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海》 第一章 她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圣诞节,朱若曦与她的未婚夫利人隽,约在她的小公寓见面,一起度过今晚的圣诞夜。 利人隽一向很忙,他全世界的跑,永远有忙不完的工作、开不完的会议。 若曦时常接到他从机场打来的电话。 「若曦?我的飞机刚到香港,临时见一个国外飞来的重要客户,后天才能回台湾,今晚本来约好一起晚餐,抱歉,我不能赴约了。」 「没关系,工作重要,你不要太忙,要照顾自己。」 他打电话来,常为取消约定。 他总是这么忙,而若曦,她总是如此体谅他。 她明白一个成功的男人时常身不由己,因为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男人。 所以,即使他时常失约,若曦也不放在心上,因为母亲教过她: 若曦,嫁给一个事业成功的男人,你就要学会拥有自己的生活,倘若只为丈夫而活,到头只会换来痛苦,因为当你时常见不到自己的丈夫,就容易胡思乱想。你要明白,女人的想像力是毒药,日夜浸淫于毒液之中,就容易造成生活与婚姻的不幸。 所以,若曦从来不胡思乱想。 念完大学后两人订婚,她更督促自己考上师大美术系研究所,继续进修。况且,绘画一直是她的最爱,人生能同时拥有两个「最爱」,她是幸福的。 若曦与利人隽是相亲订婚。 无论外表、家世,利人隽都拥有足以傲视群伦的条件,但是他却选择相亲。虽然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不像她认识的他,但他告诉若曦:「太复杂的男人,内心真正渴求的,往往是单纯。」 他还对她说:「若曦,我相信缘分。所以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们注定要牵手走过一辈子。」 所以,他是个既复杂,又单纯的男人吗? 若曦相信如此。 幸福满满的将她包围,人类本就是复杂又单纯的动物,重要的是,他们出现在彼此的生命,然后有了交集,这就是缘分。 若曦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将近七点,再过几分钟他的车子就会停在她的公寓门口。今年圣诞夜,好不容易他能实现诺言,摆开了工作,与她一道共进晚餐。 看着桌上精心烹调的圣诞大餐,还有美丽的鲜花与浪漫的烛台,若曦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她秀丽脸庞慢慢绽开笑容,然后将桌上的蜡烛一一点上。 烛光辉映着她清澈的眼瞳,那琉璃般的光辉,荡漾着迷蒙、令人神醉的火光…… ***bbs.***bbs.***bbs.*** 利人隽一跨出车外,还来不及把车门关上就接到电话。 「喂?」 「今晚我没空。」 「对,不要再打电话来,我会关机。」 看了眼手表,他面无表情继续往下说:「我没时间多说,有事找andy,不必找我谈。」 然后他盖上手机,同时,再拨出另一通电话:「andy,立刻帮我申请一个新的手机号码。」吩咐完就挂断电话,对助理他从不啰唆。 「你来了!」若曦听见车子开上车道的声音,已经奔到公寓楼下。 她跑到他身后,忘情地抱住他! 这是她第一回情不自禁地,主动投入他怀中,因为这也是第一回,他如此准时、不再迟到甚至失约。 若曦真的很高兴,而且感到自己是如此幸福。 「好热情!」他失笑,愣了会儿才反身回抱她。 因为她从来不曾如此热情过。她是一个好女人,未来也必定是贤妻良母,正因为如此,朱若曦与「热情」两字绝缘。 回过神来,若曦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放开他。「看到你,我太高兴了。」她情不自禁地笑着,温润如水的眸光,矜持地避开她未婚夫暧昧的眼神。 「见到我,有这么高兴?」他低笑着揶揄。 若曦难为情地微笑。「你的肚子一定饿了,快上楼,我已经做好晚餐了。」她转身奔回大厅,站在电梯前等待他。 利人隽跟在她后面走进大厅。他不疾不徐,笑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她就像个可爱、不解世事的少女。 在他眼中,若曦的确是单纯不解世事的女子,正因为如此,他选择了她。虽然他生命中过往的女人,从来没有一个与她相像,正因为不像,所以朱若曦是他的妻子,不是情人。 上楼后,看到一室烛光,与餐桌上精美的圣诞大餐,利人隽笑了。「你叫的外卖?」 「当然不是。」她自尊心有点受了伤。「这是我自己做的圣诞晚餐。」但她平静地,一字一句对他说。 「你自己做的?」他有点惊讶了。「这要花多少时间?」 「花不少时间,大约三个钟头。」她据实以答。 「三个钟头!就为做一顿饭?」他发噱。「啧啧啧,女人,男人不得不佩服!」 「你的意思好像是说,花三小时做一顿饭不值钱?」她揣度他的神色。 「不是不值钱,只是花费三小时,天底下还有比做饭更值钱的事。」他说。 她笑了笑,不与他争辩。 「你不以为然?」他却问,走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腰。 她身体僵了一下。「你要我问?」眼神发直。 他当然察觉到她的肢体语言,了解她的不自在。「不,我不要你问。最聪明的女人从来不问问题。」他似笑非笑。 她看他,深深看了他好一会儿。 「干嘛?」她的表情惹他发噱。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深奥。」 「深奥?」他还是笑。「有时候我觉得,你说的话也不浅。」他笑着说。 「我的话其实很简单,也许因为太简单、太过单刀直入,而你太聪明,一时半刻答不出口,所以觉得不浅。」她清澈的眸看着他说。 他愣住。 她已挣脱他的拥抱。「快点来吃晚饭,食物一凉,就失去味道了。你要知道,爱心包含在热呼呼的饭菜里,伤心人才吃冷饭菜。」她笑着说俏皮话,然后回身拉他,笑咪咪地招呼他坐到椅子上。 好像,她说的话是无心的?利人隽想,他总是想得太多。 就像她说的,她的话简单,因为简单,所以单刀直入,因为单刀直入,所以反让他觉得她不浅? 吃大餐的时候,他看着她,研究了一会儿。 「你看什么?」她抬头对他笑,知道他在看她。 「没什么。」他低笑答。 简单的人,必定有福,尤其是女人。利人隽想。 看了一会儿,他知道在她身上研究不出什么来,因为正如她所言,她只是简单的女子。 他终于低头,专心吃他的晚餐。 「其实,我一直觉得像做梦一样。」若曦忽然说,她的语调果真有一抹甜丝丝的梦幻味。 「嗯?」他抬头,看到她含笑的眼睛。 一时间,他被这双眼中温柔含笑的光辉迷惑…… 「我们订婚,就像做梦一样。」她说的更清楚:「为什么你会选择我呢?或者,应该问,为什么你会选择相亲订婚呢?就算我再简单,也知道你不是普通男人。你跟我不一样,我很平凡,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亲,是很自然的事,但你这个不普通的男人却是自愿相亲的。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他看着她。 她回看他,眼神却没有疑问,好像刚才那番话只是她的自言自语。 「你想知道为什么?」过了半晌,他低嗄地问。 她笑了,然后摇头。「其实不想。」 他没表情,等她往下说。 若曦低头,却不说话了。 她不说,利人隽也不问。他们之间有时很奇怪,总有这么一、两次,话题说到一半就断,好像有默契,又好像没有默契,但若曦觉得这样很好,她的心情就像少女,每回如此便感到两人间充斥一股飘飘然的余韵,这丝余韵有暧昧的气味。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利人隽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的沉默,对若曦来说却充满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以后结婚,两人之间相处也会如此吗? 现在的若曦不知道答案。 但是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女人如果事事物物要与丈夫讲得清楚、说得明白,婚姻就不可能白头偕老。 为什么讲清楚、说明白就不可能白首到老? 若曦不是孩子,她虽若有所悟,但总感觉到隔了一层纱。 也许人生总要真正经历了,才能理解个中滋味,现在她不必去想以后的事,她愿意慢慢体会,因为这是她的人生。 「有时候,我时常觉得你的表情像爱做梦的少女。」他忽然撇嘴说,似笑非笑。 若曦愣了一下。 「仔细想一想,」他继续往下说:「当初好像就是因为这种表情迷住我,所以我们订婚了。」 「真的是因为这样吗?我的表情像爱做梦的少女?」她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在他眼中,她是爱做梦的少女? 利人隽放下刀叉,深沉的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时候像,有时候不像,像的时候比不像的时候多,但是不像的时候又犀利的让男人无法招架。」 她笑出声。「你指的,是我说话太直接的时候吗?」 他撇撇嘴,没接话。 「就算我说话有时候很直接,你也不见得会回答我,不是吗?」她问。 他看着她,没有答案。 「所以,你其实并不在乎我的直接,对不对?」她再问:「就像我刚才问你为什么要相亲,你也没回答,是因为你不在乎我的问题,对吗?」忽然,若曦有些迷惑起来了。 也许她不该自问自答,因为问题深究之后,总要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而这答案…… 竟是因为他「不在乎」吗? 其实,就算他不回答,她也一直很清楚他相亲的原因。 她明白,他只是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但是最后他选择的是她,朱若曦,不是另外那些也与他相亲的女子。而她,也认同他的选择,决定与他一起携手未来、共度人生。 这样,在某一种情况下,他们应该算是两情相悦吧? 有的时候,人生总会有那么一点无奈。 虽然她出身富裕,但父母给她的教育严谨,她虽然简单但不笨,虽然他说她像爱做梦的少女,但是若曦从来不活在童话式的梦幻中。所以她懂,世事总有那么一点现实。但人总要面对现实,因为人本来就活在现实当中。只要这现实不伤人,这现实还能容许一点快乐,那么,她就满足了。 何况从小她就很容易满足,所以母亲说,她一直就是个爱笑的孩子。 但是……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乎」她的问题。 也许他的沉默对她来说是一种魅力,但「不在乎」却不一样…… 他真的是不在乎吗? 若曦也许简单,但却敏感,他的不在乎有点伤到了她。 「你真的不在乎我的问题吗?」因为他的沉默,若曦又问一次。 利人隽忽然笑出来。「那是你自己的答案。」他提醒她。 「难道我说错了?这不是你的答案?」她忽然认真起来了。 他眯眼。「今天晚上,你的问题变多了。」慵懒地说。 若曦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 这幢公寓是若曦父亲盖的高级公寓,窗外的景观非常美好,公寓座落于高级地段,对若曦的朋友来说,她的家世是大家羡慕的焦点。 若曦望向窗外,对身后的他说:「我一直觉得,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冷静。我们之间……是不是缺少一点什么呢?」她笑着说,口气淡淡的,有一点像朋友之间的谈心。 利人隽瞪着她的背影,过了半晌他也站起来,走到她身后。 他的手臂横过她身侧,将她圈在窗棂与他的胸膛之间,低嗄地道:「小女孩究竟想说什么?」 这一刻她的心跳停了一拍,不能言语。 他忽然低笑,俯首在她耳侧低声说:「缺少什么?等你成为女人那一刻,就会明白了。」 若曦回眸凝望他,那一刻他却忽然吻住她。 刹那间,若曦的心脏不仅不再跳动,而且紧张地窒息。 时间并不太晚,灯光也不是太暗,但这一刻的气氛却是美妙醉人的恰到好处…… 因为他从来没有吻过她,他也没有吻过一个从来没有接吻经验的女人。 对他来说,这个吻不知道称不称得上美妙醉人,但却是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刚好够他征服她。 平时要他征服成熟的女人容易,但征服一名清纯的女子却不易,原因是,他与她都没有「经验」。 她没有接吻的经验,而他,没有与没有经验的女子接吻的经验。 但她脸上的表情,那认真又陶醉的表情,总算让他放心。 而对若曦来说,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确实美妙醉人。 她不需要经验,她知道他会给她「经验」。她只要接受,只要享受就可以,虽然过程令她羞赧,但若曦记得他是自己未来的丈夫,所以她对他完全的信任、她愿意完全的给予…… 是谁说,两人若要相爱,总要有一个人是冲动的傻瓜,爱情才能成真? 太过理性的两个人是不会恋爱的。 此时此刻若曦觉得她在恋爱,就算冲动的傻瓜是自己也无所谓。她拥有热情,她可以给予,因为她向往爱情,她想要恋爱—— 而爱一个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本身就是一种迷恋。 她迷恋他,她承认。 虽然她不了解他,但这正是迷恋的本质。 而迷恋…… 对现在的若曦来说,这就是爱情。 ***bbs.***bbs.***bbs.*** 「你说,已经约好人体模特儿,下午两点在林教授的画室吗?」电话中,若曦问她的学长,并且细心地将时间与地点抄在笔记本中。 「下午你可以离开吗?你没有课吗?」学长程克勤问她。 「就算有课也要去,你知道我最喜欢画人物了。」若曦说。 程克勤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逗若曦发笑。「好了,下午见了。」她笑着把电话挂掉。 「谁打来的电话,让你这么开心?」 在她身后,男人伸出手臂,圈住若曦纤细的腰肢。 若曦没有回头,她当然知道抱住自己的男人是谁。「学长打来的电话。」她老实回答。 「学长?男的?」利人隽嗄声问。 昨夜他没有离开,就留在她的小公寓,两人一起过圣诞夜,今年的圣诞夜也是若曦毕生难忘的圣诞夜。 「学长当然是男的,」她觉得有点好笑。「他打电话来只是告诉我,明天有人体素描模特儿——」 「他是哪个学长?」他问,把她锁得更紧,湿热的唇埋进她的颈间。 「你又不认识他,问这么多做什么?」她不告诉他,笑着躲开他。 利人隽拉住她的手腕。「现在我想『认识』他!」他说,重新把她拉回自己怀里。 「你为什么想认识他?噢,我知道了,你也想画人体素描?」她促狭地轻笑。他捉得她有点痛,但是她没有挣扎,乖乖靠在他怀中顽皮地笑问。 他忽然捧住她的脸蛋,有点霸道地强迫她看他。「若曦。」他喊她的名字,却瞪着她看,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睁大眼睛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从昨夜开始,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不管哪个男人打电话给你,我一定会过问,而且会问的一清二楚。」他说,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这瞬间,不知道是因为他认真的表情,还是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若曦的心被揪痛了一下。 「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你终于『在乎』了吗?」她若有意似无意,喃喃问起他。 然而,话一旦问出口,连她也惊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他深深看了她好一会儿。「不要跟我开玩笑,很多时候我的确不在乎,但是现在不一样,你是处女,你把初夜给我,所以我开始认真,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因为我是处女,所以你认真?如果昨夜你发现我不是处女,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认真?」她追问,即使这问题可能惹恼他,但她就是想问。 他果然眯眼。「也许,我不能保证这不是原因之一,但我是成熟男人,跟处女做爱,跟处女上床,确实让我不自在,突然在乎起来。不过,你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所以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根本不必深究。」 他的回答一五一十,成熟坦荡得足以令若曦脸红。 但是这回答仍然让她觉得失落…… 她不清楚失落的是什么,只觉得,经过昨夜,她与他的世界仍然有一个黑洞,也许,这是年龄的距离?或者,这是历练的距离? 「你不要开口处女、闭口处女的好不好?」她噘起嘴,假装委屈。「听起来好奇怪,好像你这个人很在乎女生是不是处女,是不是处女真的很重要吗?」 他笑。「你说这段话,提到更多『处女』这两个字。」 「我是在说明,又不是拿这两个字做文章。」若曦这时才注意到,他已经穿妥衣服。「你要走了吗?」她问他。 他放开她,低笑。「舍不得我走?」 「你讲话不要这么暧昧。」她故意责备他,然后走到客厅旁边,离他远一点。 其实,他的大胆和低沉的笑声都充满了成熟男人的味道,时常令她情不自禁,何况经过昨夜,现在看着他,她的脑海里不能克制地,一直浮现出昨夜一幕又一幕的煽情画面。 「我记得,昨夜你很喜欢。」他故意笑着对她说,嘶哑的声调更暧昧,并且悠哉悠哉地扣上袖扣。 「我哪有?我有告诉你,我很喜欢吗?」若曦嘴硬,因为脚底板突然发痒所以蜷起脚趾,这时候她的脸孔已经红得像苹果。 「这种事,不需要女人说出口,男人如果看不出来就太迟钝了。」他取笑她,然后弯腰拿起客厅沙发上的公事包。 「你这样说话,好像阅女无数。」她不甘心被取笑。 他愣了一下,然后调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小姐,你讲话太直接了!」话说完,他走到门口。 「直接?」她追上去。「难道你真的阅女无数吗?」她明知故问。 他嗤笑一声,不予置评。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止交往过十个女朋友。」她再说。 他懒得理她。 「有没有二十个?」她挡在他面前,笑咪咪问。 他瞪她,没有表情。 「难道三十个吗?」 「一百个如何?你高兴了?」他干脆说。 「太可怕了!」她瞪大眼睛,然后摇头惊呼:「我是处女,你却交过一百个女朋友!」 他撇撇嘴。「我要走了。」对她的指控,没什么反应。 「你不解释吗?」她说。 他侧头看她。「你需要解释?」脸色忽然严肃起来,问得认真。 若曦突然被他问住了。「如果你想解释,我会听。」她只好说。 他看了她一会儿。 「如果我不解释?」他淡问。 「那,」她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那也无所谓。」理智回到心头。若曦告诉自己他跟她不一样,过去的事情,她不应该在乎。 他又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说:「那我就不解释了。」 话毕,他打开门,跨出大门走出去。 若曦脑中空白了一秒。 「你穿跟昨天一样的衣服进办公室,没有关系吗?」回过神,她跨出门外大声喊他,光着脚丫踏到门外的大理石板,有一点冰凉。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找话题再跟他多说两句话,也许因为,她仍抱着希望,也许他回念一想,会想对她解释…… 「无所谓,别人怎么想跟我没关系。」他说,随即走进电梯内。 他终究没有解释。 就这样走了。 若曦看着关上的电梯门…… 也许,一开始是开玩笑的,但到最后,她却对这个答案认真了。 第二章 「你在发什么呆?」程克勤走到若曦面前,故意伸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摇晃。 「我、我有发呆吗?」若曦回过神,拿起素描笔。 程克勤瞪着她。「没有,」他冷哼一声。「才怪。」 若曦看他一眼,「到底是『没有』,还是『才怪』?」她吸口气,决定专心画画。 「你觉得呢?」程克勤嗤笑一声。 「不知道,我搞不懂你这个人。」 「什么叫『这个人』,我是你的学长,讲话客气一点!」程克勤故意粗声斥责她。 若曦笑嘻嘻地,简直是嘻皮笑脸。「学长,你陪我画人体素描,不觉得尴尬吗?」她问他。 「你是女生,你都不尴尬,我为什么要尴尬?」他不以为然。 「素描是我要画,又不是你要画,你为什么要陪我画?」她反驳。 「因为我爱你、我喜欢你朱若曦,所才我才陪你画素描!」他说话时一脸无奈,好像真的,可是更像假的。 若曦笑了。「真的吗?学长?可是你的口气好像很无奈的样子,根本听不出有任何一丝爱意。」她陪他演戏。 若曦很喜欢跟程克勤斗嘴,他们不像学长与学妹,更像好朋友。 程克勤对她假笑。「朱若曦,不要以为研二的学长都追你,就开始臭美了!」 「我哪有?」若曦好无辜。「是你刚才自己说爱我的!」 「你不知道我喜欢说反话吗?」 「噢,原来你骗我!你这个人心机好深喔!可你是学长,怎么可以欺骗小学妹的感情?」若曦故意指控他。 「哈,我欺骗你的感情?朱若曦,你醒醒吧!你的感情很容易骗,不必麻烦我『又欺又骗』。」 「你说什么?」若曦皱眉。 「难道不是吗?我随便说爱你,你就相信?」 「那是因为我这个人很单纯。」 「单纯?我看你是幼稚吧!」 若曦瞪大眼睛。「程克勤——」 「喂,不准你连名带姓叫我!」 「为什么?你难道不叫程克勤吗?」 「我是你的学长!」 「学长又怎么样,学长就可以骂学妹幼稚吗?」 「你本来就幼稚,还不承认啊?」 「程克勤!」 「叫我学长!」 坐在前方的人体模特儿,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模特儿从来不说话,对美术系研究生来说,他们因为已经习惯模特儿不说话,久而久之模特儿就真的成了模特儿,就像假人,好像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然而事实上,他们当然是人。他们有五官、五识,能听、会说、而且当然有知觉—— 「你们的感情很好?」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若曦和程克勤都愣住了。 察觉声音来源出自哪里时,若曦脸孔都红了。「呃,我们——」 「谁跟她感情好啊!我是可怜她幼稚,才陪她说几句话。」程克勤开口,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打断若曦的话。 「程克勤!」若曦对他皱眉头、咬牙。 模特儿却笑了。「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程克勤淡眼看她,冷着声说:「模特儿不能讲话!」 模特儿深深看了程克勤一会儿,然后,她说:「好,你叫我不要讲话,我就不讲话。」嗓音低柔好听。 这话,她是对着程克勤说的。 程克勤眯眼回瞪她。 这片刻的沉默让若曦有点不自在,她看了模特儿一会儿,然后又转头看程克勤一眼。 「看什么?幼稚鬼!」程克勤寒声骂若曦:「还不快画你的画?」 听见他骂自己「幼稚鬼」,若曦气得鼓起腮帮子,狠狠瞪他一眼。 可恶的程克勤,以后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若曦气呼呼的转头画图,气得差点折断手中的铅笔。 程克勤回眸看模特儿,模特儿却已经不再看他…… 但是现在模特儿的嘴角却噙着一抹笑。 那笑像揶揄,又像包藏着一种神秘。 有人说,漂亮女人的笑就像毒药,男人会因此中毒。 这个模特儿很美,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的笑当然迷人,十个男人有九个一定中毒。 但是程克勤并没有中毒,因为他不喜欢被揶揄,更不喜欢搞神秘。 一个喜欢搞神秘的女人就算再漂亮,在他心目中,可能还比不过半个可怜的幼稚鬼。 ***bbs.***bbs.***bbs.*** 若曦把图画完之前,程克勤有课已经先走了。 模特儿在若曦收拾画具时,已经换好衣服,准备离开。 「你好,我叫连恩。」模特儿连恩走到若曦面前,主动伸手。 若曦抬头,看到对方伸手,若曦下意识地与她握手。「……你好。」 「你本人看起来就跟照片一样漂亮。」连恩盯着若曦,突然这么说。 若曦愣了一下。「照片?」 连恩干笑一声。「是呀,我看过你的照片,还知道你叫做朱若曦,你爸爸是美商电子公司的执行长,对不对?」 若曦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是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的,照片里的你笑的很甜美,可能因为你正依偎在未婚夫身边的关系吧!」连恩说。 「你在哪一本杂志上看到我的照片?」 「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我已经忘了,不过在他的皮夹里,我也看过你的照片。」 「他的皮夹?」 连恩低笑。「就是你的未婚夫啊!」她看似若无其事地说,就像是顺便提起。 「你认识人隽?」若曦喃喃问。 连恩撇撇嘴。「不仅认识,其实我们很熟。」 很熟?若曦沉默下来。 「你觉得奇怪吗?」连恩对她笑。「利先生的事业很大,我拍过他公司的广告,所以认识。」 「噢,原来是这样。」若曦笑了。 「不过我们的关系不仅如此。」连恩收起笑容。 这句话不单纯。 就算若曦再无知,也明白这名叫连恩的女子言犹未尽。 她有话要说,却在等最好的时机。 「你究竟想说什么?」若曦问她。 若曦的表情平静,并没有起伏。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连恩笑了笑。「这种事通常女人的直觉都很准,果然没错。」 若曦看着她,没有表情。 「我跟他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你不必问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男人跟女人在一起,不会有其他意思。」连恩的表情很冷淡,她平静的双眼泛着冷光。「不过,好消息是现在我们分手了,是他要分手的。」她对若曦说。 若曦看着她,当然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而露出笑容。 连恩却笑了。「你看起来好似并不像外表那么幼稚,我本来以为,你这个大小姐听到我跟他的事,会很生气、很忿怒,不过现在看起来,你的反应还满冷淡的?」她拿出淡烟,点火吸了一口。「也许,你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爱他,这也难怪,因为你们是相亲订婚的嘛!有没有可能,我比你还更爱他?」话说完,她似乎觉得好笑的嗤笑了一声。 「既然他已经跟你分手,你没必要再跟我说这些话。」若曦终于说话。 她不是反应冷淡,而是找不到声音说话。 「终于有反应了?」连恩低声嗤笑。「我还以为千金小姐的教养都这么好,对未婚夫的情人,真的完全不在乎。」 「既然他已经跟你分手,你没必要再跟我说这些话。」若曦重复一遁,声音已经有点僵硬。 「当然有必要!因为我要让你明白,他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捺熄香烟,连恩用力弹开烟头。「除了我之外,利老板还交往过很多女人,这些,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他是个正常人,与女性交往,不足为奇。」 「对,正常男人跟女人交交朋友不奇怪,不过花钱交女朋友,那就有点奇怪了!」连恩笑得放肆。「我看,我干脆说的明白一点好了!利老板跟我们这种女人交往,是要付钱的,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纯交往,而是一种买卖,换句话说,他,包养我,而我,是他包养的女人。」 若曦呆住了,这一刹那间她的脑子突然嗡嗡作响…… 「但是他跟你分手了,就算他花钱包女人,现在我们订婚,他就跟你分手了!」若曦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出乎意外的,她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是这么平静。 连恩收起笑容。「分手?是啊,他确实跟我分手了。」她的脸色变得阴沉。 「既然他跟你分手,刚才你跟我说的这些话,一点意义也没有。」若曦拿起自己的提袋,转身准备离开。 「男人既然开始包养女人,有一就有二。」连恩站在她身后说。 若曦停下脚步。「我既然决定嫁给他,就会相信他。况且,他愿意结束过去的『关系』,就代表他要跟我重新开始——」 连恩突然又大笑出声。 她的笑声打断了若曦的话。 若曦忍不住转过身,莫各地看着她。 「我看你还是太天真了,朱小姐!」连恩笑不可抑。「你们什么时候订婚的?今年五月订婚的吧?」 若曦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我分手的?今年十一月分手。」连恩盯着若曦,嘲弄地看着她的表情。「对,就是上个月,为了庆祝你们订婚满半年,所以他上个月才跟我分手!」 连恩的话充满讽刺,字字句句刺进若曦心头。 「你以为他真的想跟你『重新开始』?你实在太可爱了,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愿意再告诉你,他跟我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若曦怔怔地瞪着她,她说不出话,也没办法转身离开,什么都不听…… 「他的理由是,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绝对不超过一年。不是怕他离不开这个女人,而是怕女人爱上他、缠上他,这就是他的理由!」话说完,连恩却像疯了一样大笑。「你说这个理由荒不荒谬?好不好笑?」 若曦当然笑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情的男人!他既然会说这种话,就表示我不过是一个『过去』,当然还有另一个女人是他的『未来』,但是你不要以为这个女人是你,只要陪睡一年对象当然不会是你,他对你另有打算,像利人隽那样的男人做任何事都有打算,就算娶一个女人也不例外!」连恩疯狂的笑,边笑边喊:「但是我真的不明白,他既然这么无情,为什么又要结婚?!这是什么世界?我陪他睡了一年,我竟然还是不明白那个男人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真的好可笑!真的是可笑透顶了!」 看到她疯狂大笑的模样,若曦杵在原地,无法动弹。 若曦的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痛楚,就像被人紧紧捏住心脏,心跳突然停止的痛苦…… 就在若曦晕倒之前,她眼中看见的不是连恩的疯狂,而是从连恩那双痛苦的眼睛里…… 慢慢流下的两道泪水。 ***bbs.***bbs.***bbs.*** 她是爱他的。 她一定是很爱、很爱他的。 睁开眼之前,若曦的脑海里,一直反覆吟诵着这两句话。 「你觉得还好吗?」 护士随侍在床边看顾,若曦睁开眼后,护士立即按铃请医生到病房,为若曦做详细的检查。 若曦可以转头的时候,除了医生和护士外,她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她的未婚夫,利人隽。 他站在窗前盯着她,像平常一样冷静,直到医生做完所有检查后准备离开,他才上前。 「她的身体怎么样?」 「朱小姐太纤瘦了,她营养不良,心脏一时供氧量不足,所以才会休克。」 医生说得轻描淡写,但若曦晕倒当时情况却很危急。 她是被美术系学生送进医院的,有人走进画室,看到若曦倒在地上便将她紧急送医。 「朱小姐要注意营养,最好吃胖一点,身体才会健康。」护士说。 医生与护士走后,利人隽走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你听见了?你实在太瘦了,应该吃胖一点。」他低沉的声调依然平静。 若曦听不出来,那粗嗄的语调是否就是关心? 她抽回手,假装要从床上坐起来。「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可能最近熬夜画画交作业,太累的缘故才会晕倒。」她笑着说,隐瞒事实。 「躺着,好好休息。学校我已经帮你请假,你就在医院静养,一个礼拜后出院再回学校上课。」 「一个礼拜?」她笑了笑。「我没有那么虚弱。」低声抗议。 「听话。」他没多安慰她,他说了算。 若曦忽然想起,他们之间相处好像时常如此,总是他说、她听,他安排、她照做。 若曦还是坐起来。「你在医院多久了?」 「接到通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 「你的工作很忙,不必一直待在医院照顾我。」 「你在台湾没有家人,我应该照顾你。」 她凝望他。「我不是温室的花朵,我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你不必担心我。」 他看了她片刻。「我知道你很独立,跟你的外表给人的感觉,有一点差距。」他的眼神变深变沉。「但是这次你突然晕倒,情况不一样。」 若曦想喝水,他伸手帮她倒了一杯水。 「谢谢。」接过水杯,她慢慢啜着凉水。 医院里的水,也有一种消毒药水的气味。「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忽然对他说,苍白的脸庞含着笑,语调淡淡的。 利人隽没说话,他听她说。 「爸妈都在美国,以前我自己照顾自己,觉得没什么不好,后来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很独立。」她继续往下说:「但是跟你订婚以后,虽然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我心里却开始慢慢感觉到有了依靠,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想到你,偶尔吃到好吃的东西也会想到你,我心里会想着,下次一定要跟你一起,再来吃一遍。」 他很沉默,沉默地听着。 若曦再往下说:「真的很奇怪,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们是相亲才认识的,又不是谈恋爱,但是我却常常想到你,想到你的时候都觉得很甜蜜,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自然就变成这样了,所以有的时候我会问我自己,这就是恋爱了吗?」她抬头看他。 利人隽一直注视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他,声音有些虚弱。 这样的剖白是第一次,话说完后,勇气也用完了。 「我在听你说。」他低嗄地回答。 「我的话说完了。」她呐呐地说。 「说完了?」他撇嘴,突然对她笑。「那该轮到我说话了?」 瞪着他上扬的嘴角,她不知为什么有点心痛。 「你有心事?」他一开口就问她。 若曦愣住。 「今天的你跟平常不一样,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病房的气氛影响你的心情?我要知道原因。」他问。 「你觉得我说那些话很奇怪吗?你不喜欢听?觉得那是病态的?」不知不觉,她的词锋尖锐起来。 她开始保护自己。 利人隽微微眯起眼。「你是女人,会开始说感性的话,一定是心情受到影响。 告诉我,什么事影响你的心情?」 他看起来很冷静,比平常还要冷静。 「我不能因为心情平静,所以说一些感性的话?」她别开眼,瞪着医院的白色被单。 「心情平静的女人只会微笑,不会说话。」他淡淡地说。 「你这么肯定,好像你很了解『女人』?」她有点激动。 她知道她的口气有点激动了。 他瞪着她,平静地对她说:「若曦,我是男人,男人也可以感性,但是往往比较冷静。原谅我理性的判断,但是男人跟女人之间的确有盲点,生活就是现实,我们要过一辈子,不会永远风花雪月,有时我可以给你浪漫,但是你太感性的时候我必须理性,因为我的事业很忙,不能时常留在你身边陪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忧郁。」 他的话听起来有理。若曦知道他说的话有道理,他一向很有道理。 「我没有忧郁,只是突然跟你说一些感性的话而已。」她瞪着被单说。 他在床沿坐下,嗄声问她:「你怪我?」 等了一会儿她才回答:「没有。」 他撇起嘴低笑。「你看起来就是怪我的样子。」 她没说话。 「你对我不放心?」 「我没有这么说。」 「女人没有安全感,就是不放心。」 「我没有说过,没有安全感这样的话。」 「你不必说,我知道女人习惯拐弯抹角。」 「你知道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在你心中又是什么样的女人?」他的话并没有安慰她,反而让她冲动。「每个人都不喜欢被归类,相信你也一样!所以请不要随便把我归类,跟那些你认识的其他女人归在同一类!因为我就不会对你这么做!」 他看着激动的她,神色却比刚才还沉着。 好像她越激动,他就越冷静。 若曦不喜欢这样的他,更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我不是一个会轻易给承诺的男人,」他终于开口,缓缓地对她说:「如果我告诉你,婚约就是我对一个女人最大的承诺,到目前为止,我只对你一个女人许下这个承诺。这样,你还会认为,我把你跟其他女人归在同一类?」 她咬着唇,瞪着他,眉心深锁。 他俯身凝视她,深深看她,柔嗄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你会对我说谎吗?」她忽然问。 「什么?」他淡下眼。 「你会对我说谎吗?我们认识以后,你曾经对我说谎吗?」她追问,脸色苍白。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直起腰杆,徐声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如果过去没有说谎,那么以后你会说谎吗?」她不答,只是执意的问。 他看着她,过了很久。 若曦一直等不到他的答案。 「你会对我说谎,对不对?」她的心凉了,她没想到他会坦诚。 「也许我会说一百个谎,但是这个问题我不会说谎,」他看着她,低柔地说:「我不能保证现实没有谎言。」 「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骗我?」她平声问他,胸口又痛起来。 「该骗你的时候,我就会骗你。」 她脸色发白。「什么时候是『该骗我的时候』?」她再问,不死心地问。 他看她的眼神变得冷淡起来。「你不应该追问,这样只是自寻烦恼。」 「我一定要问,因为我想问,如果想问却不问出口我一定会不快乐,而且会心痛、会难过。」她认真地说。 利人隽淡下眼,她越认真,他的态度好像就变得越疏离。 病房中的空气凝结,若曦突然地感觉到,今年冬天好像真的来了。 「若曦,我们真的适合彼此吗?」寂静中,他忽然这么问她。 若曦的胸口一阵绞痛。 她无言地望着他,睁大眼睛,鼻头发酸,没有说话。 「你累了,好好休息,有话等你出院再说。」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绪,紊乱间,她只听见他对自己这么说。 而他平静的语调,却掀起她心口更大的波澜…… 第三章 你累了,好好休息,有话等你出院再说。 有什么话要等出院再说? 下意识的,若曦怕听见他要对自己说的话,于是她选择逃避。 但利人隽本来就不是一个会时常出现在她前面的男人,回头想,他并不是一个及格的未婚夫,因为过去他们通常一周约会一次,最多不超过两次,她其实不必刻意躲他,因为他也不常出现。 但是现在,就连这周不超过两次的约会,若曦都不愿面对。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下着毛毛细雨的这一天,若曦下课后回到公寓,老远的就看到公寓楼下一抹修长的身影。 他撑着伞,就站在车门边等她。 他从来没有等过她。 远远的,若曦停下脚步,看着他侧面的身影发呆。 他是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不但有一双坚毅的眼神,笔直的身材更让他英气十足,加上他成功的事业,顶着国际知名建筑师事务所负责人的头衔,多金又有品味,论外表与内涵,很多女人都会钟情于他。 这样的男人,何必包养女人? 他不想恋爱吗?为什么? 一个不想恋爱的男人,为什么想结婚? 回过神,若曦发现,她问了一个跟连恩一样的问题。 但还有接下来的问题—— 一个不想恋爱却想结婚的男人,婚姻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一分钟后,她走回自己的公寓楼下,决定面对。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见面第一句话,他就问她。 「我最近在准备师生联展,功课比较忙。」她别开眼,避开他洞察的眼神。 他看了她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先请我上楼,上楼再说。」他淡淡对她说。 若曦沉默了几秒钟。「好。」然后平静地回答。 她转身先走回公寓,没有犹豫,因为不管上楼后他要对自己说什么,既然已经决心面对,她就不会逃避。 回到家,若曦问他:「你想喝什么?」 「什么都可以。」他答。 若曦愣了一下。「我给你一杯热巧克力好了。」她转身走进厨房,逃开他的眼神。 他不在乎喝什么,因为他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仿佛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马上告诉她,必须在今天解决。 若曦想逃开这样的氛围,她感觉到了压力,知道有些话,今天他就会摊开来告诉自己了。 她从冰箱里拿出巧克力,然后微波加热。 若曦的动作很慢,她瞪着厨房壁面的眼神没有焦点,甚至有些恍惚。 她忽然想延迟这一刻,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有一些话,我必须跟你谈。」他却跟进了厨房。 若曦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神。 她迅速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僵硬。「你想谈什么?」声调也僵硬。 「在医院的时候,你没有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什么问题困扰你?」他双臂抱胸,沉吟地看着她说。 「你是指我晕倒的事吗?我已经说过,可能是太累,所以——」 「你追问我什么时候会骗你。」他直截了当。 他的意志一向很坚定。若曦早该清楚,问出口的话,就像埋下了种子,在对方的心口萌芽,她也不能逃避。 「对,那一天,我追问你什么时候会说实话。」她说的是实话,他问的是谎言。 「你问的是谎言还是实话?」他看着她,问了这个问题。 「有什么不一样吗?说谎的时候没有实话,实话存在的时候谎言就不必要了。」她答。 明知与那天的问法不一样,但她做了修正。 他深深看她。「若曦,我不希望你自欺欺人,这样的人生不会快乐。」 「就像你有时会骗我一样吗?」她忽然觉得好笑。「骗我不必让我知道真相,就免去了让我自欺欺人?这样我的人生就会比较快乐了?」 他看着她,开始沉默。 「对,你说的对,我可能真的是在自欺欺人!因为我不再问你什么时候骗我,只问你什么时候说实话……但是,已经这样了还不够吗?我已经让步了,你为什么还要说我自欺欺人?难道我连自欺欺人的选择都要被剥夺吗?」她一连串的说,说的又快又冷静,但是她充斥在胸臆中剧烈的情绪起伏,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以为经过十多天,你已经冷静下来。」等她把话都说完,他只是淡淡地说。 「我不够冷静吗?如果不够冷静,我就不能再和你说话!」她抬起眼,一字一句问他:「难道你期望我坐在客厅里,跟你有说有笑的,讨论你要对我说谎话或者实话这件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语调冷静依旧。 「好,你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误会你了。」她转过脸,拿出还放在微波炉里的巧克力。「那么我们不必再说谁不够冷静,因为讨论我的未婚夫是否要对我诚实这个问题很荒谬,如果我很冷静,其实只是更荒谬。」她越过他,走出厨房。 利人隽没有立刻跟出去,他在厨房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走进客厅。 若曦已经坐在沙发上,她的坐姿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还要端正,笔直的背脊说明她的紧张。 他知道她紧张,但她不承认,因为这个时候强烈的自尊左右她。 「为什么我必须跟你讨论你的诚实?」她喃喃地说,两眼瞪着对面的沙发。「如果今天换成讨论我的诚实,我可能会觉得难堪,但却会感到得意,因为我是其中比较不在乎的人,换句话说,你的痛苦会比我深。」 他站在厨房门口,全身微微震动了一下。 若曦抬起眼,深深看进他眼睛。「告诉我,现在你觉得得意吗?因为我比你在乎我还要在乎你,我的痛苦比你深。」 他靠在厨房门框边,深深看她,过了片刻,瘖痖地问她:「你现在追问我是否对你诚实,接下来,是否还要追究过去的事?」 她瞪着他,无法说话。 也许他料中了一大半。 「如果你只是追问我有多少谎言,那么我回答你,过去、现在、未来,我仍会继续制造谎言。即使你知道有很多谎言,如果你并不追究,我们仍然可以结婚。如果你一定要追问,那么我们两个人现在就应该结束。」 若曦木然地瞪着他…… 「结束」这两个字,他终于说出口。 不仅如此,他继续对她说:「选择结束,你想知道的事,我更不可能回答你。」 她瞪着他,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无情、冷漠、自私,这就是他对她说的话。 「你是什么样的男人?」她喃喃问他。 「你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反问她,深锐的眸看着她。 若曦的脸色像纸片一样苍白。 他的目光只有更深沉。 「我爱你,我是爱你的女人。」 片刻后,她心痛地对他说。 强烈的心痛,终于把她整个人压成了一汪酸水,这汪酸水咽进她的喉头,成了苦味。 利人隽的眸色变浓,然后又转淡。「你爱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否也爱你?」他残忍的反问。 她看他。「我不知道。」颤抖的回答。 她的回答,没让他于心不忍。 「每个人都有底线。」他说,眼神深邃又犀利。「你的底线跟你的心比较接近,现在你可能感到痛苦,但是也容易感觉到快乐。我的底线跟心的距离很远,我比较感受不到痛苦,但是也不容易感觉到快乐。所以对感情,我的要求不多。」 她努力的听,想听懂他的意思。 这一刻他可以看见她的痛苦,因为痛苦的黑瘖已经笼罩住她清澈的眼瞳。 但是他继续说,没有表情的往下说:「我已经把你放在底线之前,但是没有跨过。你是离底线最近的女人,但到目前为止,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话已经结束。 他的眼神多了一抹过去没有的严肃。 若曦知道,现在他对自己说的是实话。 她没有越过底线,她仍然在底线之外,即使他们已经订婚,不久后就要结婚。 寂静片刻,她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话吗?」她问他。 「我会给你时间,等你的电话。」他没有回答,只有交代。 然后他离开了若曦的小公寓。 一直到他离开之后,若曦仍然坐在她的沙发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她一直站不起来…… 今天,她对他的了解与领悟,竟然远胜过订婚后这段日子的总和。 ***bbs.***bbs.***bbs.*** 利人隽遵守诺言。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约一个半月左右,他没有打扰她。 也许,他给她时间,是要她安静沉淀。 但是这段日子,花店每天送她一束鲜花,花束里总有一张卡片,卡片上总是写着四个字:祝她平安、祝她快乐、祝她宽心……写卡片的人署名:利人隽。 没有多余、花俏的文字,这就是他。 然而他送花的理由是什么? 送花,是为了留住她吗? 若曦不能否认,她仍然不了解他。 虽然每天收到花,但她的心情仍然是灰色的蓝调,她的笑容变少了,沉默的时候变多了。 就在她心情沉宕的这段日子,这天下午三点左右,母亲忽然从美国打来一通电话:「若曦,妈搭今天晚上的飞机飞回台湾,你到机场来接我,我有话跟你说。」 母亲话一说完就挂断电话,若曦来不及多问,只隐约听出,母亲的声音很低沉,好像还有一丝哽咽? 隔天下午,若曦到机场接母亲。 「妈?你这趟回台湾准备待多久?为什么带回这么多行李?」看到母亲身边的五大箱行李,若曦很惊讶。 「我不会再回美国了。」张绍茵看了女儿一眼,淡淡地说。 若曦睁大眼睛,但是她没有再问母亲。 她并不笨,父亲没有跟着一起回台湾,母亲也对他只字不提,若曦已经猜到出事,但母亲才刚回台湾,现在不是问话的时机。 但张绍茵并没有沉默太久,在计程车上,她就直截了当地对女儿说:「我已经决定跟你爸离婚。」 她的表情很平静,反而是若曦,她的脸色苍白。 「我不明白,你们感情一向很好,不是吗?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婚?」 张绍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老实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只因为缘分尽了,本来可以忍受的事忽然变得再也不能忍受,本来可以不在乎的事忽然变得无法不在乎。」 张绍茵说的不清楚,但若曦已经听明白。「为什么?你一向调适的很好,也乐在婚姻,现在为什么突然改变,真的一点原因也没有吗?」 张绍茵深深看了若曦一眼。「女儿,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许,就是因为调适的太好,所以我实在太压抑了!」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很多事情,你看到的只是假象,不管过去我对你父亲有多不满,或者,他对我有多少嫌弃,但我们都不是那一种会把情绪表露出来的人,也可以说,我们都太压抑、太虚伪了!以致于当情绪积压到临界点,对彼此再也忍无可忍,我们终于到了要面对自己的时候。」 若曦看着母亲,过了很久都说不出话。 她真的很震惊! 一直以来,以为是模范夫妻的父母,居然藏有这么深的心结、还居然可以掩饰得这么好,连她都能隐瞒,根本不知道父母之间存在这么严重的问题。 「我知道你已经了解了,因为你一直很懂事,从小到大就不需我担心。」张绍茵对女儿笑了一笑,这笑中包含很多无奈。「你也不必绞尽脑汁想任何话来安慰我,回台湾之前我该哭已经哭过,该气也已经气够,现在我的心情很坦荡,可以接受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所以不必想任何话来安慰我。还有,现在我的律师跟你爸的律师正在谈判离婚官司,不过可以想见,我聘的小律师不能为我争取到多少权益,因为你爸的律师团会在法官面前全数否决。若曦,现在你要烦恼的是自己的问题,以后你要跟我还是跟你爸,你必须选择。」 若曦怔然地看着母亲。 张绍茵神情愧疚。「我很抱歉,若曦,妈也不想出这种难题给你,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所以你也不能逃避。」长长吁了一口气,张绍茵再往下说:「如果你选父亲,你的生活会好过的很多,未来吃住穿衣还是不愁,你现在住的那间小公寓也不会被收回去。但以后你爸不会再回台湾,而且永远都不可能跟你住在一起,因为我猜想我跟你爸离婚后不到三个月,你就会有一个新的继母。」她撇撇嘴,笑容苦涩。 然后,张绍茵再往下说:「如果你选择妈,可能必须开始学习独立生活,因为吃住穿衣都必须自己打理,不能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恐怕,未来连学费都必须打工自付,除非你提早结婚,让丈夫养你。不过,后面这个选择妈并不建议,因为你妈就是个活生生失败的例子。」 若曦沉默地听母亲把话说完,车子也已经抵达她的小公寓。 下了车,若曦帮忙母亲把五大箱行李提到楼上。 「妈中年失婚,现在面临经济与自力更生的难题,未来我重新学习、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很多,如果你选择我,恐怕我不能好好照顾你,还会拖累你。」好不容易安置妥行李,张绍茵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女儿,严肃庄重地对女儿说。 若曦坐在对面沙发,看着母亲,觉得心疼。 「妈,我当然选你。」半晌后,她压下心酸,笑着对母亲说。 张绍茵欲言又止,本想劝女儿不要做傻事,但母女之情不但深重而且浓厚,她从若曦眼中看出坚定,知道若曦已经下定决心。 于是,她们没有狗血的拥抱相抱怨哭诉,只有冷静,冷静地对彼此微笑,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思。 张绍茵心想,至少女儿跟她一样冷静。若曦还年轻,跟在母亲身边,她疼爱女儿,一定不让女儿重蹈覆辙。 若曦与母亲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但这个时候,若曦接到日本出版社打来的电话,说明在台湾女性杂志上看到她的插图,非常喜欢,所以邀请她为日本出版社的杂志画指定稿。 原来若曦平日闲来没事会投稿报社和杂志社,帮忙画一些陪衬性质的插图,她虽不缺生活费,但得到出版社的认同,对她来说是一种成就感,何况她从小就喜欢涂涂抹抹。 日本的邀约是一份长期工作,日本要签长约与她合作,并且培养她。 如果她是在半个月之前收到这份邀请,若曦一定会客气地回绝,因为她喜欢画的是写实人物,并不是插图,长期合约不适合她。 但是现在,她需要工作,因为家里只剩两个女人,经济来源落到了她身上。 若曦毫不考虑,立刻接下了工作,决定自力更生。 「我回台湾已经半个月,为什么没看到人隽来找你?」这天,张绍茵终于开口问女儿。 她早已发现不对,但一直在压抑,不忍心直接问女儿。 「我跟他之间……有一点问题要解决。」若曦坦诚告诉母亲。 「什么问题?」张绍茵忍不住问。 若曦没有再往下说。 父母的离婚官司已经开始,若曦选择了母亲,母女俩已经接到父亲的存证信函。最慢半个月内,她们就必须搬出登记在父亲名下的公寓。 夫妻为了第三者撕破脸,往往不能好聚好散。若曦的父母就是如此。不管以往费心营造多么恩爱的形象,到了此时此刻全部破功。若曦的父亲尽管有上亿美金的财产,现在决定与前妻离婚另娶,连名下的一间小公寓也要跟妻女斤斤计较。 因为要搬家,若曦觉得,该是打电话给利人隽的时候了。 但是电话拿起,她又放下。 因为她没有勇气。 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接受他,两人继续这样下去,然后结婚? 拒绝他,就此分手,各过各的,与别的男人重新开始? 但,她不是这么冷静的女子。 她虽然理智但却容易感动,更难的是,她舍不得,舍不得他,舍不得这段感情。 因为这是她的初恋,在电话中跟他分手,她做不到。 开始整理公寓后,可能因为太劳累,若曦得了小感冒,这天她跟学校请假到医院看病,公车开过街头时经过利人隽的建筑设计公司,若曦看到他的车子正从大楼车道开出来,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并未看到坐在公车上的她。 若曦回过身,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 他看起来很好,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斯文那么帅气。 看过医生后回到公寓,若曦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 「喂?」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男性嗓音。 「我是若曦。」她的声音超乎她自己预料的冷静。 「我知道。」他答,声音更低沉。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跟你见一面——」 「花收到了吗?」他突然问,声调低柔。 她愣了一下。「收到了。」然后呐呐答。 「喜欢吗?我记得你喜欢玫瑰。」 她沉默,胸口突然涌起一股心酸,让她不能承受。「我很喜欢,谢谢!」她虽然拼命压抑,声音还是不免颤抖。 「很久没见面了,我想请你吃饭,跟你见一面。」他不让她开口,却主动邀她。 他是如此温柔! 如此温柔的男人,为什么会让她心痛?让她流泪? 「……好。」若曦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咸咸又苦苦的眼泪,已经渗进她的嘴角。 「今天晚上,七点,我来接你。」他仍然温柔的说。 「好。」她只能说好,一再重复说好。 放下话筒,若曦慢慢蹲下,就蹲在准备搬家、已经一片凌乱的客厅中间…… 她蜷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感觉到内心的撕裂与挣扎。 第四章 他把车子开到公寓楼下之前,若曦已经先下楼等他,因为她担心母亲看到两人生疏的互动,会怀疑他们之间发生问题,然后为她担心。 他的车子直接开到若曦面前,利人隽下车为她打开车门,他就如往常一样对她很体贴。 车子开到一家知名的岩烧餐厅,餐厅里的气氛很好,两人间的气氛却很僵硬。 「谢谢你愿意出来见我。」他先开口打破沉默。 若曦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说:「现在我们两个人,连见面都要说谢谢吗?」 他低笑一声。「你可以不见我,在电话里跟我分手。」 他很轻易的说出「分手」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让若曦的胸口抽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勉强自己笑了一笑。「我没有道理不见你,至少见个面,谢谢你每天托人送花,送了我一个月的花。」 他深深看着她。「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若曦,你可以考验我的耐心,但是总有一天要有答案。」 她抬头看他。「为什么要对我有耐心?」她顿了顿,然后说:「我的意思是,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就算我们……分手,你还是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认识其他对象。」 他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若曦屏着气,继续住下说:「如果只是因为我把第一次给你,那大可不必——」 「因为我把你当成我的妻子,对你,我愿意付出耐心。」他打断她的话,表情严肃地对她说。 「就算把我当成妻子,但耐心是爱吗?」 「你口中的爱是什么,若曦?」 她忽然迷惘了,因为她也不知道爱是什么? 他笑了笑。「你认为温柔与包容是爱吗?母亲对儿女的亲情是否也是一种爱?夫妻和恋人,他们的爱又有什么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 「爱情有很多形式,你的爱跟我的爱不一定是同一种。」 她忧郁地看着他。「也许每个人对爱的要求不一样,但在爱情中可以有谎言,而且理所当然吗?」 他没有表情也没说话。 「如果谎言可以让我快乐,那么我就接受。可是只要一想到谎言这两个字我就已经不快乐,那么我应该怎么办?爱一个人难道一定要先不快乐吗?」她继续把心中的话说完,一口气的说完。 「你现在不快乐?」他问。 「我爸跟我妈要离婚了。」她没有回答,却告诉他:「因为他们结婚二十多年来我妈并不快乐,但是她一直压抑她的不快乐,以为只要这么做以后就会得到快乐,但是事实证明,她是错的。因为她压抑自己的感觉,逃避现实,假装不知道我父亲的外遇,一直对自己的心说谎。」 他沉默。 「现在,情妇的孩子已经要出生了,我爸决定跟我妈离婚,什么都不给她。到头来,我妈一无所有,人财两失,不但付出多年的感情还压抑多年的痛苦,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他仍然沉默。 若曦却问他:「你告诉我,爱情是什么?我爸和我妈是相爱结婚的,为什么最后却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答案,若曦,」他对她说:「我不想骗你,对于爱这个字我没有答案。但是我知道,你心中也一样没有答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答案?因为我问你吗?」 「不是,」他看着她。「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迷惘。」他沉声直言。 「这样是对的吗?我们已经订婚了不是吗?而且还有了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真的很可笑。」她甚至笑出来,但眼里却没有笑意。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寻找答案。」他对她说。 若曦看着他,看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表情的样子,他的眼神并没有温暖,但是却很坦诚,就像他说会对她说谎那时候一样坦诚。 「两人决定一起生活,就能一同发现很多生命的真相。」他说。 「其实我知道什么是爱情。」她却突然说。 利人隽不说话。 「爱情其实没有办法说出来,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她看着他喃喃地说,眼神却有一丝痛苦。「因为可以感觉到,所以我觉得幸福……幸福,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当我们决定订婚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幸福,因为我真心想跟你一起生活一辈子,用一辈子的时间,照顾一个男人。」 他瞪着她,沉默。 「你呢?为什么要选择我,你可以选择其他女人,不一定要是我。」她淡淡地笑着问他,好像把这些话说出来后,她就累了。 利人隽的眼神多了一丝深奥。「我的回答也许比较现实,但毕竟我是男人。」他笑了笑,敛下眼道:「另外找一个女人太累了,我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在你身上,将你当成我的妻子,就已经认定未来要跟我共度一生的女子只会是你。」他这么回答。 这回答当然没有让若曦高兴。 她不可能高兴。 因为他没有打算让她高兴,也许认真算起来,这是另一种实话。 他并不需要她高兴,他一直要她看清的是真相,就像他承认会对她说谎一样,他的坦白好像永远理所当然。 但是,没有答案的爱情,真的是爱情吗? 两个人真的可以因为温柔和包容,相处在一起然后结婚吗? 若曦只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她在挣扎,挣扎的原因是因为失落…… 她的理智找不到与他结婚的理由,但她的心,却一厢情愿的想要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不需要理由,就算他的理由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理由也没有关系。 利人隽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弛,他取出手机接听电话。 「喂?」 「我现在有事。」他的声调变得低沉。 「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我现在就过去。」 很快结束通话,他合上手机,抬头看到她正在注视他,眼神若有所思。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他咧嘴对她微笑。 「你有事吗?」她不答反而问他。 「对,有一点公事,」他顿了顿,然后告诉她:「是我的错,本来今天晚上没有任何事,但是现在我可能必须——」 「你现在要离开吗?」她平静的看他,然后又问。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头。「对。」 若曦垂下限。「公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公事。」 她已不想再问他,离开的理由,是真话?还是谎话? 「可以不要走吗?」若曦只听到自己这么说。 他没有回答。 「可以不要离开,留下来陪我好吗?」她瞪着桌面,固执地重复。 十秒钟后,利人隽关掉手机通讯。 若曦抬起头,屏息地凝望他。 「不管任何事,今晚我都不会离开。」他这么对她说。 餐厅人声鼎沸,这是一家生意很好的餐馆…… 一直到现在,若曦才终于闻到食物的香味。 「我饿了。」她对他说,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bbs.***bbs.***bbs.*** 用餐后,他开车送她回到公寓。 车子停在公寓门口,她没有立刻下车,他也没有马上帮她打开车门,他们就这样坐在车子里,他耐心的等待,直到若曦开口:「到家了。」她说着,然后自己打开车门。 他沉默地开门下车。 「今天晚上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她站在车门边对他说。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想说话也没关系。」他说。 她对他笑了笑。 「你先上楼。」 她摇头。「你把车开走,我送你。」 他深深看她一眼后未置一词,开门回到车上。「到家后我会给你一个电话。」他坐在车子里对她说。 「好。」她微笑。 他终于把车开走。 若曦站在公寓楼下,直到他的车子消失在马路的另一头…… 直到现在,晚餐已经结束,她仍然找不到这一团混乱的依靠,仍然看不透他的心。 ***bbs.***bbs.***bbs.*** 若曦才回到公寓,张绍茵问女儿:「医院的护士打电话找你,你去看病了吗?」 若曦愣了一下。「喔,对,我没告诉你吗?」 「你没说今天到去医院看病啊!怎么了?没事吧?」张绍茵凝视女儿,发现若曦的脸色有点苍白,她看起来有点紧张。 「没什么事,只是感冒而已,本来不需要去医院,可是我想还是去看一下医生比较好,免得感冒加重,影响到上课。」 「对呀,生病就该去看医生,就算感冒也要注意,因为小感冒往往是身体健康的警讯。」张绍茵微笑。 若曦问母亲。「护士打电话来,说了什么吗?」 「没有,她只叫你要打电话回医院,」张绍茵皱起眉头。「小感冒而已,需要特地吩咐你要打电话回医院吗?」 「噢,」若曦迟疑地说:「大概是因为我忘了拿药包,所以护士才打电话来家里。」 「忘了拿药包?你这孩子平常没那么糊涂呀!」 若曦笑了笑,然后才转身走回房间。 回到房内,她立刻从手提袋里找出事先抄好的医院电话,就直接拿起床边的话筒,回拨电话到医院。 等待对方接电话的时间,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 「仁济医院,您好。」电话响了五声,对方终于接听。 「我是朱若曦,刚才护士打了一通电话给我。」 「噢,朱小姐,您等一下,我帮您转接。」 话筒内立刻传来等待转接的音乐声,过了几秒钟,电话就通了—— 「仁济妇产科,您好。」 若曦突然沉默,因为她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胸口感到窒息,好像不能呼吸…… 「喂?仁济妇产科,请问是朱小姐吗?」同事把电话转过来前,已经通知打电话来的是谁。 若曦还是不能讲话。 「朱小姐?」 「我,」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我是朱若曦,今天下午我到医院检查过。」 「噢,朱小姐,你还在线上。」护士声调缓和下来,然后说:「你离开后没多久结果就出来了,我告诉你只要等几分钟就可以,你还是先走了。」 「因为我有一点事。」她不敢对护士说,她没有勇气等「结果」。 「结果出来了,是……」护士宣布了结果。 之后护士对若曦说的其他话,若曦已经没办法再听进去。 今天,她是到医院看病,看的真的是感冒。 但是看完病后,她经过妇科突然想起自己的生理期已经延迟两周,于是她回到挂号台,挂号看妇科。但是在看妇科医生之前,护士却要求她先验尿,没想到验完尿后医生又说要抽血验孕,到了这个时候疑惑的她呆呆的让护士抽血,看起来好像任凭摆布,却在护士抽完血后突然惊醒逃走—— 从医院逃走后,若曦就去见了她的未婚夫利人隽。 回到家,若曦不敢对母亲说实话,也不敢听实话。 在医院的时候,知道结果之前她就逃走了。 放下话筒,若曦的脸色苍白。 她慢慢坐到床上,慢慢转头看着窗外夜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台北的夜空已经没有星星。 ***bbs.***bbs.***bbs.*** 母女俩搬家后,父亲果真切断了若曦与母亲所有的经济来源。 离婚官司还在打,于是若曦一边上课,一边开始工作。 在这段期间,他们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关系。 以前,时常是她打电话给他,因为他忙。 所以她打电话给他,配合他的时间,然后他的秘书会安排吃饭地点。吃饭之前,有时他会亲自接她,有时是司机开车来接她。 无论如何,过去他们的约会,他总是被动的。 但他总将一切安排得很好,所以若曦从来不抱怨,更不无理取闹。她懂事乖巧,处处体谅,原因是……他忙。 但是现在,情况有了一些改变。 现在总是他打电话给她,约她的时间,一起吃晚饭。 因为现在的她,也开始忙禄了。 从一个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千金,到四处接案打工、分担家计,若曦开始体验到现实的人生甘苦—— 好不容易接到的案子,经过不断的修改、比稿、再修改…… 现实在潜移默化间,渐渐主宰了她的生活。 但若曦不抱怨,因为她知道生活不容易,她刚开始工作,能接到案子就非常幸运,就算经过一百次修稿比稿,她的画笔必将越磨越利。 工作,没有好与不好,但人却有两种。其中一种人意志不坚,骑驴找马,稍遇逆境抱怨连连,不能接受磨练即被淘汰,妄想等待社会怜悯。另一种人意志坚定,脚踏实地,遇到逆境一心克服,勇于接受挑战,证明自己的能力,纵然艰辛但终必成功。 这些醒悟,前半段的辛苦是若曦的心得,后半段的成果她还无法体会,那是父亲告诉若曦的话。 即使父亲割舍亲情,若曦也不曾埋怨过他。 每个人都有生命的难处,各人都需面对自己的关卡和生命情境,她相信父亲也有自己的生命课题——在事业成功之后,他有另一个人生关卡。 而终究,父亲的事业是成功的,因此若曦记取父亲前半生历练的建言,她知道不会有错。 一个月的时间,她改变了很多。 早上醒来照镜子,她脸上的笑容不再甜蜜,却多了一股坚毅。 然而她喜欢自己这样的改变。 过去飘浮在云端的她,真的快乐吗? 也许过去的她真的快乐,就因为太快乐,所以不知道快乐的本质是什么。 故此过去二十年的光阴,她看似快乐,却过的浑噩。 但现在,她脚踏实地,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看做是学习,因为学习的价值,是金钱本身的无量倍,所以现在她的快乐,她得到的,是踏实而且无量的快乐。 她似乎,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的未婚夫利人隽了? 过去那个心痛、昏倒、挣扎、凄苦的朱若曦,那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你变了。」 一起吃饭时,他深思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对她说。 她从埋首的餐盘上抬起头,因为吃的太认真,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你好像很饿。」 「噢,这是今天的第一餐。」她答,然后又低头狼吞虎咽地吃饭。 「你一整天没吃饭?」他愣了愣,然后皱起眉头。 「对,因为忙一个案子,我花了很多时间已经修改了很多次,一定要接到这个案子才行。」她答。 「再忙也要吃饭,才会有体力。」 「你忙碌的时候,也会记得吃饭吗?」她忽然抬头问他。 他看着她。「不会。」然后答。 她笑了。「看吧,你不也如此?」 他们相视而笑。 忽然,她有一点了解他了。 过去很远、仿佛摸不着边际的距离,在这一瞬间突然清失,若曦开始看到他与她之间连结的那条道路。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饮料送来时,她开口。 他看她一眼,等她往下说。 「当初,你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要跟我订婚?」 「我记得,已经回答你这个问题。」他深深看着她。 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保留地说:「但是我总觉得,你要的,并不是像我这样的女子。」 「为什么?」他笑。 「我不懂世事、太单纯无知、甚至没有吃过苦,跟你的生活与思想格格不入,我们实在没办法沟通。」她抬眼,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过去也许你了解我,但是我并不了解你,我们之间没有交集,至少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我完全没有办法跟上你的思想。」她定定看着他说。 「你想说什么?」他的眸色变得深沉。 「彼此谈话没有交集,没有共同的生活目标,如果你告诉我,选择与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是因为爱情,过去的我也许相信,但现在的我,一定不信。」她坦率地回答他。 他抿嘴,淡淡地笑开。「人总会成长,现在的你,朱若曦,不就正在成长?相信有一天,你必定可以与我的现实生活『有所交集』。」他并没有回避这尖锐的问题。 「你根本不必等待我的成长。」她的表情变得严肃,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释然。「你大可以找一个与你旗鼓相当的女子,这样岂不是比较不会浪费时间?」 他忽然沙哑地笑出声。「你以为很容易吗?」他深深看她,然后沉声说:「已经成长的灵魂,是孤独的个体,世界上绝对没有两个复制的灵魂,这正是灵魂独一无二之处。正因为独一无二,两个已经成长坚强的灵魂只会操戈,除非善运智慧,运用温柔与慈悲,否则绝不能彼此体谅尊重,但已经习于刚强的灵魂,期待他能理解温柔与慈悲谈何容易?那太难,比接受一个新生的灵魂、等待它成长、一起学会尊重体谅——还要艰难许多。」 直到他说完话她还瞪着他,仍在用力理解他话中对地而言,讳莫如深的含义…… 然他等待,沉默地等待。 他不期待她现在懂,但总有一天,她会懂。 「也许,我还是太幼稚,才刚学会站稳,就自以为聪明。」她终于开口,喃喃地说。 利人隽笑出声。「你开始思考了,若曦,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好是坏。伹人生在世终必思考,否则浑浑噩噩、木然以终,就等着下辈子沦落投胎成为畜牲。」 她张大嘴巴睁圆眼睛。 他哈哈大笑起来。 若曦呆住了。 她从来没听过,他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 然后下一刻,若曦也笑了。 好像…… 她好像有一点懂得他的笑话了。 过去,那些她只是微笑附和,不解其意的笑话,现在回想起来…… 在她愿意「思考」之后,也好像有了生命的况味。 第五章 再见面,若曦以为自己已经开始了解他,但她终究还是猜不透利人隽的心。 在接到他的秘书来电通知,请若曦与母亲搬到信义区一幢豪华小公寓那天下午,若曦的心情毫不雀跃,只有忧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不容易电话转到他手上,若曦口气严肃地问他。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安排你的住处非常合理。」他淡淡地答。 「我说过,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需要你特别费心安排我的住处。」她的声音僵硬。 「何必拒绝我,我乐于让你的生活过的更好,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就像当年我父亲对我母亲做的『好事』吗?」她直言。 电话另一头陷入沉默。 「当我父亲不再对我母亲做『好事』以后,我妈甚至连一份月薪一万八千块的工作都找不到!我不想重蹈我母亲的覆辙,不管以后我们会不会结婚,我已经决定寻找一条属于我自己的人生道路。」 「是么?」他语调低沉。「那么你的人生道路是什么?」 「我要独立、要自己赚钱,因为这样心安理得。」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他低柔地道,居然认同她的意见。 听到这个答案,若曦从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她的口气也变得和缓。 「既然没办法帮你做什么,那么晚上我去看你和你母亲。」 「你不是很忙吗?如果你忙,不必特别——」 「应该的,过去是我太疏忽了。」他低叹地道。 听到这两句话,若曦忽然无言以对。 这瞬间,一股酸楚突然涌进她的胸口,淹没了她故作坚强其实脆弱的心…… 「晚上我会带蛋糕过去,记得要做一顿大餐喂饱我。」他低笑,言语温存,然后挂了电话。 若曦呆住。 她拿着话筒呆立了很久,打这通电话之前本来坚硬的内心,好像突然被敲碎,再也筑不起坚固的心墙。 ***bbs.***bbs.***bbs.*** 他来的很早,下午五点就到若曦的小公寓。 「你出去陪他聊天,妈一个人在厨房就好。」张绍茵对女儿说。 「不行,晚餐是我负责的,就算要聊天,也是妈去陪他。」她很固执,甚至抢过母亲手上的菜刀,迳自切菜。 张绍茵有点吃惊地睁大眼睛瞪着女儿,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小女儿若曦只是个娇弱的千金小姐,没想过女儿的性格中有如此固执的一面,然回念一想,张绍茵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想到自己的婚姻,如果她不是一直忍让到最后,而是早在年轻的时候就跟若曦一样,表现出固执的这一面,那么现在她的命运是不是就会不同?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老来被人扫地出门、一无所有的命运? 然人生是不能重来的,再者,即便现在一无所有,如果当她年轻时就与丈夫睹气,那么也许连这许多的富贵都不能享用。得与失之间,仿佛决定于宿命,放不开的,只是人的心。 张绍茵不再与女儿争执,她看出若曦似乎不想一个人面对利人隽,所以她踏出狭小的厨房,走到客厅。 「伯母!」见到张绍茵,利人隽立刻站起来。 他沉稳的语调,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坚毅。张绍茵不知不觉地笑开脸,伸手按着自己的「女婿」。「好好,你坐下,在自己家里不要太拘谨。」她陪着坐在沙发上。「我听若曦说,你平时工作很忙,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吃晚饭?」 「应该的,伯母回台湾后,我一直没过来看您,这是我的疏忽。」 「没关系,年轻人应该以事业为重。」张绍茵笑了笑,然后看着利人隽笑着问起:「对了,我听说你买了一幢公寓给若曦是吗?她今天下午跟我提过。」 「对,不过若曦没有接受。」 张绍茵收起笑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再次露出微笑。「是我不好,若曦可能受到我的影响……她最近要一边念书一边工作,家里的经济重担都落在她身上,她心情一定不好,你要多包容她。」她欲言又止地说。 「我明白。」他沉稳地答。 张绍茵点点头。「如果若曦的个性改变,那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垂下脸,黯然地说:「也许因为我做了一个最坏的示范,让我的女儿信心崩溃,不愿再相信男人,所以才会断然拒绝你的好意。」 他没说话,等张绍茵继续往下说。 「虽然我仍然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是她父亲绝情的做法也让她丧失信心,若曦必定因为这样,才会认定一切要靠自己,虽然这么想也没有错,但是如果一辈子抱持这样的信念,一直拒绝身边亲戚朋友的好意,人生必定会过的很辛苦!」张绍茵眉头深锁地往下说:「人有的时候应该轻松一点,担子太重了,就要卸下来休息,这样才能长命百岁。如果一个人只靠自己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短命的,这是真的!」 利人隽注视她,仍然温柔地沉默着。 「就像现在的我,我依靠的就是我的女儿,如果没有若曦,我一个人难道就活得下去吗?难道就可以毅然决然决定跟她爸离婚吗?就是因为有若曦,所以我才能做出离婚的决定,这个决定看起来理智,其实还是任性!但我真的不能再忍受了,就算明知道离婚会改变我和若曦的生活,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也因为这样为难了若曦,是她分担了我的痛苦。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若曦还年轻,她真的能看清楚这其中的分别吗?」张绍茵摇头,眼底有深深的忧虑。「因为我五十多岁才失婚的缘故,让若曦以为男人不能依靠,但两人决定建立家庭,不就是期待未来的生活能够彼此相互扶持、是在这样一个基础下才决定一起共同生活的,不是吗?一旦失去了信任,仍然抱持自食其力、独善其身的想法,就算结婚,真的能得到幸福吗?」张绍茵问的是自己。 她接着往下说:「与其这样,那干脆不要结婚算了!若曦太年轻了,如果她抱持着这样的执念跟你结婚,我几乎可以预料到她的未来会有多辛苦!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诚实面对自己的婚姻,一直拖到现在,不但自己受苦也拖累我的女儿,因为现实生活的压迫,造成她内心空虚,才会变得不信任别人,内心开始冷漠。」张绍茵竟然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一只温暖的手臂突然环抱住张绍茵。 「您太过担心了。若曦是聪明的女孩,这是震撼教育,也是学习。若曦有她人生的课题,就算再痛苦,她也必须成长。」他平静地对张绍茵说。 泪眼迷蒙中,张绍茵抬头眨眼,努力想看清利人隽的眼睛…… 这是个真正成熟的男人! 他的眼神稳定,神色坚毅。 突然之间,连张绍茵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自己年轻脆弱、未曾经历风霜的女儿? 擦干眼泪,张绍茵吸了吸鼻子。「你可以包容她吗?她太年轻,如果成长中做错了事,你可以包容她吗?」她急切问,突然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答案。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只要这个男人说出口的话,就绝对不会打折扣。 「当然。」他对张绍茵微笑。 她神识一闪,虽然迷惑、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愿意如此肯定地答应自己,伹她相信他绝不食言。 这就够了。 正在这个时候若曦从厨房跑出来。「晚餐准备好了——」她迷惑地看着靠在利人隽臂弯中,娇小的母亲,以及母亲眼角微湿的痕迹。 利人隽站起来,牵着张绍茵的手,微笑着走向若曦。「吃过饭后我来洗碗,你陪伯母在客厅聊天。」他另一手拉住若曦的手,将母女两人带向厨房,开始掌控全局。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她问。 「没什么,刚才人隽说笑话逗我开心!」张绍茵抢着说话。 若曦看到母亲露出笑容…… 这是母亲回到台湾之后,唯一一次不再眉头深锁的笑容。 ***bbs.***bbs.***bbs.*** 饭后,张绍茵故意打发若曦,叫她陪未婚夫一起到附近公园散步。 「我妈好像很喜欢你。」走在公园的小径上,她幽幽地对他说。 「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都满意。」他笑着答。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我们还会结婚吗?」她突然问。 他停下脚步。 若曦也停下脚步,却不再看他,沉默地等待他预期中应该激烈的反应…… 「当然会结婚。」他却淡淡地这么回答。 若曦抬起眼。「但是——」 他却突然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我也很喜欢伯母,结婚后就让伯母跟我们一起住,方便互相照顾。」他若无其事地说。 若曦呆住了。 结婚?互相照顾?这对她来说,已经变成很遥远的事,然而他却能如此轻易就说出口。 「不管我们之间有过任何意见分歧的时候,只要真心想跟对方一起,就应该对未来有信心。」他对她说。 她瞪着他,脸色苍白地问他:「如果完全不知道男方过去的事,更不知道男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是否诚实,这样的男人,我还能嫁给他吗?」 他回视她,深深地看她。「如果你相信他,就可以嫁给他。」他沉声说:「有很多事,追根究底不一定会得到答案,更不会得到快乐。」 「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所相信的也不见得会跟我一样,对我来说真相才能让我心安,有了心安才能快乐。」她固执地对他这么说。 然后,若曦挣开他的手,迈步往前走—— 「若曦!」他叫住她。 若曦不想停下,却不能动弹,不想给他机会,却又不断给他机会……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却不能说服她的心,不要做这样的自己。 利人隽走到她身边。「你想知道什么?」他看着她,眼神坦荡。「现在就开口问我,我会全部都告诉你。」 若曦再一次呆住。 他要她开口问他,她却反而问不出口了…… 「如果现在不问,代表你想问的问题,其实并没有真的那么重要。」他说。 真的吗?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吗?一个陌生女子所说的话,难道真的就要影响她的一生吗?若曦问自己,却得不到果决的答案,只有茫然与迟疑。 「跟我订婚之后,你还有别的女人吗?」她终于想到该怎么问他。 他沉默片刻,然后看着她说:「没有。」 若曦屏住气,忍住想问他「真的吗」这样的傻话。 「你不相信?」他道破她心中的疑问。 「如果我告诉你,曾经有一个女人对我说,你在跟我订婚之后还与她交往,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寻常,超乎一般友谊,」她问他:「我应该相信她的话吗?」 「你根本不必相信这种话。」他的眼神超乎平常冷静,并且这么对若曦说:「如果你不是开玩笑的,我只能告诉你:对你说这种话的女人,必定别有居心。」 「你的意思是,她在说谎?」 「她是谁,我可以跟她对质。」他的眼神很笃定,看起来不像说谎。 这瞬间,若曦几乎开始责怪起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名陌生女子的话,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未婚夫? 「这就是你突然对我产生不信任的原因?」他问她,语调低柔,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若曦没有回答,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告诉我,她是谁?叫什么名字?让我直接消除你心中的疑虑。」他继续追问。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在画室,偶然遇到的人。」她撒了谎。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算了,我想可能并不是真的,」她喃喃说,别开眼。「也许其中有误会——」 「你明明很想知道真相,如果告诉我她是谁,你可以立刻知道结果。」他定定地说。 若曦真的迟疑了瞬间。「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谁,现在我也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了。」 「为什么?」他沉声问。 「因为你的态度看起来很坦然,如果真的有让我介意的事情发生过,你不会逼问我对方是谁。」 他低头,然后笑了笑。「也许我在演戏?」他抬眼看她,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果你在乎,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我。」 她别开眼,咬住唇没有回答。 他走到她身后,忽然抱住若曦,在她耳边低语:「在画室遇见的?她是美术系学生?」 「不是……」若曦屏住气,对他突然而来的举动不知所措,因为过去他从未对她做过如此亲密的行为。 「不是学生?或者,不是美术系的学生?她怎么找上你的?」他追问。 「不是、都不是……你不要再问了——」 「你明明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不说?」他的眸光一浓。 若曦不再说话。 「你在保护她?」 她还是不说话。 「我以为女人都是善妒的。」 她挣开他的怀抱,打破沉默。「我说出她的身分不能证明什么,我已经说过,我相信你坦然的态度,对这件事情不想再追问了。」 「好。」他笑。「既然不在乎,代表我们的关系回到过去了?」 她回头看他,沉默着。 「你还是在意。」他说,深深看她。 「我并没有拒绝你。」她终于说话。「我想,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是相信你的,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让我实在没办法释怀,所以才会……」 她没往下说,但他似乎已明白她的意思。 「也许是我的问题。」他说,并且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是我不对,过去太注重事业忽略了你,才让你的心情受到别人影响。」 他将若曦拉到怀中,继续往下说:「我会珍惜你现在对我的信任,」执起她的手,他放在唇边轻吻。「我承诺,以后会改变自己,你一定能看到我的转变。」 听到这样的承诺,被他拥抱在怀中的若曦,仍然无法露出笑容。 她想要释怀,然而她的心依然忧郁地紧缩着。 ***bbs.***bbs.***bbs.*** 如利人隽所承诺的,现在他每天晚上一定抽空跟若曦共进晓餐。 有时在若曦的小公寓里晚餐,张绍茵不想做电灯泡,所以也时常藉故避开。 这天晚上司机接送若曦先到餐厅,等他开完会后赶到餐厅,一起共进晚餐。 若曦到餐厅后时间已不早,晚间七点正是用餐时间,这间餐厅收费不低,十分高档,但客人依然络绎不绝。 若曦坐在窗边,这是保留给贵宾的位置,窗外视野良好,一眼就可以看见餐厅停车场里漂亮的造型路灯。 「你好。」突然有人走过来跟若曦打招呼。 若曦抬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凝。 「你好,好久不见了。」连恩就站在餐桌旁。 「你好……」突然看到意料之外的人,若曦无法反应。 连恩笑了笑。「很意外吧?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她朝若曦对面座位望了望。「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出来吃饭吧?」 若曦哑口无言。 「是他吗?你跟他一起吃饭?你们还在一起?」连恩问她,眼眸有一丝冷意。 若曦仍然说不出话。 连恩看着她,深沉的眼眸闪烁着莫测的幽光。「原来你很聪明。」她突然笑出来,然后这么说。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并没有听了我的话,就跟他分手。」连恩冷笑着这么说。 若曦瞪着她。 「我的话很奇怪?」连恩嗤笑一声。「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奇怪,不过我的确是在赞美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若曦没有表情,因为连恩冷酷的眼神看起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赞美这两个字。 「现在我觉得,你并不像外表那样,看起来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千金大小姐,任人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煽动,好像很容易控制的样子。」连恩的口气继续饱含嘲弄。 若曦看她。「你的意思是说,那天你跟我说的话,并不是真的?」她没有表情,口气也很冷静。 连恩笑了笑。「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没有受到影响,不是吗?」 若曦瞪着她,片刻后,她对连恩说:「请你离开。我跟我的未婚夫约好一起吃饭,我正在等他,他随时会到餐厅,我不希望他来的时候看到你。」 「你怕什么?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连恩冷笑。 「我没什么好怕的。」若曦直视她,冷静地说:「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他到餐厅后看到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介绍你这个人。」 连恩眯起眼。 「如果你说的是谎言,那么他应该跟你不熟,我对我的未婚夫介绍一个不是朋友、而且连我自己都还非常陌生的女人,这实在是很荒谬,我对你根本无从介绍起。」平静地看着连恩渐渐扭曲的脸孔,若曦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说:「反过来看,如果你说的是真相,要是让我的未婚夫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到时候你的立场就会变得很尴尬,这个逻辑,我想你心底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原来你不是涉世未深的大小姐!」连恩沉下眼。「原来你也有心机,而且还这么伶牙悧齿,知道说话要怎么伤人!」 「我伤害你了吗?」若曦反问她:「如果这样就能让你受伤,那么你真的是太脆弱了!因为那天当你在学校跟我说那么离谱的『事实』那时候,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我觉得女人的眼泪很值钱。如果别人怀着不良的居心,意图伤害你的时候,千万不要因为这样就随便掉眼泪!要是利用眼泪来换取别人的同情,或者怜悯,那么就跟演戏一样,眼泪只不过是一种工具,这样使用眼泪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变成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到那个时候掉眼泪只不过是让别人看的,根本就不是因为真的伤心。」 连恩瞪着她,犀利的眼神像要把若曦撕裂。 若曦没有退却,她依然面无表情地回视连恩。 「好,算我低估你了,」连恩这么说着,却突然笑出来。「不过你不相信我的话是对的,因为这样才有趣!」 若曦的表情严肃。 连恩却笑的更开心,好像真的发现好玩的事情一样。「我可以告诉你,其实那天我是在对你说谎!」她眉眼都在笑,笑着对若曦说:「不过我也要告诉你,我爱他,我是真的爱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究竟想说什么?」若曦问她。 她的问题惹来连恩放肆的笑,引起邻桌侧目。「你以为订婚能代表什么?就算结婚了又怎么样?谁说只有你能爱那个男人?难道我的爱就不算什么吗?!」最后一句话她是低吼出来的。 幸好贵宾席的位置较偏僻,除了邻桌外,其他桌正在用餐的客人尚未发现这一桌发生的争执。 连恩的怒吼,若曦当然没有回答。 她看似平静地瞪着前方,脸色却异常苍白。 连恩不放过若曦,她一字一句对若曦说:「我告诉你,我就是爱他!就算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爱,我还是爱他!如何?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女人比你还爱你的『未婚夫』,你会感到害怕吗?」她低笑,笑声却很刺耳。「就算他现在是你的,那又怎么样?」 看着眼前这个接近疯狂的女人,若曦真的再也说不出话。 窗外,连恩看见利人隽正下车,朝餐厅走来。「不要以为握在手上的东西就一定是你的!」她突然露出笑容,对若曦露齿一笑,就像变脸一样脸色迅速回复正常,然后突兀地离开。 若曦依旧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她瞪着餐厅精致的木纹桌面,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六章 餐厅里,依旧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若曦瞪着眼前的餐桌,一颗心沉重不已。 就算连恩承认她说的是谎言,但她也说「她爱他」。 爱情到底是什么? 以前若曦以为爱情很简单,就是相爱的两人最后结婚、生子,过着平凡却快乐的家庭生活,得到幸福。 伹现在,一切都已经不是她原来想像的那个样子。 爱情好像成了一种最深不可测的东西,就像漩涡,一开始你以为这是个安全可爱的小水池,最后却可能被卷进漩涡中心然后灭顶。 「想什么?」利人隽突然抵达餐厅。 他坐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带着笑意。 若曦抬头看他,一开始她的眼神没有焦距,轻锁着眉头,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在她眼中就好像一个陌生人。 「你怎么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神情透露出关心。 「你来了,」若曦问他。「我等了你很久。」 「不好意思,刚才临时有会耽误。因为我迟到,你在生气?」 若曦摇头。「没有,」她笑了笑。「可能是我的肚子太饿了,所以没有笑容。」 他注视她几秒钟。「是我不对,跟你约好了就应该准时,我们现在就点菜。」他招手唤来已经在一旁待命的服务生。 利人隽点完餐和酒,若曦一直沉默。 「好像真的饿到你了,今天晚上你的笑容很少。」他一直在注意她。 「会吗?」她勉强扯开嘴角。 「你今天做了什么?工作顺利吗?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 「我今天画了几张客户要的插图,工作很顺利,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以后我们结婚,你仍然坚持要工作?」 「你不希望我工作?」 「如果你想工作,我不会要求你只做家庭主妇,虽然我像大多数的普通男人一样,希望回到家就能见到妻子。」 「你不会是普通男人,」瞪着桌面,她却忽然说:「你本来就跟其他人不一样,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 因为这番话,两人间突然陷入沉默。 若曦抬眼看他。「如果你很普通,就不会连实话都不愿意对我说。」 他收起笑容。 若曦没有退却,她静静地回视他。 「你今晚的心情不好。」他终于开口,脸色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却显得冷淡。 「对,我的心情不好,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可能跟我的心情有关系,但是我很诚实,这些话都只是我内心的想法而已。」 「我还以为那天晚上在公园,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 「我们之间现在的确没有误会了,但我对你的感觉并不是一种『误会』——」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这么问了以后,若曦却突然沉默下来。 「我想说什么,你真的愿意知道吗?」过了一会儿,她才喃喃问他:「那么如果我问什么,你都会像那天晚上那样,什么事都愿意对我说吗?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诚实的对我说吗?」 他看了她片刻。 直到餐厅经理亲自送来餐前酒。 酒倒进杯里,香槟黄的金色液体滑入酒杯,在杯底回旋着…… 「如果不信任彼此,就算结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会维持的很辛苦。」经理走后,他才一字一句地回答。 「信任彼此,就是不管对方做什么,都一味地相信,连问都不必问吗?」她反问他。 「你对自己没有自信?」他眼眸深沉。 「我有自信,只是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你自己。」她这么回答。 利人隽脸上突然没有表情。 前菜适时上桌,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你想知道,只要开口问,我会诚实告诉你。」用餐中,他对她说。 若曦慢慢抬起眼。 他的脸色很淡,看不出表情,她不能猜透他此刻的心…… 若曦忽然发现,当她开口问他的那一天如果真的来临,那个时候,难道只要他回答,她就会真的相信那个所谓「诚实」的答案吗? 「也许,我真的很幼稚。」她忽然喃喃地这么说,露出苦笑。 利人隽抬起眼,犀利的目光与冷淡的脸色,将他的脸孔衬托的更冷峻。 「你说的对,我今晚的心情是不好。」她的口气柔和了。「我不该谈论这么无聊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只会让我们失去胃口而已。」她笑,低头吃着他为她点的美食,主动释放了自己。 因为,她已经明白,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如果疙瘩一直存在心口上,不曾化开,那么只要吹来一点微风中的尘埃,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将讳莫如深。 ***bbs.***bbs.***bbs.*** 利人隽自己开车送若曦回到家中,时间已经不早。 「刚才我在餐厅说那些话,你会不高兴吗?」车停妥后,她终于开口问他。 他却对她这么说:「若曦,从我刚开始认识你到现在,你改变了很多。」 「我知道,也许这阵子我妈的事情,对我也有影响。」 「回家后立刻上床休息,不要再想工作的事,你的精神饱满,伯母才会放心。」他不提其他,只这么叮咛她。 若曦深深看他。「谢谢你关心我。」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当然关心你。」他说。 然后他下车,帮若曦开车门。 「如果你工作很忙,其实不必每天晚上陪我吃饭。」她对他说。 他笑了笑。「陪你吃饭不是工作,对我来说,跟你一起吃饭是一种快乐。」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我妈在等我,我上楼了。」话说完,她转身走进公寓。 「你不考虑我的提议,搬到我为你准备的公寓?」 「住在这里很好,你不必担心我。」 「你认为伯母也很好?」他意有所指的说:「她会为你的固执担心。」 若曦无语。 「如果想搬家,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会来帮你。」 「你会亲自来帮我搬家?」她问。 他笑。「当然。」 直到若曦走进电梯,他还站在门口。 ***bbs.***bbs.***bbs.*** 她说的是实话吗? 这句话,一整晚若曦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 若曦一个人独自在房中,她看着医院的检验报告,护士已经把报告寄给她,她的验孕报告呈现的是阳性反应。 到底,女人追求的是什么? 她追求什么?连恩又追求什么? 「若曦?」张绍茵端了一碗甜汤走进女儿房里。 见到母亲,若曦急忙藏起手上的报告单。 「我已经看过了。」把碗放下,张绍茵平静地说。 若曦呆住。 「验孕单寄来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张绍茵再说一次。 「妈?您怎么会——」 「因为是医院寄来的东西,所以我先看了。」张绍茵问女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若曦说不出话。 张绍茵坐到女儿身边。「妈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你的,你实在应该告诉我。」 「我不想让您担心。」 张绍茵笑了笑。「你不想让我担心,难道肚子就藏得住吗?」 「如果可以藏住,我会尽量隐藏。」若曦这么回答母亲。 张绍茵愣了一下,然后以尽量和缓的语气问:「你跟人隽最近好吗?我看你每天晚上跟他一起吃饭,可是并没有特别开心的样子。为什么?是因为妈跟你爸离婚,影响你的心情吗?」 若曦摇头。「我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 「你还想骗妈?如果没有受到影响,有了孩子心情应该会更好才对!你跟人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之间有误会吗?」张绍茵一直觉得奇怪。 自己的事虽然会影响女儿的心情,但按常理来说,现在若曦应该会更加依靠自己的未婚夫,但她却好像刻意疏离,与利人隽之间有一层她看不透的距离。 若曦低下头,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妈以前跟爸也是相亲结婚的吗?」 「在我们那个年代都是这样,不过我跟你爸是谈恋爱才结婚的。」 若曦抬头望着母亲。「谈恋爱才结婚,到最后爸却又爱上别的女人?」 张绍茵别开眼。「爱情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亲情,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亲情的地位更是凌驾在爱情之上。」 若曦点点头。「难怪科学家说,因为荷尔蒙的作用,人类的激情维持不到一个月,爱情最长也不会超过半年。男人常会拿这个研究报告,当做外遇的藉口。」 张绍茵苦笑。「大家都说女人要的是爱情,男人要的是激情,这个话后半段不错,前半段却不一定对。对女人来说爱情可能早就消失,亲情才是女人后半生最在乎的。」 「妈,你不怪我婚前就跟他发生关系?」若曦问母亲。 「事情都发生了,我怪你有什么用?」张绍茵说:「何况你跟他是未婚夫妻,如果有了孩子随时可以结婚,我并不是那么不开明的父母。」 若曦勉强笑了笑。「人类老是喜欢怪东怪西,自寻烦恼不断生气,不知道为了什么?既然每天睁开眼就是要生活,为什么不能开开心心,一天到晚笑口常开?自己快乐,别人也高兴。」 「很多人做不到,若曦,尤其境界一来,一口气怎么能吞得下?像我,拼了命也要跟你爸离婚,就为了赌那口气,你说我这么做值不值得呢?」除了苦笑,张绍茵还是只能苦笑。 「这件事是爸不对。」 「有什么对不对的?其实我也不对。我不应该睁只眼、闭只眼,忍了他那么久,直到他习以为常才指责他不对,他当然不能接受。」 「妈……」 「算了,当我决定跟他离婚那一刻,其实我已经看开了。」张绍茵吁了一口气,对女儿说:「你还是没告诉妈,你跟人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相亲后就决定跟他订婚,到底对还是不对。」沉默了片刻,若曦才这么告诉母亲。 「这是什么意思?我记得相亲后你跟我说过,你对他印象很好,妈也觉得你们相配,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比起妈跟爸当年恋爱结婚,因为相亲而决定结婚,完全没有感情基础,难道真的会得到幸福吗?」若曦喃喃自问。 「若曦,一个人可不可以得到幸福,并不决定于婚前以什么形式相恋,最关键的因素是在结婚之后,两个人以什么样的心态在维持婚姻。」张绍茵继续往下说:「我不讲『经营』婚姻,因为那是专家用的名词,婚姻要怎么经营呢?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是最情绪化的动物!我只说『维持』婚姻,因为我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跟对方一起生活下去,携手共度漫长人生,不论甘苦与共,富一起、贫也一起,相互依赖、彼此鼓励,这样两人结合才会有意义。」 若曦注视母亲,这番话让她感触很深,心中却又涌起一股深切的无力感。 张绍茵接下对女儿说:「现代女性可以独立抚养孩子,你不必因为怀孕而感到左右为难,虽然这个孩子成长过程只有单亲照顾,对孩子的确不公平,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做父母的也只能多给孩子一些爱,以弥补孩子失去的爱,这样总好过孩子在一对怨偶的阴影下成长,人格反而容易受到不良影响。但是如果你选择跟人隽共同生活,那么就要在婚前把你心中的疑惑解决,如果结婚后再离婚,伤害的就不止有你而已,还有已经习惯双亲照顾的孩子。」 张绍茵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了女儿许多忠告。 「妈,其实有你的支持,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真的吗?」 若曦点头,露出微笑。「如果我的亲人都不怪我,只会支持我,那么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若曦与母亲相拥,依偎在母亲怀中。「妈,现在您是我最亲爱的人,就算我结婚了,您还是我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亲人。」 张绍茵由衷笑起来。「傻孩子,你也一样,是妈在这世上最牵挂的孩子。」 母亲温暖的怀抱,暂时抚慰了若曦的心。 ***bbs.***bbs.***bbs.*** 见到若曦走进画室,程克勤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你消失了?最近很少看到你来画室!」程克勤主动走到若曦身边。 「我最近比较忙。」她带着微笑回答。 因为母亲一番话,让她稍微得到安慰,今天才有心情到画室。 「千金大小姐忙什么?忙着约会、吃饭、看电影吗?」程克勤挪揄她,他并不知道若曦家中出了什么事。 若曦没说什么,只笑了笑。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忧郁喔!」程克勤还在开玩笑。 「你不要吵了。我要开始画画了,没空理你。」若曦笑着边拿出工具。 「喂,幼稚鬼,要不是有事宣布,我才没空理你!」程克勤又叫若曦「幼稚鬼」。 「你要宣布什么事?」若曦随便他叫,懒得再跟他斗嘴。 「你学长我的画,在日本得奖了。」程克勤得意洋洋地宣布。 「你说什么?今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吗?」若曦睁大眼睛,故意这么说。 「什么愚人节?!我是跟你说真的!」程克勤横眉竖眼。 「你平常那么爱开玩笑,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说真的,什么时候说假的?」 「我现在就是说真的!」 「噢,好吧,恭喜你。」 程克勤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态度?!」 若曦忍不住笑出来。「好好好,恭喜学长得奖,身为学长的学妹我,也感到光荣无比!」 「这还差不多!」程克勤稍感满意。「对了,你为什么这么久没到画室?是不是因为上次你在画室昏倒,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会?我是健康宝宝,身体不会出问题。」 「那为什么这么久没来?」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阵子我比较忙。」若曦说。 程克勤见她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只好说:「那天在医院,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未婚夫。」 若曦愣了一下。「你也到医院了吗?我没看到你。」 「你未婚夫来了以后,我就离开了,那天是我打电话通知他的。」他说出原委。 「原来是你……是你送我到医院的吗?那时候你不是已经离开了?」 「东西忘了拿,我又折回画室。」他解释。 若曦只记得那天她昏倒,连恩没管她,竟然自己离开,把昏倒的自己丢在画室。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程克勤笑了笑。「你的未婚夫,他看起来就是跟我这种人不一样。」 若曦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他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我只是一个穷学生。」他口气微酸。 「你怎么这么说?这么谦虚就不像你了!」若曦笑出来,然后对他说:「你很有才华,现在还在日本得奖,真的很不容易!」 「你真的这么想?」程克勤的表情有点异样。 「嗯。」若曦很肯定。 「那么你怎么没有考虑我?」他突然问她。 「考虑你什么?」她听不懂。 「考虑我,跟我订婚啊!」他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若曦被他吓到,一时说不出话。 画室外突然有人敲门。 两人同时往门口望去,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人隽?」若曦没想到,他会来到学校。 若曦的未婚夫突然出现,程克勤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 「打扰了。」他的笑容挂在嘴角,看起来英俊不羁。 「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若曦问他。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我想来接你,因为过去我一直没有时间,亲自到学校来接你下课。」利人隽说。 「可是我才刚到画室,今天我想在这里画画……」 「我可以陪你。」他说。 若曦不置可否,程克勤的立场突然尴尬起来。 「好吧!我画得差不多,可以走人了!」他收拾画具,准备离开。 利人隽却主动上前,对他说:「上一次谢谢你救了若曦。」 程克勤抬头看他。「她是我的学妹,我们感情很好,如果我昏倒了,相信若曦也会救我。」他冷淡地对利人隽说。 然后程克勤背起画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画室。 利人隽脸上还带着笑容,似乎没有因为程克勤拒人于千里外的态度而不悦。 「你生气吗?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阴阳怪气的。」 他低笑,转身看若曦。「你好像很了解他。」 若曦别开眼。「既然你来了,那我们离开画室好了。」她开始收拾自己的画具。 「我说过,可以陪你。」他走到若曦身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这样很奇怪,我们还是离开好了。」 「画画的时候,你喜欢独处吗?」他突然问。 沉默了一会儿,若曦才回答:「可以这么说。」 「但是你画图的时候,他陪着你,你却不在意。」他又说。 若曦愣住。 他却笑出来。「这个时候,我很羡慕他。」 不等若曦回答,利人隽就对她说。「那就回去吧!回去陪伯母,晚上再一起吃饭。」 他主动拿起若曦沉重的画具,然后拉起她冰凉的小手,牵着发呆的她走出画室。 第七章 「明天晚上,我要你陪我一起参加一个餐会。」开车回若曦的公寓途中,利人隽对她说。 「餐会?」她问。 以前他从来不曾要求她,跟他一起参加公开活动。 这是第一次,他开口邀请她。 「你为什么突然邀请我参加餐会?」 「你是我的未婚妻,也到了时候,你应该公开露面。」他淡淡地答。 「我不太习惯参加这种餐会,可不可以不要去?」她问。 他沉默。 「如果一定要去的话,我会陪你。」过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回答,于是她说。 「你觉得勉强?」 「如果可以不要出席,我希望不必去。」她这么说。 「跟我结婚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参加这样的餐会,有的时候还要参加慈善晚会,跟很多企业家夫人一起用餐。」 「听起来,结婚好像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她说。 他笑出来。「你以前都没想过?」 「嗯,我真的没想过。」她别开眼。 因为以前,她只想到他与自己的爱情…… 不管是不是相亲结婚,若曦从认识利人隽那一天开始,就已经非常喜欢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就是缘分。 「那么,你本来以为,结婚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问。 「说老实话,我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样,只不过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就已经觉得很期待了……」她顿住。 无意间透露出自己的心意,连若曦都觉得惊讶。 若曦的手突然被握住。「我知道。」他低笑。 若曦抽回被紧握的手,突然有点不自在。 这一刻言语变得多余,若曦的心跳忽然加快…… 这两个月来,因为连恩出现与父母离异而被困扰的感情,忽然又回到她的身体里,重新在她心头占有重要的位置。 「明天陪我去参加餐会,好吗?」他再问一遍,语调温存得让她心折。 「如果我不想去呢?」 「我不会勉强,但是我希望你去,因为你终究会成为我的妻子,参与社交是逃避不掉的责任。」 她转头注视了他一会儿。「人活着好累,为了生活,要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如果总是顺心,人很难成长,也不会成熟。」他盯着前方挡风玻璃笑着说。 「也许你说的对,因为我找不到理由反驳你。但是如果活着不快乐,成长又代表什么意义?难道成长,就是经历煎熬的过程,或是承受痛苦的沧桑吗?」 他笑出来。「你今天变得很伤感。最近我好像重新认识你,每天都发现一点不一样的你。」 「但是你并不以为然。」 「什么意思?」 「你并不伤感,刚才我说那些话,你只是觉得很好笑,甚至很幼稚而已。」她落寞地说。 「不会。」他咧嘴。「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比较现实,女人比较感性。」 「是这样吗?所以你永远不可能了解我,我永远不可能了解你?」她反问他。 「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并不等于不能彼此了解。男人可以了解女人,女人也可以了解男人,只不过能不能感同身受,体贴对方,是另外一回事。」 「那么,我应该为了你,参加餐会吗?」 「我已经说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若曦沉默地凝望他。他的话很有技巧,他是一个聪明成熟的男人。 「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表现得这么体贴我,那么我就应该去,否则我就变成一个一点都不体贴你的女人。」她幽幽地说。 他嗤笑,把车停在路边。 「若曦,你很独特。」车停妥后,他这么对她说。 若曦回眸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他。 「女人通常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也不会有这么多『感伤』,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我并不特别,刚才你明明说女人是感性的。」 「女人的感性会用肢体、表情或者眼泪来表现,伹是你不太一样,你用很多的问题来反问我,关于你跟我不一样的部分。」 「我让你觉得困扰?不耐烦?」 他低笑,摇头,眯起眼看她。「相反的,我好像慢慢被你迷惑了。」 她愣住。「什么意思?」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条斯理地道:「不知道,现在我不知道答案。」他这么说。 若曦睁着眼睛注视他。「你也很独特。」然后她说。 「噢?」他笑。 「所有问到关于你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她告诉他。 利人隽突然笑出声,他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若曦迷惑地问他:「我的话很好笑吗?」 「好笑,」他笑不可抑。「而且,是我这辈子听到的,唯一最真心诚意的笑话。」 她撇撇嘴。 他的回答没有实质意义,更像是开玩笑。 「如果你觉得我的话好笑,那就尽管笑吧!」她无奈又有点负气地说。 笑声终于停止。「想一想,这是个好的开始,我很幸运。」 若曦转头看他,她不明白。 「至少,我们不会是一对没有话说的夫妻,我们会有聊不完的话题。」他笑着把话说完。 ***bbs.***bbs.***bbs.*** 餐会其实就是公司大老板、几个美商总裁,一起携伴聚餐。 「你会紧张?」走进饭店前,利人隽问身旁的若曦。 「不会。」她吸了口气,勉强露出笑容。 「不会吗?」他低笑。「可是你的脸蛋红透了,像苹果一样。」 「我有吗?」她眨眼问他。 利人隽忽然低头,吻了一下她火热的脸庞。「别怕,我就在你身边。」他握紧她的手。 若曦吁了一口气。 她的确紧张,虽然从小父亲时常带她参加餐会,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次她是以利人隽未婚妻的身分出席餐会,在场的都是他商界的朋友,不是过去自己熟悉的那些叔叔伯伯阿姨。 若曦深吸一口气,挽着未婚夫的手臂走进饭店。 他似乎很熟悉这里,走进饭店后,就直接带着若曦走到饭店后方的松涛厅。 饭店通常有很多大型包厅,专为贵宾宴客所用,这间五星级饭店的包厅更以会员制度闻名,并不对外开放包厅。 「jason!」 利人隽一到,就有很多人走过来跟他寒暄。 松涛厅的桌椅虽是中式的,但用餐采取西式自助,由宾客随意取餐,自由活动。 「新女伴?还不介绍一下?」有人开口问他。 无心主语,透露出利人隽常更换女伴。 「我的未婚妻。」他眼色略闪,笑着答。 「噢,很漂亮!」众人连忙赞美。 若曦笑了笑,她的心情依旧紧张。 众人简单招呼两句后,利人隽就被众人簇拥离开,转移到男人的团体。 这个聚会显然并不重视女性,女人出场只是陪衬。 但当所有人目光焦点不再放在若曦身上后,她终于开始觉得可以呼吸。 「你也来了?」 这声音让若曦再次屏住呼吸。 她回头,看到身后对着自己微笑的连恩。 「你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每次都会遇到我?」连恩对她笑,虽然她的笑容很冷。「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何况我跟他很有缘分,我们本就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你才是外来的第三者。」 利人隽的目光投向若曦,看到站在她身旁的连恩,他端着酒杯回到若曦身旁。「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你知道我是模特儿,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还兼职做人体模特儿!」连恩抢先回答。「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她妩媚的双眼凝望利人隽,眼波含瞠。 「你一向很大胆,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意外。」他淡淡地说。 「这样实在太没有意思了,我本来想吓你,可是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也没有主动关心我的近况,人隽哥,我实在对你太失望了!」她的呼唤很亲密。 若曦从头到尾只能沉默。 她没想到,三个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会面,而今天的主控权依旧掌握在连恩手上。 利人隽没说什么,只是微笑。 连恩深深看了他一眼,离开前她回眸注视若曦一眼,然后冷笑着抛下一句:「她真的比我好吗?」之后才调头离开。 若曦全身的血液降到脚底。 「不必在意,她一直都很任性,是被宠坏的大小姐。」利人隽对若曦说。 「大小姐?」若曦问他。 「她的家境很好,模特儿只是兼职。」 「她叫你人隽哥,你们很熟吗?」若曦面无表情地问他。 「我父亲跟她父亲是世交。」 「世交?」若曦垂下眼。「她跟我的年纪差不多,难道你没有想过跟她相亲吗?」 「连恩?」利人隽低笑。「她像我的妹妹。」 「也许她并不这么想。」若曦说。 利人隽注视她。「你在意她?」他撇嘴笑问。 「我不知道该不该在意。」她注视他。 「怎么说?」 「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名叫连恩的女孩在想什么,只是我自己的直觉告诉我,她很喜欢你。」她直言。 「我跟连恩从小就认识,她喜欢我只是一种习惯。」 「喜欢不可能是习惯,而是一种意识。」她提醒他:「难道刚才她离开前,你没听到她说的那一句『她真的比我好吗?』,她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为什么还要拿我跟她比较?」 「女人总是喜欢比较。」他答得淡漫。 她凝视了他一会儿。「你不专心。」然后说。 「不专心?」 「你不专心回答我的问题。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看不起我的问题,另一种是你在逃避。」 他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这两种可能,都在罗织我的罪名。」 「是罪名吗?还是事实?」 他沉默片刻。「今天晚上,你的问题并不可爱。」 「我从来不打算做一个可爱的女人。」她这么回答。 利人隽放下酒杯。「你太紧张了,也许这里的环境让你没有安全感。」 「你从来不在意身边女人的想法吗?」她却继续往下说:「当我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你只想把我带开,让问题淹没,而不是设法解决我心中的问题?」 他看着她。「若曦,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回视他,就这样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么你呢?你想告诉我什么?还是依旧认为,我的问题幼稚又不可爱,因为没有安全感才作祟?」 「我不知道能告诉你什么,」他这么回答她:「连恩跟我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她想的太低,也让自己变得太狭隘了。」语调冷淡。 这就是他的回答。 若曦的血液发冷。 他的回答冷淡,却像刀锋一样锐利。 「我是个狭隘的女人吗?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我在你眼中不但不可爱,还变成狭隘的女人了?」她问他:「你想说的,是我心胸很狭窄,是吗?」 他的眼神放冷。「我们先离开好了,我送你回去。」低头看了手表,他淡淡地说,答非所问。 他伸手要扶她,若曦避开,没让他碰自己。 利人隽的脸色僵了一下。 「记得刚才我说过你不专心吗?」她表情僵硬地对他说。 利人隽脸色阴沉。 「我指的,并不是你不了解我的心,」她扯开嘴角,笑容却很孤寂。「你不了解的,是女人的心,尤其是连恩的。」 话说完,若曦转身离开了会场。 ***bbs.***bbs.***bbs.*** 若曦的心情又跌入谷底。 昨夜利人隽追出饭店拉住她,然后坚持开车送她回家,但一路上两人却沉默到底,没有交谈半句。 若曦一夜辗转难眠,早上醒来头痛欲裂,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床头电话响起的时候,她还半睡半醒。 「你还在睡啊?」话筒传出程克勤的声音。「难怪你叫幼稚鬼,竟然跟小孩子一样赖床。」 「我头痛,人不太舒服。」若曦的声音虚弱,她半躺在床上接电话。 「头痛?你生病了?」程克勤的语调转为关心。 「不知道……」 「没去看医生吗?」 「应该不必,看医生好麻烦。」 「看病怎么可以偷懒?你不是有未婚夫吗?叫他开车送你去医院不就好了?」他语气不满。 「我睡一下应该就好了。」若曦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喂?」若曦以为他挂断了。 「我现在就去找你!」他突然说,然后就挂掉电话。 「喂?喂?」 话筒传来嘟嘟声,若曦只好放下话筒,等程克勤来找她。 ***bbs.***bbs.***bbs.*** 若曦没在家里等他,若曦怕他来家里说她生病,让母亲担心。她站在巷口,远远就看到程克勤那辆红色喜美车开过来。 「你怎么站在外面?这里风很大!」他赶紧下车,一边骂地,一边把她推上自己的车子。 「现在我已经好很多,真的不必去医院。」若曦说。 就算去医院也没有用,现在她的身体根本不能吃药。 「你确定。」他脸色严肃地问。 「嗯。」 「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还好吧,我的脸颊本来就不红润。」若曦说。 他笑出来。 「你笑什么?」她问。 「有问有答,大概病得不重。」 「我本来就没生病。」 程克勤把车子开出巷口。 「你要去哪里?」 「带你去吃饭啊,现在快中午了!」 「才早上十点而已。」 「十点可以吃早午餐啊!这是纽约现在最流行的吃法!」他强辩。 若曦懒得跟他拌嘴。「可是刚才我没跟我妈说要出门。」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跟伯母说一声,请伯母不要担心,等一下我会平安送你回家。」 若曦知道他很固执,只好拿起他的电话,跟母亲报备一声。 「你要带我去哪里吃饭?你很有钱所以要请我吃饭吗?」她故意问他。 「你瞧不起我啊?」 若曦揶揄他。「不是,我是怕你打肿脸充胖子,结果害我要留在餐厅洗碗还债。」 「有什么关系,我这个人很讲义气,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洗不就好了?」 若曦笑出声。 他瞄她一眼,平常酷酪的嘴角也咧开笑容。 ***bbs.***bbs.***bbs.*** 结果,程克勤又拗她去看电影。 到了下午六点,两人还耗在咖啡厅里面。 「你今天很闲,没事做吗?」喝着果汁,她问他。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你根本不打算送我回家。」她直说。 他嗤了一声。「我是在想,跟你认识这么久,竟然都没跟你约会过,所以才陪你耗半天!」他半真半假地答。 约会? 若曦收起笑容。「我出来很久了,我妈会担心。」 她先站起来等他。 「干嘛?」他故意问她。 「我要回家了。」若曦说。 他瞪了她一会儿。「急什么?吃过晚饭再回去啊!」 「你要不要送我回家?如果不要的话,我就自己搭计程车回去。」若曦对他说。 程克勤沉着脸瞪她。 若曦回望他,脸色很坚定。 「走吧!」他终于妥协。 在车上,程克勤突然对她说:「从早上到现在,没有一通电话。」 「什么?」她不解。 「一整天,他没有打一通电话给你。」他说。 若曦转头看他。 她终于听懂,程克勤口中的「他」,指的是利人隽。 她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跟他并没有关系。 「他总是这样,一整天没有一通电话?」他又问。 她还是不答。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沉默地开车。 若曦看着窗外,倒逝如飞的风景…… 她的心情因为程克勤的问题又被打乱,开始不平静。 第八章 若曦才走进家门,很意外的,竟然看到利人隽就坐在客厅沙发上。 「若曦,人隽来很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看到女儿,张绍茵笑着站起来迎出去。 若曦看到客厅桌上有一束鲜花。 「人隽中午就来了,他还送花给你。」张绍茵拉着女儿走进客厅。「你回家刚好,快陪人隽聊天,妈跟以前的老朋友约好了一起吃饭。」 张绍茵说完话就进房里拿皮包。 若曦站在客厅,无言地与他对望。 张绍茵从房间走出来后叮咛女儿:「我会晚点回来,你们出去吃饭,不要待在家里等我。」 「你跟谁出去?」张绍茵走后,利人隽先开口。 「学长。」她简单回答,然后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 「只有你跟他两个人,在一起一整天?」他追问,答非所问。 若曦坐下。「我跟学长时常在一起,画画的时候也在一起,有的时候为了画图,晚上也一起熬夜,一起吃泡面、在野外写生时一起入睡,我跟学长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以上,回答你的问题了吗?」她面无表情地说。 利人隽阴沉地瞪着她。「我以为你今天心情不好,中午就到这里,打算用一整天的时间陪你。谁知道我踏进门前你才刚出门,本来以为你会马上回家,却等了一个下午,到现在才回来。」 「你是在对我抱怨吗?」她问他。 「我要让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他冷道。 「那么,很抱歉。」若曦面无表情地说,然后站起来,转身想走进房内。 「你到底怎么了?!」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口气严厉。 若曦甩开他的手。「你不必问我任何问题,因为昨天我问你的话,你也没有回答我!」 「我以为你比过去成熟,没想到最近你却变得更情绪化!」他沉着脸说。 他的指控让若曦不能承受。「对,我很情绪化,但就算我很情绪化,那也是因为有一个女人不时在我面前出现,提醒我她很爱你的事实,她要我小心,因为她一辈子都不会放弃你,而且我必须时时承受她突然出现的恶梦!」 「你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你真的没想过吗?还是你不愿意面对事实?」 「面对什么事实?你想讲什么?」 若曦屏息,然后她终于对他说:「关于连恩的事,难道你真的没想过,她可能非常喜欢你吗?」 他看着她,过了片刻才慢慢开口:「你为什么特别针对她?你根本没有必要如此。」 「我并没有针对她!」若曦觉得痛苦。 利人隽眯眼。「刚才连恩说你们在画室见过面,之前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女人,难道就是连恩?」 若曦别开眼,沉默不语。 他沉下眼,若无其事地说:「连恩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女孩,对你不会有任何威胁,就算她说过什么,你也不必把她的话当真。」 「她不是个女孩,她是一个女人!」若曦抬头看他,泪水已经逼到眼眶,但她终究没有掉下泪。「就算你认为我小心眼或者小题大作都没有关系,我承认,别人对我说过的任何话我都会记在心底!如果一个女人当面告诉我,她非常爱我的未婚夫,难道我不应该开始思考我跟你之间的关系?难道我可以当做毫不在乎,把对方的话当做是小女孩的童言童语?除非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我只是为了想要结婚而结婚而已,那么我当然可以那么做!」 利人隽沉默。 「因为我们是相亲订婚的,如果对我说那些话的女人没有出现,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去想这个问题。我会跟你结婚,而永远都不会去想,我的丈夫到底爱不爱我这个问题。但现在她出现了,一个爱你的女人出现了,所以我开始怀疑我们结婚是为了什么?如果她比我更爱你,为什么你娶的人是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她?」 他阴沉地看着她。 「就算她已经亲口对我承认,之前她所说的,关于与你的一切全都是谎话,伹就算最后证实是谎话,那些话都已经说出口,就好像被剪断的线不可能复原,要是经过这些事情我还不思考,那么我如果不是木头人,就一定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若曦终于把话说完。 「思考又怎么样?难道因为这样,你要跟我解除婚约?」他问,态度异常冷静。 若曦眉心深锁。「我不知道……」 「但是你考虑过?」他的脸色变得冷肃。 若曦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因为答案是对又是否,她不能抉择,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既然你刚才说,连恩已经亲口对你承认她说的是谎话,为什么还要考虑解除婚约?!」他质问她。 若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太复杂,她的心情太乱,最近发生了许多事,都让她的心产生了动摇——因为很多事情,都已经不是她本来以为的那样。 「刚才我已经说过,如果连恩从来不曾出现,那么我应该会嫁给你。」她只能这么重复。 「不必对我说这种话!」他的口气冷峻。「我要了解的,是现在的你!」 「你真的想了解我吗?或者你只是想得到我的承诺,亲耳听见我说:我愿意嫁给你?」若曦苦笑。「为了什么?是因为男人爱面子吗?因为我知道,你并不爱我,至少不是相知相惜那种深刻的爱情。你不会那样爱我,因为我跟你不是同一种人,你成熟、世故、聪明,你爱的女人一定要很懂你。可是我不懂你,所以你不会那么爱我,你只是想娶一个妻子,就只是一个妻子而已。」 他瞪着她,不再说话,脸色难看。 若曦也不再说话,她突然陷入了某种感伤之中,再也无法自拔……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为了什么而犹豫? 是因为有了孩子,而觉得牵挂吗? 不会,因为她知道就算解除婚约,她也可以独自抚养孩子。 那么她在犹豫什么? 既然不能相信他,又为什么不能抉择? 是放不下?是舍不得?还是因为她爱他? 屋外天色渐暗,客厅里的大灯还未扭亮。 若曦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轮廓,胸口忽然莫名地痛起来……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心痛,就是爱一个人的滋味。 ***bbs.***bbs.***bbs.*** 「你还没有告诉他怀孕的事吗?」晚上,张绍茵到若曦房里问她。 若曦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晚,张绍茵才刚回来,她并不知道。 若曦摇摇头,没有讲话。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张绍茵关切地问。 「我没事。」若曦勉强扯开笑容。「很晚了,妈,你快去睡吧!」 「你为什么还不告诉他,已经怀孕的事?」张绍茵不肯离开。 若曦不答。 张绍茵看了女儿一会儿。「你应该告诉他,让他知道,这样你就不必一个人承担。」 「我不是怕承担孩子的责任,我相信如果告诉他,他也会负责,但我就是怕他负责。」若曦回答。 「你说什么?你这个孩子的答案真奇怪!」张绍茵皱起眉。 「妈,你不要管,让我自己来决定我的事好吗?」若曦叹息。 「我是为了你好,」张绍茵摇头。「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应该按照老天爷给你的路去走,不要自作聪明,想一个人扛起两个人的责任,这样只会增加痛苦而已。」 「这些我都知道。」若曦还是眉头深锁。 「妈是过来人,如果你连妈的话都不听,将来会后悔的。」张绍茵说。 若曦不再说话。 「妈出去了,你要早点睡,照顾身体,知道吗?」 「我知道。」若曦呐呐地答。 张绍茵走出房外后,若曦听母亲的话关灯上床休息。 但她还是很难入睡,因为今天晚上利入隽离开的时候,他们之间几乎已经无话可说。 ***bbs.***bbs.***bbs.*** 中午,若曦离开学校后,搭捷运到杂志社交稿。 最近她帮杂志社画的稿量增加,因为生活费和房租都要缴付,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庆幸的是,最近日本邀稿增加,作品得到肯定,是若曦最高兴的事。 交稿后,若曦转车到利人隽的公司。 她已经决定告诉他怀孕的事。 不管结果怎么样,他有权利知道。 「小姐,请问您找哪位?」楼下接待小姐拦住若曦。 「我找利人隽先生。」 「利先生?」接待小姐上下打量若曦一眼。「您跟利先生有约吗?」 「没有。」她老实回答。 「没有约好的话,利先生是不会见客的。请您先跟秘书约好,我才能打电话上楼通报。」 「可是我——」 「不好意思,利先生现在正在开会,也不可能见客。」接待小姐懒得再跟她啰唆。 「那么我在门口等他下班,可以吗?」若曦只好问。 「如果你要在外面等,那随便你。」 于是若曦走出大楼,站在门口等。 下班时,她还是没看到利人隽走出公司。 「小姐,请问利先生没有下班吗?」等人几乎都走光了,若曦只好走进大门,再问一遍。 「利先生?应该已经下班了啊!」 「下班了?可是刚才我一直站在门口,都没有看见他。」 「利先生才不会走门口,他都直接从地下室开车出去啊!」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 「我说什么啊?」准备下班的接待小姐,不耐烦地打断若曦。 「算了。」若曦不跟她计较。 她转身走出公司,站在街上打电话。「喂?我是若曦。」 「有事?」利人隽的回答很冷淡。 那天他离开若曦的公寓后,两人已经三天没有联络。 「我有事情找你,你有空吗?可不可以见面?」 「你在哪里?」 「我在你公司附近。」 「我过去接你。」 挂断电话后没多久,若曦已经看到他的车子绕回来,若曦站在路边等。 「你怎么会到这里?」等若曦上车后他问。 「我到公司找你,等你下班,可是没看到你。」 「你等我?为什么不打电话上来?」 「你在开会,我不想打扰你。」 他点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口气依旧淡淡的。 「你三天没有到我家了,我妈问我,你为什么不来。」她说。 「这几天我比较忙,昨天才刚从香港回台湾。」他把车开到附近一家五星级饭店楼下停车。「先进去再说。」 车停妥后,两人走进饭店,在一楼咖啡厅坐下。 「请问两位喝什么?」服务小姐走过来问。 「你喝什么?」利人隽先问若曦。 「热牛奶。」 他看了她一眼。 「到咖啡馆喝热牛奶?」服务小姐走后他问若曦。 「对。现在有咖啡因的饮料,或者太冰的饮料我都不能喝。」她说。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她。 饮料端来后他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若曦抬头注视他,然后说:「我怀孕了。」 利人隽没有立刻反应。 「你听到了吗?我说,我怀孕了。」若曦再说一遍。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终于问,神色跟刚才一样冷静。 「一个月前。」她诚实回答。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她垂下眼。「因为我自己也还在适应,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我需要一点时间。」 他看着她,英俊的脸孔没有表情。「伯母知道这件事吗?」 若曦点头。 「如果伯母不知道的话,你打算一直瞒我?」 「没有,」她抬头注视他。「我不会一直瞒你,我一定会告诉你,因为这也是你的孩子,你有知道的权利。」 他靠向椅背,沉眼看她。「有了孩子,你高兴吗?」 她犹豫了一下。「应该是……高兴,我很喜欢小孩。」 「既然有了孩子,就要提早准备结婚。」他说。 若曦屏息。「我跟你说怀孕的事,并不是为了结婚——」 「如果不赶快结婚,就要等到孩子出生,这样对伯母很难交代。」 「我妈不会在意的。」若曦说。 「我会在意。」他这么回答。 若曦愣了一下。 「这样好了,明天我想办法尽量空出时间,陪你挑婚纱和钻戒,其他结婚应该准备的东西,我会吩咐秘书陪你跟伯母一起挑选决定。」他做决定。 「可是我——」 「我现在赶回办公室,先处理明天的工作。」 「可是——」 「就这样决定了!」他站起来,点的咖啡未喝一口。 若曦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吗?」她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坐在椅子上,她瞪着自己点的热牛奶,她的心情比没有说出自己怀孕的消息前还要沉重。 利人隽瞪着低头的她,不再催赶。 「你刚才问我,知道孩子的事高不高兴,那么你呢?你高兴吗?」她抬头问他。 利人隽的眼神很深沉。「我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这样的回答,是你很高兴吗?」 「重要的是,你高不高兴,」他说:「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一直是你。」 若曦愣住。 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赶回公司还不会太晚,我先送你回去。」 若曦被动地站起来。「我可以自己回去。」她脸上的表情完全消失,就像木头一样僵硬。 「不要跟我争辩,让我送你回去。」 于是,她不再多说什么,只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开—— 「至少,你终于承认我们之间有问题了。」 经过他身边时,她面无表情地丢下这一句。 他僵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 过了几秒,直到若曦已经走出饭店,利人隽才脸色冷峻地跨出咖啡厅。 ***bbs.***bbs.***bbs.*** 虽然昨天分手的时候,气氛并不好,今天中午若曦还是准时打电话给利人隽。 她打电话的时候是白天,他还在办公室里。 「喂?」 「我是若曦。」她听出是利人隽沉稳的声音。 「我等一下就会过去接你,大概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他挥挥手,对办公室内另一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如果太忙的话,你不用现在就过来,晚上再过来也可以。」若曦眉心深锁,她的压力很大,这几天她一直在考虑一种可能…… 「我等一下就会过去,你等我。」 「……好。」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回答。 匆匆交代完后,他就挂掉电话。 「是她吗?」办公室内另一个女人问。 「对。」利人隽调头看她。「你可以回去了。」 「她才刚打电话来,你就要赶我走,会不会太过分了?」连恩站在沙发前,脸色非常不满。 「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今天要陪她挑婚纱。」他走到更衣室旁,打开柜门取出西装外套。 连恩却突然跑上去,从背后抱住利人隽。「你不要走,我要你留在这里陪我!」 他把她的手拉开。「听话,你先走,等一下我就要离开办公室。」他说。 连恩站在原地不动,瞠怨地瞪着利人隽背对着她的宽肩。 「不想走?」他回头,声音冷淡得接近残酷。「那就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先走了。」 到这个时候,连恩才吐出一口气。「好,我走。」她终于妥协。 然而她的表情看起来竟然不生气,甚至,在转身之前,她还伸手为心爱的男人整理领带。 「你真是我的克星。」她喃喃说。 利人隽面无表情。 然后,连恩对他无奈又像含着哀伤地笑了一笑,才转身走开。 利人隽没有表情,他的眼眸看起来是冷酷的。 等连恩离开后,利人隽按电话分机吩咐秘书:「下午的会全部挪开,我要出去。」 然后,他离开了办公室。 第九章 他很快就开车到若曦家,接她到一家他已经选好的婚纱公司。 「这一家的婚纱都很华丽。」换了数套婚纱后,休息的空档若曦喃喃说。 「你穿起来很漂亮。」他随口称赞。 「可是,我比较喜欢朴素的款式。」她的眉心还是纠蹙着,试婚纱的时候,她一直没有笑容。 「结婚就应该喜气一点,偶尔华丽没有关系,何况一生只有一次。」他说。 若曦没再说话。 因为就算她表示意见,他也不会认同。 「利先生,我们设计师为了您特地赶回来了。」店里的服务小姐走进来,微笑着告诉利人隽说。 他立刻站起来,对若曦说:「你休息一下,我出去打一声招呼。」 这家婚纱店的老板就是设计师,他跟利人隽是朋友,利人隽向来和时尚界还有名人圈很熟。 若曦点点头,没有表情。 他没有带她出去一起打招呼的打算,若曦也没有应付他的朋友的心理准备。 他离开后,若曦继续待在后面的休息室,玻璃门外的花草开的很灿烂,然而她的心情却一直阳光不起来。 ***bbs.***bbs.***bbs.*** 车子一路尾随到婚纱店。 从车上下来的连恩,脸色除了青白,还有忿恨。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看到男人陪女人在店内试婚纱,她喃喃恨语。 但是她没走开,她一直瞪着这一幕,仿佛要提醒自己牢牢记住怨恨。 一直到男人离开试衣室,她拿出手机,按了一组本来已经设定好的电话—— ***bbs.***bbs.***bbs.*** 等利人隽回来的时间,他放在矮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若曦看到他在店门外正在说话,因为若曦不认识对方,于是她拿起利人隽的手机,还没出声,对方劈头就开口说:「你故意约她到餐厅吃饭,要我跟她说的那些话我都已经说了!我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告诉她那天在画室对她说的是谎话,她并没有怀疑我,那个天真的朱若曦,她真的以为我们没有关系!」 若曦愣住,这声音听起来如此耳热,让她全身发寒。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可是你为什么竟然还是要跟她结婚?!现在你还要我做什么?」瞪着店面的玻璃墙,连恩如毒蛇一样冷厉的双眼盯着店内那个接手机的女人,她冷酷的眼睛跟她哀伤激切的声音,就像两个灵魂住在一个身体,她的心灵分裂着,一方面控诉,另一方面挥着利刃狠狠刺进敌人的胸膛—— 「就算拥有你的心,我也没有办法忍受你的身体留在那个女人身边!就因为你跟那个女人有婚约,我们就要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在一起,像今天,你为了陪她去挑婚纱,就把我丢在一边,这样对我一点都不公平!」 若曦僵滞地倾听着她的控诉…… 「你明知道我还是很爱你,一直都很爱你!为什么你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的心?!」连恩继续说。 听着这些话语,若曦的心已蒙上了黑雾,跌进了深渊底。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连恩喊:「难道你都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她的脸孔跟她的语调一样狰狞。 若曦脸色发白。 她的手颤抖着,直到最终再也握不住电话…… 手机掉落发出声响。 她当然没有看见连恩嘴角如撕裂般的冷笑。 ***bbs.***bbs.***bbs.*** 「什么东西掉了?」 听见异响,利人隽往回走,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手机,他捡起手机后抬头望向若曦—— 若曦脸色惨白。 她瞪着前方的男人,仿佛第一次见面一样,木然地凝望他疑惑的眼神,苦涩的雾气瞬间笼罩了她清澈的眼珠…… 「怎么了?」他问。 「我们回去吧。」她面无表情地说。 「现在?你的婚纱还没挑好。」他撇嘴,揣摩她异样的神情。 「不必挑了,我不需要婚纱。」 他的笑容消失。「什么意思?」 若曦看着他。 这个站在自己面前,好像很近,却又很遥远的男人。 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根本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不会有婚礼,所以也不需要婚纱。」她看着他,苦涩却坚强地说:「现在,我还不想结婚。」 「不想结婚?」他沉下眼看着她。「你的肚子很快就会大起来,如果现在不结婚,就必须等到你生产后才能进礼堂。」 「我说不想结婚的意思,是跟你解除婚约。」若曦屏息着,把话说清楚。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沉默。 「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若曦先打破沉默。「可是我真的考虑了很久,我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却勉强订婚的话,最后我们彼此一定会怨恨对方——」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他打断她的话,脸色冷峻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若曦,难道这段时间我对你的耐心,你完全都不能体会?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感觉,有了孩子却反而不结婚,你真的为孩子想过,为我想过吗?」 她沉默地听着,一时间无法回答。 「收回你刚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这件事发生。」他深沉地看着她,冷静地说:「我们照常准备婚礼,你完全不必烦心,只要耐心等待结婚当天做一个美丽的新娘就可以。」 一直等到他说完话,若曦看着他,仿佛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 「我对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他沉声问她。 「我听到了,」她回答,然后没有表情地对他说:「可是我不同意。」 听到她这么说,他沉下眼。 「你为什么完全都不听我在说什么?」她喃喃地继续往下说:「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你怎么可以完全忽略我的话,完全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可以完全不在乎我的感觉,只按照你自己的意思交代我应该这样做、或那样做?」 他沉下脸。「在你眼中,我所做的事情,就只有这样?」 「不是。」她承认。「如果只有这样,那么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在乎。」 利人隽沉默地看着她。 「虽然,有的时候人决定一件事情,并不一定是他心甘情愿的,但是却不得不这么做,」她抬起眼看他。「就像人明明知道大吃大喝对身体不好,可是又时常不能控制食欲,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一开始的时候放纵自己,到后来,就会后悔莫及。」她说着自己的心情,仿佛自言自语的告白,完全没提到刚才那通电话的事。 他仍然沉默,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若曦继续往下说:「欲望跟理智是两回事,控制欲望,学会理智是一件痛苦的事,可是放纵欲望的时候难道就是快乐的吗?明明知道是不对的,怎么可能快乐呢?做出不应该做的决定,心底根本就不踏实!人为什么要站在绳索上,承受着随时可能跌进深渊的恐惧?这么多的为什么,如果我都可以想明白,那么,也许我现在就不会痛苦。」 「你想告诉我,你做这个决定是痛苦的?」他问。 「我想告诉你的很多,是你听见的,只有这一句。」她垂下眼,落寞地说。 「你的目的只想解除婚约,再多的解释并没有意义!」他口气冷峻。 「我知道,不但没有意义而且幼稚,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感觉,对不对?」她无声地对自己笑,鼻头却发酸。 他没有回答。 「所以,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若曦继续苦涩地笑着说:「其实我本来就不应该解释的,因为我已经说得太多。有的时候言语太多,反而无法深刻地去了解对方。可是,讽刺的是,人类就是因为彼此不了解,才需要交谈。」她结束了对话。 她想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 「你真的,一定要解除婚约?」他的语调跟表情都很严肃。 若曦知道,他是认真的在问她,最后一次在问她。 「现在解除婚约,也许将来会后悔,可是我不想现在就后悔。」她这么回答。 利人隽的眼色渐渐变化,终于完全变成冷峻的男人。 「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阴鵞地问。 「我很清楚——」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突然疾言厉色地打断她。 若曦僵住。 「现在什么部不必说了!我给你时间冷静一下,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我希望听到成熟的答案。」他严肃地对她说。 然后,气氛陷入尴尬…… 店员都听见两人的争执,但他们保持安静无声,聪明地把难题留给已经无话的两人。 ***bbs.***bbs.***bbs.*** 「我已经告诉他怀孕的事了。」 晚上,在家吃晚饭的时候,若曦突然这么对母亲说。 「真的?」张绍茵笑开脸。「太好了,他听到以后,应该很高兴吧!」 「我不知道他高不高兴,不过今天我们已经一起出去挑婚纱。」若曦说。 「这么说,是已经谈到结婚的事了?」张绍茵非常高兴,她进一步追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婚期要订在哪一天?」 「我不想结婚。」若曦却对母亲这么说。 张绍茵愣住。「你说什么?」她瞪大眼睛。 「我不想结婚。」若曦再说一遍。 她严肃的神色,让张绍茵心跳加快。「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张绍茵接下问:「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为什么说你不想结婚?」 「我考虑过了,觉得现在的自己不适合结婚。」若曦冷静地对母亲说。 「可是你——」张绍茵看了若曦的肚子一眼,到嘴角的话又忍住。「你这么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她只这么问女儿,却忧心忡忡。 「不会,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很久。」若曦平静地回答,她的脸色依旧如白天一样苍白,但心中的决定已经不会再动摇。 张绍茵吸了一口气。「若曦,你跟人隽已经订婚了,为什么突然又不想结婚呢?妈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人隽,觉得他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的,他一直都很关心你,而且他上次特地送花来给你,还等了你一个下午,难道他这样对你还不好吗?」她劝女儿。 「有很多事,妈您并不知道。」若曦只能这么说。 张绍茵错愕。 深锁着眉心,若曦慢慢往下说:「而那些您不知道的事情,我并不想忍耐,至少那已经超出我可以忍耐的极限。我知道决定不结婚,一定不会得到您的谅解,我也知道自己很任性,但是如果在这么勉强的情况下结婚,将来我一定会后悔。我不想以后怨恨对方,或让他恨我,所以宁愿现在做一个任性的人,至少我是诚实的,我忠于自己的感觉没有欺骗对方。」 张绍茵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她追问:「你已经跟他订婚,甚至有了孩子,难道你不喜欢他吗?如果不喜欢他,当初为什么要同意订婚?」 「我喜欢他,而且很喜欢。」若曦承认。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结婚?」张绍茵不能谅解。 「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很多感觉,我不能骗我自己。」若曦抬头看着母亲,然后说:「风风雨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能信任对方,但当这样的信任已经不存在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下去,对这段感情还能不能执着下去。」 「若曦……」张绍茵无语,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非常在乎对方,因为在乎对方所以一颗心开始变得敏感,然后又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我开始发现,就算我是那么的喜欢他,可是他好像并没有像我喜欢他那样,那么的喜欢我。」 安静下来的张绍茵,开始慢慢听明白。 若曦继续往下说:「因为开始有了这样的觉悟,就会更想要了解对方的心,可是当我那么努力的时候,他却一直站在岸上,离我很远,我始终觉得摸不到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了解他!」 「而且因为这样的缘故,感到越来越痛苦……然后,直到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原来站在岸边跟陷在河里的,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虽然他曾经以这样的理由说服我,告诉我,就因为不是同一种人所以他可以看着我成长,看着我游上岸,但现在我终于知道,在河里游泳的人只会越陷越深,而在岸上观望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跳下岸。」她喃喃地把话说完。 听到若曦这番话,张绍茵突然觉得难以喘息,需要张嘴用力吸气。 「你这么决定,人隽会同意吗?」最后,张绍茵只能问。 「我会跟他说。」别开眼,若曦淡淡地这么回答。 ***bbs.***bbs.***bbs.*** 在见他之前,若曦终于说服自己,鼓起勇气主动打电话给她,一切的谜团——连恩。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你的手机,有来电显示。」若曦淡淡地答。 「来电显示?」连恩故意问。 「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昨天那通电话你已经说明一切,我也已经完全明白,你不想放弃他的决心。」 连恩沉默片刻。 若曦吐了一口气。「我想知道,那全是真的吗?」她诚恳地对她说:「请你不要骗我,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我已经决定跟人隽解除婚约,现在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而已。请你看在同样都是女人的份上,告诉我真相是什么,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 电话那头仍然沉默着。 若曦不再多说什么,因为明白再多的话也找不出真相,除非连恩自己愿意说出来,她只能等待连恩的决定。 「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连恩终于开口。 「你很清楚,我要不到任何答案,他不是一个会给答案的男人。」 连恩突然笑了。 她笑的很开心,好像因为胜利而开心。 「好,既然你要答案,那么我就给你答案!」连恩终于承诺。 「今天晚上七点,你到我的公寓来找我,」连恩忽然对她说:「你想要答案,我会告诉你。」她压抑的声调挟着一丝幽黯的隐晦。 「你的公寓?可是我不知道地址。」 连恩给她地址。「想要答案,就记得准时!」 话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若曦还拿着话筒。 她的脸色苍白,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着,脑子突然呈现一片空白。 这一刻来临,她反而慌乱胆怯,就像个弱者,疼痛的心脏开始软弱,从胸口然后蔓延到全身…… ***bbs.***bbs.***bbs.*** 若曦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来到画室? 也许因为画画是她唯一能掌握的事,不像未来和感情,都让她觉得茫然。 程克勤在画室看到若曦的时候,她眉头深锁正瞪着画布发呆,昔日笑容甜美的朱若曦,已经完全消失无踪。 「你在想什么?」程克勤走到她身边,语调不自觉温柔许多。 若曦回过神,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她的声音意外的虚弱。 程克勤放下背包,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连我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那你晓得,刚才有几个研二的学长待在画室吗?」 愣了一下,她摇头。 程克勤笑了笑。「你到底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一点都不像你!」 若曦别开眼,没有回答,没有笑容。 程克勤收起笑脸。「你看起来不快乐。」他沉声说。 她没有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今天晚上,你有事吗?」她突然问。 程克勤沉默了一会儿。「没事,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若曦摇头,然后凝望他。「今天晚上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可以陪我去吗?」 程克勤点头,不同于往常的嘻皮笑脸,真挚地回答:「当然可以。」 若曦忽然笑了。 也许这不是她真心的笑,但却是感激的笑。 ***bbs.***bbs.***bbs.***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连恩。 所以她需要一个依靠,而程克勤就那么刚好地,出现在若曦的面前。 程克勤完全不知道若曦的目的地是哪里,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但他沉默地伴着若曦,一直陪在她身边。 计程车开到连恩的公寓时刚好七点,程克勤留在车上付车资,若曦先下车。 然而就在她下车那一刻,她看到利人隽跟连恩两人一起走进连恩的公寓。 那瞬间,若曦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看着利人隽跟连恩走进公寓,他们的肢体动作亲密,不像朋友,只像情人。 忽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连恩为什么要叫她到公寓,原来,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连恩要让她亲眼看见真相,告诉她所谓的「答案」。 等到程克勤下车的时候,两人已经走进公寓。 不死心地,若曦强迫自己抬头,数着连恩住处所在的楼层…… 她看见的并不是幻觉,至少,现实已经没办法让她再欺骗自己,勾肩搭背的两人之间,没有暧昧的男女关系—— 漆黑的楼层灯光忽然被扭亮,他们已回到连恩的家,窗外立刻映照出一双人影,仿佛是故意地,女人走到窗前从背后搂住男人。 男人并没有拒绝。 男人与女人的身体交叠,他们已经二合为一。 「若曦,你在看什么?」程克勤问她,顺着若曦视线的方向,他不明所以地瞪着那扇窗。 若曦怔怔凝望着那扇暧昧的窗,沉默无语。 「若曦?」程克勤再喊她一遍,开始忧心。 因为此刻,若曦惨白的脸庞毫无血色,她的双唇更像秋天萧瑟的天空,变成一片灰涩。 「若曦?」 程克勤的再三呼唤,依旧没有唤来回应。 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若曦如僵化的泥人一般固定在公寓前的街道上,默然地木立着。 她的沉默并不是因为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心酸的苦水,已经涌到喉际,哽住了她脆弱的灵魂,与已经被辗碎的那一颗心。 第十章 「你看见了吗?」 连恩没有放过若曦,她从屋内打电话到若曦的手机。 「看见什么?」若曦漠然地反问连恩。 察觉若曦的口气不对,连恩嗤笑。「你明明已经看见了。」 「你想要我看的就是那一幕吗?现在你的目的达成了,何必再打电话给我?」若曦面无表情。 她的口气和苍白的脸色,都让一旁不明所以的程克勤担心。 连恩还是在笑,「亲眼看见真的比耳朵听见还要有说服力,对不对?」 若曦挂掉了电话,然后关机。 她明白连恩的目的。 当一个人想伤害另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因为伤害本身就是无名的妒火,没有理智的行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谁打来的电话?」程克勤问。 「一个打错电话的人。」若曦木然地回答。 是呀,打错电话…… 她的人生,就好像一通打错的电话。 她的爱情只是一场美丽的错误,只是一厢情愿,她一直冀望于一场没有结局、不存在的幸福。 「若曦,你怎么了?」程克勤不放心。 若曦看着他,忽然之间,一股酸涩的泪水莫名其妙地涌上她的眼眶…… 「现在,我的心很痛……」若曦说,她的表情跟胸口一样痛苦。 程克勤的脸色一变。「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若曦摇头,泪水安静地滑下她的眼眶。「因为心很痛……我想做一件事,只有做这件事才能让我平衡……」 「你想做什么?」看到她的眼泪,他关切的眼神表露无遗。 「一件,很冲动的事。」话说完,若曦忽然回头。 「若曦!」程克勤喊她。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决绝的表情让他担心。 但若曦已经跑进前方的大楼,在管理员还来不及阻止前,她已经奔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程克勤被关在门外,电梯已载着若曦上楼—— ***bbs.***bbs.***bbs.*** 若曦从来不知道,电梯里是这么的安静。 这个小空间里面,就好像另一个世界,她的心似乎暂时得以喘息。 但是当电梯门打开那一刻,她的心脏却更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奔出电梯外,疯狂地按住连恩公寓的电铃。 三十秒后,门打开了。 连恩站在门前,看见是若曦,瞪大眼睛。「你怎么上来了?!」她喊。 连恩喊叫同时,若曦已撞开她,奔进屋内。 「你要做什么?!」连恩追上来。 但是她拦不住若曦的决心。 若曦在屋内一间间的开门寻找—— 这是客厅、厨房、客房、浴室、书房……最后是卧室。 若曦终于在这里看到那个她要寻找的男人。 利人隽站在连恩的卧室中央,他瞪着开门板进来的若曦,衣衫不整,就像刚才匆忙穿妥衣裤。 「你干什么?!」连恩追进来捉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拽到门口。「你这个疯女人,你莫名其妙跑到我家来,到底想干什么?!」 若曦用尽全身力气甩开连恩的手。「不要碰我!」她用力喊。 泪水跟着声音一起离开她的身体…… 她觉得肮脏! 眼前的男人、女人以及她所发现的、如此不堪的事实,一切都是那么的肮脏!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痛哭中,她还是要问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因为只有他能给她答案。 「你不该来这里。」利人隽对若曦说,声音冰冷得没有温度。 在这个时候,他能说的竟然只有这句话!若曦失笑。 不该来这里? 她得到的,就只有「不该来这里」这五个字吗? 「你想说什么?要我当做没事一样离开这里?是这样吗?」她又哭又笑地问他,觉得好笑地问他。 他看了她一会儿。 「你先走,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然后对她说。 只是对她这么说。 这一刻,若曦终于了解,她永远都不可能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还有什么好说的?」若曦摇头,在这一刻,她终于真的笑出声。「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利人隽面无表情。 若曦突然转身跑出公寓。 没有人拦她,也没有人喊住她。 大楼电梯在这个时候刚好打开,程克勤就站在电梯内。「若曦?」 若曦奔进电梯,立刻按钮关门。 她整个背部紧靠着电梯内墙,直到电梯门关起,她才突然像虚脱一般滑下地面。 「若曦?」程克勤紧张地蹲下察看。「你没事吧?若曦——」 程克勤呆住了。 他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若曦突然坐在电梯的地板上…… 放声大哭。 ***bbs.***bbs.***bbs.***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到医院的。 「胎儿很好,母体虽然很虚弱,但是肚子里的胎儿却有很强的生命力。」 若曦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莫名其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见医生离开病房前对程克勤说的话。 程克勤走过来的时候,若曦已经张开眼睛。 「还好吗?你觉得怎么样?」看到她睁开眼,他坐在病床边焦急地问。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虚弱。 「你突然昏倒,我请管理员叫计程车,才把你送到医院。」他解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闭起眼,若曦问。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程克勤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十点。你怕伯母担心,需要我打电话给她吗?」 若曦摇头。「我要出院。」她坐起来。 「你的点滴还没打完——」 「我要出院。」她再说一遍,已经伸手自行拔除针头。 「若曦,你在做什么?!」程克勤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拔掉针头后,她立刻下床。 「若曦!」 「不要阻止我。」她对他说,低垂的眼幽郁深黯。 程克勤妥协了,他让开,不再阻挡她。 若曦却不走了。她瞪着病房白色的胶皮地板,像在发呆一样,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我希望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他蹲下,温柔地问她。 她慢慢抬头。 程克勤鼓起勇气握住若曦的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看着他,泪水忽然涌进眼眶,然后慢慢滑下她的脸颊。 「若曦?」 「我要出院。」她再说一遍,就像在激励自己要坚强起来。 程克勤站起来。「好,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他这么对若曦说。 ***bbs.***bbs.***bbs.*** 有时候,爱情发生在误会。 因误会而结合,因误会而分开。 误会从来不会美丽,因为人类的心灵会随时间成长。 当发现相爱已经是误会,爱人的人与被爱的人,就根本已不可能站在同一个天秤上…… 若曦了解,在与利人隽的这场爱情中,她是唯一的弱者。 「你确定要分手?」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继续下去吗?」 在电话中,若曦跟他提分手。 现在,她已经不想再跟他见面。 「孩子怎么办?」他问。 「我希望孩子跟着我。」她提出要求。 「好,」利人隽说:「不过,我要求共同监护权。」 她已经猜到,他不会不同意。 虽然他是一个感情的背叛者,但他也是一个理智的男人。 「可以,你本来就是孩子的父亲。」她尽量说得云淡风轻,因为通电话的时候不必看见对方,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理性平和地演完这场戏。 「你没有话要问我?」他突然问她。 「我问了,你会回答吗?」 他沉默,片刻后,他终于说:「不会。」 依旧是冷静没有温度的回答。 若曦闭上眼。「没关系,反正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她淡淡说。 然后,她挂掉了电话。 结束了。 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bbs.***bbs.***bbs.*** 为什么? 若曦不知道为什么。 有时候,被欺骗的人是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的。 或者,应该说,因为他不爱她,所以没有理由,自然也没有为什么。 这也许,就是她每回问他,总问不出答案,真正的理由吧! 然而她不怨不悔,因为爱上就是爱上了,否认只会更痛苦,并不能掩饰她为爱情付出的愚蠢。 就算到头来,被彻底的背叛了也不必怪谁。 爱情的过程也许是一种宿命,挫折的人恒常挫折…… 因为她是那个爱他的女人,而他,利人隽,他是那个被爱的男人。 世事如此,被爱的人,总是比爱人的人幸运。 她接受伤害,没有争吵没有难堪,她选择优雅的微笑…… 只为在爱情中,寻到一个孤芳自赏的完整。 「若曦,我在日本已经找到工作,等拿到学位,我就会离开台湾。」程克勤到若曦的公寓看她,这么对她说。 「恭喜你,一毕业就有工作。」她微笑。 他深深看她。「你呢?」 「我?当然只能等着拿学位。」 「孩子很快就会出生。」他沉声说。 他不想提,但是一定要提。 若曦转过身,到厨房为他倒一杯水。「我已经有工作,可以养活一家人。」 「他不负责吗?」 若曦走回客厅。「孩子是我的,不需要任何人负责。」 「为什么?这是他犯的错,背叛的人是他,为什么结局是你承受?」他已经明白一切前因后果。 若曦平静地放下水杯。「这不是承受。」 程克勤不懂。 「我不想怪谁,也不想指责谁。怨恨是毒药,我不想靠恨意让自己平衡。现在的我,只想平静的分手、平静的生活而已。」若曦用力吸气,这阵子她常常需要如此。 「你对他太好了,那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程克勤说。 「不会。」若曦抬头,露出真心的微笑。「任何感情都是值得的,至少我感谢他让我成长。」 程克勤深深看她。「你还爱他吗,若曦?」他屏息地问。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程克勤突然怪起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若曦别开眼。 「爱是什么呢?」她忽然喃喃问起自己。 程克勤答不上来。 「也许我根本就不了解爱,所以,才会被爱情背叛吧?」她说。 程克勤默然以对。 她的感情已陷入封闭与彷徨,现在是她人生最深奥的时刻,他无法为她解答。 「也许,现在的我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不再是一个女孩。」她喃喃说,然后转头望向窗外…… 时序已经是初夏,屋外阳光明美,从公寓窗外开始吹进一缕夏季焦暖的炎风。 现在,也许她终于跟他一样,成为同一种人。 然而她的爱情已经远去。 她再也不可能那样爱一个男人…… 像过去她曾经爱他那样…… 深深地,爱上一个人。 【本书完】 作者后记 这个故事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如果这个故事,就只为叙述一段青涩隐晦的爱情——或者单恋的过程,那么故事确实已在此划下句点。 但是,倘若你愿意为生命再找一扇窗口,那么故事可以像人生一样长久。故事可以是人生,人生可以是故事。若曦的故事还未结束,因为她的人生还在继续演出。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故事应该还未结束。 所以,下一个故事,内容依旧是关于朱若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