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官人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一时粥好了,景年立在桌子边,看康三元盛出了一碗粥,便端到自己面前,替她轻轻地吹着,一边道:「三元,你身上没钱了吗?只吃白粥怎麽行呢?现在要多吃肉才行啊。」 康三元头也不抬。多吃肉?这个天才是秋日,肉能搁得住吗?她也不能单单为了割肉,而每天都跟着阿离去後山啊。且,也不好每次都麻烦阿离的,虽然阿离一点也不见外。 景年见她不答,观察了她一眼,以为她真的没钱了,便不说话,只慢慢地吹着粥,心里盘算着明日去给她买肉。这种活以後都要亲力亲为了,不能再指使张齐等人,又想到他刚刚骗她说身无分文的。不过这难不倒他,少不得买些野物,暂时先说是猎来的,以後、以後他有的是法子教她相信他既有钱,又必须和她在一起。 吃过晚饭,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坐了半晌,景年是喜孜孜地望着康三元,康三元是皱着眉头望桌面。今晚阿九没来玩,看来是听康三元说她的前夫来了,所以不来打扰。 康三元摸了摸肚子,五个月了。这孩子懂事之後,若是发现自己没爹,似乎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哎,单亲家庭的孩子都特别脆弱、敏感。康三元有些犯愁。 康三元叹了口气,望了望景年,却见他正笑咪咪地望着她,这眼神自打她吃饭开始就一直没变过。康三元吓了一跳,迅速地偏过脸,躲开他这样火辣辣的,让人无法承受的视线,目光落在一侧,问:「洪度,这次西北打仗死了多少人啊?你没受什麽伤吧?」 景年闻言,眼睛眯起来,目光变得更加的炽热、欣喜。他惬意地道:「你莫担心,像这样的大战,我一般是坐在帐篷里观战的,离两军阵前远得很,绝不会有事。」一边说着,眉头舒展开来,一张本就妖娆的玉面更是彷若那盛开的春花。 康三元深觉得他长得还是太扎眼了。她听了他如此热切的回答,摸摸胳膊,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战争真可怕……」 景年闻言,脸上的颜色顿时灰了一分,自己郁郁了一会儿,又感叹道:「天下哪有长久的安定?除非各国皆孱弱,不然只要有一方雄起,定然会觊觎邻国的疆土。清乾的安定,也只在这十年八年之间吧。」 景年这话其实只是他的一个预测,不过很不幸,清乾国没有挺这麽久,五年後,一场更加旷日持久的决战又在他曾经运筹帷幄的地方拉开了。这些是後话。 如今,康三元听了他的预测,在放心之余,又很为那十年之後担心,毕竟,在颠沛流离的同时还要负担苛捐杂税的日子不好过。 景年看出她的忧心,心道,她还是这样,净为那些遥不可测的事担心,真真天生就是操心的命,这样不好。 他不愿意看康三元烦恼,於是,便将西北军中的一些趣事信手拈来几个讲给康三元听,以转移她的心思。康三元从没发现景年还有讲故事的天赋,听着听着,忍不住面上含笑。倒不是为了那故事内容,而是单纯地觉得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意思。 两三个掌故说完,天已经到了一更多,康三元想起今晚还没有胎教,不过对着景年,教她读着那些诗词傻傻地胎教,她有些做不出。於是想了想,她去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床被褥,指使景年道:「既然如此,你就现在这里打个地铺吧。我也要去睡了。」说着,自去洗漱,准备睡觉。 等她洗好澡,一切都妥当了,扶着腰走到西厢房门口时,却见房里面影影绰绰的,已经有个人在了,那影子一看就知道是景年。康三元顿时有火,上前一把推开了门,正想撵他,却又顿时无语了。 只见景年已经在她的床前打好了地铺了,此刻正乖乖地靠着她的床头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双眼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肯定是装的!因为他长得是那样张扬的模样,现在装出这样一番小心翼翼、有些可怜的神态,那巨大的落差便使人觉得十分可乐。 康三元屏不住地露出了一丝笑影,赶紧抹了一下两颊,拉下脸来,正要说话,但那一丝笑影却早被景年看在了眼里。 他还不等康三元张口,便迅速地扔下书站起来,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热茶,讨好地道:「三元,先喝口热茶吧,这是我特特预备的。唔,我在这里睡的意思呐,就是预备着给你端茶倒水的,再者也免得你一个人害怕。」一边说,一边期待地望着康三元。 前一句话康三元无所谓,她还不习惯晚上有这麽个端茶倒水的人,後一句话倒是卡在她的心坎上。她一个人睡这麽一个院子,的确有些害怕,晚上也经常睡不安宁,听到山鸟叫什麽的,在大热的天也只好蒙着头睡。 且康三元也相信景年的人品,虽然他常有奸诈,但大方向上的人品还是有保证的,是个君子。想到这里,她便接过那茶喝了,道:「你明日替我去後山请几个匠人来可好?我要在这房子周围拉一道院墙……」说着她便颤巍巍地爬上了自己的床,蒙着被子倒下了。 隔着被子,她听景年十分稳重地答了一句,道:「好。」 然後室内一片黑暗。康三元将被子推开了一点,露出头脸来想,果然有个人在就是不一样,感觉上就安心了许多。待院墙拉起来,她也从匠人们口中打听清楚了他的底细,到时再赶他走不迟……可若他真是避难的呢?若真是避难的,那只好先随他去了。 康三元盘算着,很快安然睡去了。 而地上的景年,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躺在地铺上,不过他倒丝毫不觉得难受。他正美滋滋地想,难道三元想拉院墙,是怕邻里看到我与她同房?真是个掩耳盗铃的人啊。更何况,用不了几天,大家就都会明白我是她官人了,这个还用遮掩和解释吗? 景年亦放心地沉沉睡去了。 偶有山鸟鸣,风吹竹影动,四野寂静,唯见竹林那侧还有一户人家,亮着一点烛火,是阿离还在夜读书。 话说从这天起,康三元家里就热闹起来,不仅因为小桃源的人路过她家时都进来看一看她的官人,还因为景年从後山请了一大班子的石匠、泥瓦匠,正井然有序地给康三元拉院墙。 康三元本来一见景年带回了这麽多匠人,心生不解……拉个院墙最多七八个人也就够了。後来一想,人多了也好,正好打听消息,於是也就没说什麽,任凭景年调度。 这山里的规矩是主人家一般要管匠人们饭的,一般至少管两顿,午饭和晚饭。这点景年很不喜,他好不容易找到康三元,得到了与她共处的机会,因此倍觉这些天黑了还坐在自家吃饭的人碍眼。景年心理上觉得,康三元的就是他景年的…… 因为康三元有孕,饭食之类的都是阿九来帮忙,真忙的时候甚至要景年自己动手。鉴於这些,他本来还想在这院子里再造两间房子的,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愿院墙早点完工,匠人们早点散了。 不过,康三元却似乎不怕聒噪,景年几次发现她坐在匠人们堆里,与他们谈得甚是投机,偶尔向他这个方向望过来,那神情是暗流汹涌的。 於是,在某一天趁康三元歇午觉的工夫,景年也和匠人们谈了一次,顿时真相大白。 如此五六天之後,院墙终於造好了,十分结实,为了与小桃源青山绿水的环境相协调,大门就用了一扇木头的。 这天结算了工钱,送走了匠人们之後,景年估摸着康三元该有话说了,所以将大门一关,悠然地亲手泡了一壶茶,端坐在桌前等她说话。 康三元其时已经憋了很久了,此刻一见景年一副怡然自得,彷若无事人的模样,心里的郁郁简直就要喷薄而出。她强压了压心中的愤愤,语气尽量平静地道:「洪度,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景年闻言 端着茶碗,悠悠笑道:「三元,这话还用问吗?自然是娘子在此多久,为夫便在此多久了。」 康三元闻言,手有些抖,满面又急又气地道:「洪度,你不要耍赖,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到底想怎麽样?我也不管你想怎麽样,我这孩子是必不能跟着你的,你就别打这主意了!」 说着,她颤巍巍地在屋内转了个圈,绞着手又道:「实话对你说吧,别说和你是意外有了瓜葛,就是正经的男婚女嫁,我和你也绝不可能。你不是总怀疑我是什麽人吗?实对你说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意外地到了此处。这其中的事也难对你细说,你也不会明白。 我原本的想法是,既然到了这里,就攒些钱,各处逛逛,真要遇上可心意的人了,也可以成家生子,夫妇两个和和美美的,也是一件美事。不过,这样的美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第二章 我也知道你们这里规矩甚多,尤其是高门大院里的规矩就更多了,那些不是我喜欢的,我也不乐意受那种罪。人活一世乃是眨眼之间的事,实在没必要自寻烦恼,受人家管制。所以,你细想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如今我说了这麽多,你也应该明白要怎样做了。 你有你的事要干,我有我的路要走,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吧,免得以後更别扭。你若真不放心,待这孩子生下来,你瞧一眼再走也可以。等他长大了,若想见他爹爹,我也会放他去找你。孩子在哪里长大都是一样的,你知道,我很养得起他……」康三元将二十年後的事情都想好了。 景年原本想她今日肯定要发个火,然後问十万个为什麽的,没想到她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了这麽些,说到最後,竟有些悲凉的意味。他微微诧异地看着她不语,脑海中又想起自己曾怀疑她是换过魂的想法, 他不明白为什麽康三元会认为和他在一起,日後就会越来越别扭,他自觉地和康三元在一起很有乐趣呀。因此,他自觉地将这段话抹掉了。又想,她觉得自己养得起孩子,可是就凭她开几家铺子,赚些蝇头微利,就以为能养得起他的儿子吗? 是以,景年略有些薄怒地放下了茶碗,忍了忍气,温声道:「三元,你过虑了,以後我们家的事都听你的,你看可好?凡百的规矩也都由你定,如此何来的别扭之说?你看,孩子都有了,你就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另外,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以後也只有你一个,唔,如此你闲暇时也要好生保养,千万莫老得太快了。」说着一双妖娆的眸子又带了一丝笑意,看了康三元一眼。 康三元刚刚那慷慨激昂的情绪被他这麽一看,顿时土崩瓦解。她跺跺脚正要说话,却见景年忽然起身,伸臂一捞,她的身子便落到了他的怀抱里。 景年小心翼翼地抱着康三元坐回椅子上,轻轻喟叹了一声,他想做这个动作很久了。然後他收紧了双臂,笑意盎然地俯视着她,慢慢俯下,却没有亲她,只是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轻轻地蹭着。 康三元被他身上馥郁的香气包裹着,脸顿时热起来,刚挣扎了一下,手臂立即被景年揽紧,耳中便听景年在她的颈窝里叹了一声,低低地道:「哎,不能行房,你什麽时候生完呢?」 康三元闻言,只觉得颈窝里一阵酥麻,顿时瘫掉,脸在暮色里更像那火炭一样腾地直烧到了脖子根上。 康三元家的这顿晚饭吃得有些销魂。 康三元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向景年申明了自己的意愿,捎带着揭穿了景年的谎言,比如他根本就不是逃难,如今也不是布衣,家中还娶了个公主等。 景年十分从容而简略地承认了自己的谎言,并扼要地说明了自己撒谎的原因。唯有娶公主一事,景年是果断地驳回的,并怒斥街上的流言是胡诌! 景年这话倒也没撒谎,公主明月到底是没嫁成他,阴差阳错地竟嫁给了那个莫儿墨国王。这事纯属意外,景年的本意只是逼明泽收回成命的,没想到最後,明泽却将明月远嫁了异族。这件事其中的纠葛一时也难对康三元讲清,景年之大略地说了个梗概,使康三元去疑,也就罢了。 康三元劳动了这些天,今晚十分劳乏,又见景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住下去了,也无法撵他。想到自己身子越来越笨重,一个人住也确实不放心,又不想雇个丫鬟……小桃源民风淳朴,从来没有雇丫鬟这一说,康三元不想显得太奢侈了,与众人格格不入。她遂暂时决定随景年去吧。 他如今想来也还是十分忙的,用不了多少日子,自然有事情将他牵回去。等她生完了,恢复了,再决定以後的事吧。 康三元这样的打算正合景年的心,他觉得康三元之所以如此排斥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在渝州城养伤的那段日子导致的,康三元对他保留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坏印象所导致的。所以,他打算充分地利用这段共处的时间,来降服康三元。 这天的晚饭,两人各怀心思,虽然是静默着吃饭的,但那空气中心思流动,十分的黏稠、热烈。 因为有了院墙的保护,康三元觉得安全了许多,这夜当景年又抱着铺盖来康三元的床前打地铺的时候,便理所当然地吃了个闭门羹,这令景年愉悦的心情又遭到了一点小挫折。 不过他调整得很快,见康三元没有商量的余地,便毫不生气地回了堂屋。康三元的屋子内都是青砖铺地的,这个季节又常下秋雨,人睡在地板上,难免腰酸背痛。景年虽然是从过军的,但他鲜少吃败仗,因此即使在不毛之地,睡的那也是紧暖、密实的暖帐,何曾睡过这样潮湿又阴冷的地面。因此,十分不爽。 景年本来有一分的腰酸背痛,此刻在康三元的面前,便刻意地表现出了十分,最终康三元终於看出了他的痛苦,问是怎麽了,景年遂将睡地板的苦处夸大了十分地说出来,又说此处不比北方,这里如此潮湿,是人都禁受不得的。 康三元想了想自己在渝州城睡地面,他睡床的日子,对他的处境只给了两点建议,要嘛赶紧回去吧,要嘛去後山住客栈也行。 景年末了去了趟後山,买回了一架新床。 新床足够大,险些进不去康三元的堂屋门口,卸掉那高大的床栏杆之後才抬进去,一张床占了那可怜的堂屋一半的空间。康三元默默地看着自己精心布置过的小厅兼书房就这麽被毁了,一脸的痛惜。 下午,阿离来玩,与景年一起将床栏杆又钉上。景年对这张床甚是满意,而阿离看了看这张床,又望了一眼康三元的脸色,有些不解这对古怪的夫妻。 景年在这里最大的乐子,除了看康三元之外,就是和阿离谈讲,两个人常常在大月亮底下对坐饮酒,谈得月亮上了树梢,又落下了树梢。康三元很佩服阿离,竟然能啃得动景年这样的老冰山。 康三元这些日子,白天大多不在家,不是去找阿九玩,就是寻那些也正在怀孩子的人家,一起谈讲些育儿经,一边切磋针线……都是小孩的衣裳。 景年已经带康三元去了後山一趟,还是那个老大夫给康三元把了脉。 康三元忍不住,还是问了问是男还是女。那大夫正伤风感冒,一边咳嗽,一边皱眉细摸了半天,道:「咳咳咳,都有……」 吓了康三元一跳,紧张地望着大夫等下文。 那大夫缓过一口气来,喝了口茶才道:「都有可能,现在看脉息,还把不出来。」 康三元闻言,长舒一口气,继而又大失所望,继而更怀疑这大夫的水准。 景年在一边旁坐,闻言只略略地和大夫谈了几句後,便决定命张齐去京里带一个大夫回来。另,张齐和霍顿如今轮班,还在後山住着。 康三元如今看着小桃源的清风明月,看着跟母鸡看小鸡一般围着自己转的景年,有时会有一种又是恍如隔世了般的感觉,继而又有些伤感地想起夏风,有时半夜醒来,会有一丝的错觉,以为自己还在步云街的宅子里,而夏风那温暖的怀抱和气息就近在眼前。 人家说,怀孕的时候想着谁,孩子生出来就像谁,康三元一度有些担心这孩子以後的相貌。 如此过了几日,又到了重阳。小桃源的风俗,重阳节要全家人登高插茱萸,带着吃食在野外进餐的。 康三元也想去登高,景年不许,他温声劝道:「在家里看山同爬到高处看,区别也不甚大,山还是同一座山嘛。你如今行动不便,就不要学人家了,我们两个在家过有什麽不好?」 康三元神往地道:「山上人多热闹。」 景年瞧了瞧她的神情,和蔼地道:「你爱热闹,那好,过晌我去请阿九、阿离他们来,大家一起饮酒、赏花如何?呐,你在家略躺躺,我现在去後山买些吃食来。你爱吃什麽?重阳是必要有菊糕和菊花酒的,其他的,牛羊肉你可喜欢?」 景年边说边起身,从房中拿来一件短披风,重新回到廊下,将康三元一罩,只露出胳膊和脸来。他打量了一番,满意地道:「就在这里坐着吧,我去去就回。你可想好吃什麽?」 康三元想了想,道:「那就按这里的规矩来吧,我什麽都想吃。」她这说的是实话,自从怀了身孕以来,她越来越馋了,简直看什麽都想啃两口,食慾旺盛得吓人。 景年却不以为意,闻言甚是喜悦,各处检查了一番,看看再无不妥当之处,便关上大门自去了。 康三元坐在廊下,晒着秋日的暖阳剥新鲜的玉米,她准备煮来吃的。这个时节坐在山里,虽然晒着太阳,风一过,还是有些凉的,康三元将短披风拉了拉,将两侧盖得更严实一些,将剥好的嫩玉米放进藤椅边乾净的竹筐里。 第三章 她则端起膝上的小簸箩,将里面淡青色的玉米皮衣端到东南角的小石版房里,喂给两只日渐肥壮的野兔吃。这小石版房是工匠们建院墙时顺手新盖的,小小的三层小楼的模样,均是用青石版搭成的,最底下的一层住着康三元新养的小鸡仔,中间一层养着那两只灰毛野兔,乾净又敞亮。 康三元到底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不能忍受每天只是闲聊做针线、看蚂蚁上树,所以,这院子里栽花、种草、养鸡、养兔子的事都全了,她尚觉得不满足,某一天还感叹过,要是大壮、小壮们在就更好了。 康三元在景年来了之後,曾经托阿离写过一封信,寄到渝州给银姐他们,一则让他们放心,二则她也想知道那边的生意等状况。至今还没有收到回信。 康三元现在的这所宅院内,除了以前搭的花架子,更在东南角、房前屋後等地,种了许多梅菊等花,均是她带着针线去人家谈讲育儿经的时候,顺便讨来的。 如今重阳,各家各户的菊花,甚至山野的菊花也都盛开得灿烂,各色灼灼,耀人眼目。独有康三元家里种的这些菊花不景气,要嘛苗株还未长足,要嘛即使开花了,那花也是蔫蔫的,瘦小得可怜。 康三元恍惚记得有一种说法,是讲这花木、家畜之类的荣枯盛衰,乃是顺应主人的气运而变换的,如今……她望着自家墙角这些萎萎靡靡的花儿,心中颇为郁卒。 又给花儿们洒了一遍水之後,便听到前院一阵欢笑声,夹杂着小阿花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声,康三元知道是阿九一家要去爬那座桃花山了,昨晚他们就说过的。 康三元早就听说过桃花山很有名,在这个节会有不少锦夜城远近的才子名士也来此专为登此山,因此心中颇为向往。她便落下门拴,拉开木门,颇为寂寥和可怜地站在门首,望着抱着孩子的阿发、阿九夫妇招呼道:「这就去山上呢?」 夫妇两个便站住脚。阿九将怀里的阿花换了个胳膊抱着,笑道:「先去她爷爷坟上祭一祭再上山。你家官人呢?」 康三元裹着短披风,吸吸鼻子道:「他去後山买应节的东西去了。你们好好玩吧,回来来我家玩。」 阿九答应着。 阿九家两个男孩子一人举着一根草,扑到康三元面前问:「元姨你不去吗?」 康三元万分郁郁地道:「元姨走不动,明年再和你们一起去。」 阿九便笑着喊:「快走吧,别闹你元姨,你元姨带着弟弟呐。」 两个男孩子便好奇地观望了一下康三元鼓鼓的肚子,恋恋不舍地去了。 康三元眼看着他们一行身影渐渐隐没在竹林深处了,叹了口气,又望了望四外的山道。许多拖家带口的人家正缓缓地走上来,康三元望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隔壁阿离家。阿离家大门紧闭,应该是去坟上了。 康三元便回身寂寞地关了大门,又坐回了躺椅上,一边晃着躺椅,一边在心里盼着着景年能快点回来。 景年是带着一辆小车回来的。康三元在躺椅上看书正看得打盹,听到敲门声响,慢吞吞地起来开门一看,只见景年一头微汗,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前,他身後还露着两条腿,看样子是个伙计。伙计是拉着车子的,但伙计的人和车子都被锦簇簇的菊花给埋没了,只露出两条腿来。 康三元扶着腰,看着这垒得半人多高的花,睁大了眼睛道:「天呐。」 景年很满意她的表现,向後面一挥手道:「就在这里吧,卸完东西你们可以回去了。」边说边进来,将木门朝两边拉开来,又将拦在门口的高高的门板拿开,便拉着康三元到院子里等着看东西。 原来那被花儿埋没了的车子之後,还跟着两个小伙计,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此刻便从车後面出来,与拉车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伙计一起,来来往往地开始往院子里搬东西,引得不远处正往山上爬的邻人远远地都朝这边望一望。 有相熟的,隔着几条溪涧便喊一声:「阿元,桃花山去不去?」 康三元倍感亲切,每次听见人喊自己,便托着腰,颤颤地赶到门首和邻居们说几句。 而景年则在院内指导着小伙计放花儿,不一时,院子内便被一片黄的、白的、粉的、绿的锦簇花团覆盖了。而狭窄的房廊下也堆满了七七八八的东西。 一时,小伙计们去了。而康三元中午饭还没吃,正饥肠辘辘,便抱着肚子过来看景年买的这一堆可有什麽现成能吃的。 景年伸玉手,在那一堆的物件中轻轻地扒拉了扒拉,拎起两包东西,扔到廊下的一个藤筐里,道:「这两包是新鲜的牛羊肉,一会儿我们涮来吃。」一边又弯腰,将一些七七八八的青菜、酒坛子之类的拎出来,在廊下排放整齐。 景年又拣出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来,拿到躺椅上,从腰上解下一把小弯刀,对着那松松的布结划拉了两下,锦绣的包袱便散了开来,露出里面一摞的衣裳来。 康三元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只见全是各色细软的棉布衣裳,且看花色款式,男女各有,便问他哪里买来的。康三元记忆中,後山只有裁缝铺子、织补匠人,没有成衣店之类的。 景年洋洋得意地拣起一件衣服,抖落开,展示给康三元看道:「这是前几日我去後山时订下的,你穿穿看尺寸可合适?」边说边对着康三元比划了一下,自己满意地点头,嘴里道:「应该不差什麽。」一边将衣服全抱起来,送到内间,看看没处放,便一股脑地全放在他自己的大床上了。 康三元以前不能想像景年做家务是个什麽场景,不过,自他来了小桃源,几次颠覆了康三元的想像之後,康三元便渐渐地习以为常了,并且深觉,帅哥做家务也还是帅哥,怎麽看都还是养眼得很。 就比如现在,景年一副婆妈样地抱着大摞的衣服往床上放,一边将碍事的袍子掀起一个衣角,掖在腰带内,看起来更显得鹤势猿形,透着那麽一股敏捷和家常的可爱。又比如他平时,笨手笨脚地摆弄碗盘,眉头轻皱着,明显是不耐烦,嘴里却温言软语地问:「三元,你爱吃哪样?是肉对不对?」也让人在不悦之余,又生出了一丝怜惜。 再比如,他夜里点灯关门,巡视院落,明明做的是很简单、很呆板的事,但因为那油灯或者月色照耀下的是一个长身玉立,清风一般俊雅的男人,因而这份简单,看起来便增添了三分雅士高人的逸气。 总之,康三元如今很相信气场的说法……不,是以前也相信,只是如今感受得更加深刻了。如果说在康家小院养伤那会儿的景年,其气场是阴冷而神秘的话,那麽此时在桃源的小院里,等待孩子降生时的景年的气场,便是温暖、随和,又雍容、优雅的。康三元对他现在的表现比较满意。 在看着他来来回回地忙了几趟,房廊上的小山也塌下去了一块之後,康三元还是没有看到能解饥饿的熟食,不禁有些恼火。她一手托着肚子,单腿跪地,另一只手便在一堆的锅碗瓢盆等物中一阵扒拉,结果,连块糕也没看到,不禁大失所望。 康三元刚要起身,一不留神脚一滑,却踩碎了一只白磁碟,只听哗啦一声响,康三元忙回头挪脚,便见正屋内箭一般冲出了紧张的景年。 景年冲出来,一看,原来只是康三元踩碎了一只碟子,时虚惊一场,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之後,便板下脸来问道:「你找什麽呢?就忙成了这样?」 康三元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半晌,便悻悻地站起来,道:「没什麽,我煮玉米吃去了。」说着,便自出了房廊,去找她早上剥的玉米去了。找了一圈,末了在院子的东南角看到了,原来是被搬运东西的小伙计绊了一跤,连篮子带玉米都给绊到那梅树下了。 康三元颤巍巍地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只见那金黄、粉嫩的玉米粒上已经滚得满是泥,不由得肚子内火冒三丈。她正想出言责问景年今天中午和下午这两顿饭怎麽吃,一转身,却见一个黄澄澄的香糕垫着桑叶,托在一只玉白的手里,正递在她的眼前。 康三元顿时刹住脚步,惊讶地抬头,便见景年另一只手很有架势地背在身後,见她回过身来,便微昂起头,点墨的眉峰一挑,道:「给你。这糕就在你手边的盒子里,你翻成了那样,就没看见?」 康三元无语地接过糕,咬了一口,将头一扭,没有说话,自去躺椅上坐着了。 这里,景年望着兔子们的窝悠然地一笑,转身便又去收拾去了。重阳节要吃涮羊肉的,去年因为在贫穷的康三元家,所以没有吃上,今年一定要吃上!他为此亲跑到後山买回了全套的炊具,包括炉子、桌子、铁锅、叉子等等。 此刻,康三元坐着啃糕的工夫,景年就开始摆弄起来了,一边不忘叮嘱康三元,「慢点吃,一会儿还有羊肉。」 康三元听着呢,她见他摆弄得有模有样,因此她吃得很慢。康三元家的涮羊肉是二更天的时候吃上的……那时,康三元已经睡了一小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