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后发落 卷二》 第一章 【第二十章 和皇上牵手逛大街】 海公公近来嗓子发哑,似乎是气候转变的缘故,身体抱恙,没敢去侍候元佑嘉,怕传染给他,於是一个人窝在住所养病。 这日有人敲开他的房门,为他送来了一盅冰糖雪梨。 他抬头看向送炖品之人,「金桔,这是?」 金桔甜甜一笑,「海公公,我家主子听说您病了,嗓子疼,亲自做了这盅冰糖雪梨,命奴婢送来给您。娘娘说了,您别的不收,但这盅炖品不代表什麽,仅代表她的小小心意,她不便来看您,但愿您能早日康复。」 海公公看了半晌,边咳边谢过,「替我向婕妤娘娘问安,改日必登门拜谢。」 金桔笑着答应。 待她回到怀语宫,眼看自家主子那望穿秋水的模样,脸上的笑意逐渐盎然。 彤婕妤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海公公收下了冰糖雪梨,她满意地问:「怎麽样?」 「娘娘英明,海公公说他日必登门拜谢您呢。」金桔来到彤婕妤身边替她捶肩,只是她还是有些不解,「就这麽小小的一盅冰糖雪梨,难道海公公还会稀罕不成?」 海公公可是太监总管,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什麽山珍海味没吃过,还在乎这麽一盅糖水? 彤婕妤笑而不语。在此之前,她私下尝试给海公公送礼,却是无一例外通通被退了回来。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毕竟海公公的确锦衣玉食,什麽也不缺,这样的人哪里会轻易就被收买? 但今日这小小的炖品实在算不得什麽,说是礼也不算礼,他就是想退也不好退。 再者,他孤身在皇宫之内,最需要的还是旁人的关切。 她查过海公公的底细,自幼被卖入皇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宫墙之内尔虞我诈,他品尝到的只有人情冷暖和现实残酷,他真正需要的,绝非金银珠宝堆砌出来的虚情假意。 自她入宫以来,海公公一直是和颜悦色、礼遇有加,她以礼还礼,这点小恩小惠或许对宫中这些以利益堆砌的人脉关系看来没什麽用处,可久而久之自然能够打动人心。 她不求海公公一下子就被自己感动,但只要锲而不舍,假以时日不怕他不动心。 於是,彤婕妤送了好几日的炖品,隔三差五命金桔去慰问海公公,果然不过数日,海公公大病初癒之後头一个想到她,上门造访来了。 彤婕妤心下暗喜,面上表现得平静温婉,「海公公,见你大病痊癒,妾身就放心了。」 「得娘娘关心,是奴才的福分。」海公公笑了笑,接过金桔递来的香茗。 「娘娘的冰糖雪梨功效过人,您看海公公病好了,嗓子也不哑了!」金桔见他脸色红润,想替自家主子邀功。 谁知海公公捧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呀,奴才实在好福气,不仅有娘娘的冰糖雪梨日日滋补,莲妃娘娘也特地送来荷香粥慰问奴才,奴才不过养了几天的病,皇上一看都说奴才胖了呢。」 闻言,彤婕妤唇边的那抹笑倏而消失,「莲妃?」 「是呀,奴才承蒙两位娘娘的关心,实在感激不尽。皇上也说,很想试试您的冰糖雪梨,还有莲妃的荷香粥呢。」海公公笑看彤婕妤,彷佛压根没看懂她难看的脸色,又颇为难地说:「只是皇上说奴才可不能再吃了,要是再这麽吃下去,怕是这身膘想减下来就不容易罗。」 「也是……」彤婕妤乾笑一声。 海公公坐了一会便说要回去侍候皇上。 彤婕妤立即出门相送,路上,她小心翼翼地提及,「不知妾身可否拜托海公公一件事?」 海公公也不推拒,只道︰「娘娘请说。」 「这个月二十五是妾身的生辰,不知海公公可否替妾身在皇上面前提醒一二?」 她满脸诚恳的请求,换来的却是海公公眉心一蹙。 他为难道:「这可不巧。」 彤婕妤心下一咯噔。 「今月二十五,正是威武大将军佟将军的大喜之日,届时皇上将携皇后一道出宫祝贺,只怕赶不回来替您庆祝生辰了。」海公公体贴地安慰她,「不过娘娘放心,此事奴才会向皇上禀报,想必皇上一定会为您准备一份生辰贺礼。」 送走海公公後,金桔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屋内已经凌乱一片,桌上的杯壶尽数被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彤婕妤目眦尽裂、面容狰狞,恨不得咬碎满嘴银牙。 二十五这日出了太阳,日头不是很大,虽冷却无风,并不妨碍帝后出行。 马车厢内垫了厚厚的棉褥和毛毯,一点也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 我和皇上同乘一辆马车,忽而想起了秋猕那一次的情形,抬头再瞧瞧皇上的眉目,心中略略感慨。但我没有把这份感慨放在心头太久,已经被车外形形色色的景物所吸引。 我已有许多年不曾看过繁华的京城景貌以及人来人往的街市,宫墙之外的一切都是那麽令人怀念,看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景,我不由莫名的激动,兴奋得几乎窒息。 似乎感受到我的情绪,元佑嘉侧身望向窗外,对我说:「皇后看上去心情不错?」 我含蓄地道:「兄长的大喜之日,臣妾确是感慨良多。」 他颔首,递过来一个礼盒,让我拿好。 我好奇地摸了摸那精美的盒子,「这是什麽?」 元佑嘉从抽屉里取了一本书翻开阅读,漫不经心地回道:「这是送给佟将军的贺礼。」 我默了默,一滴汗自额间冒出,「那臣妾先替您拿着。」 他头也不抬,埋首读书,只道︰「你拿着就好,待会由你亲手送给佟将军,比由朕亲手送要好一些。」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只得试探着问:「皇上,您这是要与臣妾合送贺礼?」 元佑嘉终於抬起头,挑眉,「唔,朕记得皇后你并没有准备贺礼。」 我一愣,谁说我没准备的!嘴巴却是一阵乾涩,「呃,这……」 「虽说佟将军是你的嫡亲兄长,但成亲乃是人生的一件大喜事,贺礼还是应该准备的。」元佑嘉又将视线转回书中,自顾自地道︰「无碍,朕替你准备也一样,就说是朕与你合送之礼吧。」 我满心憋屈,有苦难言,真是冤枉啊!我可是真金白银送了钱给二哥,让他去物色上好的玛瑙,找了京中最好的工匠花了大功夫雕出丁香花摆件,要送给大哥和白丁香当新婚贺礼的,究竟是哪个人说我没准备了?! 「其实臣妾已经……」手上的礼盒沉甸甸的,我硬着头皮决定告诉他我已经准备了贺礼。 但我正要开口,马车似乎撞上了什麽,颠了好大一下,车上的我重心一歪,整个人往前扑了出去。 我当下心道坏了,等到马车停下来,勉强爬起身来,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我把皇上给扑倒了。 「皇上,您没事吧?!」我吓得直哆嗦,因为皇上好像在被我扑倒之际撞上了车厢内壁,那一下这麽用力,也不知会不会把他撞出毛病来。 「朕没事。」元佑嘉低吟一声,扶冠缓缓坐起。 我见他好像无碍,稍稍安心,又立刻提心吊胆,「发生什麽事了?刚刚是怎麽了,莫非有刺客?」 海公公从外头轻敲车厢门,低声问:「老爷、夫人,你们没事吧?」 元佑嘉按住我,镇定地问︰「外头发生什麽事?」 海公公这才推开车门,苦恼道:「不知谁人驾车鲁莽撞上咱们的马车了,咱们这马车比较稳没什麽大碍,可那辆马车直接翻倒了,两辆马车卡在一块。」 元佑嘉皱眉,「可知究竟是什麽人的马车?」 「奴才已命人上去查探,问题应该不大。」海公公回答。 元佑嘉点头,让海公公负责处理,我俩则继续在车里等候。 我见没什麽事,暗松一口气,幸好不是真的遇上刺客,否则去不成婚礼,直接打道回宫那岂不白高兴一场了?! 所幸我们出门早,要不半路闹这麽一出,等处理好,不知还赶不赶得上喜宴。 元佑嘉见我有些坐立不安,遂问:「皇后方才没伤着吧?」 我摇头,哪里会伤着,人都直接扑在你身上了,还让你撞了那麽一下呢!我忙问︰「皇上呢,您没事吧?」 他摆手说无碍,我见他面色如常,也没多问,只心里微微发愁。 唉,所以说,为什麽他好好的宫里不待,非要和我一起出宫呢?如今又要担心有刺客,又要担心他受伤,生怕发生意外就要被迫返回宫中。 第二章 我现在只求能赶紧到达目的地,届时皇上要来要滚都是他的事,我是打死也不跟他一路走了。 海公公怕耽搁久了惹得皇上不快,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问出了马车是京中某富户的,身分没有问题。 因为此行我们不愿透露身分,也就不打算声张,只找了人帮忙将卡在一块的马车分开。 那富户的马车撞破了个洞,卡得死紧,为了方便撑开卡住的位置,把马车拖出来,迫不得已之下,海公公硬着头皮进来请我俩到外头等候片刻。 我瞥了一眼海公公的脸色,居然要请皇上下车等候,估计他这回吃人的心都有了。 元佑嘉倒是不以为忤,下了车,看了周遭一眼,突然道:「这里离佟府不远,我们走过去吧。」 我还来不及「咦」一声,海公公的脸立刻吓得惨白惨白——? 「皇、老爷,万万不可!」 他这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此时街市人虽算不得多,可万一真的暗藏刺客发生了什麽意外,他一等下人哪还有活路?更何况让皇上步行去参加喜宴,谁敢?! 元佑嘉抬头看了马车一眼,「我看这马车卡得挺紧的。」他眉头往一边挑得老高,瞥一眼沉默的海公公,「你要我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看你们拉车?」 海公公为难地直抹汗。 「算算时辰,怕是耽误不得。」元佑嘉抬头望天,不疾不徐地说:「此处离佟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我与夫人走过去,怕是不比他们把马车分开得慢吧?」 海公公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今日随行的御影有三十二名,三十二个人连一条街的距离都无法保住我与夫人的安全,我看也没有必要浪费粮食了。」 身藏暗处的三十二个御影默然。 「就这麽办。」元佑嘉果断拍板定案,转身向我伸出手,「夫人,还请好好握住为夫的手,莫要走失了。」 我盯着他向我递过来的手,一时忍俊不禁。我不知他这闹的是哪门子任性,明明乖乖地等马车弄好再走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且相对能够更好地保证人身安全,然而此情此景却令我感到异常的奇特,还有点儿新鲜。 我握住他的手,居然真的和他就这样手牵着手朝我家的方向走去。 海公公见皇上真的牵了人说走就走,赶紧吩咐其他人一声,然後急急地跟过来。 今儿的天真的挺冷,尽管外头没有马车内暖和,可我却不觉得难受。 我张嘴呼了一口热气,心里头热腾腾的,说不出的欢愉,手中握着的则是皇上暖暖的掌心。 谁也不知道我是皇后,谁也不知道他是皇上,我们从不曾这样如同平凡夫妻一般手牵手走在大街道上。 「觉得冷吗?」他偏过脑袋问我。 「不冷。」我摇了摇头,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冷。 「老爷,您为何想出来走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似这麽不慎重的人,可是眼下他却真真切切地和我一同走在这条街道上,毫不避忌,而且还这样紧紧捉住我的手。 「我已经很久不曾像现在这样不被众人簇拥,轻轻松松地走在大街上了。」元佑嘉长吁一声,有感而发。 我微愣,没想到他也是这麽想的。我心头一松,握住他的手紧了紧,笑意不知不觉地滑过唇际。 「如今的街道变化很大,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我指着一家酒楼,原来这里是一间点心铺。又看见以前还是客栈的地方,现在成了连久在深宫里的我也听说过的回春阁——?没错,正是徐太医推销的那一家。 我说得兴致盎然,却见元佑嘉若有所思地瞥向我——? 「我记得夫人出嫁前,似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 我一滞,坏了,差点忘了爹娘长期给我塑造的形象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断不可能那麽清楚街道的布置。 我乾笑道:「小时候我那两位兄长时不时带些新奇玩意回家,正因为出门得少,听过之後才会记得那麽清楚。」 元佑嘉点头,看来这个解释是过关了。 「倒是老爷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我故意说。 「嗯,从前我也曾在宫外住过一段时日。」 我左等右等,不见他继续往下说,抬头看他,只见他眼神有些飘远,似是想起了过往。我心里有些酸苦,张口欲言,却听他幽幽开口道——? 「走一走也好,把心静一静。」 我不知他这话有什麽含义,还在想着,感觉他脚步一停,头一抬,只见我们已经到了佟府,家门口挂上了喜庆的灯笼,万头攒动,热闹非凡。 原来这段路只有如此短暂的距离,一抬首,我收回了心神,感觉掌心还源源不断地传达着暖意,让我舍不得放手。 正厅正是用来拜堂的,我与皇上从侧门入府,被引到小偏厅喝茶。 我们来得可巧,正是大哥前去迎娶之时,大家都在门外等候迎亲队伍回来。 自古皇后不得单独回家省亲,我自入宫以来便再未出宫、不曾再回佟府。 甫一回到家,抬眼看向家中景致,无比缅怀感慨。我捺着性子陪皇上坐了片刻,我爹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见礼。 今日到场的朝臣众多,只怕皇上一出现,他们都不能安生吃这顿喜宴,皇上素有自知之明,仅打算在一旁悄悄瞧上一眼。 「今日犬子大婚竟惊动圣驾,老臣惭愧。」我爹双袖合拢,微一施礼。 他五十好几的人了,虽是两鬓微白,但身材保养得至少比我娘好,身躯挺拔健朗得多,双眉一横,自有不怒而威之势。 他抬头瞥向我,我立刻低头假装喝茶。 「佟将军乃国之良将,多年来为大祁镇守南疆,实属不易。他此次回京,朕却没能好好犒赏他,如今是他的大婚之日,朕又怎能什麽表示也没有?」元佑嘉说着又朝我看来,「更何况,佟将军乃是皇后的嫡亲大哥,便算是朕的半个兄长,朕携皇后来道一声祝贺也是应该。」 闻言,我跟我爹同时抬头,我爹看我一眼,我匆匆又垂下脑袋。 冤啊!真不是我要拉他来的! 我爹这人平时就是太严肃,长得太凶,我横看竖看都觉得他每一眼都在瞪我。 我爹拱手道:「无论如何,得皇上亲临,是犬子之荣幸,老臣在此代为谢过。」 「佟相言重了。」元佑嘉摆手,「朕今日并不打算出面,既是佟家的喜事,大夥儿尽管随意即可。」 我爹大呼「谢主隆恩」,弯腰拜谢。 我见他们满嘴客套,忍不住放下茶杯,插嘴说:「既然如此,我去找……」 我这话还没说完,我爹扭头冷声一喝——? 「不行!」 我屁股都没来得及抬起,被他惊得又稳稳地贴回椅子上。 「皇上在此,你怎可独自一人离开?你已是皇后,必须要有身为国母的仪态,到处乱晃像什麽样?」 我顿时垮了脸,「可是……」 「家里的事有爹娘会处理,你就安心在此陪伴皇上。」我爹挥挥袖,向皇上告退,转身往正厅去了。 偏厅只剩下我俩和站在後头的海公公,我扭头看皇上,眼神别提多怨怼。 「皇后自入宫之後第一次返家吧?」元佑嘉率先挑起话。 「没错。」所以你敢不让我走试试! 「这里不是皇宫,皇后不必拘礼。今日乃你亲兄长成亲,你若是想去瞧瞧便去吧。」 我两眼放光,又想到外头还有我爹在,只得含蓄道:「这……不太好。」 「无碍,有朕应允。」 得他一诺,我顿觉满血复活,「那臣妾去去就回……待到吉时,臣妾便回来陪您一同看拜堂成亲。」我欠身向他道谢,踏着轻快的步伐,提裙兴匆匆地跨门而出。 等佟薇离开之後,海公公没忍住噗哧一笑,「今日皇后娘娘的心情看来是分外欢喜啊。」 「唔。」元佑嘉沉吟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海公公低头,眼尖地发现旁边座位遗落了一样东西,怪叫道:「咦?皇后娘娘把要送给佟将军的贺礼忘在这儿了!」 元佑嘉瞥过去,只见邻座的椅子上,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安静地躺在那里,正是他准备让佟薇送给佟将军的礼物。 我小跑出来,边走边拍小心肝,所幸跑得快,但愿他们能够发现那礼盒还留在椅子上。 好吧,我承认那玩意是我故意落下的,谁让我一路走来都没勇气跟他提我自己也准备了贺礼的事,皇上爱送啥也别扯上我啊,万一被二哥知道这件事,他岂不得扒了我的皮?! 第三章 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找到二哥,尽快将我俩准备的那份贺礼拿到手,届时皇上再问,我就说我也准备了,以此搪塞过去。 我在府里一路找人,本来打算速战速决,谁知这一路上遇上不少家中老仆,他们一见我,个个揪着我死不放手,老泪纵横地关切我的近况。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可没找到二哥,倒是被我娘给撞个正着。 「闺女,你怎麽在这儿?你爹不让你到处乱跑的!」我娘一见我立刻过来拦。 我一瞅她的打扮,险些没笑得岔气,「您这一身是什麽啊?」 「什麽?」我娘一脸懵然地低头。 今天这大喜日子穿得喜庆是没错,且她待会还得在堂上坐等新媳妇磕头,可是她腰间挂了这麽多条手帕是闹哪样?!我围着她转了一圈,细数之下足有八条手帕,为了配合衣服的颜色,这八条手帕清一色是粉红,随着她腰肢一扭,八条手帕轻飘飘地也跟着飘逸起来,只怕别人不知道,还当这服饰何等奇特,简直笑惨了我! 我娘双手叉腰,双颊气鼓鼓,杏眼圆睁,就要掉出泪来。 我赶忙抽出一条帕子往她脸上抹,一下就明白这飘来荡去的八条手帕是拿来干麽的了。 我娘被我嘲笑,相当气愤,抢过手帕道:「不懂事!这是你爹亲手给我系上的,你爹说又好看又方便好用,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麽!」 我忍着笑,「对……好看又好用!」 我娘气呼呼的,我赶紧安抚她几句,想起正事,忙又问:「二哥呢,娘看见二哥没?」 「刚刚听说迎亲队伍已到前面两条街了,很快就要到家,明容和你爹在门口等着呢,我这……」 没等娘说完,我点头後一阵风似的往门口狂奔。迎亲队伍都快到了,时间不多啊,待会还得赶回去陪皇上看拜堂呢! 门外人头攒动,想找人可不易,所幸办喜事的主家往往在最前头,钻到前面去肯定能找得着人。 我躲在大门边往外张望,果然看见二哥的背影了。但事情难办,他跟爹比肩而立,且不说我挤不挤得过去,万一被爹逮着,又要挨他一顿骂,到时哪还有时间跟二哥提贺礼的事? 我想了想,随手拉住一个认识的下仆,托他过去把二哥叫过来。 迎亲队伍果真不远了,这会儿都能听见喜乐声了,咚得隆咚好不欢闹。 那名下仆不负所托挤到二哥身边,我看他在二哥耳边说了什麽,二哥果然转身,双眼往我这边扫过来。 我连忙冲他挥手,终於,他的目光定在我身上,双眼蓦然发亮,面容中透着一抹喜色,笑容逐渐绽放。 迎着他的目光,我兴奋地猛挥双手,忍不住喊出口,「二——?」 「夫人。」 霎时间,我扬在半空的手腕被人握住,一个熟悉的嗓音自身後传来。 我身子一僵,慢慢地扭过头,皇上与我仅有一步之遥,他的力道很轻,手掌却紧紧地包裹住我的手腕。 他侧身垂眸,低瞥向我,「夫人,你把东西落了。」 我下意识地朝二哥看去,他笔直地看向我们所在的方向,神情逐渐冷却。 皇上不疾不徐地把盒子往我怀里塞。 「皇……老爷,你怎麽在这儿?」我咧嘴,乾巴巴地挤出笑。 一旁的海公公热心地当翻译工,「皇后娘娘,您把送给佟将军的贺礼落下了,皇上特地给你拿过来了。」 我捧着盒子,满心满腹都是泪。 我能说我是故意落下的不?你何必特地跑出来拿给我! 「这里人多,夫人跟我回去吧。」 门口这儿人挤人,我刚被推了下,皇上顺势将我拉近他,我又瞧了一眼最前方的位置,二哥正要朝我这儿来,但被爹给拦住了。 我按住皇上拉着我的手,「迎亲队伍快到了,不如就在这儿看一眼吧。」我左右瞧瞧,所幸这里是门边的角落,人们只顾着注意街道上,压根没有察觉我们俩。 「也好。」元佑嘉想了想,颔首同意。 【第二十一章 送贺礼好不纠结】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在锣鼓的喜乐之中,迎亲队伍终於到了大街口。 我远远看着大哥一身红袍地骑在白马背上,走在迎亲队伍最前方,满脸笑意,他身後是八人大轿和十里红妆。 花轿停在门口,待大哥往轿门轻轻一踢,喜娘上前把新娘一背,这才真正将新娘迎进府去。 我远远瞧过去,白丁香头顶红盖头,趴在喜娘背上,平日多剽悍的女人,如今也算难得娇羞一回了。 待新娘被迎入府,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进府。 我见人潮渐渐散了,又见二哥被爹拽着走不开,只得失望地收回视线,扯了扯皇上的衣袖,「老爷,我们也进去吧。」 我转过身,却发现皇上还杵在原地,不由多看他一眼,「老爷?」 皇上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新娘身上,甚至连我唤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 「老爷!」我忍不住又喊了他一声,他这才恍然回神。我古怪地瞥向他,「老爷,走吧。我们去小偏厅,那里看得到正厅。」 「好……」他怔怔地收回视线,态度忽而变得疏离,从我手中抽走了他的衣袖,往里边走去。 我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气闷,不明白他这说变就变、喜怒无常的态度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们来到小偏厅,因为有皇上在的缘故,我爹特意将这里让出来给我俩观礼。 此时新郎新娘拜堂,爹娘坐於高座,我已经看见娘亲抹了好几把泪,眼看手帕不太够用,我爹居然早有准备,随手从兜里又掏出好几条往我娘怀里塞。 大哥正在一拜天地,我心里莫名地感到窒闷,悄悄抬头偷瞄皇上的表情。 从刚刚开始我老觉得他很古怪,并不是说他神情举止有多古怪,他还是照旧木着一张脸,目光定定地落在正厅中的新郎新娘身上,整个人好似有些颓落。 他彷佛一下子变得不开心,这是为什麽啊? 我捧腮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据我所知,皇上绝对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我也分明没瞧出他对这场喜宴有多大的兴趣,可偏偏他就是眼睛眨也不眨地从头看到尾。 我大哥虽说是朝中栋梁,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若说因为这种事,皇上就要亲临现场为他道贺,说出去打死我也不信的。若说皇上来给佟府捧场,说出来打死全家也没一个敢信。可若说是因为我这皇后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个藉口未免有些离谱。 他究竟为什麽特地出宫跟我一起来看大哥成亲啊? 又为什麽突然变得这般落寞,难道他喜欢我大哥?! 我默了默,被自己这个想法雷得外焦里嫩,猛打了一个哆嗦。 总之,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莫名地焦虑烦躁。 正厅那头礼成了,新人被送入洞房,我爹开始忙碌地招呼来宾。 元佑嘉坐回椅子,指了指我手里的锦盒道:「待会等佟将军出来了,你便将这个送给他吧。」 我莫名觉得手里的锦盒有千斤重。 偏厅的门忽而被推开,我俩往外一看,二哥从外头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二哥笔直地来到跟前向皇上行礼,又侧过头瞥我一眼,「见过皇后娘娘。」 我身子微僵,元佑嘉摆摆手,「今日是你佟家大喜之日,无须多礼。」 「谢皇上。」二哥不卑不亢地直起腰,「今日是兄长的大喜之日,恳请皇上让舍妹与微臣亲自去道喜。」 我两眼放光,没想到二哥和我心有灵犀,知道这时候来帮我。 元佑嘉朝我看来,我连忙端正坐姿,无比期待地回视他,然後听见他说——? 「朕与你们同去吧。」 「……」 不仅我,连往日多麽淡定的二哥也忍不住露出惊愕的神情。 他斟酌着道:「这……」 「明容,你怎麽在这里?」 二哥话语未出,我爹先声夺人,他大步跨进来,一见偏厅除了我和皇上、海公公,还有二哥在,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对二哥道︰「你在这里做什麽?明辉还没出来,你赶紧去帮忙接待来宾。」 「爹,我……」二哥眸光微闪。 我忍不住帮腔两句,「爹,二哥和我……还有皇上要去给大哥送贺礼呢。」 谁知元佑嘉见我开口,也跟着接话,「朕与皇后为佟将军准备了贺礼,皇后想亲自送去给他。」 第四章 二哥蓦地抬头看我,我手一抖,礼盒没拿稳,一脱手,笔直往下落。 霎时间我心头一紧,就见一只手稳稳当当地将锦盒接住。 我怔怔地抬头,海公公抹了把汗,恭恭敬敬地把东西捧回我的手心,「幸好奴才眼疾手快,给您接住了。」 「没事吧?」元佑嘉上前询问。 「你怎麽这麽粗枝大叶?」同时响起的是我爹的责问。 我怔怔地低头看着那个礼盒,又忍不住抬头朝二哥看去。 此时他已经垂下脑袋不再看我。 我只觉喉咙有些乾涩,嗓子发哑,「二哥,我……」 「行了,你跟皇上先过去吧。明容跟我回大厅招待来宾,待明辉出来了,不怕没时间。」爹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口吻朝我说,也不顾二哥的意愿,就拽着他往正厅去。 「二哥……」眼看二哥被爹拉走,我忍不住唤他一声。 可他只是脚步稍稍停滞,很快就跟上爹,并不回应我。 我站在屋里头,一时低头盯着脚下的地板,一时又抬头看那二哥和爹早已经走得没影的方向,深深意识到一件事——?我伤害了二哥。 我只觉腿脚发软,颓然地蹲在地上,将脸埋在手里。 明明一开始是我主动提出要跟二哥合夥送贺礼给大哥,结果我却失约和皇上合送礼物,他一定很生气,肯定也很伤心。 「娘娘?」 「皇后?」 我心里头难受得不行,压根不想理会吵死人的叫唤声,不想理会皇上。都怪他,都怪他自己准备了礼物,非要说是和我一块送的!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都怪我。 是我不敢对皇上说我跟二哥一起准备了贺礼,是我优柔寡断,是我不讲义气,是我对不起二哥。 看见二哥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我难过得想哭。 元佑嘉始终不理解我此时的举动,伸手拉起我的手臂,「皇后身有不适?能走路吗?是要唤大夫,还是去给佟将军道贺?」 「道贺。」当然要是道贺,造了这麽大的孽,不就是为了给大哥送贺礼吗! 我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情绪却是一落千丈,连一点表情都做不出来。 在府内仆人的带领下,我们往大哥的新房走去。 也许是我表现得太明显,元佑嘉一路回头看了我好几眼,「你没事吧?」 我头也不抬,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我没事。」 他突然拽住我,我一踉跄差点摔着,一脸莫名地就着他的手站定。 「再走一步,你就要撞上了。」 我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走偏了,差点往栏杆撞去,幸亏他拉住了我。 「你若有心事,不妨告诉朕。」他顿了顿,「或许,朕能帮你。」 我仰头看他,突然意识到他这番话是在关心我。 他在关心我?我是疯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吧?我烦恼的根源还是出自他身上呢。 我心中自嘲,脸上却挤不出笑容,蔫蔫地低垂着脑袋,彷佛要把地砖盯出一个洞,愣愣地出神,良久,才以一种极小的声音嘟囔,「你能不能饶恕我的欺瞒之罪?」 「什麽?」他轻声问。 「其实我准备贺礼了。」我深呼吸,豁出去似的仰起脑袋与他对视,「我自己事先准备了贺礼,你不必替我准备的。」他双眼微微睁大,令我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我没想到皇上也准备了,所以才……」最後,我的嘀咕声越来越小,「所以才没敢跟你说。」 其实早就该说清楚,如果我不这麽做,就是真的伤害了二哥,事後无论怎麽做都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如果我不是那麽懦弱,也许早就跟皇上说清楚,其实……也不是什麽难以启齿的事,反而更加心安。 我将脑袋垂得很低,没敢看他。都怪这心虚作祟,才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若是刚才能够在二哥面前说出来,也许事情的发展会不一样,也就没了误会。 可惜,勇气始终来得太迟。 「朕明白了。」 我眨眨眼,一脸傻气地抬头。 他神情看起来还是那样淡然,彷佛压根不在意这种事,「朕有错,确实朕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见,便擅自做了决定,不怪你。」 我有些犯傻,不知怎麽接话。 什麽嘛,原来他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枉我自己埋头纠结了老半天。 原来一切不过是我杞人忧天。 我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是空荡荡,倍感失落。 这样也好,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和二哥的礼物拿出来,只要待会找到二哥,跟他道歉,他这麽疼我,还怕他不原谅我吗! 我强打起精神,「多谢皇上体谅。」 这一路浪费了不少时间,我催促着赶紧前往新房的院落。 半路上,元佑嘉忽而又问:「说起来,朕似乎并未见到你身上揣有贺礼。」 「哦,东西还在二哥手里呢。」我想也不想地说。 「佟卿家?」 我蓦地感觉不对,连忙说:「唔……因为是在宫外找人专门订制,二哥替我跑了一趟,所以东西在他手上。」 他听完後笃定地道:「你的贺礼,是与佟卿家一起送的。」 「是。」我只想匍匐膜拜,高呼一声皇上明察。 他站住,我赶忙也停住脚步,小心地看向他。 「皇、皇上?」 就在我琢磨着是否应该催促一下,皇上终於肯挪移尊步。 「皇后真是费心了。若论工匠,宫中的才是真正数一数二。」 我一愣,只觉肩上一紧,他的手按在我的肩上,继而松开,继续前行,「走吧。」 我呆了呆,忍不住摸了摸被他按住的位置。 有点疼。 穿过拱门,我们来到了大哥的院落,此处门上贴了大大的囍字,几串灯笼高高挂起,怎麽看怎麽喜气。 我们到来时,发现娘跟大哥在门口交头接耳说着什麽,他们一见我跟皇上,赶紧上来行礼,只不过皇上的出现并未让他们感到惊讶,想必早就收到消息,心里有底。 路上皇上发话了,虽说我自己准备了贺礼,但那仅属於妹妹送给哥哥的礼物,而他准备的则属於帝后对臣子的贺礼,不能算在一起的。 所以,虽然我不太情愿,但还是把皇上备的锦盒交到大哥手上,「大哥,这是我与皇上送给你的贺礼。」 大哥一脸感恩戴德地向皇帝致谢,小声地蹭到我身边跟我说了句「谢谢」。 我趁着我俩靠得近,拉住他小声道:「还有一份贺礼,是我跟二哥一块送给你的,东西在二哥手上。」 「哦?」 我耐着性子叮嘱他,「待会你见到他,一定要对他说,我已经告诉你了,这是妹妹和二哥一块送给你的贺礼。」 大哥一脸疑惑,似乎反应不过来,「为什麽?」 「哎呀,你别管这麽多!」我别扭地驳他一句,忍了忍,又拉住他叮嘱道:「还有,你帮我跟他说,就说妹妹错了,让他不要生气。」 大哥这回听懂了,乐呵呵道:「你惹明容生气啦?」 我作势要翻脸,嘟嘴道︰「不关你的事!」 大哥一脸受伤地嘀咕,「你让大哥替你传话,就用这样的态度?」 我立刻敛起小脾气,期期艾艾地央求,「你就帮我一次,就一次……」我偷瞄着被娘亲拉到一边说话的皇上,悄声说:「你跟二哥说,贺礼的事是我对不住他,我已经和皇上说过了……晚一些我若得空就去见他。」 我细细地叮嘱大哥,大哥晕乎乎地听了大半,大掌一拍我的肩头,说包在他身上。 我被他那麽用力一掌拍下去,只觉得肩膀要掉了。 「只不过……」他摸摸我的脑袋,笑了笑,「你啊,别太宠你二哥。」 我很想鄙视他,大哥你说反了吧?明眼人都知道是二哥宠我,哪里来的我宠他? 大哥笑了笑不说话。 娘亲这时和皇上一起走过来,我刚想说要进去瞧瞧白丁香,结果被我娘一通教训,说什麽也不让我打扰新房等候的新娘。 我无语了,不打扰,我怎麽闹新房? 娘亲死活不让我进去,要不是皇上在,送完了贺礼,只怕她就要赶我走了,简直是有了儿媳妇就不要女儿了! 也不知刚才她跟皇上在嘀嘀咕咕说什麽,以我娘那不正经的性子,实在令人堪忧啊。 後来还是大哥答应过两天要带白丁香进宫看我,我这才甘休,随後他去了宴客厅招待来宾。皇上与我回到小偏厅,爹已命人准备酒席,难得来参加婚礼,岂能连一杯酒水也不喝? 第五章 从宴会开始到现在,我一边夹菜一边暗叹。 我本打算疯闹洞房,结果娘不给我闹;我本打算趁此机会好好玩乐,却被爹逮到,得待在皇上身边寸步难行;我本是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可皇上和我一起吃,我只能假装自己仪态万千。 可恶,跟我当初想的都不一样,出了宫还要陪皇上,这场喜宴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听着隔壁的宴客厅闹哄哄,气氛多好,再瞅瞅我们这小偏厅,静得连杯盏相碰的声音都那麽响。 我恨恨地嚼着肉,耳边听见海公公对皇上说——? 「皇上,什麽时辰回宫?」 元佑嘉沉吟一声,「吃完就走。」 我一听暗惊,低头一看,桌上的食物所剩不多,根本快吃完了好吗?!我当下一拍桌,「来人,上酒!」 元佑嘉幽幽地问:「皇后不是已经戒酒了?」 我轻咳一声,「此等大喜日子,怎能无美酒助兴?不若皇上与臣妾小酌两杯吧?」 他没反对,「也好。」 於是,酒过三巡,我藉故内急,尿遁去也。 时间不多了,皇上若说要回宫,那就是一锤定音,不得更改,更何况天色已黑,又没有让他在宫外留宿的道理。我若不趁空溜出去,待这一顿饭吃完,怕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我记得二哥和大哥应该在宴客厅招待来宾,其实从小偏厅可以直接过去,奈何我用的藉口没道理往宴客厅跑,更何况那里人太多,一不小心被有心人看见或被我爹逮着,那可就麻烦了。 我几乎是绕了一大圈才转到宴客厅,随手抓了一个端菜的婢女,想让她帮我叫二哥出来,孰料她告诉我,自大哥出来之後,二哥就不知躲到哪儿偷懒去了。 我无奈,只得又往府里找人,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几乎是耗在找二哥一事上,偏偏至今我还没能正经地跟他说上一句话。 这种时候二哥还会去哪儿呢?我莫名有种预感,他不会是听了大哥的话,傻乎乎地跑去找我了吧? 千万别啊,这样一来根本没法单独说上话的。 我抹了把汗,时间不等人,若离开太久一直没回去,万一皇上跑去茅厕找我了怎麽办? 我正犯愁,这时屋顶上有一个大嗓门冲着我直嚷嚷。 我甫一抬头,发现屋顶坐着两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顿时惊道:「师父!」 两人一边摸胡子一边哈哈大笑。 我眼尖地发现两人中间还摆着一个棋盘,敢情这种时候他们还有如此好的兴致在屋顶斗棋?我哭笑不得,「你们家的孙女今日出嫁,你们不到席上喝喜酒,倒是躲在这儿下棋?」 这两名老者一个姓白、一个姓关,恰是白丁香的亲爷爷和亲外公。只不过两人属於斗气冤家,明明一辈子都在互斗,谁也不让谁,偏偏临老了却是唯一能够做伴喝茶下棋的人。 其中精神矍铄的瘦削老人姓关,听闻曾是鼎鼎大名的江湖高人,许多年前退隐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躲在大祁京城的佟府之中做了好几年的食客。 我估摸他吃了太多年佟府的白食不好意思,遂才将我大哥、二哥收入门下传授武艺。我算是他半个徒弟,小时候是一起练着玩的,哥哥们的小师妹是白丁香,也就是关师父的外孙女。 另外一个慈眉善目、胡子老长的老人姓白,是我正经八百拜来的师父,正是秋猕时朱妃在众人前提及,当今世上赫赫有名的洞箫名家白长生。 看姓就知道,他是白丁香的爷爷,我能拜他门下习箫,还得多亏当年关师父带着白丁香在我家蹭饭,把白师父给引了过来。白丁香是个实打实的不通音律——?用彤婕妤的话来说就是音痴,白师父恨铁不成钢之时,意外发现我这个好苗子,於是跟我爹说了声,正式把我给收了。 「徒儿,几年不见啦,让为师好好看看你。」白师父率先落到地面,一边点头一边拍拍我的肩,「以前才那麽点大,如今也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关师父手腕一施力,托着棋盘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我跟前,上下打量我,「小徒弟,听说你进宫当皇后啦,当皇后的能出宫吗?」 我入宫那会儿,白丁香追着大哥去了南疆,两老觉得这儿已经没他们老一辈什麽事,於是相继跑得没影了,很久都不见踪迹。今天要不是白丁香跟大哥成亲,恐怕他俩还不知在天地间的哪一个角落逍遥自在呢。 「我这不是特地来喝喜酒嘛。」我笑说,太久没有见到他们,顿时勾起我小时候的回忆,怪想念他们的,「要是没来,可就见不到你们了!」 白师父轻拍我的肩,温和道:「你进了宫,一切可还好?没人欺负你吧?」 我心头微酸,忙摇头,「我过得很好。」 关师父哈哈大笑,「小徒弟又蛮又野,谁敢欺负啊!」 我作势瞪他,白师父瞟了他一眼,转而对我说:「宫里不比宫外,凡事多留心眼,不可像从前那样毛躁。」 我抿着唇,轻轻点头,「我明白的,师父。」 果然,像白师父这种长年跟王孙贵胄打交道的人心思总是特别细腻,说什麽也瞒不过他。 「你们可有见到我二哥?」我想起正事。 「明容那小子啊,你看见了吗?」白师父问关师父。 关师父翻白眼,又反问他,「你没看见,我哪有看见?」 我看他两老这样说,只好匆匆跟他们道别,继续找二哥。 结果二哥我是没找见,反倒是海公公出来找我,一下子把我找着了。 「娘娘,您去哪儿了?皇上命奴才来接您。」他一脸古怪,看得我微微发窘。 我讷讷的笑了笑,企图让他知道,我没掉入茅坑,他和皇上可以放心。 我讪然地回到小偏厅,此时皇上仍端正地坐着,看来是等了我挺久了。 我不好意思地道:「臣妾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熟人,一时聊得忘记时辰,让皇上您费心了。」 「无碍。」他摇头,倏而道:「方才佟卿家来过,只是你不在,他便出去了。」 居、然!我简直崩溃了,我和二哥居然真的这麽错过了! 我扯了扯唇瓣,恹恹地看着一桌菜。其实我已经饱了,可是如果我现在说饱了,皇上肯定就要摆驾回宫了。 我难得出来一次,就这麽稀罕的一次,与二哥如此匆匆而别,我不甘心! 我「啪」的一下,豪气地举杯向皇上敬酒,「皇上,今天实在太开心了,臣妾敬您一杯!」 皇上莫名地看向我。 我赶紧拿起酒杯往他手时塞,「来,臣妾敬您。」 「娘娘,今……」海公公在一旁伸手要拦,被我扭头狠狠一瞪,立时噤了声。 这时,元佑嘉摇晃着杯中酒水,若有所思,「难道皇后今日如此好兴致,朕定当奉陪。」说罢,他一饮而尽。 我握拳暗暗叫好,只要把他灌醉,看他还怎麽回宫!为了我能继续留在宫外,只能委屈你今晚就在佟府过一宿吧! 【第二十二章 皇后醉酒】 「呜唔呃呃呃呃呃呃——?」 眼看佟薇就要歪倒下去,元佑嘉眼明手快地赶忙扶住她。看她醉得东倒西歪,他忍不住皱眉,「皇后,你醉了。」 佟薇挣开他的手,猛地站起身,努力睁大眼睛,大喝一声,「我、没、醉——?」 然而,她话音刚落,眼皮直往下垂,腿一软,扑通往後倒,元佑嘉顺势接住她。 「皇后又醉了!奴才认为应该赶紧找人来帮忙!」 元佑嘉沉默片刻,扭头朝海公公看去,「你躲那麽远做什麽?」 被自家主子一说,缩在柱子後边的海公公老脸发窘,心道这不是上回皇后喝醉酒发飙,把他揍成熊猫眼,害他活活让人看笑话看了好久吗?所以自刚才皇后开始耍酒疯,他就忍不住直往後退,压根不敢靠近。 可皇上都发话了,他还能不过去吗?他可是丹心一片,忠心为主的海总管啊!海公公满脸忧愁,磨磨蹭蹭地过去,刚想伸手帮忙扶一把,结果佟薇一个激灵,一个鲤鱼翻身——? 「不准动我!」 这一惊一乍直把海公公吓出心脏病。 元佑嘉见他居然被吓成这样,摇了摇头,让他站远点去,自己亲手料理皇后。 偏偏醉酒的佟薇简直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一点都不安分,不仅嚷嚷闹闹,还趁其不备挣扎开他的手,作势要离开屋子到外头去。 「我要出去!」元佑嘉拦住她,她却拚命挣扎。 第六章 他忍不住说:「出去做什麽?」 「找二哥呀!」佟薇理直气壮地吼道。 元佑嘉闻言,手不自觉一松,竟被她给溜了出去。 「皇上、皇上,娘娘跑出去了!」海公公不敢拦,急得嚷道。 元佑嘉蹙眉,盯着自己的手,颇为懊恼。没想到竟一时不察让她跑到外面了,不说夜里有多冷,皇后连一件大氅也没披就这麽跑出去,万一又冻得生病可就不好了。 「你去厨房,叫人煮一碗姜汤和醒酒汤过来。」 海公公得令,脚底抹油般跑得飞快。 元佑嘉暗叹一声,拿起佟薇的白狐大氅随即出去找人。 偏厅之外,还能听见宴客厅宾主齐欢的笑声,室外相显清冷寂寥。 元佑嘉抱着白狐大氅没走多远,就着灯笼发出的微微光芒,在一株红梅树下找到佟薇。 她醉得不轻,外头又冷,走不了多远,此时整个人抱膝蹲在地上,不知是冷得难受还是醉得难受。 他来到她的身边,弯腰将大氅往她身上一披,只见佟薇的身子猛地一颤。 倏而,她木愣愣地仰起脑袋,睁大眼睛,无措地看向他。 「皇后,外边冷,回去吧。」 元佑嘉伸手握住她的手,因为太冷,她的手指冰凉得几乎摸不出温度。他忽而觉得心口一刺,微微发疼,忍不住攥紧她的手,想以自己的温度焐热她冰凉的指尖。 佟薇看着他,缓缓站了起来。她哽咽一声,双眸似乎泛着泪光。 元佑嘉一时怔忡,只是这一恍神的瞬间,佟薇猛地向他一扑,他下意识地接住她,两人险些摔倒在地,所幸身後的红梅树抵住他倾倒的身子。 他轻吁一声,弯臂搂住佟薇的腰,身子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佟薇弯着腰,脑袋埋在他怀中,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肢,不停地喃喃念,「唔……好难受好难受……」 元佑嘉不自觉地加紧手中的力道,在她耳边低声问:「哪里难受了?」 佟薇眯着眼,双颊绯红,醉态可掬,眉头拧得死紧,小脸难耐地直往他身上蹭,「好难受,我想吐……」 他微顿,轻轻拍拍她的背脊,「没事的,等会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唔……」 佟薇似懂非懂地应声,就着那一下一下的动作,身子缓缓放松下来。 元佑嘉抱着佟薇,仰头望天。夜空之中高挂一轮皎洁的明月,光辉洒落在他们身上,他就这样与她相拥,倚靠在红梅树下,坐在谧静的庭院当中,心中无比安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对佟薇的那一句话产生了执念,情不自禁问出口,「为什麽你要找二哥?」 佟薇含糊地呢哝一声,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麽。 元佑嘉不禁失笑,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坐了一会,元佑嘉见她还有些意识,决定带她回屋里去,外面毕竟太冷,一直待在外头,恐怕不只佟薇,连他也会生病。 佟薇像个孩子般挣扎着不愿起身,他只得出声安抚,「乖,我们回宫去吧。」 「不行,我不想回去!」原本软趴趴地挂在元佑嘉身上的她突然挣扎着。 「为什麽?」元佑嘉低声问。 佟薇扁嘴,不说话了。 元佑嘉以指腹轻轻摩挲她微烫的脸颊,并不求她会回答。他知道佟薇不想回宫,因为她根本不喜欢皇宫。 佟薇醉酒时比什麽时候都任性,也比什麽时候都率性。 元佑嘉拉不动她,正琢磨着乾脆抱她回屋,忽而感到她轻轻拉扯着他的袖角,他低头看她,只见她努力坐起身,眯起双眼,嘴里嘀咕着什麽,双手分别扳住他的肩,将他按靠在红梅树上。 按在他肩膀的手渐渐上移,最後捧着他的脸,她展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她的面容在眼前逐渐放大,元佑嘉的双眼蓦然睁大,当他感受到唇间触碰到绵软的温度,双唇已被堵住。 两人的距离从不曾如此靠近,他们也从不曾如此亲昵。 一时间,他的手僵在半空,时间彷佛静止,直到一声呼喝打断了他们——? 「薇儿!」 佟薇猛地一抖,应声抬头,松开了手。她的脸上还带着懵懂,而此时的元佑嘉也终於抬眼看清来人是谁。 佟明容双目如有火焰,面容冰冷如霜,他拱手垂眸,「容臣失礼,臣听闻舍妹醉酒不轻,室外寒冷,还请皇上与舍妹移步至屋内。」 元佑嘉一时有些恍惚,收回视线时却发现佟薇一眨不眨地盯着佟明容。他暗暗皱眉,扶起她的手力道微重,「皇后。」 「啊?」佟薇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佟明容,满脸迷糊。 元佑嘉索性拦腰将她抱起。 佟薇轻呼一声,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当元佑嘉抱着她从佟明容身边经过之时,佟明容倏而抬手抓住佟薇的手臂。 元佑嘉脚步停顿,深深地看他一眼。 佟明容五指微不可察地一颤,却坚持伸出手,「陛下万金之躯,这种事还是让臣来吧。」 他的手伸在眼前,元佑嘉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相反的,他将佟薇抱得更紧一些,淡淡地撇下一句,「无妨,朕是她的夫君。」接着,他绕过佟明容,施施然横抱着人离去。 佟明容定定地站在原地,眸中跳动着晦暗不明的火焰,死死地攥紧拳头。 等我醒来之时,已经在凤仪宫,听小桃红说当时我醉成一滩烂泥,皇上索性把我拎上马车,当夜就回宫。 我按着隐隐作疼的脑袋无语凝噎,简直要给皇上跪了。 当时我灌了他多少酒啊,基本上就是我喝一杯、他喝三杯呢,谁知道他没被灌醉,反倒是我自己醉得不省人事。这种酒量简直天理不容啊! 可幸亏的是,听说这次我喝醉了酒就一头栽下去一顿猛睡,没有做出任何失礼之举,看来我的酒品有长进,这一点勉强能令我感到欣慰。 可惜最後都没来得及见二哥一面……咦?我托腮努力回想,我好似在梦里见到二哥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亏我满心期待喝这顿喜酒,结果什麽好玩的都没捞着,又糊里糊涂地被皇上拎回宫,实在说不出的挫败。 我满心懊恼,忍不住在床上滚了两圈。 发现小桃红杵在床边,居然难得地默不作声,我抬头一瞧,就见她那张包子脸已呈现出一派空前绝後的幽怨,额上似写着「我很委屈」、「我很难过」满满八个大字。 我坐起身,回想起临出宫前,小桃红哭着喊着要我带她一起出宫,结果当天我被皇上毫无防备地打包上马车,自身难保,顺道把她忘了。 我瞅着她不高兴的小脸蛋,一时有些感慨。 小桃红本就不是自幼长在皇宫内的,她原是佟府的丫鬟,从小跟在我身边,後来我嫁入皇宫,她也跟着我陪嫁进了皇宫。原本以她的年龄早该婚配,可宫女入宫需满三十才能放出宫婚配嫁人,若说她跟着我有哪一点委屈,还真就是在这一点上大大委屈了她。 我身边只有她这麽一个心腹,若哪一天她不在了,我肯定会不习惯的。 我轻拍她的手背,「过两天本宫给你弄一块宫牌,让你回家玩几天吧。」 小桃红登时由悲转喜,眉开眼笑。 我撇嘴,瞧她那得意的模样,好像我之前有多刻薄她似的。皇后我五年没回家一趟,但每个月我都有藉故放她出宫玩几天的不是吗! 我狠狠地灌了一口醒酒汤,发现旁边还放了一碗,疑惑道:「怎麽醒酒汤要喝两碗?」 小桃红自喜悦中回神,忙道︰「这是姜汤,是皇上吩咐的。他说昨夜天凉,怕您又染了风寒,特命奴婢给您准备的。」 我苦着脸,这麽大一碗灌下去岂不满肚子都是水?只是思及过两天大哥还要带丁香进宫见我,为了保持健康体魄,再大碗的姜汤也是得乾了! 想罢,我捧起碗拚命往嘴里倒。 这次我跟皇帝出宫之事虽无刻意隐瞒,但也没有四处声张,可等我们回来却有不少宫妃跑来试探我的口风,令我实在有些糊涂,真心不清楚她们是从什麽管道得来的消息。 事後听说皇上赏赐下无数珍宝,一箱箱的东西从皇宫扛往佟府,说是赐予大哥的新婚之礼。我这时才想起喜宴当天皇上塞给我的那个礼盒,他既然要当众赏下这麽多大礼,为什麽私下还要送那一个? 最让我心痒痒的是,明明整个过程几乎由我一手揣着礼盒,我居然没想过偷偷打开瞧瞧里面装的是什麽宝贝,实在太失策了! 第七章 如此过去两天,在大哥新婚第三日,我终於等到他携妻入宫来见我。 事隔多年,当我再次与白丁香见面,我已是皇后,而她则成了我大哥的妻子,我的大嫂。 白丁香这丫头小时候长得又矮又黑,整日女扮男装,举止粗鲁,小时候没少人以为关师父身边养的是外孙,而不是外孙女。孰料女大十八变,如今她出落得婷婷玉立,再梳上妇人髻,整个人看上去颇有良家妇女的模样。 「恭喜,终於熬成我们佟家的媳妇儿啦。」我甫一见面,就对她冷笑。 前世这死丫头多不客气,我躺在床上,都是剩半条命的人了,她居然还对我各种毒舌嘲讽,气死人不偿命。我虽知她是故意想激我振作,如今想起来还是倍感受伤,她这简直是辣「舌」摧花啊! 没错,那朵娇花说的就是我! 孰料这一日她抱着大哥的胳膊,一脸夫唱妇随的小鸟依人模样,娇羞含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多谢皇后。」 我默了默,这丫头从小就打我哥的主意,偏生我大哥缺心眼,要不是她死缠烂打,没皮没脸地追了我哥这麽多年,要想熬成媳妇可不容易。 眼看这两人黏糊糊的样子,伤害值满满爆表,我简直比前世还要受刺激,怒起拆鸳鸯,将两人交缠的手生生劈开。 於是,原本小鸟依人的白丁香瞬间从菩萨变修罗,差点要跟我干架。 我身为皇后,站的是自家地盘,霸气外露地一挽袖子,气势丝毫不逊於人。 我俩犹如「天雷勾动地火」,眼神如电劈里啪啦,把众人踢出殿外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吓得凤仪宫的小宫女、小太监吓得围成一圈,私下偷偷喊人去找太医待命。 唯有被我踢出门的大哥在一边乐呵呵,一点拦架的意思也没有。 正当屋外的人以为里面必定掀起一场惨不忍睹的厮杀,身处屋内的我们却是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嗑瓜子。 「洞房花烛夜,多美好的氛围……我等了半宿坐得腰酸背疼、肚子饿,结果他一进来就扑进床里倒头大睡,怎麽推都推不醒!」白丁香咬着手帕恨得牙痒痒地说︰「让老娘知道是哪个臭小子把阿辉灌成那醉样,看我不踹得他爹娘都不认得!」 我笑得肚子疼。看来没有我,闹洞房灌新郎的事照样有人做。 「你这没心没肺的!听说你来了又走了,好歹进新房陪我说会儿话,我都紧张死了!」 白丁香气得直戳我脑门,我无辜地眨眨眼,「那可不能怪我,是我娘不给我进去的,我身边还拽着个皇上,你让我怎麽去陪你?再说了,我要是有那个时间陪你们玩,你们就更别想洞房了。」说完,我哈哈大笑。 我要是在场,那玩得最欢乐的肯定是我,还能让她跟大哥你侬我侬、亲密洞房? 白丁香自然知晓,她双手捧颊地说︰「当初我听说你能出宫,可就预先给你闹的分。谁知人影没见着,你又走了。自你入了宫啊,想见一面可不容易!」 我撇嘴,「自你们去了南疆,我想见你们一面才难呢。」 白丁香斜瞥过来一眼,「还真别说,过两天我们就走了。」 「啊?这麽快!」我一愣。 白丁香一叹,「要不是跟我成亲,他肯定不回京里来,也不知怎麽想的。」 经她这麽一说,我倏而想到前世的事。 前世他们也是成完亲立刻火烧火燎地回南疆,彷佛京里有什麽吃人玩意似的。莫非……大哥并不是一无所知,而是尽早的远离是非? 也对,走了好。离得远远的,什麽也看不见,什麽也扯不上边才是最好的。 前世佟家满门抄斩时,大哥和白丁香始终下落不明,也算是我临死前最大的欣慰,至少佟府还留下一滴血脉,不至於断绝。 我挤出笑颜,「京里也没什麽好玩的,规矩又多,不如南疆自由,还是少回来的好。」 白丁香无语地白我一眼,「你倒是知道什麽叫自由,你自己呢?这些年可尝过一丁点自由的滋味?」 我笑笑不说话。 自由?我连出宫的机会都没有,何来的自由? 她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头了,闭上嘴,一时相对无言。 这时大哥从外头敲开了门,奇怪地问︰「你们怎麽这麽安静?」 我与白丁香相当无语,敢情这是在等我俩开骂不成? 大哥见我们的气氛和谐得不行,笑着走上前来,「你们在里头说什麽悄悄话呢?」 我嫌弃地道:「知道我们在说悄悄话,你进来做什麽?」 大哥笑咪咪道:「这不是丁香从未入宫来,不曾见识皇宫的瑰丽,方才我在外头托桃红待会儿带她出去逛了逛瞧一瞧吗。」 我想了想,调笑道:「确实该让丁香这没眼力的乡下村姑见识一下,我让小桃红带你到处逛逛吧。」 「你才是村姑。」白丁香冷哼,倒也没意见,起身拽上小桃红往外走。 屏退了众人,又支走了白丁香,屋里唯剩下我与大哥两人。 我静静打量他,不知他想单独与我说些什麽。 大哥两手按在膝上,端坐於我面前,斟酌着开口,「过两天我就要带丁香回南疆了。」 我刚刚已从白丁香口中得知此事,如今听来并不惊讶,只是皱眉,「你才刚成亲就这麽急着走,怎麽不多留几天?」 「其实我常年待在南疆,在京中认识的人真的不多,待回到南疆,还得在那里补办一场酒席宴请兄弟呢。」大哥憨笑一声。 虽知大哥说的没错,可我心底到底是不舍得,郁闷道:「此去一别,下一次见面也不知是何时。」 大哥摸摸我的脑袋,又觉得我凤髻硌人得紧,讪然收回手,「你看,我已成亲,你和明容都已足够独当一面,爹娘也该宽心才是。这天下总归没有不散之宴席,将来时候到了,总有再见面的机会。」 我乾巴巴地应声,内心有些酸涩。 「我这次回来,觉得妹妹你真的长大了不少。」大哥颇有些感慨地说:「起初我还怕你性子太强、太直,在宫里日子不好过,可如今见了,便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喃喃道︰「大哥,我……」 「唉,你知道大哥不会说话的。」大哥挠了挠脑袋,「大哥只是惭愧,自幼不像明容那麽聪明,能够为爹分忧,不懂朝堂之事,只懂带兵打仗,也帮不了家中什麽忙。」 我不赞同地道:「哪里的话,正因为有大哥你在南疆立的军功,我们佟家才能在朝堂之上站得更稳。」 大哥垂眸抿着笑,盯着脚下的地板,「我只是躲得远远的,置身事外罢了。」 我心中一凛,张口想说什麽,被他出手制止——? 「将来家中若有什麽事,你多担待些。佟家在京中虽是老树盘根,但树大招风,有许多人和事不是你我能避得远远的,就能相安无事,当年爹执意将你送入宫,也是为了我们佟家的未来着想,我虽不赞同,却能够体谅爹的想法。」他露出苦笑,「竟要你一个女孩子家担起这麽重的担子,身为大哥的我真是没用。」 我怔怔,轻笑一声,「说的什麽话,都是一家人,岂有分你我?小妹也不觉得担子有多重,我在皇宫中可谓如鱼得水,自在非常。」 大哥笑而不言,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锦囊。 我一瞅,「这是什麽?你莫不是也学娘的那一套,给我求了平安符?」 大哥摇头,将锦囊塞给我,「你独自在宫中,凡事需谨慎,做什麽事都要懂得自保,万事替自己留一条後路。远水救不了近火,无论爹娘还是明容,更不论大哥,这是大哥唯一能给你的,你好好保管,莫要丢了。」 我故作不屑地笑一声,五指一拢,却是将锦囊紧紧抓在手中,也将大哥的嘱咐暗暗牢记於心。 大哥的大掌覆在我的手背上,郑重地道︰「好好保重自己。」 我心底一片柔软,轻轻颔首。 凤仪宫外,白丁香在小桃红的带领下逛了几圈御花园。 其实以她的身分,许多地方去不了,但皇宫里头也没什麽地方好逛的,若不是自家夫君跟小姑子有话要说,她真是懒得跑出来吹冷风。 正想着,白丁香鼻子一痒,顿时连打好几个喷嚏。 小桃红一见,贴心道:「这儿风大,奴婢去给您拿件披风吧。」 白丁香出来时匆忙,忘了披御寒衣物,此时真是冻得慌,闻言连忙点头。 小桃红怕她走丢,叮嘱她莫要乱跑,这才返回凤仪宫去取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