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给我玩》 第一章 少年张摩尔,性情孤僻,阴郁寡言,因身分特殊,交友不易。 生父张拓,是中部黑道东海帮老大,老年得子,对张摩尔极保护,七十岁亡故时,丧礼隆重,媒体号称世纪丧礼。 陈丽丽是张拓生前最疼爱的情妇,非常溺爱儿子,因为张摩尔英文奇差,为了爱子,陈丽丽小题大作,高中英文,找了在大学授课的英文系教授到府补习。不补还好,一补惊人,儿子的英文分数,从平均二十分变成个位数,突飞猛“退”。 “我讨厌英文。”张摩尔对哩哩噜噜的外国话很反感。 “马的,一定是老师不会教!”陈丽丽不气馁,撒大钱,从补教界重金礼聘英文名师,号称全台英文第一的张好镁博士。张好镁不愧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博士,张摩尔很给她面子,恶补后,一连几次小考,抱回多枚鸭蛋奖赏老师。 捧着惨不忍睹的英文考卷,陈丽丽大受打击。 “什么张好镁,应该叫张好烂!我儿子这么聪明都教不会,博士当假的吗?明天找人砍了她~~”不愧是大哥的女人,一生气就想砍砍杀杀。 好姐妹们抢考卷看,看完笑得东倒西歪。张摩尔这小子很故意,选择题给人家当是非题打○。 “丽丽姐,你请的人不对。”酒店上班的陈玉玫喷一口烟。 “喂,我请的不是教授就是博士欸!” “丽丽姐的儿子,要外交官教才有用。”另一姐妹崔圆圆笑。 陈丽丽当真抚着下巴思索。“外交官,嗯……” “别想啦,我帮你搞定。”玉玫呷一口红酒,晃着长腿。“包在我身上。” 陈玉玫很快搞定,将新老师的资历给丽丽过目。 陈丽丽看完,好惊诧。“你开玩笑的吧?”这也行? 陈玉玫眨了眨眼,笑得好妩媚。“放心,这次一定行!” ***bbs.***bbs.***bbs.*** 彩霞满天,白桦树们沐浴在夕光中。石径铺着落叶,白茶花后,是一栋豪华大别墅。茶花团团盛开,香气浓郁。 这天,新老师要来报到。 新老师很两光,五点上课,记成四点,人已在半路上,但是迷路了,频频打电话来问。更夸张的是,她连雇主的姓都讲错,陈夫人喊成王夫人,学生张摩尔,记成王莫尔。看样子,这位老师,资质不优。 在别墅二楼书房里,张摩尔等着新老师。 他伏在地上,从门缝窥看老师上楼。藉目光所及,揣测老师容貌,然后很不厚道地在心里狠狠嘲笑—— 这些学识渊博的老师,总是穿着老土,尤其鞋子更是“耸”得可怕。有的穿露趾高跟鞋,搭肉色丝袜。有的厚鞋跟笨拙蠢钝,有的穿长裙露一截粗小腿,脚毛长,脚趾黑污。有的脚跟大龟裂,最恶心是前一位博士老师,小腿一层白屑,如果把鞋脱下,大概会看见一双香港脚? 这次会看见穿深肉色丝袜的阿婆老师?还是穿厚跟鞋搭白袜的老阿姨? 楼梯,响起脚步声。 “少爷,老师来了喔。”楼下,佣人喊。 瞅着楼梯,噙着恶意的笑,张摩尔准备嘲笑新老师了。 可是,这次的脚步声,跟以前的不一样,它清脆响亮,很有活力。新老师一上楼来,张摩尔呆住了。 她没穿长裙长裤,没穿灰黑深蓝色的老气衣服,跃入视线的是一抹轻盈纤细的曼妙身影。玲珑性感的身段,穿着白衬衫,腰不是贴花镶钻,蕾丝拼接的牛仔短裙, 织花朵绽放裙面,夺目的水钻点缀其间,随着她上楼的动作,水钻光影流泻,华丽中增添独特韵味。如此超乎他先前所想象的穿著,看得张摩尔震荡不已。更教他心悸的是那一双长腿,干净洁白,像雪,仿佛靠近一呵气就融化,皮肤泛着光泽,似牛奶般滑润。她穿长靴,款式时髦,咖啡色,雕花纹,尖头,细高跟。 这位老师不一样,不只,她跟所有他认识的女生都不一样。 皮靴答答答,来了,就停在眼前,他闻到皮革味,不知何故,心跳急狂,一时眩晕,忘记要开门。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新老师顽皮,敲门有节奏。 张摩尔回神,起身开门,闻到淡香,一种很像是婴儿皂的气味,他心荡神驰,看见花般灿烂的可人儿。 “哈啰~~”新老师热情挥挥手,咧嘴笑,白牙光中闪烁。 原来她不只是腿漂亮……张摩尔盯着老师看,找不到合适字眼,来形容这位他见过最美的女子。看着她粉润润的红唇,他想到很a的画面,脑袋发烧,脸庞滚烫,好心悸,很不知所措。 老师大方伸出手。“嗨,你就是王莫尔吧!我是你的英文老师……来,跟老师握个手,以后多多指教喔。” 是张摩尔,她又记错名字了。这刹,张摩尔却无心计较。他怔望着她伸出来的手,连手,都这么白皙好看,盯着老师的手,他左手还握在门把上。本想嘲笑新老师,结果自己呆掉像笑话。 这是爱的启蒙时刻,张摩尔终于明白,见证上帝是什么感觉。爱就像见证上帝,心情超激,大大狂喜。 他讨厌英文,但爱上英文老师,这天起,他跟英文是麻吉。从此小考,九十以上。爱激发潜能,年轻美丽的英文老师,是张摩尔的学习动力。 自此之后—— 每周六下午的英文课,是张摩尔年少时,生活的全部意义。 老师将来前,他会坐立难安,兴奋得快要爆炸。老师结束课程回去后,他又会沮丧得要死,仿佛距离下次再见面,不只七天,是遥远的七世纪。 一日,老师回去后,在摊开的讲义上,他发现一根长发。 夕光映着扉页,斑驳的光影中,细发躺在密密铅字堆上。张摩尔小心翼翼,拾起发丝,绕在指间,心热眼烫,很激动。 他的寂寞,他性情中的孤僻忧郁,都因为跟老师有这么一点牵连,就暖得想哭。 他陷在爱里,时狂喜,时忐忑,时颓丧痛苦,被莫名的情绪拉扯。在跌荡起伏中,他脆弱得像玻璃,一点点关于老师的风吹草动,都能教他感动或苦痛。 两个月后,当老师辞掉家教工作时,他很痛苦,觉得心破裂,被这坏消息打碎。 十年后,美少年长大了,很有生意头脑,经营玩具公司,小有成就,但志不在此,他真正想成就的另有其事…… ***bbs.***bbs.***bbs.*** 铃…… 又响了!第八通电话,全是艺术家们打来的,都想参加策展人卓曦西十月企划的“诡异三角恋”。曦西已有人选,但电话仍响个不停,累惨助理殷秀兰啦! “不好意思,名单已经决定了……好,我会请她看您的大作……” 叭叭叭—— 屋外一阵喇叭声,秀兰出去,看见邮差大叔笑着,跨在摩托车上热情地叭叭叭。“卓曦西的挂号喔!” 秀兰收件签字。 邮差问:“卓小姐还没来吗?”他频往落地窗看。多雨的春天,真希望甜美的卓小姐请他进去喝杯茶,他们可以一起聊聊跟春天有关的诗,正诗情勃发—— “签完了。还有吗?”傻笑什么?呆子。 “那个卓小姐……” “还没来。还有事吗?”秀兰冷冰冰地问。 有,想问殷秀兰,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像女的北野武?恨,满怀希望送信来,希望能跟卓曦西碰面,偏偏来的是泰山身材晚娘面孔的殷秀兰。邮差干笑。 “没事的话,我进去了。” “等一下,这个……”邮差从口袋掏出电影优待券。“这个……不知道卓小姐有没有空……我想约她看电影……” 瞄一眼日期,秀兰敷衍道:“三月六号她要听音乐会。” 邮差又从口袋掏出另一张。“我还有三月七号的。” “真不巧,三月七号卓小姐有饭局。” 邮差兄有备而来,从绿色大包里掏出一大叠,食指沾口水,边翻边问,实有乱枪打鸟一定中之嫌。 “三月九号?” “三月九号她要到东京参加美术展。” “二十一?” 秀兰眼睛一亮。“二十一号我生日,我陪你去——” 它喵地,没想到竟看见忍者大发功。秀兰呆在原地,从前不信有会隐身术的忍者,可是当邮差兄忽然消失面前,化成车流中的小黑点后,她信了,世上确有出世高人,邮差兄不愧大众运输界的小尖兵,来得快去得更加快,转瞬消失面前。 真是,落差真大,秀兰讪讪地拎着包裹进屋里,看样子邮差兄被曦西迷住了,可怜的邮差,注定要失恋啦!曦西正苦恋着视觉艺术大师白御飞咧。 铃…… 电话又响了。 “真不好意思,蔚老师,卓小姐十月有展览,没办法为您企划新作发表会喔……”这位是国画大师。 铃…… 又响!我咧xxxxxxxx。 “你好,曦西工作室。” “我是张摩尔。” “张摩尔?”没听过。 “我寄的作品集,里面有几个很适合十月的——” 秀兰打断他。“抱歉,卓小姐已有人选。”无名小卒,怪不得没听过。 “呵……” 听见对方冷笑,秀兰愣住,他是冷笑什么? “卓小姐还没看过我的作品吧?要是看过,就会改变主意。” 对啦,他是张大千还是毕卡索。秀兰也冷笑。“有需要的话,我们再跟你联络。”挂挂挂,我挂挂挂电话!连无名小卒也来闹,嗟! 这时,一辆雪貂白 yaris车趋近,停在屋前。喀,车门推开——来的正是策展人卓曦西。 她衣着时髦,蓬蓬袖奶油色丝衬衫,双手戴黑蕾丝手套,黑灯笼短裤,脚下蹬两朵白玫瑰花样,性感露趾的高跟鞋。身段姣好,性感美丽,难怪同行都说她靠美色工作,没有实力。曦西拎着公文包,风姿绰约,款步轻移,走入工作室。 殷秀兰开门等着,曦西一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 “嗨,秀兰。今天忙吗?嘿,今天气色不错喔,这件外套好可爱啊!” “每件你都嘛说可爱。”就是人不可爱啦!秀兰嘀咕。 曦西走向办公桌,边回头问:“jessica来了没?两点要讨论lucy的啊~~” 尖叫,滑倒,人往旁扑,公文包会飞,秀兰及时接住,曦西重摔在地……很好,是说,当曦西助理久了,哪天跑去当麦田捕手,应也可胜任无碍。光今年,曦西已摔坏三个公文包。 “痛……”曦西趴在地上呻吟。 秀兰蹲下。“跟你说过了,别再穿高跟鞋,那是虐待女人用的,尤其是这么细的鞋跟,这是杀人暗器。” “这么美的鞋子你说它是暗器,它会伤心的,呜……你应该先接住我。” “反正你摔习惯了。”秀兰扶她起来,两人互动不像老板跟助理,倒像是姐妹。 曦西看看手表,恢复老板神气。“两点多了,jessica怎么还没到?” “和jessica的约是明天两点,不是今天。” “说好礼拜四,什么时候改的?” “今天是礼拜三。” “礼拜三?什么时候变礼拜三?” “问得好。” 曦西慌了。“我记错了?我又记错了吗?那现在我要做什么?”打开包包,搜出超大记事本,翻翻翻,查查查,找找找。“我现在要……” “四点要去诚品参加文德老师的创意讲堂,你要当主持人。” “妈呀,我忘了啊。没关系没关系……”她踢掉高跟鞋。“冷静冷静……没问题的。”曦西坐下,拿出钢笔,咬掉笔盖,振笔如飞,马上拟讲稿。“对了,帮我跟精采公司确认二十七号晚会的灯光设计,另外帮我约星漾公关公司的vicky,问她能不能参加十月‘诡异三角恋’的开幕酒会……” 秀兰叹气。“曦西,没有我的话你怎么办?”春天,是个容易令人忧郁的季节。曦西,是个令人容易崩溃的老板。 曦西抬头,又一脸茫然。 秀兰更正道:“灯光前天已经跟精采确认过,你还说ok没问题。vicky人在纽约,没办法参加开幕酒会,要另外找人,你问过我三次,这是第四次回答你。” “噢,噢,哦——原谅我,我有病,我丢三忘四。” “如果你别再答应不必要的约会,学着拒绝别人,你健忘毛病可以好一点。”她会过劳死。 “可是……大家喜欢我,我怎么好意思拒绝他们,都是好朋友……”一双大眼漾着水气,好无辜。 “对那些人好有什么用?私底下还不是说得很难听,都讲你是靠美色办展览的,说你只会打扮漂亮地笑过来笑过去,骂你没实力。” 唉,这是曦西的痛处啊!“是谣传嘛,我才不理咧,没关系啦。”她装不在乎。 “有三通电话要回。”秀兰将留言本放过来。 “那个……白御飞……” “白御飞没打来。他不是有你的手机?” “噢,对啦。”失望。 “今天有六束花。”秀兰下巴往玄关一指,茶几堆满花束,全是爱慕曦西的艺术家们送的。 曦西眼睛一亮。“有没有……” “没有白御飞的。” “噢……” 瞧曦西失望,秀兰暗暗同情着。唉,老天爷是公平的,万人迷偏偏感情吃瘪,一堆人爱她,她呢?苦恋白御飞。 ***bbs.***bbs.***bbs.*** 视听室,八个人紧盯着布幕,看着投影机射出的光影,影片画面交错,一幅幅西洋画变换。三十分钟后—— 啪! 助理开灯,拉开窗帘,众人如梦初醒。 “大家觉得怎么样?”坐长桌中央的男人问。他二十六岁,是在场人士中,最年轻的。穿灰t恤,洗到褪色牛仔裤,坐姿不良,两脚呈大字形放肆开着,上身慵懒地靠在椅背,看起来嚣张又自我。 他是张摩尔,flyingfox玩具公司的老板,领导这群三十几岁的人。他擅长从东南亚采购廉价玩具,加入个人创意,变成新玩具,重新上市,透过网路购物,薄利多销,很受年轻人欢迎。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激烈,雇员们用力拍手,这就是观后心得。 “感动哪!”客服经理跳起来朝空中击出一拳。 “老板的西洋画太美了!”行销部郭姓女经理流泪。 就这样吗?这些人也太浅了。创意部经理鄙夷地嘘退他们,站起来说:“我看出来了,这些画要表达的是现代人心灵的空虚,肉体的麻木,精神的焦虑,道德的沦丧,人际关系的疏离……”亏他短短三十分钟看出这么多东西。 张摩尔听完,面无喜色。大家看他不高兴,更踊跃来发言,一阵热烈恭维。可是张摩尔眉头越皱越紧,他只是讪讪地听着。 张摩尔问他们:“假如你们是策展人,会让我参展吗?” 秘书小姐震惊着。“难道……那个卓小姐还不答应?”只要卓曦西策展,老板就想参加,但每次努力每次都失败。 眼看老板面色凝重,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业务经理建议道:“干么一定要卓小姐?老板,我可以请别的策展人帮你规划作品展。” 好八卦的女秘书说:“是啊,卓小姐有什么了不起,我问过业界的人,都说她能力不好,她是靠美色跟关系才——” “好了。”张摩尔厉声截断秘书的话,交代大家:“你们把从泰国进的那批玩具研究过,再跟企划部讨论怎么改良,我后天要看。” 张摩尔走出会议室,打电话到相熟的征信社。“文华吗?是我,张摩尔。我想拜托你查一下卓曦西今天的行程。” ***bbs.***bbs.***bbs.*** 傍晚,曦西甩着手提袋离开演讲会场,街灯一盏盏亮起,像在跟她打招呼,她心情好,吹着口哨,踱进最爱的subway连锁餐厅。 刚点了份低脂三明治,手机响了。她瞥一眼来电者,哇,不得了,赶快接。 “嗨嗨嗨~~”是白御飞啊。 那边低低笑道:“曦西啊,在忙吗?” “没事。”忙归忙,但二十四小时开放给梦中情人calling! “吃晚餐了?” “还没……”她对着鲔鱼三明治撒谎。 “有荣幸请卓小姐吃晚餐吗?” “当然。”yes!yes! “可能要等一下我,我还在市政府开会,和老头子们开会真闷,要是能看到卓大美女,我可怜的灵魂就能得到救赎……” 曦西摸摸脸,好烫!真没用,被夸一下,就兴奋头晕。 约好八点用餐,白御飞告知曦西餐厅地址,又开会去了。 电话挂了,曦西心中的小鹿还在跑。白御飞、白御飞哪!亚洲首席视觉艺术大师,多少女人梦想的白马王子。惨,约会来得突然,曦西急得团团转,要换发型,要换衣服,要补妆……看看时间,七点半 “妈呀!”唯一来得及的是冲出店,奔去停车场,飙车去现场。不能迟到、不能迟到,要在白马王子面前保持最优形象。 结果,曦西还是迟了十五分,幸好白御飞还没到。 她冲去化妆间整理仪容,再奔回来坐姿优雅等待。肚子饿,九点,曦西喝起第三杯开水,侍者第四次来关切。 曦西哀怨道:“先给我苹果汁好了。”呼,要忍耐,没办法,白御飞是大人物,可不是阿猫阿狗,等待是值得的。 终于,对面人影一晃,曦西笑了,抬头就喊:“白御飞?” “是张摩尔。”来人更正。 曦西瞪着不速之客,他很高,目测至少六呎。头发乱,鼻梁挺直,下颚坚毅,穿着t恤牛仔裤,表情很严肃,看着她的眼神很诡异。 张摩尔?她问:“我们认识吗?” 我们认识吗?张摩尔难过得目光一凛。呵,受伤的感觉是荒谬的,因为她连他是谁都不记得,连名字也没印象。当年两个多月的英文课,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而他呢?那么多年过去,还是无法对她免疫。 见面这刹,张摩尔惊觉到她更漂亮了,紧绷的胸腔,令他觉察到自己几乎忘了呼吸。看着她蒙眬大眼睛,玫瑰色红唇,她仍是他长久以来渴望的温暖阳光。 张摩尔试着镇定下来,压抑住因再次面对她而沸腾起来的情感。好吧,他想,她不认得就不认得,他反正要重新追求她。 “请问,你有什么事?”曦西礼貌地确认着:“我们好像不认识喔。” “对,我们不认识。”他坐下。 侍者送来菜单。“请问要点餐了吗?” 张摩尔接过来翻看,竟然点起来了。“地中海奶油羊排,香草冰淇淋圣代,热奶茶。” “先生你——” “你不吃?” “我在等人,既然我们不认识,请离开好吗?” 无视她的抗议,张摩尔交代侍者:“附餐要一起上。” 曦西抗议:“嘿,你不能坐在这里,我们不认识。” “但最起码,你应该对我的名字有印象。”他曾是她的学生,后来还陆续寄过无数次作品集给她。 名字?曦西看他甩开餐巾,慢条斯理地铺在膝上。她仔细打量他的轮廓,努力回想张摩尔这个名字…… 她摇摇头。“对不起,我确定我们不认识,也没听过你的名字,请你离开。”万一白御飞来了误会就糟了。 “我叫张摩尔。”再提醒她一次,真不记得? 曦西叹息。“你到底想怎样?”真的没印象啊! 侍者上菜了,他拿起刀叉,大啖起来,对她的抗议视若无睹。 真荒谬!曦西瞪着,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羊排的香气不断钻入鼻间,害她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气煞人。 “好吧,既然你不说要干么,又不肯离开,没关系,我换座位行吧。”曦西起身走人。 张摩尔一把拽住她的手,铿,右手扔下刀子。他侧脸,觑着她,那使人丧失勇气的穿透性目光,教曦西怔住。 “你没看过,对吧?” “什么?” “每次你策展,我都有寄作品给你,最近也是,还打过十几通电话到你工作室,跟助理确认,但是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没印象。连信都没拆是不是,大概一看见寄来的是没名气的新人,就把信扔了。” 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曦西神经发麻。她语塞,很心虚,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没错,秀兰会帮她过滤信件,有太多新人寄作品来,她分身乏术,没时间看。这下他挑明了说,曦西难堪,涨红面孔。 “我有看,我也许、也许不是看得太仔细……”不能怪她,看了也没用啊,她忙着帮艺术家策展都没时间了,哪还有空顾到新人? “是吗?”放开她的手,他往后一靠,双臂交叠胸前,眼色轻蔑,显得不相信。 曦西急着撒善意的谎。“你的作品不错,可惜我人选都定好了,很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他猛地站起,吓她一跳。他紧绷的下巴告诉她,他不信她的话。 “没看就说没看,少虚伪恶心。”他的脸色十分阴郁难看,冷冷的眼神,直视着曦西,令她心虚得忙低下头。“每天都有人寄作品给你吧,但是你大概连拆都懒得拆。那些人将他们的心血寄到你手上,绝对想不到会被这样糟蹋,这就是策展人的嘴脸?我领教了。” 曦西面色铁青,够了,她不喜欢他严厉的语气,更不喜欢他质问的态度,他凭什么?“我有邀谁参展的自由,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如果你看过我的作品再拒绝,我心服口服,但是你连看都没看!” “我有……”她硬是抱臂说谎,但可恨不常撒谎,是以表情紧张。 “你有吗?为什么看起来很心虚?” “哪里心虚了?” 见他突然上前,曦西慌得后退,低头,缩肩,怕怕。震慑于他过人的身高和冰冷的表情。 “你心虚,因为,你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不敢”曦西猛一抬脸,赌气地,狠狠盯住他。 被她这一瞪视,张摩尔反而震住了,心慌意乱。他故作镇定,买单走人。 曦西坐下,心情恶劣,瞪着对面被啃掉一大半的羊排。莫名其妙!可恶,张摩尔的指控,害她良心不安。她的做法,那么差劲吗? 张摩尔逃出餐厅,卓曦西一双明眸,看得他心跳怦怦,头昏目眩,十年过去,仍无法抵抗她的魅力。越过电影院,走到墙角,手扶着墙,低喘,努力平复心跳。她仍是最美的最吸引他的…… “大哥哥,你怎么了?” 张摩尔震住,转头一看——该死,哪来的小男生,啃着甜圈圈,将他的狼狈全看见了。脸颊一阵燥热,恼羞成怒。“滚开。” 男孩呆住,抿起嘴,要哭了。 张摩尔眼色黯下,蹲下来,瞅着男孩。“你看……”他从牛仔裤口袋,掏出庞克造型小公仔,公仔右手按着头。 “这什么?”小男孩好奇。 这是flyingfox热销的“无限回旋”系列玩具。张摩尔扭住公仔右臂,旋转几圈,放下,小公仔便答答答猛敲头,状似懊恼,原地弹跳。 “呀?哈哈哈哈哈……笨!”男孩指着公仔笑。 “跟你换甜甜圈?”张摩尔左手托脸,懒洋洋地看着男孩。 “唔!”小男孩立刻捧上。 张摩尔拿来就啃。 小男孩抓住公仔右手,扭圈圈,放在地上。小公仔像个愚人,在他们间,砰砰砰打头,答答答答跳。 吃着甜软的甜甜圈,看着敲打自己的小公仔,张摩尔忽然忧郁了,觉得自己也像个无限回旋的笨蛋,逃不出卓曦西的世界。 ***bbs.***bbs.***bbs.*** 十点,曦西买单走人。白御飞又爽约了,可恶! 她气呼呼走出餐厅,觉得自己是白痴,干么他一约,马上冲去见?这是第几次爽约?他是大人物,就可以浪费她的时间?不来也要给电话吧?难道还要她打去问——“你怎么了?你还来不来啊?” 窝囊!女人当成这样也太逊了吧?何况她乃很多人追的卓曦西啊!气死,踹电线杆出气,呜…… 一辆银色”exus驶近,是他的车曦西忘了气,灿笑了,奔过去。 “白御飞?”她的笑容隐去了,里面,只有白御飞的司机,以及一大束躺着的红玫瑰。 司机抱出玫瑰给她。“卓小姐,真不好意思,先生临时被委员拉去吃饭,所以……” 曦西失望地接过玫瑰花。 “白先生走不开,他要我务必跟你致上最大的歉意。过几天,一定请你吃饭赔罪。” “走不开不能打电话说吗?让我像笨蛋等到现在都没吃,他这么了不起吗?混蛋!”玫瑰花砸向汽车,花刺刮出裂痕……曦西想象着,希望自己可以这么做,然而最终她只是隐忍怒气,言不由衷地说:“噢,这样啊,我知道了。他也是不得已的嘛,不怪他。”她不敢生气,怕下次白御飞不约她。曦西,你真没用啊! 悲哀喔!她抱着百朵玫瑰,走向停车场。好重,想扔掉又狠不下心,硬拽抱着走,高跟鞋抗议,喀地一声,鞋跟断裂。曦西扭一下,玫瑰飞到马路,唧——被汽车辗过了,花瓣压烂,似一摊血。 曦西抓狂了,跟自己吼叫:“白御飞!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猪!” ***bbs.***bbs.***bbs.*** 回家后,曦西沮丧难过,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清晨六点就被电铃吵起。她披了睡袍,迷迷糊糊地摸到门前,拿起对讲机。 “喂?” “卓小姐,我是白御飞的司机,可不可以麻烦你下来一下?” 又是司机,唉,又有什么要拿给她吗?以为送礼物鲜花就能敷衍爽约的事吗?她穿了拖鞋下楼,搭电梯时,浑沌地想着昨晚发的誓言,不要再被他摆布,不要再随他而心情起伏,要斩断对他的感情!加油!不管他送什么,给他退回去! 穿过中庭,到警卫室外,司机笑着。 “呵……这么早,有什么事啊?”曦西猛打哈欠,狂伸懒腰,等一下,曦西惊恐,瞪住司机后面的汽车,白御飞正在后座,对她笑着。 曦西赶紧闭上因打呵欠大张的嘴,oh!mygod——天啊,邋遢狼狈的模样全让梦中情人看光光了。 清晨的白御飞,依然精神帅气,四十几岁的他,方脸宽额,身材微胖,反而显得稳重可靠,午看下,和周润发有几分神似。 司机看卓曦西惊呆的模样,忍住笑意说:“白先生忙到刚刚才结束,马上来找你。”说完,开车门让曦西上车。 在心上人微笑的目光中,曦西动作生硬,硬着头皮,钻入车内。眼睛瞪着前方马路,心乱如麻,早忘了昨夜誓言,甘心做小猪。 白御飞说:“真抱歉,忙到刚刚才结束。” “喔。”死了,没化妆,他会看到雀斑。 “昨晚等很久吧?” “喔。”完了,没梳头,一定觉得她邋遢。 “怎么不看着我?生气了?” “噢。”天啊,没洗脸!有没有眼屎?快搓眼角。 “曦西……曦西?”白御飞捧住她的脸,笑道:“别担心了傻瓜,你刚睡醒的样子好可爱,你知道吗?” “欸?”有读心术?怎么知道她想什么?曦西恍惚。 白御飞将备好的餐盘端来,放在曦西腿上,掀开奶茶杯盖,茶香弥漫,又打开鲔鱼三明治,亲自喂她。 “来,张嘴,吃看看。” 小猪吃了,是,她是猪,还是要理他。曦西听话的吃了一口又一口,脸红红,好幸福啊! 白御飞说:“好吃吗?我是第一次为女人送早餐……” 第一次?曦西傻笑,心头暖呼呼。虽然他没说明白,但是曦西甜蜜地想着,白御飞肯定也喜欢她。 第二章 曦西在干什么?秀兰捧着泡面,边吃边看曦西蹲在地上,在装满淘汰信件的箱子里翻找。“找什么?都过滤过了,里面全是不重要的。” “张摩尔张摩尔张摩尔的在哪啊?” “什么张摩尔?”好像听过。 “找到了!”曦西抽出包裹。“就是他!” “啊,我想起来了,一直想参加策展的新人。” “对,他教训我。”拆开信件,倒出dv片,拿放进播放机,将昨晚的事跟秀兰抱怨。“说什么我看完就会改变主意,呵,这么嚣张。搞不好真的很厉害……”她拉秀兰坐下一起看。 两人看着张摩尔的作品集,看到目不转睛,直到影片播毕,两人还盯着电视。 秀兰问曦西:“觉得怎样?” 曦西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叫:“烂、透、了!” “没错,烂透了!”秀兰猛点头。 “色彩用得不错,但构图空洞,这不能参展,没到专业水平。” “我也这么认为,亏他还有脸寄过来。” “之前没看过他的作品,他骂我我百口莫辩,现在——”曦西拿起电话,瞪着信封上电话号码。“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看完了,而你的作品,烂、透、了!” “没错,快打。”秀兰晞哩呼噜吃泡面,边说边喷汤汁。“告诉他,张摩尔,你的东西烂透了,想当艺术家?早点死了这条心!” “好。”曦西拨通电话。“喂?你好,请问是张先生吗?” 还你好请问咧!秀兰翻白眼,客气什么啊?接下来,曦西说的话,秀兰听了想吐血。又来了,曦西又在乡愿了。 要骂人的卓曦西,竟然自己紧张起来。“呃,是这样的,我已经看过你的作品,噢,嗯。我觉得……你的作品很有自己的特色……”就是不能被大众接受的意思。“嗯,我感觉得出你的作品很有诚意……”就是没有天分的意思。“假以时日你可以将才华发挥得更好,所以你现在不要急着参加策展……”就是不想让他加入的意思。“呃?不懂?我的意思?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秀兰直接抢走电话,大声讲:“她的意思是说你的作品烂透了,你可以放弃成为艺术家的念头,不可能了!”喀,挂电话。 曦西震惊。“这样说会不会太过分了?” “你就是这样,想当好人。” “不是想当好人,但说得这么直接,万一他想不开……” 秀兰嗤一声。“你要让他参展?” “没有。” “打算栽培他?” “怎么可能?” “那干么讲得好像他有希望?万一他努力寄更多片子给你,你有空看吗?你就是没原则又不干脆,才让自己每天忙得团团转,脑子越来越不灵光。” “我只是……唉!”明知秀兰说得对,可是,她还是觉得好残酷啊!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老公寓客厅,一只白机器人,手舞足蹈,跳街舞。 “你看过我的作品,是不是觉得烂?”张摩尔问。 被问的人不敢回答。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白机器人发出嘁嘁声,手挥脚抖,模样滑稽。 “怎么不回答?”张摩尔盘坐在地,绷着面孔。 被问的人,闪到墙边,一脸惊恐。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机器人做了地板旋转动作。 被问的人,压力好大。张摩尔阴郁的表情,加上机器人嘁嘁声,加上老公寓陈旧的摆设,这地方弥漫着说不出的诡异气氛。被问的人悄悄往门口移动…… “那个,我是真心觉得老板的画很棒啊,是卓小姐打来的吗?她……她还是不让你参展噢?真是有眼无珠啊!”说话的是送新样品过来的周秘书。衰,刚好遇到卓小姐打电话来。 “她说我的作品烂透了。”张摩尔双眸眯成危险的一直线。 “嗄?”秘书倒抽口气,愚蠢的卓小姐,知不知道张摩尔的背景哪!“老板,我找人帮你展览,我朋友在公关公司,可以——” “回去!”张摩尔拾了机器人砸去。啪,机器人撞墙,弹飞出去,摔裂在地,脚还在嘁嘁抖动。 “老板节哀顺变。”周秘书抱起残废的机器人就逃,逃出门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讲错话了——节哀顺变?笨,乱讲什么啊!周秘书奔出老公寓,想快回家,才奔到街口,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去路。 “周秘书,夫人想见你。”为首的瘦子说。 “啊?”不要啊!周秘书被他们拖入黑色宾士车,啪,车门关上。 周秘书心跳急狂,浑身僵硬地坐在陈夫人身旁。陈夫人是张摩尔的母亲,还是已故黑道大哥张拓的女人,呜,自从知道她的黑底,每次见她都很有压力。 “听说我儿子最近很不开心。”陈丽丽每个月付三万收买周秘书,逼她提供儿子的各项情报。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什么事都不跟她说,只好出此下策。 “夫人……因为,那个……” “慢慢说,别紧张。” “夫人,老板还是想参加卓小姐的策展。不过……跟前几次一样,又被拒绝了,而且……这次更惨……那个卓小姐说……”声音低下去。 陈丽丽叹气。“唉,卓小姐说什么啊?” “烂透了。” “什么?” “你儿子的作品烂透了!” 啪!“夫人干么打我?”周秘书捂着右脸哭了。 “唉呀!”陈丽丽跺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时冲动,不是针对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曾经揍人,好难戒掉。陈丽丽踹开车门,朝外边候着的阿虎吼:“马上把那个想死的卓曦西给我抓来,敢说找儿子烂,拔掉她的舌头!” 拔舌头?!周秘书两跟一翻,晕去。 小弟们咚咚咚下跪劝说—— “夫人,现在不能随便拔舌头了,要负法律责任啊。” “夫人,现在也不能随便抓人了,要被抓去关的。” “对啊。”时代已改变,东海帮早漂白了。她气到头都昏了,她早已改走贵妇路线,非好勇斗狠的丽丽姐了。陈丽丽又气又伤心,想到儿子,被人说烂透了,还是被他最迷的卓小姐骂,呜,他一定难过死了,想帮儿子,又苦于无处下手。 不懂啊,一向为儿子好,儿子却不喜欢她,还搬出去自己住,不跟她讲心事。为他准备大房子,他偏要住这破地方,也不想想当年他上小学,被老师体罚是谁找人揍老师出气?上高中和同学打架,谁找人将那该死的家伙打断手脚?还记得有一次,知道儿子想参加大狮文具公司的画画比赛,又是谁为了让他得冠军,砸钱赞助大狮事业?结果儿子拿到冠军,发现她跟大狮老板结成好友,竟然将奖杯往落地窗砸去,敲出个大破洞。她错了吗?爱儿子错了吗?她泪潸潸,心好酸。 “夫人……”阿虎递来卫生纸,让夫人擦泪。 “不能拔舌头,总可以做点别的吧?”咽不下这口气,陈丽丽面色一凛。“我要见姓卓的。” “又是你?!” 下午三点,曦西一进工作室,就看见张摩尔。他坐在沙发,戴鸭舌帽,帽檐压低低,只露出半张脸,紧抿的嘴透着顽固讯息。 曦西询问地看向秀兰。 秀兰坐在电脑前,忙着回公务信件,她耸耸肩,没好气地说:“张先生早上十点就来了,赶都赶不走。”烦!现在的人为了出名,什么都做得出来,死缠烂打,厚脸皮。 “张先生……”曦西在他对面坐下,耐着性子解释:“我已经拒绝你了,就算亲自过来,我的答复还是一样。” 秀兰过来,扔一袋东西在桌上。“既然来了,顺便把你的作品集带回去,留着也没用。”曦西瞪秀兰,秀兰耸耸肩,满不在乎。对无名小卒,干么客气? “给我一个名字。”张摩尔说。 “啊?” 他抬头,盯着她。“你让任何一个新人参展过吗?视觉艺术大师白御飞,装置艺术大师莫高仁,油画大师秋可清……全是大艺术家,你只替名人跟大师服务。” 秀兰惊骇,真没礼貌,怪不得曦西之前被他气得半死。她涨红面孔,这次,怒气再也克制不住了。“张先生,我有权选择为什么人服务,那些大师信任我的能力——” “你的实力就是为已经成功的人锦上添花?” “你这样说实在是……是……”寻找骂人字眼中。 “难道像我们卓小姐这么优秀的策展人,该浪费时间在你这种没才华又自大的烂艺术家身上?” 说得好啊,秀兰。曦西只差没站起来鼓掌了。好样的,殷秀兰,一个月四万块薪水,值得。 不理殷秀兰,张摩尔说:“就算我作品烂,要是能让我加入,展览还是很成功,这才更凸显出你的实力,不是吗?” 曦西反驳道;“那些艺术大师都找我策展,这已经很证明我的实力。” “你出道就替大艺术家莫高仁策展,当时他追求你,让你策划他的作品展,还引荐你给美术馆馆长认识,你这些年靠人脉关系,认识不少大师,才平步青云,艺术圈的人都知道,很多人都质疑你的能力,只是怕得罪你,不敢当面呛你而已。” 张摩尔说得条理清楚,可见事先调查过的,一击即中,伤她要害。曦西面色惨白。 没错,当年五名策展人争取莫大师的case,莫大师偏偏选中没经验的新人卓曦西。策展结束,莫先生表白,被曦西拒绝,但曦西心里很不踏实,仿佛她把莫先生当垫脚石利用,问题当时她以为莫大师是看中她的能力啊!曦西困窘,百口莫辩。 “立刻离开。”秀兰下逐客令。 张摩尔仍怂恿着曦西。“让我参展,厉害的策展人,就算接到很普通的作品,也能将它包装到很吸引人。” 曦西凛着脸,不吭声。最讨厌别人说她没实力只有美貌,这家伙一来就把她的底全掀出来评论,她是难堪又伤心。 秀兰指着门骂;“滚!” “你考虑看看。”张摩尔起身离开。 “等一下。”曦西喊住他。“既然质疑我的能力,为什么又一直想参加我的策展?” 张摩尔回身,凝视她。“因为……”因为我喜欢你,想跟你常相处,想亲近你……唉,不能说,现在说了只会吓跑她。“能参加你的展览,是我的梦想。”他选择了模糊的答案。 张摩尔一走,秀兰立刻锁门。 “你的梦想?啧啧啧,哪个新人不梦想曦西策展?嗟!”秀兰跟曦西说:“他心机深喔,刚刚用激将法,厉害。” 曦西往沙发坐下,呆呆地想着张摩尔的话,过一会儿,她说:“秀兰,帮我打电话。” “给谁?” “张摩尔。” “啊?” “通知他,将所有作品,写一份说明送来给我。” “为什么?” “我让他加入‘诡异三角恋’。” 秀兰跳脚。“你疯了!他的作品烂透了!” “嗯,也许我可以从那一堆烂透了中,挖出一点点好的特别的……” “不可能!” “也许我能结合其它媒介或策略,捧红张摩尔。”曦西兴致来了,没错,张摩尔说中她要害,这些年,被笑没实力也笑够了,如果能捧红一个默默无名的新人,大家还能说她没实力吗?! “不、可、能!” “我觉得我可能办得到喔。” “我觉得你没原则,被人家一刺激就答应了。” “这跟我有没有原则无关,我只是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挑战。他说得没错,一直帮那些已经出名的大师策展,当然展现不出我的实力,如果我能——” “随便你啦随便你啦随便你啦!”殷秀兰不耐烦。“反正你是老板,老板最大,用不着听我的意见,我只是你的助理嘛。你想砸了自己的招脾,你想被人利用,称就去让他参展,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噢。”曦西想了想,看着秀兰。“那……可以打电话通知他了吗?”态度柔软,但一决定,就一意孤行。 秀兰面孔铁青,大步过去,拿起电话,通知张摩尔。 傍晚,当秀兰为了曦西的决定,还在跟她冷战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陈丽丽带手下过来拜访,八名壮男,挤满工作室。陈丽丽坐在曦西对面沙发,一来就呛明背景,说他们是过去横行中部,势力庞大的黑道——东海帮。 殷秀兰面色发青,曦西却嗤笑出来。“哦,东海帮?那有没有西海帮?哈,啊!”秀兰掐她的腰。 “黑道你还笑?!”秀兰悄声警告。 曦西凑身,附在她耳边说:“别怕,那个夫人很面熟,可能演过电视剧,八成是临演。这是恶作剧,一定是巴熙恶作剧。”巴熙是曦西的朋友,前卫艺术家,很调皮,今年曦西生日,她找人绑架曦西,给她蒙眼罩塞进后车厢,带到派对现场。曦西吓得差点中风,事后满场追打巴熙。 陈丽丽很受不了卓曦西的白目。这女人搞不清楚状况,十年不见,她依然很美,但脑袋没长进,记性差,认不出她来,难怪连她英俊的好儿子都没印象了。 “丫头,没听过东海帮,至少张拓这个人听过吧?”陈丽丽提点她。 兄弟们很配合地朝曦西凶狠地唔一声,警告意味浓厚。 张拓?曦西怔住。 秀兰面孔煞白。张拓?有江湖仲裁者之称的黑道老大?室内一片静默。 陈丽丽冷哼。“怎么,听到张拓,说不出话了?他是我老公。” 确实是说不出话,因为想笑。曦西呵呵大笑。“张拓?这次有做功课噢,连名字都呛得出来,巴熙花多少钱请你们吓我啊?巴熙太妙啦!” 是这样吗?巴熙搞的鬼?秀兰打量这些人,从他们的小平头,黑皮肤,黑西装,嘴唇沾着长期嚼槟榔的红渍,以及带头夫人俗艳的妆容,除非巴熙大手笔请临演,不然真的很黑道——兹事体大,不可儿戏。 曦西仍冲着陈丽丽笑眯眯。“好了,收工领钱了,这次我不会上当了。” “再笑下去,我对你不客气了。”陈丽丽警告。 曦西眼一瞠,笑得更大声了。“怎样不客气?掐我脖子还是要断我的脚筋?哈哈哈,来啊来啊。”有人扯她裙子,回头望,喝,秀兰怎么从椅子滚到地板上?肥身硬挤在桌椅间,人在抖,左手递电话上来,电话也在曦西面前抖抖抖。 秀兰说:“快听——”好优秀的助理,老板仍在白目大笑,助理已经拨电话向巴熙确认。 曦西接过电话。“喂,巴熙?哈——你创作又遇到瓶颈了是不是?才会——”她脸色骤变,瞅向夫人。“嗯,嗯……” 一名兄弟过来抢走电话,另一名兄弟揪出秀兰按回沙发。这会儿,曦西跟秀兰偎着彼此,觑着黑道,要抖一起抖,两人直颤抖。 陈丽丽打开皮包,扔一叠现钞到桌上。“我懒得废话了,这里二十万,事成之后我再给三十万。我丽丽姐很讲道理,卓小姐,好好替我儿子办展览,让他参加十月的鬼什么展。要是不答应,我会每天派人来你这里做‘健身’运动,派保镖天天送你上下班。这意思你懂吧?” 曦西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 笨!秀兰低道;“健身运动就是打人,护送是派人跟踪骚扰。” “请问,你儿于是谁?”曦西问夫人,她不懂的是这个。树大招风,真歹命,连黑道都要参加她的展。 讲到儿子,陈霆缓就神气起来了。“我儿子就是那位有才华,很英俊,还非常聪明的张摩尔。” 嗄?曦西跟秀兰大张嘴巴,呆住了。 黑道一行人走了,秀兰急锁门,惊魂未定。 “是老大的儿子,怪不得他讲话很嚣张,他妈妈是怎样?不知道我们已经要让她儿子参展了吗?还恐吓我们。”说着怔住,瞪住曦西。“你干么数钞票?” “真多……”曦西忙着清点。 看她数得不亦乐乎,也不分一张过来,秀兰酸溜溜地说:“这不好啦,利用张摩尔证明你的实力,又跟他妈妈拿到红包,啧啧啧,一举数得,要是和张摩尔处得好,以后不只是光有美貌,还有黑道撑腰,你很开心哦?” “怎么只有二十万?”数完曦西慌了。“她不是说有三十万?” “你又记错了,三十万是办好展览以后给的,二十万是前金。” “呼。”曦西松口气,数目不对就糟了,她很宝贝地将钞票按在胸前,完全没分一点给助理的意思。 殷秀兰咬牙道:“很爽啊?要不要现在就立刻帮你存进银行?” “不用。” “哦,我知道,想自己拿去存嘛。”哈,连碰都不让她碰哩,乖乖。 “秀兰,打电话,叫张摩尔把钱拿回去。” 什么?秀兰呆住。 曦西又说;“顺便告诉他,我改变心意,不让他参展了。” “我不懂!”有时,事情发展,峰回路转,令人不解。“再说一次。”头痛头痛,复杂复杂,曾经自以为很了解卓曦西这女人,而今明白她难以捉摸、非常善变,这是整人游戏?也许巴熙跟曦西双c合并来整她殷秀兰也,只因为早上她跟曦西冷战,种下恶果,也许是…… 曦西说;“我才不要跟恶势力屈服。” 还捍卫宇宙和平咧!秀兰激动起来,有时,事情不只峰回路转,还柳不暗、花不明,没有又一村,只是感到蠢。秀兰努力压抑怒火,平心静气和老板沟通,即使心里觉得她多蠢! “之前我有没有叫你不要让他参加?你不听,你偏要。现在人家恐吓我们,你也知道张摩尔的背景了,钱也砸来了,我们不答应有生命危险,结果你反而说你不要?卓曦西,你的思考逻辑很特别。” “以前被说靠美色策展已经够呕了,现在难道还要因为被黑道恐吓,就收钱让他参展?这是法治国家效,我没办法接受,要是答应了,我以后会看不起自己。”艺术多伟大,能洗涤灵魂,丰富生命,怎么可以让黑道胡闹? 曦西望着助理。“我想,这个钱,我好像不该收噢,也不该让张摩尔参展喔。” 好像?听完曦西演讲,原来如此,秀兰懂了,原来她需要的是个漂亮的下台阶。“是喔,是这样噢。”秀兰掏掏耳朵,睨着她笑。“我第一天认识你吗?你胆子有多大我会不知道?算啦,来这套,我相信你不是贪这点钱才让他参加,这样可以了吧?钱快收好,自己人,不用演啦!”假惺惺。 什么?难道秀兰以为——天啊,在助理眼中,我卓曦西这么窝囊?曦西愤既得跳起来。“你以为我呼咙你?我有自尊有脾气,我也会发飙,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不会让步,这是原则问题。快打电话!” 听?听?!最没原则的人说她有原则哩。“对,原则。”呵,连拒绝饭局都要畏畏缩缩想半天借口,她有原则?秀兰笑呵呵。 “不要笑,打给张摩尔。”曦西生气了。 “好啦好啦。,”搭住曦西肩膀,秀兰笑道;“别记仇,早上骂你没原则,现在就讲什么原则不原则,小心眼喔。” “快打!”可恶,平日人好,常讲没关系、没问题,结果竟被认定她是这么的没关系、没原则,气死啦!“快打快打快点打啦!” 秀兰装怕,故意闹她。“哦,不敢打哦,我这个人没原则没骨气,不敢惹黑道,我不敢打喔。” 岂有此理,真是奇耻大辱。“我自己打。”曦西拿了电话,找出他的号码就打。 嘟、嘟,嘟,嘟…… “可恶,不通。”她摔上电话。 演得很起劲嘛,是乱打假装的吧?“可以了,我信啦,哇,你好有骨气哩!既然电话不通,算了是不是,这件事我们只好认了——难不成我们还飙过去把钞票砸他脸上啊?” “好主意” “啊?” “砸他脸上。” 带上张摩尔的地址,秀兰被曦西硬拖出工作室,塞入车内。 “今天,让你知道我卓曦西的气魄。”曦西坐入车内,发动汽车,挺起肩膀,愤怒燃烧起来。“张摩尔算什么,我拿钞票砸他的脸给你看,打他我都敢!” 人是不能被激的,狗急了也会跳墙,人被激得太过分就抓狂。殷秀兰这下笑不出来,肥身缩在车门边,瞅着盛怒的曦西,像在看个陌生的物种。她惊恐地看曦西油门重重一踩,迷你yaris像火箭飙出去。 “冲啊!”曦西呐喊。 “死了。”秀兰哀鸣。 一路杀到中和华新街,天色昏暗,街道上弥漫着咖哩味。 “这里怪怪的啊……”秀兰忐忑,店家招牌,文字很怪,迎面男女,讲他国语言,这儿不像在台湾。 “你不要大惊小怪好吗,中和有一条缅甸街,应该就是这里啦!”曦西拿着抄下来的地址,比对门牌。“快帮我找,砸完张摩尔就可以走了。” 老天,她还没消气啊?!“曦西,做人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吗?冲动只会坏事……”秀兰苦口婆心劝,就怕天这么黑,风这么大,曦西砸钱去,再也回不了家。“你忘了?将来你想当白御飞的老婆啊,所以——” “到了。”曦西停在一栋三层楼高的灰色公寓外,灰墙斑剥,爬着老藤,外观破烂。奇怪,黑道老大的儿子住破公寓?很难将张摩尔跟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想在一起。 曦西闯进阴暗的楼梯间,秀兰巴在楼梯口。“你去就好了,我在这里等。” “一起来!”曦西硬拖她上楼。“之前你怎么笑我的?就是要修理张摩尔给你看啊!” 随目标接近,曦西心跳激狂,血脉沸腾,有点喘。其实,很害怕,平日少对人发飙,这会赌上一口气,曦西也实在是受够自己的好小姐脾气了,白御飞常怠慢她,殷秀兰爱取笑她,连新人张摩尔都敢跟她乱呛声,今天连他老妈都来羞辱她,可恶!她看起来这么好欺负?为什么大家都不怕她?她的底线,在今日很光荣地让殷秀兰踩爆了,她要轰轰烈烈地反击张摩尔,教殷秀兰从此打心里尊敬起她这个老板。 “就这里!”来到23号门前,往门铃就要按下去—— “等一下!”秀兰及时抓住她的手,这是善良助理的最终警告。“想清楚,想清楚再按,对方是东海帮老大的儿子,黑社会有看噢,惹毛黑道的下场想过没有?听我一句,退一步,海阁天空。” “退一步海阔天空……”曦西抽手,深呼吸,缓吐气,渐渐冷静。 “是,就是这样,乖。”抹抹额上冷汗,秀兰说:“多深呼吸几次,就不气了,我们回去,我请你吃饭,把我之前对你不尊敬的话都忘记,就像你平时忘东忘西那么容易。”像牵着小孩,肥壮的殷秀兰牵着曦西下楼,感谢老天,曦西迷途知返。 “退一步海阔天空……”曦西边下楼边思索着这句千古名言。 “是,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秀兰边下楼边努力催眠她。 水泥墙散发潮湿气味,一盏灯泡,吐着幽光。一个阶,两个阶,三个阶,不到第四阶,曦西忽地停步。“但是……退一步,也可能摔进大海,惨遭灭顶。” “啊?”失策!秀兰一闪神,曦西甩开她手,奔上去。 我可不是什么都没关系的啊!曦西一鼓作气往门铃按下去—— “不要啊!”穿高跟鞋还跳那么高要死啊——秀兰冲去拦腰就抱,但来不及了,门铃大叫。 喀!门打开,张摩尔现身,看见曦西,一时也怔住了。 “张摩尔……”曦西僵在原地,咚咚咚,好刺激,心脏剧烈跳。她即将要做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她盯着那张瘦削,轮廓深邃的脸。 张摩尔还没搞清楚状况,看曦西后退,看她扯开外套,手往里面伸,他扬起一眉,正感奇怪,忽地唰一声,一大叠钞票迎面砸来,啪!正中额头。钞票飘散一地,张摩尔被砸得莫名其妙。 卓曦西砸得非常痛快,秀兰腿软跪下,觉得完了,但还没完,还有更腿软的事。卓曦西显然发飙发到开窍了,秀兰听曦西不只是砸完钞票了事,她还朝张摩尔大骂—— “下流!黑道了不起吗?叫你妈把钱拿回去,让你参展,只会脏了艺术这两个宇!”回过身,对秀兰挑挑眉,得意地笑。“怎样?”但秀兰不但不赞美她,还立刻躺下装死。曦西喊:“喂——” 绝不能起来,因为秀兰看见个非常恐怖的景象。从张摩尔身后,有人走出来,那正是之前才见过面的夫人。 “怎么回事?”陈丽丽听见吼叫,出来探望。“卓曦西?” 曦西回身,倒抽口气,看见张摩尔的妈妈。真有缘,一天见两次,呵,接着,从他妈妈身后出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位黑衣人……人生何处不相逢,原班人马都在此。她难得展现气魄,没想到观众这么多。 陈丽丽厉声问:“你对我儿子做什么?!” 曦西呆住,气魄飞灰烟灭,兄弟们将她跟秀兰团团围住。 “我只是……那个……”不妙,曦西语焉不详,气势萎缩中。 “她用钞票砸我。”张摩尔不疾不徐地重复曦西呛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老妈听。“她骂我下流,黑道了不起吗?叫你妈把钱拿回去,让你参展,只会脏了艺术这两个字。” 曦西流下两行清泪,很好很好,他作品烂,记性倒是不赖,看陈丽丽听完脸上青筋浮现,鼻翼呼呼喷气,曦西秀兰屏住呼吸,两人手牵着手准备一起下地狱。 陈丽丽指着曦西,对手下命令:“给我宰了她们,扯光她们的头发,拔掉她们的舌头,戳瞎她们的眼睛,折断她们的手骨,挑断她们的脚筋!” 听起来那过程很需要一点时间,曦西能屈能伸,命在旦夕了,赶快说:“对不起。”她甜甜一笑,笑得纯真无邪又可爱,仿佛谁要伤这美丽女子,就不是人。“我不是故意的喔。”她蹲下来,乖乖捡钞票,收拢好,递给夫人。“我来还钱的,夜深了,晚安,改天请大家吃饭,掰~~” 美女的笑容真有效,加上甜软的嗓音,兄弟们全忘了夫人的命令,呆呆欣赏曦西灿烂的笑容,目送曦西离开。 “还不动手!”陈丽丽吼。 兄弟们猛一回神,冲向曦西。 “逃啦——”秀兰拽住曦西往楼梯跑,兄弟们堵住去路。往上一层楼跑,兄弟们拦下她们,只好往…… “窗户!”秀兰一马当先,开窗爬出去就跳。“啊——”逃之夭夭。 曦西随后,也爬上窗户,但挂在窗沿,朝远去的秀兰喊:“我有惧高症啊,秀兰~~”叫得真响,有人扣住她的脚踝。“不要挑我脚筋——”有双手圈住她的腰。“救命啊!”有人将她硬是从窗沿拽下来,她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胸膛。“完了。” 曦西腿软,那人扶住她,抬头,看见是张摩尔,他俯望她,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 “有惧高症?”他问。 “呃……” “搭飞机怎么办?”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既然逃不了,先呛先赢,曦西开口警告:“你们不要乱来喔,我叫警察抓你们。知道吗?”她边讲边抖,忽然愣住,看见他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咦?他没有在生气? 将曦西环在身旁,张摩尔瞪视母亲,问:“陈女士,这好玩吗?” 陈女士?喊妈妈陈女士?曦西困惑看向陈女士。 陈女士怔怔地,蓦地眼眶泛红了。“我是你妈妈,你叫我陈女士?”陈丽丽哽咽地说;“你啊你就不怕妈妈伤心,你从来不把我当妈妈看。” “呃,他应该没什么恶意,你不要难过啊……”曦西看了跟着难过,竟劝起陈丽丽了。 “三月二十九日——”张摩尔看着手表说:“晚上七点五十分零八秒,好,从现在起,我要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曦西惊讶得叫出来。 陈丽丽嚷嚷:“又要断?今年我们都断过七次了,你生气吗?我这次没做错什么啊?” 曦西仰望着张摩尔。“没这么严重吧?还不用断绝母子关系吧?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造孽啊,为了她这一闹,母子反目,怎么得了? 张摩尔盯着母亲,目光冷冰冰,讪讪地说:“你不应该骚扰她。” “我是去跟她培养感情,不是骚扰,说不定将来她是我媳妇……” 说什么咧?曦西傻了。 张摩尔质问母亲:“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干涉我的事?” “我没有啊,我怕你伤心,所以拜托卓小姐让你参展,医学报导伤心免疫力会降低,对身体不好,我担心你啊,小帮一下,让卓小姐了解我们热心艺术……” “你拿钱收买她。” “错错错,我是捐钱赞助她。” 听着听着,曦西恍惚起来,他们母子,对话好怪,儿子口气不像儿子,妈妈反应不像妈妈,曦西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很阿q地想,或者等一不会从床上醒来,这些人全消失,发现一切是昨夜噩梦,这些对话全是梦里情景…… 张摩尔说;“你是不是又拿爸的背景去恐吓人?” 陈丽丽哀怨道:“你这么说我很伤心,伤心免疫力会降低,对身体不好。你忍心这样对妈妈?” “你还乱说了什么?” “没有,你放心!”陈丽丽眨眼道:“那个我可没跟她说。” 哪个?他们似乎在讲个秘密,秘密又似乎和我有关。曦西警觉起来,这个梦越来越诡异…… 陈丽丽对儿子嘿嘿笑。“往好处想,如果不是我,你的手现在会在那里?” 陈丽丽往曦西的腰部看去,曦西往下望,这才发现张摩尔的手臂,一直环在她腰上,这不是梦,温热的触感太真实。 曦西一把扯开他的手臂,叫起来:“两位啊,大家理性地坐下来开个会好吗?我听得都混乱了。” 第三章 张摩尔将母亲的手下支开,不希望曦西有压力。危机解除,曦西打电话叫逃远的秀兰回来,待她踅返,才一起进张摩尔屋内。在那之前,已经先进来等的张摩尔跟他母亲,好像都没讲话,屋内很安静,陈丽丽端坐在沙发,坐姿僵硬,表情惶惑,乖得像刚犯错等训斥的小学生。对照盘坐在地的张摩尔,他显得冷酷无情,神色凝重。 曦西一进门,为了取悦儿子,陈丽丽好热情地挥手招呼。“来,卓小姐快过来坐,喝茶喝茶,我刚泡的。” 曦西走过去,沙发后,有一长排敞开的窗,没安纱窗,窗框墨绿色,三只野猫,白黑花色,伏在墙沿,天上,一痕新月,浮在暗空。 曦西为着屋内的简陋吃惊,秀兰也频频张望。这就是东海帮张拓儿子的住处?墙刷着暗蓝色油漆,都斑剥了,皮沙发不知用了几年,都裂了一道口子。木家具不成对,随处乱站。椅有方圆,杯有欧式中国风日本的。这里面的东西全像是到处凑来,像个穷艺术家不得志的寄居之处。 张摩尔就跟母亲说:“跟卓曦西道歉。” “可是我又没对她怎样。” “你希望我搬去更远的地方?上海北京还是非洲?” “呜……”一对上儿子,陈丽丽就变爱哭鬼。曦西跟秀兰惊诧地看她眼泪说来就来,像个小女孩似的跟儿子跺脚耍赖。“你真的很讨厌,好嘛好嘛,我道歉咩,你不要凶我嘛,你这样我会想哭……” 曦西跟秀兰打个冷颤,被她“装小”的姿态吓到。 陈丽丽转过身,面对曦西,泪眼婆娑。“对不起卓小姐,我不应该……不应该给你钱,都我的错,我是个很糟糕的母亲……”悲哀喔,给钱也要道歉,没天理。 “别说自己糟糕,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母亲,不要哭。”曦西被眼泪攻击,坐立难安。 秀兰瞪她,白痴,人家是在道歉,她竟还乱赞美个什么。 “真的吗?”陈丽丽听了,大力地握住曦西双手。“你觉得我是个好母亲?噢,我第一次听见人家这么肯定我,那么我拜托你,还是要让我儿子参展喔,一定,好吗?” 不好,之前怎么撂狠话,说不让张摩尔参加,不让黑道污染艺术……秀兰瞪曦西。 曦西机动性强,说变又变。“好啊,我本来就答应了嘛,其实你根本不用来威胁我,我只是对这点不高兴而已,把钱拿回去就好,我不气了。” 你看你看,没原则啊!秀兰暗掐曦西的腰。 曦西痛呼,迎上秀兰抗议的眼光,马上挺直腰杆,亡羊补牢,画蛇添足地跟陈丽丽强调:“不过你要明白,我答应,不是因为怕黑道,而是为了证明我有实力捧红一个新人,和你威胁我无关,你懂喔。” “当然当然,呵呵呵。”陈丽丽大姐头地拍拍曦西的脸。“有骨气、有气魄,我欣赏你,拿钞票砸我儿子,你了不起。” 听见没?曦西觑秀兰一眼,像在说“下次还敢瞧不起我吗”。 搞了半天,她还是要让张摩尔参展?秀兰苦笑。 曦西带助理离开,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第一次大发飙就有不错的成果,过瘾。这高兴,就忘了要追究之前张摩尔跟陈丽丽的对话中,为何有“媳妇”两个宇?为何对话像怀有大秘密? 张摩尔倚在窗前,一只手,伸出去懒洋洋地轻抚矮墙上猫咪,软毛搔痒指腹,猫咪喜悦呼噜。他看着曦西跟助理走出公寓,听见身后母亲叹息道—— “唉,她已经忘记你了,连我都不认得,为什么你还这么喜欢她?那时候,我记得她才当你两个多月的家教,有这么难忘吗?” 黑夜笼罩长街,月色华美,铺展开来,卓曦西在月光里行走,张摩尔看她和助理有说有笑,走向汽车。不知她正说着什么,助理板着面孔,她却笑开怀,她不像老板,没架子,她一笑,眉眼一灿,天地一刹那烁亮,连板着面孔的助理也不自觉缓了脸色,跟她一路打打闹闹。 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她穿着的咖啡色荷叶边上衣,喜欢她一袭方格纹软长裙,裙摆及地,随脚步飘动,软裙拂过地面,姿态柔美有性感。要他怎么忘记?他早在心中认定的美公主。目光追着她,心头秘密躁动着,煽情地想象几千万遍就是渴望拥她入怀里,要天天抱着睡再抱着醒,强烈想呵护她像呵护个珍贵易碎的宝贝,这心情,没人懂,说出来,他们只会笑他蠢。他听见母亲又说—— “不是我要管你喔,只是想告诉你,这样暗恋没有用啦,要嘛干脆告白,就算被拒绝,你可以赶快再找别的女孩啊!” “不行。”没有别的女孩,也不能告白。 “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只喜欢艺术家。而他,努力很久,结果只能卖玩具,苦心创作的作品,在她看来竟然烂透了,他更不敢告白了。 仍牢记着当年卓曦西最喜欢在英文课里介绍西洋艺术,让他认识。曦西对那些艺术家的生平典故,了若指掌,如数家珍。 她曾目光烁烁,狂言道:“将来老师要为艺术家们办展览,你看,他们创造出这么多美丽的东西。” 张摩尔曾试探地问;“所以,老师以后的男朋友,也一定要懂艺术喽?” “当然,不只要懂,他要是很有才华的大艺术家,这样我才会欣赏他啊。” 果然,她热爱艺术家。 那日鼓起勇气进餐厅见她前,就在外头观察良久,她像在等个很重要的人,不停看表,时而傻笑,时而流露焦虑,当他走到她面前,她抬头就笑。 她喊“白御飞……”,发现不是,失望的表情好明显。 回来后,张摩尔难受得睡不着,吃不好。他知道白御飞,国内最有名的视觉艺术家。凭着暗恋者敏锐的第六感,他意识到了,曦西已经有喜欢的人,是大艺术家白御飞。他不能告白,现在,甚至不敢奢求曦西喜欢他,只要能待在她附近就好,多接近相处就好,因为只要在她身旁,跟她呼吸同一口空气,就算痛苦,也藏着一点点甜。 凌晨两点,曦西还没睡。 她穿着蕾丝睡衣,趴在床上,检视“诡异三角恋”的艺术家名单。视觉艺术家白御飞、国画大师萧禾、前卫艺术家巴熙、装置艺术家墨霓…… “唔……”她咬掉笔盖,加添新成员——张摩尔,西洋画艺术家。 张摩尔?一个奇怪的男人。她嘴角浮现笑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十月参展的人,我资料都传给他们了,第一次开会的时间也跟他们说了。”秀兰跟老板报告工作状况。“结果你知道怎样吗?” “嗯哼?”埋在作品照片中,曦西忙着挑选,好饿,她到现在还没吃午餐。 “你在听吗?” “有哇。”要怎么将他们的作品串成“诡异三角恋”? “原本预定参展只有四个人,临时多了张摩尔,墨霓跟萧禾很反弹喔,他们就是不爽资源被瓜分啦!” “嗯。”检视张摩尔的作品,掺在大师级作品中显得很突兀。 “墨霓说她不要和乱七八糟的人一起展览,一直要问张摩尔的背景,开会时她一定会抗议,要是知道张摩尔是新人,看你要怎么安抚她。” “没那么严重,好好沟通就行啦。”她忙着找钢笔,怪了,怎么不见了? “墨霓那个人骄傲得不得了,你以为几句话就可以打发啊?”秀兰过去,从曦西右耳取下钢笔。 “嘎?原来在耳朵上,我什么时候夹在那里了?”拿了钢笔,唰唰唰地在笔记本注记开会摘要,又翻出广告公司名册,挑选合作对象。“我跟你说,我会让墨霓闭嘴,如果连这个都办不到,那我策展人是干假的吗?” “是噢,”秀兰揶揄她。“也对,你很行很厉害啊,正准备捧红作品烂的艺术家张摩尔嘛,了不起喔。” “你知道吗?如果你可以少嘲讽你的老板,就是非常完美的助理了。”说着又慌慌地满桌子搜。“钢笔呢?又不见了?” “你知道吗,当一位助理总是在帮老板找笔找手机找皮包找笔记本,而且同一件事还要至少重复提醒四次,老板才会记住,没一点幽默感揶揄老板,早就神经崩溃了,笔在这里。”秀兰变出钢笔,交给曦西,钢笔可不就别在曦西领口。 “我什么时候别在衣服上?唉!我这个脑袋喔……”曦西抱头呻吟。 “你看,变得这么麻烦。”秀兰说:“都怪你,就跟你说张摩尔的作品那么烂啊天啊~~”声音岔高。 曦西说:“你放心,我会——啊天哪!”见鬼了,张摩尔几时来的?手里拿着牛皮纸袋,就站在她们身旁,无声无息,吓死人。 张摩尔戴着复古墨镜,黄褐色大镜片,使得别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作品简介我写好了。”他拎高纸袋。 秀兰吼:“下次进来要先打招呼,没礼貌,万一我们在开会呢?要来也要先打电话确认,曦西不一定随时有空见人的。”对无名小卒,秀兰气势倒颇大。 没那么严重吧?曦西尴尬,冲着张摩尔笑,为助理的态度感到抱歉,遂温柔地对张摩尔说;“我刚好要去吃午餐,一起去,顺便看看你简介写得怎么样。” 张摩尔庆幸地想,还好戴了大墨镜,可以隐藏过分喜悦的眼神。 走出工作室,曦西掩额,凝视天空。“哇,阳光还真大啊——”问张摩尔:“去哪吃?有什么好建议?你平常爱吃什么啊?” 张摩尔面无表情地耸耸肩,想了想,说;“最近,是有个东西很好吃就是——” “等一下、等一下!”双手在唇前画叉,她嘘他。“先别讲,这样我才有期待感。我现在饿得要死,想大吃一顿,在哪里?最好不用开车,找停车位烦死了。” “前面有,用走的就到了。” “好,等我一下。” 张摩尔看曦西走回门前,取来洋伞,又朝屋内喊。“秀兰,帮我找一下,抽屉有没有墨镜?没有?还是放在茶几上了?没有?啊,我知道我知道,在电视上。也没有?怪了,我扔哪去了?算了算了……”回来,她打开白底缀小黄花的洋伞对他笑。“我们走吧。” 张摩尔不走,凝视着她。 曦西歪着头,困惑地迎视着。“怎么了?我们走啦?” 张摩尔忽取走她手中的小花伞,同时,他的大墨镜,框上她的小脸蛋。小小尖尖瓜子脸,搭上大墨镜,衬着一袭橘黄色碎花洋装,张摩尔在心里笑,曦西这样很可爱。 “这要给我戴?”曦西戳戳脸上墨镜。 “嗯。” “那你……” “没关系。” “伞我自己拿就好了。”男人撑小花伞太可笑。 “我拿。”他坚持,要为她挡光。 “噢!”曦西微笑,他很好意,但口气冷硬,给人不友善的错觉。张先生似乎不擅长跟人扯淡喔,讲话硬邦邦的。 长街,凉风轻拂,右边站着一排枫香树,日光在枝叶问闪烁,灿灿金光筛落在地,两人在斑驳破碎的光影中前行。张摩尔不时往旁边看,看他的大墨镜,随曦西轻快的脚步,在小脸上跳动起伏,这给他很愉快的感觉,浑不觉撑着女用花伞的自己有多滑稽。 来到张摩尔介绍的地方,看到目的地,曦西怪叫。“怎么是这里?” 这一叫,叫得张摩尔忐忑,她似乎很失望。 两人进去待不到五分钟,曦西就摇头笑着出来,右手拿着纸袋晃,边走边叹气。“唉唉唉,又不是小朋友,吃这种东西不算吃饭啦,没想到你说的是麦当劳。”他们有代沟。 “是你问我平时爱吃什么。” “可是这是薯条,这是零食,这不算吃饭啊。” 她以为他乱介绍吗?张摩尔慎重其事道:“这不是平常的薯条,这个是新出的‘摇摇薯条’。” 薯条就是薯条!她啼笑皆非。“算了算了,带你去吃我平常吃的……”人怪,吃东西的品味也怪,嗟! 走过一条街,就到曦西最爱的subway。 “里面不能带外食,我们吃掉薯条再进去。” 曦西跟张摩尔站在门边嗑薯条,subway烤面包,空气弥漫着甜麦香,嘴里吃着油腻腻薯条,吃着吃着,曦西觉得处境荒谬,就笑了。 和张摩尔克难站在骑楼吃薯条,感觉还不赖。看阳光闪耀路树,看人遛狗走过,马路驰过汽车,汽车反射日光,慵懒的街景,教她不知不觉轻松起来,竟有种幸福感,比关在豪华大餐厅里吃还要舒服自在。 曦西转头看他,他今天穿套头黑白条纹线衫,窄版合身西装裤,难得正式的装扮,嘴上却叼着薯条,好笑。 “你刚刚有听见我助理说的话吧?有人反对让你加入,不过,不用担心,我会解决。但是开会时,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不要因为他们说了什么就难过。”曦西先夹他打预防针。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怀疑自己多虑了。张摩尔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的作品。 曦西眯起眼睛打量他,有时,甚至觉得,除了一开始积极要加入展览,之后他就对其它事不关心。不问和他一起展览的有谁,不问资源会怎么分配,不关心dm上名单顺序如何排列……这些都是艺术家们参展时最介意的事,他却问也不问,对薯条的关注,都还比对自己作品的关切多。 “喂,有这么好吃吗?我这个口味是海苔波光,不怎么样。你的咧?” “咖哩恰恰。三种口味我都吃过,咖哩恰恰的最好吃。” “我吃看看。”曦西凑近,拿薯条吃。 因为这个靠近的动作,张摩尔闻到熟悉的婴儿皂香,他一阵心悸。 “真的哦,你的真的比较好吃。”曦西窝在他胸前,连吃好几根薯条。 于是,张摩尔除了闻到香味,还感觉到她的发,轻轻摩挲过胸前衣服。顿时,身体僵硬紧绷,站得直挺挺,瞅向蓝天,感觉自己,像根火柴棒,滋滋滋燃烧。 在scbway里,曦西检视摩尔写的作品介绍,一边吃着鲔鱼蔬菜色拉。 张摩尔在一旁也没闲着,他瞪着色拉,正专注地忙以尖叉做武器,攻击生蔬大队,叉住这个,丢到桌上;叉住那个,扔弃桌上,待曦西发现时,桌上已布满蔬菜残骸。 “嗳、你干什么啊?!”曦西这一喊,吓住他了。 张摩尔顿住动作,右手抓着叉子,叉尖上还死着一根青椒。 曦西看了快晕倒,桌面排满蔬菜大队,敢情是最时髦的装置艺术?一排是青椒,一排是红萝卜丝,一排是洋葱,还有一排酸黄瓜,排列整齐,像在桌上行军。在标榜健康饮食的subway餐厅,干这种事,简直是羞辱店家。 环顾左右,撞见好几对正窃笑的眼睛,曦西瞪他。“喂,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要吃这个——”生菜难吃死了,呸。他看曦西低头掩面,好像很窘。 “张摩尔,这样很没礼貌,挑出来的都比盘子内的还多。店员看了怎么想?挑出来就算了,还让它们排队?天啊,超丢脸的。” 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关系,但看曦西困窘,张摩尔急了,难得和她共餐,怕再没有下一次,于是赶快做出补救动作,没想到,她又惊呼—— “你干什么?!”曦西看张摩尔叉住丢桌上的青椒吃,又叉住洋葱往嘴里吞。忙抓住他的手制止。“放桌子上了你还吃,脏啊。” “你不是说丢脸?” 曦西怔住,看他皱眉,硬要吃下去的样子,忽然心头一暖,这家伙……她失笑。“我败给你了。”她拿卫生纸,将挑掉的蔬菜包好,桌面收拾干净。“你把能吃的都挑出来了,根本就没吃什么嘛。嘿,我知道你爱吃什么了……”把他当小朋友就行了,她去买了一份手工饼干给他。“巧克力饼干,这爱吃了吧?” 爱吃,更感动的是她的体贴。吃着曦西为他买的饼干,每一片尝起来都好甜蜜。他看曦西修改他写的作品说明,欣赏着她严肃专注的模样。 她说:“这样写没重点喔,我帮你改成……” 你怎么改都好!他啃着饼干,饼屑掉得到处是,望着她失神。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年少时,英文老师又回来给他上课。唉,真希望时间能暂停。 “你看,这样是不是更清楚?”她抬头,怔住,哈哈笑。“你小朋友啊,饼干掉得到处是?糟了!”曦西掩住嘴,失笑了。“唉,好像一直在念你,像不像一个啰唆的大姐?” 呜……他拉长了脸,眸色暗下,小她四岁,心中很介意了,又听她说什么大姐,更心灰。 曦西看看手表。“啊,四点多了,我还有事,你看看我改的跟你的意思有没有一样,bye喽——”她风也似地走了。 张摩尔还舍不得离开,把她没喝完的可乐拿来喝,可乐不冰,仍喝得陶醉,回味曦西的一瞥一笑…… “张摩尔?”冷不防有人喊。 张摩尔僵住,抬头,顿时脸红耳热。曦西站在桌前,眼神奇怪地看他喝她喝过的可乐。 张摩尔放不可乐解释:“我很渴。” “噢……”曦西尴尬笑了笑,拿了挂在椅背的袋子。 “bye——”闪先,张摩尔怪怪喔! 她是不是以为我是变态?!但我不足!张摩尔气恼,发现桌沿挂着洋伞,她把伞忘了。 稍后,太阳下山,天色暗蓝,有个好高的男人,竟撑着把小花伞,昂首阔步,走在大街。 张摩尔特立独行,引人注目,他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懒得理会别人眼神,这一路,都要赖在曦西伞下,太迷恋,变傻瓜。没关系,他情愿当傻瓜。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曦西赶着去见闵智投顾公司总裁,罗闵睿。 六十几岁的罗闵睿,留小平头,身材矮胖,爱抽雪茄,喜欢收藏艺术品,长期赞助国内各大艺术展。他常约曦西和艺术家们喝茶聊天,办公厅内,处处摆设艺术收藏。有奇石琉璃,陶器西洋画,品味非凡,喜热闹,更爱欣赏美女。 一见美丽的曦西来了,罗闵睿笑容满面。 “曦西啊,我想起来欢迎你,可是我喔,懒得站起来啦,哈哈哈哈哈哈。”罗闵睿歪在沙发,拍拍肥肚。“你看看我这个肚子,就要爆炸了,哈哈哈哈哈。” 曦西笑眯眯说:“所以你不能再喝酒啦,谁叫你老是跑酒店。” “你来得正好——上次跟陈桑谈赞助,你的‘时尚考’忘在这里了。”他向秘书使个眼色,秘书赶紧拿来给曦西。 曦西失而复得,高兴得摸了又摸。“原来是在你这里,难怪找都找不到。” “手机也掉在这里好几次喽,你健忘的毛病也太严重了吧?哈哈哈哈哈。” “没办法,要记的事太多,脑子越用越不灵光咧!罗董最近好吗?” “要是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员工,就好啦,就开心喽,哈哈哈哈哈哈。” “那可不好,你工作会分心。” “曦西啊,等一下我跟李董要去红苑抽雪茄,一起来,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我拿了好几张优待券,是夫人最爱看的昆曲表演喔!”打开皮包,曦西拿票给罗董。 “唉呀!”罗董低笑咳嗽。“我心情正好,干么提我老婆?” 曦西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前几天夫人还找我喝下午茶喔。” 他露出个懊恼的笑容。“我知道知道啦,你这丫头是秀蕙派的奸细嘛。不想跟我们几个老人出去玩,就拿我老婆出来挡。” 卓曦西甜甜一笑。“我来又不是为了玩,有事拜托董事长哩。” “每个来找我的都有事拜托我,不是借钱就是想问内线消息,没一个是来关心我这老头子。曦西,你跟我借钱的话,三百万还ok,多了就不行噢,哈哈哈哈哈。” “不借钱,是要卖东西给你。” “噢?最近有什么好货吗?”曦西是他参加艺品拍卖的专业顾问,每次竞标,他都会先问曦西的意见。可是曦西一向只会给意见,不曾中介艺品买卖啊。 “是啊。” “好好的策展人不做,跑去卖什么东西?”他忽然面色一变,生疏起来。“如果你是要跟我推销直销产品,你可以回去了,我从不买那种……” “我卖你这幅画——”曦西拿翻拍的照片给他看。 罗董戴起老花眼镜,仔细端详,画中是夜晚在墙顶睡觉的花猫。 曦西解释道;“这是新锐画家张摩尔的画作‘猫梦’,他也会参加我十月策划的‘诡异三角恋’。怎么样?罗董很喜欢吧?” 爱呵呵笑的罗董,忽变得异常严肃,摘掉眼镜,坐直身子,看着曦西。“卓曦西,我罗闵睿赞助过多少展览,看我的收藏也应该知道我的品味,拿学生程度的画作呼咙我?还想卖我?如果是跟我开玩笑,我原谅你。如果不是,就是存心坑我。” 罗闵睿一向都将曦西当好友,没生意往来,曦西从未见过他势利的这一面。她微愣,低头想想,抬头,仍笑,笑得甜美可人,口气好温柔地说:“这画,就卖罗董五百万吧。” “五百万……”罗董眸色骤暗,看着曦西,拍桌吼:“他马的,滚,混蛋!” 下午三点开会,白御飞大方借出信义路的工作室,这里的会议室宽敞,设备齐全。 张摩尔准时报到,曦西看见他,暗暗惊讶。他穿橄榄绿线衫,洗到褪色泛白的破牛仔裤。这家伙,唉,和顶尖艺术家们开会,竟没有特地打点一下穿着。 白御飞的女助理们忙招待大家,巴熙、萧禾、墨霓陆续到来,大家入座后,会议开始。 曦西先报告“诡异三角恋”的主题发想,以及将挑选出大家的哪些作品参展 那边,烫大鬈发的前卫艺术家巴熙,懒洋洋地托着脸听,涂着蔻丹的指甲,不时拨弄头发,慵懒地笑,对曦西的发言没意见。 另一旁,始终抬高下巴,斜眼看着曦西的短发女子,是瘦到胸凹,冷傲的墨霓。 国画大师萧禾,戴古董圆眼镜,穿蓝袍,始终皱眉,忧国忧民样。 曦西报告五分钟后,墨霓忍不住了,不顾大家在场撇开资料,对曦西说:“我反对让张摩尔加入,”她朝张摩尔看一眼。“有得罪的地方很抱歉,但我就事论事。”又回看着曦西。“凭什么他可以临时加入我们?” 曦西说:“让新人参加,可以让展览更多元,各位也能从中得到收获。” “也可能降低我们的水平。”墨霓翻看张摩尔的作品照片。“如果他的作品很棒就算了,但是这也能算画家吗?白御飞,你觉得呢?” 白御飞说;“曦西是策展人,我尊重她的决定。” 墨霓脸一沉,目光一凛。“好。”又问萧禾;“你觉得呢?” 萧禾捻着胡须,愁道;“本人是不明白卓小姐邀请艺术家的标准何在,然而张先生的作品实在是……实在需要大家平心静气,好好研究,琢磨琢磨……” “意思是你不也同意他加入。巴熙呢?” 巴熙侧身,瞟墨霓一眼。“这是曦西的展览,她爱请谁就请谁,干你屁事。” “巴小姐,请你讲话有水准一点!我们在讨论事情,不是在吵架。我问你意见,干么骂人?” “因为你很机x。” “你说什么?!” “你很机x。” “听着,我没办法跟这么低级的人开会。”萧禾抗议。 巴熙呵呵笑。“还有更低级的想不想听?” 因为张摩尔的事,大家吵起来了。张摩尔呢?他置身事外,瞅着白御飞,忙着研究情敌长相—— 哼,丑男人,四十几岁的丑男人,胖方脸,眼角有皱纹,身材又不好,厚,就算穿着昂贵的白西装,还是被他看出来了,白御飞有啤酒肚!他长得像演全民大闷锅的谐星白云! 张摩尔拿放大镜检视情敌,殊不知在曦西眼中,白御飞帅得像周润发咧! 正当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曦西说话了,顿时大伙怔住。 “各位,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就在刚刚,闵智投顾公司总裁罗闵睿,以五百万的价码,买下张摩尔的作品‘猫梦’,明天的报纸就会报道出这笔交易。” 五百万?墨霓哑口,萧禾震惊,白御飞为之一愣,巴熙骇得咖啡都溅出来了,连一直忙着研究情敌的张摩尔也震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曦西笑眯眯道:“罗董的品味一向受艺术界人士肯定,肯花五百万买一个新锐画家的作品,可以想见,张摩尔的画作有其独到之处,是不是?” 接下来,没人再提出抗议,会议得以顺利进行。 中午休息一小时,白御飞请大家移至交谊厅用餐,助理们已备好餐点。曦西向张摩尔使个眼色,要他跟她走。两人到走廊底的楼梯问讲话。 “是不是觉得很惊讶?之前保密,所以没跟你说。明天把猫梦送到我工作室,我让助理转交给罗董。” “五百万?” 她眨着慧黠的眼睛,瞄瞄他。“你不信?” 他深思道:“怎么卖出去的?” 她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这个你别管,对了,”她目光闪动,玩笑道:“不如五百万,就当是你参加我展览的费用,好吗?”嘿嘿,他要哇哇叫了。 但并没有她预期中的大叫抗议,张摩尔只是淡淡地说:“随便。” “五百万,是五百万哦!” “我知道,随便你拿去干么。” 曦西怔住,气馁道:“你的反应实在是……实在是让人很挫折,以为你听见五百万会高兴得大叫,那么多钱啊!” 张摩尔盯着她,表情沉静。“其实没有五百万,对吧?”再怎么样也经营玩具公司两年多,对买卖交易很有经验,他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可能值那个价,他有自如之明。 他机智的反应,令她刮目相看,笑道:“你还满聪明的。喏、钱给你。一从口袋掏出铜板,一枚五块钱给他。又问他:“你信任我吗?”见他点头,她接着说:“你的画,总共卖五块钱,为什么会从五百万变五块钱,这个改天解释给你听,等一下还要开会,你先去吃东西。” 他用一种很温柔的表情对她说:“不用解释,反正我信你。” 曦西怔住,被他那股信任的模样骇住了,在他顽固的眼神底,仿佛有什么藏着…… 白御飞走过来对曦西说:“你来一下,有东西给你。” 看见白御飞,曦西眼睛一亮,开心地迎上去。“是什么啊?我也有事想跟你说喔!”她高高兴兴地跟白御飞走了。 张摩尔看白御飞很亲密地揽曦西离开,心情荡到谷底,讨厌她看见白御飞时,灿亮的眼睛。 在办公室,白御飞取来预先买好的法芙娜aratuani巧克力给曦西。 “来,特地买来给你吃的。” “哇,这很贵。”曦西受宠若惊,心头小鹿乱撞——送巧克力,对我这么好,呜,果然是喜欢我的。 白御飞揉揉她的头,疼爱道;“aratuani是委内瑞拉级的criollis豆制成,目前公认最顶级的巧克力原料,虽然贵,但是钱不是问题,你觉得好吃最重要,是不是?” 关爱的眼神,呵护的语气,曦西听着听着,目眩神迷,愉快得恍惚了。 白御飞拉她在沙发坐下,他打开巧克力盒,拿一颗给她,闲聊道:“让罗闵睿以五百万卖下张摩尔的画,曦西,你不简单。” 被梦中情人赞美,曦西晕陶陶道:“这是秘密,画是卖给罗闵睿没错,但不是五百万,是卖五块钱。” “哦?” 巧克力好好吃啊,曦西吮着手指,甜滋滋道:“我去拜托罗董收藏张摩尔的画,再对外放消息说他以五百万高价,收购新人画家作品,吸引媒体注意,对展览做了免费宣传,又可以让墨霓住嘴,一举数得,虽然有点小奸诈啦,不过很有效噢。” “原来如此,真聪明啊……” “这是秘密,不能说出去喔。对了,白先生,我还没谢谢你,每次都在你这里免费开会,免费吃东西,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要跟我客气,我在国外参加展览时,也常常要靠你帮我拟英文稿,互相帮忙嘛,我让助理准备寿司和生鱼片,还有红叶蛋糕,你吃了没?” “还没啊,等一下就去,红叶的蛋糕最好吃了,我!” “你在这里啊!”墨霓闯了进来,睨着白御飞说:“有空吗?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白御飞跟墨霓出去谈事情,曦西笑眯眯地享用一大盒的aratuani巧克力,她瘫在心上人的大沙发,想到他刚刚赞美的话,便甜蜜高兴得好像快融化。 张摩尔没吃白御飞准备的餐点,他宁愿饿肚子,也不爽吃情敌准备的东西。他也不想跟那个不知道在骄傲什么的墨霓用餐,也不希罕跟其它艺术家扯淡,自己跑到工作室后面的院子抽烟。 独自抑郁地靠着石墙等开会,一株开满粉红花朵的九重葛陪着他。忽然听见脚步声,看见墨霓叼着烟,跟白御飞走来。他们面色难看,似乎在吵架。张摩尔藏身到树后。 “不要抽烟了,你身体又不好。”白御飞拿掉她嘴边的香烟,被墨霓推开。 “少来了,哼,刚刚跟卓曦西很好嘛?躲在办公室吃巧克力,真浪漫啊!很喜欢她对吧?怪不得开会的时候,我反对她,你却帮她讲话。”墨霓冷哼。“她是策展人,我尊重她。我尊重她?白御飞,真话讲话啊,我看你跟卓曦西私底不已经好过了吧?” “你想太多了。”抢下香烟,他弹熄了,扔掉。“我讨厌我的女人抽烟。” “呵。”墨霓忿忿瞪着他。“我的女人?喔,我听了真高兴。做了你两年的地下女友,‘我的女人’这四个字,好像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听你说喔。” 白御飞目光一凛。“你以为隐瞒我跟你的关系我很高兴吗?你也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我说过多少次了,有个疯狂的女人一直迷恋着我,我怕她对你做出不好的事。” 墨霓冷笑。“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以为我骗你的吗?随便你怎么想我都行,小霓,不能让你有任何危险,你要是出事,我会崩溃的。虽然隐瞒我们的关系,对你不公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能冒着公开的危险,让你受到伤害。你觉得委屈,是我的错,但是,假如你再也不想忍受了,就算很痛苦,我也愿意放你走……” 墨霓瞠目,嗤笑出来,笑得凄凉。 “是啊,都是为我好嘛。愿意放我走?明知道我爱你离不开你,就说的这么潇洒,你还真狠啊,我为你拿过三个小孩,你就这么轻易说要让我走?” 白御飞扯她入怀,紧搂着,感性道;“别这么说,唉,你这样说让我很难过啊,我让你受苦了,我真该死,可怜的小霓,都我不好,你为什么偏偏爱上我这个麻烦的男人?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么爱你,害你要陪我受苦。” 墨霓埋在他陶前,呜咽了。 白御飞安慰道:“除了你,任何女人对我都没意义,你应该要有这个自信啊。策展人对我们艺术家来说,像鱼跟水的关系,傻子才会和策展人不愉快。是不是?对卓曦西好,也是为了工作顺利,你干么吃她的醋?”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卓曦西喜欢你,你还对她好?!”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爱的只有美丽又有才华的小霓……”他捧起墨霓的脸,深深亲吻。两人情意缠绵,腻着抱了好一会儿,才一前一后离开。 张摩尔走出来,神情严肃,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白御飞这种人,卓曦西还在迷恋什么?只因为他是她梦想中的大艺术家? 第四章 第二阶段会议,艺术家们轮流发言,陈述将为展览特别设计的作品的构想。当白御飞发言时,张摩尔注意到曦西特别专注的表情,眼看曦西迷恋他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喜欢着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白御飞神采飞扬,条理清晰地陈述将展出的作品。“我会在展场建筑物内外喷上色料,解构现代建筑物的工业性,展现三角恋混乱的情境意象,再利用投影机将灯光打在……” 会议结束后,墨霓、巴熙、萧禾陆续告辞,张摩尔收拾资料,听见白御飞跟曦西有说有笑地聊天—— “上次让你等我那么久,心里一直很内疚,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给我个补偿你的机会。” “真的吗?太好了,我很期待喔。”曦西听了心花怒放。 瞥见白御飞说话时,不时亲昵地拨拨曦西的发,拍拍她的肩膀,张摩尔怒火中烧。那家伙刚刚还搂着另一个女人深情款款说话,现在就约曦西出去?可恶,一定要揭穿白御飞的真面目,不能让曦西糊里糊涂被欺骗。 当曦西离开,刚打开车门,张摩尔追上来就问:“可以载我到捷运站吗?” “好啊,我直接送你回家好了。”她欣然答应。 车子刚驶上马路,张摩尔就迫不及待说:“你好像很喜欢白御飞。” 曦西吓一跳,差点撞车,慌张地笑着说:“嗄?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喔,呵。”装傻敷衍。真糟,她喜欢白御飞有这么明显吗?连他都发现了? “他很烂。”张摩尔说。 “什么?!”曦西愣住。 “白御飞很烂。” 曦西脸色丕变,紧握住方向盘,努力压抑怒火。“你乱讲什么?你跟他很熟吗?为什么中伤他?”听见爱慕的人被诋毁,好气。 “刚刚我看见他吻墨霓,然后他又约你出去。”他急着保护曦西。完全不修饰说法。 曦西惊骇,肠胃一阵翻搅,她心乱如麻,颤声喝叱:“你别乱讲!”不信不信! 看她不信,他急了,说得更明白:“墨霓还为他拿过小孩——” 砰!车剧震,撞上前面汽车,引擎盖冒大烟。 幸好对方的汽车,只有后车灯撞坏,双方交换名片。 曦西的爱车就惨了,车头撞凹,没法发动。她联络拖吊公司,又打电话请秀兰来接,心情很恶劣,但张摩尔还不肯住嘴。 “你一定要听进去,我没乱讲。”他额头都撞肿了,还急着揭发白御飞的真面目。 曦西吼他:“你闭嘴!”电话拨通,曦西跟秀兰说:“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出了车祸,没关系,嗯,中山北路一段……没事没事,嗯,快来。” 挂了电话,在路旁等,曦西不想跟他说话,看也不看他。她心乱如麻,被他的话气得头昏脑胀。白御飞品行如何,她会不知道?多年来,他热心公益,常参加慈善义卖,在业界评价极好,又洁身自爱,从不上声色场所,甚至得过优良市民奖,他会乱搞男女关系?会像张摩尔讲的那么不堪?不可能。曦西抱臂,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张摩尔还不识相离开,沉默地忍很久,又忍不住要说:“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问啊,如果你还去跟他约会,你就是笨!” “说够了没你说够了没!”曦西吼他;“你很差劲你知道吗?喔,因为墨霓反对你,你就中伤她。张摩尔,你知道你说的话对女人有多伤吗?低级,喔,喔……”抚额,头痛欲裂。“我怎么会被你这种人说服,让你参展?现在想起来,你实在很不简单,你离开,马上离开。” “我知道我说的不中听,但是,都是实话。” “我叫你滚!” 张摩尔凛容,心痛地,看她一脸唾弃。但他能不警告吗?看到喜欢的女人就要掉进烂坑,还要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话都不吭?他办不到,就算被当成小人,还是要说。 “你问白御飞,看他什么反应,你可以去跟墨霓求证。” 她丢给他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从现在开始,除了公事外,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连,甚至不要跟你讲话。张摩尔,我卓曦西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么重的话,这是第一次,你,是我见过最下流的人……” 张摩尔寒着双目,冷笑一声,笑得冷淡又勉强。“他在你心目中就这么神圣?因为他是他妈的大艺术家,你就一厢情愿地相信,被糟蹋也无所谓吗?” 她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对他大吼大叫:“对,没错!我喜欢白御飞,相信他胜过你说的话,话说回来,我爱喜欢谁又关你什么事,我们很熟吗?熟到你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我们连朋友都不是。搞清楚!不要批评我喜欢的人!不准讲白御飞坏话!” 张摩尔冷冷地说:“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白御飞,你实在不必在大街上这么热烈地告白。” 这时秀兰到了,打开车门,候在路旁。曦西上车,秀兰看着杵在车外的张摩尔问:“张摩尔呢?不进来?” “不用管他!”曦西大喊。 张摩尔看着车子远去,寒风中伫立很久,冷风吹得骨头都痛了,还无法移动脚步离开。 “不用管他!”曦西吼这一句,把他因爱她而始终热烈的心,狠狠撕裂。 “……你说,他是不是很夸张?”车上,曦西哇啦啦吼叫,气炸了。“他怎么说得出那种话,白御飞跟墨霓怎么可能——” “原来他也知道了。”秀兰叹息。 曦西骇住,颤声问;“你说什么?!”是真的? “就白御飞跟墨霓的事啊。”秀兰怜悯地瞥曦西一眼。 “难道……难道……”曦西面色煞白。 “哈哈哈哈哈哈,吓到你了吧!”秀兰爆笑,曦西啊地扑去,不顾她在开车,用力槌她。“我快气死,你还开玩笑?要不是已经跟记者说了,我甚至不想再看到他,我讨厌让那个低级的人参加我的展览。” “冷静冷静,ok?可是,很奇怪喔,张摩尔干么中伤他们?” “一定是嫉妒白御飞的才华,又气墨霓反对他的作品,卑鄙!” “那也太小题大做了,他会笨到不知道这样讲你会生气?” “这个……”曦西脑袋乱槽糟。是啊,张摩尔到底在想什么?刚刚一听白御飞被批评,气得头昏,哪有心思研究张摩尔为什么这么说?不管,重要的是,谁都不准诬蔑她的心上人。“白御飞那么好,常参加慈善义卖,张摩尔什么东西,这样诋毁他,过分……”不信他说的,绝不可能。 “你啊,和白御飞暧昧得够久了,三不五时约会算什么咧,趁这件事,问清楚吧。很容易啊,就问白御飞你有没有女朋友?我们常吃饭约会算不算男女朋友?”秀兰乱出主意。“我觉得我说的还不错,问吧,问清楚才不会乱想。” “嗟,哪有女孩子主动问喜欢的人这个?”不问,丢脸。 “不然你想跟白御飞耗到四十几岁吗?假如张摩尔说的是真的,你就冤枉死了。” 曦西胆战心惊。也对,一直耗下去算什么?难道永远满足只是吃饭约会?现在又听张摩尔说的,不问清楚,受得了吗? 是夜,张摩尔躺在黑暗中,床后,有扇窗,月光进来了,亮着左掌里,握着的小公仔,它是flyingf0x一系列拇指大的玩具,但这款,独一无二。 “她”有跟曦西神似的瓜子脸,长头发,黑眼珠,柔润晶莹。更特别是“她”的衣着,白衬衫,贴花镶钻,蕾丝拼接的牛仔短裙,穿着皮靴。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当时的模样。 这小人儿,是私下绘图,让工程师制造的迷你版曦西。他常将迷你曦西牢握掌心,却握不住真实生活中的曦西,仿佛他做什么,都惹她反感。 “白痴,那种人你喜欢个屁!”张摩尔骂“她”。 “白痴,那种人你喜欢个屁!” “她”回骂,即录即播,这是flyingf0x的小人儿系列特殊装置。 张摩尔目光哀伤,对她呢喃:“对,我下流低级。” “对,我下流低级。” 对“她”咆叫。“啊!”往墙壁摔掷。 “她”摔在地上也“啊!”的咆回来。 笨透了,那个女人。张摩尔闷闷地,点一支烟抽。抽完捻熄,安静了会儿,下床,走到墙角。蹲下来,双手托着下颚,瞅着“她”。 “哎。”他叹气了。 “唉。”“她”也叹气。 他一只大手掌,拥抱全部的“她”。侧身,他呈虾状倒下,伏在冰冷地板,贴地的左耳,听见下层住户声音,有小孩咿咿呀呀,电视机正喧哗,渐渐地,声音都模糊了…… 他合上眼,半梦半醒,仿佛看见曦西来给他上课的那一天。他开门,怔握着门把,傻看着她。当时并不知道,心悸,可以延续这么多年,来到今天。想追上她的脚步,终于能够面对面了,她的心却去到更远处,跑到另一人身上。 爱让人对未来充满期待,感受到生存的喜悦。有时,爱又让他灰心绝望,譬如被她讨厌的时候,他恨不得从这世界消失。 爱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 有这么难吗? 问吧,曦西!都敢跟黑道呛声了,难道还不敢问人喜不喜欢你? 曦西盘坐在床,瞪着床铺上的电话。啪,她拿起话筒,按下号码。说清楚,问明白,不要再这样爱得糊里糊涂,不要只是暗恋! 嘟……嘟……嘟…… “喂?” “呃,白御飞?” “曦西?我正想打给你,但是又担心你睡了。” 他愉快的嗓音,让曦西顿时轻松不少。“现在方便讲话吗?” 他笑了。“傻瓜,你任何时候打来,我都方便。刚刚山水画廊的小老板来找我,他说纽约那边,有一家私人的美术馆,想收藏我的作品。” “太棒了!”曦西大叫。“你真了不起啊,对方开价了吗?” “星期六他们会派人过来,我英文没有你好,你能来帮我看一下吗?愉快的话,可能会订合约长期合作。” “没问题。”她欣然答应,与有荣焉哪,不枉多年来极力向外国艺评人士,推销白御飞的作品。这是台湾的骄傲,身为他开作品展,固定聘请的策展人,这是最大的肯定。 “很奇怪,这么高兴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要说的人就是你……” “嗅……为什么啊?”因为喜欢我啊!曦西暗暗窃喜,期待着——快,快跟我告白。 白御飞沉默了会儿,反问:“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我……”曦西面红耳赤。“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说更明白更明白吧! “你还听不出来吗?”他懊恼。“唉,有些事,说出来就失去美感了……” 不,说出来会更美更美!求求你说吧!曦西心跳急狂,兴奋紧张:“我还是还是不大明白,你能不能……说得更清楚?” 他嗔恼地叹口气,好像非常困窘,声音饱含情感地说:“有些感觉……太强烈,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曦西,你明白的,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明白?你饶了我吧,我……唉,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握着话筒,曦西躺下,被他的话催眠,觉得快乐又迷茫。听见他无助又苦恼的口气,教她不忍心再逼问。她笑眯眯,听着觉得整个人软绵绵了。他爱我的,是喜欢我的,虽然没明讲,但听起来就定那个意思啊…… 曦西为他神魂颠倒,暧昧不清的情话,折磨人却又教人更痴狂,捉摸不住,握不大牢,身心反而更加投入到他的世界里去。 白御飞像拿着控绳的傀儡师,对曦西这儿拉拉、那儿扯扯,单纯的曦西就随他预料的做出反应,结果是忘了该问的事、该厘清的疑点,那些疑虑都在快乐中消失无踪。 为着跟曦西的争执,张摩尔一夜未眠,第二天,又去工作室找她。 曦西正在和空间设计师开会,一看见他,随手抓了文件夹遮脸,躲他像躲瘟神。 看见曦西的举措,秀兰震惊,这是第一次,看见曦西这么没礼貌,可见她对张摩尔有多生气。 “哈啰,有什么事?”秀兰招呼他。离下一次开会还有一个多礼拜哩! 张摩尔回身指了指门边的洋伞,他拿来还。现在想想,保管曦西的伞,似乎不大吉祥,仿佛预告跟她注定分散。 秀兰对曦西喊:“嘿,伞又乱丢了对不对?张摩尔帮你送回来了。” 曦西转头,看着伞,小花伞斜在门边,浴在柔黄夕光中,外头,行人走过,细尘在光中飘荡,枫香树,被风摇的日光流荡,午后慵懒街景,叫曦西想到那一日的午后,想到在subway外,跟张摩尔吃麦当劳薯条的快乐,想到在subway内,张摩尔认真将蔬菜挑出来排好的神情,孩子气的专注模样,惹她笑出来…… 曦西缓了脸色,不明白那天让她笑的,跟昨日惹她生气的,明明同一人,怎么给她这样大的差别?也许他一时糊涂讲错话,这么冷漠惩罚他,会不会太狠?目光移到他脸上,他站柜台旁,望着她,在他眼里,有抹黯然的神色,掺着苦涩与寂寞。 曦西心软了,暂停开会,过去对张摩尔说:“原来伞在你那里,谢谢你送过来。” “不客气。” “关于昨天的事,你愿意收回诋毁白御飞的那些话吗?”如果认错,她愿意原谅。 他低头,想了想,说;“说了就说了,怎么收回?” “你中伤别人应该道歉,尤其是讲了那么过分的话。” “跟谁道歉?跟你道歉吗?因为劝你远离那个烂人所以道歉?还是跟白御飞道歉?我没对不起他,不需要感到抱歉。” “很好,好极了。”她目光一凛,回去开会。 秀兰摇头,啧啧道:“了不起了不起!从没有谁可以惹她生气超过两天,你厉害。” 张摩尔本想藉拿伞过来,看曦西气消了没,没想到几句话又将她激怒,可是他也控制不住脾气,气她一味地信着那个烂人。 他问殷秀兰:“她晚上要跟白御飞出去吗?” 殷秀兰打量他。“你也喜欢上卓曦西了,对吧?” 他凛容不语。 她点点头,耸耸肩,笑了。“怪不得你中伤白御飞。你知道吗?”瞥他一眼,同情道:“在那些追曦西的男人中啊,你是表现最笨最差的。”接着凑近,低声道:“讲白御飞坏话,就等于拿刀割曦西。白御飞对曦西来说就像上帝那么伟大,你真笨!” “长得像谐星白云,有什么好。”张摩尔丢下话,气唬唬地离开了。 秀兰怔在原地,回神时,大爆笑,笑得曦西不得不中断会议过来骂他。 “你笑什么啊?” 殷秀兰抱肚,笑得流泪,直不起腰。“他说……他说白御飞像谐星白云,哈哈哈哈。你觉得他像发哥,他说像白云,哇哈哈哈,怎么差这么多啊?!” “他真的这样说?”这个张摩尔真的很讨厌!“过分,哪里像,哪里像了嘛!” 明明就像迷人的周润发咩! 曦西啜着红酒,在贵宾室包厢用餐。她痴迷地看白御飞动作优雅,将鲑鱼切好装盘,他好周到,事先跟主厨预约好顶级的食材款待曦西,把她当公主照顾。 “来,尝尝帝王鲑鱼。” “哇,看起来好好吃。”橘红色鱼肉,泛着油亮光泽。 “这是鲑料中最上乘的食用鱼,充满丰腴的天然油脂,对皮肤很好。” 张嘴吃一大口,汁液弥漫舌腔,滑入喉咙,曦西竖起大拇指赞叹。“唔……”入口即化,鲜嫩肥美。 “很好吃吧?”白御飞笑了。 曦西直点头。 “这个更好吃了……”他切好羊排。“澳洲乳羊,肉质是清透的粉红色,乳丰的油脂很薄,烧烤后,气味香而不腻,没有腥臊味,这是最近当红的顶级肉品。” “哇,这一餐要吃掉你多少钱?” 他朗笑道:“你吃得开心最重要。” 听,听,曦西晕陶陶,好幸福喔! “沾一点这个。”白御飞帮她倒一些芥末酱。“法式第戎芥末酱。” “法式第戎芥末酱?” “法国的dijon,最知名的芥末酱产地,edmondfallot是最好的品牌,风味浓郁但不呛口,搭配红肉别具风味,还能去腥解腻。” 听,听,品味一流,见多识广,谈吐得体。“你什么都懂,真了不起。”曦西只差没跪下来膜拜他,顶级食材,一流男人,醉人醇酒,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呜 “这没什么,我只是尽力要让美丽的策展人高兴。” 白御飞享受曦西迷恋的眼神,她眉展眼笑的,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喜欢卓曦西,相较那些擅于和男人调情,世故精明的女人们,曦西在感情上,某方面仍保有女孩的纯真。她心思单纯,对他的欣赏和迷恋全写在脸上,明知她为他痴迷,他却故意不满足她的爱慕。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看她一步步沦陷,很有成就感。他不缺女人,他贪的,反而是这种暧昧的情调。 “我吃得好饱好饱。”用完甜品,喝得七分醉,曦西好满足。 白御飞撇下餐巾,过来。曦西怔住,看他左手撑桌上,身子俯下来,吻了她。曦西又惊又喜,闭上眼睛,欢迎他的亲吻。 白御飞满意地感觉到她在他的深吻中轻颤。 曦西回家后,泡澡时傻笑,看电视傻笑,最后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睡觉也傻笑。 暗恋成真,心花怒放,她抱着枕头,想象抱住的是白御飞。刚想着呢,他打电话来了。 “睡了吗?” “还没,睡不着。你咧?要睡了吗?” “还有事要忙。” “噢,早点睡,不要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嘿,口气像女朋友了。有过亲吻,等于间接确认彼此恋人的关系了。 “今天晚上……我很高兴。”他说。 “我也是啊。” “大概喝了酒,所以对你做出很失礼的事,请你别放在心上。” 曦西怔住,没听明白。 “我太冲动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大家还是好朋友?” 好朋友?!这到底是……顿时,她觉得像被谁揍一拳,震惊莫名,蓦地眼红。“你吻了我,我没有不高兴啊……”她原本热呼呼的心冻住了。 白御飞苦恼道:“我感觉很混乱……所以,唉,坦白跟你说,我受过感情的伤,我是没有心的男人,我不敢跟任何女人建立感情,这也就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我怕你跟我在一起会受到伤害,因为你是这么好的女孩,可是偏偏又被你吸引……唉,你知道我多矛盾吗?” 视觉艺术大师,谈起感情时,变身成忧郁的文学家,让曦西听得好迷糊,被他的话牵着走,走入迷宫,是非黑白全迷糊了。 “你想说什么?我不懂啊……”她哽咽了,很着急,没那心眼臆测他的意思。只想知道他爱不爱她,要不要跟她交往,是好单纯好简单的事啊,可他说得模棱两可,瞹昧不清,太浑沌,把她的心提住,却没有要握住,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懂的……你不懂我的挣扎。”他重叹。“都怪我,你难过了吗?我真该死。” 曦西听得掉泪,可怜的白御飞,他哀愁的口吻,教曦西好心疼。她想,他一定曾经被哪个女人重重伤害过,才会面对爱情就矛盾害怕,顿时间,她忘了自己的伤心,反过来安慰他—— “不要有压力,真的,这样好了,那个吻我们当没发生过,还是好朋友。等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说,我会陪着你走过去的。” 解决了!白御飞真是诗兴大发,有如志摩附身,极尽所能地风花雪月,讲得情真意切。“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厘清自己的感觉,好吗?我不想再糊里糊涂掉进爱的漩涡里,我曾经被感情撕裂,再来一次我不知道承不承受得了……” 午夜,新闻女主播呆板严肃的播报声,从老公寓传出。 “最近香蕉过剩,一公斤跌破十元,蕉农欲哭无泪,呼吁政府出面帮忙……以下是记者翁欣在南投的采访报导……” 电视里,出现面容愁苦的焦农,他们干瘦黝黑,站在堆满香蕉的卡车前讲话,一个个红了眼睛,操着乡音急道—— “啊卖不出去啊,有目屎哭到没目屎,十块也责不出去。” “吃香蕉就不会便秘,这么好的水果大家不爱吃……” “现今价钱不到这么低,是怎么办才好……” 张摩尔看着蕉农哭诉,旁边散置主管送来的报告,是明天的开会资料。他无心检视,他看蕉农哭得伤心,心里也很酸。 唉,他也不开心,今晚,卓曦西和白御飞约会,他心神不宁,什么事也不想做,脑子全想象着她跟白御飞约会的画面,想得快疯了。 翌日中午,张摩尔顶着一头乱发,和彻夜未眠的红眼睛进公司。 “老板,午安。”总机小姐对他笑。 “嗯。”点点头,张摩尔问:“会便秘吗?” “嗄?” “如果会,多吃香蕉有帮助。” 老……老板说什么啊?总机小姐蓦地面红耳赤,又羞又慌之际,门口闯入一名矮瘦黝黑的老人,手臂戴工作用塑胶手套,双脚踏长统塑胶鞋。 “呃?”哪来的乡民?总机小姐傻住。 “大家好~~”老人热情挥手,向大家致意,操乡音问候:“谢谢你们,我代表浓美乡跟大家多谢,感温感温~~” 总机看向张摩尔。“老板?他是……” “浓美乡的蕉农。”张摩尔说。 “各位各位大家好~~”又四名乡民闯进来,扛进四大箱黄橙橙的香蕉。 “多谢啦,感温!一百斤香蕉马上来。”乡民们呵呵笑。 来什么?总机小姐一脸茫然,她身后同事们也很茫茫然。 张摩尔说:“多吃香蕉对身体好。”摘一根香蕉,剥皮,边走边吃,进办公室,经过怔在座位的会计小姐时,不忘吩咐:“一公斤五十块,钱算一算,结给他们。” “这么贵?!”会计惊呼,这是天山的特级大香蕉吗? “多谢多谢~~”蕉农们分发香蕉,笑得合不拢嘴。这玩具公司的老板真好心,主动以高价买他们的香蕉哪! 会议室内,大家很配合地吃香蕉,听报告。张摩尔修正研发部两项产品,删除采购部四项决议。 “十月十二到十五号,我会在朵美艺术馆展览,这几天各部门有事尽量自行决定,必要时,可以请秘书跟我联系……” 下个礼拜,展览就要开始了,他却面无喜色,心情忧郁。 自从惹曦西生气后,每次开会,曦西对他总是很冷淡,除了公事,对他是避而不见,视若无睹。本来已经被其它参展人排挤,现在又让策展人看不起,张摩尔就是再强装无所谓,也免不了内心抑郁着,闷闷不乐。 张摩尔僵慷地开会,右手托着脸,左手拿香蕉,一口一口百无聊赖的啃着。 唉,沮丧,原本想借着展览可以更接近卓曦西,可是,感觉他们是更遥远了。 冲着能卖掉五百万画作的新人张摩尔,连平日不看艺术展的人也被吸引来看展览。 展览第一天,曦西盛装打扮,迎接媒体记者们入馆。 一楼是视觉艺术大师,白御飞的展区,曦西笑盈盈地跟媒体人介绍;“白御飞在雕像心脏处,投射男女面孔,隐射三角恋的——” “曦西,我们三点还要赶去故宫那边有采访。”乙记者打断她的话。 “张摩尔在哪一区?先过去看他的吧!”甲记者催促。 白御飞听了面色一沉,表情阴郁。 曦西尴尬地继续介绍:“你们注意一下天花板的喷画,白御飞借着画彩的喷洒方式解构建筑物的——” “好了,我们往下一区吧?”丙记者主动带大家离开。 曦西赶紧追上去,回头对白御飞抱歉地笑了笑,惨了,他面色铁青,大概生气了。 一伙人来到二楼墨霓的展区,墨霓站在展区入口,欢迎记者朋友。里面漆黑,不开灯,点五百根蜡烛,排出图案。墨霓还特地订制三个三百公分高的巨型蜡烛象征三个燃烧的芯,诡异纠缠不清的恋情。 卓曦西介绍:“装置艺术家墨霓小姐这次为了配合展览,她想表达三角恋中盲目的三个关系及爱情的……所以——” “好了,这上面都有写。”乙记者挥挥手上的dm。“我们都知道啦,快去张摩尔的展区。” 曦西笑得勉强。“关于这些蜡烛……墨霓还有个非常特别的装置,她做了一张钉床,想表现出刺刺的爱情!” 记者不赏脸,全数离开。 曦西僵在原地,对着墨霓的臭脸微笑。“不好意思,我……我先去陪记者逛逛……” 这群记者很叛逆噢,竟不卖面子给策展人,整田往外移,其中一个还拽住曦西的手,拖着她往外走。 “再拖下去我们会被故宫那边骂死啊,快快快!” “好好好,我们现在去前卫艺术家巴熙的展区。” 众媒体跺脚的跺脚,嗟叹的嗟叹,不爽的不爽。 “直接去张摩尔的啦!” “主编要我们采访他。” “巴熙的作品我们很熟了,不用介绍。张摩尔的在三楼是不是?走!” 曦西力挽狂澜,截住大家。“巴熙的已经到了,大家进去看一下就好了,各位媒体大哥大姐~~” 结果是巴熙站在展区门口,看见大批媒体过而不入,曦西则滑稽地小跑步追他们,那一伙人登登登,性急地往三楼奔去。 “他们不进来看看我的作品吗?”巴熙瞠目结舌。 女助理说:“每个人一来都往张摩尔那里跑了,唉,没道理,一个新人有什么好看?” 另一助理埋怨;“还不是新闻炒作出来的?刚刚我去墨霓那边,冷冷清清,连白御飞那里也没什么人。这个展览又不是为张摩尔做的?莫名其妙!” 媒体们挟着曦西一窝蜂地涌入张摩尔的展区,加上之前在展场的参观者,这个只挂了画作的小展区,人满为患,空气稀薄。 曦西头昏,拿着小麦克风介绍道:“张摩尔是——” “张先生,张先生,请来这边。”不等曦西介绍,媒体朋友主动出击。他们热情地喊张摩尔过来,又拿相机对着他猛拍。 曦西被挤到最旁边去,她看张摩尔很没礼貌地坐阶梯上,戴着大墨镜,不想理人的机车样。他不乖乖过来讨好媒体,这些媒体们竟乖乖迎上去采访他,真是见鬼了。 “请问你对‘猫梦’买了五百万有什么看法?” “没看法。” “因为闵智投顾公司总裁罗闵睿,你的作品被收藏家注意,对一个新人画家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际遇,你有跟罗董道谢吗?” “没有。” “是不是很感谢他?” “噢。” 噢?噢?!曦西瞪大眼睛,这家伙可以更践一点。 这时,媒体朋友注意到艺评家艾德华先生,围住他问:“你对罗闵睿花了五百万收藏新人画家张摩尔的‘猫梦’有什么看法?你对张摩尔的评价怎么样?” 应该是很烂,完了……曦西撇过脸去,不敢闻问。 艾德华先生说;“简单就是力量,朴素最难表现。张摩尔的东西乍看下平凡无奇,就如一般学生作品,但细看后我终于看出其中奥妙,不管是构图还是色彩的运用,张摩尔故意笔触粗糙,用色简单,构图单调,正是为了彰显出他画作中的真谛,所谓画中有诗有禅就是这个境界,我明白罗董为什么愿意花五百万收藏他的画,这个新锐画家了不起啊!” 曦西错愕。 记者们勤做笔记,又有记者问张摩尔。“你觉得艾德华先生对你画作的评论怎么样?” “他说的我听不懂。”张摩尔讲实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德华尴尬,媒体们却笑得很开心。 曦西冷着脸,笑不出来,冷眼看这让她一手捧出来的烂艺术家,心情矛盾。真正该受讲美的,备受冷落,意外被恭维赞美的,却表现得这么冷漠差劲,偏偏媒体吃他这套,对张摩尔冷淡的态度觉得有趣。 张摩尔望向曦西,她投射过来的目光,鄙视里透着寒冷。于是,他的表情更阴郁下来,眼看曦西转身走出他的展区,他独自留在喧哗的众人间,感觉却是那么的荒凉孤寂。 第五章 在工作人员休息室里,曦西站在玻璃帷幕前,额头吻着冰冷冷的透明玻璃,让夕光满满地耀入眼底,她罕见地不发一语,更罕见地那爱笑的脸,蒙上淡淡的哀愁。 殷秀兰正在整理问卷。“你还不出去啊?四点日笙企业的贞夫人要来参观了,你还不赶快去接待她,人家赞助两百万哪!” 看着楼下不断涌入展馆的人们,那些人衣着邋遢随便,吵闹喧哗。他们也是来看张摩尔的吧?他们不是热爱艺术的人,他们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 “曦西,今天有三家报纸都在报导我们的展览,超成功的。尤其是张摩尔,哈哈,谁想得到那么多人都冲着他来?你还真有那么点小聪明……”注意到曦西的忧郁,她问:“干么愁眉苦脸的?不高兴啊?捧红新人张摩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你只会帮大师策展。” “可是张摩尔的作品很烂。” “管他的,大家喜欢啊!” “我竟然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捧红一个假艺术家……”不开心,她很心虚。媒体太盲目太热烈了,超出她想象的程度。 “干么?还会良心不安噢?神经。”秀兰嗤笑。 “这个展览,应该被关注的是真正的艺术家,像白御飞……” “哈!”秀兰嗤之以鼻。“原来是因为你爱慕的白御飞被冷落,所以在不爽啊?” 曦西转身,靠着玻璃帷幕,郁在夕光中。 “看他们的作品被冷落,看他们难堪地站在空荡荡的展区,我觉得很有罪恶感,我好像做了很糟的事。” 秀兰不像她多愁善感,她务实道:“重要的是展览很成功。” 不对,重要的是,优秀的艺术品,有被好好的传播给大众,这才是她踏入这行的理想啊。“当初应该听你的。” “啊?” “听你的话,不要让张摩尔参加,我真的好后悔。”贪图自己的名声,却忘记策展人该有的正直态度。 贞夫人参观后,兴高采烈地同曦西说:“我是特别来看新人张摩尔的作品,看完后,终于了解罗董为什么愿意花五百万买他的作品。曦西,你真有眼光,能挖掘出这么了不起的艺术家。我要藏集他的全部作品,帮我约张摩尔吃饭,我要在我们公司的艺廊挂他的画。” 当艺术修为极高的贞夫人也这么称赞张摩尔,曦西在一旁听了羞愤惭愧,心虚至极。 偷空,曦西离开朵美艺术馆,到路口的咖啡馆透透气,在靠近花院的角落,她看见张摩尔。他摘下墨镜,独坐在那,瞅着花园,不知正在想什么。 点好咖啡,曦西过去,停在他面前。 “张摩尔,你不可以擅自离开展场,你应该先跟我说一声。万一参观的人对你的艺术品有疑问,你最好是在现场跟他们解释。” 张摩尔缓转过脸来,看着她,他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只有阴沉。 “那些人,吵得我快烦死了。”他说。 曦西脸一沉。“张摩尔,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他的展区最热,他应该高兴得要命,还矫情嫌烦? 她眼中的不屑,张摩尔全看见了。这段日子她的冷淡,也让他捱够了,他已经没力气再去对她温柔或微笑。她跟白御飞正打得火热吧?嫉妒和绝望,使他愤懑不满。 他恶毒道:“我就是觉得烦,你这个策展人管真多。”反正已经被讨厌,自暴自弃,索性让她讨厌得更彻底。 曦西倒抽口气,端着咖啡的手微微颤抖,很想将热咖啡泼他脸上。 她咬牙道:“怎么?现在我这个策展人对你不重要了?也对,不需要我了,怎么?今天收集多少张媒体记者的名片?”冷笑着说:“再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日笙企业的贞夫人想约你吃饭,想收藏你所有作品,我一向佩服贞夫人的眼光,现在才知道她肤浅,根本分辨不出作品好坏。” “太好了,我还不及待想跟她见面,也许她可以金援我、让我更无后顾之忧的从事艺术工作。” 爱与恨,也许如双面刀吧!张摩尔感觉痛彻心肺,爱她有多强,此刻恨就多巨大。那不甘心的感觉,日夜折磨张摩尔。感情挫败,让他憎起曦西,他故意气她,现在,看她气得面孔涨红,竟自虐地感到一丝快感。同时,他心酸地暗暗嘲笑自己,到最后,让她注意他的办法,竟然要靠惹她生气。可怜啊,张摩尔。 曦西心灰意冷。“原来如此,原来我被利用。为了出名,你还真是卑鄙。”利用完,就换另一种嘴脸,她不寒而栗。 “你这样说不厚道,你应该要谢我。”他说得更绝了。 “我还要谢你什么?” “谢我让展览这么成功,让你的实力有被肯定的一天,毕竟,你靠美貌办展览也够久了——” 铿一声,人们惊呼,瞅向他们。张摩尔骇住了,他看腥红的血,从曦西指尖淌落。 曦西本想将咖啡泼向他,硬是忍住,可是太气愤,使她重放下时,杯子敲破,破裂同时,她感觉到热烫和指尖锐利的痛,碎片划伤拇指了。 张摩尔霍地站起,拽住她的手检视,却被她甩开。她面色冰冷地瞪着他,他则是忘了愤怒,而是惶恐无助地看着曦西,他被曦西的受伤吓到了。 “对不起……让我看看。”他抽了面纸,想替她止血。 “不用你来!”她闪躲,拿纸巾按住伤口。“等展览结束,希望再也不用看到你,你太令人讨厌了。”说完,离开了。 张摩尔怔怔地看着她离去,低下头,看着右掌,那里沾着曦西的血。他心头酸苦,坐下来,失神地看服务生过来清理,默默承受投注来的好奇眼光。他恨自己害她受伤,碎片划伤她的手,同时,也在他心房割出裂痕,为什么,他好痛,好痛苦啊! 这刹,张摩尔明白了,忽从这阵子的浑沌迷茫中清醒…… 有人说:“当你看过某种东西之后,才可能作关于它的梦。” 年少时,眼睛看过美丽的曦西,记住了,于是作了很久关于她的梦。梦想和她恋爱拥抱,期待她爱他,她会属于自己…… 当这些期待,在努力后竟然落空,当他发现她去爱另一个人,这期待,变成许多的挫败。挫败让他失去智慧,失去理性。他恨她,恨她喜欢混蛋,可是万一她喜欢的不是白御飞呢?不是混蛋,他就可以接受?就甘心了?不,他还是会生气。 愚蠢哪!原来不断地提醒她白御飞有多坏,以为为她好,想保护心爱的女人,但其实是出于自私,他没有以同理心去照顾她的梦想。也许她迷恋白御飞,就像他迷恋她。试想如有人,诋毁卓曦西,他也想拼命,也会觉得那个人该死,他也不会相信自己迷恋的曦西有坏的一面。 张摩尔这才明了,这阵子在曦西眼中,他的嘴脸有多讨厌。 他蒙住脸,脸埋入掌心,眼眶发热。好惭愧啊,他的爱是这么自私,只想要满足到自己。所谓的为她好,其实是恶意地,要她对白御飞的美梦快破灭,难怪她要心痛,难她怪会讨厌他。 张摩尔从束缚中解放,忽然,他的爱从狭隘的满足,进化到海阔天空的境界。他愿意看开了,就让爱她只因为爱,不管她迷谁,只管自己爱的是谁。不管她前往的方向是何处,如果不能跟随,就默默祝福她永不伤心,她的美梦不会碎。 这分钟,放下得到曦西的念头,不再渴望她的回应。他不要求了,也不期待了,这样子,也就不再会感觉到挫败。很爱她,仍然爱着,但明白到,爱她的那份感觉,那热烈的感动,本身,已是最大回馈。不再尝试去强缚她,也不再束缚了自己,从此,这份爱,大自由…… 都怪白御飞的展区人太少,所以当那对母女一进来,立刻被白御飞发现了。 当面色蜡黄,身材臃肿的妇人,神色紧张地拉着四岁大女儿,匆匆绕过展区时,白御飞走向她们,经过时抛下一句:“你过来。” 他们到美术馆旁,偏僻的草坪处说话。 “你什么意思?”白御飞厉声问。 妇人低头隐忍,女孩看看白御飞,再看看妈妈。她上前,拉拉白御飞裤子喊:“爸爸。” 白御飞厌恶道:“在外面不要叫我!”他避开女儿的手。 “哇——爸爸讨厌。”女孩大哭。 妇人赶紧蹲下抱住女儿安慰:“嘉嘉不哭,嘉嘉乖喔……”她抬头瞪白御飞。 “干什么凶她?” “为什么带她到我工作的地方?陈淑美,你故意让我难看?” “你放心,我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才不希罕一个连女儿都不敢认的男人,我对你早就死心了。你凶我没关系,我习惯了,但是拜托你可不可以对女儿脸色好一点!” 白御飞缓了脸色,但是口气很不耐烦。“如果不是你违反约定,带她到我工作的地方,我也不会——” “我让她看看爸爸的作品,有错吗?难道连她爸爸做什么都不能让她知道?你会不会太无情了?” 无情?他嗤笑,看都懒得看她,不屑道:“是我要你生她吗?无情?你生个小孩,每个月就能跟我拿三万块安家费,这么轻松,算起来是赚到了。” 陈淑美看着他,寒着脸,冷冷笑。“你有没有良心?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阵子你有给钱吗?” 白御飞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恼羞成怒地说:“所以你就故意带她来,让我难堪好威胁我?呵,这招厉害——” 陈淑美恨恨道:“白御飞,不要拿你的水准,来衡量别人的行为,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多心眼!”拖女儿就走,不顾女儿哭喊爸爸。 白御飞厌烦地别过脸去,不想理会,如今,每看见那个衣着邋遢身材臃肿的女人,他就反胃作呕。当初瞎了眼,才会和她交往,她却故意怀孕,硬要生下孩子来绑住他。昔日爱情,褪色后,变成他白御飞的背后灵,令他困扰不已,悔不当初。 “我不要回家,我都还没看,我不要——”嘉嘉挣扎踢踹,不肯跟妈妈走。 母女俩在美术馆前拉拉扯扯,嘉嘉的尖叫声,引人侧目。 “怎么啦?为什么哭呢?”曦西正要进展馆,就看见她们,过来关心。 是策展人?陈淑美注意到她戴的工作证。“很吵喔,对不起,我们要走了。” “我不要!”嘉嘉跺足尖叫,陈淑美尴尬,半拖半拉女儿走。 “乖,听妈妈的话,乖喔。”曦西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小孩,她手忙脚乱,帮着安抚。 “啊!”嘉嘉坐下,两脚乱踢,其野兽状,成为展馆最受注目的“行动艺术家”。 陈淑美气急地吼:“闭嘴,闭嘴!” 嘉嘉尖叫“啊——” 陈淑美扬手。“你要妈妈打你吗?” 嘉嘉大哭。“哇——” 曦西柔声哄着:“不哭不哭喔……” “妈——”嘉嘉还在闹。 这两大一小乱成一团。 忽然,全安静了,都愣住。一只拇指大的小狗公仔,朝嘉嘉汪汪叫,还摇着尾巴。 嘉嘉蹲下,瞅着玩具,抬头,望向放玩具的男人。他好高好高,冷酷的表情有点吓人。嘉嘉鼓起勇气问:“叔叔?可以摸它吗?”她不哭不闹,装乖中。 曦西看张摩尔拾起玩具,丢给女孩就走。 “好可爱,汪汪汪。”嘉嘉破涕为笑。 陈淑美望着那走远的高个子说;“真好心啊……他戴着工作证……他是……” “是……我们其中一位艺术家。”曦西被张摩尔的行为弄糊涂了,好心?他会好心?刚刚在咖啡馆她才骂他卑鄙,这会又被他的举措惊骇。 “妈妈,我想带小狗一起看展览。”嘉嘉恳求。 “都说要回去了你还讲。” “你们还没看展览吗?”曦西问。 “爸爸把我们赶出来了。”嘉嘉说。 “哦?你爸爸还在里面?” “我爸爸是艺术家。” “嘘!小孩就爱乱讲。”陈淑美对曦西说:“谢谢,我们回去了。” 曦西看嘉嘉瘪嘴,泪汪汪的被妈妈带走,看了心疼,上前劝着:“展览六点才结束啊,你们可以继续逛没关系嘛。”她蹲下,问女孩:“你跟阿姨一样爱看艺术展吗?在二楼有一个阿姨将房间点了好多蜡烛,还有三个人高的大蜡烛,你有没有看见啊?” “没有,我好想看。” “那阿姨带你们去看好吗?” “妈妈,”嘉嘉望着母亲,“可以吗?拜托!” “呵,我没受过这种气,你看,这么少人,我不是来陪新人做展览的。”墨霓跟白御飞抱怨。“你呢,你的展区人多吗?” “多少受了影响,但应该是暂时现象,媒体都这样的,爱炒作新闻,好作品还是会——” “晚上开会时,你不要再帮曦西讲话,我要她给我们一个交代,找我们展览,结果让我们受这种羞辱,难道这个展览是为张摩尔一个人办的吗?她应该想办法解决这种情况。她——”看曦西进来,墨霓住嘴。 白御飞震惊,注意到随曦西来的陈淑美和女儿。他脸色丕变,女儿一看见他,忘了叮咛朝他喊:“爸——” 没留意到白御飞惊慌的眼神,曦西看了看里面,问嘉嘉:“喔,哪个是你爸爸啊?” 嘉嘉伸手指白御飞,陈淑美忙制止。“嘉嘉!你又忘了妈妈说的话吗?” 在白御飞注目下,陈淑美紧张地朝曦西说:“我带她去看蜡烛喔。”拉女儿到角落去。 白御飞暗松口气,心神不宁。 曦西过来和他们招呼:“你们都在啊,还顺利吗?”看白御飞跟墨霓在一起,曦西尴尬,笑得不自然,还是忍不住会想到张摩尔说的话。 “顺利?你没眼睛看吗?我的展览从没有这么冷清,萧禾跟巴熙那边也好不到哪去。白御飞,你呢?” 白御飞恍惚,注意着陈淑美跟女儿,担心她们乱讲话。墨霓喊他几次,他才回过神,参与讨论。 “也许可以考虑看看别的宣传办法,但只剩三天……” 最后,曦西说;“在我的立场,你们的作品当然比张摩尔优秀,媒体冷落你们我也觉得很抱歉,我已经打电话约广告公司晚上开会,打算——” 滋滋滋…… 天花板忽然响起异声,众人往上看,一盏美术灯短路,闪着火花,火花忽然触及清洁防护网,瞬间燃烧。 有人尖叫:“失火啦!” 众人乱窜乱逃,工作人员忙制止,火苗沿天花板燃烧,一名男生逃跑时滑倒,撞到了燃烧中的大蜡烛。 墨霓惊呼:“我的作品!” 蜡烛倒下,众人尖叫,嘉嘉还愣在原地,被吓得动弹不得。 曦西冲过去。“小心!”她一把拽开嘉嘉,同时蜡烛倒地,喷溅的烛液,烫伤曦西左踝,曦西痛叫蹲下,怀中的嘉嘉大哭失声,火势从天花板迅速延烧开来,现场一团混乱。 “妈,爸爸——爸爸——” 曦西被烟呛得猛咳,泪眼模糊中,看人们朝门口逃去,看白御飞也跑向门口,她喊:“白御飞……白——” 她骇住了,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白御飞明明听见她呼救,回望她,却又视而不见,转身,和人们跑出去,撇下她们。 “爸爸,不要走,不要,爸爸救我!”嘉嘉朝白御飞嚷。 “谁?”曦西瞪住嘉嘉。 “穿白衣服的是我爸爸,走了他走了!”嘉嘉指着白御飞哭。 “来,我们走。”曦西挣扎站起,忍住痛,拉着她往外跑,烫伤的地方,像被尖针扎着,每走一步都敦她痛出泪来。 混乱中,陈淑美找来,一手抱住女儿,一手拉着曦西往外跑,人群互相横冲,踩痛彼此的脚,慌乱中,曦西被人群冲散了,独自陷在黑色烟雾中。她扶墙站着,渐渐听不到奔跑呼救的人声,黑影幢幢中,只听到耳畔烈焰吞噬的噼滋声。她头昏目痛,肺闷得快炸开,喉咙干,看不清楚,不停流泪,扶着墙走,寸步难行。 “救……救我……咳……咳咳……”好热,我会死在这里吗?救命……曦西意识昏茫,呼吸困难,地板因烈焰热烫,她恐惧颤抖。 忽地有人冲来,一把将她拉起,那人脱下外套,罩在她头上,拉住她,走向逃生门,往楼上跑,火不断追焚过来,像饥兽要吞噬他们。 曦西脚步踉跄,跟着他跑,浓烟密布,在火光中,看着他背影,看他动作敏捷地带她往上跑,脚步笃定,像完全知道该怎么做。而她,也全然地信任着这个人,让他带着跑,这个她骂过气过恨不得他消失的人啊,为什么会在所有人逃走时,却现身来救她? 逃到天台,曦西按住膝盖,咳喘。同时,被眼前景象震慑,惊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逃不出去了,天空被火光映红,四周冒着烈焰,他们被火包围,消防车呼啸,像死神在呼唤他们。 曦西瘫软在地,呆望窜烧的红火。“完了……”她颤抖着,啜泣着:“完了……” 张摩尔望着烈焰,眼里闪着诡异的光,他的表情,异常镇定。他走到天台边,俯望下面情况,又回望她说:“过来,我们往下跳。” 十层楼高?不可能!曦西直摇头。 “下面在打气垫了,快过来。” 这个小她四岁的男人,此刻望着她的眼神,却是权威而不容拒绝的。 “不要,我怕高,我怕,你跳,你不用管我,你快跳。” 他目光一凛,知道她有惧高症,但这是唯一办法。他大步过来,拉了她就往边缘拖。曦西大叫挣扎,他不理她的哀求,不管她抖得厉害,将她硬拉到墙边处,曦西瞥见底下深渊,一阵腿软。 他扶住她说:“不要看下面,看着我!” 曦西望向他,眼里蓄满惊恐的泪。她看见他对她笑了。 “你看——”他从罩在她身上的外套,取出公仔。 曦西愣住,那小公仔的模样,竟是大学时的自己,衣着打扮,是她最爱的风格。看到迷你卓曦西,她呆住。这是…… “很像你是不是?”将公仔塞入她手里,他凑近她的耳边说;“老师,你忘了你的学生吗?” 学生?曦西震惊,看见那双黑眸,被火光耀亮。他脸上,浮现诡异的笑,趁她失神,猛地抱住她,身子往前扑,往下跳。 曦西尖叫,在急速下坠中,看见火红天空,看见他一双黑色眼睛,她昏眩,在紧抱她的有力双臂中,渐渐失去意识。 热风灼痛肌肤,底下人们惊呼,他们看着那坠楼的身影,穿过黑烟,往水泥地,往尖锐的灌木丛,往压克力透明遮雨棚,往窗架,往这些危机四伏处下坠—— 人们尖叫,有人掩面不敢看,有人厥过去,然后砰地一声巨响,都结束了。 她隐约记得,窗外有白桦树,书桌是檀木制的,午后,阳光斜入窗内,映着桌面,被烘暖的书桌就呵出檀香味,还有,这间书房超大,总是摆满茶水点心,佣人不时进来换茶水…… 她记得这些,却忘了面貌模糊的学生,以至于后来没有认出他的长相,也没认出他的名字。当年,那儿气派豪华,却不是她爱的调调,教了两个多月英文就不去了。 她记得那里很闷,她的怪学生,苍白瘦削,阴郁寡言。她别的学生,跟她互动热情,有说有笑的。但这个怪学生不一样,他安静内向,害得她每次都像在演独脚戏。他的沉静令课堂弥漫窒息的气氛,有时甚至怀疑大书房只有她在自说自话,后来实在是被怪学生闷怕了,只好狂介绍自己热爱的西洋艺术史…… 这是她大学生涯的小插曲,早淡忘了。直至今日,张摩尔带来迷你版的卓曦西公仔,他喊她老师,才勾出回忆,那个带点自溺神态的病态少年浮现脑海。他为何在多年后,来到她面前?为什么?曦西昏沉地想着。 急诊室闹烘烘的,护士医生来来去去,她和他的病床相邻,她左踩烫伤,没有大碍,张摩尔比较严重。逃命时,他把外套给她了,结果背部二度灼伤,需趴在病床,光裸着上身,让护士缠绷带。 她侧躺着,看张摩尔双手叠在下颚,瞅着面前墙壁,不发一语。他跟她一样,脏兮兮的,像被人从煤堆翻了几翻掘出来。 曦西问他;“很痛吗?” “唔。”张摩尔闷哼。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住阳明山对吧?你家花园好大,种很多白桦树。” 终于想起来了!张摩尔看向她,但愿看见她眼中有更多对他的情感,但她只是笑笑地,像个朋友。他心里一阵苦。算啦,想起来又如何,他已经看开了,她是不爱他的。 曦西盯着他问:“在咖啡厅说的话,是故意气我吗?如果真的只想利用我,又怎么会冒险救我?还有这个——”摊开手,掌心是迷你的卓曦西。“为什么有这个?刚刚巴熙还告诉我,当时你已经逃到外面,但看我没出来又冲进来救我。是这样吗?是为什么?” 她好感动,但又很困惑着。她始终不明白张摩尔的行为,他总是教她意外。十多年不见的学生,忽然成为画家,千方百计参加她的展览,是偶然还是刻意?如是偶然,那么,如何解释这个小公仔,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他看着她,沉默着。眼色哀伤,衡量着该怎么说好。当她心里只有白御飞,说“我爱你”已太多余。在咖啡馆时他已经决定了,对她的情感要藏心里,没想到发生意外,对她的情感曝光了。现在对着那双灿亮的眼睛,他的内心沸腾,欲言又止。她会接受他的感情吗?不,他没把握。 “怎么不说话?”她追问:“为什么有这个?”晃晃手中公仔。 “我让人做的,我另外有别的工作,我卖玩具。” “卖玩具?你做这个……来卖?!” “不是……”又去瞪墙壁了,唉!“这个只做一个,这一个不卖。” “噢。”曦西怔怔地,闭上嘴。做跟她一样的公仔,穿当年和她如出一辙的衣服,答案很明显!他暗恋她?!曦西惊讶,脑袋混乱。这小她四岁的男人喜欢她,所以……想着张摩尔的种种行径,渐渐理出模糊的逻辑,却更心惊。 “你参加展览……是为了想出名?还是……有别的原因?” 知道是瞒不住了,干脆道;“为别的原因。” 她瞠目。“那个,那个别的原因该不会是……跟我有关?”好混乱!“但怎么可能?不,不对,难道连画画都因为我……不,不可能,十年呃,而且那时我只教了你两个月又不熟,怎么可能是因为我……” 算了,摊牌吧。“你希望这原因跟你有关,还是无关?”他盯着她,问得很直接,他也不想变成令她为难的问题。爱,能不能被成全是个谜,可这阵子,他隐约已参透谜底。 卓曦西不爱他,这就是谜底。 现在呢?难道救了她,谜底会改变?她会爱他吗?还是变成她心里的负担?变成她会怜悯、会感到内疚的一个她不爱的恩人? 不,不想扮演那可怜角色,所以试探地问了这一句“你希望跟你有关?还是无关?”,他将决定权交给她。 她会怎么说呢?张摩尔看她垂下眼睫,掩住美丽的眼睛。看她蹙起眉头,在她脸上看见了苦恼,从她美丽的脸,他读到这些情绪,就是没读到喜悦或高兴。他移开视线,将脸重重埋入双臂间,深抵着床铺,医院的床单,冷酷的消毒水味,他的浓情,仿佛也被这刺鼻的气味毒灭。 无意识地,他揪紧床单,她还没回答,自己先说:“算了,为了什么原因不重要啊。”一开始这就是自己的问题,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的梦想,梦碎了,也是自己的苦痛,与她无关。 曦西不知该说什么,得知这份惊人秘密,她好震惊,不可能接受他,更何况他还小她四岁。即使救了她,她感动莫名,可是爱情没办法拿来做报答,感情不能勉强,更怕他继续陷下去……十年?天啊,他赢了吗?花十年追她,太笨了。 曦西斟酌着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勉强地安慰他。“我想……我跟你,会是很好的朋友……” 他听了,除了背很痛,心,也被这无望的爱灼痛。他苦笑,庆幸有双臂做掩护,她不会看见他表情多痛苦,要是能哭出来就好了,这阵子胸口总是闷着,喉咙苦着,偏偏眼泪倔强到流不下来,憋着,心更痛啊,好痛好痛啊! 他很难过吗?曦西凛注目光,不知为何,忽然好难过好难过,心拧紧了,看他趴在床上,看着他颓丧的身子,看着那揪紧床单的手,她的眼睛起雾了。 “对不起……”她哽咽。 张摩尔愣住,转过脸,看着她。他很震惊,竟看见一双湿润了的大眼睛。“怎么了?” 曦西凝住眼,忽然掩面哭起来,泪水拦也拦不住。“对不起啊……” “干么哭?”该哭的是我吧?他愣住。 曦西慌乱地揉眼,抹泪,哭又笑,尴尬又抱歉地拿面纸擦泪又擤鼻涕,她歇斯底里地哭着说;“只要想到你……那么久的时间,是怎样……怎样努力着……结果却,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在不知道时,有人默默接近她,想要爱她,可是她竟没法回报这份厚爱……她可以想象他的绝望,这一想,心就替他好痛 张摩尔愣住了,她竟哭得比他伤心?她竟能体会他有多痛?他哭不出来的泪,她正替他流着。在那张美丽的脸儿上,她晶莹的泪啊,是最温柔的安慰哪!他凛住视线,苦苦地笑出来了。 他故作轻松地揶揄自己:“我有没有这么可怜啊?”呵呵笑,但脸庞一阵湿热,原来,自己也哭出来了。 看她为他哭成这样,这就够了。真的,以为没有她的爱,他会很孤独很冰冷。但这刻,好意外啊,他竟觉得很温暖,他没遗憾了。 因火灾送来医院的人们,大部分只受轻微呛伤或擦伤,检查无碍后陆续回家了,张摩尔也从急诊室转到普通病房,曦西不用住院,检查后,没脑震荡,只有左踝被烫伤。 她恢复精神,忘了刚死里逃生。急着去和助理处理灾后琐事。 消防人员初步推测,火灾应该是卤素灯短路造成,朵美私人美街馆馆长郭老先生,也带着秘书赶来医院处理。 郭老一见曦西就抱,眼睛都红了。“幸好没出人命啊,唉呀快把我吓死了。太好了你没事,你这么漂亮,要是让火烫到脸什么的还得了。” 看老先生担心她,曦西哽咽了。“可是美术馆烧成那样子……” “这个不用担心,我都有保火险跟公共意外险,倒是你,那些艺术品怎么办?火灾那么严重,就算没烧到,应该也毁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没问题的,我也有帮艺术品保险的。” “你确定?”秀兰冷不防插话。“我是有提醒你投保,合约也填好了,但是,曦西,你确定你最后有送去保险公司吗?” “嗄?”曦西跟馆长同时啊一声,她忽地腿软。“我……难道我忘了?” “对,你忘了啦!” “啊?我完了……”曦西一晕,老馆长忙扶住她。 “幸好!”秀兰忽大声起来,得意洋洋地说:“当下,一发现你忘了,我立刻飞车过去,在保险公司关门前一刻,送出被你忘记了的那份保单,曦西啊曦西,你没有我怎么办啊?。” 卓曦西跟老馆长一起瞪殷秀兰。 老馆长问曦西;“这是你的助理?” 曦西回馆长:“是我的助理。” “嗯。”两人心照不宣点点头,都觉得助理做得好,但是都很想要揍她。 稍晚,曦西办手续,将张摩尔转到单人房。他为她受伤,她决定留下来照顾。 秀兰和美馆人员,跑来跑去申请各项证明,和保险公司斡旋。 一阵忙乱后,深夜,大家惊魂甫定,艺术家们聚在张摩尔病房外讲话。 萧禾像被墨水浸过,手上还抓着因逃难摔坏的古董眼镜。“等一下我要到行天宫收惊,有没有人要跟我去啊?”可怜干扁孱弱的身子,仍有余悸抖颤不已。 巴熙一整晚对曦西又搂又抱又亲,噢噢不止。 “噢,曦西宝贝,噢天啊天啊,感谢上帝,都以为你死定了!亲爱的,这都要感谢张摩尔,要是你死了,我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啊!宝贝……”巴熙哭了。 曦西被她的热情弄得很尴尬,反过来安慰她:“好啦,没关系了,没问题的喔,明天我们大家集资签乐透,搞不好中大奖哦,火代表旺!” 哼,都什么状况还想到乐透?墨霓冷哼。“这展览被诅咒了,真是灾难,观众没水准,我的作品都毁了,差点连命都没了,我白痴才会答应参加!” “嘿,至少没人死翘翘。”巴熙瞟她一眼,又补上一句粗话,再加赠个很粗鲁的手势。 墨霓还她一记青眼,拿烟盒去外面抽烟了。 萧禾告辞,收惊去。 巴熙说:“我进去看看张摩尔,他真了不起,以后他就是我巴熙的麻吉!”她问白御飞:“你咧?要回去了吗?” “等一下再走。”他说。 “哦,那等我,顺路送我回去。” 白御飞点头答应,巴熙一进病房,又是一阵热情地嗨嗨哈啰宝贝嚷。 此时,走廊只剩白御飞跟卓曦西。 白御飞从刚刚就很沉默,他不像他们肮脏狼狈,显然他是打理过了,脏西服换成干净的灰西装,曦西注意到他仪容整洁,身上淡淡古龙水味,不像他们全是焦味,连鞋子都干净得像新蛇。 以前,很欣赏白御飞的好品味,可现在事情有改变,望着让她痴恋的男人,以往激狂的心跳,怎么没动静?当大伙狼狈肮脏,他洁净的外表,教她心寒。长久迷恋他而戴上的有色眼镜,似乎也被这把火烧坏了。 白御飞走向她,微笑着说:“还好你没事,我好担心。” “是啊,好幸运哪,还好都平安。”她没忘,在火场喊他时,他回望时那无情冷漠的一瞥,他撇下她,让她留在火海里,她也没忘,嘉嘉那个小女孩喊他爸爸……迷团一个接一个,她快要不认识这个男人了。 “剩下的事都交给助理就行了。”他握住曦西胳臂,温柔道:“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要早点回去休息才行。” 缩回被握住的胳臂,曦西低着头说:“我要留下来照顾张摩尔。” “也对,他救了你。” “嗯。”你却撇下我…… “可是你是女孩子,照顾他不方便吧?我帮你请看护,给专业的人顾比较好,你有通知他的家人吗?” “他不让我通知,而且,我觉得应该自己照顾他才对。”奇怪了,曦西打量他,明明撇下她不管,为什么现在跟她说话却若无其事。难道当时她看错了?他没听见她的呼救?是她误会了?可是,那女孩喊他爸爸又怎么说?她会听错又看错,她有这么糊涂?曦西眯着眼看他,疙瘩梗在心中。 “怎么?”白御飞笑了笑,摸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曦西摇摇头。“你早点回去吧,你也要好好休息。”她转身进病房。 他忽从背后圈住她,在她耳边说话,声音饱含着情感。“失火时,找不到你,我快疯了——现在我才知道……我爱你……”说着吻上她的脸。 曦西来不及躲,惊讶着,他的吻,怎么走味了?她的心和身体,为何对他的告白,无劲于衷?! 第六章 知道卓曦西要留下来过夜,张摩尔的心情好多了。尽管失恋,但赢到安慰奖,可以跟曦西独处一整夜。 他趴卧在床,一脸酷样,心里却暗爽,兴奋地想——她会睡在他旁边的陪病床,会亲自喂他饮水吃药,会扶他上下床。虽然自己来也可以,但他一点儿也不想逞强,这点小福利他应得的。 曦西从浴室出来,洗过澡,换干净衣裤,长发乌黑黝亮,玫瑰唇色真美丽,他目不转睛盯着看,看她过来,弯身挪动陪病用的沙发床,这举措,使那宽松的粉红t恤领口放低,小露一片雪白脯胸。张摩尔顿时沸腾如火,呼吸为之一窒。曦西放好床铺,转过脸来,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研究墙壁上的漆。 曦西甜甜地笑问:“需要帮你做什么吗?” 帮我……他头晕,她的身材令他血脉贲张,而她的笑容令他目眩神迷,他希望她摸他……再想下去,就要请她煮绿豆汤消火了。他的安慰奖,呜呜呜,要好好利用。 “我的背,背有点痒。”他说谎,痒的是心。 曦西过来服务。“哪里啊?帮你抓,可是不能太大力喔,你的背会痛,这里吗?” “左边,左边一点。” “这里?” “右边顺便一下。” “右边也痒啊?这里?会不会太大力?会不会痛?” “不会痛……”他偷笑,喵喵叫,就算烫伤一百次也甘愿。 多美的夜晚,她指尖轻轻抓搔,他热血沸腾,痛苦又快乐,正陶醉地享受,忽然门推开,有人闯进来,这人一来,摧毁美丽的夜晚—— 值夜班的小护士胸们,正经历白衣天使生涯中最大的魔考,张摩尔的急救铃,平均十分钟响一次。而急救铃被按响的原因,令奔去处理的护士不堪闻问,令旁观的卓曦西不敢相信,更教躺在病床上的当事人不想理睬、不敢苟同、不能忍受、更不堪其扰。 陈丽丽问护士:“你看我儿子,他眉头皱着,好像很痛,是不是止痛药不够?” 护士说:“我们不能乱开止痛药,医师给的药量应该是够的。” 又有一次,陈丽丽说:“你帮我儿子量体温,他发烧了,你看他的脸好红。” “前一个小时才量过,很正常。” 再来一次,陈丽丽说;“我儿子手好冰,需要再添一床棉被。” “……”护士敢怒不敢言,偷骂脏话。这女人一来就搞得大家兵荒马乱,疲于奔命。偏偏她进护理站时,带了一批黑衣兄弟,阵仗吓人,他们在病房外守着,害护士们惶恐不已。 事实上,张摩尔皱眉,是因为看到妈妈光临:面孔涨红,是因为妈妈紧张兮兮,害他尴尬。而手足冰冷,是听见曦西说—— “既然伯母来了,医院规定只能有一个人陪病人过夜,我先回去了。” 呜~~不准!张摩尔差点就不顾背痛,下床拦阻。 “卓小姐,”陈丽丽对她很不爽。“我儿子差点没命,你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结果你让我自己从新闻看到他出事,你了解一个做妈的心情吗?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是我要她不要通知你。”张摩尔看曦西收拾东西要走,摆臭脸了。“喂,你去哪?” “呃,回去啊!”快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不是说要留下来照顾我。”说话不算话。 “这里伯母在就够了,所以……” “妈!” “是,乖儿子。怎么啦?喔天啊天啊,气色看起来好差,你脸色发青你知道吗?很不舒服对不对?该死的,一定是很痛对吧?”在张摩尔还来不及制止时! 急救铃第八次响起。这急救铃经过来回多次摧残,没烧掉真是品质够优。 “我走了,bye!”曦西想跑,连她都对护士感到不好意思啦! 张摩尔脸色青笋笋,护士咚咚咚跑进来,喘着,汗飙着,濒临失控边缘。 “这次是怎么了?又怎么了啊?”天啊天啊~~曾当选模范护士的张护士只差没腿一软,跪下来拜陈丽丽求饶。 陈丽丽指着张摩尔,跟护士说:“你看他,我儿子痛到脸色都发青了!” 张摩尔指着陈丽丽,对护士说:“请带她出去!” 曦西惊愕,张摩尔怎么这样对妈妈? 陈丽丽难堪得涨红面孔,对儿子说:“你要我走?可是你一个人——” “你回去,卓曦西在就可以了。” 陈丽丽蓦地泪潸潸,曦西尴尬地呆在一旁。 “好……”陈丽丽哽咽。“我走。”又看向卓曦西交代;“卓小姐,我儿子拜托你了。”说完扭头就走。 “等一下,等一下啊伯母?”曦西追出去。 伯母泪奔而去。“这里不需要我,我们走!”她带兄弟们走了。 曦西拦不住,回病房,不吭声,继续收东西,外套、毛巾、带来的书……通通收进行李袋。 张摩尔问:“干么?” “收东西。” “为什么?” “要回家。”口气冷淡疏离。 “我妈回去了,你又走了谁顾我?” “放心,伤得不重,只是担心发炎。有护士在,还有急救铃,在这里很安全的,没人陪你也没关系。” 没良心!“好,晚安。”他冷酷道,拒绝哀求她。 好像她很无情似的,曦西甩了袋子,挽起袖子,瞪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才受伤,我不该这样,但我真的生气。” “干么气,我又哪做错了?” “谁都看得出来你妈多疼你,你却对她那么过分,什么叫!只要我留下来就好,要她回去?你没看见她多伤心吗?” “过分的是她!”张摩尔的大少爷脾气发作。“你没看她多烦啊!” “烦?”曦西火大。“就算她神经紧张也是因为担心你,你就算不高兴也可以好好讲,干么态度那么差?那是你妈啊!” “换做你,你妈这样子,你不会烦?从小就紧张兮兮,你不抓狂?” 曦西凛着脸,不吭声。 “你回答啊!” “不知道啦。” “当然不知道,你没有一个混黑道老叩叩、后来又翘掉的老爸,也没有一个当人家情妇的老妈,你没经历过她动不动就为你迁怒别人,更没有一个总是想帮你关心你,却总是将事情搞大令你难堪的妈妈。你可以说不知道,你可以骂我不孝,因为当那个人的儿子的,是我不是你!” 曦西不吭声,看着他的眼光很严肃。 张摩尔又说:“想象一下,就会觉得我没发疯已经是奇迹。”罕见地对人诉苦,大概内心的委屈,渴望有人理解,而如果有人了解,但愿那个人是最爱的卓曦西。 曦西听完,没安慰他,只说:“你知道吗?我没办法想象这个……” 张摩尔看那见甜美柔润的脸儿,出现他从未见过的寂寞表情。他在那爱笑的眼睛里,看见某种晦涩的情绪。 卓曦西凛着脸说:“我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就死了,所以……很抱歉,我没办法想象这个……”声音很轻,但掷地有声。 一个人孤伶伶趴在病床,张摩尔忍着背痛,还捱着心痛。 可恶,他的恋情莫非受诅咒?说不定是因为死去的老爸混黑道,业障深,感情路才这么坎坷啊!这么厉害,随便都可以踩到她地雷。拜托,谁知道她妈死了,他不是故意的啊! 喀,门又被推开。 “曦西?”张摩尔惊喜。 “别高兴,是我。” 是老妈的声音。 陈丽丽过来,扔了皮包坐下,双手抱胸,瞪着儿子。儿子头发敲,下颚冒青髭,看起来好狼狈。 张摩尔侧着脸,也觑着母亲。她被他惹哭,妆容尽毁,皱纹在泪水洗涤后,变得很明显,妈妈今晚看起来特别憔悴。 “是卓曦西叫我回来,她说儿子受伤当然让妈妈顾。刚刚我被你气得半死,很不想理你,可是她又不留下来顾你,我是不得已才来的。”陈丽丽罕见地,以严厉的口气跟爱子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实在是灰心了。 张摩尔不吭声。 陈丽丽抿了嘴,眼眶泛红,又说:“趁这个机会,咱们好好来乔清楚,这么多年,你到底在不爽老娘什么?身为一个妈妈,我做的不够吗?就因为我是人家的情妇,所以连生的儿子都看不起我吗?但你摸摸良心,我对你的爱,可是一丁点也没有少啊,这样不够吗?” “不是不够……”而是太多。看妈妈伤心,想到曦西说没有妈妈的神情,遂对母亲缓了脸色,张摩尔罕见地,主动要求她;“妈,我想喝水。” 儿子的口气很温柔,那带点撒娇的口吻,登时教丽丽的愤怒委屈烟消云散了,她忘了正在跟儿子呛声,忘了正在计较儿子对她坏,她马上跳起。“水吗?好,我马上帮你拿水。马上——”说着又要按急救铃,张摩尔及时制止。 “妈,水要自己去茶水间倒。”就说他没疯是奇迹咩!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还没吃够?太夸张了你。早上到现在,嘴巴没停过,是不是病了?不要再吃啦!”是暴食兽吗? 也难怪曦西抗议,殷秀兰的桌面像被台风扫过,满布巧克力棒、虾味仙、香蕉蛋糕、菠萝包,更过分是还有曦西最爱的甜甜圈。 一整天看殷秀兰狂嚼她的最爱,曦西打冷颤直冒汗,她也好想吃啊,可是会肥~~这工作室,被殷助理变成女人的阿鼻地狱,堕落哪! 殷秀兰嚼着甜甜圈,填写要给保险公司的损失报告,懒洋洋瞄曦西一眼,看她盯着甜甜圈的馋样。“怎样?想吃?来啊?”拿一块给她。 曦西咽了咽口水,不拿。“喂,你不是在减肥吗?” “我看开了,这次差点死翘翘,让我顿悟到能吃就福。”摇着甜甜圈,呼唤曦西。“吃嘛!” 曦西直后退,急着远离恶魔的呼唤。“快把零食收起来,少害我,呜。” “卓小姐?”有客人来,那人站门口微笑,右手牵着女儿。 曦西过去,顺便抢走殷秀兰整盒的甜甜圈,秀兰唧唧叫。曦西笑眯眯打招呼:“呀,嘉嘉,你好吗?来,甜甜圈给你吃。” 嘉嘉接下就吃,穿着白洋装的她,可爱得像棉花糖。“谢谢阿姨,。” “其实我不是阿姨。”曦西笑着揉揉她的头。 “噢?” “应该叫姐姐啊,曦西姐姐还很年轻是不是?才刚满三十岁嘛!” 殷秀兰到角落去吐,三十岁还逼人家叫姐姐?嗯~~ 嘉嘉拿着甜甜圈,大声说:“好地,谢谢姐姐。” 陈淑美听了直笑。“嘉嘉,你忘了还要跟‘姐姐’说什么?” “谢谢姐姐火灾的时候救了我。” “不客气喔。” 陈淑美问:“那位先生的伤势好多了吗?” “别担心,烫伤的地方没发炎,后天就可以出院了,也不会留疤,顶多一阵子肤色比较不一样。” “那就好。”陈淑美松口气。 寒暄一阵,曦西送她们出去。她默默注意着,越看越觉得嘉嘉的轮廓,跟白御飞很像,方脸、大耳、浓眉、宽额…… “我们回去喽,嘉嘉,说掰掰喽!” “大姐姐掰掰。” “呃,请等一下——”曦西跑过去,鼓起勇气说:“冒昧地问一下,嘉嘉的父亲……是不是白御飞?” 陈淑美听了脸色午变,嘉嘉则是眼色一亮。“咦——” “嘉嘉!”陈淑美瞪一眼,嘉嘉不说了。 看见嘉嘉的表情,曦西更怀疑了。“那天,我听她喊白御飞爸爸……” 陈淑美笑了。“怎么可能?她爸爸早就死了。小孩乱说,怎么能当真?” 糗了,果然是自己误会。“对不起,我随便问,没别的意思……” “我们走喽,再见。”陈淑美带女儿离开。 曦西挥手目送,看她们走在夕阳染黄的街道。陈淑美走着走着,忽停步,转身看着曦西。曦西上前关切。“怎么了?” 陈淑美打量着曦西。“卓小姐,为什么你会想问我这件事?”看曦西面孔涨红,慌慌张张,陈淑美心里一阵忐忑。 “噢,没有,就、就好奇嘛。”大概被以为很爱八卦吧? 陈淑美点点头,盯着曦西,眼色犀利,像窥见什么秘密。她反问曦西:“我也想冒昧地问一句,卓小姐跟白先生很要好吗?还是……白先生有在追求你吗?” “没,就朋友,朋友。”曦西心虚地胡乱敷衍。 不止朋友吧?曦西慌乱的神态,陈淑美全看在眼里。她凝眸,更大胆地问:“你……该不会是和他在交往吧?还是,你喜欢白御飞?”说完,眼看曦西困窘脸红,陈淑美心中一紧,肯定了自己的怀疑。她仿佛遇见另一个自己,一个被愚弄的女人,这么好的女孩,不能让那个混蛋糟蹋!陈淑美犹豫着要不要提醒曦西,正要说什么,一辆lexus车趋近,停在她们旁边。 淑美看白御飞下车,瞟她一眼,送来警告的眼色。嘉嘉胆怯地躲到妈妈身后,讨厌失火时不救她的坏爸爸。怕麻烦,陈淑美赶快带女儿离开。 “卓小姐,我们走喽,再见。” “噢,掰掰。” “新朋友吗?”白御飞笑着走来。 曦西呆望陈淑美她们。“是火灾时和我一起困住的孩子,特地来谢我的。”回眸看着他问:“怎么有空来?”火灾后,白御飞每天都打电话,三不五时约她见面,态度积极,跟以前差好多啊。讽刺的是,她对他的感觉,也跟以前有好大的落差哪! “到附近办事,很想你,就过来看看。”白御飞研究她的表情,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女人,以前迷恋他,火灾后,因为当时他没救她,她开始冷淡了。原本迷恋他的,一旦疏远,他反而更渴望。过去暧昧很久,就为了延续最后得到她的喜悦,为了一旦满足,快乐会更强烈。这美丽迷人的卓曦西,根本已是他的囊中物,所以当时才不急着得到,而是享受爱情游戏。现在她要疏远,他难忍受,内心沸腾,好像到手的鸭子飞了,更疯狂的非要得到不可。 “晚上一起吃饭?”她说着,手,很自然地就去握住她的手。 曦西被握得忐忑,奇怪自己的改变,已经知道是误会,可是见到他的喜悦快乐呢?心跳加速的感觉呢?都到哪去了?为什么回不来? 不像过去,只要他一约,就撇下私事,曦西说:“今天不行,我要去医院看张摩尔。” 在医院里,张摩尔痴痴地等。 他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窗外满天的红霞,被深蓝逐渐吃掉了。对面大楼,灯火啊,逐一亮起了。他因期待而躁动沸腾。从刚刚接到曦西电话,知道她要来,就高兴着。从她愉快的口气听来,她已经不气了。 曦西问他晚餐吃了没?他说没有。曦西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吃麦香鸡、大薯、苹果派、麦克鸡、热巧克力。 她听了啧啧道:“都是没营养的垃圾,另外帮你带一份水果色拉好了,这样才健康。” 他想,如果能常看到她,他愿意餐餐吃恶心色拉餐。挂上电话,看向坐一边的妈妈,老妈自动站起来。 “okok!这些好料我带回去自己吃喔,我知道你想吃卓小姐带的。”陈丽丽打包带来的餐盒。“她来,我走,行吧?宝贝。”朝儿子眨眨眼,笑问:“这样有爱我吗?” 嗯,赞!张摩尔酷酷地点点头,凑身,主动握握老妈的手,表达感谢。 陈丽丽愣住,泪飙出,好窝心,儿子主动握她捏。 “唉,不管你跟卓小姐怎样啦,妈希望你知道,就算你一辈子要单恋,妈都支持你!”陈丽丽搂搂儿子才离开。 经过这次,把话讲开,母子感情大跃进。陈丽丽答应以后做任何为他好的事,都先尊重他意见。张摩尔也答应,会试着体谅老妈的心,跟她分享心事,让她了解他真正想法。 是因为知道曦西没有母亲,听她的话,让这位大少爷反省自己。他过去一直想挣脱母亲,不让她接近,是因为长久不愉快的经验造成的疙瘩,是很多的挫败造成的无力感,使他擅于隐藏情绪,不让母亲窥探。 可是,有天,他像曦西一样失去母亲呢? 这假设使他心惊。想摇脱的关系一旦消失,他竟会好恐惧又很崩溃。一直盲目反抗反对反叛,而原来抗争的另一面,他同时巨大的爱着这个不断鲁莽干涉他,又不了解他的母亲。理解到这个,对母亲的种种不满也释怀了。 张摩尔感觉到真正的轻松自在,很好笑,这竟是曦西给的礼物,也只有曦西敢教训他,教会他爱的深度。如果他可以花十年去追逐一个女人,为何不能花更多耐心去修补和母亲的裂痕?没想到在爱着某人时,他的世界也更加地圆满了。没想到爱情没成功,却带给他一些美好的改变。 他慢慢接受曦西不爱他的事实,这很悲哀,可是,张摩尔看着窗外大楼,黑暗中一一亮起灯火。在失恋的黑暗中,靠着想象她,也是很温暖快乐的,他并没有要收回已付出的感情,他还是,想不断地给予……从他诞生到这世界起,就拥有超多资源,享受超多关爱,得到的东西应有尽有,可是……那些都比不上,比不上他对曦西付出感情,追逐爱情的那种快乐啊! 卓曦西笑眯眯地走进病房。“哈啰,很饿了吧?你妈没来吗?” 张摩尔穿着绿色病人服,在床上装可怜。“她有事,她没空来看我……”等一下——先前的可怜相消失,眼色忧郁起来。因为他看见白御飞随曦西进来,手上拎着两大袋食物。他、马、的他来干么?! 张摩尔表情的转变,曦西是看在眼里的,知道他不爽白御飞,可是,唉,不是故意要带白御飞来刺激他啊,是白御飞主动说,也想来探望张摩尔的嘛,她不知道怎么拒绝嘛。 白御飞放下袋子,到病床前关心他。“好多了吗?我买了鲈鱼汤,对病人很好。”说着,手很自然搭上曦西肩膀,对曦西说:“快把汤倒出来,冷了不好喝。” 这个死芭辣!张摩尔心情很恶劣。“我怕腥,不想喝。”没胃口了啦、x! 白御飞优雅道:“放心,鱼现杀的,没腥味。” 张摩尔冷冷回:“鱼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人。”靠北。 又来了,幼稚。曦西打圆场。“呃,吃汉堡吧,有你最喜欢的摇摇薯条喔!” “呵,摇摇薯条啊。”白御飞刺刺地笑,这小子还没转大人。 x!笑屁。张摩尔昂下巴,斜觑着曦西。“哦,是我最爱的口味‘咖哩恰恰’吗?”装亲密。 呵,曦西翻白眼,觉得这里即将很“香辣森巴”。“是哩,是咖喱恰恰口味。” 张摩尔夸张地强调:“噢,原来你还记得我最爱咖哩恰恰。”示威啦! 曦西笑出来,某方面,这家伙真的还没转大人,面对情敌,表现相当“纯真”。 白御飞笑笑地,他也要示威,示威的方式是搂住曦西的腰。“既然他不想喝,你喝吧。我喜欢你多喝点鱼汤,皮肤可以一直这么好。” 曦西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从病床投射来的杀气。她嘿嘿笑,捧着花瓶出去。“花快烂了,我去换水喔。”这儿太呛啦,闪先。 病房剩下两个互相敌视的男人。 “听护士说你后天就可以出院了,恭喜啊。”白御飞慢条靳理地拆餐盒。 “唉,要不是火灾时逃得没你快,也不会受伤,幸好曦西没事。” 白御飞盯着他。“你在暗示什么?” 张摩尔扬扬眉。“你见过枪吗?” “没有。” “被枪打过吗?” “当然没有!” 哼哼哼,曾经的“黑道之子”跩起来。“我见过枪伤,不同一般的受伤,任何枪伤都会造成感染。所以医生处理枪伤时,会采取开放性医疗,不会把伤口缝合,而是刮或挖或剔除掉坏死组织,方便处理随后而来的化脓。” “听起来满痛的。” “不是满痛,而是会痛死,尤其对怕死的人来说,枪伤超痛,所以被枪打到不好玩的。” “请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白御飞不耐烦了。 张摩尔鬼鬼地笑。“如果你敢占曦西便宜,就要小心挨枪。” 真会说浑话!白御飞明白了,张摩尔非常喜欢曦西。男人的竞争心被挑起,他回击道:“你很喜欢卓曦西吧?可是,怎么办?很遗憾,她喜欢的是我。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救了我白御飞的女人。” x!最好是你的女人!张摩尔笑笑地说:“你最好不要把我的话当屁。” 就当屁,嗟!好笑,才不放在眼里,一个烂艺术家能对他怎样?白御飞冷笑。 不怎样,但可以讲话气他,张摩尔问:“有没有看电视‘全民大闷锅’?” “没有。”从枪伤到大闷锅,这个张摩尔讲话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里面的谐星白云?” 谐星?把他比做谐星?白御飞怒瞪,发誓一定要把到曦西,就冲着跟这臭小子拚。 她想,最好远离他,就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他见面,电话都不要接。 茶水间,日光灯映白了卓曦西的脸。她站水槽前,右手握花瓶,水笼头正澎湃呕吐,吐出水流,哗哗淌。她呆怔地看着左手握的手机,忘了右手瓶里,等喝水的花。 曦西惊愕,她刚收到简讯,是陈淑美传来的—— 白御飞是嘉嘉的生父,但是我们没有结婚,他不想负责。也幸好他没娶我,否则现在就得跟他扛两千多万债务。他过去穷怕了,成名后讲究排场,挥霍无度,连给女儿的教育全都付不出来。他这个人只有表面好看,你们没交往最好,不要像我被他糟蹋。他有很多女朋友,不要被他欺骗了。要不是念在他是嘉嘉生父,不想做得太绝,早就出面揭发他。我祝福你,卓小姐。 卓曦西关上水龙头,止住奔流的水势,而这几年付出的感情,全部被浪费。没想到,她竟被这种人迷惑…… 少了哗哗的水声,茶水间安静下来了,而曦西的眼睛,下雨了。 寒流来,天灰灰,气温冷到十三度,连日雨绵绵,雨声哀怨,自黑夜滴到天明,滴滴答答滴滴答。 会议室挂钟也滴滴答走,暖气呜呜运作,大家排排坐好,等老板开会。企划部、行销组,全等着跟老板报告三大促销案,赶着农历年跟便利商店合作,大赚玩具钱。等啊等,老板呢?还不来? 老板还在办公室,蹲在墙角,对着落地窗外,衬着灰色雨景,跟曦西讲电话。 “真的,最近我真的很爱吃生菜色拉。”他表情严肃,口气认真。“晚上我们去subway?”  。 “好冷哦,懒得出去。” “我买过去给你?” “嗯……不用啦,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咧。” “不麻烦,反正我也要吃。” “哦?subway有很多分店,你那边也有吧,这么冷,不用特地过来。” “没关系,我——” 铃~~ 那边铃响,一阵慌乱,曦西仓促道:“对不起,我有电话。bye喽!” 关上手机,张摩尔托着脸,颓丧地瞧着雨痕。 他出院一个多月了,没再见过曦西,曦西用各种理由拒绝和他见面。打电话给她,她的口气总是客气疏离。呜~~他的女神,要永远走出他的世界了?就这样?他的暗恋被终结,他好像看见两个大字在眼前—— theend! “这招用烂了吧,哪有人每次都用这招来结束电话?五次了吧?张摩尔不觉得奇怪吗?每次打给你没多久就有电话在响。”刚刚殷秀兰故意狂打另一支电话,让曦西有借口结束和张摩尔的电话。 曦西叹气。“没关系啦,唉,虽然觉得他可怜,我真残忍,我果然是个坏女人,呜——”她丢开手机,往沙发倒,拉好毯子,打呵欠。“我睡一下。” “睡?还睡?会不会睡得太过分?”难怪殷秀兰抗议,自从曦西知道白御飞真面目,她就不工作,谁拜托策展,全拒绝,连原先订的工作也取消。然后每天要死不活,一到工作室,就赖在沙发看电视或睡觉,睡到头昏脑胀还要睡。 秀兰摇头啧啧道:“你这样跟废物有什么两样?”塞一大把花生糖到嘴里嚼。 曦西瞟她一眼,懒洋洋道:“嘿,你就能靠吃东西发泄,我不能靠睡觉来安慰吗,有什么关系?呜……我这几年到底在干么?爱上那种烂人?”她挡掉白御飞电话,也避不见面,每天都哀叹自己爱错人。 秀兰翻白眼。“拜托,这有什么,比我好吧?我没恋爱谈,连暗恋的都没有!你还有‘发哥’……”嘿嘿嘿,没忘记曦西总是说白御飞长得像周润发喔。 “现在看照片,觉得他还挺像谐星白云。” “噢……这不是张摩尔说的吗?呵!”秀兰怪叫,拿甜甜圈过来坐沙发边,安慰她。“没关系,听说情场不顺,工作很顺噢,这下你可以化失恋为斗志,好好在事业上打拚!因为张摩尔,现在外面每个人都说你超厉害的。还不乘胜追击?”直接将一整个甜甜圈塞进嘴里。 草莓甜甜圈~~曦西看它被好大的嘴摧毁,而自己食欲不振,连甜甜圈都诱惑不了她。 “唉,我现在对策展这件事,很没劲。”她想到这就有罪恶感。 捧红张摩尔后,更多人拜托曦西办展,实力被认同,心里却空虚,因为手段不大光明,觉得这成功实在恶烂。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良心,没成就感没成就感哪!失去目标失去目标啊!没斗志,没有斗志了啊!呜,还是睡觉好。 门铃,在黑黢黢的午夜时,猝然响起,曦西刚躺下准备睡,赶紧抓睡衣披上,穿过客厅,看着对讲机。 “曦西,是我。” 是白御飞。曦西愣住,看时钟,一点?“很晚了,有什么事?” “能不能跟你聊一下,有话想说。” “可是……” “拜托。”罕见地,以一种哀求的口气求她。 曦西心软,开门让他上来,冲热茶招待,白御飞看来心事重重。曦西坐在一旁,越看越觉得面前坐着的是谐星白云,她的发哥呢?迷恋白御飞时,那种好似迷恋发哥的情景怎么消失了?呜,沮丧。 白御飞呷一口热茶,放下杯子,凝视她,深情款款。“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因为你是大烂咖!曦西衡量着该怎么说:“我……我最近累……所以不想见人,请你体谅……”顾及他面子,不想把话讲开。 “是因为张摩尔吧?自从他救了你,你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曦西,人在危急时,容易产生移情作用。你不能因为他救了你,就觉得自己爱上他了,那不是爱,那是错觉。” “不是这样。”我才没爱上张摩尔咧,顶多觉得张摩尔越看越顺眼,比你更顺眼。 “那么,为什么,忽然避不见面,这么冷淡?其实火灾时,我也很努力找你啊,我担心你,你知道吗?换作我,我也会不顾一切去救你。” “没关系啦,唉,你没义务救我,我们其实不算有在一起对吧?我们是普通朋友,你没义务救我啊。”之前他怎么说?吻了她,然后说大家还是当朋友。现在想想都是屁话,说什么他受过感情伤,害她同情得要死。其实,是他伤害别人,连女儿都不认。 白御飞又来了,歹戏拖棚,故作忧愁状。“怪我以前受过感情的伤,一直不敢接受你的感情,让你没安全感,是因为这样你才远离我。”他凑近,握住她的双手。“现在不一样,我再没有疑惑了,卓曦西,我爱你。” 我想吐!曦西抽手道;“别说这个好吗?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可是“徐志摩”还没演完“人间四月天”,他再次抓住她手,眼泛泪光。“相信我,噢,相信我,曦西,我疯狂的爱上你,这阵子看不到你,我快疯了……”说着堵住她的嘴。 曦西惊呼,推开他,自己却跌落沙发。他又凑过来,压住她,又想吻—— “不要,别这样。”曦西尖叫,他充耳不闻,像个可怕的陌生人,重重压住他,不断想吻她。 “唔……”曦西闪躲,昏心。“别这样,别这样啊不要不要!” “我爱你,我爱到疯狂啊!”白御飞一把扯开她的睡袍。 她慌了,吼他:“你忘了你的女儿吗!” 白御飞震住了。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曦西喘着,被压在身下,胸部剧烈起伏,呼吸不顺,气得声音颤抖。 “谁跟你说我有女儿?是谁胡说八道?” “火灾时,你明明看见我们,她还喊你爸爸,你也听见了,你要假装没这回事吗?陈淑美是谁?你也要装不认识?” 他脸色一凛。“我可以解释……那个女人是疯子。” 曦西震住,这下流的疯子,他还想强辩?张摩尔也说过他和墨霓的事,难道大家全都乱讲,那么现在他这行为又算什么?是正人君子该做的? 曦西凛着面孔,厉声道:“你起来,你滚出去。” 白御飞没起来的意思,反而不爽地挑起一眉。“滚出去?卓曦西,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吗?”他冷笑着。 “别人乱说几句,你就不要我了?我请你吃的那些晚餐,可都不便宜,你都不感动吗?我是鼎鼎有名的大艺术家,你是美舅聪明的策展人,我们是天生一对——”说着,又要吻。 曦西咬他一口,趁他痛得松手,爬起来就往外跑冲出去。 白御飞这才惊醒,曦西是真的不要。他追出去,嚷着对不起。 曦西没回头,她一路仓皇逃逸,逃出门外,离开大厦,闯入夜幕中。 她站在空荡荡的街道喘息,整排枫香树在夜里像长发鬼,今晚没月亮,没闪亮的星,是暗透的夜,暗到仿佛黑入骨子里。 曦西呆站着,一直发抖。 第七章 “屎蛋,这计划真行得通吗?” “废话,一二三搞定。” “屁啦,问题很大条,屎蛋的话能听大便都能吃。” “南方四贱客”在萤幕里唧唧吵,客厅死白的日光灯,照得窗外夜色更黑。老旧的长沙发,张摩尔懒洋洋侧躺,手持遥控器,靠着四贱客没营养的对白消化掉寂寞夜。四贱客正在唬烂中,忽穿插一声门铃…… 张摩尔坐起,音量转小,只听到夜虫鼓腹低鸣,莫非他听错了?门铃没响?他想,都凌晨二时了,不可能有人来的,他躺下,又将音量转大,听四贱客瞎扯。 门铃,只按一下,曦西就后悔了。她怔在门外,瞪着门。 曦西?卓曦西啊,你干么?吓得呆了?来这做什么? 她转身,背靠门,盯着上面那一盏黄灯泡,它努力灿亮老旧的楼梯问。她看一只白蛾,啪啪啪地绕着灯泡转。它迷恋灯色,渴望温暖,它可知这绚烂的光辉,若是靠得太近就会被灼伤吗?可怜的白蛾,可悲的自己,只看见美丽表象,没看见背后多丑。 她低头,颓丧地掩住脸。 刚刚真是吓坏了,她穿着睡袍、绒毛拖鞋就跑,钥匙没带,皮包没拿,就这么奔出来。还去跟管理员借电话打给殷秀兰,可是秀兰自从爆肥后,晚上一睡觉就陷入昏迷,电话响都不接。后来招了计程车,心慌意乱的她,只想找个安心的人陪,就想到了张摩尔。因为健忘,车子在附近绕很久,才找到他的住处。 这算什么?曦西苦笑,婉拒人家的感情,觉得再怎么样也不会爱上他。所以不让他越陷越深,不和他搞暧昧。可现在呢?三更半夜,很无助了,就到他这里,这算什么? 曦西咬着下唇,被自己的情绪弄得莫名其妙,,这不对,有麻烦就利用它,哎!步下楼梯,她决定离开。 喀拉!门却在这时打开。 曦西怔住,回身,看见他。他站在黄色光影中望着她。在被白御飞惊吓后,这过去不肯青睐的男人,忽地变得好高大好可靠好温暖啊,像她的大天使。那双迷离幽暗的黑眼睛,看着她的眼色好温柔,她被那目光看得皮肤都暖了,惶恐整夜的心,霎时软下来。白蛾扑飞的光影,闪动在张摩尔的脸庞,她的心,怎么震荡起来了? “嘿。”她给他个尴尬的笑。 是第六感,让张摩尔决定开门看看,但第六感没想到,来的是这朝思暮想的人儿,更没预料会看见她这模样——素颜,长发披散,大眼漾着水气,鼻头红着,像刚哭过,穿着白睡袍。 没化妆,没套装洋装高跟鞋或皮靴,甚至还穿着黄色毛毛拖鞋的卓小姐,不像他过去爱慕的女老师,不像惹他气恼的卓策展人,而是像个迷惘无助的女孩,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一个年纪大他四岁,但外表无敌可爱的大小孩。他走向她,觉察到她瞬间涨红面孔,她显得困窘。 惨,曦西很窘,如果他问她这么晚来做什么?如果他问她为什么穿睡袍?如果他乱误会她的动机……曦西心慌意乱想着,要怎么说?差点被白御飞强暴?唉,她糗得说不出口哩,丢脸。 他果然问了,凝视她,问:“要不要看‘南方四贱客’?” “啊?”曦西呆住了。 “电视正在演——” “南方四贱客?” 这个张摩尔,一阵子没见,依然没变,爱讲怪话,教她难招架。但这时,真高兴他问的是这个,她用力点头,会笑了。 “我想看。” “那进来。” “等一下……”她尴尬地指了指楼下。“可不可以……帮我先垫车费?司机在下面等着。” 他觑着她,走进屋子,出来时,拿着大钞下楼付钱,经过她身旁,还故意丢一句:“要还我。”装凶悍样,逗她笑。 曦西笑看他下楼,望着那高瘦结实的背影,他的影子阿,被灯光映到她身上她手的皮肤,她感到麻麻,一种被什么搔到的感觉。拂拂脸,以为白蛾扑来,指尖触及才发现,脸好烫,才发现,正痒的是心,她怎么了?她用力眨眨眼,今晚的张摩尔,特别有魅力。 “哈哈哈哈哈……”她刚刚吓得发抖,这会却忘了,盘坐沙发,大笑着。喝着热巧克力,被四贱客逗得拍腿叫好。“妙啊,屎蛋那句是在讽刺政客嘛。” 几秒过去—— “哇哈哈哈……”她又笑了,笑得飙泪肚疼,激动地喊:“‘南方四贱客’好好笑噢,难怪那么红……讲话真毒啊……”乱笑半天,才发现一直只有自己的声音。 曦西转过头,望向屋主。他面无表情,呷着啤酒,酷酷地盯着电视。天气那么冷,他只穿单薄的橄榄绿线衫,宽松卡其长裤,一条长腿弯在沙发,另一条放地上。很居家、很随兴,但表情严肃喔。是不是嫌她吵? “你怎么都不笑?不好笑吗?” “……”哪好笑了?又没在看。他很忙,忙着跟各种绮想打仗,还要压抑身体的强烈反应,不然就会失态扑去熊抱她。如果那么做,用屁股想也知道,曦西将会唾弃他,尤其感觉到曦西好像发生很严重的事,更不能乱来。 可是夜这么深,喜欢的人在身边,鼻间嗅得到她身体散发的皂香,穿睡袍的她又太性感,怎不想入非非?想着藏在睡袍里的身体……对了,穿睡袍是不是里面就下穿内衣?轰——快爆炸了! 曦西少根筋,不知在他的想象中已经裸体了,还问;“呃?这不是你爱看的吗?” 她问得他心乱如麻,答不上来,窘得浑身烫。 “呃?你看电视表情都这么严肃吗?不笑的吗?你!”她讶然住口,看见他左耳红了,噢?喔?!天啊,瞠目掩嘴,难道?他在紧张?因为她,在紧张,表情还很别扭……曦西惊愕,随即,美丽的脸,浮现笑意。 啊,真纯情啊!不像白御飞胡来,他竟傻呼呼地在她身边紧张到不吭气。曦西目光闪动,他就是这样啊,有点怪胎,讲话直率,带股孩子似地傻气和任性,一股脑想接近她。她低头,微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难过了。 “我不应该来的……”她内疚道。 “因为心情恶劣就跑来,我真差劲,这对你很不公平。我怕你还有期待,你不该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你应该要去喜欢一个也会喜欢你的人。” 正热呼呼的身心,顿时被这话推入冰水中。张摩尔寒着脸说:“你管我,我就喜欢你找我。” “这不对。” “哪不对?我就喜欢。” 这就是问题所在,曦西正色开导他:“你听好,你不要白费力气,任何事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成就,只有爱不行,爱情是努力也不一定成功的……”像她错爱白御飞,结果呢?得到什么?一塌糊涂。 张摩尔说;“那是屁话。” 曦西惊呼:“怎么是屁话?你看,你这么努力,可我呢?还是没办法爱你,你失败了啊。” “但我终于可以像这样,和你坐着聊天,在这么晚的时候……”张摩尔暗了眸色。“而以前,我顶多只能在某处想象你,现在我能和你说话,我没失败,我的成功又不一定要得到你。所以你管我要不要喜欢别人,时间是我的,我爱浪费就浪费,你管不着。” 曦西怔看着他,他也顽固地盯着她看。 曦西看着眼前这小她四岁的男人,竟意识到自己很肤浅。他真诚任性,如赤子心肠。他这份爱,品质单纯,无求无私……她感觉像被人当头打一棒。当她为爱的幻想破灭而萎靡,欲振乏力,这爱她十年却失败的男人,不怨忿颓废,像万年青般耿直,情意盎然,而不是开些不持久但灿烂缤纷的香花。他的爱是常绿植物,不像白御飞滥情,华而不实地遍地都想开花。正因为他是这种个性,才会为短暂邂逅就执着十年,她觉得他傻,却没想到这很可贵。张摩尔原来比她想的还伟大,相较下自己自私幼稚,爱情失败,就埋怨浪费了时间和感情。 曦西不吭声,垂下眼,靠向沙发背,心里很震撼。 一开始知道他的感情,受不小惊吓,怕还不起,遂抗拒回避。不可能不可能喜欢他不可能……可为什么这会儿,心柔软,身体软绵绵,瘫沙发背,被他的喜欢,被他这小屋子环绕,觉得很舒服? 曦西眼泛泪光,失笑道:“我把你小看了。”张摩尔的格局不止二十六岁,不止这么小的屋子,不止是玩具商。她想,暧暧内含光,是指这样的人吗?是什么由奥秘,藏在他的胸怀里?让他可以这么纯情去爱? 曦西放下防备,放下怕负责,所以不让他接近;放下怕还不起,所以拒他千里外的小心翼翼。她多虑了,他并没有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他付出,没要她回报,只是这样和她说话,他说他就很快乐,就这么简单,曦西觉得自己,也感到快乐起来。 微笑瞄着他,她想,这男人永不可能伤害她……所以,让四贱客继续在电视里吵,让他去喜欢他想喜欢的,高兴他要浪费的情意。她呢?呵,她觉得这里好温暖、好轻松,她懒洋洋了,觉得安全,渐渐困了…… 张摩尔拿毯子过来,覆她身上,她四肢渐缓,半梦半醒,语气迷糊随口说道,承认错怪他—— “你没乱说,白御飞是大烂人……”她闭上眼,打呵欠。“晚上被他吓死了……他很下流……”呼,这沙发真暖啊,靠着靠着歪倒下来。 张摩尔听了眼色骤冷,怒火沸腾。白御飞——该死的白御飞,把他喜欢的曦西吓得穿睡袍跑出来?可是,脸色又缓了,他目光温柔了,看着曦西,又有点感谢那个大烂人,把曦西吓到他这里。矛盾的心情哪,不过该死的人还是很该死。 今晚,他不睡觉喔。过去,这里黯淡冷清;今晚,可人儿,暖着他眼睛。张摩尔侧坐着,左手肘搁沙发背,撑着左脸,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着曦西的睡容。他可以这样静静看她整晚,都不睡,他舍不得闭眼睛。 他心满意足,看她蜷在他替她掩上的毯子,那裸出毯外一角的,是只肉色粉润的小脚跟……他笑了,真可爱,真的好可爱啊,曦西。 他情不自禁,暗下眼色,他俯过去,双手撑在她两侧,注视着她,小心地没碰着她,但独占性的姿态,将曦西圈在他双手间,他胸怀间。他低头,几乎快抵到她额头,鼻尖感觉到她热热的呼息……男人心,在融化。硬胸膛,软绵绵,只有欲望正相反,壮大沸腾着无计可施。 寒夜里,芬芳柔软的身体太诱人。他内在沸腾,身体滚烫,像烧热的烙铁。一直用这暧昧姿态,望着曦西,头都昏了。 他想,他发烧了,而解药只一个。除非有朝一日,进入到这团白软芬芳里,偎进她的心里。否则,是注定要这样为她烧一辈子了。 那就烧下去吧,带着无意间被卓曦西植入的病毒,发烧下去,学习跟病毒共处。他不清创这病毒,也不帮除,只因这病毒太强,早已化进他的发肤血液堵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化日,房间布满阳光了,曦西才醒。她在床上翻了翻,呵欠连连,伸展四肢,如往常总要赖一阵,才舍得离开床的怀抱。她伸出右手,习惯性往右边茶几摸索,寻找醒来必喝的第一杯水,但摸到坚硬冰冷的……打火机?水呢? 曦西愣住,坐起。对着一大片光影摇晃的墙,这不是她房间,这是……啊,想起来了,是张摩尔的地方。 可是,不是睡在沙发吗?怎么在床上醒来?他抱她进来的吗?曦西看床边放着干净衣物,拿了进浴室梳洗,穿上超长的毛衣,折了四大折才不拖地的运动裤,她走出房间,跟他打招呼。 “张——”曦西震住,后退,扶着门框,惊慌失色。“那是枪吗?”她眼花?不,日光中,张摩尔坐在沙发上,确实抚着一把好长的枪,啊,是机关枪吗?! 听见惊呼,张摩尔转头看她,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枪,然后一副她大惊小怪的摸样。 “这是mk43mod0。” “啊?” “是mk43mod0机关枪,漂亮吗?” 漂亮吗?我老天!曦西晕了。“你拿枪做什么?不对,你怎么有枪?” 他挑起一眉,手握机枪的张摩尔,仿佛变成另一个人,灰色风衣黑衣裤,像冷血杀手,讲话也阴起来了。 “我当然有枪。” 我还有炸弹咧!曦西理智正在断裂中,冷静冷静,好好沟通。按着额,她说;“对,我忘了你爸是黑道老大,拿枪应该很容易——” 兹事体大,这不好玩!跟拿枪的男人共处,可能被警察逮进监牢里,演起无间道趴特四,她立志当艺术家的女人,可从没跟上帝许愿要当大哥的女人,命运为何捉弄她? “好,我们慢慢说,先把枪放下,你听我说,”曦西双脚抖,仍努力端出老师的威严。“枪是违禁品,犯法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张摩尔脸一沉,很不爽,讨厌她老是把他当小朋友那样讲话。 好乖,曦西微笑。“那快收起来好不好?” “我床底还有一箱枪,你要不要玩?”他很故意。 “玩个鬼!”终于咆哮:“收起来,快!” 他怔住,笑了。“干么这么紧张?” “是枪呃,你当我们在聊水枪吗?” “当然不是水枪,它配有六千发高容量弹壳——”这死小孩不但没收枪,还架在胸前展示,做瞄准状,炫耀道:“就算从头到尾,扣住扳机不放,也足以提供五分钟不间断的火力支持,嗒嗒嗒嗒足五分钟。” 我哇死你!呜,曦西欲哭无泪,昨晚还颇欣赏他,今朝才知是误会。 死小孩又说:“只要将瞄具归零,任何进入它岘孔内的目标,都难逃被弹流形成的怒涛狂潮击碎的命运。因为速度很快,还可以明显地看到一条绵密有力的白色弹流——” 很好,对话没交集。 “我回去了。”赶快跟危险人物撇清关系,速往门口冲。 “我送你。” “不必!” “不用客气,顺路的,我反正要去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曦西停下脚步。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爽的心情却没完没了,曦西应该立刻说掰掰,偏偏犯贱多问一句:“你要去哪里?” “白御飞的工作室。” “去那里干么?”曦西声音高起来。 他又架枪,瞄准,眯眼,好帅地:“ㄋーㄤ!”学枪声。 “ㄋーㄤ什么?” “ㄋーㄤ白御飞。” 曦西再次扶门,眼角抽搐。“你要ㄋーㄤ他?”为何感觉在梦里?这对话会不会像白痴?可阳光这么大,枪也那么大,情境太真实了。“为什么要ㄋーㄤ他?他惹你了吗?” “他一直都惹我,昨天最过分,我已经不想再忍,我要拿枪打他。”哼,警告过他的,那个混蛋竟敢当耳边风。 曦西愣在原地,感慨血缘的奇妙,黑道之子,果然股子凶残嗜血,过去被欺骗,觉得他似大小孩,而原来是好勇斗狠的坏蛋! 曦西再次按着额头,好虚弱地说:“不要闹了,杀人要坐牢,你疯啦?而且,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觉得他欺负我,所以为我出气,但我又没怎样!真的,我发誓。” 张摩尔瞄她一眼。“不要骗我,你吓死了,才会穿着睡袍跑出来。” “反正你不准去,就算去了,白御飞这时候也不一定在工作室。” “他在开会,我刚刚打电话问过了。” “张摩尔!”她气得发抖。“你要是乱来,以后都不会理你。” “反正你平时也不怎么理我。”怪你平日没在修。 唉呦,还顶嘴哩!曦西倒退两步,呜。硬的不行,来软的。她笑眯眯,走过去,手微颤地移开枪。“我们来看卡通,这时候东森幼幼台有什么节目呢?” 张摩尔打量她,起身,枪埋进风衣里。“在这等我的好消息,很快。”说完就走。 “死小孩!”曦西跺脚嚷。“站住,你站住——”快追! 这不是梦,死小孩长手长脚动作很快,跨上重型机车,咻地辗走,曦西拦计程车追。 “开快一点快啊!”她失控地对司机吼,追到机车旁,吼着逐风的男人。“停车!听我的,快!我要叫警察喔!” 不停,他飙更快。 曦西心乱如麻,慌乱地想,快报警!不行,张摩尔会被抓进警察局。不报警?不行,白御飞会死。天啊天啊!都这种时候,人命一条,发现自己最怕的不是白御飞死,而是张摩尔会因为一时冲动毁了一辈子。哇,曦西哭了。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果然是红颜祸水,我要惹出人命了,我该死的干么来找他?我完蛋了…… 到了,张摩尔跳下机车,冲进白御飞工作室,直闯会议室。 曦西没付钱,不理司机吼,推开车门也往工作室奔,还一边叫:“张摩尔张摩尔张摩尔张摩尔——”她这辈子,真没那么热烈地喊过一个男人的名字。 她闯进会议室,但太迟了,眼看张摩尔扯开风衣,架上机关枪,然后此起彼落尖叫声,人人奔逃走避。 张摩尔异常冷静,枪管瞄准正狼狈窜逃的白御飞,撂狠话:“白御飞,我警告过你。” “不要啊……”白御飞抱头求饶。 “张摩尔!”曦西扑过去阻止,张摩尔扣下扳机。千钧一发之际,曦西忽然很阿q地想,其实没装子弹,他吓白御飞的。但是—— 她瞠目结舌,张大嘴巴,眼睁睁看枪管果然射出一条绵密有力的白色弹流,伴随震耳欲聋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打了,他真打了,子弹也很真实地掠过众人面前。 张摩尔真在众目睽睽中开枪杀人,弹屑飞扬,杯盘破裂,众人惨号,白御飞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得往后冲撞跌躺。 事故现场,一片狼藉。 “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女职员们蹲在地上清理,衣服被染红了,个个面色惊恐心有余悸。 李助理说;“以前只有在电影中看过,吓死人了。” 江总机说;“你觉得老板会没事吗?” 沈某某说;“唉,惹到这种疯子还活得下去吗?” 白御飞面色铁青,鼻翼歙张,只差没喷出气。他双手抱胸,坐在办公室,身上的白西装,处处红渍,沭目惊心。曦西也双手抱胸,严肃地跟张摩尔坐一起。 她往旁边的张摩尔一瞪,他就很制式化地,跟白御飞说:“西装多少钱,我赔你。” “我可以告你,你知道吗?”白御飞绷着脸道,虽然是红色漆弹,但挨打的时候也是很疼的。 “快道歉。”怕张摩尔惹麻烦,曦西故意骂他给白御飞听。 张摩尔不怕麻烦,他傲慢地抬高下巴,睥睨地看着白御飞。“好啊,告啊,闹大最好,我想跟记者聊一聊,告诉他们我为什么对你很不爽——我还看见你跟墨霓……”嘿嘿嘿,说到这,果然白御飞心虚得脸色骤变了。 结果,白御飞只能压抑怒火说:“马上离开。” 曦西拉了张摩尔就闪。“走啦,你怎么回事?太过分了,还好人家不计较,你怎么可以——”曦西边骂边拖张摩尔出去,看都不看白御飞。 他们离开后,白御飞进厕所整理仪容,看见自己有多狼狈,因为仓皇逃跑而跌倒,脸庞脏污,衣服全是红渍。 想到刚才看见张摩尔那机关枪瞄准时,他太恐惧,抱头鼠窜,唉唉求饶,那丑态全被员工看见了,她们一定觉得很好笑吧。 可恶!他槌打流理台出气。是曦西指使张摩尔来的吗?是曦西故意要张摩尔让他出丑的吗?没错,一定是卓曦西,虽然她明着骂张摩尔,可是刚才白御飞都看见了,当他被漆弹打倒在地,怕得呻吟发抖时,他听见职员在笑,他瞥见曦西强忍笑意的表情,这女人不爱他了,还让他难看。 这口气,白御飞咽不下啊。一定是因为陈淑美跟曦西说了什么中伤他,卓曦西态度才会变那么多。那个不要脸的陈淑美,仗着生了他的小孩,就像个背后灵想纠缠他一辈子。卓曦西也是,发现他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吗?白御飞阴郁地瞪着镜中的自己,愤恨地骂—— “卓曦西,你也没多清高!” 卓曦西强忍笑意,一出工作室,掩嘴弯腰,双肩颤动,嗤嗤笑不停。妈啊,竟然是漆弹! 张摩尔站在一旁,斜着脸,看她笑。 “刚刚怎么不笑?还骂我——”很委屈呃。 “笨噢,没看见白御飞气炸了,那种情形我怎么可以笑?他那么狼狈,我笑的话,对他太残忍了吧?” “还怕对他残忍噢,如果我打死他,你会哭死吧?” 曦西收住笑意,瞅着他。这是?他在吃醋吗?快转移话题。“我饿了……” 张摩尔说;“我也很饿,我们去吃东西,这附近有间——” “别又是快餐店。”对他喜欢的食物没信心。 “这次很好吃,真的。” “什么餐厅?”说来听听。 “巧味冰室。” “冰室?肚子饿怎么是去吃冰?现在是冬天!”幸好有先问,不然又被骗。 他不爽。“谁说要去吃冰的?” “是你说什么巧味冰室……” 他扬眉。“谁说冰室就一定要卖冰?” 呦,拥枪在怀,跩起来了喔!曦西笑了。“好,走啊,不好吃你就死定了。” 好好吃!没大期待,反而得到意外大满足。 中午,巧味冰室闹烘烘的,挤满了人,他们窝在最后一排座位,六号桌。高出的木头椅背,像私人包厢,让他们可以隐密说话。 在曦西被港式菜单弄得眼花缭乱时,张摩尔做主点了满满一桌食物,有檀岛咖啡、丝袜奶茶、西洋菜蜜、法兰西多、菠萝油、奶油多上、鸡尾饱、芝麻猪仔饱、椰丝奶油……全部高热量,赏心又悦目。 “啊,每个都好好吃,不行,我会肥死。啊这个好好吃饮,下次要带秀兰来,天啊这奶油够正。”曦西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就说好吃啊。”张摩尔慢条斯理地在给咖啡倒糖。 “嘿,你偶有佳作啊。”这怪咖,越来越顺眼喔。 满足了口腹之欲,两人麻吉起来了,聊个没完没了。张摩尔跟她解释枪的来历,那是他假日跟队友的娱乐好物。他玩生存游戏,还组团,定期去山林打野战。 曦西听得目瞪口呆。“我听过生存游戏,可是没想到枪枝做得那么逼真。” 这就是他强项了,张摩尔拿一张餐纸,画给曦西看。“一般来说,我这个mk43mod0。是要填这种bb弹,可是我改造过了,我们这团用的子弹和别人不一样,bb弹危险性高,而且不好计算中弹数。我做玩具的,有认识很厉害的人,他帮我把漆弹制成一般子弹大小,供我使用,而且我的漆弹威力不大,和市面上买的不一样,不过打起来还是很吓人。” “你的休闲活动也太暴力了吧?” “但是很好玩。” “你妈那么保护你,知道你在玩这么可怕的游戏吗?” “小时候她连运动会都不让我参加,做什么都怕我受伤。” “这么夸张?”噢,了。“这八成是补偿心态,所以你沉迷暴力游戏。” “你不知道野战游戏多过瘾,大家分红蓝两军,对战厮杀。像遭遇战跟攻防战最好玩,规则有中一枪就算阵亡,有不管手脚中几发,只算胸膛这部位的。但我跟我队友,最爱的是打不死规则。” “打不死规则?” “打不死规则就是完全要打到对方叫妈投降为止。” 曦西笑得趴到桌上。 他也笑,笑着强调:“我说真的,真的要打到看谁受不了叫妈,每次我都是打到别人叫妈,不管别人怎么打我,我绝不叫妈。” 不行了,曦西笑到桌底下去,眼泪飙出来,肚子痛死了,好开心,怎么回事,怎么一直笑?和他一起好快乐吗? “你们在谈恋爱吗?”殷秀兰问。 “谁说谁说?没有没有!”曦西否认,关手机,张摩尔刚打来约晚上吃饭。 “没有?”秀兰啜着棒棒糖。“但是呢,他每天打电话,而且呢,一天起码三次,这是在工作室的时候,其它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狂打?” 其它时候确实也打不停,但……但不是恋爱,是朋友间的关心。曦西有些慌地拿杂志端详,唰唰唰翻着扉页,莫名浮躁起来。 “没有就是没有,他是打来问我事情。”为何心虚? “喔。”秀兰点头,情况诡异喔,从上礼拜起,那个因感情挫败染上睡觉癖的颓废女老板跟沙发分手了,忽又每天神采飞扬。更扯的是,每两天就有一天,张摩尔来接她吃晚餐。嗯,要好好拷问。 “晚上吃火锅好不好?很久没一起吃饭。” “嗯,晚上喔……”曦西面有难色,支支吾吾。 “哦,了,晚上不行,跟张摩尔有节目嘛。” “因为前天帮他看新产品的设计,他想谢我,所以——” “所以请你吃饭表达谢意。” “对啊……” “啧啧啧,荒废自己的工作,不接案子,倒跑去帮玩具商看产品,哇,真多才多艺,平均一星期要帮玩具商看三次产品。” “呃?” “不是吗?他一个礼拜至少请你吃三次饭,常谢你嘛。” “不是这样的,他请我,我不好意思,所以偶尔回请。” “喔,所以互相请来请去嘛,感情就是这样开始的。”秀兰自己演起来。“嗄,让你送我回家,真不好意思,明天请你吃饭。嗄,又让你破费,不好意思,明天换我请客,还是请你看电影?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欠揍。”曦西过去打她的大头。“随你怎么想啦,没有就没有。” 真没有,只是大家聊得来,偶尔吃饭,没什么啊。只是有时候,中午天气好心情不错,开始中午也一起吃,没什么啊。只是有时候,曦西一进工作室,就看到一大条subway三明治,然后秀兰揶揄她—— “没什么啦,又是你的‘好朋友’订的三明治,没什么啦!” 呃,尴尬,情况好像有失控喔。 曦西想着,是不是该跟他讲一下,让他这样一头热好吗?可是,他自己说喜欢的喔,而且,她难道不喜欢吗? 以前来往的都是自视甚高的艺术家,出入的多是艺文人士去的地方,紫藤庐啊、光点啊,大家常讨论艺术话题,不然就评论政事,批评政府对艺术的辅导政策……现在跟白御飞撇清关系后,一时懒得办展览,然后,张摩尔约她到处玩,甚至带她去动物园看动物,聊无聊的事,聊长颈鹿跟斑马有没有血缘关系,聊大猩猩抢苹果的姿势,一起在阳光下喂松鼠吃三明治……当然,他要负责为她打伞,他坚持的嘛,不是虐待他喔!她发现喜欢跟他到处玩,但喜欢到处玩就是恋爱吗?应该不是吧…… 第八章 荒废工作半个多月了,这天,曦西一进工作室,就被艺文线的三大报记者围住。 “哈啰,怎么都来了啊?”曦西笑盈盈招呼着:“嘿,我最近没打算策展喔……”唉,没想到久未策展,还这么被注意。 高个的女记者说:“我们来是因为——”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跟曦西报告一下,各位先用点心喔——”殷秀兰奔来,大手一架,将曦西拖入会议室。 “ok,我了。”曦西左手摸着墙,右手插腰上,女强人表情,唉唉唉叹。知道她们为何而来了。“我知道我颓废太久了,自从张摩尔后,大家都好奇我下个展览,很多新人也希望让他们加入,可是,难道我不能休息一下吗?艺术圈就是这么需要我,唉。”身为顶尖策展人,一直玩果然是不行的。 “你放心,你不止能休息一下,恐怕得休息几百千下。” “啊?” “今天还没看报吧?” “怎么?有大新闻?” “今天报纸有你的新闻,还刊了照片。” “我?难道我不策展,也要拿来当新闻报?会不会太夸张?” “不是这个是——”秀兰翻白眼。 “等一下?”她搜起会议室,到处翻找。“在哪?报纸在哪?用哪张照片?美不美?” “美毙了。” “呼~~那就好。”放心了。 一把抓住曦西双臂,秀兰狂吼:“不好,非常不好!罗总裁花五百万买画的假交易曝光了,媒体已经知道他只花五块钱买画。更糟是;罗总裁不想趟浑水,被问后已经透过秘书澄清,这一切都是你拜托的,他只是被动地帮你炒热张摩尔的名气。” “噢……”曦西傻住。 “噢?噢?这时候不能只是噢吧?”这下,曦西的好名誉毁了。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除了我们和张摩尔,没人——” “管他们怎么知道,现在有三个记者就坐在大厅,等你解释。” “没关系,没问题,不要慌,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 “你管真的假的。” “那你说没问题!” “唉唉唉,没问题是我的口头禅。” “那没关系是?” “没关系是我的座右铭。” “我想掐死你!”秀兰吼;“快想办法,快啦!”秀兰暴躁地来回踱步,苦思解决办法。 曦西纳闷着,谁讲出去的?此刻她六神无主,脑子一团乱。 “要怎么跟记者说?”秀兰急得团团转。“不好好处理,以后你怎么在这行混?以后你卓曦西讲的话还有人信吗?” 曦西跌坐椅子,掩住脸,觉得好丢脸。果然歹路不可行,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谎言,没想到也会被拆穿。 秀兰唉声叹气。“一些艺术家也跳出来讲话,唾弃你的行为,说你破坏艺术圈风气,连白御飞都出面表态,说他没办法认同你利用媒体的炒作手法,还说以后不再跟你合作。” 曦西听了,背脊一阵寒凉。亏白御飞有脸讲出这么正义凛然的话,他自己呢?对了,对了! “我知道谁讲出去的了!”曦西跳起来。“是白御飞。”她跟白御飞说过这个策略,白御飞还赞她聪明咧,现在竟出面诋毁她?这虚伪恶心男,一定是记恨张摩尔找他打枪的事,一定是他故意放消息给媒体。 “现在不管谁说的,要赶快灭火。从早上开始,就接了一堆打来骂你的艺术家,包括常赞助你的日笙企业的贞夫人,她骂你骗子,还说差一点就被你骗去买张摩尔的烂画。你快想办法,快啊,记者们在等咧。” “我不知道……”曦西又软坐下来。“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秀兰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能不知道,如果你垮了我怎么办?我也要失业了,不行,我来想办法。你绝对不能承认,那些艺文界的人都骂你投机取巧,说你聪明用错地方,如果你承认了——” 曦西忽然嗤笑。 秀兰愣住。“这种时候还笑?” 曦西无辜道:“我只是想到以前他们嫌我只有美貌,现在却夸我聪明,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秀兰眼角抽搐,快要抓狂。“都这种时候,还想那些干么?” 这个老板真是少根筋,只会闯祸,不懂善后,要是没有她这个好助理,卓曦西要怎么办喔! 秀兰深吸口气,说:“这样吧,你就说张摩尔的作品是真的很好,只是缺乏名气,你为了提拔新人,所以使了点小伎俩……你一定要坚持张摩尔真的很棒,这样才能守住你策展人的名声。” “嗯嗯嗯。”合理。 “就我知道的,资深策展人刘香蕙和张伟明,也有用过类似的手法,只是没曝光而已,大家都嘛有听说,你就跟记者说,你只炒作了一次,不过分。” “噢噢噢。”对对对,把别人拖下水,模糊焦点。 “而且你跟那些策展人的目的不同,他们捧红艺术家,买卖艺术品都有抽佣金,有时还跟艺术家拿红包,你呢?你一毛也没跟张摩尔拿,你纯粹为了推广好艺术家,否则你有必要为了新人,冒险赔上自己的名誉吗?你又没拿任何好处?你没有那个自私的动机嘛,是不是?” 曦西瞠目结舌,看秀兰越讲越激动,讲到面红耳赤,慷慨激昂。甚至抡起拳头,高呼口号—— “艺术,艺术,这全是为了艺术啊!” 曦西听着听着,热血沸腾,拍桌叫好。“没错!我真的是一直为了艺术而努力,为了提升人们的品味,丰富人们的心灵而奋斗,我不过做错那么一次,罪不该死,是不是?那些手段逼我下流比我卑鄙的有的是,他们都没事儿了,我一直这么用心认真,为什么我要被批判?不公平不公平!” “没错,没错!”秀兰拉曦西出去。“你就这么说,理直气壮去回答他们,go~~” 外面,三大记者歪在沙发闲话家常,点心嗑完了,红酒干掉两瓶,打开电视,看起曦西收藏的dvd。不是故意耍大牌,而是早就被策展人艺术家们宠坏,习惯被捧得高,吃香喝辣,占便宜。一看见曦西出来,她们彼此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微笑着看曦西战战兢兢来解释。 “其实——” 她们嗤笑出来,挥挥手,要曦西别说了。 “知道啦,你要说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艺术嘛,是吧?” “你想说你是为了让新人有机会出头不得已嘛!” “你想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在艺术圈很多人都这样,对吧?” 秀兰跟曦西怔在原地,枉费商议大半天,这些记者大姐们精成这样?把她们想说的话都说光了!危机危机啊,曦西工作室面临开业以来最大的危机。 三大记者啜着红酒,嗑着点心,摇晃长腿,懒洋洋地瞅着曦西跟秀兰。她们说:“这样吧,平常你对我们也不错,反正你怎么解释我们怎么写,放心啦,就算你不解释,我们也会帮你写得好听一点。” “我们不会让你难看啦!” 记者大姐们,果然不是第一天跑江湖的,三两下将曦西落落长的解释打发掉,省却不少时间。她们老油条地反过来帮曦西脱罪—— “我看这样吧,拟一封澄清信给我们,我们照着登,真相是什么,whocare?这种新闻有什么重要?” 高个记者笑呵呵。“沈君钧说得是,什么艺术大师啊,还不都我们媒体捧出来的?那些画真的值那么多钱吗?” “贞夫人骂曦西骗子我才觉得好笑,谁不知道贞夫人没艺术鉴赏能力,收藏名画只是为了买给人家看的。” “常玉的作品也是啊,那也是炒作出来的吧,哪值得那么多钱?” “哈哈哈,哈哈哈……”秀兰哈哈大笑,马上回座位扫出更多私藏零食,拆给记者大姐们吃。“说得真好,各位还要不要喝酒?香槟呢?晚上有没有活动?曦西做东请大家到君悦饭店吃饭。有这个荣幸吗?” 记者大姐们交换个眼色,她们笑嘻嘻,跟秀兰很麻吉,大家一起臭骂那些肤浅的收藏家跟名过其实的艺术家。 曦西怔看着,听得胆颤心惊。 她们将历来著名的艺术品批得一文不值,她们对艺术家们非常不屑,曦西忽然心头一紧,血脉沸腾,脸孔也涨红了,打断她们的话! “对不起,我还是要解释,听着,这是假交易,没错。我也不是为了宣扬好艺术,张摩尔的画不怎么样,不,不是不怎么样,是烂透了,他没画画的天分!” 记者们愣住,秀兰骇住,秀兰给巧克力糖噎着,剧烈咳嗽。 曦西又说:“我这样做没什么高尚的理由,我只是想证明我很厉害,我可以把不红的烂画家捧红,你们照实写,不需美化我,还有,我会写一封道歉信,坦承我的错误,拜托你们照实注销来。” “你确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记者好惊愕。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想毁了自己的前途吗?”陈记者纳闷。 王记者说:“我们没说不帮你,干么承认你捧红的画家烂?” 她们被曦西的行为弄糊涂了,曦西忽倒抽口气,掩面,哭了。 “这不是我当策展人的目的,不能因为这样害好的艺术家也被质疑。我真笨真差劲,我做错了啦……”曦西痛哭失声,良心不安,她毁了人们对艺术策展人的信任,她不要狡辩,她宁可承认错误。 苦情姐妹,眼神涣散,暴饮暴食,一起盘坐在沙发,在零食残骸中堕落。 曦西徒手挖黑森林奶油蛋糕往嘴里塞,红叶的黑森林蛋糕真是人间美味,虽然甜在嘴,心还是苦,眼泪汩汩淌。 “我果然证明了,呜,证明我只有漂亮,我不配当策展人,我没实力,我笨到玷污艺术的美好!” 推开曦西的手,秀兰直接端起蛋糕啃,粗暴道:“我不管了不管了啦,你这个笨蛋,你脑子有问题,你变态,害我们俩都混不下去,对啦对啦,除了漂亮你还有什么?都帮你想好了结果你乱讲,笨~~” “拿来,我要吃。”曦西抢走蛋糕。 这两人吃的双手沾满奶油,嘴巴油油,正自暴自弃,门推开,一道夕光,随来访的人映入工作室,同时映亮她们眼瞳。随这道光踱进来的是,张摩尔。 他穿着皮夹克,牛仔裤,英姿飒爽走进来,像赛车手,随时跨上机车要逐风去,跟沙发上那两个废人形成强烈对比。 张摩尔停在曦西面前,看她正张嘴往蛋糕啃,因为他出现而愣住,她还很下雅地吓得啊一声。 惨,就这么邋遢暴露在这很喜欢她的男人面前。 秀兰呢?也好不到哪去,秀兰披头散发,流着眼泪鼻涕。跟曦西一样,两人脸庞衣服都沾着奶油跟蛋糕屑。 张摩尔没见过这样邋遢的曦西,头发蓬乱,眼睛红肿,好像已痛哭过,瞅着他的眼神可怜兮兮。唉,他怕的就是这个。 刚才在公司,一接到在报社朋友的电话,知道他的假交易曝光,他立刻放下工作赶来。他才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报导,他画画本来就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追求伊人。他只怕曦西受打击,只怕曦西会难过,眼前看来,曦西的情况确实不ok。 “你来干么啊?”曦西懊恼,抹去脸上奶油。好糗,要来也不先打电话,真会挑时间。 张摩尔定望着她,思索道:“有事拜托你。”不管,先设法转移她的伤心,他立刻想到自己难过时必做的一件事。 “呃!”曦西打个饱嗝。“什么事?” “星期五我跟队友要去比赛,有人临时不去,少一个人就不能参赛了,你可以来吗?”急中生智,这借口多赞哪! “什么比赛啊?”秀兰问曦西。 曦西问张摩尔:“你是说生存游戏?” “唔。” “不行不行,我没玩过我不会,我没运动细胞,我不喜欢晒太阳。” “很容易,我教你。”对对对,带她打生存游戏,她一定能忘记伤心。 “生存游戏?叫曦西玩生存游戏?哈哈哈!”秀兰爆笑。“她几百年没在运动,一天到晚跌倒,她弱鸡呃,肉脚呃,玩生存游戏?笑死人。” 不怪秀兰笑,曦西也觉得不可能。平时最大运动量,就是穿美美,笑眯眯地在冷气房逛展览,叫她拿枪去厮杀,不可能。 “你找别人吧。”她很有自知之明,而且现在心情恶劣,不想出去。 但是,张摩尔抱定主意非她不可,他眉一扬,目光一凛,看看桌上挖烂的蛋糕,再看看曦西沾满奶油的双手。“为什么不要?你很忙?” 对于一个双手还抓着蛋糕,坐在布满零食的沙发,要理直气壮说“我很忙”,还真需要一点勇气。曦西小小声说:“我是怕拖累你们,我去参加,你们会输。” “只是拿枪做做样子,跑一跑运动运动,顶多两小时结束,很容易。” “很容易?” “很容易。” “还是不行,不想去。” “帮帮忙!” “可是……” “拜托——” “好……好吧。”再坚持下去,好像很没义气。再问他一次:“很容易噢?” 容易——个屁! “啊——” 艳阳当空,水杉震颤,雀鸟扑飞,蓝天底,曦西正尖叫。可怜她小个头,戴面罩,穿军服,拽长枪,孤军逃避敌军追杀。 曦西隶属张摩尔的红军,任务是抢蓝军军旗。是说,这不是玩笑的啊,因为实行打不死规则,每个人都好杀啊,都想打到对方叫妈,一碰上敌军,就火力齐发。曦西抱着机关枪,林间乱窜,蓝军不断冒出来射击漆弹,攻击她,耳朵轰轰作响。 曦西卧倒,连滚带爬。“啊!”她翻身,仰躺,扣扳机,朝敌军开火,嗒嗒嗒嗒嗒,曦西边哒边叫;“啊!救命啊,张摩尔张摩尔!”死小孩还不出来挡?! 右边灌木丛,跳出三名蓝军,左边单地,跳出两名蓝军,五名全高头大马,身材魁梧,一起冲向曦西,举枪瞄准,嘿嘿冷笑,这下子,准备打到曦西叫妈为止。 曦西躺在地,寡不敌众,但反应够快,马上指向左边嚷;“有猪!”没人上当,曦西朝右边指。“蛇啊!”还是没人理,呜,真不捧场,装都不装一下,只好—— “我是菜鸟,各位大哥哥饶了我好吗?”她眨眨眼,三十岁了还很会装可爱。 不饶!他们目光一凛,准备扣扳机。 曦西身子一抖,拥枪啜泣,泪汪汪觑着他们。“我怕痛……” 呃……男人们呆住。美女落泪,五名大汉顿时失神,不忍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张摩尔追来,一阵哒哒哒哒哒哒,哒到其中两名抱头扑倒乱窜喊妈,另外三名浑身被打到全是红渍。 “赞啦!”曦西叫好,张摩尔冲来,拽起曦西就跑。他威风凛凛,命令老师:“走!”大队长命令,小队员曦西跟着跑。 杉木的暗影筛落在他们身上,小野兔蹦出来,看见他们就溜。松鼠弹上水杉找果实,曦西被张摩尔拉着跑很久。她跑得喘不过气,穿过草径,踏过小溪,奔进深林。毛细孔流汗,发肤被汗濡湿,握一起的手,也被两人的汗浸湿。爬上草坡,曦西腿软,往草地倒下,张摩尔被她这一拉扯也跌下来。 “不行不行了,我胸口好痛……”曦西躺平,上气下接下气。身体陷入湿濡的草堆,心怦得像要跳出来。 “休息一下好了。”张摩尔放倒机枪,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曦西铿地扔了枪,踹他一脚。“骗人,他们来真的,一副杀人的样子,哪里容易?!这是打仗,是真的打,什么叫跑一跑就好?乱讲乱讲,恐怖死了!”刚刚是装可爱,现在是像小女孩在耍赖。 “不这样说你怎么会来。”他咧嘴笑,她气得补踹一脚。 一只鸟啁啾着,飞过他们上空。“你看——”张摩尔指着鸟儿方向,它闯入水杉枝伢间,找到另一只,一模一样黑白羽毛的鸟儿。他说:“是喜鹊。” 日光在枝丫间闪烁,两只喜鹊互啄羽毛,挑逗着彼此,愉快地歌唱。 “听说看见一对喜鹊,会有好事发生。”张摩尔说。 “是吗?”曦西失神地瞧着喜鹊。 好事来了,好事就是—— “上啊——”敌军忽然全冲过来,群起攻之。 张摩尔跟卓曦西两个笨蛋,来不及拿枪,被突袭的漆弹打得满地滚。 曦西拉张摩尔挡,叫:“快叫妈叫妈叫妈啊!啊!好痛好痛——” 蓝军队长率队友们火力全开,近距离哒哒哒哒哒哒。“还不叫妈还不叫妈还不叫妈?” 曦西哀嚎:“张摩尔;”  。 张摩尔护住曦西。“好啦全停火!停火!我叫妈叫妈,够了喔。” “哇哈哈哈哈哈,你们出局了,兄弟,走!”蓝军队长朝队友们比个手势,放过两个笨蛋,去收拾其它红军。 曦西脱掉面罩,觑着一身湿答答的蓝渍。“恶心……”又看张摩尔,他也好不到哪去,头发衣服全中,想到刚刚两人齐声叫妈,曦西拿面罩k他。“好玩?好玩?嗄?嗄?!”但是格格地笑了。 张摩尔乖乖挨打,傻傻笑。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他无法移开视线。 曦西索性往后一倒。“这下好啦,可以大大方方地休息。”看着蓝天白云,惬意啊! 张摩尔也往后一倒,陪曦西望白云。 曦西看白云飘着飘着,又看那一对喜鹊枝上跳着,是不是因为流太多汗?身体虚脱,可是心里好轻松,感觉轻飘飘,晕眩着…… 她转头,望向一旁的张摩尔,他瞧着天空望,他的睫毛好长,他的侧脸为什么这么好看? “张摩尔?” “嗯。”他转过头,望着她。 她感叹。“你觉不觉得当小鸟很好,可以自由自在,爱看多久的云呢,就看多久的云,每天在树枝上歌唱,真逍遥。唉,我八成得了职业倦怠症,最近都不想工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都不想理了。我现在啊,现在想啊,像小鸟那样,在树上看云唱歌,啥都不做了。” 张摩尔站起来,手伸向她。 “我们来爬树。” “啊?” “爬树啊,起来。”他拉起曦西,带她去找可以爬的树。 张摩尔挑中一株低矮的老桩树,三两下,就将曦西拽上树干。两人攀上顶端树枝,坐在上头,置身树顶,不管远处队友们正厮杀较劲,他们躲在密林里休息。 太阳照耀着,高空的风吹拂着,树叶在光中跳舞,畅快流汗后,再畅快地让阳光晒,让清爽的风吹。他们默默欣赏摇晃的树叶,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这么平静安逸,仿佛与世隔绝,人都有些恍惚了。 “我觉得很开心,跟你来是对的。”曦西说。“运动后,好舒服啊!” 疑?这样啊……张摩尔露出得意的笑。嘿,终于做对一件事,逗她高兴了。 他这个红军队长,见色忘友,不管队友死活,竟很不长进地说:“你爱坐多久就坐多久,休息够了再下去。” 曦西沉默了会儿,望着他,目光闪动。“你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好奇怪呢?都说不可能喜欢你,可是你还是对我很好……”曦西感动着,又觉得困惑。“难道这十多年,你没更重要的事值得去努力吗?” 张摩尔想了想,说:“我爸爸靠着打打杀杀巩固了在黑道中的势力,过程煎熬又痛苦,他终于成功,意气风发,连娶四个老婆,可是没多久,一次脑溢血,半边瘫痪,没多久就死了。反正人最后都会死,换做我,我宁愿花时间努力在能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上头,我觉得很值得。” 这样啊!曦西微笑,揶揄他:“我以为只有女人才这么重视爱情。” 他瞟她一眼。“你以为男人只想交配吗?” “喂!”曦西脸丕红,瞪回去。“讲话文雅一点,ok?” 挨骂了,他笑笑,不以为意,被骂都高兴。 曦西又问:“喂,你老实说,十年这过程,难道没想过放弃?”很难想象暗恋能持续这么久。 张摩尔望着枝丫间闪烁的光影,看着不远处正嬉戏的喜鹊。他目光一沉,说:“我可能是丝兰。” “丝兰?” “你知道丝兰吗?丝兰这种花,只有丝兰蛾这个传粉者,没丝兰蛾,丝兰花宁愿枯萎,也不肯延续后代。”他转头,热络看着她。“对我来说,你就是丝兰蛾,其它我不要。”是偏执,但就要她,没变过,想都没想。就像丝兰,想都没想就要丝兰蛾。 曦西心头一震,觉得自己被什么逮住了,她慌了。 “我要下去。”说着就往下爬,脚没踏老。“啊~~”惊呼,人往下摔。 张摩尔急着捞她,也失了平衡,一起跌下去。两人一前一后,跌落草堆。 张摩尔立刻俯过来,摇着她。“怎样?曦西?” 曦西睁着一双大眼,凝视着他,定看着他焦急的模样。 “我头晕……” “是不是摔到哪?”急着检视她后脑,又察看她手脚,忽地愣住,她软软的指,触到脸边来。 张摩尔望她,她充满感情地抚他的脸。他看见她温暖的眼色,她揽他下来,脸贴近,两双眼,注视彼此,瞳眸里,有彼此的脸,仿佛真化作一对,丝兰花与丝兰蛾……曦西微笑,为他这感性的说法而笑。 她目光闪动。“你知道吗?也许看见喜鹊,真有好事发生。譬如……你喜欢的人……她这样……”她轻拍掉他脸边泥土。 张摩尔眼睛暗下,心悸着,因为他的丝兰蛾,好温柔地凑上来,唇触上他的嘴。 他蛰伏的情欲被吻醒了,激动得双手一搂,拽住她,衔住柔唇,辗转反复热吻,身体亲昵磨蹭。 他们紧紧抱住,缠吻起来。 白蝶在身旁翩飞,飞蝇草中乱窜。在亲吻中,有甜美的呼息,有泥上的芬芳,有两人毛细孔渗出的热汗,情欲正芬芳…… 曦西一时心软,恍惚着忘了理智。她柔软下来,享受他热吻,被他紧锢着,在他身下颤抖着。 这一切,激起张摩尔好强烈的感觉,使他忍不住隔着衣服,爱抚这软烫的身体。 曦西好晕,被他炙热的吻,吻得酥麻柔软,而有把火,从深处烧起来,皮肤滚烫,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她恍惚中一直想着——好了好了,该阻止他了,该喊停了,可是身体违背大脑,她在他的亲吻和抚触中,欢愉颤抖,忘记反抗,贪图着亲吻的快乐。 第九章 黄昏,阳光晒暖墙上木架,将木架排排站的小公仔们,晒出金边。小人儿们,表情各异,服饰不一,一个个制作精美,造型多变,只拇指般大。床边电视,正播放的是kylieminoguo的音乐mv,kylie性感的扭腰摆臀,跳唱can’tgetyououtofmyhead。 啦啦啦啦啦……轻快性感,歌声萦绕房间,小人儿们听见了,开始跟着节拍晃,娱乐着曦西的眼睛。 曦西呀一声,瞪大眼,看小教官不断打自己的头,小学生不停地要摇头,小护士不住地在点头,警察怕怕不停地挥警棍……她咧嘴笑,玩心起,也学小人儿点头晃着,哈,多可爱啊,这些小人儿玩具。 张摩尔端着刚泡好的巧克力进来,撞见曦西摇头晃脑的滑稽样,倚着门看,欣赏她的可爱。 日光中,小人儿跳舞,曦西也跳舞,小人儿点头,曦西也点头。张摩尔贪看着,高兴着自己制造的玩具,教曦西看得着迷。他们刚回台北,旅途劳累,他却舍不得让她离开,遂提议先到他家放好枪具再走。 她没拒绝,现在,望着美丽的曦西,他想着,他们算一对恋人了吗?他不敢问,怕问出口就坏了美梦。 “啦啦啦啦啦啦……”曦西哼着,摸摸小公仔,转身,看见他。灿笑了,指着小公仔。“嘿,真可爱,听见音乐会摇咧。” “是啊,很可爱。”你更可爱!将巧克力交到她手上。 她啜一口,注视玩具们。“他们都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这系列叫‘无限回旋’,很蠢吧?他们是犯强迫症的玩具,只能重复同样动作。我们还有制作疗伤系的办公室玩具。” “有吗?” “要不要看?” “要要要。” 张摩尔走到桌子旁的大木柜前,拉开柜门,里面有乐队,也是小人儿。他拿出“吉他手”,小人儿拽着吉他,吉他还按着弦。 “你看。”张摩尔压下吉他人腰后开关,再刷三下乐弦。又压一次开关,吉他手模拟他方才的节奏跟速度,重复刷吉他弦,发出单调的乐音。 “哈,这个妙!”曦西拿小鼓手出来,学他按下腰后开关,在小鼓上咚、咚咚,敲三声,再按一次开关。 咚咚咚,小鼓手奏乐模拟她的节奏,曦西将鼓手移到吉他手边,他们煞有其事合奏,一个刷刷刷,一个咚咚咚。 曦西大笑。“妙啊,哈,你怎么想得到发明这种玩具,这样玩下去,真的可以玩出一个乐队。这个呢?还有这个咧?”曦西贪玩,把每个乐队手都搬出来。 张摩尔看她兴致勃勃地将钢琴手法国号三角铁全拿出来玩一遍,然后将小人儿排在桌上,看他们铿铿锵襁齐声奏乐。 “太可爱了,叮叮咚咚咧!”曦西笑不停。“我要买我要买——”转头望他,笑容凝住,他热络的目光将她震住。 他过来,将她的热巧克力放桌上。这动作,让曦西预料到他想做什么,脸瞬间绯红了。 他握住她的胳臂,将她推倒在床。低身,俯她身上,双手撑在她两侧,身体压着她。看着她的目光,火热得似要将她吞没。 曦西毛躁起来,很紧张,仿佛连空气都发烫,小人儿们,还在叮叮咚咚将她思绪敲得更乱。 “我跟你说……你别乱来……”糗了,听得出自己的警告多软弱。 “我要抱你。”他说,肯定句。 “不行。”瞪他一眼,装凶。 “我想抱你。”任性要求。 “我觉得,我觉得呢……唔……”笨拙地舔舔干燥的唇,勉强挤出声音说;“我们……我们最好不要冲动……我们要想清楚……想清楚……对,要想清楚……” “吻一下行吧?” “吻一下?” 他耍赖。“是啊,就吻一下,附刚我们都吻过了,再吻一下有差吗?而且我闻到巧克力的味道,很香。” 刚刚是因为玩生存游戏太冲动,现在不一样,现在——可恶,他专注的目光好煽情喔,她理智在崩溃。“只能,只能吻一下喔?只能——” 他吻了,那是会把人吞没的吻,舌头探入与她相触,左手握住她颈背,将她推近,好加深这亲吻。 这吻击溃她了,他的舌头在她唇内好温暖。她在他的亲吻里轻叹,然后,怯怯地伸舌和他摩擦,热巧克力,浓甜甜地,在唇舌间蔓延开来。 从他身上和嘴内的热力,也像巧克力,热热烫烫,将她融化了。他化身成热巧克力,密密地整个将她覆盖,教她的心狂跳,膝盖发软。 当他结束这一吻,他用手肘撑起自己,看着她。她脸上恍惚的表情,令他不禁露出微笑。而他眼中的温暖,令她愉悦地轻颤起来。 他用拇指,迫使她分开嘴唇,这坏家伙,得意地对她扬扬眉。问她;“真的只要一个吻?兰 可恶,可恶啊,她被那压在她身上的强硬身体,弄得心神不宁,更被他缠绵的热吻,吻到欲望沸腾,心荡神驰。她眨眨眼,心慌意乱。好迷惘、好挣扎,他抵着她,威胁但诱人,她被欲望折磨得颤抖。 “或者……再一个?”原谅我啊,大姐姐也有好色的时候啊! 他眸色暗下了,立刻又覆上她的嘴,亲吻,开始变得蛮横需要,又拉她双手去搂住他颈子,接着开始细细啃啮她耳垂。 曦西被啃得醉醺醺,同时感觉他的热情,抵在她的腿间,隔着衣料,热烫坚硬,好暧昧很危险,勃然张扬着他的饥渴。 亲吻已不能满足,张摩尔说:“我们来玩吧!”声音沙哑。 “玩?”曦西眼色迷茫。 “很好玩的,大姐姐。”他表情邪恶。 “真的吗?”大姐姐也有想玩的时候,呜。 他动手扯去她的洋装,让日光一寸寸吻上白皮肤,再亲昵地,将她皮肤一寸寸吻暖,听她害羞呻吟。 好,要玩就来玩,姐姐不会输的!曦西也学他,贪婪地剥开他衣衫,解去他衣裤,喔,他皮肤摸起来好温暖…… 他们很快地达成共识,不只要一个吻。他们裸体抱摊,在雪白床单,在暖洋洋夕光中,爱抚彼此的身体,探索彼此身上每一处,他们玩一个叫激情的游戏。 他抓她脚踝啃,她又痒又兴奋,就翻身,跨在他身上,咬他胸膛,咬得他心痒难耐。他立刻又将她拽到身下,吮住她胸前粉红。 她低呼,手抱住他的腰,感觉他火热的肌肤和他的力量,便顽皮地去握他,结果被他的巨大热烫,吓得缩手,呜,不好玩,不玩了,撇下欲火焚身的他就想跑,他拽她回来…… 然后,这游戏玩不下去了,他顶开她的双腿,将自己置身其中,让她感觉他,他抓紧她的臀部,眼睛热烈注视着她,他缓缓挺入她的身体。 她眯眼,背一弓,开始魅惑人心的呻吟,并且颤栗着,让他的全部慢慢进到体内,在她体内缓慢移动…… 她闭上眼,感觉狂喜的滋味,像热的海洋,一波又一波淹没过来…… 为了不让曦西吹冷风,平日骑重型机车的张摩尔,特地将福斯银色金龟车,从车库开出来载曦西回家。 车上,他们都没说话。曦西提早一条街下车,张摩尔也想下车。 “不,你回去,我想散散步。”想冷静一下,玩过火了,呜。 “我陪你走。”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散散步……”这个人,将她的世界打乱了。真不敢相信,他们会做那种事,夸张的是自己还得到极大的满足。 “我再打电话给你。”张摩尔神色严肃。 “不要,我打给你。” 原本他还想问——万一你不打呢?万一…… 张摩尔冷着脸,隐藏住内心的恐惧。在拥抱后,她后悔了吗?他是不是又搞砸了?他脱下夹克,披她身上。 “我不冷。”曦西拽下夹克还他,他不拿,他微笑,那笑容令她一阵心酸。 “拿着吧。”想想,他又补上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我好像又做错了……”他像做错事的大男孩,焦躁地揉揉头。 “为什么这样说?” “你好像不高兴。”他坐入车内,发动汽车,驶离她的视线。 曦西愣愣地,看着汽车驶远,那匆促一瞥中,她看见他忧伤的侧脸。 我爱他吗?我能对这份爱负责吗? 行道树枯黄,落叶纷飞,风大,吹得路树沙沙响。 果然,还是需要夹克。 曦西穿上夹克,心想,粉红洋装搭皮夹克,真怪,一定很难看。经过咖啡厅,她瞥见橱窗中的倒影,停步凝视!黑夹克,粉红洋装,是挺怪异,但是……曦西笑了。她双手插进口袋,摆了摆姿势打量着。 “怪是怪,没想到怪得挺好看。”像故意庞克的叛逆芭比。摸摸夹克领子,她眼色黯了,脸颊烧起来,抿嘴掩面。 呜……张摩尔……没想到我们做了,这个死小孩!玩什么玩,玩这个,会闹出人命的啊! 曦西掉泪,没想到和他缠绵的滋味该死的好极,喔更没想到脱掉衣裤的张摩尔身材这么好皮好好摸…… 等一下,不不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要严肃,严肃想清楚,事情的发展太失控,她被吓住了。她只是去玩生存游戏啊,怎么玩到床上去? 上次白御飞强要她,她吓得落荒而逃,觉得恶心。但张摩尔不一样,如果不爱张摩尔,那么这沿着掌心淌下,热热的泪水又为什么?那么在他爱抚下,狂喜震颤的自己又是怎么?热烈缠吻一次一次还欲罢不能,又怎么样了?难道……与爱情无关? 曦西松手,瞪着玻璃窗,看着面色诽红的自己。 难道,我定个……淫荡的女人?! 喔别傻了,她嗤地哈哈笑了。这瞬间,拢紧夹克,偏着脸,陶醉地嗅闻衣服上,残留着的他的气味。 爱情来了吗? 她转身,望向来时路,寻觅着那辆银色金龟车,不见了。她打开皮包,掏出手机,按下他的电话号码,看着拨话中的讯息,拨通了。 她急着“喂”,他也紧张地“喂”,她又慌慌喂他,他也急地喂她,像怕她将讲什么啭他的话,他的回应急切又笨拙。 “我想清楚了。”她说。 “……”他沉默。 “到此为止,真的。” “……”他在那边握紧手机,紧得几乎快掐碎手机。 “到此为止——”曦西讲明白:“朋友关系到此为止,以后,做我的男朋友。” “……”他大概太高兴了,没吭声。 但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她就笑了。“吓死你了吗?哈,我说,张摩尔,我想我喜欢你,不对,好像爱上你了……喂?傻了吗?干么不说话?” 他沉默很久,说:“谢谢你。” “谢谢?”曦西大笑。“你呆掉了喔,我回家了,掰,小心开车喔。” 曦西关上手机,心中明澄,豁然开朗,抬头望蓝天,感到爱情不可思议。 我爱他,是,我爱他,莫名其妙是不?爱上张摩尔哩!嗯,满好玩的。 曦西甩着手提袋,蹦蹦跳跳回家去。微风抚过脸,像他在爱抚她,那么的甜,好开心啊! 星期一,曦西走进工作室,笑眯眯,对清理废纸的殷秀兰招呼。 “哈啰,我最可爱的殷助理,这个周末过得如何啊,好吗?” 秀兰头都懒得抬,有气无力地绑破报纸。“你可以多玩几天,反正没事。我想再过不久,你就会跟我说,哈啰,我最可爱的殷助理,不是我不想请你,而是我再也没办法付你薪水了,因为工作室没case,我们没钱喽,也没人要我们策展喔。” “哈哈哈哈哈……没那么惨吧?”曦西大笑,往沙发坐,舒服地伸懒腰。 “你只要看看桌上那一叠账单,就知道我不是在吓唬你的。” “安啦,我存款还有一些钱。” 真乐观啊!秀兰瘪嘴,前途黯淡哪,电话不吵了,访客变少了,花没人送了,过去追着曦西求着要参展的艺术家们消失了,那些拜托曦西出席的社交名媛不见了。得知曦西假交易的丑闻后,艺术界人士全想跟曦西撇清关系,再这样下去,曦西只能喝西北风,现在就算想策展,也没有哪个艺术家愿意吧? 殷秀兰越想越烦恼,叨叨絮絮跟曦西抱怨。她骂艺术家势利眼啦,骂白御飞没义气啦,唾弃社会现实啦,担心再不久工作室要倒闭啦,烦悟自己的出路啦,讲到最后预告她跟曦西老而无钱,流落街头,当起街友…… 卓曦西没在听,她托着脸,望着电视上那只仿她制造的小公仔发呆,那是张摩尔火灾时,送她的迷你曦西。卓曦西看着看着,想着放在张摩尔房间那一堆玩具人,那一组乐队…… “秀兰秀兰秀兰!”曦西突然大吼,从沙发跳起。“我想到了!” “什么?”秀兰骇住。“我们衰得还不够吗?还有什么事?” 曦西奔来,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摇得她晕头转向,吼得她耳鸣:“企划簿企划簿企划簿拿来——” “拿企划簿干么?”又没case。 “快——” 秀兰拿来,曦西抢了企划簿,回办公桌前坐下,开电脑,翻企划簿,咬掉笔盖,咻咻咻振笔疾书,有如神助,假如她是作者,眼下颇有立刻写完一本书的魄力。 曦西边记边交代秀兰:“打电话给陈栗文,我想问她能不能当我的艺术总监。联络银河广告公司,说我有case找他们合作。还有,约大树碰面,问四月有没有空当我的空间设计师,还有你今天加班,快的话加到晚上十一点,慢的话和我一起睡这里——” “呃?”秀兰恍惚中。“为什么?做什么?要干么?” “玩具展!”曦西目光炯炯,热血沸腾。“我要策划玩具艺术展,一个不唱高调,不卖弄艺术,贴近人们生活的艺术展。艺术不该搞得那么高不可攀,艺术应该跟玩具没两样,可以娱乐人们的眼睛,可以把玩可以游戏,还很便宜,这才是我证明实力的展览!” 好,有魄力,但秀兰没听懂。“什么玩具?玩具什么啊?” 曦西又一阵吼吼吼,兴奋极了。“你应该要看看张摩尔做的玩具,我超感动的,他了不起,他的艺术能力不是西洋画,而是玩具玩具玩具!他的玩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你和他睡过了吗?” “阿咧?”曦西愣住,殷施主何出此言? 殷施主眯眼,打量她。“这家伙是怎么从你口中的烂艺术家变成了不起?嗯,这是个谜!” 阿呼——企划簿k过去。“上工啦!殷美眉。” 又开始策展后,曦西精神来了,生龙活虎,忙将脑袋瓜里的idea,转化成一个个可行的方案。 秀兰终于也停止暴饮暴食,虽然怀疑玩具展会成功,但有事忙总算安心点,她忙着帮一着手策展,就开始脑力不足,忘东忘西的卓曦西处理各项杂事,盯紧她的行程。 卓曦西摒弃以往艰涩难懂唱高调的艺术展,想结合互动艺术,以平民化的方式,让玩具变成另一种艺术。她认定张摩尔制作的玩具有魔力,一定可以吸引人潮。 当记者报导卓曦西的新作是为flyingfox玩具公司策展,冷嘲热讽的话,蜂拥而至,在艺评家及艺术家间流传—— “喔,她现在只能搞那些可笑的噱头了?玩具?玩具算艺术吗?” “也许她想找麦当劳赞助,哈。” “也许哪天我们会看到卓曦西在麦当劳企划部工作。” “哈哈哈,是啊,企划儿童生日派对,还是当麦当劳阿姨,那似乎挺适合她,她反正长得很漂亮可爱,应该会受小朋友欢迎…… 这些曾讨好卓曦西的艺术家们,这会儿为了撇清跟曦西的关系,讲话讥剌,毫不留情。只有巴熙,跑来热情参与,自愿当曦西的新展义工。记者们还访问了过去长期跟曦西合作的白御飞,问他对曦西替玩具公司办展的看法—— “是,我也听说了这件事。唉,怎么说呢,经过这段日子的沉潜,她应该反省够了,我们应该祝福她,只要她需要帮忙,我还是会协助她的。”此番说法,赢得美名。 “哼。”张摩尔扔下报纸。“你用不着他帮,他大概忘记枪的滋味了,我要去提醒他一下。” “我拜托你!”曦西瞪他一眼。“不准再给我上演无间道!你放心,我对那个人失望透了,我不是笨蛋好吗?还去找他,我呸。” 嗯,工作时的卓曦西很有气势喔,她拿着企划簿。站在台前,看着张摩尔让员工搬来工作室的两百只小人儿,忙做笔记,脑袋天马行空地转着,要怎么让这些玩具结合成展览?在哪里展出?搭配什么活动?空间怎么规划?要……腰侧一暖,张摩尔从背后抱住她。 “我来了三个小时,你只关心玩具。”他语带哀怨。 “嘿,是你的玩具,你应该高兴,你做的玩具是艺术品,绝不只是玩具……你看这只表情好忧郁,你这个敲头的设计太妙了,你!”大手又缠来,背后热热的,胸膛也一并贴过来了,曦西笑着躲。 张摩尔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扳过来抱住,脸埋在她颈弯抱怨。“那么爱玩具,不然我做玩具,来玩我,来,快点来。”很久没被玩了喔,他很欠玩。 “乱说什么!”曦西拿企划簿打他,推开他到沙发坐下,翻企划簿谈正事。“你问一下你的工程师,可不可以将其中十只玩具做成真人大小?我编上号码的这十只。” 哪边有她,就往哪边靠!张摩尔很快坐过来,手又放上她软软的大腿…… 卓曦西拽开他的手。“另外要安排真人跟玩具人合奏乐器,可以做成表演,大毁需要六个人帮忙,最好下星期四就能把这些人找来,一起到你公司开会……”抬手,及时挡住凑近的胸膛,冷着脸交代;“开会那天我们会讨论到场地和表演节目,我会将展区分成五个区块,我找了空间设计师一起开会——你摸够了没?!”终于抓狂吼,再次将缠上腰部的大手拉开。 张摩尔竟也火大了,命令她:“别管玩具展,跟我玩!” 跟我玩?曦西大笑。“喂,有这么气吗?” “废话,卓曦西,你一天有十几个小时都在这里工作,剩下的时间就要去睡觉,这样已经两个多礼拜,你有没有当我是男朋友?我们多久没在一起睡了?” “啧啧啧啧啧……”男人果然肉欲至上,不一起睡又不代表不爱他,干么这么忧郁?她安抚地拍拍他。“不要气,干么这么哀怨?等忙完展览,随便你爱怎么玩都行。” “随便我玩吗?”她随便一句,竟让他斗志重燃,怒气消失无踪,目光炯炯,盯着曦西,嘴角噙着坏坏的笑。“说话要算话。” “好。”曦西笑眯眯,点头应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妈,我需要你帮忙。”张摩尔说。 陈丽丽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听错了。“再说一次。” “妈,我需要你帮忙。” “再说一次,一次,然后去掉后面‘帮忙’那两个字。” “妈,我需要你。”x!原来这么爱玩都是遗传她的。 “喔,等等……”陈丽丽背对儿子,流下两行清泪。 儿子终于需要她了,感动啊,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自从阿那答张拓死后就没了。 陈丽丽抹抹泪,问儿子;“你说,你说,就算要天上的月亮,妈也能找人摘给你。” 要月亮干么?能吃吗?能玩吗?他要的是可以抱可以爱的卓曦西。为了卓曦西的展览顺利举行,他拜托妈妈帮忙,完成曦西交代的任务—— “妈,我要向你借六个身体强壮手脚利落的兄弟,卓曦西策划的玩具展,需要人帮忙。” 陈丽丽眯眼,点点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六个够吗?要不要六百个?派六百个去好了。” 张摩尔眼角青筋浮现,老妈又来了。“六个就好了,六个。” flyingf0x会议室,左边坐着六个块头高大的男子,黑衣黑裤眼睛带杀气,嘴角有长期嚼槟榔造成的红渍,讲话三句有两句是粗话。右边一排是张摩尔的员工,男的穿西装,女的有化妆,一个个正襟危坐,带着好学生表情,眼睛胆怯地望着对桌那排将一起合作的伙伴。 大家坐定,寒暄几句,打过招呼,曦西便开始讲解她将策办的玩具展。空间设计师,将初步的空间规划放映给大家看。殷秀兰忙着帮曦西摆投影机,放幻灯片,发企划案。 曦西说:“目前我们跟市政府申请宝藏严,作为展区,大家看一下这个社区的单图……”灯光暗下,曦西兴致勃勃地报告她的计划。“如果场地申请顺利,总共策划五个展区,在这几个房间,分为abcde处,还有——” 空间设计师指出标示的五大区域。“我认为这五的地方最适合摆设玩具,而且高低不同的位置刚好可以做出区隔,有一点距离才不会让人都挤在一起……” 殷秀兰换另一张幻灯片,是玩具,曦西说:“这是贵公司设计的伸缩的‘爱的小手’,这很有趣,我尝试在晚会表演时,拿它做互动艺术,可以出其不意地作势要打观众,张摩尔建议要将小手做成可以弹出去的设计,打观众时观众一定会躲,但啪一声,发现爱的小手竟会弹,还是被打到,一定会逗大家笑的……至子表演节目就是真人和玩具小人的演奏,这部分,我会请音乐老师来帮忙训练……” 六名兄弟点点头,这是他们的任务,听起来不难。 大家静静听卓曦西讲解,幻灯片光影,时而错映到她的脸庞。张摩尔坐在曦西旁边位置,他一直很安静,忙看着曦西,有种迷离感,这真是他的女朋友了吗? 他喜欢着她因高兴而激动起来的嗓音,喜欢她讲起要做的事,就发亮的黑眼睛。他看得入迷,表情不自觉严肃起来,盯着那张因说话不断张合的粉红小嘴,胸腔滚烫烫,想搂过来就吻。 他想起当年,曦西跟他介绍艺术家时,也是这么热情洋溢的模样,深深地吸引他,仿佛待在她身边,就连空气都热又香,那时看她讲得兴奋,他几乎要嫉妒起能让曦西崇拜的艺术家们。 现在,这女人,那双发亮的眼睛,激动的表情,热情的口吻,却是因为他制作的玩具们,是为他的作品…… 霎时,张摩尔意识到,曦西真打心底激赏他的玩具,就像她迷恋的那些艺术家们。她废寝忘食,就为着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作品,因为她真心地在喜欢着…… 我真了不起啊!他忽得意起来,还有什么,比被心爱的人肯定,更值得骄傲? 张摩尔内心沸腾,心情激动,好爱她,真的好爱,我的梦想真的实现了吗? “好了!”曦西关掉投影机,殷秀兰拉开窗帘。曦西看着大家,笑眯眯地问:“这就是我的计划,现在,各位有没有问题?有什么建议?别客气,尽量说。” 一室静默,谁敢批评她? 右边那一排想——这女人,是陈大姐儿子的马子啊! 左边那排想——这女人,是老板的女朋友啊! 这两排一致认为,关于展览他们一窍不通啦,都好啦!于是他们好乖地投以认同的眼神,报以赞赏的微笑,维持着礼貌的沉默,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可是,砰!忽然有人站起来,吓了大家一跳。那人有意见,那人一把抓住曦西,曦西惊呼,接着两排人也跟着惊呼。 众目睽睽下;张摩尔抓住卓策展人,就野地蛤她吻下去了~~ 亲吻是一件很棒的事,但在大家面前吻,就是令人尴尬的事,有妨害风化之嫌。 曦西急推开他,涨红面孔骂:“张摩尔!” “太棒了、你太棒了!”张摩尔又大大力抱住。 他抱得曦西尴尬,她看见有人转身有低头他们都在笑。“你快放开我!”凶喝,他却当耳边风,硬抱不放。妈啊,橡皮糖吗?他要不要脸啊? 不管不管,不管别人怎么想,他爱死她。张摩尔硬抱了足足有一分钟,任她吼叫挣扎硬抱不放,在暖烘烘身前,感动得想哭。 她真是他的女人了,他很需要她这些吼叫,这个热热体温,来证明美梦是真的实现了,他还是常常会作噩梦,梦见跟曦西交往是幻想,梦见她说——别管他!然后把他撇在路边吹冷风。 会议结束,曦西跟张摩尔留在会议室吵架。 “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过分!” 因为他的不良乱抱,他被曦西骂到臭头。 张摩尔窃笑,不正经地听骂,他开心,不管她怎么骂都很爽。爱有时很温暖,有时还挺变态,连曦西生气骂他的表情,他都觉得很可爱。 他皮皮地说:“你再骂下去,我又要吻了喔,因为我现在很兴奋,谁叫你最近都不给我。” 还恐吓她咧!曦西呆掉。恶魔,她爱上大恶魔,她没辙。看他因为得逞,而坏坏地笑,她骂不下去了,觉得怎么骂都没用,好挫折啊! 她蹲下,抱住自己,假哭起来。 “呜……上辈子造孽,让你这样欺负,你竟敢在开会时亲策展人,你要我以后怎么正正经经跟大家乔事情?太过分了,呜……” “曦西?曦西?!”完了,她哭了。 “不理你了。” “别生气啦!” “丢脸死了。” “好啦,对不起。”他赶快蹲下,去扳她掩面的手。 “现在对不起有什么用,丢的脸可以赔我吗?”气死我! “那要怎样你才高兴?” “不知道,我现在很气。” “那我……那我……那我学玩具?” “啊?” 张摩尔站起来学自己做的玩具,手不停打头。 “你以为要白痴我就会笑吗?”还是很气! “那这样呢?”他边敲头边踢脚。 “你以为加一只脚,我就会消气吗?”没用! “那这样呢?”他边敲头边踢脚边原地转圈圈。 曦西忍住笑,抱臂道:“哦~~加上转圈圈就得救了吗?想得美!” “那这样呢,摇屁股呢?”他正要摇,忽顿住,瞥见神似北野武的殷秀兰站在门口,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看到目瞪口呆。而殷秀兰身后,是他的秘书跟企划部经理。 张摩尔本来要踢要摇,这会儿吓到脚打滑,他跌倒了。 曦西顺着他惊恐的目光,转身望去,发现大家都在看。 “哈哈哈……”曦西终于笑了。他丢脸了吧?活该! 只有曦西敢笑,其它人都识相地赶快闪。 曦西很坏,她揶揄跌倒在地,不想做人的张摩尔:“对啦对啦,加上跌倒才有效啦!” 第十章 展览的日子接近了,曦西成天泡在宝藏严老社区。在多雨的春天,每天都和缤纷多彩的玩具为伍。 一大早,太阳还没露脸,殷秀兰已经开车,送来两大箱早餐,喂饱工作人员。 艺术总监跟灯光师讨论灯具摆设位置,了解灯光投映的效果。张摩尔也找来生存游戏的伙伴们,帮忙摆设展场。 今天,曦西跟秀兰要将一面破墙漆上颜色,别成蓝天白云的风景。 “真是的,我是负责行政工作的,这种工作叫我做不适合嘛,你看你看,我刷得怎样?”秀兰将白云刷得歪七扭八,形状诡异。“唉……”挫折啊!“我没艺术细胞,真的没有,你看你看,云被我刷坏了。” 曦西负责在云旁刷上蓝天,她停住动作,瞅着秀兰漆出的肥云。“哇~~怎么变这样?” “因为刷坏,所以一直修补,就越补越大朵了,唉,不刷了!”挫败啊,秀兰扔掉刷子,呕气了。“这种工作我做不来啦!” “没关系没关系啦!”曦西打量着云,点点头。“哦,原来这是一朵大云。” “你讽刺我?” “不,我真喜欢,真的。”曦西抱臂欣赏,赞叹:“看着看着,觉得这么大朵,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真的吗?” “真的,比原先设定的好,你漆得很棒,我就是要这么大的云,真聪明。” “它确实是一朵大云,我确实是故意要让它这么大朵,也许我下意识就是觉得大一点比较好看。”就像我身材这么胖才赞!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你有当艺术家的潜能。” 后来,秀兰漆得比谁都卖力,到后来她简直把这玩具展,当成她人生艺术发展的一个跳板,逢工作人员便拉来欣赏。 “看,我刷的,这个云怎样?” 看着神似北野武的女人,在其有魄力的瞪视下,无人不称赞肥云。 更后来,秀兰跟曦西说:“曦西,你漆的这个蓝天,少了我这朵大云,效果就差了。” 曦西觉得好笑,呦,给点颜色就开起染房啦?她瞄着秀兰,笑眯眯地说:“是啊,这些云是很棒的,我要是没有你就完蛋了。” 秀兰满意极了,每天在开工前,站到肥云前好好欣赏一阵。小云儿很美,但是大云儿也不错,所以她肥肥的也很棒的啦!哈!拍一下肥云,上工去。 准备演奏表演的六兄弟,可没殷秀兰的好心情,他们每天在宝藏严社区旁,在河岸边临时搭起的舞台练习演奏。 习惯拿棍棒扁人的凶狠六兄弟,演奏起三角铁、摇铃鼓、吹喇叭、跳踢踏舞,他们演奏得荒腔走板,舞姿奇形怪状,负责教他们的音乐老师骂到没力,六兄弟也垂头丧气,越练越没劲。 然后,那边,草径上,一个美丽的女人来了,风吹动花洋装,她笑眯眯地过来验收成果。 音乐老师忙扑过去哀哀叫:“卓小姐,他们真的不行啦,我强烈建议要换专业的人表演,如果你不希望展览搞砸的话,你一定要换掉他们……” 张摩尔蹲在一旁,对着河岸,抽烟生闷气,老妈找的人逊毙了,惨,没脸面对女友了,呜…… 大家垂头丧气,风中摇晃的小草,也像在哭泣,连空气都沉重起来,还开始飘起毛毛细雨。 曦西听完了音乐老师的抗议,镇定地笑了笑。“这样啊,大家奏一次给我看,好吗?”她温柔拜托。 张摩尔弹熄香烟,过来,他负责操控六兄弟旁的玩具小乐队,他帮十二个小人儿上好发条,用一个连接小人儿的开关按下。 六兄弟开始配合玩具乐队敲打乐器,叮叮当当,铿铿锵锵……衬他们的背景音乐是儿歌!太阳出来了。 可是太阳没出现,倒是下雨了。 果然惨不忍睹,不忍闻闻,纰漏百出,错误连连,放炮不断,咿咿唉唉,悲惨的状况足可演歌仔戏哭调。 六兄弟边奏,边注意策展人卓小姐的表情。 站在卓曦西身旁的音乐老师表情隐忍,眼角抽搐,双手握拳,想打人。 卓曦西呢?她一直微笑,微笑地听完。然后呢?音乐停了,大家等她发飙。 曦西深吸口气,然后,大力鼓掌,啪啪啪啪啪啪。“好棒好棒好棒!没问题的啦没问题。”她对老师说:“比我想象中好多了,你不觉得吗?老师——”她抓住老师的肩膀,目光激动。“你太厉害了,了不起。” 老师听了,高兴得眼泪飙出来。 曦西又对六兄弟拍拍手。“你们好棒,我好高兴,了不起!要加油喔,没问题的喔。” 这样叫棒?张摩尔手中的开关掉在地上,他女朋友的标准,好诡异。那被她喜欢上的我,算什么?也好棒?他不确定了。 真的吗?我们很棒?六兄弟被骂了好几天,这会儿心花怒放,咧嘴笑开怀。 卓曦西赞美完走了。 卓曦西走了以后,留下的人们,觉得空气变香了,风中小草摇荡得像在跳舞,老师觉得训练蠢笨的六兄弟是她音乐史上最大成就,小学肄业的六兄弟觉得此乃黑道生涯中最大突破,比跟帮派瞎拚干掉某老大还有成就感。 张摩尔望着草径上远去的女人,他眨眨眼,心底暖洋洋,嘴角也上扬。喔,他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她天生有点石成金的魅力,有散播欢乐的魔力,她令周遭的人活得更有意义,一句随意的温暖话,一朵可爱微笑,就让在她身旁的人感到世界真美好。 为了卓美女的可爱微笑,为了不辜负卓大美女的赞赏,后来六兄弟的练习超顺利,自信来了就越来越上手。 展览当日,天公不作美。 天气好冷,呵出的空气,化成云雾,从嘴里,飘出去。细雨霏霏,宝藏严这位在山腰的老旧社区,远看着,浸润在雾蒙蒙灰雨里。天冷,下雨,空气湿重,人稀少,这种天气最适合窝在被里睡觉,这种天气也适合和情人窝电影院窝餐厅,谁要顶着寒天看展览? 放在入口处,缤纷多彩的玩具们,被雨下得黯淡,黯淡的还有工作人员的脸。 “没关系,等一下就出太阳啦,大家打起精神啊!”愁云惨雾中,唯有曦西仍保持着笑脸。 曦西跟大家打气时,张摩尔也没闲着,他撑着一把黑伞,随工程师绕行展区,检查玩具状况。 他表情镇定,跟工程师这儿摸摸,那儿看看。他隐藏起担忧,暗暗祈祷太阳快来,雨别下了,他亲爱的女人为这展览付出很多心血,拜托一定要成功哪! 九点,太阳没出现,雨更淅沥,眼看买票入场的观众比工作人员还少,展览的玩具比来看的人还多,没人开心得起来。 曦西还是强撑着笑意,安慰大家;“天气这么冷,大家都睡得比较晚,等一下人就会越来越多,晚上的表演会一定会很轰动,没问题的!” 是吗?她的笑容,只笑出工作人员的红眼睛。 殷秀兰拉她到一旁。“唉呀,你不用再笑着安慰大家了啦,事实摆在眼前,好惨啊,刚刚我问票务人员,从早上到现在只卖出五十张票哪!” “因为天气不好嘛,还有明天。”不,绝不会失败。 “第一天这么惨,明天报纸会怎么写?可恶!”秀兰不甘心哪!“那些骂你的人知道了要笑死了,尤其是白御飞,这下他可得意了,好像没有他,你就不了。” “唉,你管他怎么想。” “我生气啊!”秀兰嚷嚷。“我不要被他看扁哪……”说着,竟哭了。这也是她第一次,跟着曦西投注好多心血在这展览上啊! “没那么严重好吗?展览刚开始,不要担心嘛,没问题啦。”曦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 中午放饭,曦西跟张摩尔躲在破屋顶的楼梯间吃便当,他们避在檐下,坐在木凳,雨水从檐下倾落。 两人都沉默着,曦西因为频频安慰工作人员,嘴好酸,累得不想讲话,也笑不出来。张摩尔本来就话少,加上展览不顺,心中忐忑,更沉默了。 他知道曦西心情不好,可是不知道怎么给她打气。 忽然,他放下便当,冲出楼梯间,跑进雨中,停在雨里。然后猛一转身,看着曦西,他一— 曦西讶然,大笑,笑得眼泪飙出来。 银雨霏霏中,张摩尔学他爱的pulp主唱javiscocker跳怪舞,怪腔怪调唱babies。长手长脚的张摩尔,扭腰踢腿,跳起舞来感觉真诡异。 他引吭高歌! “ohiwanttotakeyouhome,iwanttogiveyouchildren,youmightbemygirlfriend,yeah,yeah,yeah,yeah,yeah,yeah,yeah——” 歌词色色的喔!曦西爆笑。像,真像怪怪的javiscocker。 看她笑开怀,张摩尔维持冷酷表情,唱得更卖力,一直yeah,yeah,yeah,yeah,yeah,yeah,yeah个不停。 想他女朋友的笑安慰了好多人,他呢,他乐意当那唯一的,能安慰她的那个人。再没什么比这刻更满足,让心爱的女人开怀笑,他头发湿透,夹克湿透,心还是暖呼呼。 忽然,他顿住舞步,不唱了。 曦西也收住笑容,呆住了。 他们一起望向天空,雨停了,那边,慢慢地云儿散开,隐约看到阳光逐渐穿透密垂下…… “太阳出来了?”曦西恍惚。 “太阳……马的,还真出来了!”张摩尔更恍惚。 “太阳出来了!” 他们大叫,曦西冲出去,和他抱一起,两人兴奋的又跳又叫,像小朋友喜悦得转圈圈,啵啵啵地热吻,高兴得不得了。 太阳一出来,位在公馆附近的宝藏严,很快地吸引人潮来游玩,他们抱着逛逛的心态,参观玩具展览。 小孩们被玩具逗笑,大人看见一直敲头,无限回旋的玩具,也被他们的滑稽逗笑。工作人员忙着解说每一层区的活动,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忙得好起劲。 等到天黑,宝藏严外的小舞台,开始表演玩具演奏。 观众挤在棚子下面,欣赏六兄弟跟玩具的合作演出。 张摩尔和工程师蹲在上六兄弟后。忙着操控玩具,曦西跟秀兰拿着会伸缩弹出的爱的小手串场搞笑,演出时状况百出,但是六兄弟越是频频凸槌,观众就笑得越是开心…… 这里没有完美,也没教人看不懂的,硬邦邦的高水准艺术。曦西这儿有的,是贴近人们,暖呼呼的玩具艺术,大家都玩得好开心、好尽兴,曦西看了好感动啊,这才是她身为策展人,最满足的时刻。 活动结束前,曦西上台向观众致意。 “这是个状况百出的演奏会。”她主动承认,群众哈哈大笑。曦西眨眨眼,顽皮地吐吐舌。“我可是不会跟各位说对不起的,就像各位的人生一样,出包是正常的嘛。”大家又一阵哈哈大笑。 曦西向周围的工作人员点点头。“现在,工作人员会发给大家赠品,一支爱的小手,我知道各位看了这样的演出,一定累积很多愤怒,各位可以拿着爱的小手,轻轻拍打我们的演出者泄恨。” 小朋友尖叫大笑,冲出去抢爱的小手,到场采访的媒体记者,也挤进去抢着要玩。 六兄弟笑眯眯地蹶起屁股,让大家惩罚性地拍打他们。 最后,曦西结语:“希望大家这一天玩得快乐,也跟各位分享我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艺术家,张摩尔先生。他设计的玩具,带给我们这么多快乐,我们鼓掌请他上台好吗?” 大家大力鼓掌,张摩尔没料到曦西会请他上去,有点吓到了。他酷酷走上台,向大家点头致意。 曦西说:“只有鼓掌好像是不大够的,你们看,我们这位大艺术家,笑都不笑呢,怎么办呢?” 她想干么?张摩尔瞪她。 曦西凑近,忽啵地吻了他的脸,再用爱的小手,啪地狠拍一下他的屁股,眨眨眼睛。“当然还要香吻啊!” 曦西大笑,张摩尔呆在台上。 他看见眼前好多张笑脸,开成好巨大的幸福,包括远处那个拼命鼓掌的妈妈。 在黑夜中,灯火橘黄,小径上,人影幢幢,光影交错。啊,好感动,被这么多温暖笑容包围,好快乐的夜晚,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天,更不会忘记曦西主动在大家面前赠他香吻。呜……好棒!可是她竟打他屁股,呜,很丢脸。 这些欢笑声,这激烈的掌声,就是给策展人最棒的赞美。 曦西握住张摩尔的手,听小朋友们跟父母吼着明天还要玩,曦西笑得合不拢嘴,她的玩具展,大成功啊! 张摩尔也笑着暗爽,他的爱情,大成功哪! 寒冬退去,树冒出点点嫩绿,春雨绵绵密密湿漉长街。下雨带来不便,但有人是下雨也高兴。 “多么诗情画意啊!”曦西瞧着落地窗外,一片灰蒙的街景。 秀兰讪讪道:“是很诗情画意,天天湿意盎然到棉被都长霉。” “是不是湿气太重?把工作室的除湿机搬回家用,早上再带回来啊!” “谢谢,我以为你会说干脆买一台给我咧。”反正case暴增那么多,赚翻了。 经过玩具展大成功,曦西现在可说是艺术界商业界通杀,大家都想请她办展览。 “哈、哈!你可以用我给你的奖金去买啊。”曦西嘿嘿笑,哼起老歌。“三月里的小雨浙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她收拾桌上物品,塞进包包。“我的心哗啦啦啦啦哗啦啦啦啦……”她一边哗啦啦啦啦,一边走向门口。 殷秀兰抱臂观望,看曦西直走到门口,看曦西取伞打开,看曦西抬脚就要跨出门外。 “你去哪?”工作室开到六点,现在才三点多。 曦西愣住,对她笑。“我回去喽,要是没什么事,你也可以提早下班啦,免得晚一点又塞车。”普天下,到哪找像她这么有情有义的老板啊,哈! “喔。”秀兰点点头,凉凉道:“那么等一下四点你不跟大树兄开会啦?你们不是要讨论六月在华山艺文中心的陶艺展吗?” “那是明天。” “是今天。” “是明天上午十点。” “ok,让我们回顾一下历史,从过去的经验看来,你认为你对还是我对?你对你的躺袋有信心吗?有吗有吗有吗?” 没有。所以赶快搜出包包的大记事本检视。“啊!啊、啊……我搞错了。” “就是喽,开会的资料我放在你第二个抽屉里。”唉,没有我看你怎么办啊?曦西。 电话铃铃铃,秀兰抄起电话。“曦西工作室你好,哦,是是,嗯,我知道,嗯,真的没办法喔,曦西的工作已经排到六月,除非年底,不然真的没办法帮老师规划喔,嗯……好的,不客气。” 挂上电话,秀兰看曦西还杵在门口,问;“你还不进来?”干么一脸茫然? 曦西奔来,抓住秀兰两臂,激动嚷:“我完了我完了,跟你说我现在一定要离开,拜托你帮我取消四点的会。” “现在取消?你神经病!”又要叫她做坏人! “拜托啦,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超重要,拜托喽,掰。”不等秀兰点头,拔腿就跑,瞬问消失,无影无踪。 “什么事这么重要啊?”秀兰瞪着门口。 曦西逃出工作室,走到车旁,开车门,扔包包,坐下,发动汽车。 叩——叩—— 有人敲车门,是艺文记者沈君钧。 曦西按下车窗。“哈啰,钧姐。” “可以聊一下吗?” “改天好吗?我现在有事噢。” “五分钟就好。” “这样吧,顺便载你回报社,车上聊。”曦西让她上车,车子驶上马路。“钧姐是要问六月展览的事吗?我好像有叫助理fax资料给你。” “是关于白御飞的事。” “白御飞怎么了?” “国际商银向法院申请假扣押,要扣押白御飞的动产跟不动产。这事你知道吗?” 曦西震惊,陈淑美说的果然是真的,沉默了会,她说:“我不知道。” “我们还接到黑函,指控白御飞乱搞男女关系,还谣传他有私生女,对私生女不闻问。你知道吗?白御飞提起过没有?” 何止知道,还亲眼目睹,看样子白御飞糟了。“我不知道,恐怕没办法帮你什么。”曦西不想火上加油。 “墨霓你熟吧?墨霓跟白御飞原来交往很多年。” “是噢,我不清楚喔。”一概装傻。 “两小时前,墨霓烧炭自杀。” “啊?” “现在住院治疗中,等一下新闻就会出来,她的遗书写的全是跟白御飞的事,他为白御飞负债六百万,却发现白御飞同时还跟巴熙交往。” 巴熙?!曦西惊愕得说不出话。 放缓车速,她脑袋混乱,巴熙从没说过她跟白御飞的关系,巴熙甚至知道她是喜欢白御飞的,他们究竟什么时候交往的?为何瞒着所有人?难道也是白御飞的意思?曦西很受到打击。白御飞究竟跟多少女人有一腿?而差一点她就是这些女人之一,卷入到他的爱情游戏。曦西面色惨白,庆幸自己好运。 记者拿出纸笔。“以前你和白御飞走得很近,他是不是也有追求你?你们有交往吗?他用了哪些手段,让女人对他服服帖帖的?” “……”曦西缄默。 “嘿,像这种伪君子,我们不能姑息他,我们要拆穿他的真面目,你把知道的说出来吧,免得再有女人上当——” “报社到了喔。”车子在报社门口停下。“不好意思没帮到你,这些事我都不清楚。”她现在很幸福,她没兴致报复白御飞。 少来了!记者煽动着:“你不觉得白御飞太恶心了吗?他之前还批评你,很多人都说你跟他私下常约会,老实跟你说吧,连白御飞的司机都跟我们说了,你和他关系很好,你如果担心曝光的问题,我可以匿名处理,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好吗?” “好吧。”曦西疲惫地吁口气,紧握方向盘,盯着柏油路。“白御飞是台湾四年来,最受国际注目的视觉艺术家,他发表的‘迷走’与‘梦游’两件视觉艺术作品打入纽约艺术圈,还——” “我问的不是艺术!”记者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我是专业策展人,我最了解艺术家的就是这个。” “好,面对这么厉害的艺术家,你私人感情上,是不是很受他吸引?你是不是迷恋他?”马上换方向试探。 “我喜欢的人不是他噢。”曦西对她笑。 “少骗人了,大家都知道你超迷他的,你以前——” “玩具展你不是也有来采访?我喜欢的是大艺术家张摩尔,了吗?啊,对不起,来不及了,没办法再跟你聊了,改天请你喝咖啡。” “你再想想看吧,愿意讲的话打给我。”记者悻悻然下车。 曦西松口气,快快驶离,乌烟瘴气的事,不要理,现在,有更关心的事要处理。 曦西再次来到这里,庭院荒芜,花卉杂草交缠,青蕨掩没石径。白桦树们更巨大,枝叶延展,妄想吞没蓝天,阻拦阳光,使这儿空气特别湿冷。 而曦西心头正热,她踏过泥泞与青蕨,走向荒烟蔓草后的别墅。 别墅外墙,九重葛攀爬,紫花正迎风绽放。多年无人居住,这儿失去整洁,却添了一股原始野性美,像秘密境地。 曦西拿出预备的钥匙,开门进去,故意很用力,砰地关门,这声,是故意砰给楼上的人听,告诉他——我来了。应你的要求,游戏开始了!” 曦西甩了甩长发,深吸口气,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看见细尘在光中飞扬。她微笑,目光一凛,蹬着马靴,拾级而上。来到二楼书房外,仍似从前,有节奏地敲。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喀拉!门打开,幽暗中,是双炯亮的眼,是他坏坏的笑。 曦西抬高下巴,退一步,转一圈,手插腰上问:“张同学,满意了吗?” 应他的要求,她搜出封在箱底n年的旧衣服,来这儿和他温习功课,满足他的年少绮梦。 张摩尔直视她,欣赏老师玲珑性感的身段,白衬衫,蕾丝拼接牛仔短裙。一双长腿,泛着光泽,雕花纹的尖头长靴,性感的细高跟。 一如往昔啊!他热络地欣赏着。 他的目光使她呼吸一窒,那热络的视线,害她脸颊热烫,觉得自己在他视线中仿佛裸体了。 终于,他欣赏够了—— “啊……”曦西惊呼,被他猛地扯入房内,砰,踢上门。 房间幽暗,张摩尔将老师拽倒在地毯上,迫不及待地扯去她的衣物,覆到她身上—— 曦西一阵眩晕,闻到他的体味,暧昧悦人。也学他焦躁地褪下他的衣服,急着和爱人裸裎相见。 张摩尔半撑起身,右手蒙住她的眼,嘴覆上柔唇,舌闯入唇内,野蛮地搜索芳唇内的秘密,霸占住她的所有呼吸,急躁地要占有她…… 白桦树在屋外随风荡,他们在这隐密的废屋里缠绵。 欲望沸腾,皮肤滚烫,曦西迷乱地低吟,任他缓慢亲昵地遍身爱抚亲吻。她双手紧抱住他,感觉他火热的肌肤,让这男人,将理智逐一烧毁…… 张摩尔忘情地,放肆的探索这芬芳柔软的身体,双手摸索柔腻的肌肤,不放过每个深处,直至她被欲望折磨得快乐轻颤,呻吟出声…… 在这傍晚,他一遍遍地占有她,时而温柔,时而粗暴,企图将自己的气息,烙印在她的每寸肌肤上,甚至是野蛮地渗入每个毛细孔,让她完完全全属于他张摩尔,教两人再无一点隔阂,快乐地完全地融化一起…… 一轮皎月当空,蟋蟀伏在潮湿的泥里歌唱。 不开灯,就可以,欢迎到月光。月光将白桦树影,拓印到墙上。 欢爱后,他们窝在毯子里,曦西躺在他的右臂弯,脸埋在他胸前,她被他过人的精力折磨到喊妈求饶了。 此刻,她精疲力竭地睡去。张摩尔仍睁着眼,太幸福,还不想睡。他慵懒地躺着,欣赏白桦树影在墙上婆娑,抚着她的发,在暗中得意微笑。 他环住年少绮梦,听可人儿均匀呼息,听着夜虫歌唱。他转头,凝视她睡容,凑近,脸埋入香发堆里,好满足啊! 缓闭上眼,仿佛又看见年少的自己,在新老师光临那天,躲在门下,从门缝窥见新老师的身影。丕见到美丽的老师,当时心悸,觉得她遥不可及。他怀着暗恋的秘密,心焦如焚地期待每次会面,那些忐忑、焦灼的心情,在岁月沉淀后,化成醇美的好时光。, 他将她拥得更紧,和她一起,坠入黑暗甜美的梦境里。 休息够了,翌日,晨光灿耀,他们醒了,又赖着玩起来了,都懒得出门去。 卓曦西很幼稚地问;“我可以亲你的小手手吗?” 小手手?张摩尔骇笑,她也大笑。 张摩尔伸手让她亲,然后,换他,他说:“那我可以亲你的小脚脚吗?” 亲了,换她。“那我可以亲你的小肚肚吗?” 亲了,换他。“那我可以亲你的小咪咪吗?” 亲了,换她。“那我可以亲你的……” 喜鹊,喜鹊,喜鹊飞到白桦树上啼叫了。 差四岁? 不,也许他们俩,都没转大人。在毯子里,玩到太阳晒屁股,还在那里小手手小脚脚小咪咪的玩不停。 【全书完】 后记 somethingchanged——bypulpr iwrotethesongtwohoursbeforewemet. 我写下这首歌,在我们相遇的两小时前. ididn’tknowyournameorwhatyoulookedlikeyet. 我原本不知道你的姓名,甚至你的长相。 oh,icouldhavestayedathomeandgobed。 其实我原本可能是待在家里,上床睡觉 icouldhavegoseeafileoninstead. 或跑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youmighthavechangedyourmindandseenyourfriends. 而你则或许是跑去见你的朋友。 lifecouldhavebeenverydifferentthenbutsomethingchanged. 若是如此,那么人生就会很不一样了。但现在,某些事已经改变。 doyoubelievedthatthere’ssomeoneupabove? 吋你相信在天上有个人吗? doeshehaveatimetabledirectingactsoflove. 难道,它有个时间表,在主导着爱情?! whydidiwritethissongonthatday? 为何我会在那天写下这首歌呢? whydidyoutouchmyhandandsoftysay, 为何你会触碰着我的手,温柔对我说: stopaskingquestionsthatdon’tmatteranyway. 别再问了,这些都不重要。 justgiveusakisstocelebrateheretodaysomethingchanged. 给我们彼此一个吻,为庆祝今天,某些事已经改变。 whenwewokeupthatmorningwehadnowayofknowing 在我们相遇的那天早晨,当我们起床时,并没特别想过 thatinamatterofhourswe’dchangethewayweweregoing. 关键时刻,若我们改变我们原本要前往的方向 wherewouldibenowifwe’dnevermet. 假如我们因此而错过了,此刻的我,又将会在哪里呢? wouldibesingingthissongtosomeoneonelseinsteadidunno. 我有没有可能,是对另一个人,唱着这首歌呢?我不知道。 butlikeyousaidsomethingchanged。 但就像你说的,某些事已经改变。 歌曲mv地址:http://.youtube/watch?v=skdjcv9pbwo 为这首心爱的歌,写下这故事。歌颂爱的伟大,也惊疑爱的可怕。一切仿佛命中注定,是啊,你也有过这经验吧?正翻书的朋友。爱情奥秘,当我们发现了某人,在爱上他的瞬间,你想故作镇定,但其实慌张心悸。在难言传的奥秘中,你感觉到,啊,某些事已经改变了。而你,再没办法回到前一秒的你。那个人,将你的心绑架,而且,不用负责,因为他可能还不知道。有人,已经因为他而下一样了。 太多人,为情颓靡,让亲友担心。我不说那是错的,因为爱失败,确实像世界末日。爱发生时,只有被震撼到的人知道。当然当爱失败时,别人又怎能够去体会,你有多痛呢?我们都笑别人爱得傻,可是当爱找上我们,我们常一样当傻瓜。我呢?当然,包括我。 你有没有给谁买过礼物?挑礼物真快乐啊,想象对方喜欢什么,想象对方使用这礼物,更想象他收到时多快乐。你用心将礼物包装漂亮,带它去见他,真开心,连脚步都轻快。可是当礼物给出去时,对方反应平平。也许他不喜欢,甚且,哪天将没用的礼物,当成新礼物转送给别人。 你预期的不是这样啊,落差太大,你难过极了,要与他绝交,骂自己白痴。可是你忘记了,当初那些快乐,挑选礼物,愉悦想象,你不是很开心吗?那些快乐难道不算是回报?为何快乐到最后要终结在不断自嘲和怨愤里?当初,人家有拿枪逼你给礼物吗? 把“礼物”,替换成“爱”,不也一样吗? 看见某人,迷恋起来。想把自己给他,像礼物那样。把自己装扮成他可能喜欢的模样,连表情都偷练,节食健身暗地发生,美衣暴增鞋子狂买,化妆技术精进,面膜香不少,甚至改造头脑。 他信佛,你考虑要皈依。他信基督,你学做祷告。他父母你想关怀,他手足你想亲近,他朋友你要讨好。当爱开始时,你惊觉自己竟有这么多耐心去努力,你快乐着,不觉苦,终于将自己变成大礼物了,终于要给他。而如果他收下,你乐翻天;如果拒绝,你惨到毙。 也可能,他收下这份厚礼,你们好起来,互订终身,甚至结婚。 可也许哪天,他再不珍惜这礼物,或哪天移情别恋,这份只属于你的爱,他转送给别人了。你想到自己曾给过的许多,在爱他的这条路,做过多少努力。你牺牲奉献,不该得这下场。你哀怨沮丧,唾弃一切,不信神不信佛,考虑皈依撒旦,祈祷变成诅咒。你像恶鬼,愤世嫉俗,黑暗痛苦。只想毁灭他,如下,就毁灭自己,化作一团愤怒火,时刻烧心肺。明明很苦,却不肯花时间安慰自己,只是不断想恨他。但为何不想想,今天的不快乐,并不能否定过去曾经快乐过啊。那些开心的美好时刻,难道不算是,爱给你的回馈吗?当然,这时的你,不会听进去的吧? 月有阴晴圆缺,谁没聚散离分?要到哪天,你也抛弃谁,才明白当初抛下你的那个人,有够无奈非常不得已。他也不想让你伤心,谁会故意要让曾好过的人伤心?如果可以,谁都想天长地久,只是,爱真勉强下来,假装不了。他不爱你,就不爱了。你还爱他,又怎样哩?爱该失去时,只能失去。你恨什么?爱来时,不也想来就来的吗?当时你怨过它不请自来吗?现在你又怎能恨它不告而别?!爱情是最诚实的,我敢说,爱情最真实,有时甚至真到很残酷,完全无法假装。不信?你去假装很爱某人看看,我不信在假装中,表情会自然,身体会快乐。 也许爱太珍贵又太无常,才令人喜悦又痛恶。包括我,也曾狠狠诅咒过它。我未能免俗,跟你一样,也走过唯爱至上,唯爱是图的日子。终于几次历练,开始愿意长心眼,开始有点理解,想通了,不再为了失去爱就愤世痛苦。 有没有永恒的爱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因为爱情,这世上有过很多快乐,每一秒,真实发生在世界各地。光想这个,就觉得爱情让世界很美丽。假如,对爱期待少,也许,我们会爱得更自在愉快。我是说,如果我们能专注在已经得到的快乐上,而不是苦于寄望着爱情永远。 我也曾,在爱挫败后,问自己为什么?曾相爱,为什么不能到白头?我曾发誓,既然爱难掌控,以后要爱少一点,坐享其成,等别人来爱,对我付出。我要在爱里自私,虐待我的情人。我要占情人便宜,吝于给予情人。我要学会端架子,要难取悦,要很要求,要懂得在爱里计算成本,要计较付出。当然不想爱他家人,反正哪天可能又分离,何苦? 这样做,我变成爱残废。违背自然,也不愉快,行不通的,难道你被爱打中时,还真能暂停咧,还能拨空无时无刻给自己心战喊话咧?能警告自己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然后才去爱?这样下去喔,大概会精神分裂吧!也许很多精神病定这样来的。 这不好玩,还挺变态。不快乐享受爱情,毛毛躁躁的在干么?谁都知道,当爱上某人,热恋中,根本不可能想到自己的。你一定会一直想着,要怎样取悦他,怎样对他好。在爱中,人不可能那么警觉清醒。也许年纪有点帮助,不,年纪一点帮助也没有。否则你以为那些老人,为什么还会因为情杀而闹上新闻,白发苍苍还为爱情被抓进监狱? 爱无常,既如此,该在爱情开始时,就有这心理准备。现在很快乐,但有天,爱会消失。既然如此,惶恐害怕无用,手段厉害无用,能做的是——毫无避忌地去手舞足蹈吧!好好享受爱的滋味,好好投入爱的怀抱。我深信认真去爱的人,即使哪天爱离开,也绝对会学习到某些爱情以外的事。如果爱消失,就让它消失吧! 我觉得爱最美丽的,是自己午夜梦回时,偷偷想象恋人的时刻。请安于享受爱的想象和魔力。请健忘,爱最后给予你的打击。不要崩溃,下次爱一定再来,而且,依然会在你完全想不到的某个瞬间发生。所以你要快准备好自己,随时美美地把自己保养好,等爱光临。 而如果因为爱情挫败而自杀,当然,这些关于爱的快乐,确实永远与你无关了,你果然要悲惨地将生命结束在失恋里,谁也无法拦阻你。换做我,我觉得不值。我记得曾经的快乐,哪天它离开了,我要快振作起来,我还要好多次的快乐再来找我,我永不让自己耽溺痛苦里,太浪费生命。谨记,不要自困,释放痛苦,随时为自己去找快乐,好吗?恋爱不为谁,为了自己很快乐。 关于这本书的几件事—— 看完这本书,也许你会想看看那次怪歌与舞蹈,那么可以去这里找,我偏爱舞蹈版的:http://.youtube/watch?v=7t_b7gqu 另一版本:http://.youtube/watch?v=g1le9s8rxyg&mode=rted&search=pulp是我的爱团,如有想入手的朋友,建议你从精选集《hits》入手,书里的狄它都有了。 玩具部分的想象,来自“明和电机”,网路上pchome有卖。价格约四百元到五百元间,因为是参考用,所以阿姐没真的玩过。关于明和电机,它在日本可是响当当的玩具传奇,上网搜寻就知道有多神,尤其社长,妙极! 宝藏严呢?在哪里?它在捷运公馆站附近,可惜最近在修缮中,不知变怎样了。 另外,感谢读者朋友,感谢正翻书的你。如果这次,发现书价贵些,实在是纸价狂涨。过去阿姐每次写每次爆字数,已够费成本,现在遇上纸价大涨,实在抵挡不住了。让你们多花二十元,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也赚钱不易,还有学生要勒紧荷包。我保证用心写,让你们买得值得,这是唯一能回馈你们的了。 拜托拜托,请不要骂,我耳朵会痒。而且老人听力不好,禁不起骂更禁不起打击。你们仍乐意支持,阿姐真心感谢,再拜托谢下去,阿姐又要演哀哀叫的歌仔戏了。你们不嫌烦,哈,我都哀到自己烦了。 上回写《我爱香奈儿》时,阿姐也是在后记里哀又哀,简直在唱歌仔戏,狂哀买不到火箭膏,结果一些南部朋友全寄火箭膏来了。哇系在有感心(台语),有了火箭膏,夫复何求啊!(好,我承认我在夸张,呵。) 看完故事中某间餐厅,也许有人对那个“六号座位”有兴趣。阿姐想拍给你们看,但老板走来走去,不好意思(是没胆吧?),勉强拍了“八号座”(如附图)。 东西好不好吃,见仁见智。对我来说,几十块钱的平价餐点,这已是很好的了,三明治跟蛋塔很有名。我喜欢它的座位。可以和朋友窝在座位里边讲悄悄话。它在捷运忠孝复兴站附近,北市复兴南路一段107巷45号。照书中的店名,可上纲查相关资讯。 好了,啰唆太多,大家各自去忙,不敬礼,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