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江山》 第一章 【第一章】 皇帝在御花园设宴,自飞鸾宫往御花园是很长的一段路;皇宫内苑景色虽秀丽,恒凌却并无多大的心思去观赏,曲莲怕她多想,一路上便寻了些趣事说与她听。 恒凌虽不爱听那些事,却在心底感激曲莲,就在二人快到御花园时,竟遇上了云妃,跟在云妃身後的宫女见到恒凌时,面色霎时惨白。 云妃本是将军府的人,有传言说是将军从外头带回云妃本欲纳为妾室,却在恒凌公主的反对之下,不了了之;更有传言说,云妃当初在将军府时,饱受恒凌公主欺凌,而後有幸在将军府见了皇上,深受皇上喜爱便带回宫中立为妃,自此摆脱了骄纵傲慢的恒凌公主。 总之,恒凌公主与云妃不和的事,在宫里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奴婢见过公主。」云妃见了恒凌,退无可退,自然迎了上去。 恒凌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可受不起云妃娘娘的大礼。」 云妃虽不悦,仍忍气吞声。 恒凌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再看她那熟悉的眉眼,怒从心头来,道:「我不是皇兄,你装委屈我也不会心疼,那些狐媚伎俩就省省吧!」 「奴婢看公主这般模样,倒和陈尚书家夫人有几分相似,莫不是驸马爷近来委屈了公主?」云妃微微一笑,道:「公主或许可以学学陈夫人。」 陈尚书家那位夫人不满丈夫纳妾独守空闺,闹得陈家後院起火,後来甚至跑去烟花之地学那些狐媚的手段,只为了抓回夫婿的心。 云妃话虽说得客套,却暗里藏针,恒凌素来讨厌看到她的笑容,顿时怒火上了心头,想也不想抬手欲给她一记耳掴子,手却在半空就被人抓住;恒凌凝神,看到景珣正握住她欲行凶的那只手腕,他的身後还跟着任子衡。 「恒凌,你越发胡闹了。」景珣微怒。 景珣一时不察,多用了几分力,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让恒凌皱眉却倔强地不愿喊疼;任子衡下意识地握住恒凌的手,将她的手腕自景珣的手中挣脱开来。 恒凌见景珣一心维护云妃,越发郁结,正欲说话,却让身侧的曲莲抢先了一步。 「奴婢见过皇上。」曲莲行了礼,随即跪道:「方才云妃娘娘与公主殿下闲话家常,说起了闺房之事,娘娘甚为担忧公主,笑言公主可以去学学陈尚书家夫人,这才引起了些许小误会,公主性急,奴婢恳请皇上莫怪罪於她。」 景珣脸色稍缓,伸手扶起了曲莲,道:「曲侍中,身体可好些了?」 「奴婢谢皇上关心,已然好了许多。」曲莲瞥了云妃一眼,假意咳了两声,道:「只是这身子骨老了,自是大不如前。」 景珣见状,忙唤来宫女扶她下去歇息,也不再勉强她参加今日的宴席。 恒凌望着发红的手腕,对景珣越发失望,冷笑道:「皇兄,为了一个与阿姊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值得吗?她的眉眼再似阿姊,她也不可能是阿姊,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阿姊!」 景珣闻言,不言语;云妃悄悄睨了他一眼,见他这般模样有些失望。 恒凌瞪了云妃一眼,也不顾得什麽礼仪,甩袖而去。 任子衡无奈地叹息,道:「臣恳请皇上莫怪罪於恒凌。」 景珣望着恒凌的背影亦叹了口气,道:「她毕竟是朕疼爱的妹妹,你跟上去看看吧,别让她闹出什麽事来。」任子衡领了命令,忙起身追着恒凌的方向而去。 景珣望向身侧的云妃,轻声问道:「可吓到你了?」云妃轻摇头。 「如此甚好。」景珣抬手,轻轻描绘着云妃的眉眼,温和一笑,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但你切莫忘了恒凌是朕最疼爱的妹妹,我们景家人生来高贵,岂是那陈家夫人比得上的?」 闹剧後又过了许久,除夕宴终於开席,歌舞昇平,在座的人俱是面带笑容,却又各怀心思。 恒凌望着云妃的笑脸,捏紧了手中的白玉杯,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取代阿姊,再为相似的人也不会是阿姊,她讨厌这个女子藉着与阿姊长得有几分相似,便试图来分走属於阿姊的一切。 皇城的天空内,燃放起了焰火,清脆的焰火声在耳畔炸开,四周响起众人喜庆的声音;璀璨的焰火掩住了所有人的心思,一如现今的大毓朝那般,看起来一派四海昇平。 夜幕降临後,城内通宵灯火齐明,人人都忙着辞岁守岁,一切跟着老祖宗的习俗走;在城内更是随处抬头可见皇城上空燃放的璀璨焰火,一整夜下来,不停不休。 铁府内,在长歌与逐风的刻意之下,亦是喜庆无比,和寻常人家的府邸并无多大的区别。 长歌端着酒杯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夜空中散开的焰火,一口饮尽杯中酒;逐风不知何时走至她身侧,亦抬头看着焰火。 「皇城内的焰火一年比一年美。」逐风看了长歌一眼,见她不置可否,又道:「殿下若回川州,你跟吗?」 「逐风。」长歌收回视线,看向逐风,沉声道:「殿下只是去川州,总有一天会再回燕京来。」 逐风叹息一声,伸手抚去长歌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对於长歌的执念,他不知该说些什麽。 琳琅站在院子中,望着面对面站着的一对璧人,微微勾起嘴角;闻不悔不知何时走上前来,自身後将她搂进了怀中。 温暖的怀抱让琳琅心头一暖,偏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更深。 「爷,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川州吧。」 「好。」 大年初一的清晨,天蒙蒙亮,铁府中的灯火依旧阑珊;在府中偏僻的一角,长歌手中的剑,快而精准地穿透眼前那小厮的胸膛。 剑拔出时,腥红的鲜血瞬间溅落在长歌喜庆的红衣裳上,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除却那掩盖不住的血腥味,竟瞧不出分毫的血迹。 小厮只来得及发出轻微的声响,那声响便被外头那震耳欲聋的爆竹声轻易地掩去,丝毫没有人察觉这儿发生的一切;爆竹声後,大街上留下了碎红满地,繁华似锦,满大街都是掩不住的瑞气,家家户户都显得喜气洋洋。 逐风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後,看了地上的屍首一眼,挥了挥手,身後跟着的铁军卫立刻上前迅速而有效地将那屍体抬走。 「可惜,让另一人逃了。」长歌嘴角噙着冷笑,掏出绣帕,轻柔地拭去剑身上的鲜血後,将软剑收於腰间。 逐风一靠近她,便敏锐地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提醒道:「你该去梳洗一番,殿下受不得一点腥味的。」 长歌不置可否,转身欲走,逐风忽道:「如今我们只能与殿下一道启程,这里是不能再留了。」 永乐三十八年後,铁军卫悄悄地消失在朝廷的视野中,尽管如此,朝廷中却总有人私下悄悄地打探铁军卫的消息,朝中那几股势力无不算计着将铁军卫揽入自己旗下;那死去的小厮便是朝廷派来的人,这说明他们这个安身之所已曝露,在如今这当口,若不走,後果恐不堪设想。 「长歌,有些事交给我便可以了,别太勉强自己。」逐风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忽又说道。 长歌脚步一顿,随即离去。 回到屋中,吩咐丫鬟准备热水後,长歌呆坐在椅子上,微微抬手,看着那纤纤玉指,这手素来是刺绣用的,如今却习惯了握剑,也能置人於死地……幽幽叹息一声,她兀自陷入沉思中。 她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 朝廷的人马悄无声息地安插进府,监视着铁府内的一举一动,而铁军卫中却无人察觉,如若不是除夕夜那探子在撤离时露出了马脚,他们不知道还要被蒙多久。 再在燕京待下去,只会让整支铁军卫全军覆没,若失去铁军卫,要取这天下便多上几分困难,她不能冒这个险! 琳琅自闻不悔怀中睁开眼时,天已然亮堂,她揉了揉额角,叹息道:「我竟在守岁之时睡着了。」甚至连外头响彻连天的爆竹声都没能吵醒她。 闻不悔低头看着她睡眼蒙胧的模样,问道:「可要再睡会儿?」 琳琅忙坐起身,摇头说道:「昨夜已经说了,今日起程回川州,我们收拾下行李,与长歌和逐风他们知会一声,便走吧。」燕京这个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 自进入燕京城寻到琳琅,又见到长歌一行人以来,闻不悔也隐约知道燕京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不回川州他放不下心,却也担忧长途旅行会伤到琳琅腹中的孩子。 他不甚放心地问道:「燕京到川州路途遥远,你的身子受得住吗?」 「前些时候从川州到燕京,我也是这麽一路过来的。」琳琅怕他担忧她腹中的孩子而多要逗留,忙又道:「爷若不放心,请个大夫随行便是了。」 听她提起前阵子她被带到燕京的事,闻不悔将琳琅揽进怀中,下巴微微顶着她的发梢,歉然道:「是我不曾将你与孩子保护好,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股悔意自琳琅被带走後,一直盘踞在闻不悔的心中,即便後来寻到琳琅,还是无法褪去。 琳琅心头暖意阵阵,眼眶不自觉染上了湿意,她竟未察觉他一直介意这事儿…… 门外有丫鬟来敲门,询问他们是否起身用膳;琳琅在闻不悔怀中蹭了蹭,将眼中的湿意掩去,随即与闻不悔起身着衣。 早膳时,琳琅仔细地打量众人的神色:长歌淡然,闻秋安静,逐风沉默。 她与闻不悔对视一眼後,才缓慢开口道:「长歌,我想今日便离开燕京。」 大年初一,燕京城里喜气洋洋,大家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这样的日子离开,反而不那麽惹眼。 琳琅原还担心长歌反对,不料她却微微一笑,随即招来下人,吩咐他们去帮忙收拾行李。 第二章 「有姊夫在,我没有什麽不放心的。」长歌想了想,又说道:「让逐风带几个人跟你们一道走吧,我怕路上不太平。」 「那你呢?」琳琅有些惊讶。 「找到姊姊之後,爹娘心中的心愿已了,我亦跟着安下心;年後我想四处看看,届时再回塞外。」长歌含笑,语中带着几分撒娇之味:「那是我们自小长大的地方,姊姊无须担心我。」 琳琅暗自担忧,她们哪是在塞外长大的,莫说她不曾去过,长歌也不曾去过那麽远的地方。 闻不悔见琳琅有些不放心,道:「不如一道去川州吧,长歌,在那儿我们可以照顾你。」 长歌嘴角含笑,却坚定地摇头,想了想又说道:「我会时常给你们写信的。」 见她如此,闻不悔与琳琅相视一眼,也不再多说什麽;琳琅偏头看向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闻秋,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便问道:「秋儿,怎麽不说话?」 闻秋抬头看琳琅,似天真无辜地问道:「娘,我们以後还要来这个地方吧?」 琳琅闻言,也不知该怎麽回答,倒是一旁的长歌笑道:「那是自然,燕京是我们大毓都城,总有再来这儿的一日,那一日或许不会太远。」 闻不悔的眼扫过桌上众人,众人皆已安静下来,谁也不愿再开口。 用过早膳之後,又休息了半晌,逐风与随行的两位铁军卫分别收拾好了行囊,闻不悔亦找来了随行的大夫和舒适的马车。 待下人将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一搬上车,闻不悔上前去确认是否有东西遗漏。 琳琅一手紧紧牵着闻秋,站在铁宅门口与长歌道别,怔怔望了长歌片刻,她松开闻秋,上前一步,紧紧抱住长歌,「长歌,你孤身在外,若遇到什麽困难,记得往川州送信,切记万事小心,莫强出头。」琳琅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她与长歌相逢不久便再次离别,虽然一直都知道长歌或许不会跟她一道回川州,也知道离别是免不了的,可到了这离别的当口,她还是忍不住伤感。 较之琳琅的伤感,长歌倒显得从容了几分,「喜欢强出头的素来不是我,姊姊放心,我自会好好照顾自己。」 闻不悔将一切准备妥当後,走至她们面前,道:「琳琅,我们该走了。」 琳琅将长歌轻轻推开,紧紧地牵住闻秋,轻声道:「秋儿,和长歌姨母道个别吧。」 「长歌姨母,後会有期。」闻秋乖巧地说道。 长歌微微颔首,闻秋又道:「这一日不会太久。」 琳琅瞥了闻秋一眼,将另一只手置入闻不悔宽厚的手中,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她稍稍安了心。 闻不悔扶着琳琅上了马车後,又将闻秋抱了上去,随後跟着上了马车;车帘子落下,隔住了他们的视线。 马车外头,逐风已然盯着长歌瞧了老半晌,却不知该说些什麽,心中所有的言语忽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逐风转身上了马,扬声问道:「姑爷,可以启程了吗?」 「走吧。」闻不悔的声音不大不小地落入众人耳中。 车夫扬起了鞭子,逐风自马上临高望着长歌,叹息道:「长歌,保重。」 马车以不急不缓的速度笃笃前行,逐风带着两名铁军卫策马跟了上去,路过之地,皆卷起了满地的残红碎片。 长歌站在铁府门口,看着那被卷到空中的碎红许久,转身进府;进府後,长歌便将府中下人一一找出并付了大笔的遣散费,又吩咐府中铁军卫在院中待命。 她回到屋中将挂在墙上的一个纸鸢取下,来到院中,交给了站列整齐的铁军卫中的其中一个,道:「悄悄将这纸鸢送到镇国大将军府上,务必让恒凌公主见到它,任务完成之後直接出城。」 拿着纸鸢的铁军卫领了命令後迅速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後,长歌暗暗松了一口气,那纸鸢是前几日她说服琳琅做的,冬日自然不会有人傻到去放纸鸢,只不过……那纸鸢上头的画是琳琅亲手画的,字亦是琳琅亲笔题的。 她顿了顿,点了两名铁军卫扮作随从,又朝其他人交代道:「立刻带上你们的行李,分批离开燕京城,往沧州的方向而去,在城外二百里处的小客栈会合。」 一声令下,院中的人马立刻分散开来,独留下长歌三人。 「长歌姑娘,我们可否动身?」其中一人问道。 长歌点头,吩咐他们两人备了马车,将她事先准备好的那些行李一一搬上马车後,遂带着那二人离开了铁府;那模样看在外人眼中,是极为寻常的主仆出行。 人口众多的铁府,在顷刻之间了无人烟,燕京城内所有的人都一味地喜悦着,无人去细思这宅子中发生的一切。 在铁府人去楼空的同时,城北的林家正如燕京城内所有的人家一般,欢天喜地地过年。 林家老爷自同僚家中拜完年,甫一踏进家门,便被不知从何处涌出来的官差们逮了个正着,官拜三品的林老爷还来不及怒骂一声「大胆」,就见到了平日难得一见的右相望苏,随即便被冠上了意图谋反的罪名;望苏手轻轻一挥,大喊冤枉的林老爷便被官差拉出了林家的大院。 伍五从右侧的拱门走出,手中抱着一个林家年纪尚幼的小少爷,身後还跟着跌跌撞撞跑在後头,衣裳略显凌乱的林夫人。 望苏朝伍五微微颔首,伍五便甩开了林夫人,抱着那孩子离开了林府。 林夫人跌坐在地上,甚至还不清楚到底出了何事,便有官差上前拉起了她,将浑浑噩噩又满脸惊恐且哭啼个不停的她,还有林府的几名美妾,一道带离了林府,甚至连府中的下人们都未曾逃过一劫。 曾经显赫的林家,在大年初一的这场闹剧中,落得下场一片凄凉,四周邻里纷纷探头看完了这场闹剧,却没有人敢开口说上一句话。 原本热闹而又喜庆的林家大宅,在瞬间透出了深深的凄凉之意,望苏扬开手中的摺扇,望着林夫人的背影许久,微微勾起了嘴角。 才短短一夜,四周的景色都被白雪覆盖在下,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还飘着小雪,洁白的雪花让琳琅想起了皇城里那片梅花林。 琳琅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景色,怔然出神。 那儿曾是她母后最爱待的地方,每年的梅花时令,梅树上会开出素洁的梅花,远远看去也是一片雪白。 好多年了,她再没见过那片梅林。 睡梦中的闻不悔伸手欲将琳琅揽进怀中,却扑了个空,迅速睁开了眼,在看到琳琅安然无恙地站在窗边时,悄悄松了口气;随即又见她身着单衣,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变站在窗边吹冷风,让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忙拿起一旁的披风轻轻走向她。 窗外冷意阵阵,搭在身上的披风让琳琅回过神来,虽没回头,却也知道是他来了。 「这麽冷的天,怎麽不多披件衣裳?」 略带埋怨的语气让琳琅心头一暖,退了两步偎入他的怀中,温暖的怀抱让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却说不上是何缘故。 良久後,她低低感慨道:「不知何时下雪了呢?」 闻不悔望向窗外,却觉得外头白茫茫的并没有可看之处,「若是在川州,定不会下雪。」 琳琅并未答话,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凝望着远方。 偶有冷风卷起地上的积雪,风过之後一切了无痕。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他们这才惊觉已经到了早膳时间;出了房间到楼下时,其他人已然入座。 随行的大夫按照惯例为琳琅诊脉,大夫的笑容让众人安心。 闻秋小口地咬着馒头,在琳琅开始慢吞吞地喝粥时说道:「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这些时日下来,闻秋都极少和琳琅说话,她这一开口让琳琅有些惊讶,琳琅微微一笑,道:「好,早膳之後,我们去你屋中说。」闻秋闻言不再说话。 早膳之後,琳琅依言支开了闻不悔,去了闻秋的房间,屋内除却她与闻秋二人,再无他人。 琳琅坐妥後,也不拐弯抹角,道:「这儿只有我们俩,有什麽话就说吧。」 闻秋盯着她瞧了半晌却不发一言,琳琅见她如此,蹙眉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秋儿?」 闻秋抓着向来被她看的比性命还重的小袋子,走到琳琅身旁坐下,取出里头那年代久远的龟壳与几枚铜钱,熟练地将铜钱放入龟壳中,自顾自地占起卦来。 铜钱在龟壳中摇晃了片刻後,被倒在了桌上。 「我为你卜过的卦象,自我们离开燕京那日到现在,次次都是这一卦;若回川州,你将会有劫数,届时你必会为今日回川州的决定而後悔,你该知道,如今这世上再无秋家人会替你逆天改命,就算有人再为你逆天改命,有秦妩歌的教训在前,你又怎麽忍心让身边最亲近的人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你的安宁?」闻秋面色平静,「你知道我们秋家,有多少人因你而赔上了命,却哭不得也怨不得你吗?」 琳琅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手下意识地捂紧了肚子,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世书」上关於秋家人的记载,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熊熊大火的景象,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你以为离开燕京,一切就会改变吗?」闻秋睨了她一眼,又道:「你总归是要回燕京,回皇城的。」 琳琅沉默不语。 「如果我告诉你,若你执意回川州,最终的结果会让你与闻家老爷的感情生变,你仍坚决要回去吗?」闻秋微略有些咄咄逼人。 「我不相信你的话。」琳琅下意识反驳:「秋儿,你的名字既上了我们闻家的族谱,就不该称他为闻家老爷,他是你爹。」 闻秋看了她片刻,忽然笑起来,轻声说道:「你不愿相信,我也无法强迫你,我言尽於此,咱们走着瞧吧。」 第三章 琳琅站起身欲离开,走到门口後忽又停下了脚步,幽幽说道:「川州,才是我的家,无论以後会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後悔!秋儿,我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了,只有忘记过往,才能换得新生。」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闻秋的房间。 闻秋望着那尚未阖上的房门许久後,将桌上的铜钱再次扫入龟壳中,再次卜了一卦。 结果与前次分毫不差。 她抓着龟壳的手不知不觉多用力了几分,莫名地恼怒,若不是……若不是知道她是真心待她好,她又怎会忍不住去帮她卜卦,又怎会忍不住提醒她不该回川州呢? 如此,倒是显得她自作多情了?呵。 等着瞧吧,她总有一天会後悔的,总有一天! 到了午後,雪势渐停,琳琅一行在午膳之後启程,赶路回川州。 他们虽已离开了燕京城,行程却极为缓慢,甚至连目前落脚的这个镇子亦隶属於燕京;离开目前这个镇子,继续往南,便是彻底地远离了燕京。 因为积雪的缘故,马车走得很慢,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在一个小茶寮停下歇脚。 闻不悔扶着琳琅小心翼翼地入座後,店家上了茶水,琳琅小饮了一口热茶,温热的茶水驱散了一些寒意,让人觉得暖和了不少。 闻秋坐在琳琅对面,却不愿看琳琅一眼。 琳琅放下手中茶碗,走到茶寮外,看着来时的路;那是极为蜿蜒的一条路,又因下雪的缘故,小镇只剩下一个茫茫的小白点,燕京城更是早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後。 她的脑海中忽响起了早些时候闻秋在客栈对她说的那些话,下意识地看了闻不悔一眼,随即迅速地别开眼。 闻不悔走到她身侧,轻声问道:「在想什麽?」 琳琅回头,淡笑道:「没什麽。」 见她不愿多说,闻不悔也不勉强,他将琳琅搂得很紧,低低说道:「琳琅,不管过去如何,将来又会如何,我只想要你过得好。」琳琅报以浅笑,却不再多说话。 休息了片刻後,一行人再次起程,马车在道上前进,马蹄声夹杂着毂辘声,那些声响不断地在琳琅的耳畔徘徊不去。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远离了燕京,远离了她的出生地,远离了承载着她最初十八年的欢乐悲喜的地方。 如今,什麽都远了…… 早春之日,川州城外细雨蒙蒙,碧草萋萋,一派生机勃勃之气。 官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後奔走,马车自城门而入後,迎着细雨,平稳地奔向闻家的大宅。 自川州到燕京,再由燕京到川州,来回的路程对於琳琅一行人而言都是极为匆忙的,谁也没无心去欣赏马车外的美景。 即便是到了川州城外,归心似箭的他们也无心欣赏川州早春之景。 车在闻府门口停下後,赶车人跳下车,上前去敲门,闻家的门房自门缝里漫不经心地睨了外头的人一眼,遂清醒过来,忙打开了大门,撑着伞奔了出来。 闻府下人更是奔相走告主人归来的消息,不多时,管家提伞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身後还跟着满脸惊喜的素衣。 前头那辆马车帘子被掀开,闻不悔撑着伞下了车,他将琳琅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素衣见了琳琅,顿时热泪盈眶。 自知道琳琅失踪的那一日起,她日夜提心吊胆无法入眠,生怕琳琅在外头出什麽差池,如今见琳琅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高悬着的一颗心也就安了下来。 她视线落在琳琅已然越发明显的小腹上,抹了抹泪,欲前去搀扶,却被闻不悔的视线阻止。 琳琅见到素衣又哭又笑的模样,再环顾四周熟悉的一切,鼻尖微微发酸,却微微扬起嘴角。 离开川州之时是凛冽寒冬,再次回到川州时却早已春暖花开。 几个月的奔波之後,她终於又回来了,回到这个熟悉的闻府,这个她与他共同的家中。 闻不悔将雨伞微微倾向琳琅,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朝住所而去;微略加大的雨势让闻不悔左侧的衣衫被淅沥的雨水打湿,被他护在怀中的琳琅却丝毫未被淋湿。 後头一直被忽略的另一辆马车上,除了闻秋之外,还有随行的老大夫;坐在车前的逐风撑起伞将闻秋抱下了马车,一旁的闻家下人立刻举伞迎了过来。 闻秋望着闻不悔与琳琅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抿起了嘴角。 如若琳琅不是怡和,或许她会是整个川州城那令所有姑娘家都艳羡的闻家夫人;可她是怡和,是大毓朝以聪慧着称的长公主,是她们秋家倾尽全族所有人性命换来的天命所归之人。 身为燕京秋氏唯一的遗孤,她身上背负着秋家上百年的荣耀,她不甘就这般让她平凡到老。 雨势越来越大,一旁的下人恭敬有礼地说道:「大小姐,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我们还是早早进府吧!」闻秋回过神来,朝那下人甜甜一笑,随即举步朝闻家的大门迈进。 收起那副与年龄不切合的模样的闻秋,正如闻府上下记忆中的她那般天真可人,在外人面前她素来掩藏的很好,若是让闻家下人将她看个清楚明白,怕是会吓到。 一旁的逐风将一切看入眼中,心下虽有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确实很有心计;如此也好,就某些方面而言,闻秋是他们的助力,正如长歌所说的,她可以让他们事半功倍。 回到川州静静地修养了半个月余,没有想像中的波涛暗涌,一切平静如初时李砚未进闻家时那般,甚至连闻秋也变得乖巧可人。 偶尔琳琅看到在院中和丫鬟小厮嬉闹的闻秋时,会有瞬间的错觉,彷佛她真的不再纠结着她的过往,真真正正地忘了秋家,重新开始。 平静的时光会让人渐渐地放松下来,闻家给了琳琅安全感,让她变得像从前一样,彷佛这个充满了戏剧性的年关,并未给她带来什麽改变,一切如初。 闻不悔进了屋後,看到琳琅斜卧在榻上而眠,早些时候翻看的书册已然掉落到了地上,他坐到榻旁,手轻柔地摩挲着琳琅细致的面容,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琳琅安详的睡颜,让他心下顿生出一股满足感。 笃笃的敲门声将闻不悔自思绪中拉回,他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沉声问道:「谁?」 素衣清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老爷,府尹大人求见。」 闻不悔微微蹙眉,思索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出了房门。 素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偷偷地瞄了闻不悔一眼,正巧迎上了他的目光,忙瑟缩着收回了视线,紧张地不敢多说话。 「夫人在小憩,你抱床被子到榻上,莫让她着凉了。」闻不悔回头看了房门一眼,交代道。 素衣忙点头。 闻不悔临走之时又瞥了她一眼,心下暗暗不解:他真的这麽可怕吗? 目送闻不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後,素衣才松了口气,随即拍了拍胸膛,举步走进了屋内。 窗外的阳光带着春日的暖意,金灿灿的阳光自窗外漫进屋内,点点的阳光交缠出璀璨的光芒,微微映亮了琳琅的面容,琳琅卧榻而眠的情景,美得像幅画儿。 素衣下意识又望向了门口,目光一直停留在方才闻不悔离去的方向,忽然有些羡慕起琳琅来;老爷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他确实是疼爱的夫人的,不用言语表示,却细心得让人忍不住心动的疼宠。 想到这儿,她会心一笑,川州的姑娘们羡慕夫人也不是没道理的。 蓦地,素衣又皱起了眉头,想起那人微略带着期盼的脸,她的头忽隐隐作痛了起来。 【第二章】 还未踏进大厅,管家便先迎了出来。 闻不悔停下脚步,只听管家说道:「老爷,万大人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可知他此行所谓何事?」闻不悔问。 管家微微低头,道:「不知。」 闻不悔也不再多问什麽,兀自朝大厅走去。 甫一进大厅便见到川州府尹万不全,身着便服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欣赏闻家大厅梁上的雕花,他的身後还站着两名随从。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望万大人原谅不悔失礼之处。」闻不悔端出笑脸迎上前去。 万不全见了闻不悔,忙起身相迎,寒暄道:「闻老弟说的是哪儿话,依你我二人的交情,又怎麽会计较这些俗礼;自年前一别,也有些时日未见,闻老弟与弟妹可安好?」 管家领着丫鬟换上了新茶和点心後又都退了下去,闻不悔与府尹大人寒暄了几句後,也不再兜圈子,问道:「不知万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今日前来,也确实是有要事要与闻老弟商量。」万不全轻咳了一声,也不拐弯抹角,道:「想来,闻老弟也有听说尚国派遣使团来我朝的事吧?」 闻不悔点头,睨了他一眼,心下对他要说的事也猜到了七八分,却不动声色,「的确是略有所闻,不知……」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直说了。」万不全道:「此次带领尚国使团来访我朝的,便是早几年远嫁尚国的仪柳公主,也就是尚国如今的皇后,此行使团送来许多尚国的精美礼品,皇上感念公主远离故土和亲之壮举,欲准备丰厚的回礼赠与公主;大毓朝人人皆知闻家的丝绸搭上锦州秦家的刺绣谓曰一绝,故而皇上派人将锦州秦家的继承人给请到了川州……闻老弟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大人放心便是,既然是送予尚国使团的厚礼,闻家自当义不容辞。」闻不悔敛眉,面色如常,他是商人,自然知道官府是不能得罪的,恐怕万不全此行也将秦家人给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