邦的重器,不可轻易与之。贤明之君,当任用贤能,而非任人唯亲。即便是贤德如尧、舜这样的君父,也会生出丹朱、尚均这样的儿子。陛下封赏的臣子,他们的后代未必贤德。” 李世民的脸色从难看变成了深思,静静地听着。 “万一有还提时就承袭父职的,情况会更加糟糕。少了父亲的教导和约束,年少掌权,很容易骄奢淫逸。他们随心所欲,那么百姓就会遭受祸害而国家也会受到破坏。到时候再收回他们的官爵,却也是为时已晚,对百姓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与其让这样的人毒害幸存的百姓,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不如就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臣认为封赏有很多种形势,未必一定要赐予官职。才能才是授予官职的唯一标准,唯有这样,才可避免尸位素餐之徒窃取高位。臣知陛下,看重得乃是他们的忠心。但臣却以为,忠心不能保大唐万代,唯有贤才,才能创造大唐的盛世。若世世代代,都任用贤才,何愁大唐不能千秋万世。若世世代代只任用忠心而无才之人,坐享前人福荫,已经灭亡的汉、隋、便是前车之鉴。” 马周一鼓作气说完,背后已经是冷汗淋漓。他从来没有在李世民面前说过如此多的话,今年敢说出来,一是李世民说了不会因言获罪,再就是他想着李牧舌战群儒,侃侃而谈的样子,把自己代入了进去。可是说完了之后,他想起来自己只是马周,不是李牧,李世民对李牧的仁慈,未必会加诸在他的身上。 想到这儿,马周便觉得自己后脖颈凉飕飕的,说出这么多诛心的话,就算李世民把他杀了,他也没什么说的。 李世民确实被说懵了,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之人,不出五个之数。李牧算一个,魏征算一个,再也就是眼前这个马周了。区别与魏征的‘豪横’,李牧的‘聪明’,马周说事情的时候,娓娓道来,不疾不徐,确实是最容易接受的。李世民咀嚼了马周的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非常有道理。 道理不难,一点就透。李世民并非糊涂虫,他会想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想到了李佑。李佑想远赴海外,坐镇林邑、真腊,李世民答应了他,并据此联想到,之前与李牧谈过的一个事情。 他与李牧谈的事情,是关于如何治理国家的。李世民一直有一个开疆拓土之心,恨不能把目之所及,所有土地都收入大唐的麾下。但李牧对此与他持相反的意见,李牧给出的理由是。如果疆域太大,该如何治理? 眼下大唐的政令,除了关中地区之外,落实到地方的时候,都是大打折扣的。原因就是,在地方,世家大族的影响力,还是要远超朝廷。如果大唐无限扩张,即便灭了周边的国家又能如何?能灭,不能治,劳民伤财,却什么都得不到。这样的战争,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李牧的意见是,除非能解决有效治理的问题。否则他不建议无限对外扩张,有那精力和钱财,不如大力发展民生,让百姓过的好一点来得更划算。 当时,李世民是没有想到如何反驳。但是回到长安之后,联想这些事情。李世民觉得,分封制,似乎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把自己的儿子和对自己忠心的臣子,分封到各地。到时候自己的政令执行起来,岂不是会顺畅许多? 便如李牧在扬州,原来扬州执行新政,也是推三阻四,但是有李牧坐镇之后,扬州一跃成为除了长安和洛阳之外,贯彻新政最彻底的地方。 一个人钻了牛角尖的时候,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李世民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能行,所以才在朝议之上,让百官们商议。但是刚开个头,就被魏征给喷了回来。但魏征只是说不行,却没有说为什么。回到太极殿,马周的奏对,详细地解释了为什么这样不行,李世民这才恍然,自己想出来的这个事儿,有多么的荒唐。 是啊,自己分封的臣子忠心,不代表他的后代忠心。自己分封的臣子有能力,不代表他的后代也有能力。也许在自己有生之年,这样做能得到一些效果。但是最终留给大唐的,却是无限的隐患。 若这些人时代驻守在某个地方,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他们也许还会忠诚无比。但是如果自己死了,他们和他们的后代一定会变成隋末大乱时候割据地方的军阀。 到那个时候,这个国家,还属于李唐么? 李世民长吁了一口气,道:“爱卿说得十分在理,是朕想岔了。此事就此作罢,便不再提了。”李世民生性豁达,说不提了,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他看了看马周道:“爱卿之才,叫朕刮目相看。朕欲改秘书监为秘书阁,置九品学士若干,拾遗补缺,辅佐政务,不知爱卿可愿放下洛阳诸事过来任职啊?” 马周愣住,李泰,长孙冲,也都愣住。 他们愣住,不是因为秘书监改成了秘书阁,也不是李世民要找人帮忙辅佐政务,他们的惊讶来自于,这学士的品阶,只有九品! 九品!大唐最低阶的官员,和小吏相比,无非是多了一个官身,多一点月俸罢了。芝麻绿豆的小官儿,甭说是在这掉个砖头都能砸到四品侍郎的长安城,便是在地方上,也没人拿他当回事啊。 人家马周在洛阳做侯府长史,也是五品的官儿呢。怎么回了长安任职,却变成了九品,哪有这样的? 就在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马周已经明白了,面露欣喜之色,叩拜谢恩道:“陛下厚爱,臣虽死难报。臣愿做这九品学士,竭尽所能报效陛下。” “果然是聪明人!”李世民满意点点头,对李泰和长孙冲道:“你们两个,说话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朕给你们记上一过。秘书阁学士,没你们俩的份儿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还是有点蒙圈的二人,也不敢问,躬身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李世民抬了下手,高公公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了马周面前。托盘上面是一只金鱼袋,一枚玉佩,还有一枚印鉴。 高公公笑着为马周讲解道:“这是三品紫袍才有资格佩戴的金鱼袋,陛下恩典,特赐予马学士。凭此金鱼袋,马学士可享有出入宫禁之权。” 马周谢恩记下,双手接过,佩在腰间。所谓鱼袋,其实是盛放鱼符的容器。鱼符用后世的话来说,可以算是一种身份证。是用木头或金属精制而成,其形为鱼,分左右两片,里面刻有官员的姓名、在何衙门任职、官居几品、俸禄几许,出行享受何种待遇等,出入各种机密场所的时候,都要检查。 “这枚玉佩,代表秘书阁学士的身份,一定要收好,不可遗失。佩在人在,佩失人亡。若赶上急用,凭此佩可随时在任何一地的大唐银行领钱千贯,记在内务府的账上。当然,过后是要报备的。” 马周谢恩将诶过,高公公又递给他印鉴。 “你以后的职责,便是辅佐陛下,查阅各地奏折,在陛下所需之时,提供意见以备顾问。所有你看过的奏本,都要用此印鉴。所有奏章都是机密,不可泄露半句。所以,如果带有印鉴的奏折内容外泄,你便难逃其咎。其中利害,你可明白?” 马周忙道:“明白。” 李世民见马周老成持重,心中也高兴,道:“你在长安可有宅邸,你的亲眷,现居何处?” “回陛下,臣在长安没有宅邸,此前一直住在中郎将常何府中。后臣随侯爷前去洛阳,家眷也接到了洛阳。” “既在长安无宅邸,朕便赐你一座宅邸。”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高公公会意道:“老奴定在三日内办妥此事,还请马学士稍等几日。” “多谢公公。” 马周心里明白,李世民是让他参与机要。如此重要的位置,必然不可能一点防备没有。自己的家眷,肯定是要留在长安做为人质的。而赐给自己的宅邸,想必也少不了东西厂的眼线。虽然心中有一丝不愿,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免去这一遭,想要一展胸中报复,不付出一些代价是不可能的,也只能咬牙认了。 忽然马周想起李牧要他烧掉信件的事情来,不由佩服李牧的先见之明。以自己往后的位置,与李牧怕是不可能再有密切联系了。若有,他和李牧都有麻烦。 马周谢恩告退,高公公派小太监,送他去了下榻之所。复又回来,束手站在李世民身旁。 “马周此人有大才啊。”李世民赞叹道:“此人朕不是没有接触过,但一年不见,处事风格条理老辣许多,看来在李牧手下,没少磨练啊。” 高公公笑道:“陛下,老奴倒是听闻了一些事情。” “嗯?”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高公公解释道:“据番子们回报,这马周刚到洛阳的时候,整日怨天尤人。认为是侯爷为了报复他,才把他弄到洛阳去,很是幽怨了一阵。但后来侯爷灭蝗,修路,交给他的事情越来越多,不知怎么,他也不抱怨了,开始任劳任怨了起来。在侯爷离开洛阳时,二人有过一次深谈。番子回报的三言两语中,好似侯爷说过,若马周不愿在洛阳了,可放他回长安去。可是二人谈话如今也过去大半年了,马周并无一次提起过,直到陛下召见他。看来若非陛下召见,马周估计是想死心塌地干下去了。” “李牧这小子,整治人的本事,从来都是这么厉害。今天来的三个,都受过他的手段。看来朕往后得多派人到他身边才行啊……”李世民笑了两声,起身道:“朕也该休息了,今日便去阴妃那里吧,佑儿又来信了,朕看他说了些什么?” “诺、”高公公应了声,安排摆驾事宜去了。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秘书监改成秘书阁,马周被封为九品学士的事情,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一片哗然。 秘书监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在唐以前,秘书监有‘著作’和‘太史’两个局,负责著书载史,是一个很重要的机构。但是在唐立国的时候,这两个重要的职责,都被划分了出去。秘书监就仅仅剩下了校对这一个职责,可谓是闲职一个了。虽然是闲职,但秘书监的品阶却很高,乃是从三品。魏征没有当御史大夫之前,便是秘书监。 但现在改秘书监为秘书阁,主事之人却变成了九品学士。这诡异的操作,透露出一个什么样的信号,让人不得其解。 秘书监改成秘书阁之后,职责仍然只是校对么?若只是校对,他校对的东西是什么呢?又为何,历代都是品阶颇高的秘书监,一拉到底变成了几乎不入流的九品,陛下此举有何深意,是在防备什么呢? 朝臣们议论纷纷,却都猜不出个所以然了。 唯有少数几人,大概猜到了李世民的意思,长孙无忌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的脸色很难看。 第989章 连番操作 中国的官职制度,主体成形在汉代。汉代的官职制度,形成了以宰相为核心,六部为辅的格局。彼时,宰相可置幕僚,也就是所谓的开府。身兼‘议政之权,决策之权,行政之权’,常常威胁到帝王的权柄。 因此,君权与相权,时常发生争斗。 因宰相权柄如此大,所以在敕封宰相的时候,要有一个‘拜相’的仪式。以示意,君主把国家托付给宰相,拜托宰相治理之意。 此时的宰相,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经理人。老董事长创业艰辛,好不容易打下偌大的家业。生怕自己的败家子把家业败光,所以要找一个有能力的人,治理自己的产业。宰相就是这个经理人,主弱仆强,自然要冒犯到君主的威严。 在洞悉了汉朝官制的缺陷之后,后世的历朝历代君主,无不想尽办法,削减宰相的职权。 先是设立‘三省’,分宰相议政权柄。也就是说,传统意义的宰相分成了三个,即三省的长官,中书省中书令,门下省侍中,尚书省的尚书令。三个宰相以谁为主,那便要看皇帝的心情了。 分割完了议政权,历朝的皇帝们又重用六部,分宰相行政之权。唯有这决策权,一直都在宰相的手中。为何?人性也。每个当皇帝的人,都会经历一阵的‘励精图强’,然后便是长久的安于享乐。享乐,得需要一个治理国家的人吧?这个人自然只能是宰相,而且,给予宰相决策权,也是一个绝佳的背锅办法。这样哪里出了问题,只需要推到宰相身上,或者再换一个宰相就行了。 当然,决策权的给予,依然不能解决大权旁落的问题。所以在李世民登基之后,他暗示百官,借口自己担任过相当于宰相的尚书令,废止尚书令之职,变相相当于废除了宰相。房玄龄和杜如晦担任的左右二相,名义上共享了宰相的权柄。但实际上,宰相这个职务,就只能一个人担任,多出一个人来,就免不了协商,再决断的过程。如果二人意见不一,最终还是要由皇帝来决策,这样宰相的决策权,便是形同虚设了。 然而,房玄龄和杜如晦,此二人都是历史有名的贤臣。二人‘房谋杜断’,相得益彰,配合得十分好。即便有些意见不统一的地方,也能互相达成妥协。而二人都同意的事情,给李世民反驳的余地就相当少了。 所以在杜如晦活着的这几年,实际上大唐还是有宰相的。而杜如晦一死,李世民又提升李靖做了右仆射。李靖行伍出身,不通行政,这样便导致了,现在的宰相之权,基本上都在房玄龄的手中。 房玄龄虽然有宰相之才,但是他是出了名的优柔寡断,否则也不好出现‘房谋杜断’的名声了。少了杜如晦这个做决定的人,左右二相等同于是放弃了决策权。这也是为什么,李世民要批阅的奏折越来越多的原因。房玄龄做不了决定,还得他来。 这时,李世民把长孙无忌找来,共同批阅奏折。形同是把杜如晦的职责,分给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本就是吏部尚书,掌管百官升迁调任,又兼右仆射之职,自然而然成为了当朝权柄第一人。 满朝文武,都觉得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问题。长孙无忌本就是从龙第一人,李世民早就说过,要让他担任尚书令。是长孙皇后强力反对,此事才没能成行。这种变相的方式,也算是君臣之间的默契了。 长孙无忌自己也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份殊荣。无论是从私人感情,还是在玄武门之变的事情上出力多少,他长孙无忌敢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但是,秘书监忽改秘书阁,一字之差,却无形之中把他长孙无忌的宰相权柄给剥夺了。而他,却连句话也没法说。 从前李世民找他帮忙看奏折,这是一个私人的行为。并非给予其权柄,任命他做这件事。也就是说,李世民只不过是另外找个人,帮他看奏折而已,而且,这个人还只是一个九品的学士。一个区区学士,你长孙无忌也要计较么? 以什么名义计较啊? 这才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 朝议结束之后,李世民又宣布了两道任命,任命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为崇文馆大学士兼修国史招纳贤才,任命尚书右仆射李靖为武德殿大学士掌东西二厂军械营造。 同时,又有一道小任命,迁起居郎褚遂良为秘书阁学士。 褚遂良此时名声不显,但一直简在帝心。他简在帝心的理由,是因为他的父亲。武德四年,李渊允许李世民在洛阳开府。同年,为了争取士族的支持,李世民成立了自己的文学馆,招纳天下名士十八人为幕僚。褚遂良的父亲褚亮便是其中的一员,主管文学。褚遂良此时便跟随父亲,负责弘文馆的日常事务,经常可以见到李世民。 李世民登基之后,因褚遂良正直,便任命他为起居郎,负责记录皇帝言行。也就是说,褚遂良虽然官儿不大,但是一直出没在李世民的身边,也接触过很多的国家大事。李世民偶尔也会询问褚遂良,对待某些事情的看法,对他的才能是心中有数的。 秘书阁既然设置,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学士。马周是跟随李牧,在李牧手底下捶打出来的人才,李世民是肯定要重用的,但是除了马周之外,李世民也必然要启用一些‘自己人’,褚遂良便是其中之一。 后续还会有一些类似‘简在帝心’之人被启用,李世民心中有数,此时却不宜全部展露出来。 几道任命下来,虽未明言,但百官心中都已明了李世民的意思了。他设秘书阁学士,又让左右二相兼任大学士,摆明了是在释放一个信号,即秘书阁的重要性,未来将与左右二相等同。不要因为秘书阁学士只是区区九品就轻视他们,秘书阁的学士,也有可能是未来的宰相! 第990章 大权独揽 当夜,长安城内的一些府邸之内,例行的酒宴依旧在进行。所谈及的话题,却无一不是今日的朝议。 长孙无忌却没有参与宴饮,而是一个人在后院书房喝着闷酒。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管家走进来,轻声道:“公爷,世子回来了。” “让他进来。”长孙无忌已有三分醉意,管家怕惹恼了他,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长孙冲走了进来,看到长孙无忌的醉态,不禁皱起了眉头。 “父亲何故如此啊?” “何故如此?!”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斜睨了长孙冲一眼,管家见状,急忙告退。接下来父子的对话,他若听了去,可没有好果子吃。 “陛下召见你的事情,为何不告知我?父子隔心,这便是你的孝道么?” 长孙冲苦笑道:“父亲误会我了,陛下召见询问的,不过是是否分封的事情。后面设置学士等诸事,我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心中有火气,却发不出来。他岂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现在与自己并不是一条心了。他静静地看着长孙冲,好一会儿,才道:“冲儿,我来问你。上个月大唐盐业的那笔贷款事宜,你到底是批还是不批?” 长孙冲正色道:“父亲,这件事我已经说了无数次了。按照规矩,若无足够担保,如此庞大数额的贷款,是不可能批下来的。这是规矩,断无例外之理。而且,因为您是我的父亲,为避嫌,大唐盐业若想得到贷款,需要在抵押之外,再缴一笔保证金。” “长孙冲,你不要太过分!”长孙无忌气得咬牙,道:“你可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我早晚有一天会老,长孙氏,整个陇右,都会交给你来继承。你现在帮大唐盐业,就是在帮你。帮你笼络人心,帮你自己挣下一份家业。你不但不尽心竭力,反而处处掣肘,难不成你真的喝了李牧那厮的迷魂汤,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么!” “父亲!这正是儿子想要跟您说的话!”长孙冲罕见地与长孙无忌针锋相对起来:“父亲莫要忘了,长孙氏的一切,都是陛下赐予的。陛下对父亲的优待,一般是因为与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另一半是因为姑姑。父亲的才能,虽然是上等,但却并不出挑!除当年阴谋事之外,父亲可曾对这个国家,有过特殊的功劳么?” “你说什么!”长孙无忌瞪圆了眼睛,气得发抖:“你这逆子,口出忤逆之言,你、你……”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长孙冲豁出去了,大声道:“以往父亲做事,虽没有大功,但毕竟忠心耿耿。但自陛下登基以来,形势初定之后,父亲做的事情,便是距离‘忠’这个字也渐远了。父亲所谋划者,无不为了长孙家。为了私利,而置朝廷,陛下次之。陛下宽宏,不追究父亲的过失,但父亲却不醒悟!” “长孙家的兴盛,不在于父亲今日谋划多少,而在于长孙家能否简在帝心。这粗浅的道理,父亲竟是看不透!儿子没有喝什么迷魂汤,恩师教导了儿子本事,却从未要求儿子做任何事情。儿子只是做了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合乎规矩,儿子一定会办,不合乎规矩,儿子一定不会办,无论是谁。便是恩师需要贷款,也是一步一步的按规矩走,便是太子需要贷款,也应如此。大唐银行掌天下之财,不能没有规矩!” 说罢,不顾长孙无忌铁青的脸色,长孙冲躬身道:“儿子让父亲生气,已然是不孝了。忠孝两难,儿重任在肩……”说着,眼泪盈眶,转身离开了书房。 长孙无忌怔怔地看着长孙冲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 而另一处府邸,却是另一派景象。 褚遂良被任为文学阁学士,此后参与机要,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自有人闻风而动,前来道贺。褚遂良年轻,交往也少。但他的父亲褚亮,却是交游广阔。虽说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但是当年的朋友们,可都是个顶个的大人物。 昔年李世民设文学馆,招募天下贤才,王府属官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勖、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宁、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盖文达、户曹许敬宗等相交,当时称之为“十八学士”。 这十八学士不但一律配享五品俸禄,而且食有鱼、出有车,李世民还命阎立本为他们画像,宠信有加。虽然,在李世民登基之后,这十八人并未都得到重用。但是昔年情意,并没有忘却,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即便不在实权部门,也都有一份清贵的差事,衣食无忧。 今日褚遂良被选为学士,对褚亮来说,无异于后世自家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一般,有人恭贺,自然是要大排酒宴,不醉不归的。 酒过三巡,在座官职最高,权柄最重的房玄龄笑着开口,看向诸人,笑道:“诸公昔年,都是辅佐陛下的谋士,今日不妨猜猜,陛下此举用意何在?” 在场都不是外人,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而且揣摩皇帝心思本就是谋士分内之事,即便传到李世民耳朵里,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借着酒意,许敬宗接话道:“某以为,陛下此举,所为无外乎‘集权’二字。” 于志宁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早年他便觉得许敬宗此人狡诈,故此对他颇有看法。但是这次,他却认同了许敬宗的观点,道:“陛下此举,乃是收议政之权于阁。往后宰相之位,形同虚设矣。决策之权收归君上,议政权分给没有权柄的学士,再无大权旁落之忧。行政权划拨六部,地方上分三司,分管司法、军事、行政,直接对接六部……” 于志宁不禁感叹:“陛下果然深不可测,仅这一手,便可大权独揽,远迈历代皇帝多矣。” 第991章 一臂之力 这于志宁可不是一般人,出身名门,乃是北周太师于谨曾孙,中书舍人于宣道次子。初仕隋朝,授冠氏县令。晋阳起兵后,投奔秦王李世民,出谋划策,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深得倚重。李世民继位后,封县公,任太子詹事,负责教导皇太子。眼界,学识,都是上品,一眼便看出了李世民的用意。 但其实,李世民在最初做的时候,脑袋里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他是一步步做,才意识到这么做的好处的,心中不禁更加佩服李牧,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解决了历史上历朝都没有解决的难题,从此之后,大权将集中在皇帝的手中,再无相权与皇权相争的可能了。 现在对于李世民来说,最重要的是平衡秘书阁学士的背景。如果秘书阁的学士,都出自一个派系,还是会出现不平衡。李世民第一个提拔马周,虽说是误打误撞,但也算是神来之笔了。 马周,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在他高中之前,他在朝臣之间,只与中郎将常何有来往。而常何不过一介武夫,因军功和忠心而被封中郎将,与朝廷中任何势力都不发生关系,马周算是一个孤臣,他不会偏向任何一个势力,若说有偏向的可能,也只能偏向寒门。 这与李世民的思路不谋而合,为何李世民要兴科举,不就是为了提拔没有势力背景的寒门,在朝中形成只忠心皇室的一派么? 马周,无疑是符合李世民的要求的, 而褚遂良,一直都是李世民重点考察的人才。褚遂良这个人,正直不阿,眼睛里面不揉砂子。他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孔颖达有些相似,认准一条道,死也不回头。李世民任用他,便是想让他在律法方面有所建树,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在刑罚方面任用褚遂良,李世民还是很有信心的。 帝王术,便是平衡之术。未来在秘书阁中,还是会有世家子弟的身影的。这样做不是妥协,而是为了平衡。而九品的学士,也给了李世民随意任免的弹性空间,毕竟品阶在那儿,只是‘学士’而已,任用与否,都在李世民的一念之间,相比朝臣,还是好控制一些。 …… 就在李世民大刀阔斧地对朝堂进行整改的时候,扬州港聚集了两只舰队。第一支船队,是由一艘装配了六门火炮的千石船,外加四艘装配了两门炮的四百石护卫船组成的‘探险者号’,他们的任务是绘制东南亚地区的详细海图。这次船队带了大量的测绘人员,他们会把每一处暗礁,吃水深度,风浪大小,当地喜好什么货物,出产什么东西等等的所有情况,都汇总成册,为以后的远洋贸易,提供第一手基础保障。 李牧给他们的时间是半年,半年之后,他们必须得返航,届时明州港也会建设完毕,海贸便要正式展开了, 另一只舰队,是从倭国回来的运矿船队。好巧不巧,赶上了一天。李重义跟随船队回来了,李牧这边刚送走李佑,便把李重义给接了回来。 几个月不见,兄弟二人并无生分之处。回到顾园,李牧让李重义冲了个澡,睡了一觉,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便带着独孤九来找李重义,兄弟三人拿上木炭,烤肉钎子,来到海边的一处空地,烤起了全羊。 火苗雀跃,油脂滋滋地冒出来,李牧不断地往羊肉上刷自己秘制的酱料,独孤九躺在一块礁石上,手里拿着一个酒囊,有一口每一口地喝着。李重义坐在李牧旁边,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子,他的两把巨斧解了下来,丢在旁边,半个斧头都陷在了沙滩里。 李牧一边烤肉,一边把琪格的想法对李重义说了。说完,他小心看李重义的表情,他本以为,遭到了婉拒,李重义多少会有些失落,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安慰,但跟他想的相反,李重义非但没有失落,反而长出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李牧奇怪道:“你便一点也不失落么,娃娃亲就这么没了!” “不失落。”李重义瓮声说道:“本来我对感情的事情也不太懂,只是记着有这么一件事,心里放不下,又不知道怎么办。她不想跟我在一起,简直再好不过了。从今日起,我便不用再考虑这些事情,也算是了却一个心病了。” 李牧瞅瞅他,心道,自己白担心了,这小子显然是还没开窍。 “行,不谈这感情的事儿,她说的话,你觉得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李重义想了想,说道:“她说的事情,如果非得这样说,倒也解释得通。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爹不是一个好人。但是我现在没有证据,所以我不知道。” “没有证据,是不能冤枉人……”李牧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如此,你便亲自去调查吧,想给你父亲报仇么?” “想!”李重义大声说道,声音太大,惊起了海面上休憩的一群海鸟,独孤九甩出一枚石子,一只海鸟应声落下,被他丢到了李牧面前。 “等会给你烤。”李牧说了一声,看着李重义,道:“陛下今年应该会对高句丽用兵,看陛下的态度,是想要一战以竟全功。现在的作战计划,是海陆两个方向进攻,但是我想,若能在高句丽的后方,也有一支兵马夹击,必定能事半功倍。” 李牧拿着一根木柴,在沙滩上画了一个简略的地图,李重义跟随李牧,早就学会了如何看地图。看到李牧标记的位置,很快便明白了李牧的意思,道:“大哥是想让我去统一靺鞨各族么?” “对。”李牧点头,道:“我已征得陛下同意,允你带锦衣卫便宜行事。锦衣卫目前在籍人数有三千人,实际人数有五千。你可把在籍的人都带走,我为你准备了一千套连弩,三千匣箭矢,其他一应的军需,都从义父的并州都督府给付。但是有一样……”李牧沉声道:“出了边关,你们的身份便与大唐无关了,如果你们在开战之前有什么三长两短……” 李牧叹了口气,道:“朝廷不会为你们复仇,只能等我找机会,给你们报仇了。” 李重义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哥,我明白利害。” 其实李重义什么都明白,李牧宁愿冒着被百官、皇帝忌惮,也要发展锦衣卫的缘由,李重义一早就明白。李牧这一手,完全就是为了他。 如今,锦衣卫已然壮大,但是各层的百户、千户,都是跟随李重义在真腊征战的那些人,整个锦衣卫的框架,都是李重义的那些嫡系,这样的安排,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这股有生力量交给他的时候,他能够如臂指使,不需要浪费时间磨合。 至于为何是三千之数,因为这已经是李世民能接受的极限,也是满朝文武能接受的极限。如果超过这个数,便有养病自重,试图谋逆之嫌了。而且李牧也解释不清,他没有任何理由,养那么多兵。谁能相信,李牧废那么大力气,是为了给兄弟报仇的? 李牧看李重义又变成闷葫芦了,拍拍他的肩膀,道;“有没有信心啊?” “有!”李重义抬起头,正色道:“大哥,我有信心。” “实在不行,也别勉强。”李牧在沙滩上又划了一下,这是一条路径:“如果事不可为,从这里撤退,我已经跟义父打过招呼,虽然不合规矩,他也会派兵接应你的。只不过如此一来,战争可能就要提前打了。而咱们还没做好准备,若非无奈,轻易别这样做。但如果涉及生命,也别硬抗。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李重义应了下来,李牧想了想,又道:“琪格你打算怎么处置,是带走,还是留她在这儿?” “带走吧!”李重义说道:“她虽然会一点武艺,但是跟我比,不算什么。如果她有问题,我……”李重义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很快恢复过来:“如果她有问题,我会放她一马。毕竟我记忆中的人,也就只有她了。但如果再遇上,我也不会客气!”他看向李牧,道:“大哥,你信我吗?我绝不会因为她,坏了大事!” “我自然是信你,傻小子。”李牧拍拍身上的沙土,站起身,招呼了独孤九一声,独孤九拔剑,也没见他怎么挥动,羊肉便被切成一片一片,最绝的是,竟然断而未断,还在羊的身上,拿筷子轻轻一夹,才掉下来。 “休整几日,等矿石都卸下来,再装好补给之后,咱们兄弟三人一起走。马周回了长安,洛阳那里,我也得做一些安排了。咱们一起过江,你顺着运河北上,我们再去洛阳。” “好!”李重义又拍开一坛酒,摆在了李牧面前,李牧抓起酒坛子,喝了一口,倒在了柔软的沙滩上。 他的酒量,原本还能与独孤九和李重义一战,但是现在,因为有老婆管着,喝得少了,已经被俩人远远地落下了。李重义喝酒,跟他的人一样,大开大合,咕咚咚几坛灌进去,醉了也就睡了。 而独孤九呢,则是喜欢小口慢品,却也是不少喝。一个酒囊,不到半个时辰也进去了。 待到日头爬升的时候,兄弟三人都醉了。横躺竖卧在一起,呼呼大睡了起来。张天爱带人巡逻到了附近,瞧见他们仨,也没有叫醒他们,任由他们去了。 她还记得,最早在长安的时候,兄弟三个便总这样喝。她也很奇怪,这三兄弟在一起的时候,也没什么聊的,几句话完事了,便开喝了起来,到底有什么意思。 也许这就是男人的友情吧,女人捉摸不透。 …… 李牧要回洛阳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李牧这边还没出发呢,消息已经传回洛阳了。 各方势力闻风而动,反应最强烈的,便是洛阳交易中心的股票了。凤求凰、灞上酒坊两支股票应声而涨,就连跟他现在已经没有联系的四海赌坊,也顺风涨了两成。 虽然各方对李牧的评价莫衷一是,但是有一点绝对是共同承认的。那便是在做生意的方面,李牧是绝对的第一。自他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他所投资的买卖,没有一个不赚钱的。但凡跟他沾边一点的,也都赚得盆满钵满。一个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程家。 在傍上李牧之前,程家简直如同笑话一般。 程咬金是个粗人,还是个混不吝。细研究起来,他几乎没啥擅长的。论武力,他不是最好的,论勇猛,他也不是最勇猛的,论谋略,那就更别提了,凡事打仗的时候,他多数都只能作为先锋。他能走到今天,归根结底四个大字,气运加身而已。 因为没有真正能拿得出手,镇得住场面的功劳。程咬金在军方其实是被看低一层的,而在勋贵的圈子里,又是以陇右贵族为尊,程咬金还偏偏算不上,位置比较尴尬。但架不住人家名号啊,清河崔氏女看上了他,程咬金娶了崔氏嫡女,一只脚便踏进了门阀的圈子里。 可是他又是勋贵,又是门阀的,两边都占的好处是怎么都有得赚,饿不死,但是也有坏处,那便是他哪边都走不进核心的圈子。因此在遇到李牧之前,程家的买卖,都是两边吃了剩下的骨头,带点儿肉而已,吃肯定是吃不饱了。 可是自打傍上了李牧这条大腿,程家一下子就起飞了。马场的生意蒸蒸日上,马球赛已经开到了蜀州,大唐全国因为马球赛,掀起了一股养马热。一匹上好的西域马,都不用是汗血宝马,价格都已经飙升到了千贯,比之前的市场价足足涨了十倍之多。 程家的收入,从以往的边缘,一跃成为大唐顶级。有好事者算过,程家每年的收入,保守估计也要三十万贯以上。 这几乎是从前的六倍了。 第992章 财神驾到 李牧为程家带来的,可不只有六倍的收入而已。 从前因为程咬金不会做买卖,所以他必须得跟在别人的后头,受尽了白眼。这还是在其次,重点是那种被轻视的感觉,让程咬金非常难以忍受。 而李牧的出现,把他从这种尴尬的窘境当中拯救了出来。程家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甚至由于马场和马球赛的生意太好,两级反转,从前傲慢的门阀和勋贵们,反倒过来求他,希望能参一股。 但是,程咬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虽然李牧告诉他,如果想让马场和马球赛快速推广起来,可以吸纳地方的大族入伙,但是程咬金没有那么干。哪怕发展的慢一点,他也希望把这一份产业尽可能地都掌握在程家手中。 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之中,没有一个善于理财的。如果引入了其他股东,很可能在他死了之后,这份产业会慢慢被别人谋夺了。 也正是因为保守的经营策略,导致了马场和马球赛的发展没有达到应有的进度,本来应该可以赚更多的钱,占据更大的市场,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时期。现在虽然程家的马场和马球赛也很红火,但是在其他地方,已经出现了模仿者。毕竟马场和马球赛,也没有什么技术壁垒,所有东西都摆在那儿,只要花钱买票看一场,一切都一目了然。回到地方上模仿,程咬金就算再豪横,也是鞭长莫及啊。 现在,程咬金便遇到了一个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他的主要竞争对手,赵郡李氏,陇西李氏,荥阳郑氏三家联合办的联合马球赛,早程家一步在洛阳交易中心上市了。联合马球上市不到一个月,股价已经翻倍。带来的雄厚资金,正让联合马球以一个程家拍马也赶不上的速度,大肆扩张着。 程咬金捶胸顿足,不是程家没有机会上市。机会从来都有,只是程咬金不想上市而已。他不想把股份分出去,而且,在这三家亮出身份之前,程咬金也不知道,散落在地方,看似互补从属的马球赛,竟然是这三家联合操办的。等他知道的时候,人家已经提交了上市的申请,他想要拦截或者做点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程咬金别提有多郁闷了,原本自己才是正版,现在眼见着就成了盗版了。三个大门阀联合起来,本就虎视眈眈,难以对付。现在上市之后,股价翻倍,竟是把程家的资本都比了下去。如此此消彼长之下,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事情做成,挖动了程家的根基? 程咬金不甘心,但是他也没办法。 不要以为程咬金鲁莽,其实他才是真正心细之人。如果面对的是一个门阀,涉及到根本利益了,说不得大家得比划比划,分出一个高下来。但现在是面对三个门阀,程家本就跟勋贵和门阀,都有联系。关系复杂的很,他可没有李牧的魄力,敢豁出去一个人单挑五姓七宗。 况且,李牧单挑五姓七宗的时候,也不是一点依仗没有啊。他有李世民的支持,又和卢夫人相认,等同于是继承了继嗣堂的势力。若有这两方同时支持,程咬金也有底气敢去单挑。 问题是,他没有。所以这口气,他只能忍了。 邪门歪道的办法是甭想了,想要翻盘,就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在哪里跌倒的,在哪里爬起来。眼看着联合马球赚得盆满钵满,即便再怎么担心,程咬金也坐不住了,程家招募了很多账房,开始拢账,准备上市的事宜。 可上市这东西,不是把账目搞清楚,就能够上市成功的。联合马球已经吃了第一波红利,程家已经失了先机,现在紧跟上市,只能是东施效颦,用脚指头想,也不可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程咬金几次想上市,但是都没能最终下定决心。他去找人讨教,但三家早就打点好了关系,没人愿意帮程咬金的忙。其实,也不是这三家的势力多么大,实在是因为程咬金之前吃独食的行为,把人都给得罪光了。你红火的时候,拿你没办法,眼看着你楼塌了,还不落井下石等什么呢? 程咬金心里的憋屈就甭提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程咬金想起了李牧,局面越来越糟糕,程咬金不得不修书一封,准备向李牧问计了。 信刚写完,还没送出去,就见管家满脸喜色地跑了过来,见到程咬金,忙不迭道:“给公爷贺喜了,老仆收到消息,侯爷已经启程,不日便回洛阳了。” “果真?”程咬金瞪圆了眼睛,霍地站了起来:“消息可靠么?” “消息自然是可靠的,这不,因为侯爷要回来了。灞上酒坊的股票都暴涨了,公爷,您持有的份子,已经涨了三千贯啦。” “哈、哈哈哈……”程咬金仰天大笑,把手里的书信撕成了碎片:“天不亡我,你们这群杂碎,等李牧回来了,老子要你们好看!” 程咬金一点也不担心,李牧会去帮对手。李牧对待门阀的态度是一贯的不爽,是不可能主动帮助门阀的。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次的事情,可是略有不同啊。以往五姓七宗,出来的都是六宗。因为陇西李氏是不入世的,他们鲜少涉足什么生意。说到这事儿,还有一段渊源。 当今的皇族,自认是陇西李氏出身。当初李渊登基为帝,便要大肆封赏陇西李氏。按道理来说,这是一件荣耀之事。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出现了。 陇西李氏的阀主,竟然拒绝了李渊的封赏。并表示,当今的皇族,并非陇西李氏后裔,族谱之上没有这一支。李渊的脸被打得啪啪的想,甭提多生气了。 虽然李渊已经做了皇帝,但这宗族的事情,可不是皇帝就能说了算的。李渊还真拿陇西李氏的阀主没办法,但他毕竟是皇帝。你不是不认我么,没关系,我下旨认你就行了。 李渊下旨,表示皇族这一支,就是陇西李氏分支。当代的阀主说不是,是因为他年代久远,他不知道密辛。或许是李渊私下敲打过了,陇西李氏再没说过什么皇族不属陇西李氏的话来了。 但从此之后,陇西李氏在关中的大片产业关门的关门,罚没的罚没。谁都知道,这是惹恼了皇帝的后果。 千年的门阀,不是关几家产业就能击垮的。虽然生意被关了,但是陇西李氏有自己的办法。关中的生意做不了了,陇右的生意还能做嘛。自武德年间,陇西李氏便大肆发展丝绸之路上的买卖。在西域经营,照样赚钱。原本的陇右三大寇,兵强马壮,没有他们不敢劫掠的商队,但是只要挂上了陇西李氏的旗,便没人敢动。 这便是实力的碾压,据传陇西李氏圈养了八千铁骑。但是没人知道这八千铁骑藏在哪儿了,因为见过的人,全部都已经死了。 一直以来,陇西李氏和皇室,像是有着默契一样。陇西李氏的买卖,不得进关中。而陇右往西,陇西李氏的买卖,皇室也从不干预。 那么,陇西李氏为何会出现在联合马球的股东名单中呢?这让程咬金产生了好奇之心,按规矩来说,这是不允许的啊。 他立即命程钱程大掌柜去调查,很快得到了回复。 原来陇西李氏这个股东,其实是不管事的。因为陇西李氏并不参与经营,甚至陇西李氏连入股也没有入。他们只是和荥阳郑氏,赵郡李氏签署了一份马匹供应契约而已。 也就是说,联合马球所用的马匹,由陇西李氏一家包办了。纵观天下,能敢打这个包票的,也唯有陇西李氏了。这个生意是朝廷允许的,因为大唐缺马,任何让马匹净流入的交易,都是收到朝廷欢迎的。 那么,为何陇西李氏成为了股东呢?那是因为,赵郡李氏和荥阳郑氏,拿不出现钱来付马匹钱。所以三家约定,拿出一部分干股给陇西李氏,等到分红达到欠款数额,陇西李氏便退股。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打擦边球。这是陇西李氏的一个试探性的举动,关中的钱好赚啊,如果皇室不管,甚至默许下来。陇西李氏能退股就见鬼了,这个发现可让程咬金乐坏了,这绝对是近日来,最高兴的事情之一了。 陇西李氏这一手,可是没把皇室放在眼中啊。如果去陛下面前告一状……程咬金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禁激动不已。但是很快,他又如同一盆凉水浇在脑袋上一样,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不能去告! 顾虑有三点,其一。虽说对手是模仿,有些不讲规矩。但是人家是摆在明面上,可没有使用诡诈手段。大家同样是做生意,比的是本事。可是如果自己去告状了,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程家不如他们,比不过他们,只能去央求陛下,求陛下出手干预么? 其二,从来没有公文或者布告,明令禁止过陇西李氏不得参与关中的生意,就算去告了,理从何来,根本也站不住脚。 最后,程咬金想起来了,自己的大儿子程处默,如今在定襄都护府任职。定襄所在的地方,便是陇西李氏的势力范围。如果结下死仇,难保对方不会趁着程处默巡逻的时候报复他。以陇西李氏在陇右的势力来说,这简直是轻而易举。 程咬金气得两个鼻孔冒粗气,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他肩负守卫长安城的职责,不能随意离开,为了第一时间联系上李牧,程咬金让自己的五个儿子,外加程钱大掌柜,分兵六路守住所有通往洛阳城的要道,务必赶在其他人接触到李牧之前,第一时间联络上他。 …… 李牧这次回洛阳,是为了安排马周走了之后,洛阳的运转问题。之前他任用马周,是看重了马周的沉稳。只要是交代过的事情,马周通常都不会出纰漏。这样的人才还真不太好找,所以李牧这一路上,一直就在想,到底用谁来代替马周。 之前他本来想让秦怀道来接替马周的位置,但是现在秦怀道主持扬州的交易所,根本分不开身。李牧思前想后,也找不出个人选来。直到快到了洛阳了,一个人的名字才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 王普,这家伙在蓝田也呆了小半年了,李牧总算把他想起来了。 其实如果按交情论,王普跟李牧认识的时间可够久了。但李牧一直没有重用他,原因就是王普的背景。他和太原王氏是分不开的,而且李牧已经从王珪的口中得知,王普得到了太原王氏长老们的肯定,他便是下一任的阀主。 因此,李牧并不是很想重用王普。太原王氏本就顶着天下第一门阀的头衔,又享有大唐矿业和大唐第一水泥厂的大量股份,风头已经是一时无两了。如果再让他们在洛阳占据势力,第一门阀的招牌将无人可撼动。 而马周就不一样,马周没有背景和根基,无论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都不用担心尾大不掉。但是现在,也确实没有比王普更合适的人选了。李牧不禁感慨,身边的能人还是太少。用人的地方多了,便有些倒腾不开了。 人选定了,如何用,还是一个问题。王普的办事能力,在李牧眼中只能是尚可。他并没有马周那么老练,启用他,李牧是看在太原王氏的名头上,有些事情,如果是王普出面,一定是能够好办许多。 但是,王普毕竟是太原王氏的人,必须得先做防备,免得以权谋私的事情发生,李牧想了想,决定给李思文写信,让他回到洛阳来待半年,反正定襄那边,有李孝恭坐镇,而且暂时也用不到那边什么,况且还有他的老丈人张勋在高昌呼应着。 李牧放出飞鸽传书,在车厢里躺平。马车仍旧在吱呀吱呀的走,按现在的脚程,估摸再有一天一夜,就能看到洛阳的城门了。 第993章 着手报复 李牧的四轮马车,又平稳又舒服,尤其是在他加上了特别研制的‘避震器’之后,即便是急奔,也感受不到一点儿颠簸。李牧最近也是懒得很,能躺着绝不坐着。外人看来,他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实际的情况是,他在进行系统重建的最后阶段,巨量的代码给他的大脑造成了非常大的压力,李牧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又穿越回去了,回到了暗无天日加班的日子。 他本来想,蛇灵能帮上一点忙,但是他显然是有点想多了。这家伙也太不靠谱了一点儿,李牧这边编代码焦头烂额,它不帮忙不说,反而还整天搞一些让人看不懂的玩意儿,把系统空间搞得是乌烟瘴气。李牧说了几次它不听,也就不理它了。后来干脆搞出一个房间来,把自己关进去写代码,任由蛇灵折腾了。 李牧虽然没有关注,但系统空间毕竟是他的,他也大概能感受得到蛇灵在忙活什么。这家伙忙活的方向主要有三点,第一点就是怎么随心所欲地变化身体造型,并且为每一个造型,设计了多款不同风格的服饰。第二点是,试图丰富系统空间,无论是空间大小,还是丰富性,它都在努力中。而第三点,李牧就觉得有点扯淡了,它总试图脱离系统空间,也就是时候,它想把自己的灵魂独立出去。 这件事说荒唐吧,它也不荒唐,毕竟它能进来,理论上就能出去。但是李牧怎么也想不出来,它怎么出去,难不成出去之后,再夺舍一条蛇,做回自己的蛇灵去?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在蛇灵的努力之下,除了第三点没有进展之外,前两点都看到明显的变化了。蛇灵现在已经可以无缝切换各种不同的造型了,经常李牧上一秒看到它还是一个小女孩,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只猫、甚至一只蝴蝶,各种造型无缝切换。而系统空间,也在它的努力下,不停地扩充着。现在已经从一个房间大小,变成了一座宅邸大小。而且这个空间的景色,还可以随心所欲的换。蛇灵设置了很多套场景,阴天暖阳,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都有。 李牧甚至怀疑,这样下去它在系统空间里面,都能造出一个小世界来。 除了这些变化之外,李牧还发现了一个新的变化,让他很是激动。他发现蛇灵可以替他练技能,就拿裁缝技能来说。李牧几乎是没有练过裁缝的,但他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的裁缝技能竟然不知不觉中级了,查阅了日志才知道,原来是蛇灵在改造型的时候,给自己做衣服,系统默认是李牧在练技能,熟练度增长了。 这可把李牧给乐坏了,理论上如果蛇灵配合的话,它化身成一个大汉,没日没夜的在系统空间打铁,李牧的锻造技能很快就能升为大师级。当然,这是在蛇灵愿意配合的情况下。现在的问题是,人家不愿意配合,无论李牧怎么央求,好话说尽了,它就是不肯化身大汉,看来这条蛇,果然是有性别的。 眼瞅着到城门了,李牧还在跟蛇灵讲道理,想让它帮忙把锻造冲一冲。蛇灵根本不听,眼前一个屏幕上代码乱飞,还在研究怎么‘脱体而出’,李牧说的话,它都充耳不闻。 就在李牧恶向胆边生,想搞个代码牢笼把这家伙装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有骚动,他只好从系统空间退出来,睁开了眼睛。 外头是李重义的声音:“我大哥在睡觉,退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有急事见侯爷……大个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程钱啊!马场的掌柜,咱们见过面啊。” “认得,你也不能打扰我大哥睡觉。退后!” 李牧知道李重义的脾气,听语气他已经有些恼了,自己再不出面,程掌柜估计得挨一下子。李重义的一下子,即便不用力,也不是程掌柜老胳膊老腿儿受得了的,李牧赶紧撩开帘子,做出一副被吵醒的样子,不高兴道:“谁啊,大呼小叫的,老子几个月不回洛阳,咋,变天了还?” “侯爷侯爷……”程掌柜一跳多高,生怕李牧看不见他:“侯爷,是我啊,可真叫小的好等啊!侯爷,您快让大个子让开,小人有急事跟侯爷禀告啊!” “你能有什么急事……”李牧心念一转,想起了回洛阳之前,看到的一份情报。他一直都很关注洛阳交易中心,所以委托继嗣堂的眼线,每隔三日便抄送一份情报给他。而且,他也有资格查阅交易中心所有的挂牌信息,联合马球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当时李泰还在扬州,他还跟李泰开玩笑似的说,这下程咬金要跳脚了。 再看程钱在这儿,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程伯父让你等在这儿的?” 程钱一懵,道:“侯爷怎么知道?” 李牧叹了口气,道:“到侯府再说吧,总不能在这儿堵门吧?” 程钱还要再说话,被李牧一瞪,登时明白了过来。此处是城门口,人多眼杂,万一被谁听见了,岂不是泄露了风声。 程钱也是机警的人物,当了多年的掌柜,演技也是一流,即便心里再怎么着急,也是知道如何配合的,当即无缝切换,满脸堆笑道:“侯爷多时不回洛阳,洛阳风土已经大变样了,仰仗侯爷的英明领导,洛阳的发展可真是一日千里……”说着,在前面带起了路来。 李牧从帘子的缝隙朝外看,果然有几个眼线在盯着马车,看到程钱带路走过来,装模作样地看向了两边。 这些人未必都是程家的对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一定对自己都很忌惮,他们非常不愿意自己回到洛阳。 李牧把帘子放下,躺了下来,伸伸腰,睡个觉,等小爷醒了,好好跟你们玩玩。 …… 李牧回到侯府的时候,还在睡梦之中,这回程钱没有聒噪,已经找到人了,再无礼也不差这一时了。他被独孤九带到了前院正堂,一边喝茶一边等李牧睡醒。茶喝到快没味道的时候,程钱借口尿遁出去传了个信,程咬金有话,如果找到了李牧,立刻要通知他。 但程钱不知道的是,程咬金已经在路上了。他派了不止一路眼线,李牧回来又没有刻意隐藏行踪,算日子今天也快到洛阳了。程咬金便抱病,请了假,从家里后门逃出来,一路赶往洛阳。 李牧醒来的时候,程咬金已经到了。虽然心急如焚,但是有求于人,程咬金今天显得比往日有礼数得多。 “排宴,我与程伯父好好喝几杯。” 李牧吩咐下去,很快一桌酒席就摆上了。李牧想让李重义和独孤九一起吃,但哥俩显然都没那么喜欢程咬金,双双拒绝,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独孤九跟李牧在洛阳待了很长时间,这洛阳地界,哪儿有好吃的,好喝的,他比谁都清楚。正好程咬金来了,可以暂时不用担心李牧安危,程咬金不算绝顶高手,但也是一员猛将了。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为了以防万一,程咬金这次过来,还待了五十部曲,这五十个人,都是他领军作战时的亲兵,现在虽然退了下来,年纪也不小,但杀人的手段,却是年轻人比不了的。 这一次程咬金是豁出去了,如果不能善了,他便要化身瓦岗寨的混世魔王,总之不能把家业拱手让人就是。 二人再熟悉不过,也无需过多的客套。听程咬金絮絮叨叨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李牧沉默不语。 程咬金见他如此,以为他是为难,愤愤起身道:“不用说了,我知道,这是我程家的事情,与你无干。从前已承你太多人情,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让你凭白得罪人……” “哎呀,多大岁数了,还玩激将法,有意思么?” 李牧一句话,戳破了程咬金的意图,程咬金尬在当场,咧咧嘴坐下,红着脸喝着闷酒。 “到底该怎么办么?总不能让俺老程真的拿斧子跟那群杂碎拼命吧,得让人笑掉了大牙去!” “程伯父,您还真是不擅长做生意。我就想不明白了,这摆明了稳当赚钱的生意,怎么到了你的手里,竟能整出困局来,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我怎么做……我……”程咬金激恼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做到的,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你别忙着说我,先帮我想办法啊!” “唉、”李牧懒得多说话,对程咬金道:“办法有,看你能不能豁出去干了。” “哪还有啥豁不出去的!”程咬金已经红了眼睛,道:“你就说话吧,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首先第一步,你先把你家的马场关了。” “啥?”程咬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道:“这算什么主意,你到底是帮哪头的?” “不听算了。”李牧也没多余的废话,说着便要起身。程咬金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央求道:“好贤侄,你就别逗我了,快点说个像样的办法吧,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疯了。” “办法跟你说了呀,你先把这件事办好,然后再来谈下一步。”李牧的语气不容置疑,开什么玩笑,不听话还想问计,当小爷是你家师爷了不成? 程咬金一脸肉疼,为难道:“必须得如此么?一天好几千贯的进项,人吃马嚼的……” “舍不得就算了,也不勉强。”李牧说着又要起身。 “舍得!”程咬金像是崩溃了,大喊道:“老子舍得了,就当没有!关!”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事,道:“可是,这里头有陛下的股份——”忽然,程咬金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道:“贤侄这一手高啊,老夫怎么忘了,这里面还有陛下的股份。如果关门了,陛下也有损失,那么陛下会比我更着急!” 李牧一脸怜悯地看着他,无奈摇头:“伯父,您能不能别瞎猜了。虽说马场和马球赛,有陛下的份子。但这份子能有几个钱,全年算下来,也就几万贯。内务府一年进项多少,差你这点钱?而且你不要忘了,你给陛下的份子,那是你应给的。你拿这事儿反过来要求陛下,陛下心里会舒服么?” “那到底是为何啊?” “懒得与你说,你就按我说的去做。我怕跟你说了,你再给说漏了。不让你知道,谁也猜不着。” 李牧起身伸了个腰,道:“明天把这件事办了,后天你再过来,我告诉你下一步如何去做。” 程咬金一头雾水,但也看得出来,李牧是不会给他解释的了,按捺着好奇心,去找程钱商量关门的事儿去了。 …… 程咬金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翌日睡醒了,李牧便听昨天出去喝酒回来的独孤九和李重义说,程家马场关门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程家在洛阳的马场,已经关闭了。长安的马场预计三天之内关闭,而在蜀州和开封的马场,也即将在一个月之内关闭。现在街头巷尾都在猜测,为什么程家会这么做,莫非是怕了联合马球? 按理来说,不至于啊。程咬金乃是当今陛下所倚重的重臣,这两年生意又做得飞起。联合马球即便三个股东实力都很雄厚,但程家也没有怕他们的理由。更何况,虽说现在联合马球的声势很浩大。但是在长安洛阳开封蜀州这等大城池,与程家的马场依然是构不成竞争力的。因为程家发展的早,已成体系,服务也到位。他们如果想从程家手里抢客源,付出的成本太大了。 他们只能在次等一点的城池发展,以量取胜。程家没有惧怕的理由,大不了就是维持现在的局面,大家互相看不顺眼,但是谁也不能把谁弄死了,自己赚自己的钱也就是了。 程家忽然自杀了,这不等于是把命送给对方了么? 除非程咬金是疯了? 这太荒唐了,傻子都不信。于是大家便猜测起来,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联想到李牧回到了洛阳,程咬金又连夜赶来洛阳。自然而然的,都把这件事跟李牧联想了起来。 这熟悉的味道,必然是洛阳侯的手笔! 第994章 轻而易举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所有人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联合马球的三家也只能静观其变,默默等待了。 第三天一大早,有新的消息传出。大唐日报头版头条刊载专访,程知节将军袒露心声。 为何要关闭马场?与任何事情都无关,最近的传言都是谣言。真正的原因是,陛下欲征伐高句丽,缺少马匹良驹。得知了这个情况,他便关闭了马场,把马匹蓄养起来,准备随时献给朝廷,以备东征之用。 专访下面,还有一个评论文章。大大地歌颂了一番程将军深明大义,以家国为己任。不愧是开国老将,国之柱石云云。 消息一出,众人都傻了眼。 开什么玩笑,程咬金深明大义?难道那个唯利是图的家伙,不姓程? 除了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之外,稍微了解程咬金一点儿的人,都对这个消息嗤之以鼻。不过没关系,李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当日,联合马球的股价应声而降。到了收盘的事宜,已经跌去三成。 程咬金喜形于色,颠颠地来到侯府。人还没进来,笑声已经传了进来:“贤侄啊,你可真是神了,程钱刚从交易中心回来,据他所说,赵郡李氏留在交易所的掌柜,脸都成黑炭了。” 没等李牧说话,他坐在李牧面前,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过贤侄啊,你这招同归于尽是不是有点狠啊。难道我真的要把那三千匹好马,全都献给陛下么?”程咬金越说,越觉得肉疼,一张黑脸直抽抽。 “格局小了啊,几千匹马而已,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没有付出哪有回报?放心吧,总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那我就信你啦。”程咬金等得就是这句话,他现在也不打算问李牧了,他知道问也是白问,李牧是不可能告诉他的。换位思考,他也觉得李牧不可能说。这可是价值万金的智慧啊,岂能轻易与人? 要是李牧听到了他的话,肯定大呼冤枉。他不想跟程咬金解释,只是嫌他大嘴巴而已。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原因,李牧撇撇嘴,眼瞅着程咬金不打算走了,对李重义点点头,李重义转身去安排席面去了。 丫鬟看茶,程咬金端起来吹了吹,一口茶盏里头的茶都喝了,抹了下嘴巴,道:“一路气喘吁吁跑过来,确实有点渴了……贤侄啊,你说也是奇了,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啥他们的股价降了呢?” “啊?”李牧一愣,瞅着程咬金:“没看明白?” 程咬金摇头:“没明白啊,咋了?” 李牧怔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程伯父,这道理不是很明显么?我放出的消息,可谓是一石二鸟。这头一只鸟呢,是以大义压人。马上就要打仗了,国家需要战马。好好的马匹,岂能再用于玩乐?程家深明大义,主动放弃了日进斗金的马场生意,他们联合马球,如果趁势扩张,逆势而行,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声?都是千年的世家,大家都要脸面,就算这买卖再怎么赚钱,他们也不可能再做了。顶多是维持现有的程度,绝对不敢动你盘子里的肉。” “高!”程咬金嘿嘿直乐,道:“这叫打掉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吞,贤侄啊,高明!第二只鸟呢?是啥?” “第二只鸟,是告诉市场,朝廷要打仗了。” 程咬金两眼懵,道:“这是为啥呢?” 李牧真的是心态要崩了,这脑袋到底是咋长的,里头都说肌肉长死了么? “市场里头的钱是有数的,眼下朝廷要打仗了。马场里头的马,用来娱乐,肯定是逆势而为,也就是说,马场的生意要红火不起来了。而即将打仗,粮食,铁,布匹,药材等物资需要的量会非常大,这些东西成为热门,与之相关的股价会涨起来。你想想,若你是投资了联合马球的股东,此时你会怎么做?” “我……”程咬金想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我会把钱从联合马球抽出来,投入到你说的那些热门——”程咬金恍然,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贤侄啊,高,实在是高!” “不过……”程咬金搓了搓手,道;“你还没说,咋让我不吃亏呢?现在看来,我这几千匹马可是亏死了啊。” “你可真是……”李牧被他烦的不行,强忍着不耐烦,道:“程伯父啊,你怎么看不透呢?陛下要打仗了,你的马场还有陛下的份子,就算你装傻充楞,这些马你也留不住。既然留不住,何不主动献上,换一个好名声,换一个陛下的人情?” 程咬金若有所思,李牧继续说道;“看似,你现在是损失了几千匹马,但是陛下可是欠你人情了……想想,陛下肯定会有所表示吧?等打完这场仗,好处肯定是少不了。不过,我建议你啊,借此机会,向陛下申请随军——” 程咬金皱眉道:“老夫随军还用说么?我是右武卫大将军,陛下肯定会带着我!” “我是说你那几个儿子!”李牧没好气道:“带你,能带你那几个没军功的儿子?我跟你说吧,此战陛下谋划已久,而且有杀手锏,高句丽必败。这么好的机会,不混一趟军功不是傻子么?程伯父,你可是有六个儿子啊!除了长子在定襄,其他五个儿子还没着落吧?” “这……”程咬金眼睛亮了起来,对啊,军功!三千匹马算在五个儿子身上,每个儿子合六百。六百匹马换一场军功,这买卖虽然贵了点,但划得来啊!毕竟马可以再买,这军功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想到这儿,程咬金咬咬牙道:“好吧,我的买卖做不成,他们也做不成。就当是拿这份产业,给孩子们谋个前程了。俺老程认了!” 程咬金起身便要走,在他看来,事情办到这儿,已经是告一段落了。虽然很不甘心,但目前看来,这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也算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本来想留下这份产业,也是为了给几个儿子有个保障,现在换成了军功,目的也是一样的。 “这就走了啊?”李牧抬眼看了看程咬金,道:“我这话可没说完呢,马场不想要了?” “嗯?”程咬金猛地回头,一把抓住李牧的手,道:“怎么,马场还能回来?马都没了,怎么回来?” “仗总有打完的时候,等仗打完了,马场还是可以开,马赛还是可以办啊。而且因为刚刚打完仗,再加上你弄的这一遭,马场重开之日,必定火爆。到时候你再趁势上市,少赚的这点钱,还不眨眼就回来了?” “有道理啊!”程咬金又高兴了起来,但忽然他又皱起眉,道:“可是,那联合马球……” “还真得喂到嘴里才会吃啊……”李牧嘟哝一声,道:“联合马球做主的是荥阳郑氏,我调查过了,他们为了加快扩张的速度,吸纳股市的资金,已经进行过三轮融资了,股份不断的稀薄。现在作为最大股东的荥阳郑氏,持股不过百分之三十七,而第二大股东赵郡李氏,持股不过百分之十九,陇西李氏只有百分之十三,也就是说,现在市面上的散股有百分之三十一。” “联合马球的股价还会继续往下跌,不出三天肯定要跌破发行价,到时候持有股票的人,巴不得快速出手。到了那个时候,你找一些人,分批在不同时间,把这些股票接手。如果不出意外,至少也能收到百分之二十多的份额。” “有了百分之二十以上的股票,程家就成了联合马球的大股东。还分什么你我,联合马球赚钱,你程家也跟着赚,还不用操心多好?” 李牧悠悠又道:“如果你有本事,趁火打劫,说服赵郡李氏或者陇西李氏卖点股票给你,说不定你能收到比荥阳郑氏更多的股份,如果这样的话,联合马球就是你说了算了……这招就叫做,釜底抽薪,暗度陈仓之计——”李牧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兴奋的程咬金给举起来了,赶忙叫着求饶。 程咬金把李牧放下,兴奋之色还没退却,激动道:“贤侄,你可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俺老程感激你一辈子!” “哎呀,小事儿——”李牧打了个哈欠,道:“程伯父刚刚不是要走么,那正好,我就不陪你喝酒了,昨天喝得多了点,头有点疼。”李牧对李重义道:“大个儿,替我送送……”他知道程咬金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再说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留饭也没什么。 “贤侄,千万别嫌我叨扰,还有最后一个事儿啊,得求你!” 李牧头也不回地摆手:“借钱免谈!” 程咬金下一句话堵在了嘴里,再想说的时候,李牧已经没影了。只好讪讪地摇了摇头,在李重义地注视下回家去了。 程家在洛阳,早就购置了宅邸,只是不常住罢了。 …… 此时的郑家宅邸里,一片的愁云惨淡。郑家主事的人,还是大儒郑经。而赵郡李氏的主事之人,则是李牧的老熟人,买了他四轮马车专利使用权的李应。 而陇西李氏的主事人,压根就没出现。除了签合约那次出现过一次之外,这人便再也没露过面。这次联合马球遇到了危机,想找他都找不到人,把郑经和李应急得满嘴都是水泡。 “郑叔父,现在市面上都在抛售联合马球的股票,市场上的传闻……往后只怕还要继续暴跌,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少股东已经是慌了,都已经想要抛售了。” “……到时,只怕股票会进一步贬值,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大量的股票出现在市面上,是极有可能被人暗中收购的。真到了那个时候,若是外人握有的股票比咱们手里的多,岂不是这一年半都白忙活了?偌大的产业即将拱手让人?” 他开始有些急了。 “想办法,回购市面上的股票,拉台一下。”联合马球上市之前,郑经已经通读了好几遍股市交易手册,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应对,心中有数,只见他神色冷峻地说道:“需要的钱……咱们按比例来出吧,赔钱是一定的了,但是我相信,早晚能挺过去,只要咱们齐心协力。” 出钱回购股票,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李应却不想这么做,作为一个成熟的大掌柜,他和郑经的想法不一样。郑经是郑家的长老,他说话的分量,可不是李应这种偏房出身的掌柜可以比的。比方说,郑经赔了钱,赔了也就赔了,没人会说他什么,身份摆在那里呢。 但郑经不行,他要是赔了钱,可是要受家法的。这次与郑家合作,是他牵的线,如果出问题了,他吃不了兜着走。现在赔钱是一定的了,他能做的只是,如何让赔钱赔到最少,这样即便收到惩罚,相对也小得多。 想到这儿,他眼珠一转,低声道:“市面上抛售的厉害,现在哪怕是拿出钱来回购……恐怕也无济于事。而且这是咱们三家的买卖,陇西李氏那边找不到人,咱们把钱出了,他再不认怎么办?” 郑经有些恼了,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应等得就是这句话,闻言硬着头皮道:“郑叔父不要着急,此时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想保住产业,达到绝对控股就可以。现在郑家有三成七的份子,我们这边有一成九,加起来便是五成六,超过半数了……这买卖是郑家牵头的,算是郑家的产业,咱们都是帮衬,不如……咱们按发行价作价,由郑家出钱,收购了我们李氏的股份,这样一来,便不用再担心宵小之徒觊觎了!” 郑经闻言,冷笑不止:“好贤侄啊,这可是让我荥阳郑氏,占了一个大便宜啊。贤侄,我得好好感谢你才是。” 李应听得出好赖话,但现在也只能装傻了,连连摆手,道:“叔父不必客气,这都是应该的,君子不夺人之美……” “少放屁!”话说到这份上了,郑经也不惜撕破脸:“你的心思,老夫心里明白,别拿人当傻子,你要是觉得这样合适,我做主了,郑氏的股份卖给你们,少算一万贯,比你大方,你要不要?” 第995章 皇帝召见 郑经已经要气糊涂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弄这种心机。早知道是这样的猪队友,找谁也不能找他们。 李应见事情败露了,干笑了两声,道:“何必动这么大火气呢,不收就不收么……我也是为了您好,既然您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郑经忍了又忍,没有当面撕破脸皮,却也端起了茶盏。李应见状,讪讪起身告辞。郑经哼了一声,并没有起身相送。 …… 股价还在掉,消息传出的第三日,联合马球的股价已经跌破了发行价,而在跌破发行价的同时,一直没露面的陇西李氏管事,在交易大厅挂出了陇西李氏持有的股份,价格要低于发行价两成,但有一个要求,陇西李氏要求买家必须一次性付清,而且要现钱。 郑经和李应得到消息,立刻找到了这位管事,想说服他不要出卖股份。但遭到了拒绝,管事表示,陇西李氏本就无意在关中经营买卖,会答应参股,是因为两家拿不出钱来计算。现在挂牌的价格整体出售之后,算下来正是欠款的价格。而陇西李氏如此出售,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是想要回欠款而已。 郑经不禁气急败坏,心中大骂,说这话不觉得亏心么?如你们陇西李氏没有想试探的意思,你们会愿意赊账?现在见事不好,变想收钱走人,还有没有半点道义可言了? 无论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有用处。陇西李氏这位管事的,已经铁了心的要出售手里的股份了。 李应也跟着劝,心中却满是羡慕。要不是签了契约,不能出售手里的股份,第一个把股份卖掉的就是他。协商了一下午,也没有谈拢。最后陇西李氏这位管事的恼了,直言道,如果郑经再来聒噪,他就把股份送给程家! 郑经气得大骂,被赶了出来。他刚走,程钱就到了,在标价的基础上,又压了一成,当场点算交易。 拿到了契约,程钱直奔侯府,程咬金已经等在那儿了。 …… 大堂里,程咬金把一份份契约拿出来给李牧过目:“贤侄,我动用了老底,全力收购联合马球的股份,这一天的收获都在这儿了,加上刚刚收到的陇西李氏的份子,咱们手里已经有将近三成的份额了,明天再收一点,超过郑家也不是不可能!” 程咬金哈哈大笑:“真想看看郑经那个老匹夫,知道他郑家的马场落到老夫手里,是什么样的表情!让他算计老子,若是来日街面预见了,少不得得吃俺一记老拳。” 李牧翻看了一下契约,随手放在一边,道:“不能在收了,就这样吧。” “啊?”程咬金瞪着眼睛,道:“为何不收了?明天肯定还得再跌,我已经筹措了足够的银钱,只等再跌一点,我就要让这产业改姓!” “不能再收了。”李牧无奈解释道:“你今天大手笔收购联合马球的股权,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股价今日本来应该跌去两成的,但是因为你的收购,仅仅跌了一成。明天如果我所料不差,价格不禁不会跌,反而会回升一点。” “这是为何?你不是说他们怕亏钱么?不是着急出手么?” “着急出手,也分时候。”李牧耐心解释道:“刚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们肯定恐慌要出手……但是这已经过去了三天了,该冷静下来的,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之后,他们会发现,联合马球是有一定价值的。这就好比粮食,在秋收的时候,粮食充盈,价格会下降,但是下降到了一定程度,就不会再降了,为何?因为粮食能吃,它再不值钱,也有一个底价。” “联合马球之前的股价,虽然有一些水分。但是如今水分早已经挤干净了。如今还剩下的,就是联合马球的固定价值,比方说马场,地皮,即便不能举办马赛,那些建筑和地皮也是值钱的。哪怕是看做对土地的投资,当股价掉到一定程度,这个趋势也会停止。” “而且,不要觉得你自己做得多么隐秘,这洛阳城和长安城不一样,你我只能算是外人。他们的眼线多的很,现在郑家应该已经知道了你收购了陇西李氏股份的事情。” “知道就知道,怕什么!”程咬金哼道:“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俺老程可不是软柿子!我就要继续收股票,让郑经那个匹夫来求我!” “程伯父,他们现在巴不得你多收!”李牧低喝道:“现在股价不稳,谁持有股票,谁就得承担赔钱的风险。如果你把股票都抓在自己手里,那这部分的赔钱,就得你来承担了。你愿意赔钱?” “我这……”程咬金挠挠头,道:“那还是算了吧。” 李牧看得出程咬金的不甘心,道:“伯父,做买卖呢,不是快意恩仇。咱们达到目的了,就算成功了。至于报仇啊,解气啊,这都是小事儿。只要最后是咱们赢了,什么气都解了。什么仇也都报了!” “说得对!”程咬金哈哈大笑道:“贤侄过的比我通透,一朝一夕的输赢没意思。老夫也犯不着去看老郑头的嘴脸。既然贤侄说够了了,那就够了。”说着,他把一叠契约,都推到李牧面前,道:“贤侄,这些你先收着。后续怎么安排,我都听你的。” “后续也没什么安排了,等着就行,伯父不必如此,我要这些契约做什么?” “贤侄啊,股市的事儿,我是一窍不通。而且我有职责在身,不能一直呆在洛阳。这些东西放在你手里,随时有什么安排都方便一些,我会把程钱留在这儿,有任何事情你吩咐他就行了。”程咬金的话没有说透,但是李牧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程钱留下学习。 李牧身边正好也需要用人,程钱是个老掌柜了,能力上还是可堪一用的。李牧想了想,便也就答应了下来。让程钱先留下,未来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再交代他去办。 所有的契约,李牧也交给了程钱保存。 李牧越来越不想碰生意了,他不缺钱,要钱也没什么用。现在手里的产业能产生的价值,他几辈子也花不完,再弄一些零零散散的股份,太过于麻烦了。 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呢。 …… 李牧这次回来,一个女眷都没带。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把家人带到海边,再带回来岂不是脑残?不过他也不是没人陪了,因为年后金晨和卢夫人先一步回了洛阳,没办法呀,娘俩都有庞大的产业需要打理。虽说金晨已经极力地想把产业撇清,甚至不惜廉价出售,但她的产业着实太多了。就算降价出售,也不是谁能轻易买得起的。 如果王鸥和卢夫人的产业都‘上市’的话,这娘俩是妥妥的大唐富豪排行榜上的前两名。但是她们最终都没选择上市,自家根本不缺现金流,上市干什么用?反倒是把股份稀释了,变得不自在了。 李牧对她们的生意,从来都是不问不管的。但这可不是他懒,而是他一直奉行,不懂不瞎掺和的原则。而且在他出现之前,婆媳俩的生意早就打理的井井有条了,即便有他的加入,也未见的会变得多好,倒是很有可能变得更坏。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说话了呢。 王鸥在洛阳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是不住在侯府的。她习惯住在她原来的宅邸,但李牧回到洛阳了,她也第一时间搬了过来。女儿在卢夫人处,倒是给小两口难得地倒出来独处的时间了。 李牧这几日的工作也不是特别的忙,每日能陪伴王鸥的时间可以相对多一些。王鸥也刻意地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在李牧和外人见面的时间,这样俩人的时间同步了,相处的时间就更多了。 李牧从前院回来,看到饭菜已经端到桌上了,不禁露出笑容。这种熨帖的心思,也就只有王鸥这么心细了,不过王鸥也不是没有缺点,比如她不会做饭。她出生在太原王氏这样的千年世家,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洗衣做饭这种事情,她想做也轮不到她来做。 和李牧在一起之后,看到白巧巧很习惯做这些事情,李牧也很高兴的样子。她也曾想好好学一学,但是试了几次,还是很失败。李牧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特别找她恳谈了一次,打开了心结,她才没有再做这种蠢事了。 其实李牧对自己的女人,从来也没有过什么特殊的要求。比如说一定要会做饭啊,一定要知书达理啊,等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特点,如果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反而失去了自己的特点。 王鸥的性情淡然,俩人相处的时候话比较少。不像李牧和李知恩在一块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除非李知恩睡着了,不然嘴巴是不会消停的,就算不说话她也要吃东西。 “夫君,前段时间我和卢姐姐……”王鸥正说着,忽然看到李牧的表情,连忙掩口道:“夫君,我又说错了,你不要生气啊。从前叫习惯了,顺嘴就说出来了。” “没事儿、”李牧故作大方道:“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再开明不过,咱们各论各的。” “哪有你这样的。”王鸥横他一眼,接着说道:“……跟婆婆聊天,婆婆说起来一件事儿。” “嗯?” “你不是说过,不想继承继嗣堂么。于是婆婆就想了个法子,她让各家都选出一个资质上佳的后辈出来,约定时限,从零做起,看看谁的成绩更高,谁便接任这个继嗣堂的位置。” 李牧哑然失笑,道:“娘又算计人了,她怎么肯把继嗣堂的资源拱手送人呢?要是我没猜错,这些人过得不容易吧?” 王鸥点点头,忍俊不禁道:“基本上都铩羽而归了,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四平八稳,算是个例外吧。” “王普?”李牧试着猜道。 王鸥惊讶,道:“夫君怎会知道?正是我那小叔。” 李牧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如果我所料不差,其他家选出来的人,最开始肯定也是求稳。但当交易中心出现之后,他们看到了迅速拉开差距的方法,一个个便急不可耐想分出胜负了。他们既然能被选中,自然都是人中翘楚。对自己的能力,十分有信心。而这恰恰是他们的缺点,我娘便是利用了他们这个缺点,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们搞定了。” “而王普呢,他自认是我门下鹰犬。自打上次被我敲打了一番之后,他便老实了很多,只做我吩咐他做的事情,我不点头的事情,他即便想做,也是不会去做的。其他人贪功冒进,他必然不敢,所以他的努力都积攒了下来,在其他人陨落之后,就成了那个最出挑的。” “正是这样。”王鸥笑着点头,道:“夫君猜的一点都没错。按规矩,现在已经算是分出了胜负了,只是婆婆还没想好,之前说的话,是算数还是不算数……如果不算数,势必要对付我那小叔。婆婆倒不是顾忌太原王氏,而是担心他对你有用,一时拿捏不定。” “我娘还惦记我继承继嗣堂的事儿呢……”李牧苦笑,道:“但她应该明白,我志向不在于此。继嗣堂终归是陛下的一块心病,如我继承了继嗣堂,陛下那里不好交代。我想做的事儿还没做完,而我娘已经找到我了,继嗣堂存在的意义便不是很大了。” 李牧想了想,道:“王普此人,对我还是忠心的。再见到我娘的时候,可以转告我的意思。继嗣堂可以交给王普,如果她不放心,就多派几个人在他身边,分其权柄。总得叫陛下放心,叫我娘也放心才是。” 王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忽然,独孤九从外头进来,李牧看过去,见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高公公,赶忙起身道:“高公公好久不见了,愈发红光满面了,气色不错。” “侯爷可别取笑咱了。”高公公笑呵呵道:“侯爷,陛下有旨意,让侯爷回一趟长安,有要事相商,咱是来传话的。” 第996章 突如其来 李牧并不惊讶,本来他回来,就是要拜会李世民的。李世民心里也清楚,但这次派了高公公过来,多半还是因为前几天放出的风,李牧说李世民要对高句丽动手了,等于是把一直陷在迷雾中的消息给予了确认。而李世民在离开扬州之前,李牧分明是说让他再等一等。但李牧却先说出去了,李世民自然要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了。 左右洛阳也没有什么大事儿,李牧本来是想,等王普到了洛阳之后,再起身去长安。现在提前一两天也是无妨,飞鸽传书给王普,在长安见面也是一样。 李牧原来的府邸,已经给了刘神威开医馆。李牧在长安已经是没有府邸了,但他儿子被封为楚王后,李世民赐下了一座楚王府。就在李泰的府邸对门,满长安算也是排名前几的宅邸了。只是楚王太小了,还没断奶,这宅邸一直空着了。 虽说是空着,但也有宫里派下的人,时常的打理。而且李泰也有吩咐,楚王府无论缺啥少啥,尽可过来取用。 李牧回到长安,自然也住这儿。这宅邸已经被宇文规带人修缮过了,焕然一新。一切的花费,都是非常不客气地从魏王府取用的。李泰也无所谓,他素有名仕之风,对钱财没有概念。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从来也没缺过钱,李世民对李泰的宠爱冠绝诸王,他一个人的赏赐,比东宫还要多上好几成。除非他去赌钱,正常花销是根本花不完的。 这府邸距离皇城一步之遥,倒也方便了李牧入宫觐见。 李牧是连夜赶路,到长安的时候,刚好早上开城门。他到皇城门口的时候,朝议还没结束。李牧本打算先回楚王府休息一下,但高公公却拉着他不让走,非得让李牧参加朝议不可。 李牧是不想去的,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参加朝议是啥时候了。但是他又没啥拒绝的理由,毕竟他是大唐的臣子。而且参加朝议这件事,必定不可能是高公公要求,肯定是李世民的授意,他不参加便是抗旨。虽然李世民不会为这点事怪罪他,但别人看来,也显得他傲慢了。 李牧只好跟着高公公来到两仪殿门口,高公公让李牧在门口稍后,他先从偏殿的侧门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传来高公公尖细的嗓音:“陛下有旨,宣洛阳侯李牧。” 李牧整了整衣冠,迈步进了两仪殿。瞬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李牧左瞅瞅,右瞅瞅,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被看的有些发毛。低头瞅瞅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向李世民施了个礼,便要悄悄走到紫袍最末。 “李牧,你近前来。” “好嘞。”李牧应了声,迈出的腿缩了回来,来到李世民前面站定。这一幕似曾相识,左边李靖,右边房玄龄,然后是长孙无忌、讨人厌的魏征……目光太热烈了,李牧如芒在背,竟觉得有些发痒,清了下嗓子,道:“陛下,臣能先多嘴一句么……” “你说。” 李牧回头看满朝文武,道:“陛下,臣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诸公如此奇怪地看臣啊,臣许久不曾还朝,当是没得罪诸公才是……若有什么事,还请当面直言,如此盯着我,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李世民笑笑,道:“他们看你,是因为朕刚刚的一个决定。” “啊?”李牧一懵,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咽了口口水,道:“陛、陛下,什么决定啊?与臣有关?” 李世民正色道:“年前新罗遣使入朝,述说百济攻取新罗四十余座城,并且与高句丽联合,图谋断绝新罗入朝之路。新罗使臣痛哭流涕,央求朕出兵救援新罗。朕为两国百姓计,派司农里玄奖带诏书给高句丽,命令高句丽与百济停止战争,归还占领的土地,否则朕将要攻打他们。高句丽王竟无视朕的旨意,不但继续与百济联兵进攻新罗,还遣使前往漠北,挑唆薛延陀汗国与大唐的关系,狼子野心,呼之欲出。朕承天命,岂能坐视不理?故朕已经决定,发正义之师,伐不义之贼,对高句丽宣战了。” 李牧心道,哪儿来的新罗使臣啊,陛下这扯谎的本事,都快赶上我了。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毛病。新罗女王李知恩如今就在扬州,新罗的王印也在她那儿,即便什么都没有,后补也是来得及的。 搭台唱戏,必须得有捧有逗,李牧自是知道怎么配合,忙道:“陛下英明,高句丽君臣敢对我大唐不敬,必须予以惩戒!陛下此举上合天道,下安黎民,我大唐王师必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陛下功业必将彪炳千秋,为后世万代楷模。陛下……” “好了、”李世民打断李牧没边儿的追捧,道:“朕已命长平郡公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江、淮、岭、硖兵四万,从莱州走海路向平壤进军。又以英国公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六万,向辽东进军。朕将亲帅左右卫,左右羽林卫,左右鹰扬卫自关中出发,三月之后,各路兵马于辽东汇合,入冬之前攻入高句丽境内。” “这……”李牧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李世民能说出这些决定,肯定不会是信口胡言。必定是满朝文武,至少是核心人员讨论多次后的结果。有军神李靖参与,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自己的担心显得多少有些多余了。 “朕领军在外,朝中的事情,还需有人做主。朕决定命太子监国,但太子年少,还需一个持重之人辅政。朕思来想去,也就……” 李牧终于听出点意思来了,也顾不上尊卑了,赶忙出声打断李世民的话,打岔道:“陛下是想问臣谁辅政为好?臣心中还真有几个人选,这头一个么,自然是国舅爷了,国舅也是太子的娘舅,又是陛下的肱股之臣,依臣看来,这辅政的人选,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若是为避嫌,那也有人选。房相足智多谋,老成持重,有他坐镇,陛下必保无忧……” 李世民不出声,看着李牧表演,听着他说出一个又一个名字,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等李牧表演完了,李世民才道:“朕御驾亲征,得有人随行。你说的这些人,早年都是朕军中的谋士。朕这次御驾亲征,他们都要随行,缺一不可。事关国本,容不得半点马虎。若这一仗打输了,后果你心里明白。朕思前想后,思来想去,这辅政之事还是交给你最稳妥。” “陛下,臣有很多事……”李牧的话没说完,就被李世民打断了,李世民皱眉道:“你是朕的臣子,难道要抗旨不遵么?朕知你有事,但你的事,没有朕的事重要。眼下大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对高句丽的战争。一切事宜,都要为此事避让。朕决心已定,封你为秘书阁大学士,暂代尚书令之职,辅佐太子监国。朕以家国天下托付,还希望你不要再说推搪之语了。” “陛下……”李牧哀求地看着李世民,早知道是这事儿,他说什么也不会踏入两仪殿半步。 “朕离长安之后,由你辅佐太子临朝听政。所有事宜,处置过后,命人抄录一份卷宗快马送于朕的军帐。所有死刑之犯,一律收监等朕回来再勾决。朕给予你统率百官之权,若太子顽劣,你可替朕管教之。” 李牧心急如焚,但又不敢多言。因为他吃不准李世民到底是什么心思,这件事发生的太过匆忙,之前没有任何准备,李世民突然来这么一下,让他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李牧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就算不愿意,也不能当众地违背李世民的旨意,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躬身接旨下来。 李世民非常高兴,示意高公公宣布退朝。百官告退,李牧自然是不能走的,随着百官出了殿门,便被早等在这的小太监引着,来到了两仪殿的偏殿。 李世民挥了挥手,小太监退了下去。就连高公公,也在端上了两杯茶之后退了下去。偌大的偏殿,只剩下李牧和李世民二人。 李世民端起茶杯,示意李牧饮茶。李牧看着翠绿的茶叶,心里什么想法都冒出来了,数百年后,有一个叫做赵匡胤的人,也是经了一杯酒,然后跟他打天下的将军都把手里的兵权交了出去。李世民也用这一手。难道,私调三千锦衣卫的事情要败露了? “朕没跟你商量,就做了决断,你不会埋怨朕吧?” “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李牧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道:“臣年不过双十,有何德何能担任尚书令之职。更何况,陛下登基之前,原本就是尚书令。臣怎敢与陛下比肩?陛下这样,捧杀臣也。” “你多虑了、”李世民笑道:“朕从未说过,不设尚书令。朕乃皇帝,尚书令是尚书令,岂可混为一谈?再说,你只是代尚书令。只是为了辅佐太子监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罢了。你回来之前,朕已经和百官商讨过,朕会留下魏征监督你的言行。他虽然是你的丈人,但他的脾气你是清楚的,如果你做错了事情,他断然也不会偏帮你。” 李牧抿了抿嘴,兀自还在挣扎,道:“臣唯恐有负圣恩。” “朕知道你心中所想……”李世民叹道:“朕原本不打算让你辅政的,朕也知道,你在扬州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可是如今,朕也是没办法了。”李世民长叹了一声,道:“李牧,你不是外人,朕可以信任你,也相信你不会乱说话——” “太子、承乾他……”李世民长叹一口气,道:“他、他不亲近太子妃。” “啊?”李牧一愣,道:“也许太子年幼,还没开窍?” “哎呀,若如此,朕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李世民咬牙道:“他、他身边有个伶人,这真是——”李世民说不下去了,但李牧已经听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是,李承乾不好女色,偏好男风。 李牧瞬间想起来,后世关于李承乾的一个八卦。据野史记载,李承乾有一个心爱的乐伶,名为称心。被李世民发现之后处死了,李承乾便在东宫为其设立牌位,日日祭祀,痛哭不止。也是因为这件事,父子隔阂达到了不可调和,最终让他下定决心造反。 莫非李世民说的这个乐伶,就是历史上的那个称心? 果然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一样会发生。李世民和李承乾已经很久没见了,还真是想不到这小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事情,朕能与谁说?御驾亲征的事情,是早就定下的。朕的所有计划,也都是围绕着朕领兵定的。所以这一战,朕必须得亲自去。朕离长安之后,必得是太子监国。太子年幼,必得有辅佐之臣。这件事,也就瞒不住了。” 李世民长叹:“他毕竟是太子,国之储君。若传出这样的名声,朕的脸往哪儿搁,大唐的脸面往哪儿搁,皇室的脸面往哪儿搁?朕思前想后,也就唯有你辅政,才能把这件事瞒住。” 李牧咧咧嘴,道:“陛下,瞒也只能瞒住一时,东宫多少人,又有多少眼线,早晚会传出去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所以朕让你想办法!”李世民压低声音嘶吼,他盯住李牧的眼睛,道:“朕要你在朕凯旋回朝之前,把这件事解决掉。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朕不想看见那个乐伶人!” “陛下的意思是——”李牧试探着猜测:“杀之?” “如果你能让承乾不记恨朕,杀也无不可。” 李牧不说话了,这不废话么。你不想背锅,就让我背锅啊?李承乾是未来的皇帝,我杀了他的小宝贝儿,以后我这一大家子咋办?除非让李承乾做不成皇帝,这倒是不难。因为历史上李世民的继任者,不是李承乾而是李治。如今刚刚断奶,还在长孙皇后的怀里抱着呢。 第997章 托付 这个念头只是一动,便从李牧的脑海中划过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牧与李承乾有过交往,而且李承乾对他,也十分的尊敬。而李治呢,还是个怀里抱着的孩子,可跟他没啥交情。至于李世民说的,想定个娃娃亲的事儿,李牧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答应的。如果未来俩孩子有缘分,他也不会阻拦,但要想让他促成此事,那是万不可能的。 所以从个人的情感上,他还是支持李承乾的。而李泰么,虽说是他的弟子,但是李泰现在显然也没争储的心思,他总不能去撩拨吧? 李牧想了想,道:“陛下,臣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但臣会尽量去做……这事儿,毕竟涉及太子的颜面,还请陛下先装作不知,给太子留点余地吧。” 李世民叹道:“蓄养几个伶人,本不算什么大毛病。若是其他亲王郡王,朕不会管他们。但承乾毕竟是太子,朕没法不管。纵观史书,哪有喜好乐伶而成大器的皇帝?朕是怕他把江山断送了。” “承乾毕竟还小,又没经历过情爱之事,偶有差错还是可以理解的。请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把承乾从歧途上拉回来。”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道:“如此是最好了、”顿了一下,他又喃喃说道:“真是不让人省心,此事皇后还不知道,你可别说漏了嘴,叫皇后知道了,又得着急上火。” “臣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李世民形容有些萧索,李牧倒是能够理解。甭说是皇家了,就是后世那么开放的社会了,遇到这种事情也是头疼。感情不感情的另说,谁家有个儿子,不想着传宗接代的事儿? 见李世民也没了谈性,李牧便告辞离开了。李世民特赐御撵抬着李牧出去,皇城当值的各司看在眼中,无不艳羡。这才几年,李牧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成为如今大唐无可争议的当朝第一人。这一路的经历,便是一场奇迹。 长孙无忌站在窗前,远远地看着御撵上的李牧,心情非常复杂。 李世民自组了秘书阁之后,长孙无忌就再也没有进宫帮李世民看过奏折。他是个聪敏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长孙无忌显然是一个俊杰。无论内心有多少不甘,他都明白,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是避让。 李世民对李牧的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正如他当初选择支持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登基之后对他的信任一样。这种时候,是任谁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的。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长孙无忌选择了妥协。他只能忍,忍到机会来临。好在,他有国舅的身份在,如果不主动挑衅李牧,自保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李牧从来也没对他表现过攻击性,亦或许,长孙无忌也明白,在李牧的眼中,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嘴角升起一抹苦涩的笑容,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赢。 …… 从皇宫出来,李牧惊讶地发现李世民竟然没提他为何要把攻打高句丽的事情泄露出来。也许是因为李承乾的事儿忘了?又或者是他根本就不觉得是个事儿? 李牧想不明白,也不打算想了。坐着御撵回了楚王府,偌大王府,除了下人之外,就只剩下李牧三兄弟。王鸥听闻是李世民召见,不愿意来长安,李牧自然不会强迫她,只带了十几个锦衣卫随行。 李重义原本是要启程的,但是因为李牧惦记着长安东西两厂的军械,想给自己兄弟多搞一些东西,便带着他来了。李牧本来还琢磨,如何忽悠李世民,开口讨要。现在也被任命成了辅政,也不用讨要了。待李世民大军开拔,他必负责粮草辎重,批个条子给李重义送去就是了。 事情解决了,李牧也不留李重义。李重义心中一直都有仇恨,这个仇不报了,他始终不得快活。兄弟三人喝了一晚上酒,次日天没亮,李牧还在梦乡的时候,李重义已经上马离去了。 …… 李牧醒酒之后,洗漱了一番,便来到了东宫。李世民交代的事儿,他还是要当个事儿办的。 听闻李牧来了,李承乾也很高兴。李世民在扬州的时候,李承乾已经做了几个月的监国。听高公公说,李承乾这个太子当的很不错。一应事情的处置,都很有章法。虽有瑕疵,但考虑到他的年纪,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以说,这几个月的监国,让李世民非常的满意。李世民或许有过李承乾适不适合作为他的继承人的想法,经过这几个月的监国,这个疑惑也打消了。若非如此,李世民御驾亲征,也放心不下朝中。 唯有这个称心,让李世民心中不快。但是他又没什么好办法,他是皇帝,但他也是一个父亲。李承乾正直叛逆,如果以强硬手段,勒令他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恐怕父子之间会有怨恨,因为一个乐伶,使得父子之间心生怨恨,多少有些不值。 所以,李牧便成了那个擦屁股的人。 为了欢迎李牧,李承乾准备了酒宴。如今内帑富裕了,东宫的开销,也不像从前那般紧张。李承乾也再不是三年前那个为了一把突厥弯刀没钱买而求他的孩子了,李承乾知道李牧不喜欢东宫的属官,便没有邀请他们,酒宴只有他们二人。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该有的排面却一点也不少。有歌有舞,数月不见,李承乾竟还学会了音律,滔滔不绝地跟李牧讲着乐舞的曲名,牌名,律名,把李牧听得是越来越糊涂。 “大哥,这最后一支舞啊,可要仔细看看。”李承乾满是自豪,对李牧说道;“这支舞是称心最新之作,连我也是第一次看,大哥有眼福了。” 李牧附和着答应,他看李承乾的神色,满眼都是喜爱的神色,心中一个激灵。 要糟糕啊,这事儿可能是要难办啊。 舞蹈跳完,称心来到近前,向李牧敬酒。李牧仔细打量她,果然是生得一副美人坯子。但若以他的审美来评断,这称心美则美矣,却是有皮相而无骨相,有形而无神。与独孤九比起来,还是要差很多的。 但审美这玩意,也没啥一定之规。也许称心就是长在了李承乾的审美点上,也是没准的事情。 李牧给面子地与称心喝了一杯,称心福了一礼,盈盈退了下去。举止神态,半点也看不出男人的模样。 待称心出了名,李承乾兀自还是忍不住想夸奖,道:“大哥,这半年多来,多亏了称心在我身边,若是没有他在,我肯定耐不住性子看那些奏折,父皇又得骂我了。” “嗯——”李牧应了一声,不置可否。李承乾又说了不少夸赞称心的话,李牧都没有接茬,支支吾吾地回应着。 李承乾也不傻,自然能看出来李牧的奇怪之处。他瞧了眼李牧,道:“大哥,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是……有这么个事儿。”李牧思来想去,这事儿也没法委婉,便决定直言不讳了:“昨日与陛下闲谈,聊到了你和称心——承乾啊,称心是个男子?” 李承乾坦然道:“是男子,但是大哥你看,他虽是男儿之身,却与女子无异,只恨老天生错了,才把他作了男儿身。” “这个么……”李牧摸了摸鼻子,含混道:“无异是肯定不可能无异的,女人可传宗接代,这男人可生不利孩子。你和太子妃也完婚了,这男女之事——”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李牧说得够直白,李承乾也听懂了,道:“我与称心不似你们想得那般肮脏,我做城管的时候,听街头巷尾的粗鄙之语,也知道男女之事是什么意思。但我与称心,未及于乱。我对他是完完全全的欣赏,我欣赏他的性格与舞艺。就如同伯牙与子期,引为知音。” “未及于乱?”李牧狐疑地看着李承乾,李承乾坦然点头,道:“确实如此。” “那你和太子妃之间?” “这便是另一码事了。”李承乾叹道:“大哥对我这个太子妃,可有所了解么?” “这却不曾有什么了解。”李牧想了想,道:“只知道是出身武功苏氏,岐州刺史苏亶的长女。虽门第不算高,但也算是大族了。” 李承乾摆手道:“大哥,你应知我的性子,我对门第从来都是不在意的。我与太子妃亲近不起来,完全是因为她那性子。大哥你没见到她,见到你就知道了。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太过于循规蹈矩了。行走立卧,说话待人,无不讲究礼数。简直比老夫子还要老夫子,若不是她姓苏,我都要以为她是孔祭酒家的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承乾越说越不满,道:“她还看不起人,东宫的仆人侍从,都是跟我多年的。平时谁有一些做不到的地方,我一向都是宽容待他们,但自打她来了,仆从们只要做错了一点儿,她就要按规矩办事。就算我亲自说情,她也不许,还要去母后那儿告我状。这样古板刻薄的子女,怎么让我喜欢得起来?” “即便不喜欢,也换不了。总是得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互相谦让一下也就是了。等你年岁再大些,陛下肯定会再给你找几个填充后宫,到时候再寻喜欢的就是了。”李承乾的话,李牧相信。李世民怎么想的,他也能猜出一二来。 给李承乾选太子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据传,李承乾被定为太子的时候,李世民就想给儿子说一门亲事。他听闻清河崔氏有一女,年龄与李承乾相仿,也是嫡出的长女,便有意想下旨赐婚。但他还没下旨呢,得知消息的崔氏,便高调宣布,他家的女儿已经与荥阳郑氏结了亲,把李世民差点没气死。 显然,高贵的五姓七宗嫌弃皇室出身了。但这也没办法,千年的世家,在民间的声望根深蒂固。即便拒绝的是皇室,百姓们也觉得非常正常。但李世民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成为了他坚定要打压门阀的导火索。 有了崔氏的事儿,李世民便也不想打五姓七宗的主意了。有这么一次,皇室已经颜面扫地,若是再来一次,那可就一点脸都没有了。但,给儿子找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却也是不行的。 这一点,与千年之后的明朝很不一样。明朝太祖朱元璋,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的事儿,不允许后世子孙娶勋贵之后。明朝的皇后,只能出身小门小户。但那是明朝,所谓的小门小户,也不会太小了,基础的教育还是跟得上去的,虽说是小家碧玉,但至少也知书达理。 而在此时,初唐的时候。男丁的识字普及率都非常的低,更不要说女子了。普通人家的女子,连识文断字都做不到。这样的女人,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所以,还是得在门阀大姓中找。于是李世民便在次一点的大族里面找。找来找去,最后才定的武功苏氏。丑肯定是不可能了,但若要说性格的问题么?也许李世民就是要给李承乾找一个循规蹈矩的,来治一治他的性子。可是如今看来,却有些适得其反了。 眼见时机不对,李牧便也不提了。与李承乾觥筹交错,直到李承乾喝趴下了,他才从东宫离开。左右这事儿也不着急,李世民毕竟没让他立刻就办,还得是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 回到楚王府,李牧来到书房,给扬州写信。计划没有变化快,他本以为这次来洛阳,有两三个月怎么也回去了。可是现在被任命成了代尚书令,三个月是肯定回不去了。得飞鸽传书告诉家里一声,还有明州港那边,他肯定是要错过工程的完工了。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他还是要写清楚,免得出了纰漏。 第998章 战前准备 自从灭东突厥之后,大唐还从未有过,举全国之力,伐一国的举动。周边的国家,也没有一个国家值得大唐这样做。但是高句丽,却毫无争议地,有这个资格。甚至满朝文武谋划了多年,时至今日即将发兵,都没有特别大的信心能够成功。 事实上,朝中对此时向高句丽用兵,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是持有反对意见或者消极态度的。当年以隋朝国力之强,攻打高句丽仍然铩羽而归。李唐才建国多少年,休养生息的政策都还没有贯彻下去,国力的悬殊就更别提了。 就拿最重要的人口和耕地来说,隋文帝初登基时全国人口在籍四百万户,到了隋炀帝登基时已达八百九十万户,以一户六口计,全国人口不下五千万,而在李世民登基的时候,全国算上隐户黑户也不过三百万户,两千多万人。耕地更加是天壤之别,隋文帝开皇九年,全国统计,已垦田地一千九百万顷,到了隋炀帝大业中期已垦田地五千万顷。而到了李世民登基的时候,全国已失的耕地,就达到了两千三百万顷,也就是说,在全国的范围内,有一半的耕地是没人耕种,闲置状态。 古代和现代的不同是,耕地如果荒废了多年,变没办法再耕种,得重新完成一边垦荒。这,恰恰是相当耗费体力的。 当然,这个数字也不见得十分准确。因为仔细研究,隋文帝建国到隋炀帝登基也不过十来年,十来年人口达到翻倍,就是母猪也生不出来这么多,很明显是荒谬的。那这个数字是怎么回事呢?魏征给出了一个说法,隋朝前面是南北朝,那个时候人们流离失所,人口统计困难。而隋朝正式建立后,国家大一统,各地官员们对百姓进行彻底的调查,这主要是为了收税,人头税。为了配合隋炀帝的横征暴敛,巧立名目加税,各地又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虚报,所以在隋炀帝在位的时期,人口达到了恐怖的五千万。 但实际上,可能没有那么多。 而到了李世民刚登基的时候,官方统计的户籍是二百万户,实际约为三百万户,两千多万人。打了十多年的仗,死了小一半的人,这个比例相对是合理的。 而李世民为了避免重蹈隋炀帝的覆辙,在刚登基的时候,明知有隐户,却也没有进行人口普查。这也是历朝进行休养生息,藏富于民的一手常规手段。真正进行的人口普查,是在李牧提出新政,废除了人头税之后。以地收税,而不是以人收税,普查人口对民富就没有了影响,李世民这才下旨,逐步在各地推行‘身份证’,这样统计出来的数据,绝对是历朝以来最准确的。 李牧提出的新政,巧妙之处就在于。解放了人口这条线的限制,从前有人头税的压力,人口都是尽量虚报瞒报的,这样对于其他要利用到人口的地方,就产生了很多的限制。比方说,需要募兵的时候,就会因为没有掌握到具体人丁的数量,而导致效率极低。 而这次对高句丽作战,李世民考虑到了种种前朝的弊端,又与李靖彻夜密谈,综合了所有目前拥有的条件。 首先,废除了人头税之后,国家更准确地掌握了人口的情况。比方说,某地男丁相对多一些,哪些地方都是老弱病残。哪些地方征兵会影响耕种,哪些地方土地贫乏正适合当兵吃粮,缓解地方压力。 而且,除了现有的府兵之外,大唐在逐渐推行募兵制。这样可以有针对性的,在兵源优良的地区多招募士卒。战斗力的提升和保证,都会得到优化。 在军事方面,李世民也是经过了仔细斟酌的。为了避免出现东西不顾的情况,李世民做了通盘的考量。西南的吐蕃内讧刚刚结束,自顾不暇,短期内是不可能犯边的。而西北的西突厥,在李牧的斡旋之下,与大唐结成了兄弟之盟,并且,内务府用大量的丝绸之路上的订单,把西突厥绑架了起来。如果西突厥想要过得富足,他们必须得支持大唐的丝绸之路,否则他们就得重新过上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像流寇土匪一样的生活。泥孰是大唐文化的坚定支持者,有泥孰在的时候,西北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但是突厥人并不是很准成,所以李世民这次没有调定襄都护府的兵马去打高句丽,让李孝恭这个宗室大将坐镇西北,他才能真正的安枕无忧。 唯一西边的隐患吐谷浑,去岁也以摧枯拉朽之势灭掉了。 至此,打高句丽就只剩下了一个顾虑,那便是北边的突厥残部和薛延陀,但李牧用了一手内迁,提前引爆了突厥残部的矛盾。在李绩,李孝恭的虎视眈眈之下,阿史那思摩完成了突厥残部的内部清理,虽然这样也壮大了薛延陀。但是一个团结一心的东突厥部族,战斗力还是有保障的,李世民对阿史那思摩施恩,送了不少粮草辎重,命他在河套地区建城,以防备薛延陀南下。 同时,李世民还派出使者,分别联系薛延陀的几个大部族的首领,施以分化之事。减缓薛延陀的团结,这样又能争取不少时间。 李世民预计,至少两年内,薛延陀是不会南下的。而对高句丽的战争,最多也就是两年。如果两年打不完,那基本上也是打不下去了。因为现在储备的战争物资,最多也就支撑两年,这还得加上今年秋收后,得到的粮草。 在用兵人数和战略的方面,李世民这个征战出身的将军,其军事思想,绝对是要远超隋炀帝的。 李世民动用的军队数量远少于隋炀帝杨广动用的,只动用了十万兵马。给地方留下了足够的镇守兵马,而且还在扬州留下侯君集,关中留下秦琼等绝对忠于自己的将领,授以密旨,一旦内部出现诸如世家叛乱的事情,他不用回师即可平叛。他还把李牧招回来辅政,加了一层双保险。 没有像好大喜功的杨广一样,触动全国之力。给百姓造成的负担远小于隋炀帝杨广造成的,所以隋炀帝征高句丽时出现百姓打断自己的手足来躲避出征的事情,这次没有发生,反而因为大唐万胜的自豪感,青壮纷纷踊跃参加募兵。 主动和被动,区别就是士气。战争就是这样,士气是胜败的关键因素。 为了这次战争,李世民也不惜豁出去血本了。内务府创建两年所积攒下来的一百多万贯,他拿出了一百万贯整,其中的一半,用来犒赏三军,而另一半,则是用来疯狂地制造军械。 讲武堂的一期生,也已经毕业,被李世民安排在了中军,唯有实战,才能真正磨练出人才,李世民是将军出身,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另一边,李牧也传信扬州,让顾思之安排一半的运力,即可奔赴莱州,负责运兵。同时,他也让顾思之给倭国送信,命一休带领李重义在倭国训练的军队,即刻发兵新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在新罗抢下一个港口来。 计划没有变化快,战争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所有计划都要为之改变。海贸的事情,虽然也很重要,但也要往后排了。毕竟如果没有李牧坐镇,海贸也没法进行。 李世民一声令下,整个国家机器都运转了起来。 …… 从下令到整军开拔,一共只用了一个月。三月底,张亮大军抵达太原,李世民移驾洛阳,正式任命太子监国。代尚书令李牧辅政,特留房玄龄统百官,并任命李大亮为左卫大将军代替程咬金,戍守京畿之地。 李大亮终于如愿以偿,从工部尚书的职位上退了下来,重新领兵了。李世民这一手安排,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大亮擅长练兵守城,曾作为县令时,靠一城老幼抵挡突厥骑兵,竟奇迹般地守住了。有他在,即便是李孝恭那边失利,也能凭借长安城和京畿的留守屯卫,守住国都。 除了这几个重要人物外,当年秦王府出身的所有谋士及武将,都随军出征了。 李牧的代尚书令之职务,也在李世民离开的时候,正式生效了。 …… 朝议。 太子监国,按制可在两仪殿升座。但李承乾为了表示对李世民的尊敬,改在了东宫见百官。大量官员随军出征了,朝堂一下子空了大半,在太极殿也显得空旷,在东宫反而更加合适。 李世民移驾之前,特命所有三品及以上官员家中长子出仕东宫,虽然名义上,这是一份恩荣,但实质上,却是留了一手人质。 这些人自然没有议政的权力,所以他们通通被留在崇文馆读书,每日跟孔颖达作伴,过得生不如死。 李承乾也有点生不如死,因为他又不得不面对魏征了。以前他总是觉得,李世民对魏征的惧怕有些过了。说到底不过是臣子而已,当郡王的,哪有害怕臣子的? 但真正面对魏征,李承乾发现这不是一个怕与不怕的问题。而是烦与不烦的问题,很多时候妥协并不是认同,而是‘求求你可别说了’。 可这事儿,是求就能求明白的么?他是太子,还不是皇帝。魏征是李世民的臣子,不是他的臣子。况且,魏征还是李牧的老丈人,东宫朝议的时候,李牧的座位就在李承乾的旁边,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什么。 他哪里知道,李牧听得也烦。现在他总算明白了,魏征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他,不嫁的时候吧,李牧赶上心血来潮,还能跟魏征干一仗。现在他反而畏首畏尾,不敢跟魏征对着干了。 魏璎珞的性子,倒是不至于因为他和魏征争吵而跟他闹,但满朝文武都看着呢,俩人的翁婿之名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他什么事儿都跟魏征针尖对麦芒,传出去也不好看。 俩人都不出声,魏征喷得可爽了。每天朝议之前,他都得玩一把无限火力。就连李承乾的着装,他都要挑刺儿。东宫的属官们,几次听不下去想与之争执。但谁也不是他的对手,魏征一喷五,五个都哑火,后来大家请教房玄龄,才掌握了诀窍。无论他说啥,全都说对,全都同意,但是做不做就另说了。 李世民就是这样对付魏征,此计绝妙。众人学会之后,魏征‘无限火力’的时间越来越短,后来可能是窝火了,干脆告假不来了。 李承乾见魏征不来了,便也告诉百官,不用日日都朝议。每三天朝议一次,剩下的事儿,文找房玄龄,武找李大亮,二人都决断不来的,送去楚王府让李牧定夺。而他自己,则可以倒出时间来,跟他的称心多相处一会儿。 算盘打得好,但李牧身负李世民的命令,岂能让他在岔路上越走越远?这些日子,通过对李承乾的近距离观察,他发现李承乾还没有达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他对称心的好感,只停留在上半身,还没到下半身。 想来也不意外,李承乾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说白了还没发育完整。如果搁在后世,应该还处在喜欢哪个女孩就拽人家辫子的时候,这男女之事都不懂,男男的事儿,如何能懂? 处在叛逆期的少年,最不喜欢的就是‘不让他做他想干的事儿’,如果让他跟称心疏远,反倒会起反效果。李牧决定另辟蹊径,不阻止他跟称心的来往,抢在他懂了男男之事之前,先让他领略一下男女之事。把他从歪道上给扭转过来,但是这件事,李牧一个人完成不了,他还得看看这称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是一个‘妖男’,处心积虑想争宠媚上,说不得就得辣手摧花了。 但如果他没有这个心思,就算留他在李承乾身边,也并无不可。因为就目前看来,李承乾对他的喜欢,还是只停留在外貌上。如果仅止于此的话,倒也不必担心。众所周知,再美的花美男,早晚也会长残。号称亿人迷没有女人不喜欢的小李子,不是也在中年油腻胖子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第999章 投其所好 李承乾对称心,可谓是无微不至。不但三不五时地赏赐,更是想尽办法,想给称心赐个官职。 称心是乐伶人,属于贱籍。按道理来说,是没有资格当官的。即便是管辖她们的太常寺,也不允许贱籍为官。她们可以得到赏赐,但是她们不能做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乐伶人的待遇,比做太监还要惨。太监虽然身体残废,但太监有进身之阶,内宦也有品级的制度,可以一节一节地往上爬。 而乐伶人,通过声色娱人,还是贱籍,没有进身之阶,还要面临着年老色衰的风险。所以很多乐伶人,在年轻貌美的时候,最想要的便是找寻一个良人,下半生有个依靠。 如果不能觅得良人,多半也就是在出宫之后,在平康里混口饭吃,晚景凄凉者比比皆是。 李承乾在长安城当过城管,对这些乐伶人的下场清楚的很。为了给称心一个保障,她已经谋划很久了。但是谋划这种事情,李承乾还是太嫩了一些,掌握不到精髓。她又不能以监国太子的身份,直接下令封称心一个官儿。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必然会被以魏征为首的御史台的御史们口水淹死。 堂堂太子被逼的实在是没了办法,只好偷偷在自己的‘小朝廷’,封了称心一个官儿。但也忒憋屈了点儿,称心这个官儿,只在东宫的范围内有效,而且还不能告诉东宫的属官们,也就是说,除了东宫的乐伎和宦官女使们把称心当个官儿之外,没人把她当个官儿。 而称心呢,还不敢在这些人面前以官儿自居。乐伶人从小就被教导,她们是声色娱人的贱籍。失宠的危机感时时刻刻伴随着,失宠之后的乐伶人,活得不如猪狗。那个时候,对她最有帮助的人,就是这些宦官女使。乐伶人要靠着她们,才能出宫去,要靠着她们在宫外的关系,才能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因此,称心非但不敢在这些人面前摆架子,反而还因为这个所谓的官身,怕她们心存记恨,散出不少钱财。 李承乾不知道,她自以为是对称心好的举动,反而给她带来了困扰。她只看到了称心每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心里头着急,但是却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问也问不出,心里干着急。 实在是没办法了,赶着朝议结束,李承乾把李牧给留了下来。屏退了左右,李承乾对李牧道:“大哥,我有件事儿……想求你。” “求我?”李牧笑道:“承乾,如今你已经是监国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陛下不在长安,你说了就算。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什么事儿,还得求我?” “哎呀,大哥,这事儿别人帮不了我,只有你能。”李承乾凑到李牧身边,急切道:“求大哥传授我,如何能讨人欢心?” “啊?” “大哥,你能娶到五位娘子,必有绝招。你千万别敝履自珍,咱们兄弟又不是外人!” 李牧苦笑道:“原来是这方面……” 李牧想了想,道:“其实讨人欢心并不难,先猜猜她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投其所好也就是了。” 李承乾一愣,旋即叹息道:“大哥,我就是猜不着,所以才苦恼啊,实不相瞒,这件事萦绕在我心头,每日每夜,让我辗转难眠,你说这人的心思啊,怎么这么难猜啊!” 李牧正色道:“承乾,你我兄弟,大哥就直言不讳了。你现在走入了一个误区,那便是,你给予她的,是你觉得她需要的,而不是她真正需要的,这就比方说,你觉得羊肉好吃,便认定天下人没有不喜欢吃羊肉的,但就有那么个人,吃羊肉如同服毒,你给她吃,她能开心么?” “是这样么?”李承乾喃喃道思索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道:“大哥,你这样说也不对。她如果不开心,为何不对我直接说呢?我跟她说了很多次,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我的就是她的,什么都可以给她。只要她想要的,只要我有的,绝对不会吝啬。” 李牧笑了起来,道:“承乾啊承乾,让我怎么说你好……你是大唐皇子,她不过是一个乐伶人。你为尊,她为婢。你给她的,这叫做赐予,她不敢不要,也不能不要,不要就是罪。但她想要的,她敢跟你说么?你是可以对她予取予求,但除了你之外,这东宫里头哪个人地位不比她尊荣?就拿你的属官们来说,若是让她们知道,有一个乐伶人竟敢大肆地向你提出要求,你猜她们会不会为了一个清君侧的名声,把称心拖出去杖毙?” “她们敢!”李承乾怒极,咬牙道:“谁敢欺负称心,我便杀了她!” “你敢么?”李牧冷笑一声,道:“承乾,这种赌气的话,自己说说就行了。这话如果是让魏征或者你父皇听见了,后果是怎样,你心里有数!” 李承乾顿时觉得后脖颈冒气了凉风,他畏惧李世民。其实说起来李世民对他从来也没什么不好,从小请名师教导,关注各个方面,严厉是严厉了些,但是舐犊之情却是不少的。但就像是一物降一物,李承乾骨子里惧怕李世民。虽然他爱极了称心,但现在的他,却也是不敢为了称心,去忤逆他的父皇的。 情窦初开的少年,总是多愁善感。李承乾现在就如同一个被棒打了鸳鸯的痴男怨女,整个人都没了主意。 李牧搂住李承乾的肩头,轻轻拍了拍,道:“承乾啊,说到这个感情的问题……我就得问你一句了,你对这称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挚友?是主仆?是君臣?还是你将其视为奴隶,无视她的喜好和情绪,只顾自己高兴就行了?” 李承乾急忙辩解:“我喜欢她,自然是她高兴,我高兴,她开心,我才开心!这些日子,我看她愁眉不展,而我却连为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心里别提多着急了,饭都吃不下了!” “既是这样我便帮你一把。”李牧起身道:“我去问问称心,看看她到底是为什么愁眉不展,你且在这儿等我消息,我问过了便来找你。” 李承乾露出感激之色:“如此,那便多谢大哥了。” …… 为了让称心住的舒服,李承乾把东宫的偏殿收拾了出来,让称心住在了里面。称心自己哪敢住这么大的宫殿,万般央求之下,才让李承乾答应,让太常寺的所有乐伶都住了过来,好好东宫偏殿,成了乐伶人的居所,为此她没少受到东宫属官们的唠叨。 李承乾默认了这唠叨,和让称心住得进一点相比,这点唠叨又算得了什么? 李牧徐步来到偏殿门外,几个乐伶人刚好出门,看到李牧吓得急忙跪在地上。看她们肩头耸动,瑟瑟发抖的样子,李牧不禁十分无语,这样好像衬得自己像是把她们怎么样了似的。 “你们起来、”李牧知道,这些人的惧怕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就算与她们和善,她们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几个乐伶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李牧道:“称心在何处?叫她来见我。” “称心在洗衣裳。”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乐伶人颤巍巍答道,李牧抬了下眼皮,这乐伶人便像逃也似的飞奔去找了。 不多时,双手还沾着水珠的称心,便随着这个乐伶人,呼哧带喘地跑到了李牧的跟前。李牧挥挥手,乐伶人们退下,只剩下李牧和称心二人。 李牧打量称心,端的是一个美人坯子。与独孤九的不同在于,独孤九是貌美之中,带有独特的英气。而称心则更相似江南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份柔弱,着实是一个红颜祸水。 “跟我走走。” 李牧有五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称心长得再美,他也不可能动心。称心畏惧地偷瞄李牧一眼,见他眼中清明,心也踏实不少。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牧身后,俩人走过回廊,来到一处园景。有石桌石凳,李牧伸手示意了一下,道:“坐吧。” “奴婢不敢……”称心小声道,声音袅袅,宛如江南女子,李牧知道称心祖籍并非江南,她这口音,当是太常寺训练出来的。 “让你坐,你就坐,我的话,你敢不听?” 称心吓坏了,连道:“奴婢不敢!”李牧的名声,她可是听到太多次了。最早是从太常寺的老人口中听到的,说有个叫逐鹿侯的,在外头开了一个戏院,收留了不少教坊司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他那儿都收,到了那儿,只需要排戏演角儿,不用声色娱人。俨然说成了一个天堂,那时候称心便想,如果自己人老色衰的时候,也能出宫去到那里就好了。至少这辈子也算有个着落,不用担心流落街头。但她也只是想想,拍在她前面的前辈那么多,即便有几个名额,也恐怕轮不到她。 到了东宫,李承乾也经常跟她说起李牧。言谈之间满是敬佩,李牧做了什么事情,邸报写得清楚。李承乾和李牧之间,也经常有书信往来。李承乾对称心是不设防的,什么事情都会跟她说。称心不敢置评,但都记在了心里。 今日见到李牧,心中无比紧张。她不知道李牧找她是为了什么事儿,但察言观色乃是乐伶人的本分,看李牧的表情,她也能猜得到,未必是好事。 “我问你几件事,你老实地回答。如果有半句撒谎,我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我让你死,纵然是太子护你,也没办法。” 称心赶紧跪在李牧脚边,强忍着惧怕颤声道:“侯爷请问,奴婢不敢撒谎。” “好,你若肯老实回答,我自然也有赏给你。”称心不敢应声,李牧瞧了瞧她,道:“你与太子之间,可有逾越之处?” “没有!”称心急声说道,但声音越来越小,抿了抿嘴唇,道:“奴婢自是不敢逾越,不过、太子殿下拉过奴婢的手……” 李牧心里明了,清了下嗓子,道:“这件事我知道就行了,不可再对任何人说。你要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这叫邀宠媚上,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你的命就没了。以后,太子再这样,你就躲开。明白吗?” “奴婢记住了。” 李牧思忖了一下,道:“太子的心思,你懂吧?” 称心紧抿着嘴唇,眼泪含在眼眶,道:“奴婢从小在太常寺,这些事情,都听前辈们说起过。” “那你怎么看?” “奴婢……”称心张了张口,她悄悄抬起头,看了眼李牧的脸色,她不知道李牧来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李牧是为了促成她与李承乾,她一个乐伶人,没有半点拒绝的可能。但如果正相反,她回答了,很可能也会丢掉性命。 李牧冷声道:“我与你说了,撒谎会怎样?” 称心一个激灵,道:“奴婢、奴婢不敢!只是奴婢身为贱人,若太子……奴婢也不敢拒绝。” “如果我告诉你,陛下已经知道此事,你又作何想?” 称心懵了,旋即反应过来。如今的天下,说了算的是皇帝,就是眼前这位辅政,怕是也比太子的实权大,她依仗太子是依仗不了的。陛下对她的存在,已经非常不满。没有杀她,只是不想惹得父子生了嫌隙,她的命,随时都悬在半空。 称心扑在李牧的脚边,哭泣道:“求侯爷救命,您怎么说,奴婢就怎样做。” “是个聪明的。”李牧悠悠道;“我的夫人如今在扬州,平康里的戏园子也少个人经营。你若有心思,这戏园子送你,只是从今往后,你得按着我说的去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能做到,荣华富贵,你若做不到么,剩下的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称心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但这份诱惑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拒绝。上一秒还在哭,下一秒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是很俊俏。 称心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给李牧磕头,道:“奴婢的命是侯爷的,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牧冷笑一声,道:“若我让你给太子下毒,你当如何?” “我……”称心怔住,双目失神,显然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李牧也不逼她,等着她的答案。 过了很久,称心才道:“太子对我情意深重,奴婢宁愿死,也是不肯伤害太子。若侯爷想让奴婢去加害太子,那奴婢唯有自尽了断。” 第1000章 着手改革 “想不到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承乾这份心思算是没白瞎。”李牧拍了下称心的肩膀,差点没把称心拍趴下了。称心咬牙忍着疼,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侯爷,奴婢愿意听从太子安排,只是太子他若不同意……” “这事儿好办。”李牧凑到称心耳边,道:“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称心努力把李牧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不敢有半句疏漏,这不但事关他的小命,还事关丽春院,对称心来说,丽春院简直可以称之为他全部的梦想了。虽说李承乾对他很好,但是出身乐伶人的称心,实在是不敢赌他能否得到李承乾一辈子的宠幸。 人总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李牧给予他的,才是真正的安全感。 …… 李牧跟称心谈完了,又来见李承乾,李承乾见到李牧,赶紧问道:“大哥,怎么样了?称心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是这么说的……”李牧叹了口气,道:“承乾啊,我还是得先确认一下,你可得跟我说实话,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也不能说。虽然称心与我无亲无故,但我不能害了他一条性命。” “哎呀,大哥,我之前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没有半点虚假。只要称心能过得快活,我做什么都甘愿。” “那我可就说了!” 李承乾急得跺脚,道:“大哥你快说!” “称心呢,他有一个心上人。” 李承乾如遭雷击,道:“大哥,你说、说什么?他竟然有心上人?!” 李牧点头,李承乾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气急败坏,道:“到底是哪个男人,胆敢跟我抢称心!我必让他血溅五步……” “你消停点!”李牧没好气道:“谁告诉你是男人了?称心是男人,他喜欢的自然是女人啊!” “女……”李承乾懵了一下,乐了,道:“女人?真的是女人吗?女人好啊,我可以娶了这个女人,这样称心可以跟他的心上人在一起,也能留在我身边了。”李承乾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大哥,你吓我干什么,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 李牧被雷得直翻白眼,没想到李承乾的思想还挺开放,这种三人行的生活方式,就算搁在他穿越之前的时代,也是非常的前卫了。这脑子是进水了吧,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牧只好把谎言编下去,道:“你想娶,是娶不着了。事情是这样的,称心沦为乐伶之前,曾遇到过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世交家的女儿。后来两家双双破败,称心到了太常寺做了乐伶,而那个女子则不知下落。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是称心一直不能忘了她。曾于佛前发誓,此生除了她,断然不会再娶,也不会再喜欢别人。” 李承乾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不服道:“大哥,这真的是称心说的话吗?他亲口说的不会再喜欢别人?那他对我?” “称心说了,你对他情深义重,他不忍辜负你的一片深情。但他确实是忘记不了从前那段感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能强求啊。承乾,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每次对他表现亲近的时候,他都刻意的躲避你么?我可没看到你俩私下怎么来往,这都是他跟我说的!” “怎么会这样……”李牧一语中的,李承乾面色惨白,道:“难道他心里真的没我?” “没有却是不可能的,有,但与你对他的感情,略有不同而已。”李牧叹了口气,道:“还有一件事,他跟我说。他求你,不要太宠幸他了,他承受不起。” “什么?”李承乾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承受不起?”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乐伶,你看中他,喜欢他,爱护他。但此举,必然会让他遭到其他乐伶的嫉妒。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不能承受之重了。但这也不算什么,他最担心的是陛下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此事。承乾你想想,你们的事儿不为礼法所容。如果陛下知道了,不但你要遭到申斥。称心的命肯定是没有了,他怎能不担忧?你忍心置他于死地么?” 李承乾心痛如刀绞,眼泪掉了下来,捂着胸口道:“大哥,你别说了,我心口好疼,我、我好难受啊……” “唉,事实如此,强求不得啊。” 李承乾蹲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只要想到称心不喜欢他,他就心痛难忍。情窦初开的少年,显然想不明白,为何我对你那么好,你却不爱我这种舔狗到死都不会明白的道理。 李承乾自闭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李牧,眼角泪痕兀自未干:“大哥,我能为他做点什么?你有没有问他,他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若我做不到,求大哥帮我,只要他过得快活,就算他不想留在东宫,我也、我也认了!” 说罢又是大哭,李牧一边安慰他,一边道:“我旁敲侧击问过了,称心是个乐伶人。他还没来东宫之前,听说过丽春院收留年老乐伶的事情,心向往之,觉得这是个好的归宿。所以刚刚他求我,如果有一天他出宫去,也想去丽春院。想来,这丽春院便是他的梦想了。” “你我兄弟,我的就是你的。既然你想成全他,那哥哥就把这丽春院拿出来送给他。丽春院就在平康里,离着皇城也不远。如果你想他了,也能随时借看戏为名去叙个旧。这样安排,如何啊?” “这样……”李承乾苦涩道:“让大哥破费了。” “那都是小事儿,你还不知道我么。穷的就剩下钱了,些许小钱,十万八万贯的,根本不算什么。”李牧起身,道:“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安排,称心有话想跟你说,我留在这儿不方便,这就先走了。你们俩慢慢聊。” “多谢大哥了。”李承乾道了声谢,整个人已经被失恋所击倒,目光都没有焦距了。 李牧叹了口气,装出惋惜模样,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走下台阶,对称心使了个眼色,称心已经背了好久的台词,自忖不会出错,在李牧走远之后,也走进了殿门。 演戏是要全套,他得帮李牧圆谎,也是让李承乾死心。 …… 回到楚王府,李牧把事情的经过,完完全全仔仔细细地写了下来,让人快马送去洛阳。这件事,基本上就这样解决了。李承乾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李牧不清楚。但他能保证称心说的话一定会做到。 如果他做不到,自己有一百种办法可以弄死他。就算是为了保命,他也会言听计从的。 为了加上一层双保险,李牧还根据记忆,手抄了一份俩人的对话记录,让称心画押。其中自然少不了编排加工,其精彩程度可以这样说,就算李承乾对称心的感情再深,他看到了这份记录,也会暴跳如雷。有了这层双保险,可以这样说,除非有一天李承乾登基为帝了,偶组称心是怎么也不敢食言了。 又过了几天,在李承乾依依不舍之下,称心连同所有太常寺的乐伎,被李牧以太子不可沉溺酒色为由,全部逐出宫门了。而称心呢,则是裹挟在了其中,出了黄城门,就被李牧接上了马车,送到了丽春院。 丽春院上下,早就安排好了。而且他们中的狠人多人,本来也是认识称心的,倒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丽春院如今正在排戏,刚好也缺人。称心的加入,解决了主角谁演这个问题,纵观这丽春院,还没有比称心更漂亮的女子了。他的出现,完美填补了金晨离开之后的空隙。长安城的丽春院,终于又要有个台柱子了。 …… 处理完了私事,正事也得处理了。李世民让李承乾监国,可不是让他整日陷入到失恋的境地不可自拔的。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拍板,即便是有李牧的帮助,也不能减少多少。毕竟李承乾现在还是学习阶段,就像后世高考似的,必得做够了题目,才能得到好的成绩。 李牧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李牧不能回扬州了,不代表扬州的事情他就不关心了。每日飞鸽传书至少五六趟,所有消息李牧都会亲自地看。李世民已经从洛阳起驾,准备奔赴辽东了。往后与李世民的通讯时效性便无法保证了,李世民起驾之前,特意给李牧下达旨意,大军一旦开战,无论如何他也必须得保证前线的供给。做得好了,有赏赐,但做的如果不好了。那便是延误军机,要军法处置的。 动不动就吓唬人,李牧气得牙根痒痒,而且,他也感觉到了,李世民这次让他监国,辅政是假,搞后勤才是真。否则只是为了辅政,房玄龄完全可以胜任,唯有这涉及到钱的后勤保障,才需要他这个‘财神爷’来做。甚至延伸一下,李世民让李牧留在长安保障后勤,必定也是看中了继嗣堂的势力。这天下唯有继嗣堂,把生意做到了天涯海角,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继嗣堂的买卖。如果用于后勤保障,这将是一个巨大的臂助。 李世民这不算是阴谋,而是阳谋。直截了当挑明了,虽然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李牧该办还是得去办。毕竟他不可能投敌,变成高句丽那一伙儿的。 朝中的大事有房玄龄和李大亮俩个人坐镇,基本上也用不着李牧什么。李牧想了想,觉得这可能也是一个好机会。李世民御驾亲征,带走了朝廷几乎所有的精锐,也就是说,现在的世家也好,勋贵也好,他们的主事之人,都是不在家的。 这就极方便了李牧行事,他现在是代尚书令。实质意义上的宰相,他想做什么事情。除非李世民下旨,否则就算是李承乾,也是管不了他的。 李牧沉寂了三日,简单做了一下规划。如今朝中有几件事,急需解决。首先,是新政的普及问题。 距离李牧提出新政,已经过去了两年。但是如今实行新政的地方,仍然只是长安、洛阳、扬州这三个他待过的地方。剩下的广大地区,新政还只是一个口号而已。眼下各家群龙无首,李牧便决心把这件事给做了。等李世民班师回朝之前,得把这件事给完成了。到时候木已成舟,叫这些勋贵、门阀、士族们,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其二,他的房地产项目,如今可以重新上马了。 之前李牧在长安和洛阳,都买了不少的地皮。尤其是长安,当年借着修葺巷道的名义。李牧购下了不少无主的宅邸,如今长安城繁荣更胜往昔,地价也与日俱增。现在好地段的宅邸,一直捂在手里没有出手。现在终于有时间,把这件事处理一下了。 李大亮原本是工部的尚书,在他被调回工部之后,实质上工部就没了主心骨。现在李牧回来了,李牧行文工部,让工部侍郎宇文规,暂代工部尚书之职务。暂代,宇文规已经很满足了。他的出身不行,才能又不是特别的出众,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做真正的尚书的,侍郎已经是他能达到的顶点了。 现在李牧让他做几天代尚书,已经够过瘾的了。 如今哪儿哪儿都缺工匠,长安城支援明州港的工匠,前脚刚走,李牧就让盖房子,人手又开始短缺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李牧又只好下令重开大唐技校,此次大规模扩招,同时在长安洛阳两地招收工匠和适龄人员。并且加大了宣传力度,呼吁所有掌握手艺的人,来给自己的手艺定级。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准确地掌握,能够使用的人力资源有多少。从宏观上安排,总好过捉襟见肘。 李牧的所作所为,通过东厂番子的眼睛,完完本本地被传达到了李世民面前。起初,李世民还打算给李牧写个信,让他悠着点折腾。但是后来想想,他也不管了。他相信李牧是一个聪明人,他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至于他怎样去做,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结果。 第1001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称心的事情,李牧解决的非常不错,特意写信夸奖。并且表示,如果李牧想,可以封他为国公。以符合他尚书令的身份,至于封亲王,暂时还不行。虽然李牧的身份,天下人已经没人不知道了。但如果封了李牧为亲王,等同于李世民承认当年的玄武门之变是错的。而且,若封李牧为亲王,会给朝野一种模糊之态。当有一日,李世民龙御归天之时,这天下是太子来继承,还是归还给李建成一脉,由李牧来继承? 李牧如今的势力,已经彻底的尾大不掉了。 李牧经营过定襄,洛阳,扬州,此三地,都是大唐的重镇。另外,他的继父唐俭经营蜀州,坐镇西南。他的义父李绩,总督并州,率领数万兵马,挥军辽东。他在长安,虽没有明面上的经营,但李世民却知道,李牧的老丈人白闹儿,如今已经成了长安城‘道儿’上的魁首,手底下四梁八柱,如同一张大网,把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死死地控制在了手里。 白闹儿是个啥样的人,长个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分明是有人替他在管理,而管理的人,不出意外都是来自继嗣堂。 对继嗣堂,李世民是一直引为心腹大患的。他不止一次,想要把继嗣堂剿灭,但是越了解继嗣堂,他越发现,继嗣堂是剿灭不了的,而且也不能剿灭。 就拿这做买卖来说吧,如果没有了继嗣堂,大唐的商路就会断绝大半。从今往后,商贩不出府县,经济必然受到巨大的影响。 因此,李世民必须得让继嗣堂存在,除非有朝一日,他想到了一个体系,可以完全把继嗣堂给剔除掉。 李世民一生允文允武,但唯独在这财政一途并不擅长。而纵观朝廷,在商业之道擅长的,也没有几个人。这些人都捆在一块儿,也不是李牧的对手。 如今大唐的敌人,外部,只剩下了薛延陀和高句丽两个大患。而内部,李世民最忌惮的,也有两个,一是门阀世家,二就是李牧。 门阀世家固然可恶,但李世民有信心可以镇住。因为他们是一盘散沙,永远不可能凝聚起来。而李牧,李世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以这样说,如果李牧想要造反,李世民并没有信心能够控制住局面。 但就是这样,李世民仍然敢让李牧做监国、做尚书令。如此的胸襟,果然不愧是千古帝王之楷模。 …… 李牧是代尚书令,所有的朝廷事务,最终都要交到他这里。就连房玄龄,名义上也是他的下属。为了加强与李世民的联系,李牧又训练了上百只信鸽,有了它们,信息传递更加便捷了。基本上,任何消息,三到五天就能传递到了。 信息会先到李牧这里,然后由他择选,是否公之于众。他抽调唐观回来,在大唐日报之下,成立了一个通讯社。专门负责每日整理这些消息,并且在长安各大坊门口,每日张贴布告,公开王师的消息,以安民心。 四月,李绩率军到达幽州。五月,李世民的车驾至定州。士卒水土不服,染病。李世民亲**问生病的士兵,把他们托付给州县治疗。有很多地方豪强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李世民下旨,赞许了这些人的勇武,但没有答应他们随军的要求,而是把他们遣散了。 五月末,李绩率军自通定渡过辽水,到达玄菟。正式踏入了高句丽的领土,高句丽军民非常害怕,城邑都闭门自守。李道宗率数千士兵到新城。张俭率军渡过辽水,向建安城进军,击败高句丽守军,斩首数千级。 六月,李绩攻占高句丽的盖牟城,俘获两万多人,粮食十余万石。六月底,张亮率军从东莱渡海,进攻卑沙城。程名振率军在夜里到达,王大度为先锋。七月,唐军攻占卑沙城,俘获男女八千人。 李牧看着手里的战报,再看看墙上挂着的舆图,心说这高句丽就这两下子?大唐军队简直是势如破竹,按照这个进度,年底之前估计都能班师回朝了。 仿佛预感到了李牧所想似的,大军攻打到了辽东城,遭到了顽强的抵抗。势如破竹之态,也在此凝滞住了。李世民气得大骂隋炀帝,据传回的讯息说,李世民整整是骂了五天。 其实也不怪李世民去骂,这就要追溯一段历史了。为何辽东城如此的坚固呢?其实原本不是这样的,大业九年,隋炀帝御驾亲征高句丽。四月底,隋炀帝命令诸将攻打辽东城,允许诸将“便宜从事”。隋军架设飞楼、撞车、云梯于辽东城下,并挖掘地道配合,昼夜不停地连续攻城二十余日却没有攻下辽东城,隋朝与高句丽都伤亡甚重。 攻打辽东城很久却没有攻下,炀帝命造布囊百余万个,里面盛满土,想要堆成一条宽三十步、高与城齐的鱼梁大道,使将士沿此道登城;又造八轮楼车,高出城墙,俯射城内。正当攻城准备就绪,即将攻克辽东,情况危急的时候,杨玄感造反了。隋炀帝为了领军平叛,密召诸将撤军。 隋军留下的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皆弃之而去。这些物资一点儿也没浪费,全都被高句丽用于加固辽东城了。所以李世民面对的辽东城,是比当年那个抵挡了隋军数月,让隋军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辽东城更加坚固的辽东城。这全都是隋炀帝当年脑残的结果,怎能让李世民不生气? 眼瞅着闪电战是不可能了,李世民只好更改战略。围住辽东城,围而不打,分兵打援。起初,收效显著,高句丽的军队,在正面作战上,着实与大唐军队有着不小的差距。但打了几次,人家也不傻。正面打不过,难道还要等你杀么?他们相信,辽东城城墙高大,城内粮草充盈,坚守一年也不是问题。而大唐的军队劳师远征,粮草补给线何止千里,必定不能长久。 既然援不了,那边不援了。所有高句丽的军队,都龟缩在自己的城池中,实行了坚壁清野的策略。大唐军队每到一处,经常连一个百姓都看不着,而攻城呢,却又一时半会攻打不下来。双方进入了僵持阶段,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世民只好做长期斗争的准备,命李牧收了秋粮只好加快运输到辽东,同时也让李牧想办法搜集陨石,制作炸药。想破辽东城,靠将士的血肉去填,不知要伤亡多少。但如果有火药,必能事半功倍。 …… 就在李牧纠结要不要制作火药送到前线的时候,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泥孰死了。 李孝恭传回的消息说,泥孰是病死的。但李牧却并不信,他与泥孰是见过面的,他记忆中泥孰的样子,并不像是病重之人。他的死,一定有蹊跷。 其实泥孰的生死,李牧并不是很关心。但现在的问题是,泥孰是大唐与西突厥关系的维系者。泥孰做西突厥的大汗,西突厥会与大唐和睦。如果泥孰死了,他的继任者未必会继续执行他从前的政策。一旦西突厥挥军东进,那可是将近二十万的骑兵,仅凭定襄都护府的五万人马,是不可能抵挡得住的。 更不要说,还有北边的薛延陀。 李牧不敢怠慢,一面飞鸽传书给李世民,另一面也赶紧通知留守的百官,来到东宫商议此事。 等不及李世民的决断了,消息一来一回,至少也是半个月的时间。而定襄那边传过来消息,一个来回也要十天。若等消息再行动,消息来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 如果真是最糟糕的情况,西突厥挥军东进,谁也帮不了定襄。唯有组织现有的力量,想办法驰援定襄才行。 李牧当即没有了迟疑,第一个命令便是亲自接手了东城兵工厂,督工制作火药。同时,李牧还让李承乾下旨,调拨蜀州兵马两万驰援定襄,防备西突厥动向。 他还修书一封给他的老丈人,如今的高昌国主张勋,让他联络西域诸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向定襄都护府靠拢。定襄周围种的都是土豆,粮食肯定是不成问题。现在缺的是人,心向大唐的人。 …… 李世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六天之后了。看到纸条上的字,李世民久久沉默不语,看到他脸色变了,长孙无忌等人也都预感到不妙。李世民呆坐半晌,才把纸条递给长孙无忌等人传阅。 “泥孰死了……”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但却无异于是一个炸雷。在出兵之前,李世民不止一次找重臣商议事情,其中关于西突厥,就讨论了不止二十次。多数人都认为,与西突厥缔结兄弟之盟,是大唐可以放手东征的基础。以泥孰表现出来的恭顺,大唐在征伐高句丽的时候,他背后捅刀子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谁能想到,泥孰会死了? 现在他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西突厥内部,对大唐抱有敌视者不在少数。上一次西突厥东进,差点就让大唐有了亡国之危。如今大唐一半的精兵,都在辽东。若此时西突厥进犯,这些兵马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回去啊! 李世民喃喃道:“难道要我效法隋炀帝,虎头蛇尾地撤兵么?” 李靖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其他人也议论纷纷,争论不出个所以然了。长孙无忌心急如焚,他想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出焦急来。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了,长孙家的势力,根本,都在陇右。攻灭了吐谷浑之后,为了开采盐矿,长孙家又派了大批子弟和劳工进驻了青海湖畔。 这些区域,都是西突厥东进的必经之路。不止是长孙家如此,如今大唐的勋贵们,多数都是陇右出身,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的祖宗牌位,如今也都在陇右呢。眼瞅着老家都要被端了,怎能让他们不着急? 如今战事进入了僵持阶段,高句丽军队龟缩不出。双方就这么耗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与其在这边迟迟没有战果,还不如班师回朝,保住基业和祖宗。 若真是因为在这边浪费时间,导致家族被屠戮,宗祠被烧毁。那可真是九泉之下,没有脸面再见祖先了。 李世民把这些人的表情收在眼底,他抬手拦下了长孙无忌不让他开口,对在场众人道:“如何决断,得让朕想想。这个消息,你们所有人不得外传,若扰乱了军心,不管是谁,朕都不会饶恕。”停顿了一下,李世民道:“你们都回去吧,辅机,李靖,你们二人留下。” 其他人纷纷告退,李世民也屏退了左右,然高公公在门外守着,看向面前的二人。 “这个消息,你们怎么看?” 长孙无忌迫不及待接话道:“陛下,臣认为必须得班师回朝了。” 李世民眉头一皱,心中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道:“讲讲你的理由。” 长孙无忌对李世民的了解,比李世民自己了解自己还要多一点儿,李世民的想法,他怎会猜不到:“陛下,臣惦记着宗族,这一点,臣不否认,但臣不仅仅如此。陛下可能想过,如果不回去,会发生什么?” “什么?” “陛下,如今国内的兵马,只有正常时候的一半。这些兵马要驻扎全国,能够支援定襄的,少之又少。而若定襄失利,则西突厥兵峰直指长安。这一幕,又似当年便桥之盟了!” 李世民瞳孔一缩,便桥之盟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长孙无忌提及此事,便像是在他心里扎了一刀。 “如果陛下不班师,会引起国内的恐慌。百姓暂且不提,那些门阀,士族,陛下能信得过么?他们会与大唐共存亡么?怕不是定襄一旦失守,他们就会像隋末一样,自立为王,割据地方吧!” “若真是这样,天下百姓又将会回到水深火热之中!” “这……”李世民露出犹疑之色,长孙无忌竟跪了下来:“陛下,臣知道您不甘心,但陛下啊,您春秋鼎盛,此番征伐不掉高句丽,您可以重整旗鼓再来,可是若失了国,后悔可都来不及了呀!” 第1002章 兵马大元帅 李世民被说动了,但他还是没有做出决断。他让长孙无忌等人退出去,他要一个人想一想。 入夜,月朗星稀,却也有一丝寒意。高公公给李世民拿来了一件披风,为李世民披了。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道:“朕用不着这个,朕还没老。” “陛下龙体要紧。”高公公帮李世民系好,默默退到了一边。李世民仰头看着天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跟高公公说:“其实朕心里明白,朕得国不正。所以朕想干一件远迈前人的事情,证明朕值得这个位子。朕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在做这件事之前,朕计算好了。快则一年,慢则两年。这一仗肯定能打完,而且绝对能打赢。” 李世民仰天,道:“可是为何,会出这种意料之外的变故。难道朕真的是人神共愤么?” 高公公往前半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他又不是很确定,李世民到底是不是在跟他说话。这时候接话,显然也不是很合适,更重要的,他不知道怎么接。 思虑良久,高公公小声道:“陛下,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 “不、”李世民转过身来,道:“情况一定比想象更糟,西突厥对我大唐,一向都有恨意。河套之地,乃是他们的祖庭,他们没有一日不想拿回来,如果他们没有那份实力也就罢了,但如今他们有这份实力,没有理由不东进。” “泥孰只是一个意外,有他在的时候,朕可以放心。他可以笼络心向大唐的部族,在西突厥内部达成一个平衡。这份平衡,加上朕不断推行丝绸之路,让内务府提供大量订单,予以其利。尚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朕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朕想,只要能挺过三年即可。朕攻灭高句丽,立刻转战薛延陀,挟大胜之威,西突厥不敢轻举妄动。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撕破脸皮,朕也无所畏惧了。”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谁能想到,泥孰好好的就死了?他这一死不要紧,朕的全盘计划都会被打乱。” 高公公思忖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嘴里。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李世民的目光投向远处,仿佛一个洞悉世事的长者:“你是想说,要不然就听从辅机的建议,班师回朝……朕告诉你,这是下策中的下策!” “长孙无忌是一个文臣,他不会打仗,也不懂打仗。年轻时候,有一腔志气。现在岁数大了,便是连志气也没有了。大军出征,便如张弓拉箭,开了弓,哪有回头箭的?他惦记的不过就是长孙家的那点产业罢了,朕已经想明白了,绝对不能听他的。朕如果此时班师回朝,国内必乱。而且,即便朕带领大军迎战西突厥,也未必能赢!” “未必能赢……这、”高公显然没想到李世民会这样说,未必能赢?大唐万胜,怎可能不赢? “朕率领大军班师回朝,势必士气低落。一路上没有休息,将帅疲惫。而西突厥却可以逸待劳,这一路的粮草消耗,也不是小数目。朕几年的准备,不但全要搭进去,休养生息的计划,也要被迫停止。” 李世民长叹,道:“老百姓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朕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他们回到那易子而食的境地之中!” “那……”高公公没有想到情况会这样糟糕,问道:“陛下,事到如今,应该怎么办?” “如今唯有指望李孝恭和李牧,能扛得住西突厥了。” “陛下!”高公公万万没有想到,李世民会做出这样的决断。他如今掌控东西两厂,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侍奉李世民的太监了。事情的利弊,轻重,高公公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虽然跟李牧关系不错,但是他的心,永远是忠于李世民的,他正色道:“陛下,老奴必须得提醒陛下,这样做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哦?”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问道:“那你就给朕分析分析,风险从何而来?” “陛下,如今满朝的文臣武将,大部精锐,都被陛下带来了辽东。如今朝中只剩下了一个李大亮,这李大亮能守,却不擅攻。想让他来领军抗敌,实在是没有胜算。” “除了他之外,便只有河间郡王了。河间郡王有能力,但陛下不要忘了,当年太上皇削其兵权是为什么。当年的事情,他难道心里就没有怨恨吗?如果陛下把兵马都交给他来节制。如果他造反,挥军直奔关中,则长安、洛阳危在旦夕。而且,河间郡王领军半生,朝中武将三成出其帐下,如果他振臂一呼,陛下!情况难料!” 李世民笑了笑,道:“朕若另有人选呢?” “陛下说的是李牧!”高公公更急,道:“陛下,您千万不可做此想啊!” 李世民挑了挑眉,道;“这倒是奇了,朕记得你与李牧关系不错,常常为他说好话,怎么今日却改了口风。说起他的坏话来了,朕信任李牧,你这阉人,不必多言。” “陛下,臣也信任洛阳侯。”高公公斟酌词句,却掷地有声,道;“信任归信任,但却不可用来尝试人心啊!李牧何人?其天纵之资,陛下心中有数。如果陛下放手让其施展,他或可、不,老奴相信,他一定能创造奇迹。但之后呢?陛下,人的野心,是随着环境和形势变化的。如果李牧击败了西突厥,他的声威将可能超过陛下!陛下翻翻史书,功高盖主者,不造反的少!他们可能不想造反,但是他们怕君主猜疑,为了自保,他们也不得不那么做!” “陛下现在能容他,或者说李牧自己觉得能容于陛下,是因为他懂得分寸。他从来只是捞钱,建设,却几乎不碰军权。这是给陛下的定心丸,也是给自己的护命符。如果他掌控大军,陛下难道能安枕无忧么?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即便他不反,陛下也容不下他了。” 李世民仔细打量高公公,好一会儿,才道:“朕倒是小看你了,高干,你也有将帅之才啊。” 高公公闻言道;“臣跟了陛下将近二十年,近朱者赤,再笨也学会一点。” “但是啊,你小瞧了一个人。”李世民笑了一声,道:“你小瞧了朕!” “朕是曾怀疑过李牧,但朕最终没做下错事。”月光洒在李世民的背上,显得更加高大硬挺:“朕现在越发的清明,无论李牧如何做大,甚至他有朝一日,割据为王。朕都不会后悔,这江山毕竟还姓李。而且,李牧若为政一方,那是百姓的福分。如果当年李建成有这份能耐,朕也断然不会不服他。可惜,差得太远!”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道:“给朕拟旨,令,侯君集坐镇江南,麾下两万将士不得擅动,等候朕的旨意。封,洛阳侯李牧为镇国公,尚书令,加骠骑大将军。赐‘如朕亲临’金牌一枚,代行王事。所有西边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决断。” 高公公张了张口,道:“老奴明白了。” 李世民想了想,又道:“让李靖制定攻城计划,各路将军立军令状。三个月内,若攻不下辽东城,朕要军法从事了!” …… 李世民的旨意还没到,李牧已经做准备了。或许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吧,李牧这些日子一来,没少听御史们的废话。他们说李牧有不臣之心,想要趁机造反。但李承乾不信这些话,魏征也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两万兵马,这是跟李大亮激烈争吵了三日,他能给出的最大人数。李大亮在李牧的强势逼迫之下,终于肯答应,先聚拢各地府兵拱卫京畿,把屯卫替换出来,让李牧带走,去定襄驰援。 这日清晨,午门外广场上旌旗如林、红缨如火,两万顶盔戴甲的精锐将士整整齐齐、森严列队,领兵的将领身穿明晃晃的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情肃穆的望着午门方向。 午时正刻,承天门洞开。 左右两掖门也同时敞开,文武百官从中而出,在各自的位子上立定。 到最后,炮声隆隆、号角震天,李牧高喝一声:“恭迎监国太子!” 众将士紧跟着李牧山呼:“太子千岁!陛下万岁,大唐万胜!” 这是便见李承乾出现在承天门下,登上了点将台。 李承乾一手扶着栏杆,看着高台下乌压压的将士,扬尘舞拜,山呼万岁,一颗心激动得不能自已,从感情中解脱出来的太子殿下,武魂逐渐觉醒,恨不能抢来一匹战马,也站在人群中,哪怕做一个小卒,他也无怨无悔。 等到行礼完毕,官兵起身,广场上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息凝神,静听监国太子训话。 “将士们,西突厥背信弃义、不顾盟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孤已经接到定襄都护府的军报,西突厥举全国之兵来犯,沿途已灭西域四国,兵峰直指长安。突厥贼子,妄图吞并我大唐,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承乾高声喝道。 “不可忍!不可忍!”众将士血脉贲张、高喝起来。 “洛阳侯何在?!”李承乾大喝一声,李牧赶忙应声出列,登上了高台。 来到高台之上,李牧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微微躬身,已经被李承乾扶了起来。李承乾借着扶的动作,在李牧耳畔道:“大哥,带我一起去吧。” “昨天不是说好了,今日誓师大会,你鼓舞士气就好。长安可是国都,你这个监国太子不留守能行?不要胡闹,将士们看着呢,快把剩下的台词说完,吉时快到了,别耽误出兵!” 听李牧说将士们都看着呢,李承乾眼睛亮了起来。他嘴角勾起,李牧心里咯噔一声,便要去捂住他的嘴。 “你别瞎说……” 李承乾躲开李牧的手,放声道:“孤奉陛下之命,本应戍守京畿。但,想到父皇为了江山社稷,御驾亲征,孤乃大唐太子,国之储君,怎能畏畏缩缩,躲在人后?故,孤决心命魏王监国摄政,孤要亲自统率大军,与西突厥决战与塞北。” 说着,李承乾豪迈了起来,放声大笑:“将士们,此去相差悬殊,九死一生。孤不敢承诺你们什么,但大好男儿,保家卫国!孤与你们同生共死,你们愿意吗?!” 百官看着点将台上的李承乾,所有人都傻了。 这叫什么事儿? 皇帝要御驾亲征,留太子监国。太子要决战塞北,留亲王监国摄政。史书都不敢这么写啊,那龙椅是烫屁股还是怎么?坐着不舒服么?都非得找死? 东宫的几个属官最先反应过来,一个个哭天抢地,于志宁更是扑到点将台上,抱住李承乾的腿,撕心裂肺道:“太子不可莽撞,肆意乱来!陛下命你监国,这边便是圣旨啊。你怎可私自做决……” “来人,把于师父请下去!”李承乾冷声说道,旁边两名千牛卫犹豫了一下,把于志宁拉了下去。 李承乾高声道:“孤是妄为了,若能凯旋,孤愿请罪。但是现在,家国危难之际,陛下又不在朝中。顾为太子,责无旁贷。此事不容劝谏,无需再议。来人呐,给孤拿盔甲来!三军将士!” “大唐万胜!” 登时鼓乐高奏,将士们轰然转身,迈着整齐的步伐,昂然离开承天门前的广场,穿过长长的朱雀大街,向城门方向开去。 朱雀大街之上,早就挤满了闻讯前来为大军送行的百姓,不单是出征将士的妻儿父母,那些子弟不在军中的百姓也箪食壶浆、以送王师。 李牧骑在马上,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跟随在李承乾的马后面,缓缓行在队伍中央,便见由数百名老者提着酒壶、举着肉食拦在了他的面前。李牧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的老丈人白闹么? “京城百姓推举我等为代表,为太子殿下,洛阳侯践行!”白闹儿激动不已,拿着酒碗的手都是颤抖的:“大唐万胜,万胜!” 第1003章 狡诈 李承乾认得白闹,看了李牧一眼,双手接过来,毫不犹豫的将那一碗酒饮尽。 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李牧也喝了一碗,向周围百姓拱拱手,高声道:“父老乡亲,我等所衣所食,皆是百姓供养,如今为国出征,必不负父老所望,不破鞑虏,誓不还朝!” 百姓们的欢呼声更盛了,许许多多人激动的跪下,高声喊道:“侯爷必胜!” 更多的百姓被感染,也跟着跪下,高喊声越来越响亮整齐,甚至传到远处的午门下:“侯爷必胜!侯爷必胜!” 听到这整齐的呼喊声,李承乾不禁撇嘴,心中未免有些不服气,但他也什么也没说,他相信,自己立下了功勋,也能享受一样的荣光。 军队行到城门口,得知消息的李泰匆匆赶来,追到李牧和李承乾旁边,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就成了摄政了,这我不行啊,我马上还要去会宁呢,行装都收拾好了,我要挖矿去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挖矿,明天、不,等会你就搬东宫去,案头还有累积了三天的奏本,你看着办吧。不懂的地方,问问于师父,于师父拿不准的,你把魏征老头找来,他懂得多。”李承乾三句两句,把话交代了,便打马往前,生怕李泰不干了跟他磨叽没完。 李泰两眼发直,看向李牧:“恩师,父皇不在朝,就能这样吗?” “他当着满朝文武,两万士卒,数万百姓的面说了要亲征,若不去,太子威严尽丧,朝廷的体面也没了。如今朝廷精锐尽出,说是个空架子也不为过,你且担待着些。”李牧看向李泰,道:“最重要的,是保证民生的同时,不要耽误粮草。我这边尽量挺住,你优先供给陛下那边。如果实在难以为继时,去找王普,我已经跟他谈过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我……”李泰苦笑道:“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我……” “承乾说得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担着,难道要让吴王、赵王他们担着么?” 李泰不言语了,李牧说的吴王,赵王,都是李世民的庶子。李泰在不愿意接手,也不可能让他们来染指的。 李泰重重点头,道:“好,那我尽力而为。” “保重!” “恩师保重!” 言罢,李泰调转马头,李牧也策马向前。此时此刻,已经无需多言! …… 李牧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这一次带走了几乎全部的战马。并且,长安洛阳富户,门阀家中的马匹,也都被他给征用了。这些马匹,即便不能作战,也能运送物资,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抢时间更重要的了。 一个月之后,抵达马邑,李牧命大军一面稍作休整,一面从打前站的锦衣卫口中,了解定襄的情况。此时,距离收到泥孰暴毙的消息,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半,距离西突厥灭西域四国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算算时间,西突厥的大军,应该已经快到高昌了。让李牧稍感欣慰的是,当初高昌重建时,就考虑到可能会被围攻,所以两座城池修建的还算高大坚固,加突厥骑兵不擅攻城,高昌城应该还没有危险。 是以尽管忧心如焚,李牧还是采取了稳扎稳打,缓步推进的办法,这样也能让大军休息一下,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大战。 锦衣卫回报,高昌放出的探子,已经发现了西突厥大军的踪迹,看来再有个两三天,就能抵达高昌了。 高昌已经做好了抵御的准备,十天之前,已经坚壁清野,可以保证西突厥大军抵达之时,方圆百里一粒米都找不到。 高昌的百姓,都已经躲进了几座巨大的城池之中,靠着坚固的城墙,一时半会突厥人休想攻破。 这便形成了一个缓冲带,可以为定襄都护府争取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情况还不算太过危机,李牧传令三军,今日在马邑歇息一天。 李承乾劝李牧不要休息,直奔高昌来个以逸待劳。但被李牧拒绝了,虽然高昌国主是他的老丈人,但他要守卫的是大唐的疆土。而且,高昌城的地形,也不利于坚守。最终还是要守定襄城,他心里清楚的很。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着急,一着急就会出错,一旦犯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咱们再不赶紧,高昌城肯定丢了!”李承乾冲着端坐在马车上读书的李牧,大声嚷嚷道。 “放心,我算了时间,一定来得及。”李牧头也不抬,淡淡说道:“把心静下来,你现在这个样子,上了战场也是个死,着急投胎么?” 李承乾凑近,看到李牧手里拿着的书,气急败坏道:“这时候你看上兵法了,有用吗?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早点赶路。” 李牧终于不耐烦的抬起头,皱眉道:“我是陛下亲封的骠骑大将军,这里我说了算,你再聒噪,我就派人把你送回去!” 旨意在三日前已经收到了,李世民的意思,李牧也已经清楚了。 李承乾登时蔫了,愤愤地哼了一声,道:“终于说出你的心思了,你就是不愿意让我在这儿,我偏不如你所愿。我去操练我的部下了!你自己慢慢的看吧!” “哎……”李牧看着李承乾离去,叹了口气,再也没有心情看书,他的视线投向定襄方向,目光中满满都是忧虑。 …… 西突厥的骑兵不是来的慢,而是被事情耽搁了。继承泥孰大汗之位的人叫同娥,是泥孰的弟弟,称为咥利失可汗。 和泥孰不同,这同娥可是一个凶狠的角色。他早就看不惯泥孰对谁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在继任了大汗之位之后,几乎是立刻,便发动了战争。 他是从西边一路杀过来的,不只灭了四国,而是灭了七个国家。到了龟兹,已经是第八个了。他不是一个莽夫,相反,他很聪明。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筹措攻伐大唐的粮草。西域这些国家,靠着丝绸之路,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现在都为同娥做了嫁衣。 城外的草原已经变成了血色的海洋,方圆数里的地面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人马尸首,这都是突厥人的杰作。 大战已经打了五天了,不出意外,今天落日之前,龟兹人便要支撑不住了。 这五天的时间,同娥都没有动用嫡系,而是驱使附庸部落和俘虏的战俘攻城。突厥人不会打造攻城器具,只有一些粗糙的云梯,采用的攻城战术,便是最残酷蚁附攻城之法,突厥骑兵挥舞着兵刃,在后头驱赶着那些可怜的各部男丁,还有抓来的汉人男子攻城。稍有迟缓者,就会遭到身后突厥骑兵的射杀,进也是死,退也是死,那些可怜的各族丁壮只能不要命的,一波接一波朝城头涌去。 城上的守军一直坚决而强悍的抵御着敌人的攻击,他们将一切能够投掷的东西倾泻而下,羽箭射光了,就用开水、滚油往下泼。滚石檑木砸光了,就从民房中拆下石块木梁,往下砸。那些被驱赶攻城的各族壮丁,身上没有丝毫遮蔽,一片一片的从云梯上摔下,城下的尸堆越积越厚,最厚处已经高达一丈,倒让后面攻城的壮丁有了踏脚石一般,攻城时和城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 远处大旗之下,同娥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惨烈的攻城战,龟兹的城墙,已经被鲜血染成黑红色,但同娥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还有心情喝茶,这茶叶,自然也是抢来的。 “阿实木,大唐派出援军了吗?”同娥抿了一口茶水,问身边的人。 “是的大汗。”阿实木沉声答道:“我们的探马回报,一队约有八千人的骑兵,已经过了高昌,在往这边赶过来……” “还有多长时间能到这儿?”同娥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神情有些玩味,道:“这么说他们随时可能会出现在咱们眼前?” “并不是。”阿实木却摇头道:“这伙兵马的速度忽快忽慢,像是顾忌什么似的。若全速前进,也许今夜就能抵达,但如果还像现在这样的速度,也许要三天。” “看来他们还是没有撤下防备!”同娥失望道:“该怎么办,才能让他们多派兵力支援呢?” 阿实木想了想,道:“大汗,属下以为,可能性不大。龟兹毕竟不是大唐的,他们犯不上倾力来救。” “没意思,没意思啊!”同娥扫兴般摇摇头,道:“咱们的铁骑之所以不用来攻城,不就是为了等他们过来么?才区区八千人,都不够塞牙缝的。” “大汗,还是要小心为上。”阿实木显然比较清醒,道:“听闻定襄的都护李孝恭,曾是打下了半个江南的大将,论军功,在唐军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不可掉以轻心。” “再大的人物,也抵抗不了长生天的意志。”同娥冷哼一声,道:“如今我部有十五万骑兵,而对方只有五万。三倍之数,他怎么赢?” 同娥起身,道:“不玩了,传命下去,两个时辰内破城,屠城三日。让消息传遍西域,那李世民不是自诩天可汗么?龟兹不是奉他为主么?那就让天下看看,所谓天可汗是多么可笑,他们的天可汗,能不能救得了他们!” “属下明白了。” 同娥拍拍阿实木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的王帐。突然同娥站定,将目光投向天空,他抬起手来,指了指那白云蓝天间的一个小小的白点。 马上有鞑靼勇士开弓搭箭、弦如满月,朝着那白点一箭射了出去。 长箭带着呼啸声直入云霄,那飞在天空中的白点应声而落。 又有突厥勇士飞马上前,在那白点落地之前,便一把抄在手中,然后拨马回来,双手呈给同娥过目。 同娥接过来,原来是一只白色的信鸽,被当胸射穿。 “雕虫小技!”同娥不屑地嗤笑一声,难掩得意道:“老夫在草原上打猎几十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能逃得过老夫这两只耳朵的!” 阿实木将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拆下来,取出里头的信纸,展开递给同娥。 同娥接过信纸,只见上头只有四个字‘今夜子时’!显然是送给城内的。 别看只有区区四个字,要是让城内的人看到了,必定会士气大振!负隅顽抗起来,突厥这边伤亡必定会增加。 “可惜他们收不到了……”同娥嘲笑起来,阿实木想到了什么,高声道:“传令下去!让孩儿们加强警惕,绝不能让一只信鸽飞到城中!” 阿实木话音未落,却见同娥脸色一变,霍然抬头望着东边天空。 阿实木等人茫然随着同娥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蓝天白云中,陡然冲出了无数的白点! 那是数不清的信鸽,目测起码有两三百只,从远处飞过来,竟有些铺天盖地的气势…… “无耻,居然来这手……”同娥老脸涨的通红,感觉像被无情的嘲讽了一样。 “射啊,快射啊!”阿实木咆哮起来,突厥勇士纷纷张弓搭箭,射取飞过头顶的鸽群!越来越多的骑兵拈弓搭箭,想要将鸽群全都射下来…… 突厥人弓法确实厉害,弓弦响处无数箭支飞上云天,鸽群登时遭了秧,中箭的鸽子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落下来。 但鸽子实在太多,还是有不少幸免的飞出了弓箭的射程,飞到了龟兹的城头上,在城头盘旋几圈,鸽子纷纷落了下来。 同娥气急败坏,扯着嗓子骂道:“什么当时名将,竟用如此下作之手段。李孝恭,我若擒你,必剐了你!攻城,快点攻城!” 忽然城头的龟兹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显然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 像是忽然升起了无穷的力量一般,突厥人浩大的攻势,竟然再一次被拦截了下来。每一个龟兹人的眼睛,都是血红的,悍不畏死,甚至抱着敌人从城头上往下摔。 面对悍不畏死的龟兹人,充当炮灰的俘虏们畏惧了。他们宁愿被突厥人射杀,也不愿意被眼前的疯子们咬死。短暂地骚乱后,俘虏兵们竟然调头冲向了突厥骑兵,形势逆转! 第1004章 夜袭 西突厥勇士的战斗力到底是强悍的,面对倒戈的俘虏兵,没有丝毫的慌乱,在各自的主将带领下,挥舞弯刀,如死神之镰一样,进行着有序的斩杀。俘虏兵如麦子一样,被一茬一茬地割断喉咙,而这些训练有素的突厥勇士,脸上仍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是同娥的嫡系精锐,训练多年的杀人机器,他们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情感,只会听从同罗的意志,完成他的命令。 鲜血浸透了他们的铠甲,从鲜红,转为暗红,最后凝固在铠甲的缝隙里。同娥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似乎非常的享受。 收兵的号角声响起,敢倒戈的俘虏兵已经死得干干净净,剩下不敢倒戈的,在突厥勇士的呵斥之下,快速的退回到突厥人的偏营中,在那里,他们的妻子儿女早就翘首以盼……突厥人驱赶着那些被他们武力降服的部落,劫掠来的人口一起出征。妇孺除了作人质,逼迫男丁为他们拼命,要挟男丁不敢逃跑外,还可以给突厥勇士发泄用,这是从达头可汗时就传下来的老套路了…… 饱受摧残的妇孺们,紧张的盯着那一张张满是血污的面孔,乞求着其中有自家男人出现……但是大部分的人,注定是失望的。那些幸运返回的男人,回到自己家人身边,紧紧搂住自己的妻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满满都是庆幸,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虽然不知明日是生是死,至少今日可以和妻儿团聚。 至于那些到最后也没等到自家男人的可怜人儿,则或是抱头痛哭,或是啜泣不已,或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其实她们如何反应都没有区别,因为这世上,根本没人理睬她们的痛苦。时不时有想不开的,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头寻死,旁边的人也不阻拦。与其行尸走肉般活着,死亡对他们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城墙上的龟兹人,看到突厥人退去了,都脱力一般倒在城墙上。刚才有不少信鸽掉下来,他们已经知道唐军快要到来的消息,眼下一家日暮西垂,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唐军就会来救他们了。 眼下城墙下,都是死尸。俘虏兵已经吓破了胆,不可能再攻城了。而突厥人都是骑兵,死尸会让他们的马跑不起来,清理也不是一脸个时辰能完成的事儿,所以暂时,还能喘口气。 他们的家人趁机爬上城墙,给他们送饭。虽然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们吃不下去。但是他们必须得吃,这样才能保持体力迎战。有人把唐军要来的消息告诉家人,妇孺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欢喜的神色。他们中很多人,其实并没见过唐军。只是从来往的行商口中,听说过唐军的勇武,大唐的富饶。如今,这已经成为了他们唯一的信念,坚持下去的信念。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城中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欢快起来,就连那些痛失至亲的家庭,似乎也感觉悲伤没有那么浓重了…… 突厥大营。 营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上层的头领、下层的兵卒,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着刚才的战斗。他们倒不是担心能不能打赢,这次西突厥倾巢而出,骑兵就有十五万,战斗没有任何悬念。他们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同娥要在龟兹浪费时间,虽然龟兹富庶,但在现在粮草已经够用了,军事上,龟兹自保尚且不足,是没有能力跟大唐呼应的。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挥军东进,与大唐决一死战。 “恭迎大汗!” 一个声音响起,所有将领都站了起来,同娥迈步进来,身后跟着阿实木。 所有人都看向他,连灭数国,已经建立起了同娥的威严,突厥人的天性,让他们更加喜欢同娥这样的大汗,而不是泥孰那种和平主义者。 同娥在主位坐定,看着将领们,并没有说话。只一味阴着张脸,两眼直勾勾盯着帐外……他好像在等着什么,大帐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信使到!”突然的一声喊,同娥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看了眼阿实木,阿实木起身走到大帐门口,带进来一个人。 “参见大汗!” “免礼。”同娥看着信使,道:“你家主人,可有话?” “主人有书信一封,请大汗过目。”信使从贴身的衣襟里,拿出来一封信,交给阿实木,阿实木转交给同娥,同娥把信打开,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 他拔出弯刀,刀光似电,信使惨叫一声,左耳掉了下来。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如果他敢毁约,西突厥的勇士便直接挥军北上。他如果能承受得起本汗的怒火,他就试试!滚!” 信使仓皇而逃,同娥深吸了口气,道;“各自回营备战,天亮后,若唐军没来,放弃龟兹直奔高昌!本汗倒要看看,高昌他们救不救!” …… 大帐中,油灯忽明忽暗,阿实木在为同娥烤羊腿,阿实木的烧烤技术,显然一流。弯刀纷飞之下,羊腿肉变成叶子一般一片一片散落到盘子里,竟然是一般大小。 “大汗,多少吃一点吧?”阿实木轻声问道,把盘子和小刀递了过去。 “无人时,不必叫我大汗。”同娥喝了一口酒,道:“你是我的义子,不会因为身份而改变。” “多谢大汗。”阿实木还是没有改口,同娥确实是他的义父这不假,但是同娥当了大汗之后,喜怒无常,他必须得小心谨慎。否则一句话说错,很可能就成为来日命丧的缘由。 同娥看了眼阿实木,也没有纠正他,幽幽说道:“看来这次,有些艰难了。” “啊?!”阿实木万没想到,同娥会这样说,两眼圆睁,难以置信道:“大汗,咱们可有十五万大军,而且咱们的粮草也是足够的,不可能不胜啊?” “夷男那个混蛋,让信使告诉我。来驰援的人是洛阳侯李牧,他已经被大唐皇帝封为骠骑大将军,率两万兵马来援。” “才不过两万,夷男便不敢打了?”阿实木难以置信,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颤声道:“大汗,该不会夷男一开始就是骗咱们,他早已经和大唐串通一气……” “不会、”同娥摆手,道:“夷男贪婪成性,见缝插针,如果有机会,他断然不会放过。他打退堂鼓,是因为来的人是李牧,他阿畏惧李牧,所以如此。” “为何畏惧?” “你可还记得骆驼谷?”同娥看向阿实木,道:“相传那有天雷之威的神物,便是李牧所造。李牧来了,那东西必然也带来了,夷男畏惧,便不奇怪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派出一股骑兵,偷袭马邑。但李牧没有上当,他们大军缓步推进,让他没有可乘之机。”同娥神情郁郁道:“李孝恭老奸巨猾,只派了把钱骑兵增援,定襄都护府实力未损,他在那边下口也没机会。眼见着没了肉吃,他升起了退兵之意也是正常。他那种小人,若没有这个心思,才是奇怪了。” “对付大唐,必得两面夹击才能奏效。夷男不出兵,我们即便有十五万大军,也会被耗在定襄,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天了。我们拖不起,所以,他必须得出兵。” 同娥狠狠道:“如今我们跟大唐,还没有正面的交锋。对夷男也是一个震慑,如果他不出兵,我便真发兵北上。李世民肯定也乐于见到咱们跟薛延陀打起来。反正,这次东进,我不想再回去了。突厥子民,是长生天的儿女,怎能生活在漫天黄沙之中?大唐的草原我们拿不到,我们就抢薛延陀的草原!长生天的儿女,一定要生活在水草丰美的地方!” “愿做大汗先锋!”阿实木狂热道,正是同娥的这份意志,让他甘愿在明知道其残暴的情况下,仍然效忠于他。“大汗容禀!”阿实木大声道:“请大汗给我五千勇士,今夜我必灭大唐援军。” 五千对八千,用得还是‘灭’而不是‘胜’,足以说明阿实木的信心。怕同娥不同意,阿实木上前一步抱拳道:“阿实木敢立下军令状,若不能胜,当自刎于阵前!” 同娥看向阿实木:“军令状可不能随便立,完不成是要掉脑袋的!” 阿实木正色,高声道:“军中无戏言,要是完不成,也无颜面活在世上!” “这可是你说的!好!”同娥起身,把自己的弯刀交给阿实木:“你拿着我的弯刀,自己去选人,今夜若唐军来犯,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八千颗头颅,我记你第一功!” “多谢大汗信任!”阿实木激动不已,同娥的弯刀,就如同大唐的尚方宝剑一般,不但代表权力,也是一份荣耀。 “有信心是好的。”同娥看着阿实木,嘱咐道:“打仗不可逞勇,要用脑子。必须小心谋划,不能浪费本族儿郎宝贵的生命。” “大汗放心,阿实木明白该怎样做。” 同娥拍拍阿实木的肩膀,道:“去吧,本汗等你的好消息。” “大汗放心,阿实木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 龟兹灯火通明,守军点着无数火把,甚至用火箭引燃了扔到城下的木梁,把个城池上下照得亮如白昼。这是为了防备突厥人的夜袭,也是为了给唐军指路,茫茫大漠草原,如果没有光亮,很容易迷失路途。残酷的攻城战,已经把守军快速地训练了出来,已经几乎不用指挥,就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才能让敌人无机可乘。 尽管如此,龟兹王莫哈姆还是亲自登上城头,巡视每一处,提醒守军警惕,不可掉以轻心。 莫哈姆是一个油腻的胖子,腰围比身高还长,任谁见到他的第一眼,都喜欢不起来。但他在西域的威望,却是数一数二。就像看到神祗一样,崇敬而狂热,这不只是因为他龟兹王的尊贵身份,是因为他一手缔造了龟兹这个商业之都,给了丝绸之路上的商贾百姓最温和的庇护,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中立国’,龟兹以‘服务商贾’闻名。 龟兹城中,不但可以交易货物,还有各种消费场所。很多往返的商队,龟兹就是终点。他们会在这里交割货物,这样虽然赚的少点,但是不用跨越大漠,还是划算的。 龟兹几代王,都奉行这种政策,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他们用这些财富,不断扩建龟兹的城池和市场。论城市规模,俨然是西域第一。 若无这等城池,他们也扛不住西突厥的进攻。也是因为有这等规模,莫哈姆有信心,大唐一定会来救。如果没了龟兹,大唐的丝绸之路恐怕就断了。 莫哈姆的心情有些激动,入夜的时候,他又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这只鸽子被涂成了黑色,黑夜之中完美地掩盖了,突厥人没能发现。 信不是定襄都护府来的,而是来自那位传说中的侯爷。 莫哈姆虽然是龟兹王,但他的骨子里是个商人。来往的客商,把李牧的种种手段传得神乎其神,莫哈姆早就心向往之,想见一见这位丝绸之路的商人口中的财神到底是何模样。 眼睛看着茫茫的夜色,莫哈姆紧张得直搓手。 按照约定,再有两个时辰,唐军就来了。只需要再守住两个时辰,龟兹就得救了。这一战的损失,莫哈姆还没来得及统计,但他不在乎,只要龟兹城在,钱就会源源不断。等这次突厥之围解了,他还要继续铸城,把龟兹的城墙加宽一倍,加高一倍。让龟兹彻底成为一个攻不破的堡垒! 这都是后话,眼下还是要警惕,撑过这两个时辰。 忽然,眼前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正是突厥大营的方向。莫哈姆皱起眉头,喃喃道:“他们在搞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只见这星星点点越来越亮竟然连成了一片,莫哈姆皱眉看着,忽然惊觉,不好,突厥人还是要攻城! 第1005章 丧心病狂 莫哈姆猜得没错,阿实木仍旧打的是攻城的主意。 其原因有二,龟兹城里财宝无数、粮草成山,而且城墙坚固,易守难攻,若能以此为据点,便可跟大唐军队形成长久的对峙态势,即便是过冬,也无所畏惧。这样就为这场战争,至少争取到了十个月的时间,不会再重蹈颉利的覆辙。 其二,他已经观察到,龟兹城里的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果不是飞鸽传书给他们打了一针强心剂,傍晚之前一定会拿下。虽然被他们守了下来,但是突厥本部骑兵毕竟没有动手,如果本部骑兵参战,也许昨日就拿下了。 探马来报,大唐只派来了八千人,长途奔袭之下,这八千疲惫之师,能有多少战斗力还要打一个问号。从以往与大唐交战的经验判断,一般同等数量的骑兵,突厥胜的几率要占比找过百分之八十。而如果双方都是精锐,则突厥骑兵必胜。除非是大唐骑兵精锐,对上普通突厥骑兵,那么大唐骑兵才有胜的可能。 当然这指的是双方硬碰硬的硬实力,如果算上谋略,大唐方面还要更加几分胜算。 综合所有层面的考虑阿实木才做出了,一面分兵抵御唐军,一面攻城的决定。 城头上,莫哈姆仔细看着突厥人的军营,见他们忙乱不堪,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是不是要逃啦?”旁边的侍卫猜测道,说完,忍不住欢呼起来道:“太好了!他们终于要撤了!” “不像,撤退不会这么大动静。”莫哈姆缓缓摇头道:“看起来,像是在准备做些什么。” “莫非,他们还不死心?!”侍卫被泼了盆冷水,一张脸登时皱了起来,这些天他虽然一直坚守在莫哈姆身边,没有亲历战场,但精神上的折磨却一点也不少,夜里一闭眼就是尸山血海,白日浓重的血腥味让他一口饭也吃不下去,眼眶子都是黑色的。 莫哈姆正色道:“去吧乌思藏将军请来!” 侍卫应声,跑下了城墙。 盏茶功夫,一名神情沉肃的中年汉人,跟着侍卫来到莫哈姆面前,面无表情行礼道:“拜见国主。” 乌思藏,原名乌斯满,本是陇右三大马匪之一。后来他投靠了高昌,随高昌王子来到长安,欲对李牧下手,被李牧使用手段整治一番收归账下,在攻打高昌的战斗中,他乘坐热气球炸城门,损了一条腿。后来回到长安养病,但他耐不住寂寞,几次写信给李牧,要求回到西域。李牧心中也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便用机关术给他做了一条假腿,现在他使用假腿行走,若不知道的人,已经看不出和常人的区别了,但是如果作战,还是不行的。 回到西域之后,乌思藏很快聚拢了几千人,再度成为西域豪强之一。他从未间断与定襄都护府的联络,这次他明着是接受雇佣,来帮龟兹守城,实际上,他也是奉命来到龟兹。 “乌将军,这么晚请你过来,实在不好意思。”莫哈姆对乌斯满十分尊重,一直委以重任。然而守城战开始后,这位守将却被安排负责城内的居民安置,几乎从不出现在城头。 这让很多人无法理解,以为乌斯满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莫哈姆,然而当事人毫无怨言,旁人也不好管闲事。事实是,对莫哈姆来说,乌斯满是他的最后一张底牌,如果这张底牌打出去,他将再没有牌可打了。 “国主言重,收钱办事,天经地义,您尽管吩咐就是。”乌斯满依旧面无表情的样子。 “巷战的准备都做好了吗?”莫哈姆早就听闻乌斯满的做事风格,也不再客套,径直问道。 “都准备好了,已经挖好了三条通往城外的地道。百姓已经演练完毕,一炷香内就可以把障碍设置完毕,再用一炷香时间,所有不参战的人员全都可以转移到地洞中。” “这段时间,太辛苦你了。”莫哈姆最清楚,这最后一手底牌,藏着多少人日以继夜的辛苦劳作。单看他满脸的疲态就能可见一斑。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乌斯满还是重复那句话,仿佛这生死之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似的。 “请将军速速准备,随后,请将军上城头,协助守军作战。”莫哈姆郑重道:“答应将军的,分文不会少。若此战得胜,再加五成!” “多谢!” 乌斯满说了一句,转身去准备了。 莫哈姆看着他,心中赞叹。怪不得此人段段时间,便能聚拢数千人为他效死。这份胆魄和气度,便是他这个国主也是不能及的。 莫哈姆望了眼漆黑的城外,冷风一吹,他一个哆嗦。 马上要打仗了,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胖子,再待下去就是找死了。万一今晚城破,他可得先找个地道钻进去,龟兹城可以没,但是城主不能没,只要他有一口气,他就有信心,再建一个龟兹城! …… 半个时辰后,乌思藏处理完了城内的事儿,来到了城头上。 还没等巡视一周,号角声已经响了起来。突厥人真的攻城了,乌斯满站在城墙上,盯着突厥人奔袭而来的方向,待看清那些炮灰部队的模样后,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城墙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什么都看的非常清楚。只见那些炮灰士卒不同于往日的衣不蔽体,甚至手无寸铁,这次他们都得到了武器,甚至全穿着简陋的皮甲,乃至还有残破的锁子甲。要知道,在物资匮乏的草原上,甲胄向来是稀罕物,突厥人这次给炮灰部队也穿上甲胄,显然是下了血本。 而且突厥人的血本何止是这些简陋的兵器盔甲,城头的守军悚然发现,那些炮灰部队除了扛着云梯,还推着用巨大木板、蒙以牛皮的挡箭车,甚至还有带着楼梯的攻城车这些粗糙笨重的攻城器械。谁能想到他们还有这一手? 虽然能起多大作用还是个未知数,他们也没有演练过,但给城头守军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压力。这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们,今日的攻城,将绝对不同往日! 这都是过去一个月里,阿实木暗中命炮灰军中的各族工匠,为他打造出来的。打造攻城器械的人可以不用去城头送死,人们自然争先恐后,利用极为有限的条件和资源,在一个月内打造出这百余具器械。 其实这些攻城装备,是给定襄城用的。阿实木力求在两个时辰之内拿下龟兹,不得不提前暴露了。之前,这些大家伙都藏在营中,被他的属下严密看守,直到今天才得见天日! 阿实木勒住缰绳,高声对那些炮灰军喊话道:“想想你们的妻儿,你们要是败下阵来,她们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 原本还神情麻木的炮灰士兵,闻言全都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双目一片血红,不少人口中嗬嗬作响,像是化身为野兽一样。 “替本将军赢得这一仗,你们都将成为我的部族,再也不会受人践踏!”阿实木指着城头,声嘶力竭道:“上吧!” “嗷嗷嗷!”炮灰将士闻命,爆发出更猛烈的嚎叫声,他们推着沉重的攻城器具,潮水般朝龟兹城涌去!一些没来得及搬运的尸体,直接被卷进了车轮里,化为一摊血肉。 乌斯满看到这次不同以往的攻城,眼眸中满满都是担忧。但他仍然镇定,手一挥,守军的箭矢也如雨铺下,落在密不透风的炮灰军阵中,完全是箭无虚发,几乎每一箭都能射倒一名敌军! 至于滚石檑木、热油沸水自然更是随便往城下一丢,更是会直接带走一片敌军的性命。 然而,这一次,炮灰兵们,竟然出乎意料地悍不畏死。他们冲到了城下,架起了云梯,开始蜈蚣一样顺着梯子,一个挨一个往上爬! 这是守城官兵一个月来司空见惯的,他们不慌不忙看着梯子上挤满了敌兵,才高高举起大石,朝着云梯最顶端的一个敌兵砸去! 那名敌兵登时脑袋开花,惨叫着跌落下去,又将身下的士卒也带落下去,就这样一个带一个,最后居然有三分之二的敌兵,从云梯上跌落下去。高处落下的自然非死既残,就是从低处跌落,不会摔伤的敌兵,也很难幸免城墙下人挤人全都是脚,一旦跌倒,必定被践踏致死,休想再站立起来。 还有守军会用丈许长钩,将云梯勾住,然后几个人一起用力,直接将其推离城墙,掀翻在地,效果也是一样的显然,云梯已经威胁不到经验丰富的守军了但当炮灰部队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那些笨重的攻城器械,运到城下时,守军的麻烦也就来了。 那些挡箭车的巨大木墙,挡住了城上的飞矢如蝗,甚至连滚石檑木也不怕,让攻城部队终于在城下站住了脚,终于可以张弓搭箭射向城头,向守军报‘一箭之仇’了。 城头的守军登时被压制的不轻,射下来的弓箭都稀疏了不少。 那些带着梯子的楼车,趁机靠上了城墙,攻城的士兵们争先恐后涌上楼车,踩着楼梯往城头上涌去。 守城的士兵看到情况危急,赶紧想用石头去砸,但那楼车高于城墙不少,根本就扔不过石头去!守军又用长柄铁钩勾住楼车,想将其推离城墙。然而楼车沉重无比,下头还有许多士兵肩顶手推,任凭守军使出吃奶的力气,崩断了铁钩也休想动摇楼车分毫! 见守军终于无可奈何,攻城的部队登时士气大振,飞快的登上楼车顶部,然后挥舞着兵刃,跳上了城头! 守军将士的士气却颇受影响,打惯了居高临下的守城战,看到敌兵冲上城头,猛虎一样攻了过来,官兵们难免气势为之所夺,竟不由自主想要退却。 战场上永远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冷兵器时代尤其如此。只要一方稍稍迟疑胆怯,必会付出血的代价! 果然,那些千辛万苦终于攻上城头的炮灰部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就像虎入羊群一般,转眼就把成片的守军砍倒在地!守军连连后退,居然一下子就丢了好几段城墙!。 阿实木血脉喷张,声嘶力竭道:“儿郎们加把劲!城破之后,任尔掳掠!”。 不用阿实木激励,眼看胜利在望,炮灰军自会奋勇争先!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敌兵涌上城头,守军将领亡魂皆冒,要是任由事态恶化,城墙就要失守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城头上突然响起激越的鼓声!乌斯满亲自擂鼓,为守军助威。他一边擂鼓,还一边吟唱着一个苍凉的调子。这调子是西域流传非常广的一首曲子,讲述的是为了一位勇士,为了保护妻儿战死的故事。 守军将士们一下子振奋起来,他们知道,自己的血肉之躯,便是保护妻儿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红着眼睛迎上同样红着眼睛的敌人!兵刃猛烈的撞击在一起,花火四溅,你死我活的嚎叫着厮杀成一团! 所有预备队全部调上城头,巩固了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将士们拼命死战,终于挡住了炮灰军前进的步伐。然后凭借兵力的优势,把他们使劲压缩! 守将又下令角楼上的射手,用火箭射击那些楼车! 这几天,守军在城墙各处都修建了角楼,防备的就是敌军攻上城头! 角楼高于城墙一两丈,自然也高于楼车不少,射手们站在角楼中,可以自如的射击楼车上的敌兵,而楼车上的人拿他们毫无办法。 密集的火箭朝一座座楼车射去,冲到楼车上的敌军惨叫着中箭摔了下去,更糟糕的是,那些火箭上缠着厚厚的油脂,射在楼车上便燃烧起来,很快引起熊熊大火,然后烧断了楼梯,让后续部队一下子被挡在下面! 在角楼射手的帮助下,城头的守军终于稳住阵脚,他们杀光了冲上城头的敌兵,然后七八人抬着粗重的木梁,狠狠撞向楼车。那楼车本来就是粗制滥造,又经过那么多人踩踏,还被火箭点燃,在木梁猛烈撞击之下,登时四分五裂。 守军士气大振,又如法炮制,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后,终于摧毁了敌军投入战斗的二十余具楼车。 楼车被破之后,炮灰军的攻势为之一窒,城头响起守军的欢呼声! 第1006章 神兵天降 城外,看着一具具楼车被摧毁,阿实木的神情登时无比阴沉。 身旁的副将小声道:“将军,还有一半的楼车,是否……” “他们已经摸到门道了,再投入进去,效果不大。”阿实木虽然盛怒,但是还请比较清醒的,他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冷酷,道:“事到如今,把杀手锏拿出来吧!” “这……”副将语气一窒,虽说他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但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咽了口吐沫,小心道:“将军,是否有些太过于残忍了? “听命行事!”阿实木看向副将的眼神变得可怖起来,仿佛只要听到一个‘不’字儿,下一秒弯刀就会劈到他的头上似的。 “末将遵命!”副将恭敬行礼,解下腰间的号角,苍凉的号声再次响起,炮灰军迟疑了一瞬,忽然像疯了一样狂攻不已! 乌斯满看着这些执意寻死的炮灰军,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这天下的生灵,何人不惜命?这些炮灰军一反常态,必有缘由。 虽然心中疑惑,但乌斯满也不会对这些人怜悯,对方已经失了章法,对战变成了屠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城头上的喊杀声终于停了下来,这一波参与攻击的炮灰军全都死伤殆尽但守军将士也绝不轻松,这场战斗无论从强度和难度,都远超往日,他们的损失也非常巨大,刚刚那些炮灰军,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们打不过守军,就抱住守军的腰,一起从城头掉下去双双摔死。 所以,虽然屠杀了很多人,但是守军也付出了非常重的代价,伤亡过百。取得的战果也是非常不错,对方的炮灰军已经全部消耗殆尽,乌斯满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这就预示着,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突厥的主力了! 号角声再次响起,乌斯满握紧了手里的刀。他看了眼天色,再有半个时辰,就是约定的午夜子时了。他看了眼城墙上的守军,心中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这半个时辰。 风夹杂着血腥味吹拂过来,乌斯满忽然一愣,他凝神细听,竟然从这风声之中,听出了些许呜咽之声。心中不禁纳闷,难道说这冤魂不散,鬼哭狼嚎? 但当他看到这次打前阵的敌军样貌时,心中的疑惑瞬间都解开了。 这次攻城的,竟然不是预想中的突厥主力,而是数千名女子。 这也解释了,为何刚刚那些炮灰兵的举动,定然是突厥人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攻不下来城,就要他们的家眷攻城。为了让自己的家人多活一会儿,他们只好拼命! 乌斯满是陇右悍匪,一生杀人无算。好人坏人,他都杀过。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把他给震惊了。对方的主将,简直是没有人性! …… 龟兹城外,女子的哭声震天。所有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女子同时大哭的场景…… 看着突厥骑兵驱赶着数千名各族女子,朝城下而来,守军将士全都惊呆了……所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他们要遭雷劈啊!”守军将士大声咒骂起来:“拿女人当挡箭牌,算什么男人!”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咒骂,突厥骑兵依然将那数千名女子驱赶到城下,然后逼着她们攻击东面城墙!这些可怜的柔弱女子,身受折磨,丈夫也已战死城下还不算,毫无人性的突厥人居然驱赶她们攻城! 她们哪会攻城?纯粹就是做肉盾用的! 这肉盾显然效果很好,那些女子已经哭着进入了城头弓手的射程,但早已杀人如麻的守军弓手,居然被哭得心烦意乱,谁也松不开手中的弓弦…… “都愣着干什么!”眼看着那些女子到了城下,攻城器械也被推到城下,一些守将急的跳脚,用马鞭抽着弓手的背,破口大骂道:“赶紧射啊!还他娘的等什么!” “可是那是女人啊!”弓手们满脸纠结,痛苦大喊道:“她们没有武器,难道我们真的要屠杀她们?” “战场上没有男女之分,难道女人要杀你,你就不还手了吗?”将领咆哮道:“再不动手,城就要失守了!射啊!” “啊!”弓手们大叫着闭眼射出了弓箭,那例无虚发的箭矢,却不知为何偏高了几寸,飞到什么地方不知道,几乎没有射到那些女子。 所有人面面相觑,旋即都明白过来,原来大伙儿都存着‘反正有别人,我射不射中无所谓’的念头,结果所有人都放了空箭! 此时突厥大营,围观战事的突厥将领们,也被惊呆了。谁也想不到,阿实木会来这一手,真真是丧心病狂。 大部分的突厥人,都还是有人性的,如此丧心病狂之举,他们也不赞同。更何况,他们都有长生天信仰,心中难免嘀咕,做出这等恶事,长生天会不会降罪? 也有人抱着侥幸的心里,心说:“横竖都是阿实木的主意,长生天要怪就怪他一个人,我们又没有参与。……’ 但显然,自我安慰方面,阿实木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又没有杀女人,只是命她们去攻城而已,就算她们被杀死,也是对方动的手,长生天为什么要怪罪我?” …… 一架架云梯靠上城头,沉重的楼车也缓缓逼了上来。在突厥士兵的威逼下,那些可怜的女子,不得不开始哭喊着往城头上攀爬,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这副场面,如同丧尸一般! 城头的弓手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要不要杀那些女子,不再只是他们要面对的难题,现在所有人都需要面对了…… 负责滚石檑木的士兵、端着热水滚油的妇女、手持长柄铁钩的士兵,全都僵在那里。明知道绝不能丢掉城墙,可面对着那成千上万、凄凄惨惨的可怜女子,如何能下得去这个手? “再不动手,你们的妻儿父母就要和她们一样了!”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无法动手,也有不少心如铁石的汉子,再也按耐不住。不知是谁第一个,举着大石咬牙切齿向城下掷去,登时,女子特有的凄惨尖叫声响起,紧接着,又被铺天盖地的哭喊声掩盖…… “你们要害死全城人是不是?!”一旦动手,也就无所顾忌,越来越多的将士,闭着眼咬着牙,纷纷松开弓弦、射出羽箭,推下沉重的滚石檑木,阻挡那些女子登上城头。 乌斯满也镇定下来,他一生杀人无算,早已心如钢铁,他见越来越多的将士开始攻击,忙声嘶力竭的趁热打铁:“立即进攻!还有迟疑者以临阵退缩论,定斩不饶!” 这番软硬兼施下来,一半的守军都恢复正常,开始咬牙攻击城下的女子。但仍有一些人,怎么都下不去手,乌斯满气急败坏,大喝道:“督战队!” 立即有一批手持大刀,头戴红巾的大汉站出来。他们都是乌斯满的嫡系,对乌斯满唯命是从,就算乌斯满让他们现在跳下城墙,他们也不会有一点犹疑。 “胆敢怯战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凄厉的呼喊:“城破了!” 寻声望去,好几处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哭喊的女子…… 乌斯满急了,奋力呼喊:“突厥人的精锐就藏在那些女子身后,很快他们就会跟着攻上城头,这些女子是他们的肉盾啊!”乌斯满指着城内的街道屋舍道:“诸位,切不可有……不切实际的仁慈啊,不然待会儿哭得就是城中的妇孺了!” 守军面色凝重的低下头,似乎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之中。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放开几条通道,让那些可怜的女子入城。” “谁?!”乌斯满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咬牙切齿道:“谁在说这种话,督战队,立刻给我砍了!” “乌斯满,长本事了,我的脑袋你也想要?” 乌斯满一愣,他回过头来,惊呆:“侯爷,您、您怎会在此……” 乌斯满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李牧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几百里外的马邑么?难不成,他是飞来的? “我趁着夜色,乘着热气球过来的。刚好顺风,两个时辰就到了。多亏你们吸引了突厥人的注意力,我们又是在天上,他们这才没有发现。”李牧简单解释了一下,命令道:“停止攻击,放开通道!乌斯满,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下去休息吧。苏烈!” “末将在!” “按照一号计划,执行!” “遵命!” 李牧抵达马邑的当天,就把苏定方调了过来。根据可能发生的情况,制定了几个方案。这一号方案,便是最适合眼下这种情况的。 乌斯满的心放了下来,他知道李牧的手段。既然他自己站在了这座城墙上,那这座城便不可能失守了。即便突厥人还有十五万精兵没动,但乌斯满就是有这样的信心。 他下令让早已疲惫不堪的守军撤下城头,自己却没有下去休息。他看着苏定方指挥着精神奕奕的士兵,替换了防守的位置。他看到苏定方指挥着士卒,把一个个长筒状的东西,摆放在隘口之间,旁边还有一个个木箱,心中奇怪,这是做什么的? 那些颤颤惊惊的女子,很快发现城头上为她们放开了生路,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们,手脚并用爬上了城头。 城头上,士兵们用檑木和栅栏,堆出了几条通道,完成替换的守军们,站在高处用各族的语言大喊,让她们沿着通道通过城墙,下去以后服从安排。 那些受尽苦难的女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明明应该对她们刀枪相向的守军,居然成了她们的保护神。震天的哭声再度响起,但哭声中的情绪却截然相反…… 城外,阿实木也发现了状况,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守军居然任由那些赤手空拳的女子,居然就这样顺着云梯和楼车爬上了城头! “妇人之仁!”阿实木露出残忍的笑容,发号施令道:“攻城,城破之后,财宝任由你们掳掠!” 早已等不及的突厥勇士们闻言,立刻策马向前,嗷嗷地冲了过去。 …… 东面城头上,守军士兵正在引导那些女子疏散。突然,一个头裹纱巾的女子,拔出刀来,猛地刺进了一名守军的胸口。这本是必杀的一击,但却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这一击竟然没有刺进去! 守军嗤笑一声,随手拔出腰间短剑,把这刺客的脑袋割了下来。他奋力呼喊:“大伙儿,果然让侯爷料定了,女子中混有刺客。多加小心!看着身形高大的,多加注意!” 原来,在这一号方案中,早已料到了敌人会有此一招。所以提前让士卒们都准备了护心镜和护甲片,寻常的匕首,想要刺破是很难的,即便刺破了也不足以造成致命伤。 纱巾扯开,露出了浓密的络腮胡须,那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身材强壮的突厥武士! 紧接着,那名突厥武士周围,若干‘女子’揭去头巾,露出狰狞的面容,举刀朝守军展开突袭! 突厥人以女子为肉盾,但真要攻城还得靠男子。为了保证奇袭的效果,他派出了自己嫡系的部队,也混在队伍之中伺机而动。 他们混在女子中间,顺利登上城头,却没有想到敌人早有预备!突袭的效果大打折扣,竟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是混乱却是难免,城头上,尖叫声、哭喊声、惨呼声响成一片,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刚刚惊魂稍定的女子,见身边突然到处是厮杀,又吓得魂不附体,在城头上抱头乱窜,已经接近对面的,自然飞快入城,逃离这个人间炼狱。但被厮杀挡住的,就开始往回倒退。这一退不要紧,让后头的人也上不去,跟在更后面的攻城军队自然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射!”阿实木的声音响起,他亲自到最前线督战,对自己的精锐下令道:“将那些往后退的都射死!” 突厥骑兵最擅长的便是骑射,整个东面城墙都在他们射程之中,闻令立即开弓射箭! 第1007章 人的名树的影 轰隆!轰隆! 每次声响,都如同炸雷一般! 乌斯满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只见那圆筒冒出火光,如同一道闪电,撕裂夜空。巨大的火光迸射,呈锥子型,面前一片敌军应声而倒,血肉模糊,死状凄惨无比,宛如人间炼狱! 除了李牧带来的人之外,所有人,无论是守军还是敌军,都被眼前的一幕弄蒙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杀人如割草?! 有人想起了长生天的传说!恐惧在突厥军中蔓延,一定是方才阿实木让女子攻城,惹怒了长生天,故此,长生天降下了神罚,一定是这样! 人们面对未知的事物,都有本能的恐惧。饶是这些突厥骑兵,已经被训练成了杀人的机器,但是面对犹如天威一般的虎尊炮,他们仍然是畏惧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虎尊炮填充一次,便需要三人配合。实际上这填充火药的空档,足以让他们杀上来。虽然李牧定有后招,但如果他们能悍不畏死,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也许、还有一点机会。 但他们迟疑了,机会便不再有了。 第二轮炮响了,这一次,炮弹的落点更加靠后。还没反应过来的突厥骑兵,只看到了无数的铁屑和飞沙飞溅而来,接着便没了意识,无数的铁屑瞬间将他们的身体打成了筛子! 目之所及,周遭却已亮如白昼,爆炸所产生的火雨,四处飞溅,火光冲天。到处是凄厉的嘶吼和绝望的呐喊,到处是火,是残肢,是血腥。 形势瞬间逆转,城外已经成了人间地狱。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味,令人作呕。 无处可逃,到处都是尸首,阻碍了突厥大军调头,混乱导致的互相踩踏,直接被踩死就有不少!受惊的马匹疯了似的四处狂奔,肆无忌惮的将人撞翻,而马蹄踩踏过那未气绝的倒地之人,形成第二次、第三次的伤害。 被火引燃的人,凄厉的悲鸣响彻了夜空,他们到处狂奔,他们试图想让人拯救自己,可当他们靠近其他人时,则往往与人抱在一起,烧在一处。 所有人只是没头苍蝇一般的逃,可最终,却没有人可以脱离厄运。 阿实木手握着弯刀的刀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已经完全地懵了。 明明马上就要破城了,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难不成,真的是长生天发怒了? 他来不及细想,因为他忽然发现,不管是不是长生天发怒。自己的命,好像都保不住了。 攻城的数千突厥精锐,眨眼之间全军覆没。想想自己立下的军令状,阿实木惨笑一声,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唯有一死! 他拔出弯刀,眼中露出决然的神色。 “杀!” 一人一骑,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仍然震惊的注视下,他冲向了龟兹城头。 一声雷鸣般的响声,阿实木被炮弹击中。 他瞬间明白了,他刚刚看到的一幕,他也明白了,他的部下经历了什么。 神罚之威,绝非人类所能抗衡。 阿实木本是张着双臂,挥舞弯刀冲锋。而此刻,整个人却已摇摇欲坠,炮弹溅射的铁削,把他的半张脸打得坑坑洼洼,上头还冒着黑烟,一只眼睛直接打落,眼眶里流出了白浆,他口里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 而后,犹如铁塔一般的身体,便抽搐着,整个人仰倒在地。 他还未气绝,身子仍在不断的抽搐,浑身上下是一个个的弹孔,鲜血浸染了他的全身! 不甘心地阿实木,努力的想要撑开唯一的眼睛!他看到的是血色的天空,身边到处是凄厉的嘶吼和绝望的呐喊,到处是火,是残肢,是血腥,剧烈的疼痛,令他口中喷出血来,只是此时,没人再顾念他。 死亡来到眼前,阿实木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声的悲鸣,人生过往,如幻灯片一样掠过,从小到大的回忆,飞速闪没。 一匹无主的战马慌乱的奔驰而来,马蹄啪嗒一下,直接踩中了阿实木的肚皮。 “呃……”阿实木发出了最后的闷哼,一口老血喷出! 此时……他不但浑身上下已灼伤了大半,身上千疮百孔,一只眼睛和鼻子已不翼而飞,身上的肋骨也已不知断了多少,现在……又已肠穿肚烂,他发出不甘心的声音,最终在这宛如酷刑一般的血色天空之下,气绝。 大火在城外足足烧了一夜,所有突厥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是如何惨死,但是没有一个敢上前来。 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等到终于已经没有什么可烧的时候,火势才渐渐的熄灭下来,整个天空都蒙上了一层烧焦后的灰尘,这灰尘如雨一般的慢慢洒落,以至于附近的土地也都多了一层灰烬。 天亮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火光烧了一夜,同娥便盯了一夜! 但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儿郎,都已经登上了城头,突然形势逆转! 如果龟兹人早有这一手,他们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何至于死伤过半,才亮出最后的杀手锏? 打仗没有这么打的! “有没有……”急火攻心,同娥的嗓子,竟然沙哑得快听不清了,亲兵不得不凑近:“……逃回来的,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还没等亲兵出帐,就见帐外,几个亲兵扶着一个奄奄一息,浑身都是血污,半张脸被烧焦,只剩下一口气的突厥骑兵进来。 “大汗……”突厥骑兵未语泪先流,泣不成声。 同娥也是一阵难过,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怪罪眼前这可怜之人,他们并非不勇猛,此非战之罪!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汗。”这骑兵一字一顿、用尽了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尽量说清楚:“唐军,已到,城头上是、是……” “什么?你说什么?!”同娥眼见这人翻白眼了,抓着他的肩膀声嘶力竭:“城头上到底是谁?你快说!” “李、李……牧、” 最后一个字说完,突厥骑兵气绝! “什么?你说什么?!” 同娥闻言大惊失色,跳脚问道:“唐军不是午夜子时才能到么?他们怎么过去的?” 但是这骑兵,已经不能回答他了。 同娥连着问了好几声,才勉强回过神来。他放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骑兵,挥了挥手,亲兵把人带了下去。 “你……亲自去,看看是不是李牧来了。昨夜的火光,与他有没有关系。”同娥嘶声吩咐,对身边的亲兵队长道:“问一下斥候,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唐军来援,没人发现!” 同娥虽然一直言语上,蔑视唐军。但实际上,他却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这次对唐作战,警戒范围空前,斥候队放出去了二百人,敌军到了八十里外,就应该能禀报给统帅知道。见亲兵队长迟疑,同娥愤然拔出弯刀:“你怎么不动?难道你怕了?” “大汗,属下这就去……这就、”亲兵队长逃也似地跑出帐外,同娥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怕了。他不是怕死,而是现在所有人都把做完的炮声,视为是长生天的愤怒,容不得他不怕。 突厥勇士悍不畏死,便是因为长生天的信仰。忠于长生天的人,即便是战死,也能抵达极乐世界。但现在长生天发怒了,如果死了,不但得不到长生天的眷顾,反而可能会遭受无边的痛苦,他如何不怕? 李牧怎么也想不到,一次炮击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精神打击’,取得了意外地效果。突厥的军心瓦解,始于此时。 …… 昨天炮声停止,李牧就下了城头。他对自己的大炮非常有信心,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虎尊炮就像是降维打击一般,他不相信突厥人可以悍不畏死到无视炮击,用命填炮弹的程度。 更何况,为了防止突厥人趁着填炮的间隙冲上来,李牧这回带上了所有连弩的存货。在守城战这样的场景下,连弩射击都不需要瞄准,只要弩箭充足,即可无限收割人命。 这原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之前的一切铺垫,都是为了能够顺利抵达这里。 一夜好眠,天光大亮,李牧醒过来,随军的厨子已经做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李牧端着一碗粥呲溜呲溜地喝着,见乌斯满走进来,指了指面前的粥,道:“来,整一碗。” 乌斯满见李牧对自己如此亲近,心里便是一暖。他感觉得到,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这一次的表现,使得他真正地走进了李牧身边的圈子。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一个外人了。 “侯爷,突厥人派了斥候来探。”乌斯满盛了一碗粥,两口便喝了下去,他确实是饿了,这几日为了准备守城,他吃不下也睡不着。昨夜李牧来了,他才勉强睡了一个半时辰,一大早又上了城头上。 “是否要射杀他们?” “不必、”李牧摆摆手,道:“何必要制造杀孽呢?你派人在城墙上喊,告诉那些突厥人。突厥背信,但我大唐不能无义,如果突厥能悬崖勒马,今夜黄昏之前退兵,并送上牛羊一万匹作为赔礼,则此事揭过,往后两国还是兄弟。突厥对西域诸国造成的伤害,由大唐来承担。但如若不识抬举,仍拒不退兵,那便等同于宣战了。就说我李牧说的,下一战要同娥的狗头!” 乌斯满那颗激动的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腔了,就是要这句:“末将明白了,这就去告诉他们!” “等等!” 李牧叫住了他,道:“晓谕西域诸国,告诉他们,天可汗从未忘记西域的子民,大唐对诸国的承诺依然有效。心向大唐者,都将受到大唐的保护。心怀不轨者,虽远必诛。” …… 突厥王帐内。 “……对面就是这么喊的。” 亲兵队长把话复述了一遍,同娥示意他起身,问道:“你确定,对面城墙上的士卒,是李牧带来的?会不会是虚张声势?” “回大汗的话,应当不是。原来的守军,与咱们鏖战多日,都已经疲惫不堪。而现在城头上的守军,个个精神奕奕,不见半分疲惫之色。而且,城头上的旗也换成了黑底褚黄云龙纹,据说李牧自号云龙将军,这纹样是大唐皇帝御赐给他的,旁人不许使用。” 同娥一听,就知道定是李牧无疑了。他跟随泥孰曾远远见过李牧一面,李牧的云龙旗他是知道的。 彼时,同娥远远望着李牧,心中就有畏惧。他的畏惧源于李牧的神奇,上一次西突厥挥军东进,吐谷浑等国犯边,大唐的形势要比现在更加危急,但李牧就是凭自己的种种神奇和气运,硬是把危机化解了。当时李牧站在高台上,对西域三十六国发表训诫的时候,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把被动的局面,变成主动,西域诸国归心,大唐自那时起,彻底掌握了丝绸之路…… 若非如此,同娥也不至于一当上大汗,就要东征。实在是不这样做不行了,再过几年,大唐在西域将无可撼动,到了那个时候,什么兄弟之盟?实力决定一切,突厥早晚沦为西域诸国一样,只有给大唐纳贡的份儿了。 想要改变命运,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大唐皇帝东征高句丽,趁着他们内部空虚,打这一仗。 若一切顺利,拿下河套,吞并东突厥固然更好。但如果不行,攻破定襄都护府,也算是达到目的。只要摧毁了大唐在西域的跟脚,西域诸国就仍要活在西突厥的威胁之下。这也算是,为西突厥能够对等地与大唐相处的本钱。 同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作为西突厥的大汗。为了自己的族人,他必须得这样做。他也并非是贪杀,沿途所灭的国家,无不是大唐的忠犬,唯有灭了他们,才能威服西域,让其他国家惧怕。 只是没有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李牧神兵天降,只一招,就把最精锐的突厥勇士打得一败涂地。 第1008章 龟兹发展计划 就这样放弃,同娥实在是不甘心。因为现在突厥的主力未损,如果就此说此战败了,不止是他,突厥上下都会有不甘。但如果这样打下去,同娥也实在是没有信心,他不知道李牧还有多少底牌,如果像昨夜一样的底牌,再拿出两三张,也许这十五万的突厥精锐,都会交代在这儿也不一定。 到了那个时候,他便是颉利第二。突厥这个民族,一共两大分支,东突厥已是没落了,西突厥若再覆灭大唐之手,恐怕突厥二字,只会成为史书上的一笔了。 同娥深吸口气,道:“给对面送信过去,就说……让我想一想。” …… 龟兹城内,乌斯满忙活了一阵,把李牧交代的事情都办完了,他才想起来还有莫哈姆这个人来。在向李牧请示之后,乌斯满来到城西一处隐蔽的宅院中,进到后院,在杂草重生的地面上一阵摸索,才掀开整块的草皮,又铲去浮土,露出一块铁板来!若非事先知情,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这块铁板。 然后乌斯满用刀柄,在铁板上敲击起来,敲击声长长短短,显然是在发暗号。 发完暗号,乌斯满便退到一边,安静地等待着。等了片刻,铁板下传来沉闷的轧轧声,继而,那沉重的铁板缓缓向两边分开,竟露出一个井口大小的洞口来! 洞口中有灯光透上来,侍卫赶忙朝下头喊话道:“国主,大唐援军到了,我们已经赢了!可以上来了!” 听到这一声,地洞中的人才彻底放心,几名莫哈姆的侍卫爬出洞口,在观察了乌斯满所言非虚,并非是诈,才终于露出舒心的模样。几个侍卫排队爬出来,其中一人背上,还背着个满头小辫子的男孩儿,那男孩儿大约六七岁,肌肤白嫩如瓷、模样伶俐可爱,双眼紧闭,就像睡着了一样。 莫哈姆最后一个出来,他肥胖的身躯,差点儿就堵上了洞口。 “他怎么了?”乌斯满看到小男孩儿,难得露出一丝温情,关心地问道。他想把小男孩接过来,却见她紧闭着眼睛不睁开,仿佛忍受着痛苦一般。 却听小男孩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大个子,你可真笨,从下头上来当然得闭着眼,不然会瞎的。” 果然,乌斯满的声音充满郁闷道:“现在是阴天,用不着闭眼……” “我在下头又不知道,当然要小心为上喽。”小男孩这才睁开眼睛,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狡黠灵动。莫哈姆能生出这样水灵的孩子,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这时,马车来了,莫哈姆把小男孩抱上车,看向乌斯满问道:“侯爷是怎么过来的?城外可是有十五万大军啊,真的打赢了么?” “你是在质疑侯爷?”乌斯满皱起眉:“侯爷是何等神仙的人物,他自有他的办法。昨天没听见轰隆隆的雷声么?侯爷带了法宝,杀得突厥人是哭爹喊娘,一片一片的死!现在都已经吓破胆子了,侯爷给了最后通牒,黄昏之前突厥人若不撤兵,便等同于宣战。对方传话说要考虑,这不等着呢么?” “那还是没退兵啊……”莫哈姆闻言,便又要往地下钻:“我还是先躲躲吧……” “父王你怎么这样胆小?侯爷千金之躯都来到了咱们龟兹,你却不敢相见。我若是他,也会看不起你。” 莫哈姆有些挂不住脸了,斥责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乌斯满笑了一声,道:“世子说得有理,侯爷确实不喜怯懦之人。” 莫哈姆不是蠢人,他只是被吓破了胆。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他之前就分析过。龟兹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这没错。但龟兹王室,却不是不可替代的。只要掌控了龟兹城,能保障龟兹城的安全,换了任何一个统治者,龟兹都一样运转。 此时,李牧率军来到,又救了全城的人,声望如日中天。如果他想取而代之,或者再扶持一个傀儡,简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如果自己再扭捏,也许龟兹国数百年的基业,没有毁在突厥人的手里,也会毁在大唐人的手里! 想到这儿,莫哈姆不再犹豫,道:“烦请带路,莫哈姆请求面见侯爷!” …… 马车驶入李牧暂居的宅邸,在前院缓缓停下。乌斯满先跳下车来,对莫哈姆道:“我先进去通禀,看看侯爷现在方便不方便见客。” 莫哈姆连连称是,心中却一阵心酸。多搞笑啊,这是龟兹城,我是龟兹国王,如今在龟兹地面上想见个人,还得询问人家方便不方便…… 心中腹诽,嘴上是万万不敢说的。满面赔笑地看着乌斯满进去了,脸上的假笑才消失。小男孩看着他,道:“父王,您最好是发自内心的恭敬,否则不止您有杀身之祸,就连我也要受您的牵连。” “小孩子懂什么?”莫哈姆习惯性地说道,说完了,又打量自己的儿子,道:“好大儿,你真的这样觉得?” 小男孩重重点头,道:“我有一种预感,来的这位侯爷,可不是来跟您商量事儿的。他已经都决断好了,您只能听从,如果不听从,咱们龟兹的基业也就没啦。” “这……”莫哈姆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说得是对的。但是还是难免心存一点侥幸,道:“大唐素来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不会如此横蛮不讲理吧?” 小男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副你爱信不信,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的架势。 过了一会儿,乌斯满从内院出来,对莫哈姆道:“侯爷去了集市,我们也过去。” “市集?”莫哈姆懵道;“侯爷去集市做什么?” 乌斯满看了他一眼,道:“侯爷想做什么,还需要问过你么?快点走!” 莫哈姆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小世子耸了下肩,自己问道:“我肚子饿了,能不能给我两个馒头吃?” 乌斯满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吩咐了下去,自有人带着他去吃馒头。莫哈姆对乌斯满十分信任,也不担心儿子的安全。t…… 龟兹镇,集市。 突厥人一退,李牧便不担心他们再攻了。有虎尊炮,有连弩,除非突厥人是铁了心的用命填,否则他们是不可能成功的。 若真打算用命填,现有的储备,足以灭杀五万人以上。李牧也不相信,死亡三分之一,突厥人还不退。 即便真的还不退,等突厥人死了三分之一了,李承乾率领的大军也肯定能抵达了。李牧这次出兵,把东城兵器厂的工匠们都带来了,马邑,定襄,两处赶工,连弩的弓箭不计成本地制造,不要说十五万人,就是二十万人,也都射杀了。 与这些事相比,李牧更在意的,是龟兹城。 上次来西域,李牧没有抵达龟兹。对龟兹的事情,都是从使者口中听说的。当时听使者描述,集市的繁华,就令李牧尤为心动,不得不说,龟兹镇独特的地理位置很占便宜,这么好的位置,得天独厚的条件,不发展商业实在可惜了。 所以这次来到龟兹,李牧早就憋着好好看看龟兹城,到底有何与众不同。能从什么角度优化一下,为大唐的丝绸之路计划更添一份力。至于莫哈姆担心的事情,在李牧这儿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因为他早就决定,把龟兹收入大唐的版图了。国与国的交往,总比不得朝廷和地方更近一些,左右就是打一个金印的事儿,再差,也不差这么大一块儿金子。 细致踏访,李牧发现,龟兹果然有独特之处。虽然,集市因为战争的关系,早已破败不堪,但是从遗落的东西上,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个集市所包含的物品,种类繁多。经营者也是来自四面八方,经营的方式也有很多。 这种情况的发生,与龟兹严守中立的百年经营是分不开的。定襄、高昌,虽然也是大肆发展商贸。但与龟兹,就又更差了一层了。因为谁都知道,定襄和高昌,就是大唐的地方。在这里,大唐的商人就是受到优待,其他各国的商人,见到大唐的商人,底气都不是很足。 但龟兹不同,龟兹距离大唐的本土有一段距离,而且这里中立之名早已广播,任何一个地方的人,来到这里都是同等待遇,所以很多西域小国,非常喜欢在龟兹做交易。 这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商业市场,对大唐来说,对丝绸之路来说,尤为珍贵。 一个成熟的商业集市,不应该只是简单的买与卖,从买卖之中应该还要衍生出更多的东西,甚至要能影响整个西域地区的政治和军事局势,它存在的目的,不仅仅是货物的交易,而是要将大唐与西域诸国的利益捆绑起来,如纽带一般紧紧系在一起,有了深度的利益牵连后,一个同盟才能更加稳固。 这也是为何,西突厥之前侵略的小国,都能轻易灭掉。而到了龟兹这里,却遭遇了顽强的抵抗,甚至非常多的商贾,愿意出钱来雇佣人员守城。 他们也怕失去这样的一个地方,如果没了龟兹,很多人的营生也就没了,这是最大的共同利益。 “拜见侯爷。”就在李牧思索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李牧回头看去,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李牧在打量他,莫哈姆也在打量李牧,心中非常惊讶,传说中的侯爷,竟然只有这般年纪? “龟兹国王莫哈姆,拜见侯爷。”见李牧转过身来,莫哈姆立刻就跪下了。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简直把李牧当成了皇帝一样。 “起来吧,不必拘礼。”李牧抬了抬手,示意莫哈姆可以起来,但莫哈姆肥胖,跪下容易起来就难了,自己撑不起来,最后还是乌斯满帮了他一把,才勉强站起来。 李牧跟他也没有废话,伸手往西一指,道:“这边,是否就是丝绸之路了? 莫哈姆赶忙回答:“正是丝绸之路。” 李牧沉吟了一下,道:“这一战,西侧城墙损失严重,本侯觉得,得重新修葺才行。另外,还要在城墙外面,修一个外城城郭,向西面扩张十里,再围起来,扩张的十里方圆不允许民居,全部用于新集市的规划,以后龟兹至少要有五个大型集市,将所有买卖的物品分为五类,比如瓷器,丝绸,西域的金器,针纺品等等,商人来龟兹后,按所卖物品的类别分配专卖集市。” “为了守城拆掉的民居,也不要原地再建,全部都拆掉。过几天我给你一个规划图施工图,一层的房子太奢侈了,至少也得盖成三层的房子,多余出来的面积,建集市,盖货栈!” 莫哈姆眨巴眨巴眼睛,心里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味儿,明明我才是龟兹国王啊,怎么好像眼前这位侯爷,才是这里的主人,我是他家长工了似的呢? 李牧指着龟兹镇的南面指点江山,没人附和,回头瞅了一眼,莫哈姆赶紧一脸笑意地聆听。 “侯爷的意思是,要励兴龟兹的商贾之事?”莫哈姆小心地问道。 “没错,我是要发展龟兹的商业。” “小王明白侯爷的意思了。”莫哈姆决定,不正面拒绝李牧,选择委婉的方式,让他知难而退,他搓了搓手:“但扩建城郭,新建民居,翻盖集市,这些……都要用钱啊。”莫哈姆无辜地看着他:“眼下高昌这情况,您也看到了,一时半会还真的……、”莫哈姆咧咧嘴,道:“捉襟见肘了……” “没钱?”李牧狐疑看着他。 “没钱。”莫哈姆肯定地点头。 “没钱我们如何愉快地玩耍?” “侯爷若想玩耍,小王可做东请侯爷去……一些好去处。”胖子猥琐地挤眉弄眼,生怕李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龟兹连接西域各国,什么样的女子都有。黄头发绿眼睛的侯爷爱么?小王都可为侯爷找来。” 李牧叹气道:“我说的‘玩耍’不是这个意思……你说你一个胖子,怎地如此猥琐啊,就不能憨厚一些?” 第1009章 众筹建新城 “敦伦之事,人之常情也。”莫哈姆大摇其头,笑容愈发的猥琐:“侯爷若肯给小王面子,自是小王的荣幸,小王随时等侯爷闲暇之时,为侯爷安排得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四个字用得是极为的巧妙。李牧重新打量了莫哈姆一眼,他早听过此人的行事,断定此人绝不是个酒囊饭袋,贪图女色之人。但他现在却表现得如此,很显然,他对自己的位置产生了危机感。想要试图蒙混过关,敷衍了事。 李牧并未与之计较,莫哈姆是个人,他自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李牧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不耽误他的事情,莫哈姆怎样想,他都不是很在乎。 “龟兹的商人做买卖收税吗?”李牧忽然问道。 莫哈姆想了想,道:“自然是要收税的,按商队所贩货物的价值来算,每支商队入了城都要在城卫军那里登入名册,估算货物价值,按十税一的规矩抽税。” “十税一、”李牧心中暗道,这可不低啊:“商人们都愿意给吗?” 莫哈姆苦笑道:“花钱的事,哪个商人愿意?为了收这点税,时常闹得不愉快。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不收税,哪有钱盖城墙?若没这城墙,这次突厥人袭来,龟兹早就覆灭了,商人们也没了庇护之所。他们也都不傻,所以即便都不愿意交,最后也大多数都交了。” “商队在龟兹交税做买卖,跟一路东去定襄入大唐买卖,两者哪个更划算?” “那要看商队的商人是个什么性情了,有的商人天生冒险,为了赚钱连命都赌上,宁愿一路东去冒着被商路盗匪打劫的风险,也不愿交龟兹这点税金,但大部分的商人胆子终究不太大,冒不起风险,于是选择在龟兹镇交易,税金虽然有点高,但至少赚的钱是实打实地进了口袋。” 李牧明白了,莫哈姆提供的信息,补全了他心里最后的信息缺口,一个计划在心里渐渐成形。 “莫哈姆,今晚写一份告示,明日满城张贴,告示就写……龟兹得到大唐的资助,即将扩建城区和集市,励兴商贾之事,现向各国商人征集资金,若有商人愿意献上众筹资金百两以上,则可优先在新建的集市内选商铺一间,并享受三年内二十税一的税赋优惠。” “当然,商铺只有优先选择权,不是白送的,商铺买卖或租佃,该花多少还是得花,他们只是有权选择商铺的地理位置,献金越多越优先。献金最高者,本侯私人出资,送他们一个货栈。” 莫哈姆听到这话,咪起来的眼睛都瞪圆了,像是自己的肉被挖掉了一样,道:“二……二十税一?侯爷,太客气了吧?活生生给他们免了一半的税,龟兹建国数百年,也未曾有这等先例……” 李牧笑道:“此一战,大伤了龟兹的元气,短时间内,龟兹的交易量将会直线下滑,但如若这条政令颁行下去,你觉得商人们都愿意来吗?” 聪明的人,总是善于换位思考的,莫哈姆闻言一愣,旋即把自己当成一个商人,试想了一下,眼睛一亮,道:“若是商人,那当然是愿意的,给他们免了一半的税,还有新建的集市和货栈,傻子才不来呢。龟兹可是连接东西各国的枢纽中转之地,又紧靠西域商路,如果龟兹税赋低,又有各国商人大量聚集交易,谁愿意跑那么远,冒风险做买卖呢?”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吧,马上去写告示,让会写字的文吏多抄录几份,不必写得多好看,能认识就成,明日贴满全城。” 李牧到不担心会有不识字的情况,能带着商队来到龟兹的商人,没有可能不识字,事实上,来往于丝绸之路的商贾,基本上都是语言高手,不止会一种文字。 莫哈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牧看了他一眼,道:“心中有话,自可当面讲,本侯不喜欢不痛快的人!” 莫哈姆鼓足勇气,道:“侯爷,请问……小王以后还是龟兹王么?” 李牧似笑非笑,道:“小小龟兹,还不至于让本侯多费心思。但,龟兹毕竟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得有个适合的人选。你若做得好,龟兹王自然还是你做,你若做的不好,换个人也不是不行。” 莫哈姆浑身一颤,肥肉都抖了三抖:“大可不必!小王定能做好!一切都按侯爷吩咐来!” …… 莫哈姆办事的速度还是非常快的,黄昏时分,伴随着突厥拔营的苍凉号角声,告示已经贴满全城。 龟兹仿佛被淋上一勺沸油,瞬间沸腾起来。 这是一份典型的招商引资的告示,若后世史学家从遗迹中发现它,一定会啧啧称奇不已。 龟兹扩城建市,首次以公募的形式筹集资金,用以扩城建市工程。 商人向来是肥得流油的,但商人也是最现实的一类人,他们从来不会花无谓的钱,若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银子,那么便要给够好处,好处大到他们认为自己掏了银子还占了便宜,这笔钱才会掏得心甘情愿。利益是最大的驱动力,当利益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会毫不犹疑地跳下去。 看到告示的第一时间,还没能确认是真是假。便有许多商人聚集在龟兹王宫外,隔着老远怯怯地站着,李牧已经在莫哈姆的盛情邀请下入住这里,威武的锦衣卫气势逼人,让他们不敢靠近。 人流越集越多,商人的鼻子比莫哈姆想象得还灵,招商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告示贴出来不到一个时辰,王宫外商人已聚集了上百人。 这些商人穿着不同的服饰,一半是西域诸国的充满异域特色的花式长袍,一半是大唐的华服绸衫,几日的战事,让他们东躲西藏,都有点灰头土脸。但是眼眸中的狡黠之色却半分不减,他们站在数米外交头接耳,似乎在互相推搪选个有威望的人出来,上前与锦衣卫交涉。 半天没结果,李牧和莫哈姆却从王宫内缓缓走出。 李牧今日在龟兹城内闲逛,所到之处,必有锦衣卫打前站保护。很多商人都见过他,有的消息灵通,已知道他的身份,有的还不知道,纷纷询问,这位少年郎是谁。 李牧走到商人们面前,一脸和煦的微笑,旁边的莫哈姆大声介绍李牧的身份,商人们一听,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尤其是来自大唐的商人,更是发自内心地激动与自豪。不止是救命之恩,李牧在商界取得的巨大成就,早已传遍了大唐,不夸张地说,他早就是大唐所有商人的偶像了。 人群一阵骚动,接着一位年纪五十多岁看起来德高望重的商人被推举出来,上前摘下帽子,向李牧躬身行礼,用比较生硬的大唐关中话道:“老朽哈木森,来自吐火罗汗国,斗胆请问侯爷,今日龟兹镇贴出的告示属实否?” 李牧双手托住他的胳膊,笑道:“长者礼,不敢当。告示属实,本侯可以担保。” 哈木森目光一闪,又道:“龟兹要扩建城池,还要增建集市,告示答应,出资之人可以优先选择商铺,商铺的价格是否能再少一些?这优先选择之权,是看出资先后,还是看出资多少?” 李牧暗赞一声,这老者虽然非我族类,但是经商之道却很老辣,一下子就问到了根上,道:“你们如果现在出资,可以优先选择商铺,商铺规划是有数量限制的,一共就那么多。统计下来,出资多者先选,少者后选,先到先得。大家都是经商之人,当知商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优先选择商铺便是给出资之人的先发优势。至于商铺价格,都是均价,先买后买都是一样的,差别只是选择权。” 李牧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明了了。什么均价,还是加价。先选的地段好,加的价钱也多。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哈木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这件事上继续纠结,他想了想,问道:“集市建成之后,我们出资的钱能返还吗?” “当然能还,所谓集资,其实就是向各位商人借钱,借钱自然是要还的,不过利息就没有了,你们的利息全在优先选择商铺的权力上,未来的龟兹,将会成为连接西域和大唐的纽带,是大漠里的一颗明珠,它的地理位置将会越来越重要,它的集市也将越来越繁华,能在此繁华之地提前占据商铺立足,其中利弊你们自己衡量。” 哈木森转身与众位商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又问道:“请问侯爷,是否多出钱便能优先多选择几间商铺?” 李牧笑道:“您果然精明,没错,可以多选。出钱以五百贯为准,每出五百贯,可优先选择一间商铺,出得越多,能选择的商铺越多,你若一口气出资五万贯,我可以做主把新集市的一整条街都给你。不仅如此,出资之人入驻新集市商铺后,无论什么买卖,都给你们三年内二十税一的优惠政策。” 哈木森迟疑了一下,道:“您的话,可作数么?莫怪老朽小人之心,实在是贱民无力与相争,若集市建成后,您回大唐了……”他看了眼莫哈姆,小声道:“王上不认账了,我等商人可就倒了大霉。” 没等李牧回答,莫哈姆急了:“你这老儿,说得什么话?侯爷持天可汗佩剑行事,言出如同圣旨。龟兹历来奉中原正朔为主,对大唐皇帝陛下更是忠贞不二,岂能出现你说的那种小人之事?” 李牧也严肃地道:“龟兹王所言不错,我的话便可代表大唐,我可以在此向各位立誓,告示上的话必然兑现,绝无一字诳言。若龟兹王敢欺上瞒下……”李牧笑了,道:“本侯帮你们换一个龟兹王就是了。” 莫哈姆脸色煞白,狠狠地瞪向哈木森。可恶老儿,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嫌老子不够乱么? 哈木森等商人得了这样的保证,却是一个比一个高兴。哈木森更是立即道:“如此,老朽今日便出资三千贯!将来老朽要优先选六间商铺!” 李牧帮他算账:“三千贯六间商铺,那每一间便是出了五百贯。这个价钱可不保险啊,若是有出六百贯一间的,这优先选择权可就没了!” 哈木森一愣,后面的商人纷纷一惊,接着人群忽然沸腾起来。 “我出七百贯!只要一件铺!” “我出一千三百贯!要连着的两间铺!” “我出两千二百贯!转角处的三个店面!” 哈木森听着这些人扯着脖子喊,心里急得要死,也不管李牧在旁边了,喊道:“大家先别加价,先等等啊,看看一共多少,万一店铺充裕,现在加价不是傻么?”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没人听他的,告示上面写明了,城郭扩建十里,十里还有货栈,商铺能建多少,众人心里都有数。若告示的话能兑现,这商铺到了手,啥也不用干转卖都能赚钱,此时不买,更待何时?到时候加价更多! 李牧满意地看了看商贾们,他这一手阳谋,便是把怎么想的都直言不讳了,还是能够奏效。莫哈姆更是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好一手空手套白狼,短短半天不到,几十万贯就到手了,不服气不行啊! 莫哈姆赶紧命人将王宫内会写字的都叫出来,依次记录商人们的出资数字。 人群沸腾之时,李牧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大声道:“各位商人往后来往于各国,欢迎将各国有手艺的工匠带来龟兹,龟兹将来会新建一片作坊区,供工匠们打造擅长的手艺,举凡金器,银器,针纺,漆器等等,皆可来龟兹定居,只要带来的人通过审核标准,将有重金相酬。手艺出众者,还可到大唐工部履职,待遇从优。另外,西突厥一路东进,灭了好几个国家,定有不少流民。大家往来的时候,可把这些流民带来龟兹,龟兹安排不下,来定襄,定襄再收纳不了,就一路向东,来长安,来洛阳,一路耗费的钱粮,全都予以报销。我皇陛下说了,只要这些百姓,把自己当做天可汗的子民,天可汗就管他们一口饭吃!” 人群顿时一愣,脑子活泛的商人顿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明悟之色。 第1010章 战略撤退 李牧说完后转身回了龟兹王宫,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单一的商业发展还不够,龟兹还需要发展工业,当然这指的是,在龟兹已经姓‘唐’的前提下。有了自产自给的产业,再配合繁华的商业,不出三年龟兹镇必将成为西域的一颗明珠。 有了这座‘卫星城’,以庞大资金雇佣西域闲散的雇佣兵防御,便可成为定襄城的一座‘哨塔’,为定襄争取大量的时间。 经济,军事,双管齐下,龟兹才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 另一边,突厥的撤退正在进行中。 同娥不愧是西突厥的绝顶人物,做事毫不拖沓,答应了撤兵,立即便按照约定的时间撤兵了。 十五万人马的动静,根本掩藏不住,龟兹的百姓爬上城墙,看着远去滚滚的烟尘。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不少人直接崩溃了,哭嚎之声不绝于耳。 李牧也在城墙上,苏烈,乌斯满,莫哈姆在他左右。 莫哈姆在李牧身后,几次欲言又止,乌斯满看到了,道:“你又什么话就说,侯爷不喜欢藏着掖着。” 李牧回过头看向他,莫哈姆行了个礼,道:“侯爷,请恕小王莽撞……这突厥人实力未损,小王实在是担心,他们会卷土重来啊。” “卷土重来?”李牧笑道:“他们也没走啊?” “没走?”莫哈姆看了眼突厥人退去的方向,心想这是我眼睛出毛病了,还是侯爷脑袋出毛病了,这不是走了么? “他们继续东进了。”李牧淡淡地说道,他的眼睛看着东边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浓浓的担忧。 莫哈姆更糊涂了,这明显是往西撤退,怎么侯爷说是往东呢?难不成在大唐那边儿,东西是颠倒的? 李牧懒得跟莫哈姆说太多的话,他看了眼苏烈,让他来解释。 苏烈点点头,开口道:“同娥此人,谋算深沉。眼下他对咱们的炮两眼一抹黑,见识过杀伤力之后,更是不敢用人命来填。他的奴隶兵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再消耗就是他本部人马了,他可舍不得。” “所以他选择撤兵,但他也看得出来,援兵一定不多。否则咱们早就杀出去了,而且,咱们的炮,守城是利器,但是出了城池,没了依托,运动战上面是劣势。他们只要上了马,便不用担心炮了。” “突厥还有十五万兵马,主力几乎没有任何损失,这个时候他们如果退回去,什么也得不到,而且惹得西域天怒人怨,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以,侯爷判断,他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继续东进。龟兹城没有多少人马,援兵也没有多少人。不可能追出去,如果我们追出去了,那更是正中下怀。我们这点人马,没了炮,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那可怎么办?”莫哈姆的声音发颤,问道:“定襄守军够吗?会不会抵挡不住……被破城了?” “你当河间郡王是泥捏的?”李牧没好气道:“河间郡王李孝恭,乃是当世名将。有他在,同娥别说只有十五万兵马,就算再多一倍,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攻破定襄的城门!” 莫哈姆长出一口气,道:“如此小王就放心了、” 莫哈姆确实是放心了,对于龟兹来说,大唐和龟兹谁好,对他都不是个好事儿。但如果是两败俱伤,才最符合龟兹的利益。 “龟兹城的安全,往后你再也无需担心了。”李牧忽然对莫哈姆说道,他对乌斯满示意了一下,道:“这一位,便是龟兹折冲都尉乌斯满,陛下恩典,特赐姓李,往后便是李斯满了。他将代表大唐,在此驻军一卫,保护龟兹以及周围商路上人员的安全。” 莫哈姆急了:“侯爷,龟兹有信心能守卫……” “欸!”李牧一摆手,道:“既然你们奉大唐为宗主,还客气什么呢?保护藩属国的安全,也是宗主国的责任之一。你大可放心,从今往后,龟兹在西域就是横着走了,谁敢对龟兹动手,他便是对大唐宣战!” “不是,侯爷,这事儿不能这么……”莫哈姆还要说话,李牧已经下城楼去了,苏烈和乌斯满拦住莫哈姆,二人似笑非笑,道:“恭喜恭喜,朝廷竟然不惜成本,在龟兹驻军。足可以看出陛下对你的重视啊。” 莫哈姆急得直跺脚:“这、这不是一回事儿啊!” …… 经过一天的集资,成绩意外的不菲。 据文吏统计,龟兹城内的商人为扩城建市总共献上了六万多贯资金,相比新建城墙和集市来说,当然有点少,但仅仅一天能有这个数目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天,闻讯而来的商人越来越多,无论任何事情,人类都有着羊群效应,只要有人带了头,后面的人就算想不通也会跟风,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眼里看来,那么多人争先恐后献金,看起来吃亏,但一定有好处。 一件摆明了有好处的事,就算不理解也不能落后,先把钱给了再说。 于是第二天的献金达到了八万余贯,两天加起来差不多十五万贯。 李牧大喜之下马上下令,新集市开始动工。与龟兹城的城墙修葺工程一并进行,好在龟兹城中,有莫哈姆早早预备好的粮食。而且,此时龟兹城内,人已经死了不少,这些存粮够吃的时间就更长了。 为了守城,做类目炮石,龟兹城拆了不少房屋,想要复原也不可能了。正好拿去建设集市,来了个老料新用。而百姓们呢,劫后余生,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即便是没了房子,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但李牧毕竟没有那么残忍,他发动那日涌进城来的妇女们。让她们自制泥砖,这是沙漠里的人的土办法,龟兹城很多的民居,也都是这样盖的。 这附近有一处地方,哪里的沙丘土质粘性很大,只要用水搅和了,再拿模具定型,经过太阳暴晒再阴干的过程,便能制作出泥砖来。这些泥砖可以用来建房子,经过几次雨水之后,泥砖融为一体,房子也非常的坚固。 当然,和木石结构的房子还是不能比,但也已经非常好了。 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以工代赈了,否则那么多人不干活吃白饭,多少粮食也早晚有被吃完的一天。在心理上,干活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每天都有任务,每天都有工做,也大大减少了他们胡思乱想的时间。渐渐地,龟兹城内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少了。从白天到晚上,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工作场景。 龟兹突然热闹起来,成百上千的商人远远站在城南,聚集在一处,看着工地上的人热火朝天的场景。商人们一脸惊奇,对李牧的雷厉风行更多了一些认知。 说不清为何,商人们对这位来自大唐的年轻侯爷的信任渐渐深了一些,对新集市和新货栈也愈发期待起来。 李牧的集资其实就是借鸡生蛋的把戏,空手套白狼,一文钱都不用出,用商人自己的钱建集市,建好以后还要商人再花钱把集市上的商铺一间间买回去,这一切的基础就是大唐的金字招牌,在丝绸之路上建立的信誉,以及现在莫哈姆不敢对他反抗的绝对掌控权。 若不能说了算,给出的承诺兑现不了,商人们怎会愿意出钱?这是第一次打交道,绝对不能辜负商人的信任,这笔买卖一定要做到让商人们挑不出毛病,如此才有利于下一步的发展计划。 目前的发展李牧表示很满意,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站在城南的空地上,看着远处的左卫将士们热火朝天地推城墙,李牧一边与围观的商人们攀谈,用口水给他们画一张大大的饼。同时他也不忘夸两句长安和洛阳是何等的繁华,招商引资么,夸张点儿也不丢人。 至于扬州,他则没提。离得实在太远了,这些商人不是目标客户群。 …… 西突厥人“撤退”速度十分惊人,两日之间,已经向西撤出三百里了。这里,已经脱离了龟兹国境,如此速度,即便是东进行军的时候,也没有达到。 一口气逃出三百里,突厥人人困马乏,速度不由放缓,众贵族见天色已黑,便询问同娥,“大汗,咱们已经连着赶了两天的路了,是不是可以下营休整,咱们也好收拢下部众。”他们在同娥的要求下,只顾着快速撤退,十五万的人马怎么可能不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各部族混成一团,一旦有事,根本无法指挥。 “不成,做戏要做全套。”同娥却断然摇头道:“如果唐军有探马未遂,本汗的计便行不通了!你们知道人困马乏,唐军也必然知道,如果他们趁夜偷袭,或者用那个能飞天的东西追咱们,这三百里的距离,什么都不是!” “大汗英明!”突厥贵族谁敢反驳同娥,马上马屁如潮道:“那些唐人最是奸诈,最喜欢搞半夜偷袭!” “可惜碰到的是咱们大汗,他们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那咱们得逃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也有人低声自语,突厥人也讲荣誉感的,如果是打输了逃跑,那自然没有什么话说,可是现在,明明主力未损,就要仓皇逃窜,很多年青的突厥勇士,心里自然不服不忿。 “是撤,不是逃。”同娥愤怒的一扬手中马鞭,指着说这话的人道:“你们这些雏儿懂个什么?本汗的目的,是要让他们相信,咱们是往西撤了,但实际上!”他冷笑一声,道:“咱们不是往西,咱们还是往东!” “往东?”众人面面相觑,同娥冷笑道:“咱们的目标,仍然是直取定襄,不过是绕个大弯罢了。”同娥示意护卫掏出一张羊皮卷,这是西域的地图,都是突厥人用马蹄丈量出来的,上面都是只有突厥人能看得懂的符号。他用马鞭指了一下,道;“咱们渡过塔姆河,沿着北岸行军,再从定襄北侧八十里处渡河南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贵族不解,道:“大汗,这是为何呀?” “你们这些痴人。”同娥冷笑一声,道:“你们只看到了,他那火器厉害。本汗被迫撤兵,但,真是如此么?本汗不过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罢了。他们敢追出来么?他们如果敢追出来,本汗只需随便派一队人马,就能灭了他们,援军能有多少人?” 同娥捋了捋自己的小短胡,继续道:“本汗料定,他们那些火器势必不多。如今放在了龟兹城,定襄肯定就没有了。本汗小心翼翼,带着大家辗转数百里,就是为了让他们掉以轻心,不把火器撤回去。这样咱们攻打定襄时,就不必面对那些火器了。” “定襄满打满算,只有五万人。咱们以三倍的嫡系人马,攻击定襄城,势必能够拿下。只要拿下了定襄,龟兹的那点人,还足为虑么?拿下定襄,大唐西北门户大开,李世民如今还不在长安,我们挥兵南下,占领长安也不是不可能!” 听了同娥的分析,众贵族恍然,道:“大汗运筹帷幄,我等不能及也!” 同娥问道:“那你们还有没有怨言?” “没有怨言,唯大汗马首是瞻!”众贵族高呼,心下却一阵抽搐,又得一晚上马不停蹄啊! 突厥大军只好连夜行军,为了不暴露行踪,甚至连火把都没打,这一晚上所有人都吃尽了苦头,不少人掉队,但同娥毫不理会,只一味催促着主力前进再前进。掉队的妇孺和辎重兵,就让他们殿后,反正打仗也指望不上他们。 终于,到了天蒙蒙亮时,突厥人听到了潺潺的水声,登时如闻仙音,纷纷欢呼起来,扑到河边,人和马全都俯身牛饮起来。 “塔姆河到了,咱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昼夜狂奔,三天三夜,完全都是靠意志力支撑了,众贵族骑在马上摇摇欲坠,强打着精神问道。 一众贵族乞求的望着同娥,但同娥却并不心软,坚决道:“过了河再休整!” 第1011章 半渡而击 “过河……”众人一阵哀鸣,只好咬牙坚持,催促部下上马过河。 这个时节,正是河水高涨之际,塔姆河水位甚高,水流更是湍急。战马必须十分小心的泅渡,才能游到对岸,过河的速度自然极慢。 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太阳已经高悬半空,才堪堪过来一半人马。那些将士一过河,便从马背上翻下来,躺在地上倒头就睡,怎么也拽不起来。 前军过河良久,同娥也过了河,虽然已经连续奔驰了几天,但同娥的精神状态依然很好,他骑在马上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部众,不由叹气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我幼年时,追随达头可汗一口气跑出六百里,也没这副熊样。” 那些贵族此刻疲累欲死,心想达头可汗当年也不光鲜吧,不也是输了仗向西逃窜么?奔逃的时候,跑得快又有什么值得可说的?强撑着奉承了两句,便纷纷下马歇息,想要赶紧补个觉。可没人能睡得着……这感觉就像是饿,最饿的时候没吃饭,等到饭来了,也不想吃了。终于来得及喘口气儿,疲惫感便寻涌而至,忍不住浑身肉疼! 但也有意外的收获,受了这么一圈儿折腾,每个人心里都憋了一股火。咱们打不过你那奇怪的火器,还打不过人么?等老子到了你的定襄城下,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把城给拿下来。 这些年,突厥人跟定襄来往密切,他们可是知道,定襄城的繁华,那是两个龟兹都比不了的。尤其是大唐人搞得那个叫土豆的东西,好吃的很,而且产量高,如果有了土豆,突厥的振兴才是真正指日可待呢。 同娥看看周围人等,虽然一个个垂头丧气,但目光中愤懑堆积,心中暗暗欣慰,虽说一代不如一代,但这长生天的儿女,就是草原上的狼,断然是不会被打倒的。 同娥心说,‘我得给他们提提气。’想到这,他便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周围的突厥贵族们,冷不丁听到夜枭般的狂笑声,所有人着实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下马的,竟一屁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这他妈谁在鬼笑!”掉在地上的人火冒三丈,满世界寻找那肇事的祸魁,忽然看见大笑的是同娥,登时尴尬不已。 “大汗这功力,实在是高深无比……”那人立马醒悟过来,赶紧话锋一转道:“如此极速行军之后,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精气神,笑声如雷,一下就把俺震下马来!”他也是本事人,都被摔晕了,满嘴胡柴还能拍出马屁来。 同娥被拍得老脸发烫,表面依然云淡风轻。 “不知大汗方才因何发笑?”让那人这一搅合,众贵族这才想起他们捧哏的天职。 “咳咳……”同娥也被搅合的险些忘了词,咳嗽几声才想起要说的话,便神情一振,抬起了马鞭。 众贵族赶紧全都赶紧侧头捂脸……才发现他不是要打人,而是指着河对岸。 “本汗是是笑那李牧也不过如此,”同娥做足了指点江山的姿态,这才不紧不慢道:“他不过是虚张声势,仗着奇怪的火器逞英雄,你看他怎地不敢出城追击?若真的敢与咱们硬碰硬来一场,也不枉男儿大丈夫,如此怂包,本汗真是羞耻与之为敌。” “大汗,咱们一路上攒下的所有仆从,可都折在龟兹城了。还有那八千女眷,哎呦……”贵族们心疼到了极点! “哎,那些仆从军队,本就是消耗品,全耗光了又如何。”同娥却不以为然道:“至于那些女眷,哼,定襄城有更好的,什么样的美人,能比得过唐女?破城之后,大索三日,谁抢的就是谁的!” 说着他看看已经过河、正在过河和未及过河的大军道:“这才是咱们的根本,根本未伤,再来过就是!”说着他一边拢着胡须,一边自信满满的环视众人道:“你们记住,咱们是长生天的子民,草原是咱们的地盘,不是他们唐人的!” “还是大汗境界高啊!!”众贵族如醍醐灌顶,纷纷大唱赞歌道:“我等拍马不及啊!” “是啊,是啊,我等必须在大汗的英明领导下,才能重现先祖之光辉,夺回我们的河套啊!” “一定要血洗定襄城,再挥军南下,直取长安城!” 众贵族谀词如潮,却见同娥忽然面色大变,整个人僵在那里,手里赫然又一把揪下来的胡须…… 见同娥又不动如山,众贵族不明所以,但看到他手中的胡须,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众贵族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明所以的四下张望,但周围许多马匹,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也没看到什么异常。大军正在渡河,场面嘈杂无比,也听不到什么异常。 只见同娥牙关咯咯作响,抬手指着北面,手中的马鞭掉到地上都无所觉。他喉头抖动几下,终于艰难挤出几个字来:“这里怎么会有骑兵?” 一干人等等人赶忙爬上马背,这下视线没有阻挡,便赫然发现,远处一支骑兵大军,正呈扇面向他们包围过来,双方距离不过数里,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的旗帜! 尤其是那面两丈高的中军大旗,杏黄色的旗面在风中猎猎招展,上头一个张牙舞爪的‘李’字,被蛟龙纹样环绕着,很明显来人是李姓皇族,而且是郡王之尊!在这篇草原上,能用这面旗的,唯有定襄城那位战功赫赫的河间郡王李孝恭! 想当年,这位郡王攻略江南,所立下的军功,只比当今皇帝李世民少一线,就连如今的军神李靖,也不过是他帐下一员将罢了。 大唐立国之后,这位郡王爷放下手中兵权,也疏于武事,成了一个人人眼中的闲散王爷。他的肚子也变大了,行事也乖张了,再无当年征战时候的气度了。 猛虎收起了爪牙,便让世间愚昧之人认为,他已经是一只病猫了。 但,猛将就是猛将。金子再黯淡,也不会变成石头。猛虎下山,百兽俯首。只见军阵之前,李孝恭手持长枪,气势如虎,气势如龙!哪有一丝在长安时纨绔不经的样子? “这是定襄的唐军?”突厥贵族们亡魂皆冒,失声惊呼起来:“他怎么会在这儿?!” “还愣着干什么!”同娥回头看了眼仍在渡河的大部,高声喝道:“都赶紧起来迎敌!不要让唐军半渡而击!”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赶紧抓起身边的武器,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甲胄了,都往身上套。一时间,原本混乱的局面,更加混乱了。 而此时,唐军已经杀来,不足二里了! 杀来的唐军,正是李孝恭所率的定襄都护府的主力!三万精锐骑兵! 在来的这一路上,李牧和随军的将领们,便在为这一天谋划着。他们之所以一直行军缓慢,其实是在谋划,李牧知道,自己没有时间跟突厥人耗下去,不止粮草供应不允许,国内的情况也不允许,现在李世民领军在外,他又调动了剩下几乎全部的军队,大唐国内成规模的建制,只剩下了江南侯君集领的两万人,如此内部空虚的情况,如果真的有人揭竿而起,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平叛的人。 他必须速战速决,但突厥人有十五万之巨,又都是骑兵,来如风去如风,如何速战? 机会有时候是等来的,但更多的是主动创造出来的。李牧自然不会靠天吃饭,他要主动创造出这个机会来。他知道龟兹被围困,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慢慢形成,第一步,便是放飞了那批信鸽! 在突厥和守军看来,那批信鸽的作用,无非就是给守城方提气而已,告知援军何时抵达。又或者多一层意思,达到迷惑突厥人之效。但实际上,这一批信鸽的真正作用,是在诱导。诱导突厥人,让他们相信,唐军谨慎,只出了八千骑兵,而他们的大部,仍然未动!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定襄城除了三千守军之外,八千‘救援’的骑兵之外,剩下的所有主力,都从定襄城的东边,渡过了塔姆河,在北面绕了一个大圈! 因为在见识过李牧的虎尊炮之后,李孝恭便断定,面对如此不讲道理的火器,突厥人一定会惜命,他们一定不敢冒险硬拼,必然会选择绕河躲避哨探,直取定襄城。 如果同娥知道李孝恭是这么想的,一定高呼内行,俩人的想法一样,岂不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孝恭一面绕,一面在河对岸放哨探,只要看到了突厥人的行踪,哨探就会点燃一种用草原上蒲苇制作的秘制香料,这种香料人是闻不到的,但经过常年训练的狗却可以闻到。李孝恭带着骑兵,比同娥早一日抵达这段流域,今早猎犬嘶鸣,李孝恭便知道,突厥人到了!得知这个消息,李孝恭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本来按估计,突厥人最快也得再过一夜才能到这里,结果他们竟然提前了半天,如果唐军不是早半日行军,差点就要被他们赶在前头。如果突厥人都渡河了,这个计划也就宣告失败。就像同娥想的那样,草原是突厥人的天下,骑兵硬碰硬作战,唐军要多出三成的人,才能战胜突厥人。面对十五万骑兵,李孝恭这点人,只能沦为被驱赶的猎物,断无半点取胜可能! 还好!天意属唐,还是唐军先到了。并且休息了一天,吃饱喝足! 他悄悄派出几个身形矮小的哨探,蹲在河边草丛里等着,就等突厥人渡河一半的时候,骤然发动攻击。 虽然,他的人马远远少于突厥人。但打仗,从来都不是比人数的,否则还打什么,直接互报家门,我人比你多,你束手就擒就得了呗? 这样的战斗,简直不要太爽! 二里、一里、李孝恭振臂一呼:“箭!” “风!风!风!” 弓箭手们个个高呼,箭随风势,呼啸而去,还没来得及上马的突厥人,顿时中箭哀嚎了起来。他们想把箭拔下来,却发现无耻的唐人,竟然把箭都做成了倒刺,拔一下便是一个大血窟窿,哀嚎之声更大了。 …… 当唐军出现时,突厥人全都惊呆了…… 要知道,此处距离定襄,怕不是有五百里以上。他们不在城里守着,等我们过去,怎么还率先出击了? 打仗没有这么打的吧,唐军不想要定襄城了? “快顶住,不要让他们半渡击之!” 突厥贵族们声嘶力竭地喊,他们都不是傻子,心里明白,被唐军冲破前军,大军就彻底完了!情况万分紧急,突厥人终于爆发出了藏在血脉中的悍勇之气,不分尊卑,纷纷上马,迎敌而上! 只是此刻,他们的状况实在糟糕到了极点,大军超强度行军,人困马乏到了极点,好些人卧在草中、鼾声如雷,动静再大也唤不起来。醒着的人也不好过,全身乏力还在其次,关键是一直逃命,没有重整,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挤成一团,陡然发现敌军来袭,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不说,甚至连兵器战马都找不到! 结果,已经过河了三万人,仓促间,只有一两千人找到战马兵器,跟着众贵族迎敌。 唐军转眼杀到,弓箭越过他们的头顶,倾泻到突厥阵营中,虽然唐军的弓箭手,不如从小抱着弓箭长大的突厥人,但此时也用不着怎么瞄准,随便射反而可能更准,因为满地都是突厥人。漫天的弓箭,遮蔽了天空,鼾声如雷的突厥人,半点意识也无,就像被朔风摧残过的蒲草一般,一茬茬倒在地上! 突厥人全都吓呆了,他们哪吃过这样的亏?冲在前头的两千多人,一个照面就折损过半,人仰马翻,死伤遍地…… 紧接着,又是一轮齐射,这下好了,剩下的也全都了账…… 突厥贵族们,悚然发现自己成了第一线,眼前就是逼近到几十步内的唐军! 当唐军再次举起火枪弩弓,贵族们上下亡魂皆冒,那点血勇之瞬间就跟着冷汗蒸发无影,一个个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逃! 第1012章 功高盖主 “不能退!”同娥让他的亲卫队挥舞着兵刃,急的大喊大叫道:“后头的军队在渡河呢!”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突厥人上下都成了没头苍蝇,无论是尊贵的贵族老爷,还是普通的士兵,全都一窝蜂上马往后逃窜,根本没人理他! 同娥绝望的看着冲到近前的唐军,等着被他们的弓箭射杀,然而唐军却没有再开弓射箭,而是拔出了马刀! 同娥的亲兵赶忙拽住他的马缰,拉着他调头就跑,那一刻,同娥心头升起一丝明悟,唐军似乎只能射击两轮而已,也就是说,刚才那一下,根本就是虚张声势……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看一眼溃不成军的己方士兵,再回头看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唐军,知道大势已去、神仙难救。同娥使劲咽了口吐沫,赶紧把心思都用在逃命上…… 正如同娥分析的那样,突厥人是不能往后撤的,因为他们身后半里就是塔姆河,河中还满满都是过江之鲫般的渡河人马,那些刚刚上岸的人马,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和溃逃过来的人马撞在一起,登时人仰马翻,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李孝恭身先士卒,已经杀入突厥人阵中,挥舞着铁槊,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绝大多数突厥人,是背对着唐军被砍死的,唐军杀起来比砍瓜切菜还要容易!甚至还有一些睡性极大的,听到打仗声,还以为是做梦呢,迷迷糊糊中便被马蹄践踏而过,登时肠穿肚烂、脑浆迸裂,死得无比窝囊…… 唐军的包围圈越缩越小,突厥人不断被挤压,在河边已无立足之地。也有突厥人试图组织起来,拼命想要向河两岸突围,但这段不到半里河岸,被唐军里三层、外三层、中间还有三层,围得铁通一般、水泄不通,这些小股突厥军哪有一丝逃生的可能?全都入灯蛾扑火一般,被唐军当场歼灭,没有一个能逃出去! 剩下的突厥人见状,只能无奈跳入河中……突厥人几乎没有习水性的,那些骑在马上的还好些,可大部分突厥人混乱之中,根本没捞着上马,撒着两条腿逃到了河边,稀里糊涂便被驱赶着跳入了湍急的河流中…… 被冰凉的河水一激,那些被杀昏了头的突厥人,才猛然醒悟,自己根本不会游泳啊!赶忙拼命手脚并用,在水面上扑腾起来! 塔布河中,从来没有这么多旱鸭子一起扑腾,但要是扑腾几下,就能学会游泳,也就没有人会淹死了……数不清的突厥人扑腾几下,便沉入水中,不知所踪。还有些幸运的,一把抓住那些骑马的同胞,登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松开。 这些马匹的水性本来就一般,河水又湍急,载一个人过河尚且惊险万分,被水里的人一扯后腿,登时就支撑不住,马身子往水里沉去。骑在马上的人大惊,赶忙咆哮着让水里的人松开,水里的人哪里肯听?任凭拳打脚踢都死死不放,把对方也拖慢下来,这一迟缓不要紧,越来越多的手抓了过来,拉着人马一起沉入水中…… 这样的场景在河面上随处可见,你拉我拽的结果就是谁也别想过河,突厥军已经下饺子似的挤满了河面,然而能上岸逃生的,却寥寥无几…… 这时,河北岸的突厥人被基本肃清,剩下的小股残余也被分割包围,被全部消灭只是时间问题。唐军主力兵临河边,看到宽阔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突厥人,一时都有些看傻了,他们谁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还是李孝恭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毫不犹豫取下弓箭,射杀起河中的突厥人来。他的亲卫见状,也都高声叫喊,一轮一轮的齐射,箭矢不要钱似的,往突厥人的脑袋上射过去。 突厥人在河中无助的挣扎,大都背对着唐军,又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射杀起来毫无难度,这哪里还是战斗,只是一场轻松无比、血腥无比的屠杀而已…… 也有突厥人自知无路可逃,转过头来哀求的望着唐军,大声向他们告饶。 但屠杀已经开始,谁也无法阻止,此战本就不是俘虏战,出发之前,李孝恭已经和李牧商量好了,即便造杀孽,此战也是要以歼灭突厥的有生力量为主,至少要让他们十年之内,组织不起来庞大骑兵,对大唐造不成威胁才行。唐军的箭矢如雨,河面上惨叫震天,鲜血将河水早就染成了近乎发黑的暗红色…… 李孝恭一边射箭,一边喊道:“瞄准了,射那些快上岸的!” 唐军士兵闻命,赶紧瞄准那些快到对岸的突厥人。 那些幸运的突厥人本来眼看着已经到了河岸。还有河岸上,同胞将士焦急的面孔,和伸出的手…… 只要再往前一点,就可以逃出升天了! 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唐军的箭矢就直冲面门,快要上岸的士兵,纷纷中箭、几乎无人幸免,之前一刻那欣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消散,就永远的凝固在他们脸上…… 南岸上准备接应的突厥人也遭了殃,不少人被唐军的箭雨所伤,惨叫着坠入河中,其余人吓得赶紧退到唐军射程之外,再也顾不上河里的同袍了…… 河里的突厥人,此刻才真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对岸已经被唐军的火力带封锁,回头,唐军的屠刀在恭候。顺着河水随波逐流,更是死路一条——李孝恭之所以能断定同娥差不多会在此处渡河,是因为这里足够远,而且是附近几十里内,水面最宽、水流最缓最浅之处。过去这段,河道陡然变窄,水流会湍急一倍,水深也会增加一倍,所有人都会被淹死。突厥的旱鸭子们,是过不来的。他们的马,也过不了,除非有渡船。 突厥人,哪会行船?他们便是连扎筏子都不会! 这场屠杀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唐军才将河中的突厥军屠戮殆尽。河南岸的残兵败将,见局面无可救药,在屠杀过半时,便带着尚未渡河的军队沿河向东逃窜而去了。 此战唐军以三万对十五万,自身仅死伤不足五百,便歼灭了将近五万的突厥精锐骑兵,伤敌无算,平均每个人制造两个杀伤。这在有史书记载的战争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李孝恭胸膛起伏,他知道,这一战,便奠定了自己这一生的武功。这一战,便换回了大唐西北至少二十年的太平! ……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血光凛凛的塔姆河上,河岸边,数里范围内,满地都是死伤枕籍的突厥人。唐军开始清扫战场,将射出去的箭支收回,突厥人的弓箭也被取下,还有口气的,顺便补上一刀,让他们死得透彻一点儿。还有无数失去主人的战马,是草原作战最重要的战略资源,自然不能放过。此战光是活的战马,就俘获了两万余,死的也有将近一万。李世民做梦都想的万人骑兵,一下子就解决了…… 李孝恭背着双手,安静的立在塔姆河边,河面的尸首已经被河水冲去下游,浓郁的血色也在渐渐变淡,用不了多久,这条美丽的河流,又将恢复她本来的面貌…… 士卒们不敢打扰大将军,悄悄站在李孝恭身周丈许外,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生怕满地的尸体中,有哪个没死透的,突然爬起来给李孝恭一剑。 这一战,彻底奠定了李孝恭的地位,从前大唐军人心中,军神的位置,毫无疑问是李靖。但是现在,至少定襄都护府的军人,心中的军神一定是李孝恭。大唐对突厥作战多年,什么时候取得过如此的大胜?不光是斩杀敌人,获得物资创造了新纪录,关键是自己这边,几乎没有损伤……这简直就是奇迹! 对于将士们心情的变化,李孝恭毫无所觉。与欢天喜地的一众部下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挂着浓浓的忧虑。 “郡王,此等大胜多年未见,为何不喜反忧?”李孝恭的亲兵队长,头发已经斑白的一个老兵,他跟随李孝恭超过二十年了,久经沙场,他的军功可以封侯,但因为没有家人和后代,便谢绝了封赏,而甘愿在李孝恭门下做一个亲随。从前李孝恭在长安时候,他便是郡王府的管家,出征之后,成了亲卫队长。 可以这样说,他是李孝恭最信任的人。比自己的妻子,儿子还要更信任一分。 “老吴,你不明白。”李孝恭望着远方,那是突厥人遁逃的方向,他没有派人去追,没有意义了。突厥人元气已伤,再追,把他们逼上绝路,拼起命来,大唐健儿不知要死多少,这买卖,不划算了。 “这次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若谈及功劳,我最多只能占三分,而那七分,要算在李牧的身上。除了他没亲自跟过来,指挥这场战斗之外,这场仗的每一个细节,几乎都跟他料定的分毫不差……”李孝恭的语气中含着几分后怕,也含着几分敬佩:“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天纵奇才之人,你说,他不过是个少年,这用兵之道,是跟谁学的?” 老吴只是个亲兵,从来也不想这些,道:“不是都说么,侯爷是太白金星转世,跟咱不一样的。” “老吴啊……”李孝恭又叹了一声,道:“你知道我在愁什么?” 老吴茫然摇摇头,道:“咱确实想不出郡王愁什么……大胜突厥,不该高兴么?” “高兴!”李孝恭洒然,道:“怎地不高兴?我当然高兴,为我大唐,为大唐子民高兴,这一场仗之后,大唐西北算是稳了……只是,我没想到,这次的战果会这样大。” 老吴不明白:“难道郡王还嫌功劳大了?” 李孝恭苦笑,道:“老吴,你听过功高盖主这句话么?”老吴一愣,瞬间明白了李孝恭的意思。 “当年江南平定,我没有想过反,陛下,太上皇,也都知道我不会反,但他们还是让我来长安居住,为何?”李孝恭叹道;“这不是卸磨杀驴,而是事情就得是这么做。我是不会反,但我在江南,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我的部下,或者我的子嗣,有朝一日不会反?很多事情,不是谁想一想,就一定会那样做的啊……” “这次,我立下了不世之功。西北再无忧患,但对陛下来说……”李孝恭的语气越发的苦涩:“我就成了新的忧患,就像当年一样,他知道我不会反,但他不会相信,我手下那些刚刚德胜,立下功勋的骄兵悍将,永远会那样温顺。” 老吴艰难道:“陛下乃仁义君主,应当不会……” “这不是仁义不仁义的事儿……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李孝恭摆摆手,不说自己了,又说起了李牧:“我的另一个担心,便是李牧,他临危受命,被敕封公爵,还加了尚书令。此等殊荣,已是位极人臣,甚至已经是愈制了。此役大胜之后,功劳不可不赏,陛下还怎么赏,难道真的要封他做亲王么?” “功高无可赏,震主身陷危,二事既有,岂得无虑?” 此时一阵带着浓浓血腥的河风吹来,李孝恭沉默着,气氛无比凝滞。 这时老吴看到自己的手下,押着个鼻青脸肿的突厥人过来,有心想岔开话题的他便迎了上去:“不是说了,遇到没死的直接补刀么,你怎么还带过来了?” “报告队正,这个人自称是突厥大汗的亲卫队长伢吉!”说着话,他一巴掌拍在那俘虏的脑袋上:“说话!” “回各位将军的话,小人确实是大汗、啊不,是那同娥老贼的亲卫队长。” 李孝恭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才刚败,就卖主求生,你这样的人,也配做男人?” “小人是有缘由的!”不听这话还好,听到这话,顿时愤怒和委屈爬满脸,怒气冲冲道:“那老混蛋,只顾自己逃命,哪管别人死活!” 第1013章 不择手段 “你怎么这么说你主子?”李孝恭眉头皱的更紧,道:“果然突厥人都是蛮夷,半点不懂礼数。” “哼……”伢吉恨恨道道:“我们拼了命护着他逃,他可倒好,为了能渡河快点儿,竟然把我们都从羊皮筏子上推了下来!” “哦?”李孝恭本来心情不好,但听到这等故事,也是颇感兴趣,道:“细细说说,怎么回事儿?” 伢吉便愤愤的讲起前情来。 话说当时,两军阵前,伢吉拉着同娥掉头就跑。 情知大势已去,同娥也不作他想,径直就逃到河边。当时,大量的突厥人还没挤过来,河边还有插脚的地方,伢吉便带着亲卫在河岸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人墙里头,一众贵族们每人抱着一个羊皮囊,在那绷着腮帮子猛吹一气。等把手中的羊皮囊吹足了气,然后用绳子绑起气口,捆在临时凑起来的木筏上。 羊皮筏乃是黄河上游地区的主要渡河工具,最关键的就是用整张羊皮制成的羊皮气囊。这需要很高的宰剥技巧,从羊颈部开口,慢慢地将整张皮囫囵个儿褪下来,不能划破一点毛皮,然后再经过一番炮制,吹上气,把皮胎的头尾和四肢扎紧,就成了一个鼓鼓的圆筒。 将若干个这样的圆筒,绑在个几块木头拼成的木排上,羊皮筏子就制成了。这玩意儿体积小而轻,吃水浅,十分适宜在内河航行,而且所有的部件都能拆开,且重量很轻,十分便于携带。可谓是居家旅行、跨河逃跑必备神器。 一众贵族齐心协力,将筏子组装完成,然后推入河中。筏子组装好的瞬间,同娥第一个跳了上去。 众贵族也分秒必争的爬上去,因为此刻,溃军已经一窝蜂涌到了河边,看到那具羊皮筏子,就像瞧见救星一样,疯了似的涌了过来。 伢吉忙拼命拦住那些人,这时有人大骂道:“你们这些蠢货,拦住我们你们也上不去筏子!” 伢吉和侍卫这才恍然大悟,是啊,那筏子就那么大,载了大汗和那么多贵族,哪里还有我们的地方?赶忙头一看,只见筏子上的突厥贵族已经撑着长矛,将筏子驶离了河岸,还大声安慰他们道:“不要慌,送完我们筏子就来” 求生欲望,让伢吉爆发了,他一把抓住矛尖,也不顾手流血,一下子把这个贵族拽了下来,然后手脚并用,狗刨似的爬上了筏子。 众贵族对他纷纷指责起来,同娥大喝:“这时候还乱叫什么,赶紧划!” 众人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划水,转眼间羊皮筏子驶到河中央,操船的人还要往河对岸划,却被同娥一把攥住了充作船篙的长矛。操船人不解,颤声问道:“大汗,怎么了?还没到呢!” “到个屁!”同娥骂道:“我就是不让你让对岸划。” “啊?!”筏子上的人都吃了一惊:“为何不过河?过了河就可以和后军汇合了!” “你们怎知,对岸没有伏兵?”同娥却断然道:“我们有筏子,在河上最安全,去下游汇合。” “这,三军无帅,如何迎敌?” “谁废话就滚下去。”同娥冷冷瞥一眼说话的人,道:“眼下的局面,就是长生天下凡,也无可救药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众人点头如捣蒜,果然还得是大汗,临危不乱,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还没等众人奉上阿谀奉承之词,便听一阵破空声猝然而来,数支利箭从河岸边射来,显然有人发现了他们。筏子上的贵族登时乱成一团,但筏子上空间太小,又挤满了人,哪里有地方给他们躲闪? 然而那只是对一般人来说,同娥能当上大汗自然有过人之处。破空声响起时,他明明是站在最外侧,弓箭射来时,他却已经躲到了一众贵族的身后,把他们当成了人墙。 有了人肉盾牌,那射过来的十几支箭,自然伤不到他分毫。伢吉就在他旁边,作为他的护卫久了,下意识便要护他,这下意识的动作,也救了他自己。其余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四个中箭,两个惨叫着坠入河中,两个捂着中箭的部位,跌坐在筏子上。没中箭的都长长松了口气。这会功夫,筏子又漂出十几丈,已经超出了弓箭范围。 众人暗道长生天保佑,总算是福大命大。这下算是逃出升天了,众人还没高兴完,就听到有噗噗的声音,一个贵族奇怪道:“谁在放屁?” 还是同娥最先反应过来,四下一看,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是筏子漏气了!” 众人赶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恐的看到三个羊皮囊被刚才的那波箭射穿,正在不紧不慢地瘪下去。 “快堵住!”众人反应过来,赶紧动手想去堵漏,然则羊皮囊早已被射穿,根本无法挽救了眼看着筏子随着浮力变小,渐渐下沉,转眼就没过了脚脖子,众人惊恐不已,现在已经离开浅水区,沉下去就是个死啊! “必须减轻重量!”同娥又一次做出了正确决定,说完目光便在筏子上寻索起来,落在了两个伤号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了,看到其余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两个伤号登时毛骨悚然,惊恐的央求起来:“大汗不要啊,我们可是忠心耿耿……” 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话音还没落下,俩伤员就被扔了下去惨叫着落水,没扑腾几下就沉了底。 筏子上少了人,筏子下沉的趋势果然止住了。同娥松了口气道:“剩下四个羊皮囊,勉强能载动咱们四个。你们快检查一下,看看别的皮囊情况如何,不能再漏气了。” 剩下的人赶紧蹲在筏子边上,检查余下的气囊。坏一个气囊就得下去个人,他们哪敢大意。 不检查不要紧,一检查吓一跳,他们惊恐的发现,余下四个气囊中的两个,也开始漏气了,几人互相瞄了一眼,却都不动声色,更没人声张,准备先站起来再说。谁知两个贵族刚抬起腚来,就被身后的同娥一脚一个踢了下去。同娥歇斯底里大叫:“伢吉,动手!” 伢吉听了命令,拔出腰间弯刀乱砍,登时又有两个贵族落入水中,筏子上面只剩下了同娥,伢吉还有同娥的一个小儿子。 同娥把小儿子抱在怀里,道:“留个血脉就够……伢吉,若此次逃出升天,你便是我的义子,我将赐你一万部众,让你当小可汗!” 伢吉被同娥说的一愣,又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金色弯刀,这是代表突厥共主的信物,朝自己递了过来道:“把这弯刀收好,从今往后,见金刀便如本汗亲至。若这次挺不过去了,还请你照顾好我的小儿子,不必让他继承汗位,留存我一直血脉,便算你对得起我了。”说着,他又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接刀!” 伢吉在同娥身边,从来都是非打即骂,突如其来的和蔼,让他感动不已,竟然微微湿润,鼻头一阵阵的发酸。他泪眼模糊的看着像是自己父亲一样和蔼的同娥,缓缓伸出了手。 同娥也满眼泪水,缓缓将金刀递了过去。俩人的手越来越近,一双苍老褶皱,一双孔武有力,香火传承的意味无比浓厚。 就在伢吉快要将要接到金刀的一瞬间,筏子突然一晃,同娥身形一个不稳,金刀便脱手而出,朝河中落去! “啊!快接住!金刀不容有失!”同娥大叫,伢吉条件反射地听命,下意识探身去接那金印,他能成为伢吉的亲卫队长,是从上万突厥勇士之中脱颖而出的,反应迅速、身手敏捷,一个海底捞月救起了金刀。 但他此时已经快要失去平衡,单脚立于筏边,身形晃了又晃,眼瞅着就要落水。他不禁奋力高呼:“大汗,拉我一把!” “好啊!”一声阴恻恻的回应响起,伢吉回头,只见一只大脚,照着自己的腰眼就踹了下来! 伢吉惨叫着被踹飞到半空,咕咚咚几口水灌进去,人就已经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竟没有死,而是被水流冲到了岸边。稍稍缓过劲来,他便想偷偷逃跑,谁知便看到唐军到处都是,有人发现了他,便被抓了起来。 他高声道出自己的身份,就这样被带来了李孝恭身边。 李孝恭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狗咬狗一嘴毛,你们突厥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本将军半点也不意外!” 李孝恭把玩着从伢吉身上搜出来的金刀,咂摸道:“本来你这人啊,剐了是半点不可惜的,但看你这么倒霉,又讲了这么个故事逗老夫笑,还有这金刀……算啦,免了你一死吧。”说完,他看向老吴,道:“挑断了他的手脚筋,丢在河边自生自灭。” 挑了手脚筋自生自灭?这虎狼之词也能说得出?涅干九死一生,伢吉吓得亡魂皆冒,磕头如捣蒜,哀求连连道:“大将军饶命!我还有大用!但求将功折罪!” “你一个败军之犬,还有什么用?” “我有用的!”同娥膝行向前,想去抱住李孝恭的大腿,却被老吴一脚踏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拼命抬起头,大声道:“同娥还活着,河对岸还有数万骑兵,漠北还有几十万部众!要是让老东西收拢残兵,他迟早会卷土重来,到时候祸害大唐百姓不说,还要劳大将军再次征讨!” “哦?”李孝恭似乎被打动了,饶有兴趣的看向他,道:“我给你一刻钟说服我,否则老夫就要加注,五马分尸!” “不不不,千万不要!”伢吉一看有门,愈加激动的表白道:“大将军,我是同娥的亲卫队长,他的一切秘密,我全都知道。我可以带你们找到老东西,把他全歼在草原上!我还可以带你们找到把漠北的突厥部众,让天朝斩草除根!” 李孝恭懵了,他蹲下身来,盯着伢吉道:“你跟同娥有仇,我能理解,你自己的族人……你也有仇吗?” “我跟老东西不共戴天,跟族人自然无仇!”伢吉满脸巴结的看着李孝恭道:“刚刚小的已经想明白了,天可汗是各族共主。大唐天命所归,又有您这样的神人坐镇,突厥人要是还执迷不悟,妄图跟天朝相抗,迟早会被灭族的!只有杀掉幻想与天朝为敌的同娥,还有那些残暴不仁的贵族,我的族人才能过上好日子,看看河套的那些同胞们现在过的日子多好,多安稳,我们也想要这样的日子。我的族人们会感谢我的,我那是救他们!他们会感谢我的!”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虽然李孝恭心中,突厥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他想到李牧的内迁政策,那些内迁的突厥人,在扬州种地也种得挺好的。这等事情,他不懂,但李牧一定懂,想到这儿,李孝恭拍拍伢吉的脑袋:“虽然老夫不耻你的为人,但你确实暂时说服了我。这样吧,我把你送去个地方,见个人,到底你能不能活命,让他来决断!” “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伢吉激动的痛哭流涕,好容易又逃过一劫,裤裆都湿了。 李孝恭指了指伢吉,对老吴道:“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人交给李牧,把这边的状况说一下,我这边收拾完了,会分兵五千去龟兹,剩下的带回定襄,有任何消息,飞鸽传书,随时沟通。” “遵命!” …… 老吴一行五人,把捆得像个粽子似的伢吉带到李牧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听老吴汇报完了情况,莫哈姆、乌斯满等人都乐得要跳起来了,突厥人经历如此的惨败,未来十年之内,西域商路上是要平静了。莫哈姆是商人,看重的是利益,一个平静的丝绸之路,龟兹能赚多少,他都不敢想,哈喇子都要掉下来,阿谀奉承之词像是不要钱似的,哗哗地往出说! 李牧却没那份闲心听,他仔细询问了同娥逃跑的方向和说过的每一句话,伢吉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等到把他带下去,被李牧派去监视南岸残兵的斥候来报,南岸的突厥人已经集结,往西逃了一百五十里了。 第1014章 阴谋论 李牧沉思片刻,对乌斯满道:“飞鸽传书,通知河间郡王,请他来龟兹议事。 乌斯满领命而去,莫哈姆心中更加惊讶,他原本以为,李牧的地位是在河间郡王之下的,但现在看来,反倒在其上。看来这位侯爷,不止是不简单而已啊。 李孝恭本就在返还的路上,距离龟兹并不远。收到飞鸽传书即刻启程,次日黄昏便到了。 李牧迎他入堂,没有寒暄,直接问道:“下一步何去何从,郡王有何高见?” 对李牧提这个问题,李孝恭早有心理准备,他抿着嘴踟蹰了半天,开口道:“老夫觉着……嗯,觉着,还是算了。” “同娥已经逃了暗日了,我们现在调头去追,未必追得上。草原深处地形复杂、气候多变。咱们都不熟悉,匆忙之间追击,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怕是难以取得战果!” “突厥人世代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咱们是没法和他们长期纠缠的。追来追去到最后,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反过来吃掉!” 李牧点点头,不说话,只是看着李孝恭,李孝恭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避开了视线,道:“你瞧我作甚,事实就是如此,我还诓你不成?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次结下的是死仇,如果给同娥喘息之机,他必然会卷土重来。而且,也不能高兴太早,突厥此番虽然元气大伤,但是仍有一定势力,在西域诸国之中,仍然是霸主。他若铁了心的搅合丝绸之路,这商路恐怕就废了。” “小打小闹不算什么,再出兵就是。”柳李孝恭满不在乎道:“朝廷设定襄都护府,不就是干这个的么?要真是把突厥人都宰光了,对咱们大唐未尝是件好事,西域诸国没有了危机,对咱们的依赖也就小了,久而久之,恐生不臣之心啊。” “就这些?” 李孝恭心虚,声音徒然变大:“就这些,还能有什么,当然就这些!” 李牧笑了,道:“伯父何必瞒我呢?你心里头,就没有一点儿,担心功高盖主?” 李孝恭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李牧却视而不见,索性挑明,道:“此番大破突厥,乃是大唐立国以来未有之大胜,而陛下东征,至今也未取得什么战果,两相比较,您的功劳便凸显了。若此时,再乘胜追击,歼灭西突厥。加上您从前的武功,便把陛下也比了下去,你担心追击突厥,再取大胜,就更没法交代了。” 李牧逼视李孝恭,道:“你担心自身难保!” 李孝恭恼羞成怒,道:“我担心有错?李牧,你小子不要以为自己聪明!你能想到的事,老夫怎就想不到?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就是担心,我担心怎么了?人之常情,我又不想造反,我只想安度晚年,这有错吗?你有这份闲心,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陛下是圣明君主,这一战的功劳是你大还是我大,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不怕!”李牧无所谓道:“虱子多了不咬人,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李孝恭怒极反笑:“行,你要是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咱就追!一战以竟全功,老子还乐得青史留名呢!” “不!”出乎意料,李牧看着李孝恭,道:“你不能去。” “嗯?”李孝恭不解:“不让我去,谁去,你去?”他笑了:“此去漠北何止千里,你小子想封狼居胥,得有那本事才行!” “就是我去。”李牧不理会李孝恭的嘲讽,道:“陛下给你的旨意,是守备定襄。而给我的旨意,才是应对来犯之敌。更何况,太子在定襄,你必须得保护储君。追击的事情,只能交给我做。伯父请放心,我为此战布置许久,早已成竹在胸。如今如今首战告捷、士气正盛,正是长驱直入、乘胜追击之时,再者,同娥新败,如今只剩四五万败军之师,且距离漠北老巢几千里,正是将其全歼的大好时机,如果能除此祸患,大唐将能一步到位,彻底辖制西域,至少三五代内,西域再无祸患了。” 李孝恭明白,李牧这是想把‘功高盖主’的祸患一肩挑了,这样他便解放了出来,枪打出头鸟,李世民就算针对,也不会针对他了。但这对李牧来说,确是一个死局。他若败了,千里黄沙就是他的埋骨之所,他若胜了,怕是再打起的君王,也容忍不了他。 李孝恭叹道:“你这是何必呢?你去与不去,对你都不好,不去最好。此战不是必胜,有风险的!” “任何战争,都不是必胜,但此时追击,胜远大于负。如今我军无论兵力、士气皆远超敌军,敌人已成惊弓之鸟,他们现在自己都不信自己能赢,更遑论战斗力了。若错过这个好机会,下一次不知是何年月了。” “我意已决,你领一万回定襄守城,三万骑兵给我,我必拿下同娥人头,彻底剿灭西突厥!” 李孝恭他看了看李牧,欲言又止。但最终,他还是没说什么。在他看来,李牧的城府谋略远在他之上,自己能想到的,他自然早就想到了,再说多少,也全都是废话。 “听你的,都听你的,你是尚书令,你是骠骑大将军,末将领命就是了!” …… 李牧率大军伐西突厥,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大唐朝野的心。因为飞鸽传书的存在,消息传递得也快,龟兹解围的第四天,长安城就收到了消息,第七天时,远在辽东的李世民,也已经接到了东厂番子的密报。 守住龟兹城的消息让李世民长长松了口气,同时对李牧送来的二十门虎尊炮更加期待了起来。虎尊炮可不是飞鸽,不能飞过来,还是得老实地运输,算算日子,再有个七八天,约莫也就到了。李世民派人一日一催,恨不得下一刻就把炮拉过来,一炮轰了辽东城的城墙,好立刻还朝,支援西北战事。 李泰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是为了震慑宵小,在大唐日报上刊登了这则消息。长安城的百姓听闻大军取得胜利,全都兴奋的欢呼起来。本来他们还担心李牧年轻,打不好这仗。现在消息传回来,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了。 而且从最现实的角度说,如果李牧不能御敌于外,那突厥人突破定襄之后,就会像当年的颉利一样,直接兵临长安城下。如今皇帝,太子都不在朝,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长安城的命运可想而知。到了那个时候,全城的老百姓全都得跟着遭殃…… 不过还好,侯爷就是侯爷,神仙就是神仙,名不虚传,把龟兹给守住了,不但达成御敌于外,而且是外中外,距离定襄还有几百里,长安城更是无忧了。 还没等高兴够呢,一个更高兴的消息传了回来。河间郡王李孝恭出奇兵,与塔姆河设伏,竟堵住了想要绕过塔姆河偷袭定襄的西突厥大部,给他们来了一个半渡而击。半渡而击这词儿,大部分的百姓都听不懂,但他们能看得懂战果。这一战,十五万突厥大军歼灭了五万,俘虏了一万多,缴获战马粮草无数。突厥人只剩下四五万的残兵败将,往他们的老巢逃了。 这么魔幻的剧情,是谁也想不到的。刚开始,百姓议论纷纷,都以为是摄政王李泰用的安民之计。那可是突厥骑兵啊,大唐最大的敌手,怎可能这么轻易就击败了呢? 李泰也不信,发了数十只鸽子询问,但得到的回复是,实情就是如此。甚至统计完战果之后,比之前汇报得还要夸张。 长安城的百姓沸腾了! 天佑大唐,突厥人还是手下败将!也不用担心长安城的安危了,解气!提气!大大松了口气!李孝恭的威名,立时传遍长安城。很多年青人,对他不了解,这时便有那些上了点年纪的人开始为他们科普。李孝恭年轻时候,如何拿下江南,李靖曾经都是他手下的郎将云云。 把李孝恭吹得是天上有地上无,大唐军神的名号,立刻就从李靖的头上,转移到了李孝恭的头上。 想来也是,几十年前,李靖还是李孝恭帐下的大头兵,怎么比? 无比高兴地京城百姓,纷纷到店里沽酒买肉,准备好好庆祝一番。好多店铺甚至免费供应酒肉,以庆祝王师大胜。结果这天刚刚中午,京城的酒肉便沽售一空。让回家路上,派人去打酒,晚上准备小酌一下的房玄龄,一滴酒都没买到。 没酒喝是小事,但房玄龄最善于见微知著,马上意识到这背后似有不妥。他赶忙命人落轿,亲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房玄龄走在大街上,满耳听到的都是河间郡王如何爱兵如子,如何英武善战,一马当先,如何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他暗暗计数,走了百步距离,听到了八十一次河间郡王,而且全都是美誉之词,没有一句诋毁! 这让房玄龄浑身汗毛直竖,他忽然想到,太子如今就在定襄。如果李孝恭因当年太上皇和陛下对他做的事情而心生不满,来个挟太子以令诸侯……天下立即大乱! “不行,进宫!”房玄龄此时被逼的也决断了起来,转身上了马车就往皇城走。 李泰是摄政王,不是太子,不敢住在东宫,便住在自己的母亲,长孙皇后的立政殿。每日接见百官,也都是在这立政殿,遇到事情无法决断,他便请问母亲,每每都能豁然开朗。 刚答对完百官,李泰正和长孙皇后说话,见房玄龄去而复返,心中都疑惑。还没等开口,就听房玄龄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泰对房玄龄非常尊重,见状忙道:“房相不要着急,出什么大事了,慢慢说!” “哎呀!“房玄龄急得跺脚,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讲了一遍。说罢,李泰和长孙皇后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起来。 房玄龄叹了口气道:“如今河间郡王在民间的威望一时无两,百姓把他当成军神供奉!”顿一顿,房玄龄又道:“满街都在说他如何如何神威,却无人称赞陛下!陛下那边又一直没有打开局面,再这样下去,老百姓怕是要只知有河间郡王,不知有皇上了!” “不至于。”长孙皇后到底是贤德之人,摇头道:“河间郡王的脾气秉性,本宫自认是知道一二的。他不是大逆不道之人,如今他领军在前线保国杀敌,咱们不能这样猜忌他,会寒了有功将士的心。”说着加重语气,像是在对房玄龄强调,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道:“如今虽然取得大声,但传回的消息也说了,突厥至少还有五万余众,其实和我军兵力相当,若他们修整好了,卷土重来以命相搏,接下来的胜负还未可知,战事未完,还是得精诚团结,一切以大局为重。” 李泰也点头,道:“母后所言极是,您多虑了。” 房玄龄急得跺脚:“老臣岂是那等不顾大局之人。”他低声道:“皇后说的一点也不差,但少想了一层。太子!” 见二人还没反应过来,房玄龄又大声道:“李牧!” “太子?李牧?”长孙皇后聪颖无比,瞬间明白了房玄龄的意思。她挥手屏退左右,问道:“房相的意思是……?” “皇后,老夫曾与河间郡王打过不少交道。河间郡王用兵,只有一个稳字,若论出奇兵,不是老夫看扁他。他没有那个能耐,此番大胜,用兵诡谲,必不是郡王手笔。皇后您想想,这像是谁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是说……李牧?” 房玄龄点头,道:“您再想想,李牧此番出兵,他本可把太子留在长安,却又为何临时改变主意,把太子带走了?联想前因后果,细思极恐啊!” 长孙皇后眉头紧皱,道:“细思极恐,怎么个细思极恐法?难道房相怀疑,李牧带走太子,是故意如此,另有目的?” 第1015章 火烧连营 房玄龄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最坏的可能是,李牧为此已经谋划了多年……” 说着话,房玄龄进入了‘狄仁杰’模式,声音压低,显得更加高深莫测:“试想一下,如果李牧早就知道他是息王的儿子……那可真是可怖了。” “他机缘巧合立下大功,借此机会,处心积虑与李绩的儿子李思文结拜为兄弟,留下他在定襄等待时机,屠杀高昌王室,让他的岳父做了高昌王。后又联合了对陛下和太上皇心生怨恨的河间郡王,做了定襄都护。短短数年间,培养了五万的定襄军,这些人全都是河间郡王和李牧的义弟招募来的,他们对大唐的忠诚度,实不可信。此时陛下不在长安,李牧又大胜,若他携此大胜之威,来一个挟太子以令诸侯,领五万定襄军挥军南下,怕是要势如破竹,陛下远在天边,等他回来一切都晚了!” “若这些推断都成立,那他把太子带去定襄,必然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长孙皇后聪颖,但因聪颖,想的也就多了些。房玄龄把种种事情联系到了一起,不由让她不多想。 房玄龄激动道:“此事如今在两可之间,老臣觉得,此时应该做的是,把李牧的家眷接到长安来。如果他……”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旁边听了半天的李泰,已然是怒极:“房相,我对您敬重有加,却怎么也想不到,今日您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大哥、不,我恩师对大唐的忠心,对父皇的忠心,天地日月可鉴。本王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房玄龄没想到李泰会这样对他说话,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分辨道:“魏王,老臣是在未雨绸缪,若不预先准备,万一他这么做了,再仓促准备,可就晚了啊!” 房玄龄叹道:“老夫难道不知,背后中伤,乃是小人之举?但老臣只是提醒皇后和摄政王,不能任由李牧和河间郡王的声望继续高涨了,这不关此战胜负,却关乎社稷安稳啊!如若他们二人,没有不臣之心,他们也必定会乐意看到,把舆论压下来。这对他们二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长孙皇后示意李泰不要说话,温言宽慰道:“房相为社稷殚精竭虑,本宫岂能不知?”沉吟片刻,她看着房玄龄道:“那,依你之见,此事应该怎么办?” “首先,要派出可信的人,亲眼去定襄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此二人是否有不臣之心。其次……”房玄龄看了眼李泰,道:“就当是小人之举,老臣愿意做这小人。必须得把李牧的家眷,还有河间郡王的家眷,都接到长安城来监视居住。”李泰正要说话,被长孙皇后拉住,房玄龄接着道:“此事早有先例,大将军出征,必有质子。历朝历代皆如此,也不算是苛待他。” 李泰愤愤转身,不再看房玄龄,房玄龄也豁出去了,自顾说道:“最后,便是引导舆论。”便听他沉声说道:“首先,要着重强调此战,乃是陛下的谋划,可以说,这是陛下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在出兵高句丽之前,就已经留下了锦囊。这样说,不仅能起到安民之效,还能更加衬托是陛下运筹帷幄,李牧,河间郡王只是执行者,而非谋划者。六部的全力支援。其次,要告诉老百姓,先有龟兹守军力挫突厥攻势,后有李牧,李孝恭的大捷,少报一些他们的战果……” 李泰心中暗骂老奸巨猾,他每一句说的都是实话,但加加减减起来却完全变了味,李牧和李孝恭取得的功劳,听起来就没那么吐出了,真是个和稀泥的好手。 “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长孙皇后毕竟还是有良心的,觉着这样太对不住李牧和李孝恭二人了。如果李牧和李孝恭二人没有不臣之心,他日凯旋而归的时候,面上不好看。战报写的很清楚,没有李牧带着虎尊炮过去,龟兹城必然会陷落,如果没有李孝恭领军埋伏,断然没有后面的半渡而击,这是实打实的功劳! “皇后,老臣所说句句都是实情,况且也是为了他们好。”房玄龄淡淡道:“若二人是一心为社稷,没有私心杂念,是不会介意的。如果,真的是老臣多虑了。到他们凯旋之时,老臣愿亲自写一篇布告,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即便身败名裂,老臣也是心甘情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长孙皇后只好答应,反正有房玄龄背黑锅,到时候把事儿推在他身上就是了,这是他自愿的,有没有人逼他。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泰心中有抵触,长孙皇后便让房玄龄来亲自负责此事,房玄龄连忙安排下去,亲自写了一篇头版头条,要印在明日的大唐日报上。 但报道写了,刊印却出了问题。身为大唐日报社社长的唐观,说什么也不肯让这篇文章过。无奈何,房玄龄只好带人把他给抓了起来,报纸这才成功印刷出来。 李泰听闻此事,气愤得饭都吃不下了。他派人把唐观接到了宫中,旋即飞鸽传书,把这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跟李牧说了。同时他也飞鸽传书给李世民,给房玄龄上眼药,让李世民下旨申斥他。 仍然沉浸在喜悦中的长安百姓,早就迫不及待想知道此战的具体经过了,他们想看看河间郡王是如何英明神武,大唐将士是如何奋勇杀敌,好晚上继续吹嘘庆祝。 是以,次日的大唐日报一贴出,立马就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来围观,为了让老百姓能清楚明白今日头版头条的内容,房玄龄还贴心的安排了数百弘文馆的学生,让他们充当一日读报人,为老百姓一遍又一遍念大唐日报上的内容。 “此役多亏陛下运筹帷幄,早洞察于先,算准了西突厥人要趁火打劫。早早就告知西域诸国,给他们争取了准备时间,还送了金银财宝无数,让西域诸国雇佣人手守城……河间郡王虽然率军半渡而击,然而杀伤的大部分都是仆从军,突厥真正的主力仍在,损失不大,胜负尚未可知……” 随着读报人抑扬顿挫的声音,老百姓兴奋的神情渐渐暗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之情…… “怎么听起来,好像没有侯爷什么事啊?”李牧虽然已经升了公爵,但是百姓还是习惯叫他侯爷。 “是啊,没听说吗,是陛下洞察先机,雇佣军守城,咱们的人最多就是敲了敲边鼓。” “河间郡王那战绩里水分也不少,消灭的都是些仆从军,真正的突厥主力根本没事!” “哎,我就说嘛,侯爷这么年轻,哪能那么厉害……” “传他是神仙,毕竟不是真神仙呐。” “白高兴一场……” 老百姓议论纷纷,摇头连连,虽然胜利的喜悦还在,但心目中的英雄隐去了…… 不得不说,房玄龄的这招十分巧妙,原本对李孝恭崇拜万分的百姓们,看了邸报才发现他们所知道的和‘事实’出入颇大。原来河间郡王也不是像那些传言说的那么英勇,那么神机妙算。百姓们心头的喜悦在渐渐消散,更有甚者觉得李孝恭也不过如此,此仗大胜不过还是仰仗了陛下的布局和安排。 很快,大唐日报的内容已经传遍全城,那些原本欣喜万分的百姓,也渐渐平静下来,更有甚者觉得这场胜利是属于别人的,跟自个其实没啥关系。至于要好好庆贺一番的心思,自然是渐渐淡了……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房玄龄,看到如此局面,长长出了口气。他回到家里,把此间的事情经过,写了一封信,找到东厂的番子,让他八百里加急给李世民送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 又过了几天,西北一直也没新的消息传回来,李世民那边倒是回信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既没说李牧和李孝恭的不是,也没阻止房玄龄的做法。太阳照常升起,长安城中已经很少人再谈起昨日的捷报了,就算有人挑起话头,也很快就被人转移到别处,老百姓竟有些羞于提起此事的意思了。 房玄龄从家里出来去皇城,听了车夫探听的消息,不由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能在一日之间平息事态,换了旁人,谁能做到?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外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房玄龄本以为是有人成亲,但听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因为东西南北,都响成一片,哪有全城百姓集体结婚的道理? 房玄龄把帘子撩开,打量了一下,对车夫道:“你去看看,这不年不节的,外面如此热闹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车夫应了一声,一溜烟就窜了出去,不大一会儿,车夫便窜回来,也是一脸喜色,用最大的嗓门向房玄龄禀报道:“公爷,大喜,大喜事啊!” “侯爷率军三万,在骆驼谷追上了突厥残部,趁夜色使飞球越过骆驼谷,把两边谷口都炸塌了,来了个火烧连营,突厥人又死了三万多!” 房玄龄听到这话,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车夫一看,以为他高兴过头了,憨笑道:“公爷乐得都失态了,快把嘴闭上,这样不雅。” “闭……闭不上……”房玄龄捂着腮帮子,叫道:“快,送我去医馆,下巴脱臼了!!” 车夫急忙驾车,带房玄龄去了刘神威的医馆,费了半天的劲,才把下巴接上。两个腮帮子都肿了,又贴了俩消肿的膏药。 房玄龄心中暗道,这可真是没完了。李牧这小子难不成真是神仙转世?怎么别人打仗费死个劲,他打仗跟玩儿似的?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房玄龄捂着腮帮子气急败坏的问道:“李牧不是在龟兹城吗?怎么又跑到骆驼谷去了?” “公爷,我都打听清楚了,那骆驼谷是突厥人撤兵的必经之路。侯爷追击的时候,他们已经逃出一百五十里了,本以为安枕无忧,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侯爷的前军是坐飞球过去的,这跑得再快,能有飞得快?正巧,这夏天草原刮南风,飞球顺风走,一夜就赶上了。”这车夫很有说相声的潜力,像是当时在李牧身边站着似的,惟妙惟肖道:“侯爷也在飞球上,看到下面扎堆的帐篷,当即下令把所有火药都扔下去,就这么的,来了个火烧连营!” 房玄龄接过刘神威的小徒弟奉上的冰袋,敷在自己饱受摧残的老脸上,示意车夫继续说下去。 “侯爷自己也没想到,胜利来的这么轻易,他都已经做好了追击漠北的准备了,要不是来了场南风,他也不会乘飞球!”车夫喜滋滋道:“公爷,您说这是不是就叫天随人愿啊,侯爷可真是个福将!” “是……”房玄龄咬牙切齿,疼得倒抽冷气:“是啊,福将!” 听到李牧如此轻易就把西突厥灭了,房玄龄表情精彩至极,他当然希望西突厥覆灭,这对大唐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这件事,他和杜如晦,李靖等人,谋划多年也没实现,李牧轻巧地就做成了。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他不舒服。这就好比,有的学生天天往死了读书,也考不上一个三本的学校,而有的学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高考随便就去了个重点,心态咋平衡的了? 顾不得腮帮子的房玄龄扶着桌沿起身,颤歪歪道:“快快备轿,老夫要进宫面圣!” 大街上依然锣鼓喧天、爆竹连绵,老百姓自发的欢庆愈加如火如荼,在大街上欢天喜地的游行庆祝。这份热闹儿,不仅远超前几日,甚至比上元节狂欢时也不遑多让。 房玄龄捂着腮帮子上火,他知道这里头有自己很大的功劳。如果没有昨日对李牧功劳的抹杀,老百姓就不会有那份英雄崩塌、希望落空的失落,那么在得知今日大捷的消息后,只会以为理所当然,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全都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必须要好好发泄一下昨日的失落和心塞。 同样,李牧的形象也在这番先抑后扬之下,愈加高大伟岸起来! 第1016章 穷追不舍 全城百姓昨日的失落和心塞,这下好像全都转移到了房玄龄的心里。对于自己苦心算计一番,谁料却成全了李牧更高的美名,房玄龄便是一阵的心塞。 坐在宽敞通透的四轮马车里,房玄龄却感觉喘气都有些困难,他知道,这不只是因为腮帮子,更是来自李牧那无边无际的压力。房玄龄这一辈子,从来没害怕过敌人,再厉害的敌人,只要谋划得当,都能战胜。但面对李牧,他真是无计可施了。这非战之罪,运气这玩意,谁能整得了? 房玄龄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要打压李牧,其实真不是因为他对李牧个人有什么偏见。他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李牧的身世。 他可是铁杆的秦王党,与李建成一脉的太子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李牧真的是他猜测的那般,妄图染指大位。真让他成功了,如今这朝堂,势必会遭到清洗!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是死几个人的问题了。朝野之间,将会一片血海! 所以在知道李牧的身份之后,房玄龄心中就有了一个念头。 如果李牧老老实实,肯做一个太平侯爷,甚至公爷,王爷,都行。但如果他有哪怕一丁点的不臣之心,就算是一点苗头,他都会不惜此身,彻底把这个苗头掐灭的。 李世民回复中没有阻止他,在房玄龄看来,便是一种默许。 来到立政殿,李泰正与长孙皇后在说什么,见是房玄龄来了,笑吟吟迎上去:“房相,你可算是来了,你若不来,本王还要去找你呢!看过军报了么?怎么样,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房玄龄不理会李泰的阴阳怪气,只是看向长孙皇后,道:“皇后,老臣不多说什么了,接连两场大胜,李牧的声望已经如日中天!如果他此时……后果不堪设想!” 长孙皇后紧皱眉头,叹气道:“同样的事情不能做第二次,不然弄巧成拙,朝廷会更加失了民心的。” “皇后说得有理!”房玄龄面色冷峻的回禀道:“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即找人,去替代李牧!还有李孝恭,必须立即收了他们的兵权!” 长孙皇后眼前一亮,看向房玄龄,道:“主意是好,可是如今朝中无良将!谁可替代他们二人?”既然担心李牧战功太盛,再胜下去会声威盖天,但转念一想,毕竟李世民不在,她是个皇后,后宫不得干政,如果她决断错了,李世民回来如何交代,如何对满天下的百姓交代? “谁领军不重要,忠诚最重要!”房玄龄早就想好了来龙去脉,沉声回禀道:“突厥人遭此重挫,已经是掀不起风浪了。如今只需要一个人,去把军队稳住,等陛下回来即可,有没有才能反倒是其次了!” “可是……这话怎么说啊!”长孙皇后犯愁道,李牧的脾气是什么样的,她心里是清楚的,若他错了错事,认打认罚怎么都成,但他如果没做错事情冤枉他,这小子是怎么都不肯退让的。李世民在时,还能压他一下,但自己这个皇后,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她自己还真说不准。 “皇后!不能再犹豫了!”见长孙皇后仍然犹豫,房玄龄跺脚道:“西突厥十五万军马来犯,被李牧弹指间剿灭。而高句丽满国上下,也不一定有十万兵,陛下却久攻不下。两相比较,陛下会被比下去的!” “好吧!”长孙皇后一听,下了决心,道:“只是这人选,让谁去好?” “必须得找个跟李牧毫无瓜葛的人!”房玄龄心中补了一句,道:“还得是秦王党。” “所以请摄政王用印。”房玄龄看向李泰,李世民临走之前,把‘传国玉玺’封存了起来,带走了自己刻的“受命宝”,留下了“定命宝”给李承乾,李承乾临行的时候,把“定命宝”交给了李泰。用定命宝发出的诏书,理论上也算是李世民发的诏书一样。 李泰断然拒绝,道:“房相逾越了吧?难道你还想假传圣旨么?” 房玄龄再胆大,也不敢担当这样的名声,他只好看向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拉了拉李泰的袖子,道:“不要意气用事,听话!” 李泰还要争辩,长孙皇后抬手扶额,李泰登时慌了:“母后您怎么了?头又疼了?” “听话……房相都是为了社稷,断无私心的。你若有意见,给你父皇写奏本,由他来定夺……现在,还是听房相的!” 李泰乃是至孝之人,见长孙皇后主意已定,他也没有办法了。只好把定命宝拿出来,让房玄龄去草拟旨意。 …… 荒漠。 出骆驼谷已经有二百里了,前后左右都是荒漠,若没有罗盘和北斗星,根本分不出方向来。 那夜给突厥人来了个火烧连营之后,突厥残部只剩下了一万多逃出去。李牧让军队在骆驼谷休整了一天,兼打扫战场。随后让一万人带着缴获的物资回定襄,带着剩余的两万人继续追击。 追出二百里,进入了草原和戈壁的交界处,人困马乏,李牧只好让人在沙丘之后修正。 看马蹄印,突厥人就在前面,但是哪怕是近在咫尺,也追不动了。 突厥人肯定也是一样,他们也需要休息,所以李牧并不担心。 这就是一场熬鹰的战斗,谁能抗到最后,谁就是胜利。唐军带了足够的干粮,李牧一点也不怕打消耗战。 前方五十里,突厥人的体力也耗尽了。他们能比唐军多出五十里,要多亏他们从小在马上长大,泡出来的骑术。同样骑马,人家就是能比你汉人省劲一点儿,不服气也不成。 “大汗,我们实在跑不动了……”第一个人跌倒在沙丘上,随后便是一片,众人赶忙哀求同娥:“就算人能坚持,马儿也不行了。” “嗯……”同娥心里一盘算,唐军虽然会追击,但本方军队确实已是疲累至极,再不休息,用不着唐军来攻,自己就彻底崩溃了。权衡之下,同娥命令斥候加强戒备,大军原地休息到天亮,然后再继续出发。 突厥残部上下如蒙大赦,立即下马,倒地就睡。转眼便鼾声如雷,声传数里之外。同娥本来为防万一、还不想合眼,但鼾声能传染人,他强撑了半个时辰,便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同娥突然感到地面震动,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稍微一听动静,便马上咆哮起来道:“唐军追上来了,快跑!”话音未落,同娥抓起自己的小儿子,立刻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疾驰而去! 其他突厥人也都是惊弓之鸟了,听到喊声就都醒过来,赶紧纷纷上马,追着同娥而去。 片刻之后,突厥已经逃得一干二净…… 而这时,一伙唐军的前锋果然出现了。 “禀报将军!”斥候迅速的探查一圈,回禀前锋将军苏烈,道:“突厥已经逃走!” 苏定方黑着脸翻身下马,在突厥人的营地里寻索起来,只见满地都是新鲜的马粪,显然片刻之前,他们还在此宿营。 “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苏烈这个郁闷,他本以为至少能杀几个突厥人,没想到这群人的动作还真快,一个人都没抓到。 “追!”苏烈狠狠啐一口,翻身上马,带着部下朝突厥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追击战没有多少花头,就是紧追不舍,要么追上对方,要么把对方逼到崩溃。苏烈这伙人,原本跟着李牧乘坐飞球纵火的那批,相对来说,他们的休息更多一点儿,没有那么累,李牧便让他们追一程吓唬突厥人一下,让自己的大部好好休息。 己方能休息,对方却休息不了,此消彼长之下,胜算就能更多一些。 天亮时候,李牧让人叫醒熟睡的士卒,收拾一下准备继续赶路。 这时,苏烈已经派人向他禀报了两个时辰前的情形,李牧带人来到突厥人的营地,看着一片狼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李牧不禁有些不可思议:“没有预警,也能逃得这么干净,不愧是草原长大的,天生有警觉性啊。” 被捆在马背上随军而行的伢吉赶忙道:“侯爷,普通的突厥人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但同娥那厮却有,这是他的绝活,据他自己说,他把耳朵贴在地上,能听到十里外的马蹄声!!” “哦?”李牧微微吃惊,虽然这话无凭无据,但他却直觉应该就是真相。“这样的话,还真有些棘手。” 前方就是荒漠了,没有参照物,飞球在天上追击太过于危险,万一掉下来,连个补给的地方都没有,在荒漠中失去方向,没有了补给,就是一个死。 “不管怎样,追下去就是了。”李牧谈不上有多沮丧,他早做好了艰苦追击的准备。吃一堑长一智,骆驼谷那样的大胜,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把敌人当成是傻子,就是把自己当成傻子。轻敌的错误他不会犯。 “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好猎手,坚持追下去,一定能抓住他们!” 接下来数日,突厥人狂奔不止,唐军穷追不舍,但就是抓不住能一次性歼灭的机会。 下定决心想要逃跑,突厥人的花样实在太多,他们能掩藏起大军的踪迹,用诱饵部队制造假象,诱使斥候误入歧途。他还能利用路线的变化,带着追兵兜圈子,消耗追兵的体力,消磨他们的精神。 但李牧也不是吃素的,被他耍了几次,就渐渐摸出了门道,他们命苏定方不惜马力,全力与突厥人纠缠…… 这种漫长的逃跑和追击过程中,分配人马的体力是一门大学问。无论哪一方,都要合理安排每日行军和休息的时间,以保证来日可以继续高强度行军。谁敢不惜体力,图一时痛快,保准受到十倍的惩罚。 李牧却反其道而行之,让苏定方的前锋军不顾一切追击,逼迫突厥人不得不疲于奔命。同娥不得不壮士断腕,分出一小股骑兵做诱饵,想把前锋引到岔路去。 苏定方果然‘中计’,被牵着鼻子走,距离突厥大部越来越远。 同娥见唐军上当,终于可以让疲惫的军队停下来松口气,谁知半夜里,大部的唐军主力,却突然杀到他的面前!同娥这才猛然醒悟,李牧是故意让自己和他的前锋军疲于纠缠,其实他的大部,一直在休息,慢慢悠悠地跟着。等自己这边休息的时候,养精蓄锐了好几天的主力忽然杀到,打了个措手不及。 尽管同娥再次凭借他的超能力,带走了大半军队,还是有两三千人被唐军永远的留了下来…… 这一仗虽然没有取得多辉煌的战果啊,但却是在地面上,实打实的追击中,第一次追上突厥人。让十几天来一直满腹憋火的唐军将士,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气。对是否能追上,是否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也终于有了信心。 就在李牧准备命将士继续追击之时,一个不速之客追了上来。 “侯爷,有旨意。”一名斥候军官飞奔而来。 李牧微微蹙眉,感到十分意外。大军如今深入荒漠,与内地几乎断绝联系,这个信使却能找到他们,本事不小。 “来者不善啊。”李牧大致分析了一下,暗自嘀咕。但他也没什么不敢见的,挥手让人将传旨的人带过来。 不一会,一名风尘仆仆的太监,被人扶着来到李牧面前。这厮一路上显然吃尽了苦头,一张脸上更是风霜满面,看不清本来的模样。更惨的是他那两条腿,因为连日骑马,内侧皮肉磨破,又得不到休养,已经化脓流黄水了…… 那太监忍着痛,向李牧行礼。 听对方自报门户,李牧得知此人也是高公公的一个干儿子,他对这些不感兴趣,直截了当问道:“客套话就免了吧,一路辛苦,不知来传的是谁的旨意?” 太监吃力的从背后取下一个竹筒,扯开封口的火漆,倒出一卷黄绫把在手上,对李牧等人道:“请侯爷领旨!” 第1017章 抗旨不遵 李牧稍犹豫,规规矩矩跪地接旨道:“臣李牧接旨。” 太监拖长声调念起来:“诏曰,欣闻王师于塔姆河畔大破鞑虏,卿乘时追击破灭渠魁。备见忠义之气,通于神明,却敌兴邦,唯卿是赖。然则兵法云,穷寇莫追。孤军深入漠北,实乃兵家大忌,望卿切不可贪功冒进,宜早日班师,封功受赏,以解官民相望之苦,朕当为爱卿亲解战袍,共享太平盛世。遣此亲札,想宜体悉。望于见诏之日,即将兵马交付兵部侍郎崔望,切记,切记,钦此。” 太监不慢不紧的念着诏书上的内容,语调抑扬顿挫,竟也煞是好听。然则在场李牧的身边人,却一个个七情上面、火冒三丈,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忍不住,把那圣旨和太监一同撕个粉碎…… 李牧的面色渐渐的沉了下来,胸中同样怒火升腾,他实在没想到,长安城那边忌惮自己道这种程度,居然宁肯放弃彻底剿灭西突厥,还西域彻底安宁的天赐良机,也要让自己把兵权交出去! 交给谁来的?崔望?还兵部侍郎?听都没听过! 不知不觉诏书念完,李牧还沉浸在愤怒中不可自拔,根本不按套路接旨。 这下小太监就非常尴尬了……他环视着周围众人一个个要吃人的样子,尤其是李牧那铁青的脸色,他吓得两股战战、一脑门子冷汗,哪里还有一点传旨钦差的威仪?他被人扶着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一会,只好硬着头皮,怯生生道:“公爷请接旨吧。” 谁料李牧眉头紧锁,置若罔闻,依然不肯接旨。 小太监心中暗暗叫苦,他是被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旨意送到李牧手里。见李牧不肯接旨,他只好支撑着上前,将旨意递到李牧面前。你不肯接,我递给你总成了吧……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之时,乌斯满怒气冲冲上前来,一把夺过小太监手中的圣旨,废纸一般攥在手里,双目圆瞪着他,愤愤的质问道:“这到底是谁的主意,大军全胜在即,此时却让侯爷交兵权?这是什么意思?能杀尽贼兵却不杀尽,大唐北境岂得安宁?!那个崔望在哪儿,你把他叫出来,我来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替代得了侯爷!” 小太监冷不防被夺去圣旨,登时愈加手足无措,但他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只能迎着乌斯满要吃人的目光,带着哭腔道:“咱家只是个带话的。既然这位将军已经替公爷接旨,就还请准备一下,奉旨还朝吧。崔侍郎不在此处,他行得慢一些,如今算算,当是刚到定襄吧,咱们现在返回去,就能看到他,肯定能!” “呸!我接个屁旨!什么叫我接旨了?!”乌斯满把那黄绫丢到地上,使劲踩了几脚,然后拔出宝剑,就要宰了小太监! “老子杀了你这个阉奴再说,看看你还怎么跟老子班师回朝!” 小太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尖叫起来道:“我是传旨的钦差,杀了我便形同造反一样。将军三思啊,你想要被诛九族吗?!”这厮纵然吓得魂不附体,依然忘不了自己的身份。可见,这小太监临来的时候,早就被嘱咐过了,到了什么情况下应怎么办,一点也不慌乱。 “老子就杀了!”乌斯满狞笑一声,一剑劈向小太监的脑袋。 “住手!”李牧终于出声了,他一开口,乌斯满的动作硬生生停止下来,距离小太监的脖颈,只有一个拳头的宽度。 “哼!”乌斯满恼火的别过头去,太监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众人突然问到一阵骚味,原来这厮吓尿了裤子。 李牧撑着双腿,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叶和泥土,看也不看那太监道:“你管远道而来,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还请下去休息。至于军事自有我等安排,等做了决断,再与你知道。” 李牧说完,马上便有侍卫架起太监出去,至于太监带来的那些随从护卫,早就吓的筛糠一般缩成一团,哪个还敢解救自家公公。 太监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周围的将士各个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一个个紧攥着剑柄,恨不得要把自己剁碎的样子,小太监终究还是惜命,快到嘴边的话,深深的咽了回去。 等到太监的背影消失不见,乌斯满弯腰捡起已经黑乎乎的圣旨,走到李牧面前晃一晃道:“这恐怕不是皇帝的主意,侯爷三思,也许长安有变故?” 此时李牧才伸手拿过那圣旨,摊开后扫了一眼,负手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怎么侯爷要遂了他们的意不成?”乌斯满咆哮起来道:“侯爷怎能受这样的鸟气,不如……挥军南下,但……” “住嘴,这样的话,我不想在听见!”李牧的目光如电,乌斯满不敢言语了。他现在虽然是大唐的将军,但是对大唐,却没什么忠诚可言,他的忠诚,全都是对李牧个人的。 “侯爷,咱们还要追么?” 李牧想了想,道:“等我写一篇陈情表,让太监带回长安去。再分五千兵马,让他带回定襄,剩下一万人,按计划继续追击!” …… 数日之后,快马回报长安,李牧所率骑兵并未完全班师,而是追着同娥的踪迹而去,只带回了五千人到定襄,跟着消息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封李牧手书的陈情表。 “自寻死路,自寻死路!”房玄龄在进宫的路上就已知晓李牧并未班师,他喜忧参半,心中却暗道:‘这下神仙也救不得他了!’ 也许李世民在这件事之前,还心中没有芥蒂,但李牧不尊圣旨,这本身就是一个大事儿! “呐,房相,你瞧瞧吧?”立政殿内,李泰有些幸灾乐祸,房玄龄见他表情古怪,把陈情表接过来一看,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只见那陈情表上一共就一行字,老子是尚书令,什么破印章都能下圣旨? 敢情人家压根就不信,这圣旨是出自李世民之手。 房玄龄恼羞成怒,挖坑害别人的时候丝毫不觉,别人一旦不按照他的意思往坑里跳,登时就火冒三丈!此时此刻,李牧在他的心里,早已经变成了挨千刀万剐的乱臣贼子!似乎只有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且不得有怨言,才是值得表彰的好臣子。 李泰见房玄龄脸色更加难看,心情更好,叹着气道:“本来没什么事儿,可房相坚持弄这一出,这下好了,一眼就被人看穿了……房相若有能耐,不妨给父皇写一道奏折,讨要一个真圣旨来?”李泰叹息一声,道:“父皇估计不会下这道旨意吧,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房玄龄也有些后悔,要是料到这样的后果,他一定不会选择给李牧下这道旨意,就算是要下,也绝不会用明旨。 好在李牧没有把这件事彻底挑明,而是返还了五千的兵马,算是给了个面子,剩下的一万没回来,则可用战机稍纵即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推搪,不至于说不过去。 否则如果这陈情表也是明发,那朝廷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房玄龄怎么也不能承认是自己错了,他依然自顾自的愤慨道:“李牧竟敢抗旨,胆子大到了什么程度了?这分明是目无朝廷,拥兵自重、意图不轨,正中了我的猜测!!” “房相你怎么就不说自己假传圣旨呢?你那旨意,是父皇的意思么?”李泰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要据理力争。长孙皇后拦住他,插话道:“房相,此事已不可为,暂且搁置吧,一切等陛下回来再定夺。你说李牧拥兵自重,确实言过其实,他如果真的拥兵自重,也不会在只有一万五千兵力的情况下,仍然打发五千兵马回定襄。而定襄的兵马,河间郡王也都交出来了,太子还因此愤懑,特意写了信回来质问魏王,你这次真是糊涂了。” “太子年少啊!”房玄龄痛心疾首道:“心思单纯,岂是李孝恭的对手?三言两语就糊弄了!皇后切不可中了他们的计!” 李泰已经要气疯了,这人怎么死鸭子嘴硬啊! “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全都是你无中生有。如今大哥还给你一个面子,你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事儿可就说不过去了!别忘了,父皇指定的尚书令是李牧,不是你房玄龄!尚书令是百官之首,若我大哥祭出尚方宝剑,行使尚书令之权,撤了你的左仆射官职,你当如何?” “老臣定当自刎,以谢天下!”房玄龄做了二十来年的宰辅,自然也不是被吓大的。李牧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岂是他的对手?一句话便被挤兑得不知怎么接了,房玄龄看向长孙皇后,道:“皇后,如今皇子们都年幼,陛下又不在朝中,大事你得做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管李牧有没有不臣之心,不管老臣是不是弄巧成拙,但是事情做到现在,全局来看是没错的!” 房玄龄沉声道:“李牧的性格,老臣心中有数,他断然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如果他是忠君爱国之人,老臣就算是遭到他的报复,也心甘情愿,到那个时候,老臣一力承担,陛下皇后摄政王皆不知情!” “哎,这话说得,本宫怎会让你一人承担?”长孙皇后话虽如此,神情却放松下来,不过还是疑虑重重道:“只是此事成了便罢,若是不成,万一逼反了,可就……” “若他李牧受了一点委屈就会造反,那他也算不得忠臣!” 李泰被气笑了:“真是见识了,大哥从前说,腐儒酸臭,我还当他是胡扯,今日一看,大哥果然都是对的!” 说着,他把‘定命宝’双手呈给长孙皇后,道:“孩儿自认才疏学浅,当不得摄政职位,朝中大事,还请母亲来定夺吧!” 说罢,不顾长孙皇后的呼唤,径直离去了。 不多时,小太监飞奔来报,李泰竟然径直出宫,领着魏王府的所有侍卫,约莫一百多人,一路向西去了。 长孙皇后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在宫人的惊叫声中晕死了过去。 …… 朝廷来的旨意,很快传遍了全军,军心摇曳,窃窃私语之声不小。但旋即,众将士得知李牧宁可抗旨,也要追下去,都被感染了,他们都是戍边的将士,深知西突厥之患,若能一劳永逸,自然是最好。 李牧的坚定,让他们也抛掉了一切杂念,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追上同娥,消灭突厥人! 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军队的战斗力再次大幅提升,把个同娥撵的狼奔豕突,花招用尽都无法甩掉,反而又折损了两三千人。此时双方已经距离定襄千里之遥,过了草原和荒漠的交接地带,再也看不到一丝绿色,渐渐被黄沙漫天所取代。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同娥一咬牙,带着剩下的一万两千多人,进入了瀚海戈壁! 此时的突厥部众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都在暗自揣测,虽说这瀚海戈壁是生命禁区,唐人不敢妄追,但是己方部众也陷在沙漠中,朝不保夕,岂不是等死吗? 看到众人疑惑不止的样子,同娥放声大笑道:“汉人有古语道‘狡兔三窟’,今天本汗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这窟从何来!”说话间,他便命大军转向,趋北方而去。 众人不明就里,但看着大汗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身后。一路上艰苦跋涉,嘴里吃了不知多少黄沙,谁知到天黑时斥候来报,前方竟然发现一处绿洲! 此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大汗真的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早就留了一手!人言道,天无绝人之路,这沙漠戈壁之中,也有水源,只是沙漠广大,水源很小,找到的可能性极小。同娥径直带人过来,显然这里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对人说罢了。 此时突厥人也已经山穷水尽了,看到这绿洲,心中对同娥无比的敬服,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居安思危的,果然能当上大汗的,都有两把刷子啊! 第1018章 带路党 “呵呵,本汗纵横草原几十年,岂是浪得虚名。”同娥看着前方的绿洲,大笑道:“前方的绿洲,本汗将其命名为避风塘,是本汗的真正本钱所在,这里的粮草,足够一万人吃三年!等咱们养精蓄锐完毕,再杀出去报仇不迟!” 众人又是一阵吹捧,现在这种时候,有奶就是娘,谁能给口吃的,比亲爹还亲! 无论如何,在大漠的百里深处,能有这样一处绿洲,确实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要知道,沙漠戈壁里头可是轻易找不到水的,若是没有这样一处绿洲,任何军队都在沙漠中无法坚持七天。而且黄沙漫漫,一阵狂风就可以把大军的痕迹掩盖无踪,谁敢说几天之就能追上敌军? 所以只要躲入那绿洲之中,他们就绝对安全了! “大汗万岁!”所有人都激动坏了,不管是贵族头领,还是普通部卒,全都忘情的欢呼起来!要知道他们早就断粮不知多久,一路上靠吃野菜、杀战马,才支撑到现在的。 此刻,巨大的幸福感充盈所有人全身,他们顿时觉得之前所有的磨难都是值得的。 也不用吩咐,全军加速,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朝着绿洲飞奔而去。 …… 大漠边缘起着不大不小的沙暴,等到唐军追到大漠边缘,哪里还有突厥人留下的痕迹…… 大军虽然众志成城,但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漠,还是感到望而却步。勇敢归勇敢,贸然送死的事情,是没有人愿意去做的…… 对于要不要追进瀚海戈壁,众将也是意见不一。 多数人认为,前面是浩瀚沙漠,乃是死地,突厥人进去了也是个死,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追,把自己置于险地。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浩瀚沙漠对常人来说是死地,但是突厥人在西域多年,他们见惯了沙漠,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未必就是死地,如果这次不能一举剿灭,后患无穷。 面对这样的情形,连李牧也难以下定决心。他可以不在乎朝廷的旨意,我行我素,但却不能无视天地之威。即便在他穿越之前的时代,也没有任何一个科技强国,能够对抗得了大自然。况且就算有心再追,军队的粮草也接近耗光。他只能命大军驻扎休整,一边派斥候深入大漠,打探消息,一面命人催促粮草,加紧发运。 正愁眉不展之际,李牧突然想起已经被他忘在脑后多日的同娥亲卫队长牙吉,便让人把他带了过来,看看有没有意外收获。 牙吉一直在唐军阵中,为求活命倒也算乖巧,一路上献计献策。唐军能咬着阿鲁台紧紧不放,倒也有他几分功劳。 只是功劳归功劳,唐军对牙吉的看管从未松懈过,自打他被俘那天起就一直捆着他的手脚,无论是行军还是宿营,都有四名军士形影不离的看管。 牙吉有心想和他们套套近乎,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谁知唐军根本不搭理他,一直遭受着冷暴力。 “侯爷,您终于想起小人来了!”牙吉正自怜自伤,忽然被带到了李牧面前,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之前他一直接触的都是苏定方,苏定方是个铁直男,对他的殷勤视若不见。更何况,李牧才是正主,总算盼到见到他的面这一天了。 “这小子老不老实?”李牧看着像狗一样被拴着的牙吉,问旁边的苏定方。 苏定方答道:“还成,就算不老实,收拾一顿也老实了。” 李牧点点头,盯着牙吉道:“你们到一旁候着,我有话要问他。” 被俘的时候牙吉不知道挨了苏定方多少拳脚,自然知道这位爷难伺候的紧。看到他正凶神恶煞般的盯着自己,心里不禁发毛。 “侯爷想知道什么便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牙吉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只要不动手,万事好商量。” 李牧看到牙吉如此模样,知道这家伙是被苏定方折磨怕了。他心思一转板起脸来,瞪着牙吉道:“你这家伙倒也挺懂事,现在知道大唐王师的厉害了吧?” 牙吉虽然心里不服气,但现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哪里还敢出言不逊,连忙配合般得露出一脸羞愧道:“同娥胆大包天,不自量力,蛊惑人心对抗天威。自从见了侯爷,小人清醒了,当即就痛下决心,一定重新做人!” 见牙吉态度尚可,李牧便点了点头,往前走了数步,来到他的身前。 牙吉以为又要挨揍,惧怕万分,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却忘了自己现在正跪着,身子不稳,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众人笑了起来,李牧摆摆手,众人忍住笑,他站在牙吉的身旁,沉声说道:“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了,眼下到了荒漠,失去了同娥等人的踪迹,只要你帮着我们将他找到,便是大功一件。” 此时唐军已到大漠边缘,忽然停下,必是失去了敌军的行踪。李牧此来,倒也在牙吉的意料之中。 在这一路中,牙吉早已想清楚,就算他现在活着回到同娥的身边,同娥为了避免丑事曝光,怕是也要杀自己灭口的。再说,他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现在恨同娥甚于唐军,只要自己能够得到足够的好处,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想通了这一点,牙吉反而硬气起来,虽然他十分惧怕李牧,但是事关重大,有些事他可以去做,但是在做之前,他得先得到足够的承诺。 “此事不难,但是小人斗胆讨些封赏,侯爷若肯赏赐小人,小人自然愿意带路。”牙吉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说明他确实知道同娥的具体行踪,第二层,他虽然身为俘虏,但依旧希望和李牧做一笔交易。 “你这狗一样的东西,竟敢跟侯爷讲价?”苏定方怒目圆睁,抬腿便要踢向牙吉。 牙吉虽然贪生怕死,被苏定方也打怕了。但是这一刻他竟没躲,他知道想要和李牧谈条件,这些拳脚是逃不掉的。见到苏定方的大脚踢来,他咬咬牙,一反常态挺直了腰杆迎了上去。 “竟然不躲?”苏定方踹了几脚,见他木头一样硬捱着,更加气急败坏,就要下狠手,但却被李牧拦住了。 牙吉趁机说道:“事关我突厥人的将来,请容小人放肆一回。”牙吉索性是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又道:“只要侯爷能给我一个承诺,小人定当万死不辞。” 李牧轻笑一声,道:“你就不怕我反悔么?” 牙吉冷静道:“小人如今也是赌,如果侯爷反悔,小人也没办法。但小人琢磨,侯爷神仙一般的人物,断然是不会失信的。小人相信侯爷,有信心!” 李牧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道:“这么说,同娥在大漠中确实落脚的地方?” 之前李牧一直就猜测,同娥躲入沙漠,不可能无的放矢,肯定是有藏身之处。李牧前世去沙漠旅游过,见识过月牙泉,知道沙漠有绿洲,但这会儿有没有gps,要是不知道绿洲的方位,还是如大海捞针一般,休想能把人找出来。 牙吉点点头,道:“那地方还是同娥没有发迹的时候无意中找到的,他当成自己的老巢。每年都会送粮草过去囤积,每年都是小人带着一队仆从军负责此事,运送完粮草,就把仆从杀了以免泄密,所以知道这个地方的,只有小人!” 李牧笑了起来,道:“恭喜你,你现在变得更有价值了。说罢,你要什么?” 牙吉抬起头扫了一眼众人,欲言又止道:“小人有要事与元帅相商,这里人多眼杂……” 李牧便挥一挥手对着左右的侍卫道:“你们先下去吧。” 等到左右侍卫走远,牙吉正要说话,看到一旁的苏定方正瞪着自己,便又说道:“事关重大,还请侯爷屏退左右。” 苏定方一愣,此时侯爷身边只有自己一人,这话分明是在说自己啊。他心头一怒,便要上来踢那牙吉,却只见牙吉就地一滚,闪了开去。 “你的要求太多了,能说就说,不能说就死,赶紧的,别磨叽了!”李牧挥了挥手,不容商量道。 见李牧不耐烦,牙吉哪里还敢再拿乔,赶忙道:“侯爷要小人带路去捉那老不死,小人不敢抗命,不过小人还有一个条件,如果侯爷不答应,便是将小人五马分尸,也恕难从命。” “我看你是活腻了!”苏定方早就老大不爽,一听这话还能忍住?刷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刀,抬手便向牙吉砍去。 牙吉倒也硬气,居然挺着脖子闭上了眼。 “慢着,”果然,刀锋快到脖子,李牧出声喝止了,他盯着牙吉道:“你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牙吉知道自己这一把算是赌对了,按住狂跳的心脏,他颤声道:“小人只有一个要求,帮侯爷抓住同娥那老不死的之后,请您封我为王,让我统领突厥部族!” 李牧想了想,却摇摇头道:“这条件我怕是不能答应,封你为王之事,需上报朝廷,怕是要陛下点头才行。我便是答应你了,到时也无法兑现。” “小人只要侯爷的承诺,”牙吉却十分执着道:“只要侯爷答应此事,小人立马带领王师,去追同娥那老不死的!即便到时候不能做到,也是小人的命,小人只要侯爷一句话!” “哦?”李牧眉头一挑,对于牙吉的这份执着,他觉着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便沉声问道:“你真不怕到时无法兑现?” “侯爷只要答应了小人,虽然不能马上兑现,但也要不了多久了。”牙吉的胆子渐渐大了,知道想要赌赢这一把,不说些真话,是不行的了。他强忍着心头的恐惧道:“小人虽然不够聪明,但也能看出来风头,侯爷此番平定突厥,武功之盛,天下无人能敌,自然要把那皇帝老儿赶下台去,自己做皇帝的……” 苏定方听到这话,神色复杂地看向李牧,竟然隐隐地同意了牙吉的话。李牧却皱起眉头,抬腿就是一脚:“放什么屁?本侯对陛下的忠诚毋庸置疑,你这是取死之道,来人,不用他带路了,砍了了事!” 牙吉见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赶紧告饶:“小人说错了话,还请侯爷饶命啊!” 苏定方这时站了出来,道:“侯爷,如今还是追敌要紧,末将什么也没听到,若有半句风言风语,末将愿意提头来见。” 李牧知道苏定方是在表忠心,他也不担心苏定方乱说。他和李世民之间的事儿,全在李世民一念之间,旁人说什么,无论是好的坏的,起的作用都不大。 他只是在担心,连一个俘虏都这么想了,全军上下,朝野之间,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这么想。万一手底下的人误会了,‘黄袍加身’的事情,莫非要提前一个朝代发生在自己身上么? 李牧长出了一口气,道:“留下你的贱命,立功赎罪吧。”顿了一下,他又道:“解开他的镣铐,在给他点吃食,别没找到同娥,他先饿死了!” “多谢侯爷恩典,多谢侯爷恩典!”牙吉磕头如捣蒜,还不忘重申一下自己的要求:“小人将来一定带着族人归顺大唐,不,归顺侯爷……” “不要说这些屁话!”苏定方打断他的话,急不可耐道:“快说,同娥那厮到底躲在哪里?” “此处深入大漠约莫五十里,有一处绿洲名唤避风塘,他肯定是躲到那里去了。小人这就带领大军直捣黄龙,生擒那老东西献给侯爷!”牙吉心愿以偿,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牧使了个眼色,苏定方拿来纸笔,丢在牙吉面前,道:“很好,你这就绘出地图,等抓到了人,你便是新的突厥可汗!” “小人只认识路,可不会画地图……” “让你画你就画,哪来那么多废话!”苏定方抬腿就是一脚,逼迫牙吉画图。就算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为将者也不会草率到不加验证,就带着大军跟他一头扎进沙漠里,万一牙吉是虚与委蛇,豁出自己的性命,把大军引入死地怎么办? 第1019章 危! 牙吉哭道:“非是小人不画,实在是小人不会画图啊,我们突厥人从来都是靠记地形的,那地方小人一看就知道,但是画不出来啊!” “什么?!”苏定方登时火冒三丈,拔脚就踹道:“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牙吉抱头哀嚎道:“侯爷放心,小人到了就能找到,一定能找到……” 苏定方又揍了一顿,牙吉还是没把图画出来,李牧阻止了苏定方继续施暴,都打成猪头了,还画不出来,可能这家伙就是个文盲了。 叫人把猪头牙吉带下去,李牧和苏定方商量了起来。 苏定方道:“侯爷,现在没有绿洲的确切位置,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他眉头微皱接着道:“我军必须深入大漠至少超过百里,不派人查实的话,末将不赞同贸然出兵。” “这倒不必担心,”李牧微微摇头道:“我派出的斥候,都是锦衣卫暗卫,他们武艺高强、更擅长隐匿身形,由他们深入大漠一探,必不会惊动敌军。” “那太好了!”苏定方闻言大喜,他可知道李牧身边有几个厉害的角色。明里暗里地护卫李牧周全,这些人从不跟他们说话,平素也无交流,就像是影子一样。但是他们的身手,却是令人望尘莫及的。他们从来不离开李牧身边,没想到李牧竟然派了他们出去。 “如果是这些人出马,必可锁定绿洲的准确位置,一击即中!” 既然有了定计,便开始实施了。 李牧派出暗卫,带着牙吉深入沙漠探查,大军则在草原边缘安营休整。连续高强度的不断征伐下来,无论是人是马都已疲劳不堪,必须要好生休息调整一番了。更要紧的是,大军粮草不济,急需补充。必须停下来等待辎重部队,将军粮运上来。 …… 此时,定襄城,一车车的粮草,正在装载,这是李牧要求的第二批粮草,第一批已经运抵龟兹多时,正往李牧所在的沙漠边缘运,这是第二批,是担心李牧那边不够做的准备。 因为土豆的大丰收,定襄城的粮草,不说有的是吧,至少吃个一年半载的是够用的。李思文是李牧的兄弟,他督运粮草,肯定是尽心竭力,第一批运的粮草,理论上已经足够了,但他非得要再运一批不可,还说什么就算前军吃不完,还可以给龟兹的百姓吃,当然,如果真给龟兹的百姓吃了,莫哈姆是肯定要付钱的。。 直到日上三竿,所有粮草准备妥当,负责押运粮草的,一卫人马,约莫三千兵押运一千车粮草出发。 三千人马虽然不多,但根据前方的消息,突厥人已经被消灭的七七八八,残部也躲入大漠。至于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部落,唐军不去惹他们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来自寻死路。 虽然草原上已经没了危险,但押运粮草的官兵还是十分谨慎的检查车马兵器,大军全胜在即,谁也不希望这时候出乱子。出城前,领队的指挥使吩咐部下严格按照规定,斥候先行,大军在后,日行五十里,天黑之前便停止前进,把粮车围成车阵,军队轮班值夜。 这样按计划执行,不会耽误任何事情,可以提前两天抵达龟兹交差,完成粮草押运。 吱呀一声,大门敞开,押运的队伍缓缓驶出城门。 忙忙碌碌一早晨的定襄城,总算停歇下来,李思文站在城头上,目送着押送粮草的队伍,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上,所有人终于松了口气,除了值守的将士,其余人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 谁知突然有人惊呼一声,指着大军消失的方向尖叫道:“快看!有情况!” 城头众人纷纷抬起头来,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此时东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一条长线,烟尘滚滚间,竟是一大队骑兵朝着定襄城疾驰而来…… 急促警钟声在定襄城头响起! 三日后,龟兹城。 按约定,今天是第二批粮草供给到达的日子。可是在营前准备接应的乌斯满,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辎重兵的身影。为防不测,他正打算派斥候出去。 却听望楼上响起了警钟声,哨兵高声大叫道:“有百余骑从东面而来!” 值守的军官赶紧登上望楼,用李牧留下的望远镜定睛一望,先是松了口气道:“看装扮,应该是自己人。派人去接应一下……”旋即却想到什么似的,神情惊恐起来,赶紧找乌斯满来汇报! 等到了营门近前,军需官认出来,那些分明是负责押运粮草的军队啊! 守军士卒显然也认出了这些人,登时神情紧张的议论纷纷。这时,为首的一名辎重军官,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喊着:“我有紧急军情!”说罢,人已经晕厥了过去! 好不容易把人救醒,乌斯满一脸冷意,听那名辎重官哭诉:“两天前,我们刚刚押着粮草北上,才出城十里,便遭到了数万骑兵的包围!他们二话不说,便开始攻击车队,我们虽奋死力战,奈何敌军势大,苦战不能,非但粮草为敌军所夺,绝大多数的兄弟们都战死当场了……”说到这,那名军官再也忍不住,肝肠寸断的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泣道:“可恨定襄的袍泽,竟然近在咫尺也不援救,他们是怎么了,怎么就忍心看着我们被杀戮!” 那名军官的哭声中,大帐里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神情悲愤到了极点,与西突厥作战到现在,损伤的将士都不如这一场死去的人数多! “你可否看清,有多少人,是哪个部族?是突厥人么?还是九姓铁勒?”乌斯满虽然眼里满是怒火,但他也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沉声询问那军官道:“还有,定襄城的情况又如何?” “攻击粮队的骑兵最少三万人,没有任何旗号,也看不出是什么来路。”那名军官止住泪水,顿了一下又道:“现在想来,可能也不是定襄的袍泽不救我们,也许是他们自顾不暇,攻击我们的,是大队人马分出来的一支,真正的主力直扑定襄城……不好,定襄如今只有不到三万人,太子还在定襄!”军官激动了起来,口中大喊着要杀回去,乌斯满把他压制住,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待那军官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完,抬起一个手刀把人打晕,便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帐内有大唐的将领,李牧临走之前,给龟兹留了五千兵马,否则乌斯满这个驻龟兹的将军,就是个光杆司令了。这些军官都是李孝恭来到定襄之后,招募流民训练出来的军队。他们对定襄的感情非常深厚,是彻底把定襄当成是自己的家的人。眼看定襄被大军围困,谁还坐得住?纷纷请战,要驰援定襄。 乌斯满正恼火的时候,听到这些人聒噪,再也忍不住,呵斥众将道:“都吓嚷嚷个屁!你们知道有多少敌军,什么来头,就要带着军队去报仇?攻打粮队的人就有三万,这还是个分支,大队人马得有多少?咱们这几千人过去,都不够塞牙缝的!到底是报仇,还是送死?!” 乌斯满虽然才当上他们的头儿,但这家伙从前就是个悍匪,气势够用。将领们全都乖乖闭嘴,渐渐冷静下来。这一冷静不要紧,简直是细思极恐…… 三万只是分支,那主力至少得有……十万人?茫茫草原,哪儿来的这一股势力? 很快,他们就想到是谁了,乌斯满缓缓道出:“是薛延陀。” “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众人附和道:“之前两战,突厥人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一些散落部族,都是一些老弱病残,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如今草原上,能有这么多人的势力,也就只有北方的薛延陀了,早在得知西突厥东进的时候,我们就探查到了薛延陀部族有调动,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多人。” 众人渐渐沉寂了下来,要真是这样,麻烦可就真大了。薛延陀,原为铁勒诸部之一﹐由薛、延陀两部合并而成。最初在漠北土拉河流域,役属于突厥。他们本来是突厥部族的奴隶,后突厥分裂成东西两个汗国,互相攻伐,薛延陀便趁机北迁,逃脱了控制。再后来,东突厥覆灭,残部有一部分逃亡北方,被薛延陀吸纳,薛延陀逐渐壮大,号称部族有三十万人。 没想到,还是说少了,看如今能调动十万大军,其部族恐怕至少有五六十万人了。 “据说,薛延陀和突厥人有世仇,双方摩擦不小,几乎势成水火。”有将领奇怪问道:“他们怎么会冒着得罪大唐的风险,派大军来帮助突厥人呢?” 与常识不同,游牧民族可不是一家亲。这也不难理解,汉人攻打他们,打完了也就撤走了,并不会吞并他们的草原,也看不上他们的族人。但游牧各部之间的战争可是以吞并对方的地盘和族人为目标,自然不死不休。 “那得看利益够不够大!”乌斯满在草原混迹半生,对草原部族的思维了解的非常透彻:“草原上的部族,都是饥饿的狼,他们不咬,是没机会,有机会都是咬住了不放!” “不管可不可能,他们都已经出现在那里。”乌斯满沉声道:“我们必须立即决定如何应对,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众将纷纷点头,确实一刻都不能耽搁了,眼下定襄危急,如果定襄被破,薛延陀会直接杀向长安城,而如果定襄抗住了,愤怒的薛延陀绝对会调转矛头,扑向刚刚被战火摧残过一遍的西域诸国,龟兹,高昌,便是他们首选之地。 龟兹城墙残破,城内完好的建筑没有几个,刚送走突厥人,再来薛延陀,只有五千的守军,就算有火炮加持,肯定也是顶不住了。 “实在不行,咱们走?”一个将领试探地说道;“咱们也往西,咱们去找侯爷。侯爷肯定有办法……的吧……”越说越没底气,显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也想不出李牧能有什么办法。 “胡说八道!”乌斯满瞪眼道:“侯爷那边情况咱们还不知道,再说了,第一批运过去的粮食就那么多,咱们再过去,能够吃么?而且,这儿还有这么多的百姓,你让他们都送死去?” “可。咱们不也是没有办法么?!”往常里,被训斥之后,基本上就没人敢再多言了。这会儿那名将领却硬着头皮道:“薛延陀的人只能比突厥人多,绝对不会比突厥人少,咱们这点儿人,都不用打,他们只需要围困,饿都饿死咱们!” “瞧你那怂样!”乌斯满一口浓痰吐到那将领身上,骂道:“老子守城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你脑袋里这些!”说着严厉的目光扫过众将,高喝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谁愿意走谁就走,反正我不走!我要守住龟兹城,这样侯爷在前线若战事不利,还有个退路,若龟兹城没了,侯爷从荒漠退出来时,将直面十多万的薛延陀部众,那会是死路一条。侯爷待我不薄,我这条命就算还给他,也是值了!” 众人被他一激,都是血性汉子,哪儿受得了,都大叫道:“哪个怕死?守城就守城,大不了玉石俱焚。咱们还有火药,临死也拉个垫背的!” “对,还有火药!”乌斯满眼前一亮,道:“定襄城也有火药,有这个东西,未必就守不住。也许薛延陀伤亡大了扛不住,他们自己就退了。” “对,突厥人都退了,薛延陀多个鸟?” 众人互相鼓劲,仿佛薛延陀人是土鸡瓦狗一般。但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即便有火药,只要薛延陀人豁出去,剩余的火药也不足以把敌人打退。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火药的配方,没法造出火药来,否则有足够的虎尊炮,他们还真不怕敌人攻城。 第1020章 找到了! 三日后,李牧才收到消息。 消息是飞鸽传书带过来的,正常的鸽子,在风暴漫天的气候下,是根本飞不过来的。但李牧的鸽子有系统加持,自带‘卫星定位导航’,虽然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死翘翘了,但巡逻的斥候还是找到了鸽子的尸体,把消息带了回来。 派出寻找同娥的斥候还没回来,第一批粮草虽然已经到了,但现在定襄被围,第二批粮草已经不可能运来了,眼下就是坐吃山空的局面,更何况,没有人比李牧更清楚,如今大唐国内,已无可用之兵了。也就是说,定襄不会有援军。 当初和李孝恭商量,选择主动出击,就是怕定襄被围困,现在虽然击败了西突厥,却没能阻止被围困的命运,薛延陀……李牧恨得牙根痒痒,同时心里也后悔,自己还是大意失算了,如果早知道薛延陀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杠子,他肯定不会来追同娥,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侯爷!下令吧!咱们回去跟他们拼了!”众将齐刷刷望向李牧,纷纷请战道。 李牧却紧抿着嘴,始终不肯开口。苏定方想要说什么,也被他用眼神阻止,只好憋了去。 见主帅举棋不定,众将只好先行告退,等待李牧下定决心。临出门前,苏定方沉声道:“粮道被断之事,诸位切莫泄露。” “那是自然。”众将纷纷点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封锁消息,不让部下知道他们粮草已毁、后路已断,以免军心动摇。 待众将退去,苏定方却留了下来,他看向李牧道:“侯爷不想回援?” 李牧点了点头:“我要继续追击。” “追击突厥人?”苏定方瞪大两眼,他怎么也想不到李牧会这样抉择,道:“为什么?定襄危急啊侯爷!” 李牧指着桌上的地图,道:“我们现在距离定襄千里之遥,就算我们回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城破,等我们到了,城也破了。就算城不破,我们只有一万人,还是疲惫之师,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可……”苏定方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他知道,李牧说的是实情! “同娥的大军早就没了粮草,他敢躲在绿洲里不出来,显然早就在那里存有粮草,足够他们的残部使用。”李牧不紧不慢的说道。 “就算没有粮草,只要能全歼突厥人的军队,那一万多匹战马,也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李牧淡淡道:“而且干掉残余的突厥骑兵,我军就可以避免腹背受敌的险境,到时专心与薛延陀周旋,也会更从容一些。” 苏定方道:“既然侯爷决断了,那咱们现在……” “我在等!”李牧沉声道:“我在等斥候回来,看看情况到底如何,他们至今未归,说之无益。”顿一顿,李牧又神情凝重道:“而且,一旦决定就是孤注一掷,若出了什么差池,就是个全军覆没?” 李牧的语气越说越沉重,任谁都能听得出,他此刻的举步维艰。 “哎!”苏定方也被沉重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气急败坏的捶一下大腿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薛延陀咋会这个时候来!” “再等等吧。”李牧背着手,又继续踱步开了。“看看今晚,会不会有好消息传来?” “是。”苏定方只好告退。 …… 瀚海戈壁深处,狂风卷起阵阵狂沙,形成了铺天盖地的黄幕。幕布之后竟有一处葱葱郁郁、泉水汪汪的绿洲,隐藏在这茫茫沙漠之内,这便是避风塘了。 前几日,同娥率领残部终于抵达这里,绝处逢生。一众突厥贵族没有想到同娥竟还留着这一手。此时不论是贵族还是普通部众,全都对他佩服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经过两日休整之后,疲惫不堪如丧家之犬般的突厥人马终于缓过劲来。但是当一众突厥贵族得知李牧大军已经追到大漠边缘之时,这群惊弓之鸟再度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这些人一路仓皇而来,早就失去了对抗唐军的勇气,觉得李牧还是要追进来的可能,连忙去寻那突厥部众的擎天柱同娥。这种情况之下,也只有他能有应对之策。 看到一众突厥贵族脸上的焦急之色,同娥轻蔑一笑道:“你们还真是吓破了胆,竟以为李牧还敢追来。”他扫一扫众人,镇定自若道:“且不说这百里的不毛之地,他李牧岂能飞渡。再说这避风塘的位置极为隐秘,连你们都要老夫带路,那李牧怎能知道此处?” 听了大汗的一番话,众突厥贵族此时才觉得心定不少,不过躲在这里总不是事。便有人恭敬的向同娥问道:“我们能逃出生天,全赖大汗神机妙算。可是这绿洲虽好,但毕竟狭小。虽然大汗提前备了军粮,但始终架不过咱们一万多部众的人吃马嚼。想来大汗必有后手,不如告诉咱们,也好让咱们安心不是。” “呵呵,”这一顿马屁拍的同娥的身子一轻,感觉时候也差不多,便放出一个惊天秘密道:“咱们当然不用在这里躲很久,李牧很快就要完蛋了!” “什么?”一众突厥贵族目瞪口呆,要不是见他一脸的云淡风轻,他们还以为大汗是得了失心疯呢。纷纷议论起来:“李牧追了我们数千里,几乎没有损失,怎么会说完就完,这怎么可能?” 众人的表情尽在同娥的意料之中,他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现在不是李牧要不要追进来的问题,而是我们要不要杀出去的问题!” 听到同娥说要反攻出去,众突厥贵族俱是心中一寒,李牧不来打便是谢天谢地了,现在杀出去岂不是送死吗? 同娥的一番话让众人不明所以,还是那名突厥贵族试探的问道:“看大汗的意思,我军反攻还有胜算不成?” “哈哈哈!”同娥大笑了三声,道:“你们不知道,我们进骆驼谷之前那晚,我已经派了人去通知薛延陀。告诉他们,大唐主力已经被我们引走了,现在定襄空虚。以夷男贪婪的个性,他们肯定要对唐人出手,势必会断了唐军的后路。想来我们到达避风塘的时候,他们已然得手。现在外头的唐军大概快要断粮了,他们前无出路,后有追兵。这个时候,还要深入瀚海戈壁来追我们,岂不是送死?” “啊!竟有此事,大汗瞒的我们好苦啊!”一众突厥贵族难以置信的看着同娥,虽然嘴上在叫苦,可是一个个满脸狂喜。若真是如同娥说的这样,那可真是长生天开了眼!唐军必败无疑啊!若是趁着唐军迎战薛延陀,无暇后顾的时候杀出去,说不定还真能捡个大便宜呢。 想到一直被李牧追着跑,现在有机会追着他跑,众贵族便兴奋不已。 “可是大汗,薛延陀早不服咱们管了。这次能来帮咱们,怕不是另有所图吧!”有头脑灵光的突厥贵族此时过神来,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哼!这群混蛋当然不会发善心,”同娥以己度人,满脸不爽道:“肯定是看着咱们不行了,此番遭到重创,开始做起一统草原的美梦来。” “啊!那咱们还跟他们搅和什么,让他们狗咬狗去呗!”突厥贵族佩服的看着尊敬的太师,眼里直冒小星星。 “哎,老夫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娥却信心满满,摇头晃脑,道:“薛延陀那群混蛋,不是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老夫也照方抓药,咱们等他们和唐军战个两败俱伤之时,突然杀出来,必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同娥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却别无选择,毕竟,在一连串大败后,同娥太需要一场大胜来止住颓势,维持自己的统治了。当然,能趁机大捞一票,自然更好不过。 听了同娥的分析,一众突厥贵族目眩神迷,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都知道这下是不用再担心唐军追上来了,而且还有机会反咬一口,报仇雪恨!突厥贵族们的兴奋之情,简直要直冲苍穹了! 长生天知道,这一多月来他们过得是什么鬼日子,每日里被唐军追得屁滚尿流,夜里睡觉只敢闭一只眼睛,唯恐睡得太沉,会被甩在后头,成了唐军的猎物。紧张、担忧、恐惧、疲惫数不清的负面情绪日复一日的积郁下来,许多突厥贵族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突厥人太需要这样的消息来释放压力了。看到全军上下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手舞足蹈、有人满地打滚的样子,同娥也明白了,不让他们好好发泄一番,这帮家伙恐怕是没法恢复正常了,更别说带着他们去打仗了。 于是,突厥太师乘兴宣布,全体突厥人狂欢三天三夜,然后杀出大漠去! “嗷!嗷!”所有的突厥人高兴地嚎叫起来,有突厥贵族不知足道:“可惜没有酒,狂欢总是少了点味道。” 这区区小事,又怎能难住伟大的突厥大可汗?同娥笑着对众贵族道:“谁说没有酒?”说着他双手击掌,便有数百突厥军士抬出百余坛美酒来。 众突厥贵族的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纷纷失声叫道:“大汗莫非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那同娥得意极了,哈哈大笑道:“这是几年前在此藏下的美酒,本来……”同娥本想说,本是用来做‘庆功酒’的,但此情此景怎么开不了这个口,只能嘿然一笑道:“算了,不提也罢。” 众突厥贵族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什么,一个个扑到酒坛边,拍碎了泥封,对着坛口猛灌起来。对这帮酒鬼来说,一个多月滴酒未沾,简直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大狂欢这就开始了,突厥人的狂笑大叫传遍了绿洲,传到了大漠之上,一直传出十几里。就连那些在外警戒的斥候,也被这声音吸引了。 “后面这是怎么了?”众斥候问向刚刚从绿洲出来换班的同族。 “薛延陀抄了唐军的后路,咱们就要反败为胜了,太师命令狂欢三日,还拿出了珍藏的美酒!” “酒?”那些斥候登时眼冒绿光,肚子里的酒虫搅得抓心挠肺,哪里还有心思在外警戒?恨不得这就赶回去痛饮美酒。 正好可以回去休息的斥候,在众同僚羡慕的目光下绝尘而去,还不忘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给你们剩不下美酒,还剩不下酒坛子吗?” 此言引得众斥候忧心忡忡,纷纷急道:“万一等咱们回去,没了酒怎么办?” “咳,反正唐军也不可能到大漠里找死,咱们在这里傻转悠吃沙干啥?还不如回去喝酒来的痛快!”有大胆的提议道。 “有道理,这些天连个人毛都没看到。”众人眼前一亮,纷纷附和道:“赶紧回去喝酒才是正理!” “那谁来警戒?”也有责任心尚未被酒瘾干掉的。 “咱们先回去取了酒,再回来就是,莫非这会儿功夫唐军就杀过来了?”众斥候已是酒虫上脑,自我开脱道。至于回去后还会不会再回来,那就只有长生天才知道了。 找到了自我安慰的借口,所有斥候一同开溜……这帮家伙光顾着赶回去喝酒了,谁也没注意到。远处,几个土黄色的身影尾随在他们身后…… 那几个身影没有骑马,仅凭着两条腿,竟能跟上骑兵的速度。 吊在突厥斥候身后行出十几里,可以明显感受到,周遭的空气湿润起来,往前打眼一看,一片葱绿便映入眼帘。 在漫漫黄沙中,那片绿色是那样的夺目耀眼,一下就让人转不开眼去,他们小心翼翼摸到绿洲边缘,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用这么小心,因为突厥人现在眼里只有酒,哪还顾得上什么身外之事? 几名男子伏在黄沙之中,仔细观察了绿洲一番,又在地图上做了标记,再仔细倾听一阵绿洲上传来的只言片语,待确定听不到什么新鲜玩意,便又蹑手蹑脚退了出来。 第1021章 孤注一掷 退到突厥人视线之外,几人便撒足狂奔起来,一直跑出十几里,来到一个沙窝子。 沙窝子里,还有几个同样装束的男子在焦急的等待,看到几人返回,为首的一个忙扯掉面巾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此人名叫韦福,原本是蛇灵教的人,后来加入了暗卫,在蛇灵教覆灭之后,他的身份也公开了,但独孤九并未惩罚他,反而委以重任。此番派来保护李牧的精锐之中,便有他一个。 “嗯,可算找到了,在东北十四里外。” 听了汇报,韦福起身,来到沙窝子,一把扯住在沙窝子里等待的一个蒙面人,正手反手就是几个大嘴巴。 那蒙面人被抽得叫一个惨,蒙面的面巾都被扇了下来,正是牙吉,他捂着肿的老高的腮帮子,满脸委屈道:“怎么找到了还要抽我?” “抽得就是你!害我们偏了方向!差点葬身沙海,不揍你揍谁?” 这几日,众人在沙漠里不知兜了多少圈子,吃了多少沙子,方圆数十里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牙吉所说的那个绿洲!眼看着带来的水和粮食都快耗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最后一次出动,如果再找不到,就回去复命,也是天可怜见,就在要返回的时候,在沙丘上发现了一块马粪。 这发现让众人欣喜若狂,马匹吃干草的时候,屙出的粪便都是黄色。只有吃了绿草,才能拉出绿色的粪便!这说明,绿洲就在附近! 韦福立刻派人沿着马粪的方向搜寻,虽然沙漠上的踪迹很快便会湮灭,但这种刚刚留下的痕迹,还是可以追踪的! 果然,追踪不远,就看到了突厥人的斥候……其实按照同娥的吩咐,斥候要把马粪收集起来,带回绿洲,以免留下行踪。平日里斥候们也都是这样做的,但今天斥候们的心思都被美酒勾去,哪还顾得上这种琐碎的工作,这才被找了个正着。 虽然是六月天,草原的夜晚却十分寒冷,北边天空黄云涌动,似乎一场沙暴在酝酿之中。 “侯爷还没拿定主意吗?” 在众将领的极力控制下,薛延陀袭击定襄,粮道断绝的消息,暂时还没有扩散出来。但是知道消息的众将领们,却非常的痛苦。他们纷纷望向不远处的中军帐,只见帐中灯火通明,一个来回踱步的剪影映在帐篷上…… 苏定方摇摇头,轻叹一声道:“眼下咱们只能等待……” “哎……”众将提心吊胆,叹气连连。 中军帐中李牧何尝不知,局面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了。他是三军主帅,每一个决断都关系到万人的生死,由不得他不慎重。他已经做出决定,如果今夜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明日一早,便只能率军撤出大漠,与薛延陀一决雌雄了。 只是希望,龟兹还在,如果龟兹还在,李牧就有时间开启自己的‘金手指’,管它合理不合理,管它搅动不搅动历史进程,先把仗打赢了再说吧! 放在帐中矮桌上的沙漏,在无声无息的滴落着细腻的白沙。每一粒白沙的落下,都代表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戌时、亥时、子时…… 李牧就这样一直枯等到子夜,军营中彻底没了声音,将士们带着不安沉沉睡去,星河连塞络,刁斗兼山静…… 李牧却毫无睡意,死死的盯着墙上的大漠地图,像是要把同娥硬生生从中挖出来一般!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李牧猛然回头,便见侍卫掀开门帘,放进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人。 为首的他认识,正是暗卫的队长韦福,李牧的心明显漏跳了一拍,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嘶声急迫道:“找到了吗?!” 韦福干裂的嘴角微微咧出一个弧度,点点头道:“幸不辱命。” “太好了!” “侯爷!”韦福此时却泼了一盆冷水,道:“那绿洲找是找到了,但距离却比预想的远,要深入大漠一百二十里。” “哦……”李牧的笑容果然凝滞了不少,沙漠行军,所耗的时间可不是和距离成正比的,超出体力限制,多走一里,都是多十分的绝望。 韦福似乎尤嫌不够,顿一顿,又补充道:“而且回来路上,还看到西边有巨大的沙暴形成,恐怕很快会席卷大漠。” “嗯……”李牧点点头,神情愈加凝重。对于沙尘暴的威力,他太清楚了。前世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沙暴来袭,把整个城市都卷了进去,等沙暴走了,窗户上都糊着一层泥。沙暴起来的时候,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人卷在沙暴中,只能期待着老天爷可怜,别把自己的小命给卷走了…… 而且那还是在草原上,大漠里遍地黄沙,沙暴的威力何止增加一倍?这样的天气下进大漠,简直就是找死。莫非这片天地真有长生天,在保佑着突厥人?想给突厥人留个种? 避风塘中,见突厥人狂喝滥饮,癫狂的样子远超自己预料。同娥本来还有些担心,心说自己是不是有些孟浪了?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狂欢缩减为一天,以免坏了大事…… 但天黑之后,他听到外头有风声响起,而且渐渐地风越来越大,还有砂石击打帐篷的声音,同娥赶忙出去一看,不由大喜道:“长生天保佑,要来沙暴了!” 一旦来了沙暴,至少持续两三天,两三天里,他们是绝对安全的。同娥不相信有人能穿越沙暴、杀入大漠,出现在自己面前。 于是他便打消了缩短狂欢的念头,转身进了大帐,也放下心开怀畅饮起来。 “我说大汗为何突然宣布狂欢三天,原来神机妙算,知道要刮沙尘暴啊!”醉醺醺的贵族们,一面给同娥敬酒,一面马屁奉上道。 同娥心说,我有那本事还好了嘞。但嘴上决计不会实话实说,喝下贵族所敬的美酒,一脸矜持道:“为将者,自然要识天文、懂地理,老夫夜观星象,看出有这场沙暴,心说横竖无事,不如让孩儿们乐呵乐呵!” “大汗真是神人啊!”贵族们听了,佩服的五体投地,纷纷向同娥跪拜道:“我突厥复兴,定在大汗啊!” 同娥笑的合不拢嘴,刚想把功劳全都揽下,转念一想,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哎,本汗何德何能?都是长生天保佑!” “吓!还真是长生天保佑!”众贵族闻言深以为然,纷纷兴奋道:“草原是我们突厥健儿的家园,长生天自然是护着咱们的,看来天命果真在大汗啊!” “哈哈哈……”同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端起酒碗向众人提议道:“来,我们一起敬长生天,感谢老天保佑!将来若能大业得成,必不负长生天!” “敬长生天!”突厥贵族们其实已经喝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就是有人提议敬一条狗,他们也会欣然而从的。 敬完了长生天,同娥又斟满一碗,高高举起道:“有长生天庇佑,最终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诸位开怀痛饮,待风停之后,我们就杀出避风塘,去追那群丧家之犬!” “嗷!”突厥贵族们兴奋的狂嚎起来,就像已经取得胜利一般。 突厥上下从同娥开始,都已经做起了胜利的美梦。这一刻,美酒特别香醇,马头琴特别悦耳,就连那风沙拍打帐篷的声音,都像是在为他们狂欢伴奏一般…… 唐军大营,中军帐。 李牧来回踱了几步,既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自然也没什么好犹豫了,痛下决心便是! 他很快便站住脚步,沉声吩咐左右道:“传令下去,大军三更造饭,四更出发!” 传令官等了一宿,终于等到命令,神情一振,就要出去传达。 又被李牧叫住道:“告诉军粮官,让将士们敞开了吃顿饱饭!” “是!”传令官应一声,赶忙出去传令。 随着李牧一声令下,军营中热闹起来,火头军被军官叫起来生火做饭,不到半个时辰,饭菜的香味便飘满了整个营地。 “俺不是在做梦吧?咋这么香呢?”睡梦中的将士,无需军官吹响起床的军号,便被饭菜的香味勾了起来。 “有肉,一定有肉!”士卒们坐起身来,使劲抽着鼻子,口水淌了个稀里哗啦,肚子里打雷似的响成一片。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些官兵从进入草原起,就处在半饥半饱的状态,到了半夜更是饥肠辘辘,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战斗力很快便会大打折扣。 “都起来吧!”众将本来还想让自己的兵多睡一会儿,见状便也不等了,沉声吩咐道:“收拾好武器盔甲,吃完饭后,轻装出发!” 将士们闻命吃了一惊,所谓轻装出发,就是只携带武器盔甲,与作战无关的被褥毯子、盆盆罐罐全都要丢下。通常这只出现在两种情况,一是,要拼命追敌,二是,要拼命逃了,这两种情况都是非常不同寻常的。 避风塘,突厥大可汗同娥正在与一帮突厥贵族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此时外面的沙暴越来越大,同娥享受着一众突厥贵族的奉承,此时觉得这酒肉分外的美味,不由的多喝了几碗。他毕竟上了点年纪,喝到半夜觉得头晕体沉,便让人扶着自己回去睡觉。 众突厥贵族赶忙将大汗送到帐门口,同娥对众人醉态可掬的摆手道:“你们继续,我先回去睡一觉,然后咱接着再战!” “大汗只管休息,我们等着您!”众突厥贵族目送着同娥离去,便迫不及待回去继续滥饮起来。 “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终于可以痛快睡一觉了吧!”这是同娥脑海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狂欢还在进行,同娥不在,那些突厥贵族们就更加放的开了。一时间帐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遍布,好生快活。下头的突厥士卒也不甘示弱,不少人已经醉了一回,跑到帐外吐干净了,回来继续狂喝一气。避风塘中那叫一个酒气冲天! …… 唐军大营,所有的士卒都已经被唤醒,此时饭菜已好,全军便开始用餐。 已经吃了半个月半饱的将士们,此刻见了满锅的米饭,大块的烤肉,那比见了亲人还亲!这会儿谁也顾不上想三想四,全都在那狂吞猛咽,唯恐吃的慢了,让别人把自己那份也抢了去。 军中吃饭是有技巧的,一人一碗都分不到的时候倒也罢了,像这样一人一碗锅里还有的剩的情况下,头一碗一定不能盛太多。不然你一碗没吃完,人家碗里盛的少的,已经去盛第二碗了。 所以,正确的法子是,先盛一小碗,赶紧吃完再去盛第二碗,这样一定比盛一大碗,吃完捞不着盛第二碗要吃得多。 当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盛上第二碗之后,吃饭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他们端着饭碗,三五成群挤在一起,暗暗的议论开来:“三更半夜的喊我们起来吃饭,还吃的这么饱,看来是要打仗了。” “打就打呗!等了这么久,早打完早回家。” 显然在众人的心里,突厥人已经是插标卖首,只等着去杀了。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点头道:“咱们跑到这大草原上,不就是来打仗的吗?废什么话,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等到全营将士都用过了饭,便在军官的指挥下,来到营中空地列队集合。 待全体将士集合完毕,营中空地上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呼啸的风声在众人头顶掠过。 营地中央的高台上,堆着数个木柴堆成的火堆,大风吹得火苗舞动不已,一串串火星子被卷到天上。 所有的将领全副武装,在高台上下肃然而立,士卒们看到上官的样子,全都大气不敢喘,营地的气氛无比沉肃。 “侯爷到!”一声高喝,打破了营中的肃静,官兵们齐刷刷转过头去,定定看着李牧在众将簇拥下,出现在高台上,对他行以注目礼。 第1022章 破釜沉舟 李牧肩上披着玄色的披风,腰间悬着代表着天子权威的尚方宝剑,神态沉静、目光坚定。 “都吃饱了吧?” “嘿嘿,吃饱了……”将士们不好意思的七嘴八舌道。 “我看是没吃饱。”李牧却把笑容一敛。 “侯爷,”将士们一愣,“咱真吃饱了……” “吃饱了就他娘的大点声!” “吃饱了!”所有人此时,都用尽力气的喊了起来,声音直冲霄汉。 “这还差不多。”李牧的目光扫过众将士,微微一笑道:“都吃饱了就好。”顿一顿,他沉声说道:“这大概是咱们最后一顿饱饭了……” “什么?什么?”轰的一声,原本一片肃穆的士卒们,闻声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有一些老兵油子猜了出来,脸色惨白:“难道粮道……” 更多的人神情紧张的看着李牧,希望侯爷这是在和他们开玩笑。 至于苏定方等将领,更是大惊失色,不知道李牧为何要实话实说?让士兵知道了真实情况,还有什么军心士气可言?这下不用什么突厥人,更不用薛延陀来进攻,军队自己就得垮了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李牧,那目光里有强烈的震惊、有强烈的不解、有强烈的质疑、有强烈的恐慌……换做普通人被这些目光盯在身上,恐怕直接就得崩溃,然而李牧却仿佛毫无所觉,依然面不改色的自顾自道:“昨日得知,薛延陀十万大军围困定襄,我们的老窝被端了!!” 众将士纷纷倒吸冷气,若非平日里李牧爱兵如子、指挥若定,还算威望颇高,这会将士们破口大骂都是轻的,直接生撕了这厮都有可能。 明知道快没粮了你不省着点?难道不知道没有吃下的饭?吃多了都变成屎吗?! “所以,本侯在这里宣布,我们已经断粮了。”李牧却像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说道:“我们现在有两个选,一个是撤兵,撤兵要面对十万薛延陀人,同娥那老混蛋估计也不会放过这个捡便宜的机会,咱们没有粮食,如何能坚持下去?” 将士们个个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他们万万想不到,形势急转直下,变化如此之快,原先连战连胜,穷追猛打的英雄之师,转眼就要逃命去了。 比转眼逃命更悲惨的,是根本逃不回去……正如侯爷所说,军中无粮、后有追兵,撤退的方案看来是完全行不通。 李牧看着众将士的神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高声说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的斥候发现了同娥的藏身之处!”“啊!”将士们惊呼声中,李牧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大营上空道:“此入大漠一百里有一处绿洲,名唤避风塘!乃是同娥准备的藏身之处,他在其中储存了大量的粮草物资……” “另一条路便是,咱们杀进沙漠,抢了突厥人的存粮和战马,绕到薛延陀的老巢去,咱给他来个围魏救赵!” 将士们一开始听说同娥被发现,反应还没有多强烈,待听到李牧说,绿洲中储存大量的粮草物资,这下嗡的一声,全都按耐不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插翅飞过去,纷纷嚷嚷着,向李牧请战道:“侯爷!请下令吧,我等愿直捣敌巢、灭此朝食!” “是啊侯爷,请下令吧!我们已经饥渴难耐了!”将士们激动的都胡言乱语开了。 原本低落的士气,散乱的军心,让李牧的消息一下子就扭转过来! 将士们血脉贲张、捶胸顿足,嗷嗷叫着,恨不得立即出发,干掉同娥一伙人,省得他们浪费属于自己的粮食。 唐军上下,已经把同娥的粮食视为己有了。 可见,比起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生存的压力才是第一驱动力! 李牧和苏定方相视一笑,又叹气道:“可是,沙尘暴就要来了,这种时候进大漠,恐怕是九死一生啊!” “那又如何,总比留在这里十死无生强!”将士们却毫不在意,大声嚷嚷道:“就算是刀山火海,咱们也能闯过去!” “要是在沙尘暴里迷了路,不能按时找到同娥,咱们可全都要饿死在沙漠里……” “那又如何!与其窝窝囊囊的死,还不如死他个轰轰烈烈,搏那一线生机呢!”将士们热血上头,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说得好!”李牧击节叫好道:“这才是我大唐的铁血男儿!”说着他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肃穆。“本侯便带你们杀入大漠,全歼同娥,拼一条生路下来!”李牧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每个字都带着无穷的决心,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直入没个将士的心头!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杀敌的路上,决不能死在逃亡路上!” “大唐万胜!侯爷万胜!” “出发!”李牧拔剑指向北方,那黄沙漫卷的无际沙漠! 将士们轰然应命,在军官的率领下,纷纷上马,从营门鱼贯而出。 数万唐军将士北上十余里,便进入了大漠,进入大漠不久,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便肆虐而来,尽管人马都用布罩蒙住口鼻,还是被打得浑身生疼、头晕目眩,甚至没法睁眼视物。 不过其实,睁不睁眼都无所谓,因为天地间都被黄沙遮盖,就算瞪大了眼,也最多不过能看清一两丈远而已,再往远处,则天地茫茫、尽是黄色了…… 唐军将士基本上是在闭着眼行军。进入大漠前,他们每人分到一段坚固的麻绳,按照命令将绳子穿过前一匹马的马鞍,拴在后一匹马的缰绳上,这样战马串葫芦一样首尾相连,后面的人马只需跟着前面的人马亦步亦趋,无需担心会因为看不清周围而掉队。 这样一来,在最前头带路的人马,责任就无比重大了。要是不小心带错了路,全军都会跟着走错路。而在这沙漠之中,走错路就意味着全军覆没…… 相信在全军覆没之前,将士们一定会把在前头带路的向导先宰了出气…… 但是李牧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在斥候出发之前,李牧给了韦福一块‘道标石’,这道标石本是飞鸽传书用于标点之物,此时成了导航。只要道标石在的地方,李牧就能在系统中看到光点,奔着光点走,怎么也不会错。 李牧身先士卒,走在最前头,苏定方挡在他左侧风口,两人顶着狂风,艰难的交谈着。 “侯爷,这次可有够冒险。”苏定方虽然是一员悍将,但他对李牧敢在这样的沙暴天依然一意孤行,还是持保留意见的。 “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嘛。”李牧却满不在乎道。做出了决定,他便感到一身轻松,剩下的事儿,面对就行了,不必再焦虑。 “你看这样行军,一天能走多远?”李牧大声问道。 “这得看风向,要是刮西风,咱们顺着风全速行军,一天就能到。”苏定方皱眉道:“可要是风向改成西北风,一天拼了命,连七八十里都走不到!”说着叹口气道:“这风向一会儿西风一会儿西北风,末将可说不准。” “那就取个平均数,”李牧却很看得开道:“最多一天半就能到。” “没有这么算的……”苏定方无奈道:“马匹在这样的天气,体力损耗极大,能不能走到还是问题?” “一定可以走到!”李牧沉声说道:“就是把马累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了马匹怎么作战?”莫问皱眉道。 “这样的天气,我们只要到了绿洲就是胜利!”李牧笃定道。 见李牧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考虑清楚,苏定方便没有再反问,显然是认同了他的说法。这样的鬼天气,任谁也想不到敌军会找上门来,恐怕就是自己都会疏于防范,让将士们到帐中躲避风沙。 如果这时候,敌军杀上门来,胜负毫无悬念…… 大军在沙尘暴中蹒跚的前行,战马一会儿被风推着不得不撒蹄奔跑,一会儿又被风挡住,怎么催动也没法儿往前,幸亏许多马连在一起,一齐向前的力量或多或少叠加起来,可以抵御这天地之威,使队伍始终保持前进。 将士们不得不佩服,李牧搞出来的这个连环马,要是没把马都拴在一起,队伍早就被吹散了不知多少回,更别说不断前行了。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光景,天色渐渐暗下来,将士们这才恍然察觉,他们已经走了接近一天!精神的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谁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场大沙暴中,一直坚持行军这么久! 不过精神的力量也不是万能的,一旦意识到自己走了这么久,他们那被风暴摧残到麻木的身体,也终于开始感觉到积蓄多时的疲惫劳苦了…… 沙暴大时,所有人连喘气都困难,自然顾不上说话叫苦。这时候,沙暴间歇性的小了一些,便有将士开始叫苦了:“将军,实在走不动了!” “又累又饿,全身都动不了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更多的将士开始叫苦,想要停下歇歇再说。 “不能停!”将军们也是又饿又乏,但还得忠于职守,恐吓部下道:“一旦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 “就算我们能撑,可是战马也撑不住了,再走下去非得活活累死。”将士们又说道,这倒并不全是找理由,对骑兵来说,战马就是他们最好的兄弟,看着自己的马儿嘴泛白沫,不停打着响鼻,将士们确实心疼坏了。 “那就都给老子下马!”军官们挥起鞭子,抽打着那些骑在马上的士兵:“知道马累了还不让它歇歇!” 士卒们只好全都下了马,牵着缰绳步行。 这时候,军需官也抓紧时间,开始沿着队伍发放粮食,每名士兵都分到了一份,一共两个袋子,一个袋子里是黄豆和麦子,另一个袋子里是定襄特产,被称之为‘方便面’的干粮。 “不是说断粮了吗?”士兵们又惊又喜。 “就剩下这么多,你怎么吃随你们。” 其实军粮还有,足够饱餐半个月的。毕竟第一批军粮刚到,怎么可能那么快吃完。但如果李牧不那么说,军队又怎有破釜沉舟的士气?所以说为将者,还是得有点心机的。 果然,这样说了之后,士卒们对这仅有的粮食,都非常的珍惜。但他们没有着急的自己吃,而是先喂马。骑兵心里都明白,在沙漠里,如果马没了,自己面对的情况将更糟糕,马是他们的兄弟,更是他们的命,士兵们纷纷将袋子打开,早就饥肠辘辘的战马便迫不及待凑上来,用红色的舌头卷起袋中的豆麦,吃的十分香甜。看着马儿享受的用餐,将士们欣慰之余,肚子却打鼓似的,感到更加饥饿了。他们把一块面饼掰开,又掰开,只吃了四分之一,虽然还是饿,但他们知道,饿不死了。 饿不死就行,这种情况下,谁敢奢望吃得饱? 这时,不知谁喊了声:“侯爷来了。” 士卒们转头望去,果然见李牧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渐渐由远而近。说他来了,其实是不对的,因为李牧和将领们是站在道边,面对着缓缓前进的队伍,挨个和他们说话打气。 “侯爷!侯爷!”士卒们到了李牧身边,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向统帅致以敬意。 “不用多礼,当心撒了粮食。”李牧笑着不断点头,对士卒们大声道:“还有二十里路,大家再坚持一下!我听说突厥人正在绿洲中大张筵席,咱们赶得上的话,还能蹭他们点酒喝!” 李牧身后的苏定方等人不禁暗叹:‘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斥候找到标记了,明明还有四十里开外,而且是没有走错路的情况下……’ 将士们却很受激励,一者是只剩下四十里路,不算太长,再咬咬牙就能到了。二者,听说突厥人在开宴会,他们便愤恨,那可都是老子的酒肉! “兄弟们加把劲啊!别让他们把咱们的酒肉都吃光了!”。 “嗷!”将士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呼应声,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行军速度竟然不降反升! 在肆虐的沙暴中,唐军继续赶路,一队队人马钻进漫天黄沙形成的巨幕中,渐渐地他们的身影被巨幕遮住,消失在大漠深处。 第1023章 复辟 大漠绿洲避风塘内,狂欢还在进行中,同娥和一众突厥贵族也彻底放开了,他们睡醒了喝,喝醉了睡,反复数次,哪里还分得清白天黑夜,东西南北。 避风塘外围原本还有警戒的突厥斥候,可是随着狂欢进行,这些斥候们也喝的七晕八素,加上外面刮着沙暴,能见度只有百步,这些突厥斥候,一来念着美酒,二来不堪沙暴之苦,三来麻痹大意轻慢唐军,四来失去了约束。哪里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就算有人为了应付上官,出来值守,也只是在绿洲的边缘站站,根本不愿深入沙暴中,更不要谈什么警戒了。 同娥醉醺醺的算着日子,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唐军已经断粮,只待这沙暴停止,他便率领全部突厥人杀出去。看到上上下下全都烂醉如泥的样子,他决定结束狂欢,所有人都不许再喝酒。 其实不用同娥下令,突厥上下也不会再喝酒了,因为这群酒囊饭袋连喝三天,已经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 狂欢终于落下了帷幕,避风塘中鼾声四起,那打雷一样的呼噜声,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沙声。 看着帐中横七竖八,倒头酣睡的一群醉鬼,也有滴酒不沾,至今还保持清醒的突厥贵族,忧心忡忡对同娥道:“大汗,这帮家伙醉成这样,恐怕到了明后天,战力也不能回复啊!” 同娥虽然也好杯中之物,但他从来都保持三分清醒,闻言呵呵一笑,道:“咱们又不着急,等上一两天又何妨?让那些唐军饿上一娥,这帮家伙酒也醒了。到时候正好杀出去,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 那突厥贵族登时恍然,一脸受教的恭维道:“果然一切尽在大汗掌握之中!” “那是自然!”同娥被拍的是十分舒坦,哈哈大笑道:“老夫可是长生天看好的人物啊!” …… 长安城,薛延陀南下,定襄被围,太子被困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而在如此危难之际,他们得知李牧先是抗旨不交兵权,后在得知消息后竟然没有回援,而是选择了继续追击同娥,群臣愤怒了,六部百官纷纷上书,批评李牧侥幸大胜便得意忘形,违抗圣旨孤军深入,是要把大军带向死路,置储君,国家于不顾,沽名钓誉!那些言官们更是不断上述弹劾,要求摄政王治李牧抗旨不遵之罪! 长孙皇后看着一箱箱被抬进来的奏折,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裂开了。她本来就有脑疾,立时便犯了,每日都要晕厥一两回。 至于长安城的老百姓,情绪就要复杂多了,有不少人受到当下舆论影响,开始大骂李牧狂悖不臣,注定成为大唐的罪人!也有很多人觉得,侯爷又不知道薛延陀会南下,他选择全歼突厥人、永定西域,能顶住朝廷的压力,舍弃个人荣辱,率将士们千里追击,是大英雄、大豪杰! 还有那阴谋论的爱好者,散布说是朝中有些人,看不得李牧立下大功,所以才假传圣旨急召他回京。但这个说法,也被另一伙阴谋论者驳斥,他们说是李牧跟薛延陀约定好,把消息传给了他们,才导致今日的局面。 立政殿中,长孙皇后这几日缠绵病榻,身体虚弱的很。但听说有紧急军情,还是勉强起身,宣见留守的各位重臣。 房玄龄,李大亮,魏征进殿,长孙皇后看了他们一眼,道:“诸公有何事禀报?” “皇后可要有心理准备,”房玄龄深吸口气道:“如今定襄已经六天没有消息传回,很可能已经……如今长安城只有一万守军,虽说城墙高大,但……” “你是说,薛延陀人,要打到长安来了?”长孙皇后惊得一下坐起来,一张脸如白纸一般,饶她是女中豪杰,但面对国破家亡的事儿,还是难免慌张,道:“如今陛下不在朝中,太子被困定襄,就连魏王也……”她不禁埋怨地看了房玄龄一眼,若不是房玄龄,李泰怎会‘离家出走’? 如今这长安城,竟然连一个继承皇位的人都没有……长孙皇后看了眼襁褓中的李治,心道,难不成大唐的江山,会灭亡在咱们娘俩手中么? 事到如今,房玄龄也羞愧难当,虽然他不觉的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处,但毕竟事儿赶事儿,到了这一步,他也难辞其咎。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必然的结果。从前‘房谋杜断’,大事都是杜如晦来决断。就是因为,房玄龄没有主心骨。这次李世民临走的时候,把李牧调回来做尚书令,就是想让李牧来当‘杜如晦’,为国家大事做决断。谁能想到,此时西突厥进犯,李牧不得不领军出征,朝中没了一个决断的人,房玄龄这才接连几次判断失误。 至于魏征,他能匡扶人的过失,却也不是能断之人。而且涉及李牧,李牧是他的女婿,他本就有偏帮的嫌疑,说话也没有底气。 “本宫一介女流,国家危亡之际,实在是承担不起这份责任……”长孙皇后思虑良久,道:“此时此刻,当迎太上皇回朝主事……” 长孙皇后的话刚出,房玄龄便骇然变色,断然打断道:“不可!” 开什么玩笑,当初天策府一脉造反才有了今天的贞观朝,如今要还回去,岂不是复辟?别人不知道,房玄龄可是清楚的很,当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一系其实没有绝对的优势。这天下毕竟是李渊打下来的,他是开国的君主,若论民心所向,李建成和李世民都比不了他。如果李渊决心要惩治李世民,只需号令勤王,李世民必败无疑。就算他杀了李渊,他的皇帝也做不成。 而李渊最终决定传位,实在是因为,自己有能耐的儿子一共就三个,已经死了俩,不得不传。当年之事不远,效忠李渊的人都还没死,李世民这次出征,把当年秦王府的班底都带走了,如果此时李渊复辟了,远在辽东的李世民能不能回来可就两说了。 李大亮是个老实人,这种敏感的话题他从来都是不参与的。魏征却已经洞悉了房玄龄的心思,他本来就不是李世民的嫡系,李建成死了之后,他还当官,主要是为了挑毛病,为百姓做点事而已。 此时此刻,迎回李渊确实是最佳选择。靠李渊的老脸,肯定能发动起来,李世民登基之后,遣散归乡的那数万武德年间的老兵。有这些老兵在,仗着长安城的坚固,守住肯定是没问题。 为了长安城的百万百姓,魏征当然要说话,他把这段时间一来,因为房玄龄构陷李牧而蓄力的怨气,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房玄龄哪里是他的对手,被怼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颤声道:“不行就是不行,反正,反正就是不行……” 长孙皇后看着俩人吵架,气息越发散乱,苍白的脸上,忽然升起一股异常的血色,啊地惨叫了一声,直挺挺向后晕倒。 立政殿内登时一片混乱,人仰马翻,又是叫太医,又是叫宫女的,好一阵折腾,总算是把人给救醒了。 “皇后!”魏征和房玄龄对长孙皇后,素来都是敬重的,见因为自己吵架,害得皇后晕厥,都自责不已。二人跪在地上,道:“臣等有罪,请皇后治罪。” “二位都是国家的柱石,各抒己见,何罪之有。”长孙皇后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她安抚了一下,看向房玄龄,道:“房相担忧的事情,本宫心里清楚,也深思熟虑过了。但是如今情势危急,难道要因为这点顾虑,就置长安城百万的百姓安危于不顾吗?我相信,就算是二郎在此,也会做一样的选择的。” 房玄龄见长孙皇后称呼李世民二郎,心中微动,当年李世民还没做秦王的时候,同袍泽们在一起,也是这般称呼。长孙皇后当时还很年轻,带着妇孺们为将士做饭,也是辛苦过的。 往事历历在目,房玄龄不禁鼻子一酸,掉下了眼泪:“我对不起陛下,对不起陛下啊……” 长孙皇后看向魏征,道:“劳烦魏公一趟,去请太上皇临朝。”她咳嗽了一声,道:“本宫应该去的,可是……” 魏征连忙道:“皇后安心休养,臣这就去请。” 房玄龄还想再说什么,长孙皇后已经闭上了眼睛,见人已经这样了,什么话也都只能憋在心里了。 …… 逍遥谷中,绿荫森森、月照荷塘,仿佛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传不到这片封闭幽静的方寸天地一般。 李渊蹲在一处花棚里头,这里面是他培育的新型牡丹,花瓣全白,不染一丝杂色。他欣赏了一会儿,来到桌案后头挥毫泼墨,想把这花的美丽给记录下来。 一旁伺候的小陈公公,忍不住击节叫好道:“太上皇的丹青直追国手!昨儿个画的仙鹤,就想要飞上天一样。今儿这牡丹就像活的似的,等会画完了,肯定有蜜蜂来采蜜!” 李渊横了他一眼,道:“老子还没画呢,你就知道了?你这混账东西,离开老子身边,当了东厂的督公之后,变得愈发的虚伪了,明明是来看着老子的,整天说这些奉承的话,恶心不恶心!” 小陈公公被骂的习惯了,也不生气,道:“太上皇哪里的话,奴婢是奉命伺候的。” 话还没说完,便见个小太监一阵风冲了进来,大叫道:“督公!不好了,魏征来了!” 让小太监这一咋呼,李渊的手冷不防一抖,一滴墨滴在了画纸上,不禁微微皱眉。小陈公公登时黑下脸,呵斥起来道:“小畜生还有没有点规矩,看咱家不扒了你的皮!魏征来了能怎么?怕他作甚?” 说着向李渊告了个罪,便要出去见魏征。但魏征已经冲了进来,迎面撞见,小陈公公刚要说话,魏征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小陈公公的功夫不弱,但他没想到魏征会动手,一下子被打蒙了。 魏征跪在地上,双手把‘定命宝’呈上,道:“太上皇,定襄被围,薛延陀不日即将南下,朝中无人主政,长安城危在旦夕。皇后不堪操劳,一日晕厥数次,实在是难以为继。特命臣奉大宝,恭请太上皇临朝。” “什么?!”小陈公公一听,腿肚子都转筋了,瞪大了眼睛尖叫起来:“你不是胡说吧?!这怎么可能?” “龙撵就在外头,你不会自己去看?” 小陈公公赶紧狂奔到外面,果然看见了龙撵。这可做不得假了,就算魏征搞事情,他也搞不出来龙撵啊!他心里暗道完了,这段时间,他可没少挨骂,如果太上皇临朝,恐怕自己这个三姓家奴的脑袋要搬家。 李渊却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提笔的姿势。微微沉吟片刻,他看向魏征道:“大位已易,便是天命更替,我这个太上皇再临朝……不合适,不合适!” “这、”魏征愣在那里,急声道:“情况危急啊,太上皇!”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李渊每日闲云野鹤,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不想打破这种生活。他微微皱眉道:“就说我病了,起不来床,就这么回复!” “还要我再说第二遍吗?”李渊冷哼一声,魏征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太上皇,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 魏征又把外面的情况说了一遍,如何危急,如何紧迫,李牧、李承乾、李泰都是什么情况,完完本本的全说了,直说的自己口干舌裂,谁知李渊依然不为所动:“你哪个眼睛看到我置气了?不去就是不去,儿孙自有儿孙福,管我一个老头子什么事儿?”说完,李渊便不再理会陈芜,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画上,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那个墨点。 魏征实在是嗓子冒烟了,见李渊态度坚决,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转回宫中复命。 第1024章 沙漠中的幽灵 立政殿内,长孙皇后服了药,安静地睡着,房玄龄束手站在旁边,满脸担忧,所有人鸦雀无声,只有更漏滴滴答答,显得更加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微的脚步声在大殿响起,长孙皇后这才缓缓睁开眼道:“是魏公回来了吗?太上皇回宫了吗?” “回禀皇后、”魏征刚刚站定,闻言忙小声回禀道:“太上皇病的厉害,说……” 房玄龄闻言瞳孔一缩,脸上更是怒气隐现,哼一声道:“太上皇果然老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赌气!” 魏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事儿没办成,就算他满身都是嘴,也说不出什么来。 “房相,慎言!”只见长孙皇后脸色一阵青白,喘息越来越急促,眼瞅着又要咳嗽,房玄龄赶紧闭上了嘴巴。 长孙皇后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止住,道:“看来太上皇还是不肯原谅……好吧,本宫亲自去解释,来人啊,准备车辇、” “万万不可!”这下不止房玄龄,就连魏征也一起出声拦着。看长孙皇后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乐观。万一折腾出点什么事儿来,他们俩谁也担待不起。 “要去……一定要去。”长孙皇后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的十分艰难,但是语气十分坚定。 眼见着再劝只能徒增长孙皇后的压力,房玄龄和魏征俩人都住了嘴,任由女官去做了安排。 女官在四轮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波斯毯,着人把长孙皇后抬到车上,又让刘神威带着药箱随行。一切都准备好了,已经过去了小半天,眼看着天色将晚,房玄龄和魏征二人本想劝长孙皇后明日再去,但长孙皇后却说,这个时候刚刚好,轻装简行,免得惹人注目,让百姓惶恐。 深夜,一行抵达山谷谷口,长孙皇后已经又晕厥了过去。 得到消息的李渊再也无法推搪下去了,重重叹息了一声,一面着人安排长孙皇后住下,另一面传见魏征和房玄龄,表示愿意暂时接受定命宝,监管朝政,但是临朝就免了。他已经退位,便不会再坐回那把龙椅。眼下薛延陀人不是没打进来么?就先在山谷住着,一应的事情,都在谷中办理。同时他也明言,这只是眼下情况危急的权宜之计,一旦事情出现缓和,即刻交接,他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被俗务打扰。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谨慎得有些过头了。即便是房玄龄,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如今形势危急,朝中很多大事需要决断,在魏征的督促下,房玄龄回立政殿取了所有待办的奏折,回来向李渊报告。 李渊已经多年没有参与政务了,年纪也大了,这么多的奏折看是肯定看不过来了,就让魏征帮忙看,把长篇的奏折,浓缩出几句有用的话来,然后再做决断。 魏征毕竟是有水平的,一本奏折一眼扫过去,废话基本上就过滤了,捡着重要的说几句出来,李渊是开国的皇帝,业务这一块不需要培训,拿主意还是很轻松的,处置得飞快。 只是把房玄龄给晾在了一边,根本插不上话来。 房玄龄一看这样不行啊,虽然知道不受待见,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薛延陀的进犯,这些奏折都是小事,不着急!” 李渊点点头,瞥房玄龄一眼,道:“房卿家这么说,肯定是心中早有定计了,那你说说看,该如何解决啊?” 房玄龄被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心道我要是知道怎么解决,我早就去做了,何必站在这受气。但嘴上他肯定不能这么说,道:“太上皇,臣是想不到办法,但事关国家兴亡,太上皇是不是应该先放下成见……把文武百官召集起来,大家商量商量啊!” “商量什么?”李渊轻笑一声,道:“如今要兵没有兵,要将没有将。粮草倒是有,现招兵买马来得及么?于事无补!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相信前方的士卒。相信他们能扛得住敌人,守得住城池。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那就什么都不做了?”房玄龄怒极反笑,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瞧着,大唐的江山丧在薛延陀的手上?” “若真是那样,也没办法。”李渊冷冷道:“真那样,就是命!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召集百官,集思广益,用不着薛延陀打过来,国家就已经乱了。” 李渊说得斩钉截铁,道:“自晋阳起兵,我就有一个经验。真正的威胁,不在草原,而在中原。那些游牧民族,他们是一群只知道掳掠的莽夫,但中原的这些门阀,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如果现在朝廷自乱阵脚,会给他们传递出朝廷已经无以为继的信号,到时候烽烟四起就在旦夕之间!” 他盯着房玄龄,道:“如果现在各地割据,就像隋末时候一样,你来告诉朕,朝廷拿什么平叛?” 房玄龄答不上来,好半天才道:“总得做点什么吧,不能坐以待毙啊。如今李牧已经失踪了,总不能指望他靠着一万兵马,把突厥人和薛延陀都吃掉,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魏征也喃喃说道,两人都很清楚,大军断粮,前有狼后有虎,李牧是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的。 房玄龄恼火道:“李牧还是太年轻了,朝廷都已经下旨,让他不要轻敌冒进,现在可好,定襄被围,需要他守城的时候,他却不见踪影!” “你就放屁吧!”李渊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事情的原委,他已经知道了。李渊自然是完全站在李牧这一边,但房玄龄毕竟是李世民的臣子,他一个代理皇帝也不便多说什么,骂了一句,摆摆手赶人了。 房玄龄当然不敢还嘴,委屈巴巴地告退,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就在长安城这边,为了薛延陀的事情,风声鹤唳的时候。争议之中的李牧,正率领着他的骑兵部队,正艰难的跋涉在风暴肆虐的大沙漠上。 沙暴在昨日天黑时,风力小了一段时间,但李牧等人没有高兴多久,便又重新肆虐起来。到了下半夜,更是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天地之威狂暴到了极点。 唐军士卒感觉完全要支撑不住了,若非天黑时听李牧说,距那绿洲只有四十里,大伙总怀着‘随时会到’的念头,早就不管不顾的往地上一躺,爱咋咋地了! “咬咬牙,马上就到了!”将校们声嘶力竭的鼓舞着士气。 “呸!你都马上了几十遍了!”士卒们如今脾气暴躁,哪里还理会什么上下尊卑,纷纷大骂道:“怎么还没上了你娘的马?!” “就是,这四十里也忒长了!”士卒们终于爆发出强烈的怀疑道:“咋走到死都不到呢?!” “风大!风大!”将校们其实也纳闷儿,虽说这狂风沙暴之下,所有人都丧失了判断能力,但走了一夜也到不了,实在说不过去!但他们不能有丝毫动摇,不然摇摇欲坠的军队,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 将校们只能昧着良心,大叫道:“前面就是!” “日,不马上了,改前面了!”士卒们骂骂咧咧道:“鬼才信你的鬼话!” “那你们就别走了!”将校们也来了火气,骂道:“呆在这等死吧!” 这才是真正激励士卒们不断向前的真理——深入大漠之后,回头是死,不动也是死,只有向前才可能赢得一线生机,你说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淦!不会是带错路了吧!”士卒们又把怒火转移到在前头带路的几个斥候身上。 声音顺着风,传到了前面斥候的耳朵里,韦福等人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如果真是方向错了,等沙暴结束肯定会被这帮愤怒的士卒生吞活剥了。但他们着实冤枉,因为从进入沙漠开始,就一直是李牧在带路,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走在前面而已。 韦福心中越来越吃不准,凑到另一个斥候耳边,小声道:“兄弟,你找到沿途做的记号了么?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方向到底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啊。”斥候声音沮丧道:“咱们做的记号,风沙一吹一点影子都看不到,这茫茫沙漠,到处都是一个样,哪儿能分清楚。” “你说侯爷咋就知道往哪儿走呢?他是不是也瞎带路呢?”韦福小声嘀咕着。 “要不咱跑吧?”斥候的心理承受力终于崩溃了,小声提议:“哪怕死在沙暴里,我也不想被这些疯子给吃了。” “混蛋!你这个混账!”韦福拍了一下这斥候的脑袋,道:“咱们的命,早就卖给侯爷了,这会儿你说跑,长没长良心?”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想的是。如果真的是走错了路,你以为侯爷就能跑得了?士卒们要吃,也是第一个吃他。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正胡思乱想呢,忽然突然脚下踩到个东西,差点把他绊倒。韦福只当是个枯骨什么的,弯腰一摸,忽然一愣,从沙子里拎出来一个酒坛子。 韦福激动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那斥候更是兴奋不已,想要对身后的大军大喊大叫,却被韦福一把捂住嘴,低声骂道:“住口!蠢货!惊了敌怎么办?!” 他示意斥候继续往前,自己则拎着酒坛子回转,把消息报告给了李牧。 其实李牧靠系统定位道标石,早就知道到地方了。但还是表现出一副兴奋的模样,让韦福赶紧把消息传到后面。再晚,他也怕士卒们扛不住压力爆发哗变,要是那样,可真是黄泉路上不寂寞了。 …… 避风塘,虽然狂欢已经结束,但突厥人上下仍然宿醉未醒,营帐中鼾声如雷、连绵不绝。几个不喝酒的突厥贵族,被吵得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才睡着了。 其中有一个叫萨沙的,他失眠了。进入避风塘到现在,他一直就没怎么睡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心中烦乱不堪。他实在是睡不着,便爬起来穿戴整齐,走出了自己的营帐。 绿洲中营帐连绵,每个帐篷里都无一例外鼾声一片,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成片的战马在咴咴叫着呼唤主人。萨沙见状不禁摇头,这几天,这群家伙只顾着烂醉如泥,居然连马都不喂了! 萨沙在营中走了一阵,不知怎的,感到一阵阵后背发凉,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感到膀胱一阵阵发紧。 得,先撒尿吧。萨沙便顶着风沙,走到绿洲一角,解开裤带痛痛快快放起水来。谁知尿到一半时,竟看到远处黄沙漫天中,出现了重重黑影! 萨沙登时毛骨悚然,牙齿格格打颤,剩下的尿全都憋了回去,心中狂叫道:‘莫非是传说中的幽灵……’ 在草原上,流传着这样那样的传说,其中就有在沙尘暴中出现的幽灵的传说……据说那是死在沙海的人的游魂!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萨沙唯一能想到就是幽灵了! 直到双方距离不过一丈,吓得尿不出来的萨沙才看清,那些全身上下灰头土脸,看不清面容的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 萨沙却反而更加惶恐,因为他已经看清,那些朝自己围拢上来的人影,不是别人,分明就是像撵兔子似的撵了他们一路的唐军! “唐军……”萨沙颤抖着牙齿打颤,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惊声尖叫起来:“你们是唐军!” “恭喜你答对了!”来的正是千辛万苦穿越沙暴,终于抵达绿洲的大唐骑兵! 这些唐军士兵用色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萨沙,满脸狂喜一拥而上,便把萨沙按倒在地! 下一刻,无数的唐军骑兵呼啸着从狂风和飞沙中冲出,以铺天盖地之势杀入了突厥人的营地!登时惊得突厥人的战马嘶鸣不已,咴咴叫着想要唤醒他们的主人! 可是他们的主人仍然在酣睡之中,唐军已经冲入营中,仍然无法把他们惊醒! 第1025章 软骨头 唐军将士在马上挥刀劈开营帐,然后毫不留情对横七竖八、鼾声如雷的突厥人砍杀起来!登时鲜血四溅,染红了破碎的帐篷!不知多少突厥人直接被杀死在睡梦中,这才有人猛然惊醒,看到唐军的马刀朝自己砍来,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是在做梦! 唐军可不管他们做不做梦,挥刀砍下他们的头颅,让他们继续安睡、永远长眠! 这是一场比塔姆河时还纯粹的屠杀,至少那一次,突厥人手里还有武器,胯下还有战马,神智还是清醒的。这一次,他们却空着两手、迷迷糊糊、躺在地上让唐军屠杀……有些骑兵甚至懒得弯腰挥刀,只用战马的铁蹄践踏下去,每一下都能踏的一名突厥人肠穿肚烂、脑浆迸流,杀戮的速度反而比用兵刃来得快…… 突厥人至死也想不明白,唐军怎么能在大沙暴中穿越茫茫大漠,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最先被唐军攻击的营帐,几乎没有任何突厥人能逃出帐门,便被全歼在帐中。靠里面的突厥人状况要好些,不少人赤着脚,提着刀跑了出来,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突厥人虽然站在那里,手持兵刃,一个个却感觉头重脚轻,举步为艰,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的,这是宿醉带来的恶果! 在全副武装、杀气冲天的唐军铁骑面前,他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他们便被斩于马下! 转眼之间,突厥人的营地已经被唐军席卷过半。喊杀声、惨叫声完全盖过了漫天的风沙声! 暂时还没有被唐军光顾到的营地中,突厥人终于有时间骑上他们的战马,拼命地……四下逃窜! 在神兵天降的唐军面前,突厥人彻底失去勇气,只想着赶紧逃跑,但唐军哪给他们机会?早就把个避风塘围得水泄不通,突厥人逃到哪里都会被唐军拦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纷纷下马跪地投降。 可唐军苦苦追了他们一路,又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而来,积累的怨气早就已经爆棚了,哪里肯接受他们的投降,依然无情的挥动着马刀,把那些跪在地上的突厥人砍杀殆尽! 杀戮持续了半个时辰,营地中的突厥人死伤殆尽,喊杀声终于平息下来…… 而这时,肆虐了整整两天的沙暴,也渐渐平息下来,天空重新露出湛蓝,黄沙尘埃落定…… 对于战斗的经过,李牧根本没有关注,因为只要他的军队能出现在这里,就必定大获全胜! 他眼下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不能再让同娥逃走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战局稍定,苏定方便亲自带着人马四处搜寻同娥,但找遍了营地,也不见他的踪影…… “这都能跑?”苏定方满脸不可思议的回禀李牧道:“咱们的人围的铁桶一般,苍蝇都飞不出去啊!”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李牧眉头紧锁,昨夜他带着自己的亲卫队没有参战,四处游走,就是要防止同娥逃走,但也难保,这绿洲还有暗道,毕竟是同娥的老巢,有个准备也正常。 苏定方连连摇头道:“这茫茫沙漠,他能逃哪儿去?是不是他穿上普通士兵的衣服,混在死人堆里了?” “找吧,”李牧沉声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虽然全歼了突厥军,可如果不能找到同娥,这场胜利也会大打折扣。突厥虽然败了,但不是绝了,草原戈壁还有几十万的突厥百姓,他们的亲人死了,仇恨会延续下去,有同娥这样的人领头,早晚都是祸害。 “是!”苏定方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派人开始二度搜寻。 得知同娥没找到,牙吉凑过来,向李牧主动请缨,表示自己熟悉绿洲的环境,愿意一同寻找。 自从找到了绿洲,牙吉便恢复了自由,这会儿看到大明全歼了突厥军残部,更是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两,哪里有一点悲伤之意。 李牧对这个出卖同族的奸人没有半点好感,但在这家伙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依然能保持和颜悦色道:“这么说,你也认为,同娥没有逃出避风塘?” “没有,那老不死,最是胆小如鼠,从来一点险都不肯冒!”牙吉笃定道:“王师已经把这避风塘团团围住,他万万不敢冒险突围,一定会选择找个老鼠洞藏起来,等到王师离开再出来!” “你是说,同娥在此有藏身之处?”李牧饶有兴趣道。 “肯定有!”牙吉满脸嘲讽道:“老东西是属老鼠的,不打洞他浑身难受。而且他的很多老鼠洞,是分不同人挖的,就连我也不知道全部,不过,挖洞的方式都差不多,我应该能找得到。” “那就有劳了。”李牧耐性耗尽,摆了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您瞧好吧!”牙吉点头哈腰退下,也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沙暴过去,微风摇曳着树枝,抖落叶片上的沙尘,这片美丽绿洲又露出了它的本来面貌,胡杨树叶沙沙作响,怪柳垂在灌木围绕的碧波之上,竟然有小鸟也显出了身影,站在一条芦苇支上欢快的啾啾鸣叫。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将士们的疲劳不翼而飞,这群之前还累的要死要活得家伙,此刻却精神奕奕在突厥的营地上打扫着战场。所有经过李牧身边的将士,望向他的目光都是一样的炽烈而敬畏! 经过这场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转败为胜,军中对李牧的崇拜又达到了新的高度。在将士们看来,侯爷已经不是人,他就是神仙,能掐会算,否则怎可能在这茫茫沙漠中,准确地找到敌军的老巢? 在带领着他们走出了绝境,取得又一次辉煌的胜利后,在这些唐军将士心中,李牧已经彻底神化了! 他们愿意跟随李牧赴汤蹈火,只要他令旗一挥,就算是阎罗殿,这些将士们也敢闯一闯!因为他们相信,李牧必将胜利! 李牧坐在水边的石头上,享受着宝贵的清新空气,一边用部下巧手制作的鱼竿钓鱼,一边听苏定方向他汇报战果。 “此战,共歼敌一万两千人,我军阵亡九十人,伤二百人,其中重伤八十人。” 没有俘虏,这是战前就定下来的。孤军在外,粮草断绝,哪有养俘虏的本钱?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想牺牲自己将士的生命,就只能用敌军的人命来代替。 “另外,共缴获军粮七千石,马一万余匹!”苏定方忍不住喜上眉梢道:“侯爷,您这一把是赌对了,赢家通吃!咱们不用愁军粮了!”七千石粮食虽然不多,但养活一万多人实在是太够用了! “呵呵……”李牧也忍不住笑了,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醉人的空气,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道:“酒呢?缴获了多少酒?”他还记得对士兵们打的嘴炮儿,虽然眼下也无关紧要,但还是希望能把这事儿圆满过去。 “这个……”苏定方不禁苦笑道:“都让突厥人喝光了,这帮孙子真能喝,满营都是酒坛子。小的们挨个翻了个遍,全都空空如也。” “哎……”李牧叹了口气,旋即又笑道:“他们要不这么喝,咱们也不能赢得这么轻松。” “也是。”苏定方点点头,开起了玩笑道:“大人这个说法,应该可以取得将士们的谅解。” “不谅解也没办法喽。”李牧苦笑着伸展了下双臂,惬意的哼一声道:“只能先欠着,回去再请他们就是。等咱们回去了,我把酒坊的酒都拉出来,摆一个月的流水席,喝到他们戒酒为止!” “比起喝酒来,将士们更想知道另外一个问题。”苏定方笑道:“就是他们到底一共走了多少里路?” “哦,这个嘛,哈哈!”李牧有些尴尬的挠头笑起来,苏定方也跟着笑起来,两人越笑越厉害,到后来直接捧腹大笑! 笑够了,李牧正色问道:“还有什么收获?” “有!”苏定方正色道:“俘虏了同娥的幼子。这小子只有九岁,混在死人堆里装死。打扫战场的时候,被抓了出来。他倒是机灵,大叫:‘我是同娥的儿子,你们不要杀我!’”说着笑道:“他这一声还真及时,不然下一刻就该他身分家了。” “杀了。”李牧冷声道。 苏定方一愣,道:“他只是个孩……” 李牧冷冷地看着他,道:“若是个婴儿,不杀也就不杀。但他已经九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知道什么是仇恨,留着早晚是祸患。不要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突厥人杀人的时候,可不分男女老少,你看龟兹城下的尸骨,还不明白?” 苏定方点点头,道:“末将明白了,这就去办。”他对远处的手下比划了一个手势,一声尖细的惨叫响了起来,再也没了声息。 就在这时,牙吉那激动的尖叫声:“找到老东西了,老东西在那!”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牙吉在水泡子边上,跳脚指挥着一群将士,将一片水边灌木包围起来,继而瓮中捉鳖一样慢慢缩小了包围圈!然后,只见牙吉喝止了唐军士兵的动作,亲自跳入灌木丛中,将一个水淋淋的同娥拎了出来! 原来是同娥听见了自己小儿子的惨叫,露出了马脚,正好让在附近搜索的牙吉逮了个正着。 “哈哈,老不死,当初你把我踢下水,没想到我会亲手把你从水里老出来吧!”绿洲上空,回响着牙吉那疯狂的大笑声。 李牧和苏定方走到跟前,才明白为什么找不到同娥,昨天营地大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同娥,只能躲在水里,他躲在在灌木丛里头,一旦有人靠近,便整个人沉入水中,只留一段芦杆儿在水面上呼吸。 正常来讲,这样也能躲过搜索了,哪知李牧下了狠心,杀了他唯一活下来的幼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同娥听到幼子的惨叫,没掌握好匀速呼吸,一下子呛水了。水面像是有人在底下放屁似的,冒了几个泡,这才被牙吉发现了。 牙吉得意洋洋的压着水淋淋的同娥,跑来向李牧邀功。 灌了一肚子水的同娥,这才看清是谁把自己揪出来的,先是一惊道:“你没死?” “怎么,你很想让我死吗?”牙吉怨毒的看着同娥,狞笑道:“当然了,我要是死了,你干的丑事,就永远没人知道了!” “混账!”牙吉登时明白过来,唐军能找到避风塘,能找到自己,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他猛地扑上去,一把揪住牙吉的领口大骂道:“你难道忘了,是谁把你从雪堆里挖出来,谁把你养育成人,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你还给我有什么不对!” 李牧不由挑眉,敢情还有这么一出。 “老东西,是你先想让我死的!我让你救我了吗?”牙吉一根根掰开同娥的手指,冷声道:“我也想活,这些年为你当牛做马,还不够还你的?”说着高声尖叫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都是跟你学的!” 同娥居然被驳得哑口无言,哆嗦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道:“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干掉你我就是突厥人的王,你的一切,全都是我的了!”牙吉想都没想,便得意洋洋道。 “好,好的很……”同娥定定看着牙吉,突然,他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弯刀,狠狠地刺进了牙吉的胸膛,刀柄一搅,牙吉登时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牧一看,心说,得,倒是省事儿了。 苏定方见同娥拔刀,立刻带人把李牧护在了身后,七八把唐刀架在了同娥的脖子上,他敢动一下,绝对身首异处! 哪成想,同娥也是光棍,直接把弯刀仍在地方,扑通就给跪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道:“饶命啊,元帅饶命啊……” 包括李牧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实在没想到,同娥的骨头竟然这样软。虽然李牧也知道,这八成是他乞活的手段,但毕竟曾经是个王者,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来这么一下子,来之不易的胜利,仿佛也失了几成色。 第1026章 演个戏 戏耍够了,李牧笑容一敛,众将马上严肃起来,冷冷看着同娥。同娥登时满头冷汗,嗫喏着不敢再开口。 “同娥,你在龟兹城,可想过饶了城中百姓的性命?”李牧冷冷质问道。 “我……”同娥刚要开口狡辩,李牧打断他,道:“我听说,你曾经下令,攻破龟兹后,要屠城三日!” “你还有什么好说?!”李牧冷冷看着同娥,似乎下一刻就要让左右把他推出去砍了。 同娥突然抬手,猛抽自己耳刮子开了,左一下右一下,打得十分用力,就像那不是自己的脸一样。一边打,他一边涕泪横流道:“都是小老儿吃了猪油蒙了心,居然敢不自量力,侯爷就是把我剁碎了喂狗,也是罪有应得。” “哟,我还从没听过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好,就满足你的愿望,剁碎了之后喂狗。”李牧淡淡说道。 “不要啊!”同娥登时尖叫起来,想要上前抱住李牧的两腿,却被士卒死死按住。只听同娥没人声儿的嚎叫道:“小老儿这次是彻底服了,愿意做侯爷的奴仆!请侯爷看在我还有点用处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吧!” 苦苦哀求,李牧却一直微微摇头,同娥以为李牧下定决心要杀自己,吓得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就在同娥感觉天塌了,地陷了,刚下生的小羊仔儿没了娘之时,却听李牧幽幽说道:“我要你做奴仆做什么,只要听我吩咐办好一件事,我便可饶你不死。” 同娥一听还有活路,哪管是什么要求,大叫道:“只要侯爷饶了我的性命,让我干什么都行!” 同娥满脸激动的看着李牧,恭顺乖巧道:“您只管吩咐,小老儿上刀山下火海,一定办到。” “我让你继续跟我打……”李牧轻声说道。 “啊?!”同娥愣了一下,慌忙摆手道:“可不敢了!打死我也不干了!” “不跟我打,那你就只有死了。”李牧淡淡道:“来人,放狗。” “不要!”同娥哭了:“我打……打还不成,您说咋打,就咋打……” …… 龟兹城外,五万骑兵滚滚向前,连绵数里之长。那马上的骑兵腰挎弯刀、身背硬弓,一个个神情彪悍,望之便非善类。这正是薛延陀的本部骑兵,薛延陀此番南下的主力。虽号称十五万人,但其中十万,都是近几年聚拢的突厥残部,这些人摇旗呐喊还成,打不了硬仗。薛延陀的首领夷男,也不会把肥肉让给外族吃。 五万人马,分为三部,这三部分别是夷男自己率领的中军、他的长子拔灼率领的左卫和他的次子也莽率领的右卫。 此刻,三部齐聚大军中央,夷男是个身材雄壮的虬髯大汉,一双虎目顾盼自雄。 他的长子拔灼,身材精瘦、两眼半闭半合,看上去是个不起眼,却非常奸诈。 也莽年纪轻轻,武艺却冠绝诸部,号称薛延陀第一勇士。 薛延陀倾巢出动,不费吹灰之力,全歼了唐军的运粮队,又费了些力气,但面对定襄城,却陷入了苦战,原因是,李孝恭采取了龟壳战术,无论你怎么叫骂,我就是不出城,薛延陀没有攻城的器械,也没攻过城,一时间无计可施。他们只好转头去打高昌,结果高昌也照搬了定襄的战术,打了几天,徒劳而返。去打龟兹,倒是打下来了,但也被阴了一把,好不容易攻入了城中,被炸得鸡飞狗跳,死了好几千人,而城里的百姓和物资,早就从密道运走了,薛延陀人追了一阵,沙尘暴来了,抹掉了所有的痕迹,啥也看不见了。 在龟兹躲了沙尘暴,抢来的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在犹豫要不要绕开定襄,直接南下的时候,斥候来报,说现有一万多军队出了大漠,正朝这边缓缓接近! “他娘的,敢埋伏老子!”也莽以为是龟兹的撤走的人出来了,闻言一下子蹦起来,大叫道:“快把老子的马牵过来!老子要杀光他们!” “能不能稳当点儿啊。”拔灼一直看不上自己的弟弟,白了他一眼道:“那可是一万多人?”顿一顿道:“得探听情况。” “唔,你哥说的没错,稳着点,看看他们有啥门道再说。”夷男拿定主意。 说是说,薛延陀人还是严阵以待,夷男三人紧紧瞅着前方,等待斥候的回报…… 顿饭功夫,斥候再次回禀:“来的不是唐军,是突厥人……” “又让我说着了吧。”拔灼摸着胡子,得意洋洋道:“不要急,急什么?他们傻啊,躲沙漠去?应该是同娥那老东西没错了,他们应该就剩一万多人,看来都在这了。” “这老东西要干啥?”夷男拧着眉头,不得其解。 “管他干啥,叫过来问问不就得了?”也莽又急了。 “唔,是这个理儿。”夷男点点头,便吩咐斥候道:“去告诉同娥,让他把军队扎在十里之外,然后请他过来喝酒。” 虽然突厥和薛延陀说起来还处在联盟状态,但彼此之间毕竟是有旧恨的,怎么也消除不了彼此间的戒备和敌意。所以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薛延陀根本不会放松戒备,反而隐隐有所加强。 又过了好一会儿,斥候再次回来,说同娥不同意来军中相见,请夷男三人到突厥军中喝酒。 “这老小子,还是那么胆小。”夷男骂一声,自然也不肯同意到突厥军中见面。 双方就这样互不相让,隔空传话,只是苦了那来回传话的斥候。最后才达成妥协,都不到对方营中,而是在两军阵前中点处碰头,分别只能带十名护卫。也莽是一当十的勇士,自然不怕,就这么定了下来。 夕阳下,双方各在十名勇士的保护下,不紧不慢到了两军中间地带,所有人神情都十分紧张,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生怕对方设了埋伏…… “来了!”只听有人喊了一声,便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在十来人的簇拥下,从对面远远飞驰而来。 “是那老狐狸!”拔灼一眼就认出同娥,然后他就松了口气,“这老狐狸最是怕死,断不会冒险用自己做诱饵的。” 知道来的确实是正主,夷男这才放下心来,便勒住马缰,停在原地等待同娥上前。这样,就会形成自己的地位高于同娥的感觉,薛延陀曾被突厥奴役,十分在意这种细节。。 同娥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 但他虽然连遭惨败,格局却还是比薛延陀大得多,压根没有和夷男较劲的意思,一气儿跑到他们面前,这才停下来,在马背上抱拳大笑道:“多谢几位前来仗义相助,突厥人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见同娥如此气度,夷男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该仗义的时候,他没仗义,看着突厥人被打的跟落水狗似的都没管,等他们都进了大漠,才出来摘了桃子。心里发虚,态度也好了一些。“看到大汗风采依旧,咱们也就放心了。”顿一顿道:“只是不知,大汗这是要往哪儿去?” “本汗从大漠出来,正要赶到定襄去报仇雪恨,可惜连遭打击,兵力亦是捉襟见肘,不敢贸然出击啊!”同娥神情难掩黯然道。 “哦?”夷男和一旁的拔灼对视一眼,后者便问道:“这么说,李牧被大汗搞定了?” “那是自然!”同娥哈哈大学,道:“这草原大漠,可是我们突厥人的地盘,李牧不自量力,竟然敢追进大漠,沙暴一来,大部分都葬身沙海了!只剩下两三千人,李牧就在其中,我正在追!”说罢,同娥又问:“你们怎么来这儿了,攻破了定襄,怎么不南下?” “哎,说来话长。”也莽不顾爹和哥的阻拦,懊恼道:“唐军不出城,我们也打不进去,就这么干耗着,无奈何,只好掉头打龟兹,谁知龟兹的人早就得了消息,提早跑了,还设了陷阱害的我们折了几千人马。后来沙暴就来了,我们只好躲一下。” “哎,我还以为你们把定襄拿下了……”同娥脸上难掩沮丧,忍不住叹气道:“这次出征点太背了,族人折损过半不说,还什么都没捞着。”说着他咬牙狠道:“不行,一定得把定襄拿下来,把损失找补回来!不如咱们合在一起,你们不会攻城,我们会!咱们先杀了李牧,再一起攻城,城破了一起分!” “好主意!”夷男三人自然不愿意无功而返,忽然拔灼眼珠一转,道:“不过城破后,咱们得按照出力分!” “好吧!”形势比人强,同娥纵然肉疼,也不得不答应。顿了一下,同娥道:“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拔?” 夷男刚要答应,拔灼却摇头:“不着急,咱们合计合计,明早再走。” “那……好吧……”现在是同娥求着人家,自然没法摆原来大汗的臭架子,只好闷声道:“可是得赶紧啊,不然李牧就跑远了……” “我们尽快,尽快。” 作别了同娥,夷男三人回到军中,便商议起来。 “为啥不直接开拔,你有什么想法?”夷男看着拔灼问道。 “开拔也不着急一时,但是咱们得先琢磨好了。”拔灼捻着胡须,摇头晃脑道:“你们没看出来,突厥已经没人了么?就这一万多人,同娥那老东西,是想借咱们的手,帮他报仇呢?咱们可不能被他利用了!” “对对对!”夷男在谋划方面,最信任自己的长子,道:“那你觉得,咱们怎么干?” “让同娥顶在前头,等他耗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战!” “那多没劲……”也莽登时蔫了吧唧。 气的夷男抡起巴掌就打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听你哥说!” 也莽只好闷头挨揍,等到拔灼教训完了也莽,继续道:“让同娥跟李牧的残部拼,差不多了,咱们把突厥人吃了,活捉李牧。论攻城,同娥比得过李牧么?更何况,他还会造火药,咱们要有火药,早就把定襄城炸了!” 夷男有些吃不准道:“那啥,咱们这么整,那同娥能同意吗?” “现在是他求着咱们,不同意也得同意!”拔灼却十分笃定道。 果然如拔灼所料,虽然同娥对让自己打前阵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双方争执了一宿,天亮时,同娥还是不得不率领他的一万人马出了。 看着一万突厥人向东而去,夷男对亲自到突厥营中交涉的拔灼笑道:“真有你的,那老狐狸还真同意了。” “他不同意能咋整?再说我也给他留了面子。”拔灼得意洋洋道:“我跟他说,咱们合兵可以,但我们是帮他们,他们得打头阵,我们跟在后面,要是不答应,咱们就回家了,不跟他扯了。” “哦,哈哈!”夷男满意的大笑道:“说得好,他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说着,又问道:“看清楚了吗?突厥人现在都是啥情况?” “挺惨的,一个个破衣烂衫,不过心气劲儿还在,我和他们交谈了一下,都憋着一口气,想要报仇雪恨呢。”拔灼回忆自己在突厥军营中看到的情形,那些突厥兵的状况,与猜测的别无二致,“同娥眼下就这点兵马,应该不会还有后手了。” “那就好!”夷男这才彻底放心,笑道:“让他们先打,咱们跟在后头看戏就成!” 等突厥人离去一个时辰,夷男才下令大军拔营,慢慢悠悠跟了上去。 接下来几天,突厥人在前,薛延陀人在后,不紧不慢往东走。同娥也不是傻子,虽然嘴上喊得着急,但他的士卒疲惫不堪,哪有战斗力,得慢慢休息过来。同娥不急,薛延陀人更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耗就是了。 这一日,同娥的斥候来报,说找到了前一日唐军宿营的地方,夷男三人赶到,看到了遍地的马骨,起码好几百具。 拔灼见状大喜,拿起一根长长的肋骨,对夷男大笑道:“唐军已经没粮饿疯了,居然开始杀马充饥了!” “哈哈!”夷男也大喜过望道:“这真是取死之道啊!” 第1027章 死战 随后几天,每到唐军的宿营处,都会看到累累马骨,但又过了几天,现的马骨越来越少,也莽感到十分奇怪,问道:“莫非唐军又找到粮食了?” “哈哈哈!”拔灼用看白痴的眼神瞧着也莽,夷男放声大笑道:“傻孩子!这说明唐军的马已经快没有了!” “那同娥还等啥?”也莽每次吃了瘪,都会把火气撒到同娥身上。“赶紧整就是了!” “嗯。”夷男也快被耗光了耐性,对拔灼道:“你去催催同娥,就几千人何必如此小心,速战速决。” “是时候了。”拔灼点点头,便带了一些护卫,打马到了前头的突厥军中。这些日子,突厥部众都已经认识他了,见拔灼又来了,纷纷让开去路,但投过去的目光,却有些不善。 对此拔灼习以为常,也认为十分正常,原先是主子的突厥人,如今却形式调转,成了他们的小弟,换到谁头上都不顺气。 拔灼也不生气,反而十分享受这种目光,耀武扬威的到了同娥面前。 同娥似乎正在和一群突厥贵族商议着什么,看到拔灼来了,众突厥贵族神情复杂的行礼。 “大汗,你们在商量啥呢?”拔灼也不向同娥行礼,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到他面前。 “你来的正好,”同娥却不以为意,热情的招呼拔灼道:“有个事儿刚要跟你们招呼一声。” “啥事儿啊?”拔灼问道。 “是这样的,”同娥认真道:“我们的斥候刚刚来报,前方二十里处,发现唐军步兵。” “步兵?”拔灼道:“无马的?” “是啊,这事儿透着邪性,按说唐军都是有马的骑兵,咋整出无马的步兵来了?”同娥揪着已经寸许长的胡子,大为不解道:“莫非是他们的援兵到了?” “哈哈哈!大汗啊,你被唐军吓破胆了!”拔灼却捧腹大笑道:“就算唐军派援兵过来,那也得是有马的骑兵!整些没马的步兵来干啥?送菜啊?” “那这些没马的步兵是啥来头?”同娥一脸懵逼问道:“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下钻出来的?” “都不是!就是我们追的唐军!他们把马都吃了,所以骑兵只能下马沦为步兵!”拔灼此刻倍感振奋,他分明清楚的感受到,同娥连遭打击之后,已经昏头昏脑,智力远远不如自己了! “吓,骑兵沦为步兵,那还有啥前景可言?”众突厥贵族闻言,顾不上对拔灼的敌意,兴奋的嚷嚷起来:“下马就离死不远了!” “不下马咋整,他们都吃不上饭了,只能下马吃马了!”拔灼哈哈大笑道。 “真的?”同娥还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确定,他们真的是骑兵下马?” “确定、肯定、一定!”拔灼轻蔑的看着同娥,心说这老小子,脑子没了,胆子倒是没变。便将一路上在唐军营地看到的情形,绘声绘色讲给同娥等人。 “啊!确实有马骨!”一众突厥贵族一脸恍然道:“我们怎么没有想起来?” “还真是这么回事!您实在是可以洞悉一切,我等远远不如啊!” 众贵族的马屁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同娥则黯然神伤,似乎为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而懊丧不已。 拔灼幸灾乐祸的看看同娥,当仁不让的发号施令道:“大汗还愣着干什么,你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同娥神情一阵纠结,最终还是下定决定,看一眼拔灼道:“我们这就出发,你们可要跟上啊!”顿了一下,他又担忧道:“前头可是骆驼谷,上次我们就是在那儿吃的大亏……” “怕什么!今时非同往日,一群残兵败将,怕什么来?有我们为你们压阵,大汗只管放手杀敌便是!”拔灼满口答应道。 同娥重重一点头,咬牙下令道:“好,全军出击!” …… 同娥一声令下,早就按耐不住的突厥军将士,便一窝蜂向前杀去。 同娥也准备随着军队向前,却见拔灼没有丝毫要挪窝的意思,问道:“你不一同前往?” “虽然很想,但我还得回去禀报。”拔灼可没那么傻,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可不像他弟弟那么莽撞。 “那好,我们先走一步了!”同娥也不强求,率众向前而去。 突厥军上前不久,薛延陀人也开到了。看来夷男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一见到拔灼,夷男便问道:“战况如何?” “刚刚杀上去,还没有战果传回来。”拔灼信心满满道:“不过唐军连马都没了,同娥肯定没问题!” “哎,又没有机会厮杀了!”也莽气的捶胸顿足,居然异想天开道:“同娥打不过唐军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他要是打不过,我管你叫哥!”拔灼摇头大笑。 话音未落,就见己方的斥候飞马来报:“不好了,同娥被唐军杀的大败,唐军趁势追击,已经在数里之外了!” 拔灼一听愣在那里,也莽却来了劲,朝他嘿嘿直笑:“叫我啥?” 拔灼登时臊得老脸通红,还是夷男替他解围道:“行了!都啥时候了,别整些没用的了!” “废物!真是废物!”拔灼回过神来,分外气急败坏的大骂道:“居然连残兵败卒都收拾不了,还活着干什么?白白浪费粮食!”说着转过头来,冷笑着对也莽道:“你不是着急吗?上啊!” “我呀……”也莽却一反常态谨慎起来,而是问那斥候道:“同娥是干什么吃的,他可是有马的骑兵,就算打不过没马的步兵,也不至于被人家撵着跑啊?” “唐军是有骑兵的,突厥军一出现,他们就杀出来了。突厥人见唐军有马,打都没打就开始跑!”斥候赶忙解释道。 “不是说唐军都下马了吗?”也莽质问起拔灼来。 “这个嘛,没什么好奇怪的,唐军虽然杀马,但也不一定都杀了啊,总会留一些备用的!”拔灼被问的有些发囧,气急败坏道:“你小子咋这么多废话,赶紧上啊?” 也莽也不是真傻,眼珠一转,道:“咱俩一起!” “你就是怂。”拔灼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夷男打断俩人争吵,道:”唐军撑破天还有五千人,也就两千骑兵,咱们这么多人,肯定能够吃的下,一起去,一个冲锋解决了!” “好吧!” 老爹都这么说了,兄弟俩只好听命。 这边朵颜人刚刚摆好阵势,就见突厥人败退下来了。 眼看着同娥带着溃兵,直冲本方军阵而来,夷男破口大骂起来:“这同娥蠢到家了,他到底是谁的前锋?!”要是任由突厥军跑过来,薛延陀的阵势肯定会被冲散,后头的唐军趁势跟上,这仗还有法儿打吗? “快传令同娥,让他的军队从两翼撤退!”还是拔灼临危不乱,赶紧连下两道命令:“传令咱们的前军,射箭阻止突厥人前进,若是不听,格杀勿论!” 两道命令起了关键作用。尤其是薛延陀的前军,纷纷张弓搭箭,射向越来越近的突厥军,果然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些突厥将士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只能乖乖的拨转马头,转向薛延陀的两翼一阵兵荒马乱,薛延陀好歹没有被冲乱了阵型,夷男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擦一把喊道:“吾儿,还是你有招儿啊!” 拔灼心里得意极了,面上还要矜持道:“爹过奖了,咱们还是专心迎敌吧!” “好!”夷男点点头,便两腿一夹胯下乌骓,那黑色的战马便撒蹄奔驰起来,带着主人在薛延陀阵前驰骋。夷男举刀朝己方将士高呼道:“今天,就是薛延陀部众称霸草原的起点!将士们,随我杀上前去,让他们见识见识未来草原霸主的厉害!” “嗷!嗷!嗷!”数万薛延陀骑兵纷纷举刀,兴奋的仰天长啸,一时间刀枪如林,气吞万里如虎! 夷男又嫌不够,又加一把料道:“活捉李牧者,赏美女百名!” “嗷!”众骑兵彻底按耐不住,在夷男弯刀的指挥下,铺天盖地冲向唐军! 草原黄尘滚滚,狼烟直冲碧空! 无数马蹄翻盏,溅起泥土如雨,两支骑兵大军,呼啸着扑向对方! 人数多一些的,是豪气万丈的薛延陀,足有四五万之众,军阵又密又厚,足有三四里长,一二里宽! 人数少一些的,是哀兵之势的唐军骑兵,只有几千人马,但装备精良,队形也不慌乱! 生死时刻,双方将士都不再爱惜马力,拼命催动着胯下战马,战马使劲探着脖子,四蹄如飞,看上去就像在腾云驾雾一般!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眨眼之间双方便急速接近,冲在前列的唐军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就在薛延陀人还没分辨出是什么的时候,忽然他们掏出火捻子,把引线点着了。 也莽瞬间想起了定襄城上,唐军守城用的东西,大声道:“小心唐军的火器!” “不用慌!”拔灼却十分镇定,心说,小崽子见识还是短了,这么容易就被镇住了!眼下这支唐军,只是强弩之末,他们能带多少火器? 拔灼大喊道:“保持距离,不要冲过去了,调头,回身射箭,他们的火器有数,扔完了就没了,那时候再冲锋!” “嗷!”骄傲的薛延陀硬弓手,看着不断逼近的唐军,流露出了轻蔑的眼神……他们深信,弓箭才是战场上的王道!唐朝军队之所以用这种垃圾的火器,是因为他们的射术更垃圾! 硬弓手们,已经拉满弓弦,瞄准了不断接近的唐军骑兵,只待他们进入射程,便可以松开弓弦,射出必杀的一箭了! 然而远在他们射程之外,唐军便已经投掷出了手里的东西。 “这么远,根本没用……”拔灼狂笑起来。 然而,他的笑声不到一半,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居然……”拔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只见那些东西爆炸之后,冒出滚滚的黑烟,黑烟顺着风,直吹进了薛延陀的军阵。骑兵们闻到这股烟,登时涕泪横流,别说拉弓射箭了,就是刀都抓不稳了。 “卑鄙!”拔灼大骂一声,吸了一口浓烟,呛得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他背过身,大喊道:“撕开衣服,倒水,掩住口鼻,一股脑冲过去,不惜代价,杀光他们!” 随着拔灼的呼喊,薛延陀的勇士们,以极大的毅力,完成了他说的步骤,把酒囊中的酒倒出来,撕开衣裳,捂住了口鼻,顶着浓烟冲锋过去,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唐军的箭雨。 每一轮都有三五千支箭,狠狠地刺入薛延陀的军阵中。人多竟然成了劣势,几乎用不着什么瞄准,射不着这个还有那个,箭箭没有落空的。 可怜薛延陀的勇士,被呛得睁不开眼,怎么拉弓瞄准,前头的几千人,被割麦子似的射倒了。 也莽眼看着自己的亲兵们都惨死,状若癫狂,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带着本部亲兵直奔唐军,任凭拔灼怎么呼喊,都充耳不闻。 拔灼只好跟上去,虽然心中有点担忧,但是想到敌我双方巨大的差距,还是觉得这场仗没输的可能。 而此时,前列的唐军,见敌人来到跟前,也把手里的弓箭扔掉,换成了精铁打制的斩马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的砸进了薛延陀的阵中! 大军就像一只开海阔斧,恨恨的劈在了无边无际的怒潮之上! 这劈波斩浪的一斧,劈开了无边的海浪,杀的薛延陀鬼哭狼嚎,彻底阵脚大乱! 唐军实在是太凶猛了!挥舞着一人高的斩马刀,一刀便能将一名薛延陀骑兵劈成两半!有那武艺高强的将领,一刀之下,居然连人带马都能劈开! 相较之下,薛延陀人的弯刀就太吃亏了,根本劈不到唐军,就被人家一刀了账!这些骑兵,原本都是陌刀手!定襄富得流油,李孝恭怎会不加以利用,这些‘斩马手’,便是他训练出来的杀手锏,只有三千人,却可当万人,他知道李牧追同娥要陷入苦战,便把三千人都留给了他! 更要命的是,唐军已成哀兵之势,所有人都是来拼命的!不拼命他们全都活不了! 三千对五万,没一个人退却! 第1028章 急转直下 见唐军一个个状若下山之虎,在己方阵中横冲直撞,薛延陀众人纷纷破口大骂:“谁他娘说唐军都是饿汉来着?这像是没吃饱饭吗?!”震惊之下,气魄为之所夺,恐惧由此生焉…… 恐惧之下,薛延陀的勇士们根本没有拼命的勇气,双方一个拼命,一个惜命,局面可想而知。几乎转眼之间,唐军就把薛延陀的前军凿透了! 眼看着唐军击溃了前军,已经杀到己方中军,夷男焦急万分。这时候,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唐军根本就没有断粮,人家留下那些马骨,不过是引他们轻敌,骗他们上钩罢了! “怎么办,快要顶不住了?!”夷男看着已经冲进去的也莽,急的抓耳挠腮,却丝毫没有上前迎敌的意思。眼看着唐军越来越近,他提议道:“要不咱们撤吧?” “放屁!”夷男毕竟薛延陀的统领,虽然眼前局面超过了他的想象,但还是没有完全乱了方寸。他一把揪住夷男,狠狠给他个耳光道:“你给老子镇静,听着,这时候咱们要是逃,大军就全完了!” “爹,你说的对!”夷男也明白了过来,满脸狰狞道:“怎么说,咱们几乎十倍于敌军,只要咬牙挺住,就一定能稳住阵脚,反过来吃掉他们!” 毕竟都是薛延陀的本部勇士,关键时刻,夷男、拔灼也都爆发出了他们血脉中的狠劲儿! “带着你的部众,从左翼包抄唐军!”夷男狠狠揪着拔灼的领子,对他咆哮道:“你要是敢后退,我亲自剁了你!” “我带人包抄右路!”夷男深吸口气,拔出弯刀,对他的族人们嘶吼道:“再退一步,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孩儿们,冲啊!” 说完,竟一马当先,迎着唐军冲了上去! 薛延陀部众见首领身先士卒杀了出去,受到极大鼓舞,终于抛开私心杂念,举起马刀跟了上去,嚎叫着冲向了唐军! 也莽正在苦战,见到夷男带着中军杀到,登时也士气大振,纷纷止住溃败的步伐,对着唐军猛劈猛砍!唐军得势不饶人,哪肯让他们翻过点儿来?也都下了死力,所有将领,自苏定方以下,全都身先士卒,率领部下与薛延陀展开了残酷的肉搏! 刀剑撞击的声音,双方将士拼命的嘶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方圆数里的战场上,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 不得不承认,薛延陀勇士绝非浪得虚名,一旦抛掉了杂念,又有夷男亲自率军厮杀,终于发挥出他们强大的战斗力,唐军虽然依旧凶猛无比,但再也不复之前砍瓜切菜的爽快了! 也莽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所到之处,居然无人能敌!直到苏定方拍马杀到,用马槊架住了那横扫千军的狼牙棒! 双方的兵刃猛地碰撞在一起,溅起一串火星,也莽手上一沉,见有唐军将领,居然能和自己力气不相上下!不由狂笑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把马槊压得微微下沉。苏定方面目狰狞,手上也咬牙加了力,终于止住了下沉,重新恢复了平衡。 也莽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苏定方咬碎一口银牙,同样用尽全身力气,居然还是平手!直到双方都支撑不住,才不约而同的将兵刃撤开,还未喘息,就再次砍向对方! 短短几息功夫,双方兵刃便交击十几次,一串串火星四下飞溅,杀了个难解难分!双方士兵谁也无法上前相帮,只能让出一块空地,让两位大将痛快厮杀! 普通将士的厮杀,虽然没有这样的火星四溅,却更加惨烈致命。他们渐渐纠缠在了一起,战场上战马嘶叫跳跃,马刀寒光飞舞,到处是刀剑碰撞的叮当声,被砍落下马的两军将士,转眼就被无数的马蹄踩得粉身碎骨。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体,绿草早就被践踏成泥,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这片土地,在低洼处汇成一片片血池,有将士跌落在里面,登时就成了血人! 渐渐地,双方将士全都满身血污,只能通过是否披头散发来判断敌我了,披头散发的是薛延陀人,挽着发髻的是唐军。 就在此时,夷男和拔灼几乎同时抵达了战场,从两翼对唐军发起了包抄!唐军本来就少,又有了生力军,战局便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倾斜! 三千多唐军将士,被薛延陀三面团团围住,所有的方向都遭到了猛烈的攻击!虽然唐军将士阵型不乱,各个奋不顾身,疯狂的与敌人作战,但薛延陀人的兵力优势已经完全发挥出来,而且士气和战斗力也与开战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双方这样鏖战下去,唐军迟早摆脱不了败亡的命运…… 雪上加霜的是,这时候,已经撤出战场的突厥人,见局面大为改观,竟又杀了个回马枪! “同娥这老狐狸,捡桃子的本事倒是天下第一!”夷男是大首领,自然不会在第一线厮杀,他在己方阵后指挥督战,第一时间就看到那些突厥人。 在夷男看来,同娥之前肯定是故意败退,让他们薛延陀人顶上,这时候再回来捡便宜……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夷男发现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同娥。 ‘此战之后,一定不能留他性命……’夷男在心中,默默判了同娥死刑。 不过无论如何,这时候突厥人能回来,对己方都是一个好消息。 薛延陀军将士也看到突厥人杀回来了,全都笃定此战己方必胜了!不由纷纷欢呼起来,士气大振之余,对唐军的攻击也愈加猛烈!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唐军居然也士气大振,和他们一样纷纷欢呼起来,反击的力量明显增强! “莫非这些家伙得了失心疯?”夷男有些蒙圈儿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唐军这是高的哪门子兴?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眼看着那些突厥人越来越近,薛延陀军将士兴高采烈,个个奋勇争先,拼命向唐军展开了攻击! 夷男只见那些突厥将士纷纷举起弓箭,登时有些糊涂,这能射的到唐军吗?要知道,薛延陀人把唐军围困在内,外圈全是他们自己的军队! ‘莫非是要抛射,误伤怎么办?!’想来想去,夷男只想到一种可以越过己方射到敌军的可能。不由破口大骂道:“同娥何其歹毒,居然不顾我军的生死?!” 下一刻,突厥人纷纷松开了弓弦,数不清的利箭呼啸着飞射出去! 让夷男亡魂皆冒的是,那根本不是抛射,而是平射!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薛延陀军将士背后中箭,下饺子似的惨叫着落马。他们至死都不明白,怎么会被友军射死?! 薛延陀军完全没有防备,甚至在突厥军第一轮射击之后,绝大多数薛延陀军士兵还在忘情的与唐军厮杀,根本不知道背后射来了夺命的利箭! 突厥军士兵好整以暇的又抽出一支箭,射出了第二轮!又是数不清的薛延陀人背后中箭落马…… 这会儿,薛延陀军将士才反应过来,纷纷猝然回头,朝着突厥人愤怒大喊道:“射错了!射错了!” “哦,下次射准点儿!”突厥人的回应声从远处飘来,与话音同时而来的,是第三轮射击…… 这次,薛延陀军将士终于有了进步,至少许多人是正面中箭而亡的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该死的还是得死…… “他们是敌人!”夷男看的明明白白,早就在那里跳脚大喊道:“他们是敌人!” 可惜,他位于战场北面,距离实在太远,声音完全被喊杀声淹没了。 等到薛延陀军彻底回过神来,知道来的不是己方的援军,而是对方的援军,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啥唐军会欢呼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薛延陀军将士慌忙纷纷取下弓箭回身,想要和那些该死的叛徒对射,却忘了身后还有猛虎在咬人呢! 在援军的帮助下,正面的唐军一下子压力顿解,毫不迟疑的反守为攻,血色的长刀漫天挥舞,无数人头高高飞起,又噗通落在地上,被马蹄踩了个稀烂!转眼之间,薛延陀的阵型便明显薄了很多,而且是从里外一起变薄…… 腹背受敌之下,薛延陀人彻底阵脚大乱,这下就算也莽再勇猛过人,再身先士卒,也无济于事了! 这种一面被大刀猛削,一面被利箭猛射的滋味,那真是再苏爽不过了,只要是个人就顶不住啊! 薛延陀人便开始打起退堂鼓了,就连也莽也是这样想,可他对面的苏定方却不同意,依然死死缠着也莽,就是不让他走脱! 也莽的亲卫拼了命,想要给他解围,却被苏定方的亲兵死死挡住。 也莽骑在马上,一边与苏定方厮杀,一边用余光观察周遭的情形,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自己的亲兵被苏定方的护卫杀的屁滚尿流,已经和自己越来越远了。也莽这下吓得不轻,哪里还有战意?便想伺机夺路而逃……他和苏定方本就不相上下,这下一个仍然卯足了吃奶的劲儿,另一个却已经心不在焉,哪里还能再战成平手? 苏定方再接再厉,杀的也莽左支右绌,居然完全占了上风,心下不由大奇,又见也莽眼神飘忽,哪里不知道他想脚底抹油? 不知不觉,这场主将间的厮杀便变了味,两人虽然仍旧一板一眼的对砍,精力全都放在小心思上。 要论起心眼儿来,还是苏定方占上风,只见他一斧猛然劈出,却有些用力过猛,被也莽避过之后,再想收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也莽一直苦等逃脱良机,见状大喜,举起狼牙棒朝苏定方兜头劈了下去,苏定方赶忙俯身马背,有些狼狈的避过。看到苏定方彻底乱了套,不能再阻拦自己,也莽猛地一夹马腹,便一下窜了出去! 谁知苏定方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没有勉强恢复坐姿,而是就势俯身马下两手拔出背后斩马刀,猛地向上一撩!此时正是两马交错,那锋利的斩马刀从下往上划过,正划在也莽战马的腹部! 哧啦一下,战马柔软的腹部被划开,粗大的马肠子,随着鲜血喷涌而出,溅红了苏定方的半边身子!也莽的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 也莽哪想到,苏定方那一下是在给自己挖坑?猝不及防之下,随着战马摔倒在地,虽然他反应很快,一下就蹦了起来。 但苏定方的斩马刀更快,也莽站起来时,刀锋已经挥到了他的脖子上! 也莽惊恐的目光中,苏定方大喝一声,一下斩下了他的头颅! 也莽连惨叫都来不及,脑袋便飞上半空,苏定方这才一挺虎腰,端坐在马背上,探手接住了也莽下落的头颅,然后高高举起! 见到主将如此神勇,唐军将士兴奋的欢呼起来! 薛延陀人却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有那么一刹那,居然只要看到这个画面,便全都石化在那里,被唐军像劈柴一样砍倒在地。 苏定方眼珠一转,用突厥语大喊道:“你们的首领已经死了,投降饶你们性命!” 薛延陀部众果然骚乱起来,首领死了,这是真的么?没了首领,如何能抵挡恐怖的唐军? “不要慌!”危急时刻,夷男冲到了阵前,对他们嘶声高喊道:“我没死,我在这儿!” 夷男的出现,终于平稳住了军心,薛延陀部众稳住了阵脚,但此时,五万薛延陀勇士,已经死了一万多了,而唐军只有区区千人的损失而已。 九千对四万,兵力仍然悬殊! 但夷男却依然无比紧张,他知道,也莽一死,他的部众便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现在必须把这些人笼络起来,让他们先撤下去休整,再重新投入战斗,想到这,夷男直起身子,抻着脖子,越过厮杀的两军,望向拔灼所在的方向…… 这一看不要紧,夷男登时亡魂皆冒,只见拔灼已经带着他的部众放弃了战斗,开始撤出战场了! 第1029章 陷阱 “这个该死的!”夷男一口老血吐了出来,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心中大骂,这个逆子,等战斗结束,看我不剁了他——但转念又一想,也莽已经死了,拔灼就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杀了他……自己就断后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撤出战场的拔灼,忽然又回来了。夷男不禁大喜,心道敢情是我冤枉了我的好大儿?他不过是调整一下……忽然,他眼珠子差点冒出来,东边怎么会有唐军? 是定襄军!这是陷阱,他们谋划好的! “撤,快撤!” 夷男知道,定襄军能出现在这儿,自己带来的那十万仆从军,肯定已经倒戈了。现在只有四万本部,对唐军没有人数的优势了。如果折在这儿了,薛延陀将会在草原除名! 看到突然加入的生力军,听到大首领的呼喊,薛延陀部众残存的斗志,如沸汤泼雪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人都放弃了战斗,撒腿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唐军像是经验丰富的猎人,见薛延陀人拼命突围,也不强加阻拦,而是放开口子任他们逃窜,然后跟在后面连砍带射,轻车熟路的追击起来。 面对夺路而逃的亡命之徒,硬拦在他们面前,就算把他们留下,也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跟在屁股后面追多开心,自己人一个不用死,对敌人的杀伤却未必小多少。 薛延陀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兴冲冲追着唐军而来,满以为是在痛打落水狗。一转眼,自己却成了丧家之犬,被唐军撵在后头狼狈逃窜……。 又一场追击战开始了! 很快唐军就发现,薛延陀很傻,他们只知道一个劲儿的朝前跑,完全没有任何技巧性,跟突厥人比起来,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也难怪,薛延陀本来是突厥的从属,打仗的经验很少,这几年壮大的又太快,已经膨胀了,实际上如果是真的比打仗,无论是西突厥还是东突厥,真能玩儿他们几个来回。 唐军一路追击一路砍杀,短短几十里路,就有两万多薛延陀人被追兵杀死,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薛延陀人彻底崩溃了,他们发现根本甩不掉跗骨之蛆般得唐军,只能被他们不断的蚕食掉。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下去没有人能逃的了,但让他们停下来抵抗,却是神仙也办不到! 逃不掉又没有勇气抵抗,于是只剩下一个选择。大量的薛延陀人停了下来,下马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投降乞求活命。 然而他们却忘了,自己全歼唐军的运粮队,除了故意放出去的几个报信的,一个人都没留! 此刻,到了血债血偿之时,唐军岂会饶他们性命?! 自然是一个不饶,统统杀光! 夷男吐血之后,身体虚弱不堪,哪里能经得起长途奔驰的颠簸。跑着跑着,他终于渐渐坚持不住,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在地上连滚了十几圈才堪堪停住。 “族长!”簇拥在他周围的部众,见状纷纷下马营救,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耳光,才把鼻青脸肿的夷男唤醒。 夷男看着满脸焦急的族人,感到十分欣慰,吃力的摆摆手道:“不要管我了,你们逃命去吧。” “不!我们不能丢下你!”族人们虽然满脸惊慌,却不肯离去。 “哎……”夷男叹了口气,看着远远逼近的唐军,吩咐自己会说汉话的侄子道:“事到如今,我的命不足惜,你们留住了姓名,便是留住了未来。过来,把我绑上,献给唐军,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众人大哭,夷男再三催促,他的侄子把他绑了起来,献给了追击过来的唐军。 夷男的主意,让他和那些对他不离不弃的族人,暂时保住了性命。不过满打满算,不到一百人,其余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唐军的追击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几乎杀光了薛延陀的部众,这才停下了脚步,压着俘虏的夷男,返回后方的营地。 快到唐军大营时,夷男看到拔灼居然也没死,被唐军绑在马上,一同押送回营。 “小畜生居然没死!”看到拔灼,夷男便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同样被绑在马上,他肯定要扑上去,从他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你不也没死……”拔灼撇撇嘴,对夷男道:“爹,都这个份了,就别说没用的了。” “要不是你临阵脱逃,怎会如此!”夷男怒道:“还在这跟我耍嘴皮!” “行了,别扯些没用的了……”拔灼苦笑一声道:“都是要死的人了。” “哎……”夷男也长吁短叹起来,他亲眼目睹族人是如何被屠杀的,心里明白,薛延陀的落井下石,已经彻底激怒了唐人,这次的统率李牧,更是个杀人魔王!近五万大军,一天一夜就已经被他屠杀殆尽,当真是杀人不眨眼! 说话间,二人被押送入营,跪在中军帐外等候李牧的发落。 此时,李牧正在帐中议事,夷男二人在外头跪等,那滋味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别提多销魂了。 两人正在为命运担忧,突然看到同娥在十几个突厥贵族的簇拥下,也到了大帐门口。 一看到这导致薛延陀全军覆没的老货,方才还互相指责的夷男二人,立马同仇敌忾起来,两人挣扎着想要起身朝同娥扑去,被身后的唐军死死按住。只能目眦欲裂的破口大骂起来:“同娥,你这恩将仇报的老贼,你出卖我们!” “呸!当老夫不知道你们怀的什么心思,”同娥却只冷笑道:“你们只不过是想让我当炮灰,渔翁得利罢了!要真让你们赢了王师,回头就会把老夫吃掉!” 拔灼不禁一愣,心说怪不得同娥会和唐军联合,原来早就看穿了我们的心思。于是两人又改了骂词道:“同娥,你下贱!你不是长生天的儿女,草原不会有你的立锥之地!” “呸!”同娥却啐出一口浓痰,满脸不屑道:“还好意思说我,突厥人才是长生天的儿子,你们只是奴仆,长生天真要怪罪,也是先打雷劈死你们!” “……”夷男被同娥骂得一愣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和拔灼加起来,都说不过同娥这老东西。既然讲不过对方,也就不要再讲理了,用污言秽语攻击他,把他拉到和自己同样的语境中,再靠人数优势,以两倍的脏话战胜他! 于是,夷男和拔灼,便一起高声咒骂起同娥来!两人一会儿二人合骂、一会儿轮流上阵、除了诅咒同娥一百零八种死法之外,问候了同娥十八代祖宗,极其直系、旁系女性亲属。 同娥乃堂堂突厥大汗,见过了多少风雨,经过了多少骂战,岂会因为以一敌二而怯场?只见他不丁不八、稳立当场,口舌如簧、唾沫横飞,喷的夷男二人满头、满脸全是口水…… 就在三人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之时,中军帐里的人终于忍受不了,帘子一掀,满脸不耐烦的苏定方走出来,骂道:“瞎嚷嚷什么?给老子闭嘴!” 一场精彩程度不亚于两军大战的骂战,这才戛然而止。看着活阎王似的苏定方,夷男和拔灼全都畏惧的低下头,同娥满脸谄媚的猫腰上前,对他点头哈腰道:“给将军请安了,将军,这次我也算立下薄功,侯爷那里还请美言几句……” 看到昔日里号令草原,无敢不从的突厥大汗,在唐人面前居然如此卑躬屈膝,像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夷男和拔灼纷纷面露不屑之色! 谁知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头,只见那苏定方不耐烦的一挥手,对同娥身后的突厥贵族道:“谁让你们放开他的来着,赶紧给老子绑了!” “是!”那群突厥贵族便毫不犹豫上前将同娥双臂向后一拧,用牛筋绳捆了个五花大绑! 夷男和拔灼看了个目瞪口呆,旋即狂笑起来:“哈哈哈!报应啊同娥!你背叛了我们,转眼就被你的手下背叛!这就叫上行下效!” “呸!”那群突厥贵族却露出好笑的神情,,对二人冷笑道:“你们两个蠢货,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们是唐军,从来就不是他的手下!” “哈哈哈,他是我们看押的囚犯!”众‘突厥贵族’捧腹大笑起来,连苏定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夷男和拔灼彻底懵逼,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只好呆呆的看向,被捆绑成一个羞耻姿势的同娥。同娥满脸苦笑道:“我的部下都在大漠绿洲里死光了,这些都是朝廷的……勇士……”说着他艰难的抬起头,讨好的看着一名‘突厥贵族’道:“勇士,能帮松点吗?老夫有心口痛的老毛病,好痛……” …… 时间退回到十几天前,沙漠绿洲中,同娥被抓到,跪在李牧面前求饶,表示自己这次彻底服了,愿意永远做李牧的奴仆。李牧却说我要你做奴仆干什么,你得跟我继续打。同娥当时的表情,就像这会儿的夷男和拔灼一样,满脸懵逼。 同娥以为李牧是在试探自己,赶忙磕头如捣蒜道:“打死小人也不敢再跟公爷对着干了……” “那你就去死吧。”李牧冷笑一声道:“不跟我打,你还有什么价值?” “那公爷的意思是……”同娥巴望着李牧。 “我要用你去骗薛延陀,”李牧看着同娥那张老脸,缓缓说道:“如果你能帮我全歼他们,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啊!”这下不止同娥惊呼,李牧身边的众将领也惊呼起来,谁也没想到,刚刚千辛万苦歼灭了突厥人,这么快就盯上了薛延陀人!他们可是有十五万人! “侯爷,我们虽然缴获了足够的粮食马匹,已经可以走出去了。”就连最好战的苏定方,也轻声劝道:“但薛延陀人号称十五万,咱们是不是……” “薛延陀人以逸待劳,咱们恐怕不是对手……”将领们顾虑重重。 “现实是最好的时机!”李牧却断然道:“如果现在不出手,我们就真的败了!我意已决,都闭嘴!” “是!”如今,李牧已经建立起绝对权威,将领们不管理不理解,只要他下令就会不折不扣的遵照执行。 “而且,”李牧指着跪在地上的同娥笑道:“我有全歼薛延陀的法宝,可保此战大获全胜!” “他?”众将领看着浑身泥巴、凄惨万状的同娥。 “我?”同娥也指着浑身泥巴、凄惨万状的自己。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有那么大作用。李牧却笃定道:“不错,就是你!干不干吧?” “干干干,当然干!”同娥忙不迭应下,管他能不能干成呢,多活一天赚一天。 李牧便将自己的打算讲给同娥,原来是让他去蒙骗薛延陀人,让他们相信唐军已经大半葬身沙海,剩下一小部分人还断粮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带着薛延陀人去追击唐军。 同娥一听就犯了难,这事儿实在太难了,一个弄不好就被人识破,到时候,还是死路一条。不过同娥也不敢一口回绝,只能小心翼翼道:“侯爷,我的族人全都死了,孤家寡人去见薛延陀人,人家肯定不会相信的。” “放心,我这一万人来充当你的手下。”李牧却早有定计,不以为意道。 “这,恐怕也不行……”同娥愁道:“突厥人和唐人相貌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要是让他们看到,小老儿军中都是唐人,肯定一眼就会识破。到时候小老儿死不足惜,只怕会连累了大唐的勇士。”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李牧的依仗是金晨教给他的易容术,定襄的唐军骑兵,身材都高大,体型上没有什么大差别,主要是眼睛,突厥人眼睛细小,但这对于易容术来说,不要太容易。再和着血水,抹一把沙子,谁能看得出来? 定襄来往各族人都有,谁不会说几句突厥话,语言上也不是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上,同娥再不敢推脱了。万一李牧一生气,拼着不用这个计谋也杀了自己,唐人能不能赢是另外一回事,自己的小命没了,可没有后悔药吃。 第1030章 中计 李牧便命将士们,脱掉唐军的军装,穿上从死去的突厥军身上扒下来的衣裳。简单易容术装扮之后的将士们,连同娥都分辨不出敌我,更别说薛延陀人了。 然后,那一万多将士,便押着,哦不,护送着同娥离开了大漠,去跟薛延陀人碰头。李牧也混迹其中,他不担心同娥出卖,就算同娥出卖,他也得先死。李牧赌他不敢! 等见了薛延陀人,拔灼果然如李牧所料一般,让他们在前面开路。在唐军前面,没有薛延陀的斥候,李牧便从容派人联络了定襄,约定好了计策。 至于定襄城外堵门的号称‘十万’的仆从军,早已识破了薛延陀部众的意图,既然肉吃不着,他们也不可能下死力,谁知道这一战谁胜谁败?如果最后大唐胜了,他们还有活路么? 所以看到两万唐军突围,他们只是象征性的应付了一下,便放开一个口子让他们出去了。他们虽然也派出了信使,但是哪有奔袭的唐军快,等薛延陀兵败了,信使才到,一看是这样局面,得,转头回去再报信吧。 想到当时,所有人都对能否逃出生天感到希望渺茫,李牧却已经在布置全歼突厥人之后,如何干掉薛延陀人了。将领们就生出满满的高山仰止之感,对李牧钦佩之情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怪不得全歼突厥人之后,侯爷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同娥找出来!原来他是下一步的关键棋子!这些平素里自命不凡的将领们,这下全都服气的五体投地,和侯爷的高瞻远瞩比起来,他们实在差远了……。 果不其然,同娥的故意磨蹭,夷男等人没有催促。唐军一日行军几十里,元气恢复了七七八八。李牧还下令杀掉一匹羸弱的战马,给将士们加餐,那些马骨就是这么来的。 如此几日后,李牧下令减少马肉供给,将士们心说,看来侯爷开始心疼了。他们现在对李牧,几乎是无条件盲从,所以不管李牧做出什么举动,他们都会自动替他脑补出理由来。 将领们却知道,李牧是在利用马骨跟薛延陀人玩一场增灶减灶的心理战。薛延陀人果然以为唐军彻底断粮,开始杀战马饮鸩止渴,而且战马越杀越少,到后来连马肉都没的吃了! 经过这十来天的追击,薛延陀人耐性差不多耗光,终于要催促同娥全力进攻了。这时候,定襄军也赶到了,甚至在开战之前,还有一天的时间休息。 这下子薛延陀人便败局已定了。 同娥和扮成突厥人的唐军,假模假样的冲到前头,胡乱射了几箭、吆喝几声,便在唐军骑兵面前一下子‘溃不成军’,朝着薛延陀人的军阵冲去。 这时候,如果薛延陀人稍稍大意,军阵就会被‘突厥军’冲开,留下的三千‘斩马手’随后趁势掩杀,自然可大获全胜!但薛延陀人毕竟也不是吃干饭的,赶紧阻止了败退的‘突厥军’冲击他们的军阵,这让唐军的胜利晚了些,牺牲也大了不少,不过无关大局。 因为‘突厥军’从两翼撤出战场后,便已经到了同娥军毫无防备的背后!随时可以动致命一击! 当同娥军费尽全力,将唐军团团围住时,他们所有的兵力和注意力全都放在唐军身上,已经转回头来,调整好姿势的‘突厥军’,也已经准备好了,随即射起了冷箭。 场面惨不忍睹…… 薛延陀毫无防备,而且面前有如狼似虎的唐军缠着,根本无力回顾,只能任由‘突厥军’一下接一下,一下猛过一下的摧残,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支撑不住啊! 终于,受够了摧残的薛延陀人,纷纷向两翼逃窜,这时候加入的定襄军,就是压死骆驼最后的一根稻草! 有时候,比打不过别人更要命的,是跑还跑不过别人,三四万薛延陀勇士,被唐军撵的鬼哭狼嚎,唐军策马追击,挥舞屠刀,薛延陀人像割麦子一样成片成片的倒伏在路旁…… 说起来,拔灼之所以会被唐军逮到也是报应,按说他逃的最早,逃生的可能应该最大!但在逃跑途中,拔灼的战马出了状况,居然好端端的撂了蹶子,把他一下从马背上摔下来。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旁边的族人给他让匹马出来,就什么事都结了…… 然而,族人们明明看到他落马了,却没有一个停下的,一个个只回头看看他,便径直全部逃走。 “你们等等我!”拔灼懵了,没想到族人居然抛弃了自己,他跳着脚对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族人吆喝道:“快把马让给我!我是你们的首领!” “呸!”早就对他不齿的族人们,回答的十分干脆。 拔灼的态度迅软化,从命令变成请求,从请求变成哀求,从哀求变成跪求,可越是这样,就越是无人理睬。族人们纷纷疾驰而过,马蹄溅起的泥土,把拔灼整得满身都是,成了一个泥巴人。 这就是人心向背了,不管怎么说,夷男落马之后还有一百多族人愿意留下来陪他同死,拔灼却遭到了见死不救,都是平时不积德,关键时刻都来了报应。 唐军营中,夷男和拔灼这才明白,原来同娥这厮早就被唐军全歼了军队,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唐军给骗了!这一仗败得一点也不冤,但实在是太惨了! 两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 这时,李牧终于在众将簇拥下,出现在两人面前。唐军将士也纷纷涌过来,围观侯爷对这两名薛延陀俘虏的审讯。 此刻,这位杀人盈野,连灭两大部族的活阎王,就站在他们面前,目光冰冷的望着二人,他还未曾开口,两人便已两股战战、冷汗津津,磕头如捣蒜开了。 “侯爷饶命,我等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请侯爷给我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啊侯爷,我们愿意永远做您的奴仆,再也不敢生反叛之心……” 唐军将领听的直乐,心说这些草原上的部族还真是如出一辙,一打败了就要给人做奴仆。侯爷这一仗打下来,家里都不用雇人干活了。 李牧却依然面沉似水,冷声说道:“陛下对你们薛延陀优待有加,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袭击朝廷的大军?!”李牧此言一出,军中一片肃杀,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夷男两人,生怕漏掉一个字。 “侯爷,这不怨我们!”拔灼抢在夷男前头,大声说道:“是有人撺掇,让我们这么干的!” ‘轰……’听拔灼说这一句,同娥的脑袋嗡的一声。那个撺掇的人,可不就是他么? 李牧一抬手,所有人又鸦雀无声,他眯着眼睛看了下同娥,冷笑一声:“你说清楚点,是谁?” “就是你们大唐的门阀,博陵崔氏!”拔灼忙回答道:“这三五年来,博陵崔氏一直暗中供应我们粮草,从来不求回报,起初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还不敢要,但他们说,有朝一日会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多亏这些粮草,我们才聚集了这么多人……” 李牧懵了,所有将士都懵了,同娥也懵了。所有人都觉得,拔灼会把同娥供出来,李牧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他就有借口杀了同娥,但谁也想不到,拔灼竟然供出来一个惊天大秘密! 见李牧不言语,拔灼急了:“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拔灼看向夷男道:“爹,你说话啊,博陵崔氏的那个使者,他叫什么,怎么跟你说的,书信,书信呢?!” “这儿呢,这儿呢!”夷男也配合,从怀里掏出了几封书信,他随身带着,显然是故意的,这时候真派上了用场,成了他的保命符。 李牧赶紧接过,打开信一看落款,脑袋嗡地一下。 崔望! 这不就是朝廷派来的那个接管军权的人么?他看了眼李孝恭,问道:“你带兵出来,定襄还有多少人?” “一万多……”李孝恭没看到信,懵道:“一万多人足够守城了,外面的人不敢打。” “坏了!” 李牧把信塞到李孝恭手里,指着跪在地上的三人,道:“把他们捆起来,好生看管,全军立刻上马,丢掉一切不必要的东西,把你们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给老子向定襄狂奔,立刻马上!” 李孝恭一看,也脸色煞白。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或许,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真正的威胁,不是薛延陀,也不是突厥人。而是这几年‘投靠’薛延陀的这十万‘仆从军’。他们真正的老大,不是薛延陀人,而是博陵崔氏! 眼下定襄是真正的空虚,只有一万多人。更不要说,崔望还在城中!如果他里应外合,猝不及防之下,定襄城哪还守得住? 到了那个时候,崔家才是真正的挟太子以令诸侯! 一个千年的世家,底蕴无比。他们掌握了李承乾,能调动起来的资源不可想象!这个崔家,还真是能折腾,先是吐蕃,后是薛延陀,天知道为了搅乱大唐的江山,他们布局了多久! 现在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李孝恭离开了定襄城,城中便无大将。光靠李思文和李承乾,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李牧不敢想象,他们能守住定襄的可能性。 一旦定襄城破,便是毫无防备的长安城…… 李牧咬着牙根,抬手擅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李牧啊李牧,让你自负,让你装逼,定襄城破了,你就是千古的罪人! …… 定襄城。 李孝恭走后,再也没人管得了李承乾了。他终于摆脱了束缚,在崔望的‘鼓动’下,第一次登上了定襄城的城墙。 虽然城外二里外,就是薛延陀从属军连绵数里的军帐。但李承乾丝毫没有惧色,反而跃跃欲试,拔出手里的长剑遥指,对身边的崔望道:“崔侍郎,孤到了草原数月,一直被困在高墙之内,竟然没有一次跟贼人厮杀的机会,真真是引以为憾。昨夜收到消息,大哥在骆驼谷外大破薛延陀,这仗看来是要打完了,外面的那些人,肯定是要投降了,孤的遗憾,看来终将成为遗憾了。”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平安喜乐,才是百姓所想,打仗么,能不打,还是不要打的好。”崔望一脸正直,从旁劝谏道。李承乾看他的样子,摇了摇头把剑收回,道:“你啊,倒是有几分像于孔祭酒,都是那么无趣,孤也就这么一说。” 崔望不苟言笑的脸上,挤出几分生硬的笑,道:“虽然不能打仗了,但是太子如果想过瘾,臣倒是有个主意。” “哦?”李承乾果然来了兴致,道:“什么主意?” 崔望道:“太子殿下,如今薛延陀兵败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对面军中。主心骨没了,薛延陀这些从属军必定人心惶惶,如果这时候,太子派使者过去,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们,如果现在缴械投降,可以既往不咎,并赏赐草场安置他们。他们必定愿意投降,若是太子能在侯爷回来之前,把这些人都招降了,不是大功一件么?太子也能在侯爷面前,扬眉吐气一把!” “这……”李承乾挑了挑眼皮,道:“是这么个道理哈,那好,我这就派人去……” “殿下!”崔望又施礼,道:“武将粗鲁,这说着之事,还得是文官去。臣虽然不是巧言善辩,但也自负有些口才。臣愿意走这一趟,还请太子殿下应允。” 李承乾登时明白了,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好吧,看在你给孤出主意的份上,这场功劳就送你了。你这就去吧,快去快回,孤就在这城头等你的回音!” “多谢太子殿下!”崔望道了声谢,从城头下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把自己的亲随叫了过来。亲随随后守住了上城墙的甬道,不准任何人靠近。 第1031章 定襄危急 城墙上的李承乾,看着崔望走出城门,不多时,便被迎上来的一队骑士给‘逮住’了,心不由得跟着揪了起来。这段时间一来,他对崔望的印象还不错。因为崔望这人吧,虽说和孔颖达等人一样的古板,但是他却不会固执己见。他会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然后最终还是肯听命。 李承乾喜欢这样的人,心里头甚至还在想,若是有机会,把他弄到东宫任职也不错。 二里外,崔望回头看了眼李承乾,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来,埋下了多年的种子,终于要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 却说李思文今日的心情是格外的好,原因是他的苦难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大哥不愧是大哥,任何想不到的事情,不敢想的事情,他都能做成了。李思文很高兴,他喜欢这种缩在李牧的羽翼下的生活。他办不到的事情,不需要去面对,只要完成李牧交代的事情,静等着成功就行了。 曾经李思文也觉得,自己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大丈夫当提三尺青峰,立下不世之功。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渐渐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提得动剑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立下不世之功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是‘有用’,能为别人立下不世之功的时候,提供点帮助,不也是很好么? 仗终于要打完了,短短两三个月,大哥奇迹般地打败了突厥人,平定了薛延陀……从今往后,大唐西域再无威胁。朝廷应该是会建都护府的吧……李思文心中暗想,若是朝廷建立西域都护府,最好是把河间郡王迁走,这样定襄城就又是他的了。 李思文对定襄城,可是有着特殊的感情。这里是他的家,这座城,也是他的孩子。李思文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要守在这座城里,哪儿也不去了。 以后西域平定了,定襄的‘门户’作用会越来越大。他已经早有腹稿,准备扩建新城。所以,他几乎每天都会绕着城墙走一圈儿,在心里盘算着,未来的新城,应该建什么,建在哪儿,如何设计等等。 守城的将士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也不会去打扰他。 李思文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西侧城墙,正要上城头,忽然面前多了一条胳膊。李思文惊了,他无语地笑了,看清眼前这条胳膊,道:“老子今儿真是见识了,在定襄城还有敢拦我的?”他抬起头,看向胳膊的主人,骂道:“你谁啊?不认得老子?” 别看李思文在李牧面前,温顺无比。但骨子里,他还是从前那个纨绔的少爷。定襄是他一手建起来的城池,也是李世民给他的封地,他就相当于是这里的土皇帝,就连李孝恭在此,也得对他让三分,怎能允许自己的威严遭到侵犯? 但是,今天他却遇到刺头了。只听这人冷冰冰道:“太子殿下在城头上,闲杂人等,不得过去。” “嘿呀!”李思文怒极反笑,指着侍卫的鼻子骂道:“谁给你的胆子狗仗人势?太子在城头咋了?不要说你一个侍卫,就是太子在我面前,也得叫一声文哥,你给老子躲开!” 仓啷! 迎接他的,是冷冰冰的剑。 “退后,再过来,休怪我不客气。”侍卫正色说道。 侍卫认不认识李思文?自然是认识的,他若不认识,也不会这么拦着。他是崔望的心腹,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崔望的信号,然后把李承乾控制起来。如果李思文和李承乾在一起,就平添了变数。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李思文和李承乾见面。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思文也是一个倔脾气。他可是李牧的拜把子兄弟,太子怎么了?不是没当皇帝呢么?那就别在老子面前摆谱!更何况,李思文觉得很奇怪。要说摆谱,李承乾可从来不摆谱啊。这些日子俩人厮混一起的时候,李承乾可是一口一个文哥的叫,从来也没拿身份说过事儿,怎么今天忽然摆起架子来了? 想到这儿,李思文便喊了起来,叫道:“太子殿下,您在城头上干啥呢?我找你有事儿,你这侍卫不让我上去!” 李承乾听见声音,从垛口探头出来,道:“怎么回事儿?咋不让我文哥上来呢?那个谁,让开,让我文哥过来!” 侍卫面露犹豫之色,按职责来说,他无法拒绝太子的要求。但是,如果让李思文过去,很可能就坏了崔望的事儿。他往西边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信号,李思文愈发觉得奇怪,心中一动,道:“老子还不上去了!”说着,就往后撤。 侍卫见李思文古怪,知道事情可能败露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您还是上去吧,来,我送您上城头!” “松开老子!”李思文吃痛,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口咬住侍卫的胳膊,在他吃痛的时候,扭头就跑,边跑便喊:“太子殿下,这侍卫有古怪,你快逃!” “啥?”李承乾没听清楚,或者听清楚了,也没明白啥意思。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下面的侍卫,竟然投掷出了手里的剑,直奔李思文后心而去。 李承乾就是再傻,也知道出事儿了,他拔出剑来,刚要有动作,几个侍卫跑上来,把他围在了当中。个个都面生,李承乾强自镇定,道:“你们是何人?不知道孤是谁么?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儿?” “太子殿下,得罪了!”侍卫拔出剑来,便要欺身而上。 这时,城墙下面又传来李思文的喊声:“太子不要怕,我娘子来了,坚持一会儿,我娘子救你!” 李思文说的是他的娘子秦怀玉,作为秦琼的女儿,秦怀玉深得父亲真传。方才她就是听见了李思文的叫声,赶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甩出手里的鞭子,打歪了侍卫投掷的剑。再晚一秒,李思文就一命呜呼了。 秦怀玉往城墙上跑,李思文大呼小叫的找人。城墙上,五个侍卫,已经把李承乾逼到了墙角。 李承乾虽然平日里,也勤于炼武。但他的水平,能应付一个侍卫,也是捉襟见肘。这五个侍卫,互相配合,颇有章法,对付他一个,自然只有落败的份儿。若不是对方存了抓活口的心,李承乾这会儿怕是已经死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崔望的侍卫?崔望想干什么,他要弑君吗?” 侍卫们不答话,只顾着上来抓人。秦怀玉已经登上了城头,但是距离李承乾还有三四十米。这个距离,肯定是侍卫先捉到李承乾。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想抓老子是吧?”李承乾此时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呸了一口,一步跳上垛子,放声大笑:“老子乃是大唐储君,岂能为他人所俘?妄想!” 李承乾说完,纵身一跳,竟然从几十米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李思文眼睁睁地看着李承乾跳下来,吓得都懵逼了。他赶紧扑过去,想用自己给李承乾当肉垫,但还是来不及,李承乾直挺挺地摔下来,瞬间没了声息。 秦怀玉怒极,甩出手里的鞭子打向五个侍卫。李思文叫来的太子亲卫们也到了,五个侍卫眼见求生无门,也干脆利落,一个个拔出匕首抹了脖子。鲜血咕咚咚的流出来,显然是已经活不成了。 李思文扑到李承乾的身旁,四肢都僵硬了,他伸手去试李承乾的鼻息,俩手指头都插进了李承乾的鼻孔。 “你可千万别死啊,你要死了,我也得死……”李思文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手指传来微弱的呼吸触感,李思文长出一口气,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太好了,没死……”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忽然看到,李承乾的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叠着,登时叫了起来:“快,快叫大夫!”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响起几声爆竹声。紧接着,大地都在震颤,秦怀玉在城墙上喊道:“夫君,城外的敌军来攻城了!” “所有人,敌军攻城,快……快把火药都搬到城墙上!”李思文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叫人把李承乾扛起来,先送回大都护府,请大夫给他诊治。他则调头上了城墙,看着城外满是骑兵,李思文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战事开始到现在,李思文还从来没有直面过敌人。看着眼前铺天盖地涌来的敌人,李思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一次他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定襄城必须得守住,否则,失了定襄,十万骑兵将直接南下,长安危矣! 老子不想当英雄,但是既然你们逼老子,那也没办法了! 李思文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都镇静!大家不要慌,娘子!”李思文看向秦怀玉,道:“娘子,你带一队人,先清除城内的奸细,所有可疑的人,只要反抗,格杀勿论!” 秦怀玉一愣,她还从未见过李思文如此杀伐果决的一面,这还是那个任由自己欺负,动不动就哭一鼻子的夫君吗? 下意识地,秦怀玉听从了李思文的安排。带人去清理城中的余孽去了,而李思文则站在城头上,盯着下面如水而来的敌军,仿佛又回到了他刚认识李牧的时候,那时残破的定襄城,面对上千的突厥残部,所面临的局面,比现在还要危急。 那时候的定襄城,无兵无粮,还没有城墙。但是最终,还是获胜了。而且靠着密道,整座城的百姓,都保住了姓名。 现在定襄城内,还有一万多人,有守城的器械,有火药,李思文相信自己,能坚持住,只要坚持两天,不,坚持一天,他相信李牧就能回来! “把鸽子都给老子撒出去!”李思文下命令道:“火药都拉上来,所有家底都拿出来,不过了!日子不过了!” 李思文发起了狠,一把抄起‘扩音筒’,向对面喊话:“崔望,你不得好死!老子已经飞鸽传书回了朝廷,你们博陵崔氏等着灭九族吧!” “哈哈哈!”阵中传来崔望的大笑,他站在风口,不用扩音筒,声音也能传过来:“本来还想着来一个里应外合,没想到阴差阳错被你识破了。不过没关系,李思文,你只有万把人?焉能抵挡我十万大军?等我攻破定襄,挥军南下,到时候看看谁被灭九族!” “李思文,你不就是仗着火药之威么?你去看看你的火药库,是不是都泡了水了,还能点着么?” “什么!”李思文面色大变,就在这时,有校尉来报:“城主不好了,夫人刚刚清理细作的时候,发现火药都已经被他们泡了水了……” “淦!”李思文大骂了一声,没了火药,这仗咋打? “拼了!”李思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想上一次守定襄的时候,李牧都是怎么做的。 对方是骑兵,没有攻城器械。临时赶制肯定也来不及,那么需要防备的,也就是抓钩,云梯,或者撞门的巨木。 “拆民居!”李思文命令道:“挨着城门的先拆,拆了之后,直接堵门,把门给老子封死了!多余出来的,发动百姓,往城头搬!待会儿他们攻城,照天灵盖砸!” “架大锅,城中所有的油,都给老子烧热了备用,顶不住的时候,兜头给老子浇下去!” “城里所有能打铁的,立刻赶制铁蒺藜。务必晌午之前,遍布西城墙!”李思文瞪圆眼睛,目眦欲裂:“告诉全城百姓,定襄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所有能动弹的,都给老子动弹起来!什么都不要吝惜,只要挺过这一遭,老子双倍赔给他们!” “大哥收到我的飞鸽传书,会赶回来救咱们的。只需要坚持两天……不,坚持一天就行,咱们坚持一天,大军就回来了。咱们能活下来,必定能活下来的!” “是!”校尉大喊了一声,下去传令去了。 李思文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抓起一副甲胄披在了身上,前胸后背都加了护心镜,脑袋上还带了一个头盔,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他不是畏死,他是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定襄城真的就完了! 1 第1032章 击退 惨烈的攻防战开始了,事已至此,图穷匕见,说什么都是废话,崔望一声令下,仆从军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李思文看得头皮发麻,这么多人,别说是打仗,就是排队让他杀也杀不完啊! “你往后退!” 说话的人是王虎,原是李绩的帐下亲兵,后来跟李思文来到了定襄,担任了定襄折冲府的果毅都尉,三个月前,突厥还没来犯的时候,王虎回老家成亲,本来是要俩月之后才回来的,没想到却出现在了这儿。 李思文一惊,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回家成亲去了么?” “听到消息就往回赶!半路碰上了魏王殿下,一起过来的。”王虎把李思文往后推,道:“你也不会武艺,留在这儿也没用,回城里,这儿交给我!” 王虎说着,又问:“程处默人呢?” 程处默是程咬金的儿子,定襄折冲府的另一个果毅都尉,李思文道:“跟大将军去围堵薛延陀人去了,不在城中……哎呀,说来话长!” “明白了!”王虎已经披挂好了,拔出刀随手劈死一个快要爬上来的敌军,道:“公子,敌军势大,如果这次我活不下来,照顾好我娘子,她已经有了身孕!” “你才回去三个月你娘子就有了身孕?”李思文差点脱口而出,这孩子能是你的么?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是很合事宜,种种点了点头,道:“我这就下去准备雷木炮石,你们坚持住!魏王殿下在哪儿?” “在太子身边!” 王虎回了一句,敌军爬上来的越来越多,一句没工夫搭理李思文了。 敌军的服色很杂,有红衣,黄衣,甚至还有光着膀子精赤着上身的,相貌轮廓和肤色也明显有很大的区别,王虎眼睛一咪,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伙人是一队杂牌军,所谓杂牌,就是没有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政……这样的敌人其实不难对付,因为他们只有‘一鼓作气’,如果能抵挡下来,他们的攻击便会快速的削弱下来。所以,战斗最开始能不能坚持下来,决定了整个战局的走向。 敌军擂鼓。 王虎瞅了眼人群后,对一个校尉喊道:“二德,擂鼓!” 二德哎了一声,左右手一扯,露出浑身虬结强劲的腱子肉。大步走到拐角的一面巨鼓前,抡起鼓槌使劲敲了起来,一时间城头马道上的沙粒都在微微震动,鼓声振奋人心,来了一股气势,很快攻上来的敌人都被杀退了。 “弓箭上前!”王虎厉喝。 两排弓手迅速出列搭弓拉弦,透过城头的箭垛空档,一支支幽黑的利箭冷冷地指住城墙下方的空地。 “射箭!” 箭矢如雨飞出,立刻最前面的骑兵倒下来一片。 对方没有甲胄,箭的杀伤力体现了出来。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身上没有甲胄是很正常的,因为甲胄会影响他们的灵活性。在攻城来说,这是非常吃亏的事情,骑兵擅长的是拉扯,在运动中杀伤敌人,这样用骑兵是暴殄天物。 但是此时他们已经别无选择,没有攻城器械,他们只能选择这种填命的方式,稍有迟疑,就会被中军的黑衣督战队斩首。 崔望就站在这些人中间,冷冷地看向战场,眼睛里没有半分属于人类的感情。对他来说,这一场仗无论死多少人,都是预想中的代价,只要能完成崔家大业,任何代价都可以付出。 今日的守城之战相比上次李思文和李牧守定襄老城的时候,艰难无数倍。 数千人攻城与数万人攻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当数万人齐声喊杀,像潮水般从城外涌向城墙根时,仅仅只是那种画面便能让人从心理上彻底失去斗志,更别说要靠自己十倍弱于敌人的力量将这数万人一个个击退,想象一下,哪怕是数万只蚂蚁让人去踩,也不是一脚两脚能踩死的,更何况是人,活生生的懂得反抗与厮杀的人。 从攻城那一刻开始,李素便明显感到城头的守军将士们意志有了崩溃的迹象,甚至连他都有了几分绝望的心思,在他眼里,这座城是绝无任何希望守住的,或许这个认知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在厮杀中等待最后临头的一刀到来,一了百了。 最后一轮箭矢激射而出,收到的效果已很微弱,因为敌军已攀到了城墙根下,一架架攻城云梯搭在城头,无数人嘴里咬着弯刀,神情狰狞地往上攀爬,城头的滚木擂石纷纷往下扔,又是一阵阵惨叫哀嚎,可敌人仍前赴后继,无休无止。 “来了来了!这儿还有几十个‘火药包’,还没受潮,还能用!”李思文颠颠跑上来,指挥民夫把残存的火药包运上来。但王虎不懂火药,李思文当机立断,道:“你们几个,每人相隔三丈,点燃引线,往城墙下人多的地方扔!” 众人听命行事,无人质疑,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候,主将的意志就是全军的意志。李思文虽然不是名将,但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定襄折冲府将军,只是李孝恭在时候,显不出来罢了。而且他这么多年来,为定襄做的一切,众人都看在眼里,没人会怀疑他对定襄的感情。 此起彼伏的哧响,城头顿时冒起一阵白烟,然后,一个个黑色的冒着烟的炸药包纷纷扔下城墙,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城墙下忽然发出震天巨响,连大地都在摇晃惊颤。 炸药的威力是巨大的,尤其是里头掺杂的铁削,最是狠毒。被铁削击中的位置,就算不死,以后也会溃烂。 后世的热武器在冷兵器时代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仆从军已然见过它的威力,一个小小的包袱,十几个骑兵瞬间被炸得外焦里嫩香喷喷七分熟,似乎个人的武力在它面前都没有任何作用。该怎么死还怎么死。 以前李孝恭在时,因为兵力,粮草都充足,所以应对的时候,还是通常的守城战法,这种杀手锏的火药,他用的非常节省。但李思文不管这个,他见还有能用的,直接一股脑都扔了下去。几十个炸药包同一时间在城墙下炸开,整整一排城墙下,爆炸声惊天动地。无数人当场便被炸得支离破碎,墙根下只见一片一片的敌军倒地哀嚎不起,后面离得尚远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在爆炸直径范围之外,可趁着他们惊呆楞神的当口,城头上紧接着射下一轮又一轮的箭矢,又是一片一片的敌军中箭倒地,余者见机不妙,纷纷掉头便跑。一直跑出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外,才惊魂未定地注视着城墙下那片几乎已成人间修罗场的惨状。 毫无意外的,这次攻城再次失败。仆从军到底是一盘散沙,看到如此大的伤亡,和令人绝望的战损比,他们都怯懦了。 数万人士气如虹,志在必得的冲向城墙,只为一鼓作气拿下定襄,却因为几十个炸药包,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响将他们的士气打击得瞬间降至冰点。 人对未知的事物是充满了恐惧的。这种恐惧能造成两种行为,一是将令他们恐惧事物彻底毁灭。二是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对火器,仆从军的态度显然是第二种,那一声声如同神灵降罚般的巨响,还有一片片倒在地上打滚惨叫的族人,让他们望而生怯。远远面朝城墙跪下,虔诚地忏悔自己的罪行,攻城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士气便一落千丈,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接下来,又是停战。 无论崔望的督战队如何逼迫,所有人就是不冲锋了。 崔望的督战队毕竟只有几百人,不敢再肆意妄为。他强忍着怒气,把仆从军的首领请了过来。 此人名叫阿木尔,是东突厥人,颉利可汗的帐下大将,在东突厥被称之为‘右王’。当年他劝颉利不要在定襄贪图享乐,长生天的儿女还是应该住在草原,结果颉利不听。最后落得个兵败的下场,他当然也不是什么忠心之臣,在得知颉利大帐被迫,他便立即带着本部的一万人北上,加入了薛延陀。为了防备薛延陀夷男父子疑心,他甚至使用心腹,把本部的人马分做几伙,装扮成残兵败将,顺利加入了薛延陀。 此次仆从军里,他的一万人,便是最有战斗力的。在他的统一指挥下,甚至要超过同等条件下的西突厥的一万人! 这些年崔家对他不遗余力的扶持和培养,让他笼络了几乎所有薛延陀的仆从军,成为了他们公认的首领。 阿木尔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包袱竟有如此威力,而且能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巨响,若非因为意志坚定,恐怕连他都忍不住往鬼神之类的神迹上联想了,再看看营帐内一个个萎靡惊惶的麾下将士,阿木尔的心情也糟到极点。 原以为已经铺垫到了这种程度,攻取定襄不过是探囊取物,但随着对手大面积地使用了炸药包,战事发生了变数,变得更复杂,更艰难,这是阿木尔始料未及的。 一位统军的将军,数万士气如虹的士兵,一座不堪一击的城池,数千毫无斗志的守军,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因为多了一个包袱,那座脆弱的城池竟然攻不下来,阿木尔陷入了无比的焦躁和狂怒之中。面对找来的崔望,阿木尔的脾气爆发了,他质问道:“你不是说,你的人已经把所有的火药都毁了么?这是什么?这样还怎么打?上去多少人,得死多少人,你们这些唐人,真当我们的命不是命吗?” 崔望被吓了一跳,但还是镇定下来,道:“阿木尔,我们是盟友,我们投入了那么多,岂会干自毁长城的事情?我跟你保证,大部分的火药,绝对是都泡了水的,这些可能是疏漏了,但他们绝对没有多少!你让将士们再攻一阵,我赌他们绝对没有火药了!” 阿木尔盯着崔望,似乎在分辨他的话是不是真心。过了一会儿,他也平复了下来,道;“说好了,事成之后,你们得让我做草原之主!”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崔望跳脚道:“你有兵在手,还担忧什么!” 阿木尔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自己的担心好像多余了,这些怯懦的商人,他们如果不履行承诺,直接对他们下手就是了! 阿木尔转过身来,表情变得狰狞,他对炸药包恐惧,但他对麾下的将士并不畏惧。 “来人,请军法!”阿木尔朝帐外大吼道。 “今日攻城时,志在必得,无论是谁敢怯懦,皆斩首示于大营,以为效尤,擂鼓,进军!谁敢再退一步,车裂之!” 伴随着上百颗人头落地,阿木尔的军法也随之传示于数万仆从军大营。 …… 城下堆积着如山的尸体,城头上也是。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攻守战,城头上的守军已倒下了两百多人,尸首并排堆在城楼马道上,地上的斑斑血迹和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都在告诉世人这场战争多么的惨烈。 李思文倚在城墙箭垛后,静静看着将士们将战死的袍泽尸首一具一具地抬下城墙,城下搭好了一块硕大的木台,尸首集中躺在木台上,活着的将士们恭敬朝袍泽的尸首行过礼后,几只火把扔到木台上,很快,木台熊熊燃烧起来,连同木台上的尸首一同化为灰烬,浓黑的烟柱滚滚升腾,如一条黑龙直冲云天。 人死讲究入土为安,可眼下的定襄并没有这个条件,城外被重重围困,而且城池位处沙漠,气候炎热,若不尽快将尸首处理,城内很快将会瘟疫蔓延,那时便是整座城池真正的灭顶之灾了,而所谓的“处理尸首”,便是这般直接烧掉,战争,不仅对活人残酷,对死人亦复如是。不少将士的家就在这里,他们的亲人在路旁痛哭,但他们也都明白,这是他们的命,边城的将士,都是这样的命。 火焰摇曳,浓烟滚滚,随即化小,渐渐趋于袅袅,最后化作一片灰烬。 李思文静静看着那片黑灰,微风一吹,四散飞舞而逝。 “尘归尘,土归土,这样挺好。”王虎叹了口气道,他扭头看了李思文一眼,忽然笑道:“莫伤怀,或许你我过不了多久也会和他们一样,早晚而已。” 第1033章 疑敌之计 李思文‘哇’地一下就哭了,道:“可是老子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看别人死……这帮王八蛋,为啥非得打仗?你们老老实实的放牧,跟我们做生意,日子也都会好起来的,非得烧杀抢掠?好日子不过非得寻死,你们给老子等着,等我大哥回来,把你们全杀了!” 李思文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王虎不得不捂住他的嘴,这可是两军阵前啊,敌人随时都能攻打过来,说这种有失军心的话,这可不是给对方添堵,而是给自己添堵! 发泄完了,李思文也冷静了下来,他呆滞地望着天空,忽然道:“遗憾吗?” 王虎一呆:“啥?” “咱们十有八九要死在这座城里了,遗憾吗?你刚成亲不久、” 王虎神情有些怔忪,随即笑几声:“没啥遗憾的,大丈夫保家卫国,马革裹尸,古来如此!幸亏我抽空成了个亲,香火不至于在我这儿断了。再说,这么多兄弟。生也好,死也好,大家都在一起,上天入地,怕个毛球!” 李思文也笑了起来:“对,怕个毛,我要是死了,我大哥肯定给我报仇,你们也好不了!” 李思文指着城下的敌军,破口大骂:“你们也都好不了!” 了……了……了…… 回声传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崔望和阿木尔听到的时候,已经听不清楚是什么了,但是他们料想,肯定也不会是好话,阿木尔以己度人,觉得李思文是在骂娘,大怒,擂鼓声音更急,终于敌军阿木尔本部的督战下,再一次发动了攻势。 守住一座城,最重要的是军心,唯有上下一心,众志成城,齐心抗敌,才有可能在弱势的情况下,守住城池。 定襄是李思文一手建立,他参与了这个城的每一砖每一瓦,城中的流民,更是他亲自接纳,说是一个个面试过的也不为过。他给予了流民们一个重新活过来的机会,这座城的百姓,也都以真心待他。 即便他们死了儿子,死了丈夫,他们也只是哭泣,没有一个人觉得李思文做错了,守城错了。 这也是李思文感觉到莫大压力的缘由,他的意志力没有那么强大,承担不起全城百姓的殷殷期盼! …… 城墙上。守城军士握紧了手中的长矛长戟,紧张地注视着前方一步一步推进的仆从军。 二百步。 王虎抽出手中长剑厉喝:“弓箭,上前!” 一百五十步。 敌人中军阵中的战鼓节奏徒然加快,随之攻城军士的脚步也加快。 一百步。 轰!敌军前阵亮出盾牌,步步逼近。 五十步。 王虎手中长剑猛地往下一指:“放箭――” ………… 漫天箭雨倾洒而下,敌军用木头赶制出来的简陋盾牌纷纷上举,盾牌简陋,但是好用,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大部分的箭矢被盾牌挡住,唯独一些零星箭矢幸运地透过盾牌的缝隙,射进后排敌军的身体内。 三十步时,敌军中军鼓声忽止,悠长呜咽的号角声在半空中回荡不息,然后,敌军阵列中涌出数十名抱着原木的勇士,他们在盾牌的掩护下全速奔跑前进,密密麻麻的队伍同时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千人万人汇聚成一道黑色的巨浪。狠狠朝城墙拍击而去。 攻城,守城。豁命以赴。 若不是李思文在战事开启的第一时间,就让人封死城门,恐怕这一撞,就已经把城门撞开了。 城门装不开,他们索性用巨木当成是梯架,如蚂蚁一般,头顶盾牌,抱着原木往上冲! “这要是还有火药包,一个下去,至少炸死二三十人!”李思文急得跺脚,该死的崔望,你当叛徒就当叛徒,你弄老子火药干什么? 敌军原本心中还忐忑,正常这种情况下,守城的肯定已经拿出炸药包了,但是意外的,这次竟然没有。他们很快意识到,主将说的可能是真的,敌人没有火药了。 想到这一点,士气登时爆棚。你们这些唐人,也就是靠着火药犀利,没有火药了,你们啥也不是!仿佛胜利已经在眼前一样,攀爬得更快了,他们嘴里咬着弯刀不屈不挠朝城头攀爬,刀砍戟戮,毫不退缩,每个攀上城头的敌军眼里都充满了疯狂而决绝的目光,像一只只困兽,发了疯似的向守军发起攻击。 王虎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知道,方才的一轮炸药,能提供的威慑力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战斗,又恢复到了绞肉机的情况,没法占便宜了! “滚油准备好了么?泼下去!!”王虎咆哮着下令。 一盆盆的热油,兜头便浇下去,爬在最上面的敌军,一张脸都被油融化了,惨叫着掉了下去。听着声音都能感觉到他多疼,李思文心里想,这比火药也差不哪儿去了。但意料之中的崩溃逃窜并未发生,敌军仍旧不要命的往上攀爬,对城墙下袍泽的惨叫哭号充耳不闻。 攻守双方的士气顿时出现了逆转,守军将士变得惶然起来,而攻城的敌军则趁着守军抵抗时心神不宁的当口,飞快攀上了城墙,西面的城头十余处垛口失去掌控,被敌军趁势攀上城墙,跳下城头马道,手中挥舞着弯刀开始厮杀,定襄城瞬间陷入失守的边缘! “预备队,再上来一千人,分出一百人专司泼油,城头上打成什么样都不要管,只需不停往城下泼,给我把那些还未爬上城墙的敌军截住!” 命令很快被执行,好在定襄城有钱,油不少,城墙下几十口大锅,供应一阵没问题。 但这可都是油啊,这可是钱啊。李思文在旁边看着,心里盘算,泼一下,五贯钱,眨眼就几十个五贯钱……他瞬间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这场仗这么打,就算是赢了,他也比死了还难受! 城头马道上,东面调集而来的一千名守军执戈抄戟快步跑来,迅速加入了战团,与攀上城墙的敌军厮杀起来,另一侧,一百名守军组成了人肉传送带,一盆一盆的热油不停往城墙下泼,一阵又一阵惨叫哀嚎响起,滚热的油在攀上城头的敌军和正在朝城墙冲锋的敌军之间形成了一道封锁线。 攀上城头的敌军不过寥寥数十人,按原本攻城的战术,一旦有人攀上,便与城头守军展开厮杀,用生命和毕生力气为后面正在攀墙的伙伴争取时间,直到攀上城头的人越来越多,守军已无法组织有力的抵抗,只能自顾与敌军杀作一团,到了这个地步,这座城池基本算是失陷了。 可今日不计成本的滚油终究还是发挥了大作用,不要钱似的往下扔,形成一道封锁线,已攀上城墙的敌军军士后继无人,增援断绝,数十人没有新的力量补充,很快便被淹没在守军将士的枪林刀海之中,控制权终于再次被夺回。 城外敌人中军阵内,震动人心的进军鼓声再次擂响,又一道黑色的潮水无情地向城头扑来,喊杀声震九天。 李思文默然,敌军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气势明显不同了,透露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势,看样子他们是决心今日一举攻破定襄了。 今日,必将是一场苦战,恶战,不知接下来的第二轮厮杀,将会多么惨烈。 王虎已带了伤,刚才城头情势惊险万分,与敌厮杀时后背被敌军一个士兵狠狠劈了一刀。但此时他却顾不上这些,连伤口都未处理,见敌军第二轮攻城开始,不由狠狠吐了口唾沫,放声笑道:“好个杂碎,老子喘口气都不让,全军,备战!先搬擂石滚木和火油,等他们要爬上来了,再厮杀,省点力气,还有几万人给咱们杀呢!咱们的命可比他们金贵!” 李思文忽然想起什么,冲城下喊:“赶紧调一百名乡勇,不管用什么办法,把潮湿的火药给老子烘干了!烘干一个拿来一个,要快!” 不就是受潮了么?又不是不能烘干?只要烘干了,李思文相信还能点着……应该,能吧……?他也不是很确定,但是这个时候,死马当活马医! 混乱的厮杀直至天黑方休,天黑了,敌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城墙城头无数尸体。 …… 城墙上,预备队正在收尸,城墙下面,火化产生的烧焦味,让人一点胃口也无,但为了明天的作战,他们还是强咽下去,没有人说话,这时候人的感觉已经麻木了,无话可说。 李思文也不哭了,他也麻木了。 他看着满天的星斗,忽然道:“不行,咱们不能这么打了!” “啥意思?”王虎看向他。 李思文正色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是我大哥在这儿,他会被动的挨揍么?这不是他性格,对吧?他肯定会想点办法,变被动为主动!” 王虎想了一下,点点头,但是又道:“可他是他,咱们又不是他。”言下之意,就咱俩这脑子,怕是想不出来他能想出来的主意,还是好好的守城吧。 李思文却摇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已经想好了,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把主动权抢回来,由我们来掌握!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王虎想了想,道:“反正咱们早晚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没啥区别,你是折冲将军,你说了算,你想咋干,吩咐就是了!” 第1034章 神兵天降 “这话说的好像老子是个废物似的。”李思文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的今晚子时,你领一千将士悄悄由东门出城……” 王虎大吃一惊:“袭营?这……,对面可是有十几万人,夜晚大营明暗哨少说放出三里,一千人袭营。怕是都没他们的斥候多!” “谁叫你冲进敌营去了?那不是送死么?刚刚我查看过了,已经烘干的炸药包还有四五十个,你带人去挑衅,然后在半路上,他们要是追你们,就在半路找个地方,把炸药都点了,嘿嘿!轰隆一炸,谁也别睡……” 王虎到底不笨,立马明白了李思文的意思,道:“原来是疲敌之策!” 李思文摇头:“不止这么简单!是疲敌之策,也是疑敌之策。” “何谓‘疑敌’?” “咱们这一天都没再用过火药,夜晚忽然来这么一波,如果你是敌军主将,你觉得我还有火药没有??” “这……”王虎拿不准,道:“我会觉得,还有,只是不多。” “对嘛!这样一来,他们就吃不准咱们有多少!”李思文拍大腿道:“对面虽然声势浩大,但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只要让他们畏惧,他们就会互相推诿,让其他人先攻击,减少自己的伤亡!” “我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内讧,就算不能内讧,也让他们多猜忌……”李思文哈哈笑了起来:“我可真坏啊!” 王虎欣慰点头,道:“你总算是跟侯爷学会了一点儿,这事儿像是侯爷做得出的!” “谢谢赞美!离子时不远了,你赶紧去调动人马,准备出城。” “好。” …… 这一天注定不平静。 白天不平静,晚上也不平静。 子时,夜色愈浓,伸手不见五指。 王虎集结了千人骑队,马裹蹄,人衔枚,东面的城门悄然打开了一线。 值得庆幸的是,敌军主将似乎也懂那么一点兵法,居然知道“围三阙一”的攻城手段,三万大军将南北西三面围住,唯独放开了东面,只遣了一些常散军士和斥候在东面严密监视。 所谓“围三阙一”,就是围住城池的三面,独独放开一面,任敌人撤逃出城。这样做有两种好处,若敌将存了全歼的心思,那么那一面“阙”的地方则必然埋伏下重兵,只待守军撤逃出城后,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他们全灭了,若敌将心有顾忌,或是只想达到占领城池的战略目的,那么放开的那一面便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逃生之路,任由守军逃离,也避免了鱼死网破,加重伤亡。 千人骑队出东城门,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下潜行,茫茫沙漠,广袤无垠,避开巡行的敌军斥候和散军并不难,王虎对这里的地形了解,要远超过敌军。他领着骑队从东面绕出十里开外,然后再折转方向向敌营行进,一路放马疾驰。 夜风呼啸而过,冰冷如水,王虎身着铁甲,迎着夜风,骑在马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头再看看越来越远的定襄城池,城池的箭楼最上方,借着新月微弱的白光,依稀可见一杆象征大唐的龙旗稳稳地插在箭楼顶上,倔强不屈地迎风招展。 王虎心头一热,背后就是大唐,作为大唐军人,这就是责任! 定襄城头一片漆黑。 所有照明的火把被李思文下令灭掉了,城头笼罩在一片深深黑暗之中。 放眼眺望远处的敌营,依稀可见零星的灯火,在黑夜里如同萤火虫般闪烁摇曳。 李思文站在城头,人也笼罩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远处的灯火,看不清他的表情,夜空的皎洁月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像繁星般深邃,闪闪发亮。 他在等,等结果!他心里清楚,如果他的计策不奏效,王虎和那一千人是铁定回不来了。 这些人都是因为他的一个决定而死,他不想担这个责任!他害怕担这个责任! 没等多久,忽见远处敌营的东面一道强光一闪即逝,紧接着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爆炸声,敌营的火把次第点亮,将营盘照得亮如白昼,大营内人影幢幢,狼奔豕突。一派热闹非凡。 李思文咧嘴笑了起来,老子的计策果然靠谱!大哥,你瞧见了么,你弟弟也会用计了! 看着远处敌营乱成一团。李思文不由心塞,如果自己手里能够多出一万兵马的话,此时趁乱由西面掩杀而去,来一出真正的“声东击西”,则敌军必然会吃个大亏,可惜自己的人马太少,杀过去等于送死,一点用处没有。 将寡兵少,便只能闹点动静了。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欸?李思文脑袋上面冒出一个问号,咋还不停呢?也就五六十个炸药包,能炸这么多次么? 忽然,他看见夜空中,好像多了无数的星星。 他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是飞球!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 定襄危急,李牧心急如焚,他担心李思文搞不定,更重要的是,他担心李思文的性命! 李思文是他的义弟,来到这个世界上,真正第一个相知相交的人,虽然他很不靠谱,但是李牧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他,他是真的把李思文当成是自己的亲弟弟看待。 刚好,骆驼谷有他奇袭同娥大军的时候,留下来的飞球和剩余的一批炸药包,这时候正好排上用场。李牧让李孝恭带领大军,他自己则连同选出来的五百死士,乘坐飞球,带着炸药包赶回定襄。 天可怜见,刮了一阵西北风,三天跑死马的路程,一天就到了。正好赶上王虎带兵出去,王虎的炸药一响,李牧的炸药也扔了下去,只不过王虎是半路扰敌,而李牧是在天上,直接挑能瞧见的最大营帐扔。住大帐篷的,肯定是仆从军的高层,炸死一个,敌人就少一员将,比炸小兵划算多了。 直到所有的炸药包都用完了,飞行大军才乘风离开。只留下了满是残肢断臂的营盘,定襄城头上,火把已经点亮,李思文站在龙旗下面,声嘶力竭的喊,李牧见他还活蹦乱跳,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兄弟一场,死也死在一处! 飞球一个个落下,地面的将士把他们接住,李牧从竹篮下来,李思文早已等在这儿,一把抱住了他。 “大哥……”李思文哭得已经没了人样,根本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我顶不住啊,大哥……我顶不住啊!” “你做得挺好啊!”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看,你都会用计谋了,夜晚袭敌营,此计堪比诸葛,对自己有点信心。” “我没信心……”在李牧面前,李思文从来不充什么大头蒜,他哭够了,对周围的将士道:“好了,我大哥回来了,你们听他吩咐,什么事也别找我了!” 甩手甩得倒是干脆利落。 李牧让李思文回去休息,他在飞球上的时候,眯了一会儿现在还不算太累。安顿好了他带回来的将士,李牧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这时王虎也回来了,李牧吩咐王虎,把自己的云龙旗挂在城墙上,随后命令,今天参战的所有将士,立刻休息。王虎还担心,敌军会夜袭,李牧却摇摇头,他有信心,只要他的云龙旗挂在城头,敌人在没有了解清楚情况之前,是断然不会进攻的。 他们不敢!这便是李牧的威名,这威名不是谁赐予,是覆灭的突厥,薛延陀,他们用鲜血浇灌出来的! 当得知李承乾负伤,李泰也来了定襄,李牧气不打一处来。 但旋即,他也没发火。毕竟崔望之前隐藏的太好,就连李孝恭也未察觉,更不要说李承乾这个雏了。而李泰会来定襄,也有情可原,不能怪他们。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定襄他们是不能呆了。一旦定襄城破,两个皇子都死在这里,他将会成为千古罪人。所以,李泰和李承乾,他们必须得回去。 李牧立即吩咐,让人把李承乾的腿固定好,派人用飞球把他们送出去,只要送到马邑,就有人可以接应,他们也就安全了。 李承乾誓死不走,拿弯刀抵在喉咙处,坚定地看着李牧,他瘸了腿,嗓门没受影响,扯着脖子喊道:“大哥,我堂堂太子,岂能临阵逃脱?你让我走,我这一辈子也活的不快活,我会恨你一辈子!你要是非得让我走,好,我就死这儿,你把青雀送回去,让他当太子,我不干了!” 李泰闻言跳脚:“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当不了临阵逃脱的太子,我就能当了?再说我还是大哥的弟子,岂有恩师有难,弟子脱逃的道理?你是太子,身负家国,你走,我留下!” “你放屁,我是你兄长,我是太子,我说了算,你滚回去当太子,我要与定襄共存亡!”李承乾说着,痛哭流涕:“你们知道有多丢人吗?我还未交战一次,我、我自己摔断了腿……哇、我是个废物,我还有什么用啊!” “行了,你俩别哭了。”李牧听得烦躁,道:“留也行,听话就行。你俩都没打过仗,绝对不能添麻烦,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在这个院子别出去……”李承乾张口要说话,李牧瞪眼过去:“没有讨价还价,敢说一个不字,立刻打晕送走!” 第1035章 托付 兄弟俩齐齐闭上了嘴巴,李牧叹了口气,拍拍李泰的肩膀,道:“你照顾好你哥,还有,也别光闲着,战死的袍泽名字,你做个记录,他们都是为了家国而死的,此战过后,朝廷当抚恤才是。记住他们的军功,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 李泰重重点头,道:“弟子谨遵师命!” 李承乾叫道:“大哥,你也给我个任务,我腿断了,手没断啊,你让我做点什么,我不能闲着啊!” 李牧看看他,道:“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这座江山早晚是你的,好好想想,未来要做个什么样的皇帝,才能对得起这么多人,为了这个国家慷慨赴死!”丢下这句话,李牧转身出去。大战在即,他没空跟这俩孩子多说废话。 …… 高句丽,辽东城,唐军正在打扫战场,焦土黄烟,残垣断壁,可战场上却洋溢着一片喜悦。 虎尊炮一到,局面登时打开了。虽说虎尊炮奈何不得辽东高城,但李世民自有办法。他在城外铸造了高台,高台高过城墙,把炮运了上去,自上而下开炮,敌军甚至都不敢露头,露头即死。趁着敌军不敢露头之际,李世民派出飞球,带兵上了城墙,一鼓作气攻破了辽东城。 虽说,这只是一场胜利,距离彻底覆灭高句丽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全军上下都心里清楚,高句丽不足为虑了。因为已经找到了办法,其他城池,如法炮制即可。 火药,虎尊炮,飞球,彻底改变了战争的形态。 而这些东西,全都是李牧发明的。 李世民不禁想,如果这些东西,有朝一日用在大唐的城池,大唐是否能抵挡? 或许也是抵挡不住的,而且,谁知道李牧会不会有新的发明?今儿有虎尊炮,明儿有龙尊炮,只要他在,有朝一日能发明出来一炮就轰碎城墙的炮,李世民也毫不意外。 “留……还是不留……” 李世民喃喃自语,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报……!” 变了调的声音传过来,高公公立刻迎了上去,还没等他说话,一个东厂番子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头栽在地上。他手里抓着一道急奏高举,人已经咽了气了。 李世民赶紧把急奏拿起来,登时脸色大变。 “该死的门阀,该死的博陵崔氏,竖子敢尔!” 高公公眼尖,看到了奏折的内容。朝廷八百里加急快报,博陵崔氏反,侯君集不得不带江南之兵迎战,阻敌于洛阳城外。目前看来,他们是攻不破侯君集的防守的,但是在另一面定襄,博陵崔氏坐拥十万骑兵,正在猛攻定襄城。一旦攻破定襄,长安将直接暴露在铁蹄之下,侯君集只有两万人,无法做到左右兼顾,大唐危矣! 李世民紧咬牙关,气得浑身发抖:“此战过后,朕必诛杀崔氏九族!传令!” 李世民的声音都在发颤:“焚城撤军!” “陛下……” “撤军!” 李世民不甘的怒吼,传遍了营盘。 一声令下,三军齐动。李世民的目光转而望向西面,喃喃道:“李牧,李牧……你小子,一定要给朕守住定襄!” 嘴里这样说,李世民心里也没底。 李牧的兵力他心里有数,几个月之间,连连创造奇迹,但面对数倍之敌,他不敢想象,李牧如何能再赢,除非他真的把一炮能轰碎城墙的武器发明出来! …… 发明是别想了,没有那个时间,也凑不齐那些材料。 当初为了保密,所有的火药,都是在长安城的东城兵工厂制造的。定襄没有足够的材料,所以火药都做不出来。李牧检查了一下库存,现有的受潮的火药都烘干,勉强能有一百多个炸药包的量,就算一个炸药包炸死一百个人,也不过是一万之数,敌军还有八九万,于事无补。 李思文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李牧身上,指望他能创造出奇迹来。李世民也把希望寄托在李牧身上,希望他能创造出奇迹来,但是李牧自己心里清楚,这次怕是没啥奇迹了。 他没有时间,没有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能做的,就是坚守。坚守两日,等李孝恭大军来到,他相信,三万大唐精锐骑兵,足以击垮对面这些仆从军。 但前提是,他能坚持到才行。 与李牧的悲观相对比的是定襄城上下的乐观,李牧实在是创造太多奇迹了,他们相信只要有李牧在,定襄城就不可能易主。甚至得知李牧回来了,定襄城上下,昨夜都睡得非常香甜。 这种被极度神化夸大的想法,无疑是最危险的,可李牧偏偏无法说服他们,因为他心里清楚,就是这股士气支撑,否则这座城就垮了。 昨夜敌军损失不小,怒气值肯定已经累计满了。可想而知,下一次攻城,必将是一场无比惨烈艰难的恶战,李牧不知道,这场恶战,会带走多少性命。 或许,也包括李牧自己。 “一旦城破,立即用飞球把太子,魏王带走、”李牧对李思文吩咐道。 李思文点头,道:“大哥放心,我早安排了,我有一种西域蒙汗药,无色无味,一旦城破,我就药翻了他们,保证一觉睡到长安城!” “我让你送他们走。”李牧看着李思文的眼睛,道:“还有弟妹和孩子,你们一起走。” 李思文一愣,旋即恼怒:“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李思文指着李牧,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做英雄,我就得当狗熊?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兄弟,这时候我要走了,我还是人?” “你必须得走!”李牧没有理会李思文的暴躁,依然平静,道:“你忘了,我还有家人呢。别人照顾,我不能放心,如果我战死了,你得帮我照顾家人。” “我……”李思文摇头拒绝,道:“别说这种话,我不听!我照顾不好,独孤九,李重义,唐观,你那几个弟子,太子、魏王,谁不能照顾,谁都比我照顾的好,你说啥也没用,我这次是绝对不会走的!” 李牧不理会他,继续道:“如果我战死了,有几件事,你要记得。你嫂子巧巧手里,有一道我早就写好的奏折,你献给陛下,里头有我想对陛下说的话。另外,告诉你的嫂子们,我已死,她们都还年轻,不必为我守寡,若遇到良人,尽可托付。我那三个孩儿,在我娘那儿,早就备好了一份家底,他们吃用一辈子也花不完,当爹的,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我的其余财产,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我名下的,你可做主打理,所得皆用于这次战死的袍泽,照顾他们的家人,记住他们的功勋……”李牧看向李思文,道:“你能做到么?” “我都说了,我……” “你若不听我的话,你便不是我的兄弟!”李牧扭头不去看他:“滚!” “哥!” “滚!” 李思文瞪眼看着李牧,见他不理会自己,愤愤然下了城墙。 “行,你当英雄,我当狗熊!什么兄弟啊,动不动就让人滚,我拿你当大哥,你拿我当兄弟了么你?李牧,你混账……” 一边走一边骂一边哭,李牧的眼睛,也湿润了。 …… 清晨,天刚亮,太阳还没从地平线升起来,敌军大营便倾巢而出。 这一次的阵式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事实上攻城时只需要队列,并不需要什么阵式,攻城的手段无非架梯,撞门等等,这些手段老套但有效,世上没有永攻不克的城池,只要攻城一方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充足的粮草后勤,以及一个智商正常脑子基本不犯抽的主将,城池必然有被攻破的一天,自古无例外。 今日攻城跟以往几次都一样,可是进攻号角吹响之前,城头上的守军将士看着城外静静列队的敌军,心头忽然闪过几分不安。 敌人仍旧是同样的敌人,阵式仍是以往的阵式,可是今日敌军列阵静立时,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无形中却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意,沙漠里的炎风卷集着沙粒在城外空地上肆虐,敌阵顿时隐没在漫天的黄沙中,一股肃杀之气伴随着沙尘,弥漫在定襄城外上空,远远望去,仿佛一支索仇的鬼魅从幽冥黄泉里爬出来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李牧站在城头,眼皮猛跳几下。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日,恐怕是定襄最艰难的一场守城恶战,胜与负,生与死,便只在今日见分晓了。 守军将士们的脸色也变了。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他们知道确实不一样了,敌军刚列好阵,他们便感觉一股浓浓的杀意充斥四周,明明是同样一支军队,可今日却仿佛完全换了人似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惧意不知不觉间侵袭众将士心头。 很快,敌人中军阵内擂响了大鼓,紧接着,悠长的牛角号低沉呜咽,回荡于茫茫黄沙之中。 随着敌军前列一名将领厉声暴喝,整支队伍向前跨了一步。动作整齐划一的一步踏出去,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连大地都仿佛抖颤了一下。 仅仅这股气势,已令城头的守军变色了。敌军使用了主力,李牧早就想到了,这十来万人,不可能都是一盘散沙。 李牧见势不妙,这样下去很危险,恐怕敌人还没冲到城墙下,己方的士气已被敌人的这股威势消磨殆尽。 于是李牧锵地拔出腰侧尚方宝剑,斜举遥指向天,厉声喝道:“记住!我们的脚下。是大唐的国土,是大唐的城池!大唐万胜,任何胆敢进犯的宵小,必将被我大唐雄兵撕碎!众将士,备战!” 随着李牧的吼声,众将士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李牧话音落地,众人手中长矛长戟一齐朝地上狠狠一顿。发出轰然巨响。 “大唐,万胜。万胜!” “弓箭,上前!” “火油烧起来!擂石,滚木,全搬上马道!” “下面的城门堵死!” “…………” 一连串军令发出去,城头将士们的士气渐渐恢复的同时,众人也开始忙碌起来。城头马道上只见人影来往不休,而数百名弓手则站在箭垛后拉弓搭箭,遥指城外敌军。 城外,进攻的号角已发出,敌军列阵走了几步后。战鼓的节奏徒然加快,而敌军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快,与战鼓的节奏保持着高度的一致,离城墙还有一里时,鼓声顿时如雨点般急促起来,敌军的阵式已渐渐散乱,各自朝城墙奔跑起来,人群忽然一齐爆发出一声厉吼,吼声未落音,数丈长、刚做好还带着毛刺的云梯已重重架在城墙上,无数敌军如蚂蚁般朝城头攀爬。 “钩镰上,把梯子给我顶下去!” 内城阶梯下,李思文满头大汗,指挥着军士搬运擂石和滚木,最后索性咬着牙,独自扛着一根大圆木桩走上城头。 各自奔忙,各自为自己挣命。 轰隆几声巨响,点燃了几个炸药包,墙下顿时多出无数尸首,两丈方圆内非死即残,清理出一片诡异的空旷之地,死去的敌军以各种姿势躺倒在地,伤者抱着头满地打滚,哭嚎着求救,而后面,又一批前赴后继的敌军将刚才清理出来的空地再次填满,仍旧是云梯架上城头,仍旧是不要命攀爬冲刺。 攻与守都竭尽全力,都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李牧喊得嗓子都嘶哑了,神情更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凝重,甚至焦急。 今日,是定襄最艰难的一天,也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天,今日将决定定襄和他的生死。 攻城开始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守军都感到了吃力,哪怕仍有炸药包不时解围,守军将士仍感到这一仗打得很艰苦,敌人似乎已完全豁出去了,将西域人蛮横拼命的劲头发挥得淋漓尽致,哪怕是中了刀眼看不活了,临死前也非要拽住一名守军,拉着他一同掉落城墙下。 半个时辰,伤亡惨重!攻守之战双方几乎都在用人命填充,不幸的是,守军的人数显然比攻城的一方少多了,不知伤了多少,死了多少,可城头和城下,守军将士的尸首分明已堆积得越来越多,死状十分惨烈。 第1036章 援兵 快支撑不住了,城头好几次出现了险情,差点被疯拥而上的敌军占领,用无数人命的代价才堪堪夺回来。 一个时辰过去,城头愈发险象环生,敌军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批接一批往城头攀爬,前赴后继,蝗虫掠地般疯狂,惨烈。 李牧身躯已有些摇摆,他太累了,累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汗水顺着额头流下,迷糊了眼睛,视力变得模糊起来,耳畔嗡嗡直响,能听得到各种刀剑相击和惨叫哀嚎声,可那声音仿佛隔了一层迷雾,好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 脚下微微一个踉跄,李牧差点栽倒时,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李牧回头一看,竟然是独孤九! 出兵之前,李牧让独孤九去保护家人,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博陵崔氏已经反了,侯君集领军守卫洛阳,我趁机把嫂子和孩子们都送到了流求(tw),安顿好了我才过来,不用担心!”独孤九尽量用最简单的话,把事情说清楚,一边说,他还不忘拔剑把射向李牧的冷箭挡掉。 “好!”李牧只说了一个字,独孤九来回奔袭几千里来到定襄,他再劝他走,也是废话了。 “咦?有援兵!” 忽然有人大喊。 “快看城外!有一支骑兵!” 李牧呆了一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箭垛边,眯着眼朝城外望去,果然是一队骑兵,约莫七八千人的样子。 为首的人,把自己捆绑在了马鞍上,正是乌斯满!在他身后,还有约莫五千人,竖起来的旗号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张’字,正是高昌王,原来张家寨的部众。上一次守定襄城的时候,正是白巧巧预见了张天爱,张天爱带着张家寨的骑兵来迎,没想到这次,他们也没缺席! 李牧嘴角一勾,一抹淡淡的笑容浮现脸上。 乌斯满这家伙…… 李牧忽然有点后悔,当初对乌斯满使用的手段了,没想到这厮这么忠心。 老丈人,果然你舍不得你姑娘守寡! 危急时刻,这股骑兵横空而出,像两柄尖刀直插敌人中军阵。 见骑兵从侧翼插向敌人中军,城头上的守军将士们楞了片刻,接着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战机难得! 李牧眯眼打量了城外战场的形势后,忽然厉喝道:“王虎、苏烈!” “末将在。” 指着城外鏖战一团的战场,李牧道:“快,领三千人出城,把所有的炸药包都带上,配合他们左右两翼进攻,你们从敌军正面直接插过去……” 二人没有半分犹豫,立刻选择了执行,虽然这个命令,跟送死没啥区别。 李牧怕他们没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补充道:“我不是让你们去拼杀,我是让你们去扔炸药包!离敌十丈便点燃使劲扔出去,先给中军造成混乱。然后马上分兵两路,接应乌斯满的侧翼,记住,不必与敌人直接交战,一触即走,在敌军阵外游击。只管朝敌阵中扔炸药包,便是,扔完便马上回城!” 二人明白了李牧的意思,用通俗的话来说,这叫“趁火打劫”。 “末将明白!” 李牧大手一挥:“速速点兵出城!” …… 战场情势瞬息万变。 前一刻还是敌我殊死的城池攻守战,下一刻便成了两军平原遭遇战,援兵的出现令战场情势发生了变化。 很快城门开了一条缝,二将着各自领着一千五百人将士从城门内鱼贯而出,趁着敌军与乌斯满所部鏖战一团时,猛然向敌军中部发起正面冲锋。 如此大的动静。敌军不可能没发现,就在二将领军刚出城门,敌军中部很快便分出数千人的骑队,迎面飞驰而来。 苏定方和王虎俩人,把兵分成了两队,一队阻敌,保护投掷炸药包的人,另一伙专心点火扔炸药包,手里没拿武器,而是拿着火把,住那么用来点引信。引线凑到火把点燃了,振臂使劲朝远处一扔,轰的一声巨响,迎面而来的敌军顿时人仰马翻。 巨大的爆炸声,惊了马,迎面来的骑兵,东倒西歪,不少落到马下被踩死了。 反观大唐这边的马,已经习惯了炸药的爆炸声,相对而言要好很多,至少能控制得住。 渐渐地,按照李牧的计划,二将分别在侧翼,与乌斯满汇合了。 乌斯满已经领着自己的骑兵在敌军左右侧翼穿插冲刺了两个来回,敌军未曾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正杀得兴起,回头见苏烈领兵赶到,不禁哈哈大笑,扬起血淋淋的刀遥指苏烈,大叫道:“苏将军,咱俩终于可以比试一阵了,看看谁杀的多!” 苏烈愣了一下,旋即大笑,道:“好,谁杀的少,谁请喝酒!” “一言为定,杀!” 说完乌斯满一马当先,继续朝侧翼发起第三次冲刺,麾下勇士紧紧跟随其后,骑在马上左劈右砍,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苏定方也不甘示弱,守护在乌斯满的右侧翼,防止他被偷袭。 王虎则是在另一个方向,和他们俩成掎角之势,一通冲刺杀戮,敌军左右两翼竟被打得溃不成军,纷纷往后撤逃。 阿木尔阴沉着脸,怨毒地盯着仍在己方军阵中左突右冲的乌斯满和苏定方,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的目光紧紧盯在二人身上,良久,左右侧翼已出现败退迹象时,阿木尔终于从嘴里迸出一句冰冷的命令。 “左右侧翼收缩。向中军靠拢,中军后队调拨三千人,从左右侧翼后方包抄,合围……”阿木尔说着说着,忽然疯了似的厉吼起来:“……给我把这两支骑队留在定襄城外,把他们碎尸万段!要是放跑了一个,老子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杀红了眼了。什么草原之王的承诺,早已经忘了……杀死对方,就是目的! 当敌人中军帅旗下的战鼓节奏徒然加快时。苏定方心中一沉,急忙下令回城,他没忘记李牧的命令,不可与敌接战,一触即撤。 招呼完自己麾下所部,苏定方又大声朝前方不远处的乌斯满招呼了一声,乌斯满回头看了眼已经与敌人接触上的张家寨的人马,摇了摇头,扭身杀了回去。 苏烈是袍泽,张家寨的人也是袍泽,他不能抛弃。 苏定方大急,但是二人之间已经被阻断,刚刚占便宜,是因为突然暴起,现在听战鼓声便知此刻敌人已反应过来。并且做好了充分的部署,待到敌军调集大部包抄合围,今日绝逃不出生天了。 见乌斯满没有听从军令的意思,而不远处黄沙滚滚,显然敌军包抄合围的骑队已冲杀而来,苏定方纵然着急。却已无法顾及他了,咬了咬牙后,苏定方在敌军合围之势尚未形成前,和王虎合在一处,领着麾下所部飞快脱离了战圈,朝城门疾驰而去。 至于乌斯满…… 骑在马上的苏定方苦涩地摇摇头。 此番援兵虽然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但是面对数万大军的合围,怕是凶多吉少,纵然逃得命去,其麾下族人勇士怕也是损失惨重,几近覆没。 城门开了一线,苏定方和王虎领麾下将士策马进城,城门一直开着,片刻后,发现乌斯满仍未脱离战圈,城门终于重重地闭上。 李牧站在城头,城外战场上发生的一切皆看在眼里。 他不能坐视这只人马覆灭,他欠不起这个人情,他也没法跟张天爱交代,更对不起乌斯满这份忠心。李牧点燃了一个烟花,这是撤退的信号,乌斯满知道是什么意思。 眼下合围之势还没有彻底完成,还有一个口子,撤退是能撤走的。 只是,对定襄的帮助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牧原本准备将这支骑兵接应进城,日后守城时可作为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夜晚出城寻机而战,袭扰,破营,游击……这一万多骑兵对他有大用,坚持到李孝恭回来不成问题,可是现在,这支骑兵已指望不上了。 乌斯满看懂了李牧的信号,张家寨的人马调转马头,往回撤了回去。但乌斯满带的人却没走,仍然在厮杀着。 李牧牙关紧咬,城墙上的将士们,也都虎目含泪。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了乌斯满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李牧忽然看见乱军中忽然杀出百余骑,浑身浴血,如同刚从地狱逃回阳间的鬼魅,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后面敌军不死心地再次朝他们包抄而来,乌斯满就在其中,他向城头望了一眼,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扯着脖子喊道:“侯爷,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我的那些兄弟,给他们一个良人的身份,让他们好好的活!” “侯爷!” 乌斯满喊了一声,带着数十人逆流冲了回去,很快便淹没在了敌军中。 李牧亲眼看着乌斯满的人头飞起,被一个敌军士兵拎着炫耀,他的眼角渗出血来,放声大叫! “老子让你死啊!!!” 第1037章 绝境劝降 李牧便要跳下城墙,独孤九死死抱住他,把他往身后将士怀里一推,身形微动,人已经飞了出去。半空中,他扭身闪过一支箭,伸手抓住了,咬着牙,使尽了全身的气力,投掷了出去。箭画出一道残影,钉在杀死乌斯满的骑兵的喉咙上。旋即,独孤九踩着往城墙上爬的一个敌人的脑袋,又飞回了墙头上。 李牧的意志力已经简直到了极限,睁着眼睛昏了过去。 敌人鸣金,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城外这一战结束了,说不上谁胜谁负,敌我双方的损失都不小,仔细算一算,终究还是敌军吃亏比较大,炸药包发挥了他们应有的作用,至少带来了数千的伤亡。 城外黄沙渐渐散去。微风徐来,飘送的空气里似乎都带着几许血腥味道。李牧已经醒了,他的眼角都是血迹,乌斯满的死,让他明白了,原来目眦欲裂这个词是真的…… “苏烈,去清算一下我军伤亡。”李牧疲惫地说道。 苏定方早已统计完了,道:“我和王将军带的人马,只有一百多人负伤,死了二十五个。张家寨的人马刚与敌人接触,便奉命撤退了,估计死伤也不大,但乌斯满那边……他带来的几千人恐怕都……” 李牧嘴唇微颤,他深吸了口气,道:“如今我们守城的将士总共还剩多少人?”“算上乡勇,还剩不到五千人。其中有些重伤的……”苏定方的神情有些黯然。 李牧苦笑:“一天就折损过半……大军至少还得一日,也就是说,等大军来了,运气好,咱们正好死光!”所有人沉默,这话,怎么接? …… 城外,敌军战阵仍未撤去,反而重新列好了阵势,经过刚才一场大战后,敌军的气势似乎更强大了,遍布漫漫黄沙里的阵式里。散发出直冲云霄的肃杀之气。 李牧仿佛已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顺着箭垛的土砖慢慢瘫倒坐在地上。敌军的撤退,竟然不是撤退,而是休整,他们又要攻城了!在这座四顾无援的孤城里,李牧已完全看不到希望了。 “大哥,你打起精神来啊,你这样,我们怎么办?”李思文不知何时又来了,李牧看看他,苦笑,道:“我在想。我该选择一种怎样的死法,才能让自己死后的形象显得高大伟岸一点……” 李思文捂住耳朵:“死什么死,谁说会死?咱们不会死!这不还有几千弟兄在吗?” 李牧摇摇头,懒得解释。 “若无意料之外的援军到来,破城便在今日……”李牧喃喃道。 李牧无力地指了指城外严阵以待的战阵,叹道:“敌军已经疯了,下一轮攻城绝对会不计后果,不惜代价……” “怎么看出来疯了……”李思文不服气地望向城外,这一望,两眼顿时直了。 严整肃杀的战阵后方,徒然留出一大块空地,空地上二十余处地方堆满了人,蹲在地上摆弄着一堆长长的零散木头,仿佛搭建积木似的,木头渐渐越搭越高,最后成型。 李思文眼直了,城头上的守军将士也眼直了,一股不安惊惶的情绪缓缓弥漫城头四周。 “这……他们在搭个啥?” 李牧有气无力地道:“抛石机,他们在拼装抛石机,真看不出来,突厥人也会机关术了!” 李思文咬牙:“一定是崔望,崔家传承千年,有会机关术的匠人也不足为奇!大哥,怕什么,若投石头,也砸不中几个人!” “这东西虽然名叫‘抛石机’,但它抛的并不一定是石头,再说,这茫茫的草原,哪有石头?” “那他们会抛啥东西?他们又没火药!” “没火药,他们还没别的么?”李牧心里已经凉了,他不敢说出来,他怕自己说中了。 一个时辰后,黄昏,敌军战鼓擂响,再次开始攻城。 这一次没有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涌来,首先发威的果然是那些抛石机。 长长的机臂在半空中重重划出半道弧线,顶端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投掷而出,疯狂地朝城头砸去。 李牧果断下令,守军将士全体躲起来,只见半空中数十个黑色的土罐狠狠砸在城头马道上,然后,摔成粉碎。 李牧神情愈发苦涩,果然,被猜中了。 数十个罐子在城头全摔得粉碎,罐子破碎后,里面装的液体飞溅而出,守军将士顿觉不妙,大家都闻到一股怪味,一名战场经验丰富的年长老兵使劲抽了抽鼻子,然后勃然变色,大喊道:“是火油!狗杂碎,他们要焚城!果然是疯了!” 这些火油,便是崔望给阿木尔的杀手锏。早在战事开始之前,他们就运过来了,本打算攻打长安时再用,但是现在定襄打不下来,还有什么长安的事儿了,阿木尔已经疯了,不管崔望阻拦,一定要用! 此时阿木尔的嘴角勾起,咧出一个残忍的弧度,他缓缓策马而出,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将一支点燃了的箭矢搭上弓弦,拉成满月,最后嗖的一声,火箭不偏不倚射上城墙。 西边整面城墙已被陶罐的火油浸透,遇火则燃,轰的一声,烈火焚城,日月变色! …… 绝境,真正的绝境,眼前皆是焦土与尸首,放眼望向前方。城外仍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敌军,列阵于城外三里,静静看着这座余火未熄的城池。 在火焰升起的时候,李牧便断然下令,全城大撤退。这一幕让李牧有些恍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景。 唯一有点例外的是李思文,上次撤退的时候,他是昏迷撤退的。但是这一次,他是清醒的。他最终还是执行了李牧的命令,迷晕了李承乾和李泰,率领定襄百姓大撤退。 将士们没有走,青壮们也都留了下来。他们扒下来死去将士的甲胄,拿上他们的武器,默默站在了城墙上。 李牧没有说任何话,他尊重了这些人的选择。 不能退,定襄是大唐的门户,而且城池坚固,如果退,退到哪儿?马邑?马邑的城墙,可抵挡不住敌军的铁蹄! 最终,加上所有青壮,一共留下了一万人。 他们要面对的,是至少八万敌军。 没有火药了,没有奇迹了,只剩下正面硬碰硬的厮杀。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场,凶多吉少! 大火烧了一夜,火焰燃烧的时候,战斗也没有停止。敌军趁势攻城,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又有无数袍泽与敌人厮杀力竭战死、烧死。到最后人越来越少,战力越来越弱。李牧不得不亲自武器亲自杀敌,两军阵前,谁管你是谁,他的背部也被划了两道长长的刀口。 独孤九倒是仗着武功,没有负伤,但是他的体力也告罄,脸色煞白,手腕无力地下垂,不自主地哆嗦。 王虎伤得更重,因为他一直处在指挥的第一线,任何一处垛口出现危急,往往是他第一个冲上去,然后不计生死的厮杀,现在浑身上下已没一块好肉,从头到脚布满了一道道数不清的刀口伤痕,靠着垛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万守军已经死了六成,城头布满了尸首,有敌人的,也有袍泽的,可悲的是,活着的人已没力气将袍泽的尸首抬下城头,因为太累了,他们留着力气喘气,留着力气应对下一波攻势。 太惨烈了,李牧回想起昨夜的战斗,为了不拖累袍泽,受重伤的人根本不求救,他们会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扑到一个敌人身上,俩人一起摔下城墙,同归于尽。 这股不要命般的打法,才能在大火焚城之下,仍保住定襄没有失陷,敌人越打越胆寒,士气越打越低落,大唐的守军似乎变成了一个个不要命的疯子,跟这样的疯子交战,谁不胆寒惊惶? 城里城外已破败得不像样子,敌人投掷的火油太多了,李牧甚至怀疑,长安城的国库里面,有没有这么多的火油。该烧的全烧完了,大火熄灭后,唯剩满目疮痍,凄凉无比。 敌人已经被吓破了胆,任凭主将如何呵斥,也不敢进攻了。见此情景,敌军不得不鸣金,扔下了满地的尸首,再一次退了。 抬眼望去,城头正中那面代表大唐的龙旗,仍在迎风飘展飞扬,龙旗旁边,李牧的云龙旗也竖着,只是已经残破不堪了。。 其实,仗打到这个地步,结局已没有悬念了,大军再快,也至少还得半天能到。而敌军的下一次进攻,城头上的守军已经无力应对了。 下一次敌军擂鼓的时候,就是死亡降临的时候。 李牧看向东方,此时此刻,他很想你自己的老婆们。 孩子们,终究你爹不是个好父亲,没能等到你们懂事,看着你们成家立业…… 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李牧抬手抹掉。已经都这个时候了,还哭个屁了。 “留在这座城里,后悔吗?”李牧的声音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穿不透的迷雾,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不悔!”昏迷半天的苏定方忽然睁开了眼,大声嘶吼着。他的意志也许都已经迷离了,但是语气仍然坚定! 城墙下,传来崔望的喊声。 “李牧!如果你能听见我说的话,请给个回应!你的能力,阀主十分看重,如果你愿意效忠崔氏,阀主将既往不咎,待立国之日,愿奉宰相之位!考虑一下,阀主保证,如果你愿意投降,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命只有一次,阀主怜惜汝才,不可自误啊!” 李牧已经很疲倦了,半边身子无力地倚靠在城墙箭垛上,听到这种话,也没力气骂回去了。 第1038章 死生 “侯爷,听一句劝告吧?定襄已不可守,守不住!李世民早就猜疑于你,房玄龄更是想把你置于死地。这次就算你守住了定襄,你也是功高盖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何苦?留着有用之身,投效我主,荣华富贵只会更多,不会少半点!天下任你驰骋,岂不快哉?可是若你今日死了,那便死了。世间所有一切,与你再无干系。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孩子!”李牧烦不胜烦,扶着城墙站起身,环视身旁袍泽,大声道:“弟兄们,敌军说,放我们一条生路,你们说……退不退?”“不退!”喊话的人一个瘸了腿的兵,他错过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机会,窝在死人堆里等死。但他的语气,却万分的坚定。“不退!我们是大唐军人,守大唐的城池,我们不退!”“不退!凭什么要我们退?要退也是他们退!”“对,不退!”最后,乱纷纷的表态如涓水入海,汇聚成异口同声的惊涛骇浪。“不退!不退!不退!”仿佛巨浪拍岸,余波不息,坚毅倔强的声音在茫茫沙漠中震荡传扬。 崔望站在城墙下面如土色,脸色不由自主地苍白起来,远处敌军前阵的军士被大唐守军的怒吼声震得一阵骚乱,整个前阵队列竟生生被吓得退了两丈才止住。 李牧哈哈一笑,扶着云龙旗的旗杆,厉喝道:“听清楚了吗?要战便战,勿复多言!崔望,你最好斩下我的头颅,否则,我必杀你全家!” “李牧!这种时候了,你还敢大言不惭!” 谈判破裂,敌我之间已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你死我活而已。 “杀,一个不留!” 军令已下,号角吹响,前阵轰然向前推进。 李牧站在城头惨笑连连,怕死,舍不得死,可终究还是义无返顾地死去,因为身上沉甸甸的责任,还有数千逝去袍泽们的遗愿,以及……胸中久抑回荡的一股不平之气。 “战——”伤痕累累的苏定方站直了身子,厉声吼道。 轰! 箭上弦,戟平举,黄沙似雾,金戈如钩。 看着步步逼近城墙的敌军,李牧也捡起自己的尚方宝剑,仰天长啸:“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兄弟们,同去矣!” “同去矣!” …… 血战!厮杀! 防线已崩裂,败势如山倒,敌军已经登上城墙,这一次,再没人冲上去把他们打退了。不断有人抱着敌军跳下去,但即便是一对一,剩下的这几个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杀!” 一阵金铁相击的脆响,王虎格挡住一个人砍来的刀,使出全身的力气,砍在了对方的脖颈上,鲜血喷射,但他也被另一个人刺中腹部,仰面而倒。 苏定方杀死伤了王虎的人,气喘如牛,显然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所余力气已是强弩之末,唯剩一股不屈的精气,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杀——” 独孤九忽然暴起发难,瘦弱的身子腾空而起,半空里如旋风般打转,掠起一片雪白的剑影浮光,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李牧身前近丈方圆竟被他清扫一空,双脚落地,独孤九脚步一个趔趄,蹬蹬退了两步,止不住去势仰面跌倒。他已经脱力了,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又一股敌军踩着袍泽的尸首疯拥上前,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李牧。 在他们眼里,李牧是军功,是厚禄,是奖赏,志在必得。 独孤九跌在地上,面容惨白得吓人,脸颊痛苦地不停抽搐,侧过头望向李牧,独孤九惨然一笑:“对不住了……大哥,这辈子我只能护你到此……我、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我……” 李牧笑了,笑得很温和:“我明白,我懂。” 独孤九呛咳,大笑,大哭。 说话间,敌军又向前逼近了几步。 一个李牧认不出名字的校尉,使出最后的力气,挡在李牧跟前,大喝:“不要伤侯爷,冲老子来!” 一刀劈倒,敌军又上前一步。 “休伤我家侯爷,冲你爷爷来!” 李牧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他何德何能,当得起别人性命相托? 城外进军的鼓声越来越急促,李牧握紧手里的尚方宝剑,大喝道:“弟兄们,上路了!”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挡在了李牧面前。他们眼神坚定,此时此刻,谁都知道必死,但他们想让李牧最后再死。 昨夜撤退的时候,李牧可以走,但他没有,他本可以不死,他选择了留下。 这样的主将,还有什么说的? 不过一死而已!侯爷已经说了,家眷们,他已安排了照顾! 还有什么说的?不过一死而已! 进军鼓声越来越急促,敌人越来越近! “先不要动!” 又传来了崔望的声音,这次他爬上了城头。 他站在几十个敌军后面,向李牧大喊:“李牧,你身边就剩下这几个人了,已经是绝境,我在问你一句,你投降不投降?阀主知道你的本事,如果你投降,阀主必待你如上宾,崔玉言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他不过是个傀儡,崔家有后人,仇没那么大,可以回转,可以回转!” 李牧浑身直颤,意识已快模糊不清,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出,身体骨子里透出一阵阵的寒冷,不知道留在自己身体里的血还剩下多少,他只知道自己离死亡已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已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只等着另一只脚踏进来,从此阳世的一切再与他无关。崔望的喊声,让他清醒了一点儿。 他睁开眼睛,看向崔望,轻蔑一笑:“算了,我啊……跟小人,处不来。” “杀了他!” 崔望终于放弃,下了最后的命令。 几十个敌军一拥而上,仅剩的守军虽然已经都没了力气,但他们没有束手待毙,他们拿起了武器,死也要在拼杀中死。如果能带走一个,岂不是大赚? 挡在李牧身前的苏定方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左腿被凶残的敌军狠狠扎了一刀,深可见骨,他脸上淌着汗水和血水,面孔扭曲得愈发狰狞。脸颊的肌肉随着痛苦一下又一下地颤动抽搐,左腿微微屈起悬空。只剩一只完好的右腿蹦跳着挥舞陌刀,不时发出一声绝境里不甘的怒吼咆哮。 最终,还是倒下了。 下一个,便是独孤九,他挡在李牧面前,想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刀。李牧看着独孤九的花容月貌,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一股力气,猛地把他拽了回来,后背迎了上去,鲜血飞溅到了独孤九的脸上,搭配他绝美的容颜,有一种凄然的美感。 他想抱住李牧,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有人扑过来,把李牧和独孤九推到了一边,李牧挣扎坐起,对旁边的独孤九道:“这回真完事儿了!” 这种情形下,李牧竟然有心思笑:“咱俩一起死,一起投胎,下辈子……” 独孤九用力点头,李牧正要再扯几句,忽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号角。 苍凉…… 豪迈…… 随之而来的是喊杀声,城墙上的几十人一齐看过去,只见西方烟尘滚滚,大军无边无沿! 终于到了! 城外敌人中军阵中忽然响起尖锐的鸣金声,声音很急促,甚至能听到里面的焦急和惊惶。 城头上的敌军楞住了,不知所措地停下动作,茫然面面相觑。 鸣金是收兵的信号,军令如山。但是眼前就剩下这三十几个人,难道就这么放过了? 所剩寥寥的守军也是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敌人如潮水般退去。 崔望奔向城头,瞬间,他猜中了阿木尔的心思。大唐援军已到,城外这些散兵游勇,必定不是李孝恭带领的三万人的对手,阿木尔知道杀了李牧,他自己必死,但如果留李牧一命,看这个人情,也许能苟活下来。 “竖子不足与谋!” 崔望大骂,敌人只有三万,而你却有六万,两倍于人,打都不敢打,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去! 崔望看向李牧,果断下令:“不要管鸣金,把李牧杀了,杀了李牧,每个人赏金百两!”他心里清楚,为今之计,必须得把李牧杀了,才能让阿木尔下定决心,否则这孙子必然要投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城墙上的百余仆从军,听到了百两黄金的赏赐,登时都疯了。 杀! 杀! 活着的三十几个守军,也回光返照般生出了力气,奋不顾身地顶上去,只要坚持到大军冲过来,就有机会活下去,就算自己活不下去,也要让侯爷活下去…… 三十对一百,混战猝然开始了。 此时,李孝恭已经冲到了距离定襄城三里之内。 他看到李牧的云龙旗还在,心中还有一丝幻想。 李牧,你再坚持一会,一会儿就好! 二里…… 一里…… 在李孝恭的带领下,大唐骑兵不讲道理地在敌军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已经到了城下,李孝恭甚至能听见城头上的砍杀声。 “李牧,我来了!” 李孝恭大喝一声! 忽然,一颗人头滚落下来。 旗杆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李孝恭震惊抬头! 云龙旗倒了下来…… “李牧!!!!” 大结局 三个月后,草原下了第一场雪。 李世民终于来到了定襄城,博陵崔氏的叛乱不足道哉,当李世民决定回军的时候,他们的灭亡已经是注定的了。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博陵崔氏了,李世民下了他登基之后,最残忍的圣旨。博陵崔氏,夷灭三族。之所以没有夷九族,实在是因为门阀之间的联姻太过于复杂,如果夷九族,恐怕五姓七宗一个都活不了,就连李世民的妃嫔,也牵连到其中。 而且,夷三族就已经牵扯十万人,如果夷九族,怕是百万人不止,太造杀孽了。 最终,以灭博陵崔氏三族亲眷,了结了此事。东厂的番子无孔不入,所有与谋逆相关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尽数处死。李世民用了杀鸡儆猴的手段,彻底震慑了门阀势力,识相的门阀,开始主动向朝廷靠拢,门阀超然于世的局面开始瓦解。 得知定襄危机解除之后,李世民便命李靖为征东大将军,继续征伐高句丽。他却没有调头回去,而是带着三万人马,一路向西,途中为了解决博陵崔氏耽搁了几天之外,便是一路马不停蹄,赶往定襄城。 战报上说,李牧死了。 李世民不相信,连发了十二道明旨询问,飞鸽传书更是不知道传了多少。但是无论什么消息渠道,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复。 李牧死了,他死在了定襄的城墙上。死在了李孝恭大军进城的前一刻,他的人头随着御赐的哪杆云龙旗,从城墙上掉了下来。 至少三万将士目睹了这一切,真的不能再真! 明确了消息的可信度,李世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他以泪洗面,痛哭月余。他悲痛莫名,甚至神思混乱。他怒火中烧,传旨李孝恭,不接受阿木尔的投降,将六万余已投降的仆从军就地坑杀于定襄城外。 他传旨天下文人,命令他们必须做文章歌颂李牧的功绩。他要求在定襄城外树碑立传,铭记大唐虎贲的功业! 他传旨内务府,专门拨付款项,照顾定襄守军的家人。几个活下来的幸运儿,无论从前官职大小,资历如何,全部都封子爵,果毅都尉。 任何人,胆敢提及李牧一个字的不好,立即处死。房玄龄被他勒令罢官,所有与李牧有过矛盾,过节的官吏,全部赶出朝堂,永不叙用! 李牧一路风尘,过长安而不入,直奔定襄城。 所有这一切,都不能缓解李世民心中的悲痛! 直到…… 他到了定襄城。 棺椁打开,里头是一具断头的焦尸,什么都辨认不出来了。右手握着御赐的尚方宝剑,左手小指微微翘起,也是被烧焦的模样。 李世民趴在棺椁前面看了很久,扭头看向李孝恭,道:“这是李牧?” “嗯!”李孝恭沉声,悲痛道:“是他,可怜的孩子……陛下,您没看到当时的场面,敌军残暴,烈火焚城啊,李牧的脸就是那时候毁容的……臣就晚了一步啊,就晚了一步……”说着,李孝恭竟哭了起来。 李世民冷眼瞧着他的表演,好半天,才道:“你当朕是傻子么?” 李孝恭抬起头,一脸茫然:“陛下莫不是伤心过度?这就是李牧啊,陛下这话是从何说起?” 李世民懒得跟他争辩,看向旁边的李思文,道:“你说,李牧哪儿去了?” 李思文嚎啕大哭:“陛下,兄长就在这儿啊。臣也不想相信兄长已经死了,但是陛下……三万将士目睹,不得不信啊!” “好!”李世民怒极反笑,指着众人道:“你们行,真行,合起伙来欺君……最好不要让朕查出什么来,否则朕饶不了你们!” “高干!” 高公公闪身出来,躬身道:“陛下,老奴在!” “查!不管是上天入地,把李牧给朕找出来!朕要当面问问他,在他心中,朕就是一个心胸狭隘、容不下他的人么?!给朕找着他!” 说罢,李世民转身就走,定襄城,竟然是一天都不待了。 没有意义,看到这具焦尸,他就知道,李牧肯定没有死。他相信那日的惨烈,但李孝恭,李思文这几个人的演技太差了,差到如果他相信了,就是侮辱自己的智商! 虽然生气,但李世民却更开心。 李牧没死! 没死就好! ……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啊~只是一片海蓝蓝……” 阳光下,一个带着墨镜的年轻人,躺在沙滩上,翘着二郎腿,唱着不着调的歌。 李牧是五天前来到澎湖的,他和李世民正好走了个对头。甚至,李世民路过洛阳的时候,他还远远地瞧了一眼,随后俩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那天,他确实是快死了。危急关头,一把斧子呼啸着飞过来,带着破空的风声,瞬间李牧身边几十个敌军的脑袋都掉了下去,掉在城墙下的那个,是不小心滚下去的。 能有这么大杀伤力,除了李重义还是哪个? 李牧追击同娥失踪的时候,李思文就飞鸽传书把消息告诉了李重义。当时李重义刚刚解决完了仇怨,统一了靺鞨,打算按照李牧的计划,南下帮助李世民,得知消息了,即刻直奔定襄而来。 好巧不巧,最危急的时刻,终于赶到,把李牧救了下来。 看到李牧的样子,李重义瞬间就‘狂暴’了。带着他的一万靺鞨勇士,直奔阿木尔,一通鼓还没擂完,阿木尔已经死了。多亏李世民下令坑杀,否则要找敌军首领,还没法交差了。 事情平定之后,李牧做出了‘诈死’的决定。 事实上,正是崔望提醒了他。虽然李牧相信,李世民未必会对他下手,但伴君如伴虎,总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李牧不想活得那么有压力,所以就此诈死、消失,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原本,他想为大唐、为这个时代做一些事情。 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李牧忽然有了一丝明悟。历史自有其轨迹,一个人能改变多少? 简单来说,地球少了谁都自转,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而且,此番征战,大唐已经实际荡平了西域,甚至还解决了北方的薛延陀。吐谷浑早就灭了,吐蕃虽然可能恢复,但看现在的局面,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了。 高句丽那边,有火药,飞球,虎尊炮,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什么吗? 就像一个游戏,已经通了关,李牧想不到,自己还能再做什么。 是时候afk了。 李牧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李孝恭和李思文都赞成。保密的工作,也很容易。知道李牧还活着的人,不过寥寥数人,只要咬定李牧已经战死,死无对证,李世民也没办法。 就算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无所谓。诈死,表明的是一个态度。真死还是假死,其实无所谓,只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人死了,那他就是死了。 李牧给李世民写了一封长信,心中的内容,就是他曾经留在白巧巧那儿的奏折,他又加了一些话,算是他对李世民的告别。 他嘱咐李思文,等李世民查出端倪了,再把这封信交上去,如果查不出什么来,就当没有这回事。 然后他便走了,他先到了长安,跟白闹见了一面,交代了一些事情。他把灞上酒坊送给了白闹儿,让他当做传家的产业,几代之后,灞上酒坊的酒,已经代表了大唐酿酒的最高水平,人们也已经淡忘了,这高度酒是谁发明的,因白家世代经营,便称之为了‘白酒’,这是后话。 他又到了洛阳,嘱咐二狗,把洛阳的产业,都带给李泰。让他来监管,所得的所有钱,创立一个基金会,留着给为守卫定襄付出过的人们,照顾他们的家人。他还特别嘱咐了,长安城外有个小村子,是他专门为安置乌斯满的兄弟们的,让李泰想办法给他们一个良人的身份,分地给他们,让他们好好的过活。这是乌斯满的遗愿,李牧必须得办妥。 他又见了唐观,让他告诉孙氏,不必悲伤,自己没死,有机会他会回来探望她,或者接她相见。 随后,他便来到了扬州,见了八大望族的人,最终制定了《海章》,随后从扬州出海,来到流求(tw)和家人们汇合。 实际上这一路,他见了很多人。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他知道,隐藏也没啥用,东厂的番子已经成了气候,如果这都查不到,还不如死了去。 但他相信,高公公不是无义之人,他虽然对李世民忠心,但他也能在不违背忠心的前提下,帮衬一手,毕竟他欠自己人情,人情哪有欠下的,该还的时候得还啊。 “夫君,你在干嘛呢?”李知恩穿着李牧亲自裁剪的‘泳衣’,蹦蹦跳跳地过来,李牧眼睛都直了,张开怀抱道:“快来,让夫君抱抱……” “哎呀,又胡闹了、”李知恩哼了一声,嘴上说不,却也听话地过来,依偎在李牧的怀中:“巧巧姐姐做好饭了,让我叫你回去吃呢?” “嗯……其他人呢?” “晨姐姐在选布料,说要做几件新衣裳。天爱姐姐在跟工头商量,说要建一个演武场。鸥姐姐在哄孩子,小李白又欺负小令月了,还是倾城乖,吃饱了一直在睡觉,吵都吵不醒呢……” “璎珞呢?” “她呀!”李知恩和魏璎珞的关系一直不对付,故意不提她:“好像在算什么账目吧,真是的,明明家里是我管账的!” 李牧知道,魏璎珞是在计算海上贸易所占的份额,这些事跟李知恩说她也听不懂,索性就含混了过去,亲了个嘴儿,拍拍身上的沙子爬了起来。 “夫君,你不是答应我要报仇的么,咱们啥时候去新罗啊。” “哟,还惦记做新罗女王呢啊?”李牧想了想,道:“这事儿不必担心,有人替咱办。” “谁呀?” “陛下呗,我都‘死’了,这点情面还是有的。” “别瞎说,什么死啊,死的,咱们都不会死的!”李知恩想了想,道:“要活一百岁!要一直在一起!” “少了!”李牧捏了下她的鼻子,道:“咱们生生世世永远不分开!” “嗯!” …… 李世民回到长安,东厂的番子也调查完毕了。 就像李牧想的那样,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的。虽然定襄上下众口一词,都说李牧已经死了,他们都瞧见了。 但是人多难免疏漏,经过细致的调查,还是得知了很多李孝恭等人故意没说的消息。 比方说李重义带了一万人马驰援,阿木尔也是死在李重义的手里。 又比如说,收敛‘李牧’尸骨的时候,李思文都没掉眼泪。 虽然查无实据,但是所有消息都表明,那个棺材里的人,根本就不是李牧。 李世民看完所有调查细节,往桌案上一丢,气道:“高干,你说,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他在怕什么?朕就真的是那么心眼小?” “哎呀……陛下,这叫老臣怎么说?”高公公想了想,为难道:“侯爷这么做,也是为了全一段君臣的恩义。陛下春秋鼎盛,侯爷不过二十,日子再后头呢,老臣偏不信,他能一辈子不出现么?也许他就是累了,想歇歇了,不必较真,不必较真……” “你就是和稀泥!”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还找出什么来了?一并呈上来,不要想着替他隐瞒,朕也不是傻子!你们糊弄不了朕!” “呃,陛下英明。”高公公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呈上,道:“陛下,这是李牧留在李思文处的一封信,点明了说,若陛下急了,再拿给陛下。您看,这火漆都是完好的,绝无任何人瞧见过。” 李世民检查了一下,把信拆开了。 信除了虎尊炮,飞球,火药的原理及配方,就是李牧关于对大唐未来发展的一些建议。如何经营丝绸之路,如何控制游牧民族,如何管理半岛……他记忆中,几个著名的铁矿,煤矿的位置,以及大唐盐业,矿业,水泥厂未来如何发展。门阀,士族,勋贵,怎么处置,长安,洛阳如何规划,扬州,交州,台州,莱州这几个港口如何建设等等,所有他能想到的问题,都给出了建议。 李世民认真看过,沉吟了一会儿,把记载李牧没死的蛛丝马迹的奏报,就着烛火点燃烧了。 随后,他把李牧写给他的信,贴身收藏了起来。 “高干,帮朕记着点,等李靖灭了高句丽之后,顺道把百济新罗也收拾一下,然后把原来新罗之地,设为自由贸易港。所有贸易,朝廷不征收税赋。” “不征税赋?”高干怕自己听错了,确认道:“陛下,确定要这么做么?” “照办就是!” “可是……”高公公还要说什么,李世民没好气地打断:“这小子这么说的,朕也不知道因为啥,你要是想知道,就把他给朕找着,带到这太极宫来,朕也想当面问问他!” …… 2020年10月31日,晚,11点50分。 一个充满了赛博朋克风格的游戏仓外,灯光亮了起来。一个帅气的青年从游戏仓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李牧总监,游戏测试的怎么样?” 李牧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真实度还需要调低一点,太真实了,会让人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那明天的发布会……” “按计划执行!”顿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对了,虎牙啊,新企划《衙内》的报告我看了,明天发布会结束,把参与人员都叫上,咱们开个会!” “好!李总监!” 虎牙妹笑眼弯弯,应承下来。 完本感言 完本了,终于完本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逍遥初唐》、也是原来的《大唐技师》,终于写完了。说实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大唐技师》这个名字,但是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不得不在中途改名……个人是觉得,改了名字之后,失去了一点味道,你们觉得呢? 18年的7月到20年的10月,两年零五个月的时间,一段漫长的旅途,终于,告一段落了。 完结之际,回想当初打出这本书第一个字的情景,还是历历在目。但是心态已经大不相同,当时的文笔很生疏,写作也很吃力,但是每天都很快乐,哪怕赚不了多少钱,也想写给大家看,想看到你们的反馈,得到你们的评价…… 想想那时候,是多么的积极阳光正能量。现在的我,真的是很羡慕那时候的我呢,虽然当时,我自己觉得自己挺难、挺累。 生活总是这样,不会因为你难啊、累啊、就来帮你一把,它只会不断刷新你的人知,让你更难、更累,这样你就能回想从前是多么快乐了。 两年多的时间,让我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两年的时间,真的太长了。喜怒、哀愁,欢聚、别离,牵手、放手,黄粱一梦。很快也很短,一年像是一天,一天也可以像一年。 当然这都是些私事,与书无关,我从来不会在书中说这些事,但是难免还是会受到现实的一些影响,使得某些情节给读者们添堵。以前我觉得自己没什么错的,我写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爱看不看。现在我明白了,这是我最大的错误。以后一定会改,敬请放心。 这里要跟能看到结局的读者们道个歉,感谢大家能一路陪伴到这里,容忍到这里,你们的留言,我全部都一一看过了,我无法解释什么,只能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虽然,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但是没写好就是没写好,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借口,我不辩解,我承认错误,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我会认真的,把写作当成我的职业,请相信我一次。下本书我会非常的认真写,这不仅关系到我的这张脸皮,也关系到我的饭碗,写不好,没饭吃,我一定会认真,也必须得认真。 最后,我要感谢一些人。 感谢收了我的稿子的编辑“虎牙”,是她给了我一个机会,签下了这本书。感谢我的责编“徐徐”,虽然他现在已经离职了,但是他给予我的帮助真的十分的大,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签约了起点的作者长约。 我还要感谢我的读者们,白银大盟“顽主小王”,百万打赏,惶恐莫名,这本书写成了这样,更加觉得对不住你的欣赏。还有“尘年旧诗”,“抢你的棒棒糖”,“小宝爱李牧”,“alucard_ly”,“羽田乙烷狗”,“想你的柔情”,“诅咒该死的你”,“你找不到我的哟”,“左手的花”,我的九大盟主,你们的每次飘红打赏,都带给这本书莫大的排面。 还有三万多名订阅过本书的书友,无论你们订阅了多少章,都代表了你们对这本书的喜爱,没有全订不怪你们,怪我没有写好。 感谢一直陪伴到最后的“八百铁骑”,写作两年,能有你们这些“铁粉”,我倍觉欣慰! 《逍遥初唐》是我的第一本小说,实在是有太多的不足和遗憾,感谢大家两年多以来的担待和支持,鼓励和陪伴。 下一本书,我会努力把这些不足和遗憾补齐,尽我所能,给大家带来一个看起来高兴不添堵的故事。 新书叫做《衙内》,正在审核中,大概今天晚一些时候能搜到。 希望大家收藏一下,投个推荐票支持。多多评论,写得好夸一下,写得不好该骂就骂,我每天都会看评论,也会回复大家。不敢奢望打赏,但如果有,必加更回报。 鞠躬,感谢,江湖不远,《衙内》再聚! 新书《开局一座山神庙》,求各位老铁捧场支持啦! “这世间本无定理,所有的道理,所有的规矩,所有的力量,都是因为相信而存在。” “信则有,不信则无!” “什么是对?多数人觉得对,它就是对。什么是错,多数人觉得错,那就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杀了这个人是对,那你救这个人就是错!法皆人定!” “本门修行之法,唯一个信字。能有多强,要看多少人信你。如果这世间的生灵,都相信你强大无匹,那你就没有对手了。如何修炼,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琢磨。” 说完这些话,师父就被雷劈死了! 韩秦穿越到修仙世界,开局一座小破庙。庙门外,尽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人都没有,如何让人信? 韩秦微微一笑:没事儿,我自信! 忐忑开书,还望各位新老朋友不吝支持,你们每一张推荐票、月票、每一份投资、订阅、打赏,都无比重要,扬镳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