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说爱你》 楔子 深夜,住在台北旧式公寓二楼的陈颖失眠,她起床开了电脑逛起网站。 她的爱猫「亲爱的」,黄色短毛胖猫咪也跟主人一样失眠。它不肖地在深夜发情,匍匐在阳台,仰头对住又大又圆的月亮引吭高歌。 「喵呜~~喵呜~~」叫得热血沸腾,叫得高亢激动,叫得楼下已入睡的慕藏鳞先生从梦中惊醒。 「shit!」他恼地掀被坐起,抓了衣服迅速套上,穿过一楼住户才享有的大庭院,推开大门走出去,停在紧挨著家门的公寓对讲机前,用力按二楼住户电铃。 叮~~ 午夜电铃声好剌耳,陈颖却不急著去接。 她伸个懒腰,扎紧睡袍,瞄了一眼犹在忘情呼叫的爱猫,像早料到电铃会响似的,面色平静地走至墙壁前拿起话筒。 她安装的对讲机监视画面,显现出一张轮廓粗犷的脸。 果然又是他!一双浓眉,酝著怒火的眼,一八五公分的高大体魄。 这就是她亲爱的「芳邻」慕先生,他们未曾照面,然而透过监视器,她已经太熟悉他模样,尤其是此刻他这愤怒的尊容。 「喂?」她口气冷冰冰。 又是那要死不死的嗓音!被吵醒的慕藏鳞气极了,但仍努力保持风度,尽量客气地第n次向她抗议。 「小姐,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她的猫一季要该死的发春几天,这该死的午夜对话一再重复,这情形却仍继续发生,他的梦魇永无止尽。 「现在……」陈颖回头瞄了墙上的钟。「喔……两点零五分。」 慕藏鳞深吸口气,他没见过楼上这位小姐,但听她的嗓音,他打赌这女人有一张僵尸脸。半夜不睡,养的猫又爱乱发情,真是阿达一族ㄟ! 「很、好--」他声音紧绷,咬牙切齿。「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可以请你的猫闭嘴吗?」说话的同时,她的猫还继续喵呜中,甚至有越喵越凄厉的情势。 「我尽量。」陈颖回话,说得不痛不痒。「但它在发情,如果你有一点常识,就知道这是没法控制的。」 如果不是修养太好,他会扭断她脖子,杀了她的猫。 尽管耐性快耗尽,尽管很想杀了她的猫,最终他还是按捺住暴力念头,对她讲道理。唉,谁叫她是女人。 「记得上回我已经建议你阉了它。」那次她的猫连续发情七天,他当了七天熊猫,眼圈黑得要戴墨镜;别人赞他酷,却不知他的心在淌血。 「记得我也跟你解释过了。」陈颖轻声回答。「让猫动手术很残忍,它会痛的。」 轰!怒火冲天,慕藏鳞深吸口气。「很好,那麽我建议你给它找个伴!」藉交配封住它的嘴总行吧? 陈颖听了他的建议,说道:「不是随便哪只猫它就喜欢,还要能配得上它的。」 听听、听听她的话!哇靠,谁来帮他宰了这女人!慕藏鳞忍住想咆哮的冲动,他嘴角抽搐,濒临抓狂边缘。 「小姐,那只是一只猫,ok?而我是个半夜老被你那该死的猫吓醒的可怜人,我郑重地请求你阉了它,我愿意负担所有的费用。」这总行了吧?不敢相信大半夜的,他竟在对个白痴女人发飙!她脑袋装大便吗?那只是一、只、猫啊! 「……」陈颖侧身卷著线圈,眯起眼睛,懒洋洋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它是一只母猫,做结扎手术要挨刀要缝的,而你只要忍忍就好了,我愿意出钱帮你买一副耳塞……」 shit!shit!啊~~这女人有气死人的天赋,他面孔扭曲,咬牙气吼。「你简直不可理喻~~」 咔! 陈颖乾脆直接表现她的不可理喻给他看--她潇洒地挂了话筒,拒绝沟通。 慕藏鳞错愕,瞪著对讲机,气得踹墙。他重返屋内,而陈颖的猫继续放肆呼喊,讽刺著他的无能为力! 第一章 天母东路,台北最大的古董商店「青玉宝阁」,这日午后,三名妙龄女子相偕进入百坪店铺。 「哗……」个头最娇小,穿著花洋装相貌可爱的女子,乍见青玉宝阁宏伟的规模不禁赞叹。「真是有够大间!」温霞飞抹去额上细汗。 「那当然。」姿色妩媚,装扮时髦,一身香奈儿套装的是蔚茵茵。她踮足打量起陈列架上的瓷器,用清脆精神的声音说著。「青玉宝阁是全台北货源最充足的古董店,而且--」她压低嗓音对霞飞道:「这里的价钱最合理。」身为v.j.广告公司主管,她的资讯来源总是比人家快速丰富。 店员过来招呼她们,一直缄默著,穿三宅一生铁灰色套装,及肩秀发削得轻薄飘逸,身材高挑纤瘦,相貌神似日本女子的陈颖开口了-- 「我们想找古玩。」方董事的生日礼物她们三人打算合送。 「里边有不少别致的小古玩,价钱很合理。」店员领她们往里边走。 温霞飞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挽著茵茵指指点点,陈颖则一脸不耐。 「这个怎样?」停在拥挤的货物架前,店员热心地介绍起一件件历史悠久的古器。「还是这个?」 茵茵和霞飞仔细地打量起来。 「陈颖,你觉得呢?」茵茵拿起一个白色麒麟造型纸镇,问任职总经理秘书的陈颖。「这个方董会中意吧?上面的人你比较熟,你说送这个怎样,」 「还是这个?」温霞飞也拿了件黄色明朝笔架问陈颖。「这贵了点,但是很好看。」 「都好。」陈颖双手环胸,眼色不耐。「随便,你们决定!」她根本懒得管方董喜欢哪件!里边闷热,抛下她们,陈颖迳自往外边走。 铺著红毯的走道上,一名中年男客正在欣赏瓷器,一边观望一边赞叹。陈颖经过他身後,那男客闻到三宅一生香水味不由地一回头,注意到身型比一般女子要高出许多的陈颖,匆匆一瞥,白皙如雪的脸庞,秀气细致的五官,古典美的一对丹凤眼,淡漠神秘的气质抢眼地吸引住他视线。 陈颖停在走道前等著她们。她望著橱窗外成片的流丽日光,望著迎风款摆的行道树,浑然不知身後有双为她迷惘的眼睛。 男子踱至陈颖身旁。「这个……是清朝皇宫的器品。很美是不是?」他指著她右方架上古董对她说话。问题是这女人好像没听见,於是他咳了咳更靠近她一些。「你也喜欢古董啊?」他故意热络地跟她解释起面前的古董。「这个呢,是明朝的,这种……」 陈颖别开脸,正眼也不瞧他。 「你可以闭嘴吗?」她说。 男人愕然。 「花瓶就是花瓶,管它哪个朝代。」最讨厌被人搭讪,她希望快点办完正事,她想著要去帮她的爱猫买进口的饲料。 「呃……」男人有点下不了台,这女人可真酷啊!忽然看见一只蜘蛛正从天花板荡下,打算降落她的头上。 「小姐--」男人伸手要帮她拨开。 陈颖却以为他要摸她,整个人猝然往後退。这一退,蜘蛛落上她的脸,陈颖惊呼,男人急著要帮她打掉蜘蛛,陈颖瞪大眼睛。「别碰我!」直往後退,肩背撞上身後的架子,架子摇晃,男人惊呼-- 「花瓶!?」 猛然回头,她同男人赶忙伸手去扶稳架子,但太迟了,几个瓷瓶禁不住这突来的撞击,咚咚坠落,脆然巨响,一个个在地上碎裂,死得很凄厉。 惨烈的破碎声惊骇众人,瞬间尘埃飞扬。 「不关我事!」要命!男人拔腿就跑。 怎麽搞的?陈颖瞪著满地碎片。 茵茵和霞飞即刻奔来,一见地上破碎瓷瓶,她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店长差点心脏病发,捂住胸口高嚷。「关大门!」 「砰」地大门关上,员工堵在出口,防止肇事者落跑。 「怎麽回事啦?」茵茵惊骇地问陈颖。 霞飞错愕,还弄不清楚状况。「刚刚……刚刚有地震吗?」没感觉啊! 「打电话叫老板回来!」店长向员工嚷。「跟他说有人打碎货品!」 茵茵拖住陈颖手臂。「你、你怎这麽不小心!?」 陈颖臂膀冰冷,她仍强自镇定,望著前方足足矮她一个头的女店长。「我可以解释。」她声音好冷静。 店长激动地说:「你跟我们老板解释。」审视地上碎片,她颤抖得比肇事者还厉害。「小……小姐,你打破的都是上等货啊!」 店员将她们三人团团围住,霞飞瞪著面目凶狠的店员们,悄声问陈颖。「该不会要把我们送警察局吧?」 陈颖面色薄愠,站得又直又挺。「怕啥?不过破了几只花瓶。」 茵茵覆额哀叹。「是,不过弄破了几只『古董』花瓶……」要命! ※※※ 办公厅布置得古色古香,四面透明玻璃,可以望见青玉宝阁员工,他们跟店长面色凝重地清点损失,摔烂的瓷器被小心地装入盒子,一副要当呈堂证物的模样。 樱桃木座椅上,陈颖蹙著眉头,耳朵不得安宁。右边温霞飞滔滔不绝想著法子,左边蔚茵茵严肃地耳提面命,两人卯起来给陈颖出意见。 「等会儿你千万要摆低姿态。」茵茵深知陈颖个性。「别臭著一张脸……」 温霞飞显得很紧张。「对对对!」瞪住陈颖冰冷的脸容,她急急劝诫。「你千万别像在公司那样哼来哼去,跟大老板说几句好听的,搞不好就没事了!」 陈颖眉头蹙得更紧了,真烦。吵死了,打破古董又怎样,大不了赔钱;要她低声下气那样窝囊,免谈! 蔚茵茵卯起来出意见。「我看喔……」她低声在陈颖耳边说。「等等那个大老板来了,你就哭给他看,男人最怕女人哭了,搞不好他就……」 「拜托!」陈颖狠瞪茵茵。「有啥好哭的,丢脸!」 温霞飞帮腔。「唉,组长说得对,那个店长说打破的都是上等货ㄟ,肯定要好几万,你哭一哭嘛,难道你真想赔钱啊?」 「我就不信几个烂花瓶能值多少钱。」陈颖打了霞飞脑袋一下。「你们有骨气点,又不是世界末日,我都不紧张,你们罗唆一大堆。那老板要敢乘机敲我竹杠,他就给我走著瞧,哼!还有……」陈颖瞄著外边的员工,眯起眼睛来。「我倒觉得奇怪,他们干麽把花瓶摆那麽挤,架子也不放稳点,我看他们根本是故意的!这大老板搞不好专靠这个发财,让客人……」 「ㄏㄡ`!」茵茵跟霞飞连忙捂住陈颖的嘴,两人直冒汗。 「嘘,别说了,等等被外边的员工听到!」 「陈颖你小声点--」 陈颖推开她们的手,烦躁道:「怕什麽啦!」这时外边员工往大门奔去。 陈颖、蔚茵茵、温霞飞同时瞪住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停靠路边。 「老板回来了吗?」茵茵急嚷。 「ㄏㄡ`~~希望不要长得像黑社会!」霞飞趴在玻璃窗上观望。好紧张喔~~ 陈颖眯起眼睛打量。 轿车门被缓缓推开,一条长腿跨出来。陈颖注意到那穿著西装裤好长好长的腿,皮鞋擦得发亮。男人跨出车子,他穿著铁灰色西装,长得好高大,理著很有个性的平头,他轮廓粗犷,一点络腮胡,他是个好man的男人。他…… 「很高ㄟ!」温霞飞说。 「感觉气质不错。」应该不会凶她们吧!?茵茵打量著那走进店的大老板,一边问陈颖。「你觉得怎样?看来是可以讲道理的吧?」 「……」陈颖没有出声。 温霞飞打量那男人,他正侧身倾听店长告状。「我们理亏,等等你别凶人家啊!」 「……」陈颖还是没有出声。 茵茵和霞飞感觉不对劲,她们回头,顿时傻了。 「陈颖?」 「陈颖!?」 同事多年,陈颖永远冷静自负,从不慌张,也从不情绪化。她是那种就算泰山崩於面前,也可能面不改色的女人,但这一刻她脸上的表情,真正令霞飞和茵茵诧异。 只见陈颖瞪著外边那男人,眼睛睁得好大,一副快喘不过气来的模样。脸色惨白,又像快晕倒,简直活似见鬼了。她怎麽了? 茵茵按住陈颖肩膀。「怎啦?」刚刚不是好镇定? 霞飞斜脸打量陈颖表情。「知道怕了喔?」 冷汗淌落陈颖白皙的脸。 是的,她当然怕,不只怕,简直惊骇。 拜托~~那个粗犷魁梧的男人不就是住她楼下,长年遭她荼毒的芳邻吗?ㄏㄡ`~~要命!狭路相逢,这下她死定啦! ※※※ 慕藏鳞从朋友的餐会赶来,听完店长约略的简述,推开门他跨进办公厅。他相貌虽粗犷,但举止温文儒雅,他先友善地与她们三人握手,简单问候,这才坐下。他风度翩翩,很有古代大侠那种磊拓气质。 「这是摔坏的器品。」店长呈上清单,然後望住陈颖。「是这位小姐打破的。」 慕藏鳞接过清单,看了一眼。抬脸惊愕地望住陈颖,深邃黝黑的眼睛浮现一抹趣味的光彩,他挑眉。「八只清瓷全是你摔破的?」真厉害了。「事情是怎麽发生的?」 他的视线令陈颖绷紧脸庞,上帝保佑,但愿他没认出她。他看起来好像不怎麽生气,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情绪激动,只是温雅地笑著问她,很难想像昨天他还在对讲机前对她咆哮ㄟ。 茵茵和霞飞两人很紧张地拚命给陈颖咬耳朵。 「快假装哭……要不撒娇……快……」茵茵捏她大腿。「他看起来很好说话。」 「喂!道歉啊,跟他道歉应该就没事了吧?」霞飞悄声跟陈颖咬耳朵。 陈颖没哭也没撒娇,更没有道歉,她只是抿起嘴唇。迎视他精悍明亮的眼色,她收紧小手,懊恼地锁紧眉头。要命,要是说话了,会不会被他认出来?陈颖抿紧薄唇。 而她的缄默令慕藏鳞十分困惑,他挑起一眉。「小姐?」怎麽不说话?慕藏鳞打量著肇事者,她皮肤好白,有一双古典的丹凤眼、纤细秀气的眉。 「陈颖?」拍拍桌下她的腿,茵茵尴尬地对著老板微笑,一边小声对陈颖嚷。「说话啊……」 霞飞困惑,陈颖怎了?干麽不开口? 陈颖清清喉咙,终於开口。她一说话,茵茵和霞飞骇得瞠目结舌。 「事情是……」怕被他认出声音,陈颖故意放低嗓音。「因为……这纯粹是意外,你店里的男客人忽然朝我伸手,我为了躲他,才不小心拉到架子;跟著你的瓷器又没摆妥,所以才会摔个粉碎……」她讲话的声音很沙哑、很低、很难听。 哇勒,陈颖怎变声了?茵茵错愕。 霞飞睁大眼睛--她干麽?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忽然生病感冒喔? 陈颖深吸口气,这样说话喉咙真不舒服。她优雅地拿帕子抹抹额上细汗,然後望住老板问:「这样,你清楚明白了吗?」 慕藏鳞望著眼前女子,心底著实怜悯她。相貌这样清丽,声音竟然像鸭叫?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他清清喉咙说:「我明白了。」 「那就好。」陈颖转头唤了声。「霞飞、茵茵。」她们两个正傻著,还弄不明白陈颖的声音怎麽了?「咱们走了。」陈颖拎了包包起身就走。 可以走了?霞飞马上跟进,茵茵身手敏捷也立刻跟住陈颖落跑。 就这麽简单?她们忐忑地跟著陈颖走。三人迫不及待地跨出办公厅,庆幸噩梦结束。 「三位请留步。」背後,慕藏鳞终於出声。 该死!陈颖懊恼,跺足叹息。茵茵和霞飞垮下肩膀哀叹。 唉~~果然不行!那男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岂是这样好打发的!? 陈颖深吸口气转身面对他,与他黝黑的眼眸相望。 他诧异她处理事情的方式,他一向脾气温和,但可不是傻瓜。他起身,拿起清单,走向她们,他高大的体魄令胆小的霞飞马上退到茵茵身後。 「不妙啊,陈颖。」茵茵握住陈颖手臂。 他停在陈颖身前,发现她比一般女人还高,不过仍只到他肩颈。 他俯望她,她也微愠地瞪著他,她站得又直又挺,眼神很强势。 「我深信这是个意外,但我不能平白遭受损失,我想我们可以拟出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很抱歉,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 「我以为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陈颖防御性地双手环胸,壮胆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说过全是因为那个男人……」 「我也不想刁难你,这样吧。我们约个时间碰面,我把损失算清楚,我们再谈。」他是商人可不是搞慈善的,他可以认赔,让她只分担一点损失。他态度温柔,却很坚持。 又不是故意,还一直要她赔。陈颖眯起眼睛。「老板,不过是八只瓶子……」 他沈了眼色,茵茵机敏地踹了陈颖一脚;霞飞捏了下陈颖背脊--这女人又乱说话啦! 这小姐真不可理喻!慕藏鳞敛容正色道:「还是你想要跟我的律师谈?」他板起面孔的模样真骇人,他教训陈颖。「那不仅仅只是花瓶,那是古董,它们带著历史。」他变得很严肃,眼色强悍认真。「它们都是我从大陆千里迢迢找回来的,你知道你一个不小心,砸坏的是什麽吗?」 是什麽?陈颖动怒了,她睁眸。「那只是花瓶好吗?」凶什麽凶! 茵茵忙捂住陈颖嘴巴。要命,她嘴真硬ㄟ。 慕藏鳞强迫自己按捺住脾气,脸色变得十分阴郁难看,他也不客气了。「对我而言,你砸坏的是有灵魂、有历史的宝物,你对待它们毫无歉意的态度是对我的侮辱,请你留下电话地址,我会请助理将赔偿的损失送至府上。」他态度变得强硬,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原是不想计较,以为会来他店里的,都是跟他一样喜爱古董、珍视古董的人,然而显然这位小姐不是,她的态度激怒他;但他的口吻和强势的语气也激怒陈颖,两人怒目相视。 陈颖想到前晚他们在对讲机里的话,当她说给爱猫结扎怕它会痛时,他咆哮「那只是一只猫啊!」他不理解她对猫的感情。现在,她也不能明白那些花瓶有啥了不起,对著死物这样在乎,根本就是愚蠢! 他们瞪著彼此,气氛变得好僵。 「呃……大家好好说话。」茵茵打圆场,她对老板道歉。「真是抱歉,我这朋友一向不擅说话,所以才……」 「你闭嘴。」陈颖凶她,不想同事为她低声下气。茵茵无端捱骂,气得脸色发青。 对朋友也这样差劲,好任性的女人!慕藏鳞对她印象坏透了,一点都不体贴人。 商人满脑都是钱,她懒得废话。陈颖掏出名片给他。「拿去!算好损失,叫人送来v.j.,我倒想知道花瓶能贵到什麽程度。」不过是想乘机敲竹杠吧?人善被人欺,陈颖板起面孔,装腔作势地威胁他。「你要敢乘机乱坑我,咱们等著打官司。」她先撂下狠话,他听了面容一凛,表情严酷而愤怒。 「陈颖!?」霞飞倒抽口气。她一定要把事情搞得这样僵吗? 茵茵快晕倒了。有人做错事还这样跩的吗?ㄏㄡ`! 很好,慕藏鳞抽走名片。「我会算出合理价钱。」一毛也不会给她省! 「哼!」陈颖的招牌哼声重现江湖,她轻蔑冷哼一句。「生意人!」昂著下巴,双手环胸瞪他。「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先生!?」 这女人可以更跩一点!见鬼了!慕藏鳞深吸口气,很久没那麽想掐人脖子。不,不久前他也有这冲动--他想起楼上的冷冰冰小姐,最近他是跟女人犯冲吗? 「可以,但是……」他睥睨地瞪著她。「请把证件交给我影印。」他办事一向出名的细心。 陈颖愤怒地瞪大眼睛,一副受到多大侮辱似的。 他不相信她?shit!「你以为我会……」 「行行行!」在陈颖将事情闹至不可收拾前,茵茵捂住她的嘴,边对老板微笑边跟陈颖说:「别这样,印就印。」好心叮咛她。「你钱多啊,等他要你赔到破产!」实在看不下去了。 陈颖脸色很差,越瞪他越有气,她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抓狂了。他们互瞪彼此,他没有让步的意思,她想了想,缄默两秒,伸手摊开掌心。「霞飞。」 「嗄?」霞飞自茵茵身後探头出来。 「证件,你的给他影印,我今日没带!」不想给他知道太多个人隐私。人说奸商奸商,让他知道她身分字号籍贯地址,实在不妥。 哇勒勒~~「我的喔……」关她啥事ㄟ,霞飞抗议。但陈颖回眸凶狠一瞪,害得霞飞很不争气地乖乖掏出证件。 ※※※ 「ㄏㄡ`!你是有病喔?」回程路上,茵茵大飘车,她熟练地操控方向盘,油门踩得像跳舞。她大骂身旁陈颖。「你干麽脾气那样冲啊?他本来很友善的,你偏要去挑衅他!」 飞快的车速让後座的温霞飞开始头晕。「ㄟ……组长,开慢点啦!」ㄏㄡ`~~先是在古董店饱受惊吓,现在又得忍受茵茵大飙车,哇勒勒中午吃的东西开始在她胃里跳霹雳舞。 陈颖不吭声,始终冷著一张脸。 茵茵没理霞飞,继续冲著陈颖放话。「我真搞不懂,干啥老是对人那样刻薄?你这种个性让人很受不了ㄟ!」一辆车忽然抢进她车道,茵茵猛地煞车,霞飞惊叫。「啊~~」 不过没事,茵茵技术很好,火速避开来车,继续开骂。 「我要是那老板,看到你这种态度,绝对要你赔死,还会臭骂你!」那男人倒是挺绅士的,没有口出恶言,不得不佩服他的好修养。 「组长……」霞飞哀求。「开慢点啦,啊~~小心!」砂石车逼近,霞飞又尖叫啦。「慢点啊~~」阿母~~ㄏㄡ`!每次她们吵架她就遭殃,很讨厌ㄟ! 茵茵成功超过砂石车,继续骂道:「这样臭脾气对你有好处吗?你做人可不可以圆滑点啊?你一定要他妈的那麽直吗?」 「啊~~」霞飞抓住顶上的横杆,脚尖抵上前座椅背,看著座车飞快地在公路上卯起来蛇行,我的妈妈ㄟ!「你开慢点啦!」ㄏㄡ`!一人发飙殃及池鱼ㄟ! 任凭霞飞在後座叫得快断气,茵茵就是不予理会,她开车剽悍,话却说得非常清楚。「你知道你人缘多差吗?就是因为你这种臭脾气!你--」 「茵茵。」陈颖终於开口,她低头解开安全带。 茵茵困惑。「干麽?还没到你家……」 「前面停。」陈颖说。 「前面?」茵茵打量前方。「干麽?你要买东西吗?」 「没有。」陈颖字字清晰。「与其听你废话,我宁愿自己搭车回家。」 「废话!?」嘎--茵茵猛地煞车,同时霞飞几乎撞上前座,一阵胃液翻涌,她痛苦地俯低身子。 蔚茵茵对陈颖咆哮。「我是为你好!」这个笨蛋!ㄏㄡ`~~真想掐死她! 「喔。」陈颖摸摸耳朵,不痛不痒一句。「那古董的钱你帮我赔一半。」 茵茵瞪大眼睛嚷。「是你摔破的ㄟ!」 「没错,所以我赔。」陈颖瞪住茵茵。「所以大小姐,你要不帮忙赔,就闭上你的嘴,一路上听你叫,我耳朵痛死了,还有--」她指指後头。「你的温霞飞要吐了。」 「啥?」茵茵回头,果然见霞飞俯身乾呕,她惊咆。「你别给我吐车上啊!」连忙找起塑胶袋。 陈颖优雅地推开车门,优雅地下车,转身推上车门,她弯身对住车窗同茵茵优雅道:「给你载我会烦死,拜!」掉头就走。 哇勒勒!茵茵错愕,瞪著陈颖潇洒的背影,ㄏㄡ`!没见过脾气那样硬的人ㄟ,又气又拿她没辙,呕死啦~~ 「组长……」霞飞虚弱,声音颤抖。「塑……塑胶袋咧?」她要吐了。 茵茵回头咆吼。「ㄏㄡ`!你怎麽这样没用!?」 ※※※ 英国伦敦天色正亮,台北已经深夜。 一通电话从伦敦打至慕藏鳞住处,打电话的女子坐在十二层楼宽阔的私人办公室内,她微笑著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卷著线圈,美丽的眼瞳张望外面成片的蓝天白云,当彼端的人接起电话时,她眼中闪起温暖的笑意。 「藏鳞?」关念慈声音妩媚。他是她的初恋情人,也是交往过的男人中最优秀的。虽然已经分手,他们仍保持良好的关系。光阴流逝,她成为一名成功的服装设计师,而他也在古董界闯出一番天地。 慕藏鳞正在饮他的睡前酒,他认出她的声音。「小慈啊。」 「还没睡啊?」她关心地问。「最近好吗?」像老朋友般瞎聊起来。 慕藏鳞夹著电话,一边收拾桌上的买卖资料。「喔,还可以。」 她问他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吃饱,问他一些琐事。奇怪的是她後来交往过不少男人,但最怀念的仍是慕藏鳞。他个性沈稳绝不情绪化,心思细腻,外貌高大粗犷,可是对女人却很温柔、很绅士。 不想提工作,他说起下午的事。「……我真的生气,那女人把我的古董说的好像是什麽路边货,没见过那麽不讲理的人,弄坏东西还特嚣张,本来不想刁难她,现在要让她全赔我。我算好了,她该惨了!」他低笑。「总共要一百多万。」 「哈哈哈……」关念慈大笑。「老天,很少见你对女人这样生气呢?奇迹了!」慕藏鳞一向很好说话的,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谦谦君子风度,谈吐文雅,风度翩翩。这回倒真动怒了。 「没办法,那女人好过分!」他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的古董,这时楼上的猫又开始发情了。 喵呜~~呜~~喵呜~~喵呜哇~~ 关念慈错愕。「老天,那是什麽声音?」鬼叫似的,听得她头皮发麻。 慕藏鳞摇头叹气。「我跟你提过啊,我楼上住个该死的女人,和一只该死的爱发情的猫!」 他一连串的诅咒令她大笑。「哈哈哈!」关念慈笑弯了腰。「我的天,你怎麽了,脾气变这样暴躁?」要不是声音一样,还真要错觉是不是打错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你试试听一晚猫叫春,相信我,你会发觉人会变态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笑惨了。「看来你最近过得真差!」秘书进来指指时钟提醒她开会,她挥挥手要秘书先走,舍不得收线,夹著电话,听他低沈的嗓音又说-- 「我爱护小动物,但最近老梦见我在杀猫……」他故意跟她开玩笑,她格格笑,慕藏鳞不由得也牵动了嘴角,听她可爱的笑声真是悦耳,然而楼上的猫叫春很杀风景地继续喵呜~~ 此际-- 陈家阳台上。 「嘘~~」对著猫咪,陈颖嘘个不停。蹲在它後头,她好言相劝。「乖,亲爱的……不要再叫了喔~~」唯有对猫咪说话时,陈颖的嗓音才会又轻又嗲。她的猫叫「亲爱的」,好甜蜜的名字,不过最近它表现的一点也不可亲。它发情了,脾气变得很暴躁。 猫咪不理陈颖,继续对著月亮吼叫。「喵呜~~」它渴望交配,它浑身充满欲望,它已经是一只成熟妩媚的母猫,可怜的是没有爱情来滋润它。「呜呜~~喵呜~~」它叫得好寂寞,它的背影好哀怨,仿佛在控诉它主人不懂它的苦。 「喵呜~~喵呜~~喵~~呜~~」 哇勒,越叫越大声ㄟ。「唉,亲爱的……拜托你别再叫了,那个大块头我们惹不起啊……」今天已经够她受了。 陈颖又累又倦,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能世界太平地好好睡上一觉,最怕爱猫再激怒楼下那个姓慕的,还不知道要被他坑多少钱勒!要让他知道她就是那个对他的抗议和哀求置之不理的好芳邻,哇噻~~那不狠敲她一笔才有鬼! 「亲爱的~~没有情人又不会怎样,你看妈妈多疼你,来~~」她打开鲔鱼罐头。「吃鱼鱼喔,快来吃,啧啧啧,好香ㄋㄟ……」陈颖闻著罐头,作垂涎三尺状,要让同事瞧见她也有这一面,肯定心脏病发。 陈颖哄著爱猫。「快来吃啊,别再叫了,你有妈妈疼啊……来啊,小宝贝,恋爱有啥好的,快来吃喔~~」 猫咪终於止住叫声,它幽幽回头,哀怨的眼神望住陈颖,瞪住她手中的罐头。 陈颖振奋。「对对对,别叫了,来吃,妈妈疼你……没伴有啥关系,妈妈疼你啊!乖~~快来喔……亲爱的,快来……」 猫咪圆圆的瞳孔瞪住陈颖,它低下头,忽又仰头,然後它转身! 「啊~~」陈颖瞠目立即扑上去。她的猫……她的猫!?趴在栏杆俯望下方,那是一座一楼独有的大庭院,爱猫跳至他家院子围墙,然後咚地跃入院子里。 陈颖一阵虚弱,他的院子,他的院子啊~~ 「天啊!」陈颖跺足覆额哀嚎,今天还不够惨吗?要让这男人逮著「亲爱的」,不把它杀了才怪。想到爱猫被那大块头四分五裂的模样,陈颖一阵晕眩,扶住栏杆双腿发软。 那男人对她的猫恨之入骨,天啊,她的猫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陈颖抓了钥匙,穿了鞋直奔下楼。 第二章 慕藏鳞侧卧床上,强壮结实的身躯陷入床铺,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先前猫又叫春,害他辗转难眠。在连续啜饮两杯威士忌後,猫叫平息,而他终於得以沈入梦乡,然而半梦半醒间,怪了……好像有人唤他!?他揪紧眉头,合上的眼睫微微蠕动,他合目聆听著不寻常的声音。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细如蚊鸣的声音。 亲爱的?那声音越来越近。 「亲爱的……亲爱的……」 他肯定这不是梦!霍然惊醒,黑暗中窗外一声声柔情叫唤。 「亲爱的……你在哪?亲爱的?」 大半夜窗外有人喊你亲爱的,要换作别人大概会吓得屁滚尿流,然而慕藏鳞只是缄默凝神听著声音出处…… 夜幕如绸轻覆庭院,灰石砖造墙坚固风雅,透露出屋主的品味,葱绿繁密的树梢泼出墙沿,像在邀请失眠人入内隐身安睡。 「亲爱的?」但陈颖可睡不著,她愚蠢地对墙呼唤,一颗心紧张忐忑,急著要把猫咪带回家。瞪著高大坚固的石墙,她鼓起勇气,双手攀稳石砖,试著爬上去。一边唤猫,一脚试著踏上石砖隙缝攀爬,可惜鞋子太滑,老是不成功。她索性踢掉鞋子,双手紧紧抓住墙壁再试一次,这次她成功地攀上去了。 一阵风吹来,寒意钻进皮肤里,该死!这下才警觉到自己只穿著半透明的蕾丝睡衣,她压根儿忘了套件外衫。要命!这会儿她是春光大泄了。她蹲在墙上,一手抓住树干慢慢站起来,一边祷告不要有人经过,要让人瞥见她的小内裤,她可以去死了! 这只笨猫!「亲爱的?」陈颖扶住树干,摇摇晃晃走在墙上,她打量他的庭院。 里头是日式风格的人造院景,有盆栽小桥绿苔红砖道,这男人还真有闲情。 「亲爱的?」借大的庭院当然少不了一座鱼池。「亲爱的……吓!」陈颖大吃一惊,差点跌落墙下。她的猫很自然地出现在鱼池边,她的猫该死的让她再次震惊得要心脏病发,陈颖捂著胸口,为著眼前看到的景象寒毛直竖,冷汗急淌。 她亲爱的猫咪正趴伏在鱼池边,兴致勃勃打量池底缤纷的世界,它舔著嘴,亢奋地瞪著池底的鲤鱼。ㄏㄡ`~~这个孽子!她指著爱猫低吼-- 「不可以!亲爱的,不可以啊~~」 猫咪坐在鱼池边,舔了舔脚掌,然後开始游戏似地拍打池面。陈颖看得惊心动魄,要让那大块头发现她的猫不只扰他清梦,还会吞食他的鱼,而它的主人还摔破他古董……妈妈咪啊~~陈颖啊陈颖,你的猫还有命回去吗? 她想起那男人结实强壮的手臂,他一掌大概就可以劈死她的猫;印象中他的腿很长,他走路的姿势稳健又充满力量,他踹一脚就可以让她爱猫毙命。那样粗犷的男人要抓狂起来……老天,她不敢往下想了。 陈颖急了,一手抓著树枝,一手对爱猫命令。「不可以!」她的嗓音颤抖,因为她的猫开始涉入鱼池。「不可以吃,亲爱的!你要饿了,家里有罐头啊,亲爱的乖,来,啧啧啧,跟妈妈回家,快呀~~」陈颖小心地移动身躯呼唤它,她平衡感一向很差,身子危危颤颤险象环生。「亲爱的,快跟妈回去啊……」 它不领情,「唰」地跃入鱼池。天啊!「亲爱的~~」陈颖呼嚷。 「小姐?」底下传来醇厚的嗓音,瞬间她血液凝结。有人!? 慕藏鳞听见外边骚动,走出屋外。他眯起眼睛瞧著,他的墙上竟站著一名女子,而且衣衫不整。「你在干麽?」他问。 陈颖缓缓转过身来,两人同时狠狠抽气。 「是你!?」他诧异。那个摔破他古董让他气死的女人!?她惊惶,此时,晚风吹过,纱裙扬起,他眼色一暗,她惊呼,他尴尬地别开脸。 「别看!」陈颖低吼,一只手急急去拽裙子,又笨的想蹲下来,身子不能平衡,一个颠簸。 「小心!」他呼嚷。 陈颖试图稳住身子,一边对他挥手怒咆。「转过去,别看!别看……啊~~」她脚下一滑,直往下跌。 「喂!」他惊骇地奔上前,幸好她即时抓紧了枝桠,整个人可笑地吊挂在树梢,树技承受她重量并发出恐怖的支解声。 尽管她裙底风光明媚,尽管她雪白的长腿如何诱人,尽管他一向家教良好,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然此刻攸关性命,管不了她会怎样恼怒,他上前张开双臂,仰著脸朝她吼。「快下来!我接住你!」 陈颖双足在半空中蹬著,她企图勾住墙顶,一边喘息、一边仍瞪大眼睛对他吼。「叫你转过头去,色狼!」她脸红似火,她知道从他仰著脸的角度,可以把她看得多清楚。 慕藏鳞气煞了,这时还管被看见什麽啊?树枝咿呀开始断裂,慕藏鳞张臂催促她。「你快放手,我会抱住你!」 让他抱?别开玩笑了!陈颖挣扎著,右脚尖终於勾到墙沿,正欢喜,「叭哒」一声,惨了!睁眸,树枝断裂,她身子往後摔。「啊~~」 「该死!」慕藏鳞粗鲁地咆哮。 不顾下冲力道,他挺身硬是去接住她,坚实的臂膀牢牢抱住了她。她撞进一堵宽厚的胸膛,俯冲的力量太大,他来不及稳住身子,整个人往後摔跌地上。他皱眉,感觉石子擦痛右臂,冲撞後,尘埃飞扬,她安全地被他强壮的身体拦截在怀。 右臂很痛,但她的身子很香。他心跳很快,她身子微微发颤。 有一刹缄默,他用左掌撑起上身,同时,她幽幽转过脸来望住他,一瞬间他眼色暗了。 月影映著她皎白的脸,一双眼瞳闪烁似星,她望任他的表情有点迷惘,他左臂还保护性的环在她腰後。 他本来张口要骂她,可是忽然舍不得凶她。他对她有很多疑问,可是竟只是缄默地望著月下清丽的她。倒是她瞳孔一睁,急急退身离开他怀抱站起来,他皱眉也跟著站起,右肘隐隐刺痛,他低头发现肘後擦出伤口,正淌著血。 陈颖也看见了,她隐藏起内疚的感觉,绷著脸只是淡淡问:「没事吧?」心底惦挂著还在他院里的猫。 慕藏鳞质问她。「你站在墙上做什麽?大半夜的在我屋外嚷嚷亲爱的?」他一脸困惑。「你是要来跟我谈赔偿的事吗?」有必要喊他亲爱的?现在才谄媚太迟了吧?她是神经病吗? 「呃……」陈颖左手揪著裙摆,脸庞泛起了红晕,回避他的视线,她眼神飘忽,说话吞吐。「是这样的……嗯……关於我在你家墙上呢……是因为……因为……」她思索著合理的解释。 「砰!」一声巨响。陈颖及慕藏鳞同时望向屋内,他即刻冲进屋子,陈颖忙尾随其後,他们同时发出惊呼。 池塘边,陈颖的爱猫嘴里正衔著一尾鲤鱼。 「亲爱的……」陈颖虚弱,现行犯、现行犯啊! 「我的风水鱼!」他咆哮,转过脸来瞪住她。这会儿,眼前心上他整个明白过来了。他瞪著她,咬牙冷冷道:「我懂了,你就是住在楼上的那位陈小姐!」打破古董的也是她,她可真是他命中煞星!他目露凶光招呼一句。「幸、会、了。」 陈颖尴尬地後退一步,他则上前抓猫。 「喂!」陈颖奔上去保护爱猫,他先一步逮著它,将它举高审视。 「亲爱的!」陈颖踮足抢猫。「还我!」 他高举著肥胖的猫咪,它一脸无辜,嘴巴还衔著那条鱼,慕藏鳞眯起眼睛。 「喔~~原来就是你害我天天失眠。」 「放它下来!」陈颖命令他。怪的是她养的猫倒是不怕生,还乖乖地任由慕藏鳞托著。陈颖提高音量。「把它还我!」担心他对它不利,陈颖握紧拳头,随时准备打架。 慕藏鳞看她一眼,她那因紧张而专注瞪他的眼神,那对爱猫担心的表情,奇异地令他一阵心悸。这女人对猫还真够好的。 慕藏鳞回头,不理她的愤怒,双手托住肥猫,打量著猫咪,并掂掂它的重量,同时已经死的鱼儿滑出它嘴巴,它任性地喵呜一声,却在慕藏鳞温暖的大掌中安分地垂著头给他抱。 没想到性格那样差的人,养出来的猫倒是没啥脾气。 「这麽胖,很健康吧!」他说。「可以结扎了,很安全的。」猫咪圆圆的眼睛无辜地望著他。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月光昏暗的庭院,高举著猫的模样,还有望住猫咪的剪影,有一种很宁静、很平和的氛围,他浑身散发著一种安详温暖的气息。 陈颖有一刹恍神,旋即皱起眉头。「还我,你听见没?」尽管他看起来不像会伤害它,但她仍是不放心的急急要索回猫咪。 他转过脸来,有趣地打量她。「真奇怪。」 她不解,挑眉迎视他目光。 他说:「打破我的古董,没有一句对不起;你的猫发情害我失眠,也没有感到抱歉或不好意思;为了扶住你跌倒的身子我擦伤手臂,更没有一句谢谢……」他指责她,但面上却带著微笑。 陈颖揪起眉头。「怎?」冷冰冰的口吻。 「你一向对人都这麽失礼吗?」他望著她的表情好像在望著个闹别扭的小孩。不过她不是小孩了,那穿著白色雪纺纱赤足立在草地上的纤影,那细长雪白的手臂,那纤细的锁骨,纤细的脚踝,慕藏鳞想起先前裙下意外瞥见的风情,他胸腔一阵燥热。 「跟你又不熟,礼貌什麽?」她直言。 慕藏鳞一阵愕然,随即哈哈大笑。然後他将她的猫抱进怀中,让它舒服地磨蹭他胸口。 看见自己的猫和他这样亲昵,陈颖心中涌起一股厌恶的感觉。她上前不客气地就想把猫揪回来,然而他侧身再一次将猫举高。 「嘿,等等。」他将猫托至陈颖勾不著的高度。「我厌倦等你良心发现去阉猫了。」他注视她。「这样吧,假使你愿意将猫阉了,还我清静的睡眠,我可以考虑将古董的损失减半,自行吸收。」他开出大好条件,她却想也不想。 「不。」 「不?」这女人脑袋塞石头吗?他对她好奇起来。「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思考逻辑,你的猫是怎?神猫吗?」 陈颖踮足一把抢回爱猫,狠狠地呵护入怀,一霎时他竟很羡慕那只猫,有个这样爱宠它的主人。 她抱紧猫咪,斜脸瞪住他,眼睛充满著敌意。「你算清楚多少,我不会赖帐。」 他怀疑她搞不清楚状况。「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钱不够我分期给你。」她懒得罗唆。 他真个对她好奇极了。「那假使我说,只要你把猫阉了,那些损失就算了,如何?」他不缺钱,他缺的是好眠。她表情固执,眼睛闪闪发亮。 「不!」 「还是不!?」太不可思议了!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紧抱住猫咪,仿佛那是她的一切,她那强悍的表情不知何故在他看来却很脆弱。「这只猫对你那麽重要?」 她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神采但旋即消失,她抱住猫转身就走。 他没有阻止,他感到困惑,他眯起眼睛打量她纤细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月影中,消失在他葱郁的庭院里。 ※※※ 陈颖造成的损失已经估算出来,坐在办公室的慕藏鳞将估价单摊平在桌上。 一百一十万已是他扣除人事成本後的数字,趁火打劫不是他的作风。 坐在对面帮著估价的店长林丽,敲著笔杆发牢骚。「老板,你太便宜她了。这批古董要加上运费还有人事费用,早超过一百八十万。」她睁大眼睛。「那位小姐一点歉意也没有,我们干麽便宜她?」又继续往下说:「嘿,我没见过摔破人家东西态度还那麽差的……」 店长滔滔不绝地往下说,慕藏鳞收起估价单。记得她是在广告公司上班,正常的上班族薪水多吗?这笔数目会不会造成她的负担?其实他根本也不缺这笔钱,开古董店有时进货买到赝品,损失个几十万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她也不是故意的……发现自己竟在帮她设想,慕藏鳞失笑。 老天,真荒谬!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愧疚,他干麽还替她设想?当她的猫害他失眠时,她可没帮他想过。 正当慕藏鳞这麽思前想後、游移不定之际,更该烦恼的那人还凉凉地气定神闲-- 「怎样?估价单送来没?」v.j.大楼办公厅,温霞飞对著正在调阅资料的陈颖问。「打电话来了吗?多少钱?」那天她也在场,於是霞飞感觉自己对这件意外也有责任。 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陈颖抽取资料,瞟了霞飞一眼。「又不要你出钱,问干麽?」一贯冷冰冰的态度。 「霞飞。」坐在一旁整理提案的蔚茵茵,用卷宗夹打了霞飞屁股。「小白痴,别替陈颖费心了,她才不领情,让她赔死好了。」谁叫她那天跩兮兮! 陈颖仔细地检选总经理要的档案,漫不在乎地冷道:「是,我要破产了也不关你事。」鸡婆ㄟ,无济於事的关心根本多馀。 温霞飞不安地望著陈颖纤瘦的背脊。「要……要是很贵,付不出来……我可以借你一点……不多啦……但是……啊~~痛!」茵茵用力打她屁股。 「ㄏㄡ`!」她将霞飞拉过来狠狠教训。「你白痴啊?钱太多啊,没看见人家根本不稀罕,你喔~~」她用力戳戳霞飞额头。「你猪头啊,别那麽老实好不好!?」 「很痛ㄟ!」霞飞按住屁股疼得皱眉。「一定瘀血了啦,组长太过分了!」这个女魔头。 「谁叫你笨!」茵茵又捏了霞飞手臂一把,惹得她哇哇叫。 陈颖瞥她们一眼,嘴角不禁上扬,真败给这对活宝。 她觑著率直开朗的蔚茵茵,以及憨傻老实的温霞飞。说实在的,尽管自己待人冷漠,也不禁暗中喜欢上这两个同事。 为了什麽,陈颖也说不出理由。 难道因为她们有著她缺乏的开朗性格吗? 陈颖推回抽屉,暗了脸色。其实对於该赔偿多少钱、能不能付得起,她也没个准,但是担心何用,只能静观其变。 ※※※ 「你月薪多少?」慕藏鳞忽然问起这个,陈颖一时愣住了。 晚上七点,他上楼谈赔偿的事,以为说了价码开了支票後他就会走,没想到他一副悠哉的样子,劈头却先问了这一句。 陈颖起身进厨房倒水,她的声音自厨房传来。 「为什麽问?」 「不能说吗?」他问回去。 坐在沙发上,慕藏鳞打量她的家,陈设简单,暗色地板,电视音响该有的都有,但看得出不是什麽太高档的货。印象中这栋公寓屋主非她,她只是房客,一百多万够付房子头期款了,他会不会太残忍了?奇怪,错的是她,而他竟然觉得开口跟她拿钱很不舒服,倒像是在欺负女人似的。 慕藏鳞家世良好,家人移居国外,父亲曾是驻外的外交官,自小到大生活顺遂,是以如今要跟个女人提钱的事,实在有损他的处事风格,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启口。 「不。」她冰冷的声音回应他的问题。「而是干麽说,你不是讨了钱就要走吗?」陈颖蹲在地板倒猫食,爱猫喵呜地大快朵颐。 她窝在厨房地板,下意识地逃避跟他一起坐在客厅。她不喜欢他充满男人味的气息,不喜欢他坐在她小沙发上的姿态,不喜欢迤高大强壮的身子占据她的客厅,更不喜欢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充满自信的举措。陈颖觉得不舒服,光只是他跨进她家那刹起,她家的空气好像就起了变化,她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像被什麽异形入侵。 「多少钱啊?」陈颖对著客厅喊。她想快点知道,省得心里老挂著一件事。可对方忽然保持缄默,公寓静得好诡异。陈颖感觉奇怪,又嚷了一声。「说吧,赔多少啊?」 客厅,慕藏鳞表情惊愕,整个人僵在沙发上,如似被雷劈中,眼睛盯著沙发旁茶几上一只老砚台,然後他的视线再也移不开,耳朵也听不见,那一只被随意拿来压著书报的暗色砚台,令他心跳得好快。砚台黑中泛青,安躺旧报上,在慕藏鳞眼中像只被遗忘而哭泣著的宝藏。 这砚台造型奇特,像本被截去一半的书,边缘不规则…… 这只砚台!? 慕藏鳞瞄了厨房一眼,立时横身过去拿起砚台,打量座底,霎时血液上涌,他激动得无法言语,连呼吸都困难。 随意被弃置在茶几上的砚台,在慕藏鳞宽大温热的手中,沈静地好似诉说著它的历史,这只砚台在他手中变得沈重,牵扯住他的心,它在他手中饱满而蕴满了力量…… 「你到底说不说?」陈颖冷冷放话,慕藏鳞过分小心翼翼地将砚台搁回,坐回原先的位置。她拿了一杯果汁自顾地喝著,他来了十几分钟,她连一杯水也吝於招待。 她很无理,她很冷漠,但看见那只砚台後,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力持镇定,神色自若地面对她。 她睨著他,眼色很冷。「你不说话是怎样?不用赔了?」她没好气道,她注意到他看那砚台的眼神有抹奇异的神采,却也没多想。 「你觉得可能要赔多少?」他挑眉反问。 「哼,要我猜?」陈颖冷笑,很不以为然地说。「几个花瓶了不起赔个万把块。」 慕藏鳞脸色一凝,她对古董的鉴赏力真是令人不敢领教。 一百多万的估价单就在他西裤口袋里,而那只砚台在他心底。丰富的从商经验,令慕藏鳞掩饰住自己渴望那砚台的激动情绪。 「小姐,那些都是清朝瓷器。」他提醒她。 「先生。」陈颖交叉双腿,双手防御性地环抱胸前,她眯起了眼睛。「你别当我女人好欺负,我话说前头,超过三万我一毛也不给。」哼,想坑她钱,门都没有。这时电话响起,陈颖接了电话。「喂?」 猫咪吃饱了溜进客厅,跑至长桌,陈颖听著电话,一边作势要抱猫咪,它却喵了一声跃上慕藏鳞怀中,一把火顿时烧上她胸口;电话那头一个喝醉的妇人抱怨不休,胡言胡语地叨念,还不时夹杂著难听的粗话,陈颖只是静静听著那头歇斯底里的醉话。 慕藏鳞对猫咪的示好并不排斥,他双掌拖住猫咪,跟它打招呼。「嘿,小家伙。」他微笑注视猫咪无辜的大眼睛,温柔地跟它说话。「今晚不要再乱叫了……」他拍拍猫咪的头,猫咪立即发出咕噜咕噜的兴奋声,陈颖眼色骤暗,眉间凝聚怒气。 妈的!吃里扒外的家伙。陈颖觉得它背叛她,而电话那端,那人开始呕吐起来,嚷嚷著要去死,又说钱花完了,叫陈颖拿钱来,不然就怎样怎样的。这论调陈颖听过不下数十次,每次喝醉她就乱说话。陈颖知道怎麽应付她,就是不要随她起舞,由著她去任性。 陈颖对住电话冷冷说:「好啊,想死就去死,捡个不麻烦的死法,省得连累别人。」那妇人听了哈哈大笑,又说不死了,又说她只是吓吓陈颖而已。 陈颖的话震惊慕藏鳞。 他看她轻轻挂上电话,他抱著它的猫问:「你对每个人说话都这样刻薄?」 「是。」毫不掩饰她的坏脾气。 「每个人都一样?」 「是。」好气!「亲爱的」竟然很没骨气地在他胸怀中磨蹭起来,还眯起眼睛一副被摸得很爽的样子。妈的,发情到人的身上去了,看它那谄媚的模样,陈颖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你朋友?」他问。 她注意著猫咪讪讪道:「是我妈。」 「什麽!?」她叫妈妈去死?慕藏鳞惊骇,她视线上移和他相望。他略带责备的眼神,令她勾起唇角。他一定觉得她是个很坏的女人吧?陈颖没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反而对他笑。 「好不可思议?」她问。她微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她的妈妈可不是平常那种贤慧的母亲,记忆中,从来都是她照顾妈妈,而不是妈妈来疼爱她。 他很严肃地训起她。「你不该这样对长辈说话。」她听了瞠目,哧地一声大笑起来,甚而夸张地笑倒沙发,仿佛他说了什麽天大笑话,又似他严肃的态度有多荒谬。 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说教,陈颖笑惨,对著镇日烂醉满口粗话的母亲,她要真礼貌起来,妈大概会吓死吧。 听她哈哈大笑,看她泛红的脸颊,有一瞬慕藏鳞错觉她只是个可爱的小娃娃。因为她笑咧的嘴,还有瞬间绽亮的眼瞳,好像忽然盛开的栀子花,纯真清丽,那样让人疼爱,那麽地可爱。可爱!?等等--这和他印象中的陈颖落差也太大了。 陈颖敛住笑,啜一口果汁,忆及他来的目的,她随即又板起面孔。「好了,多少钱你快说。」真是,都忘了他是来要债的讨厌鬼。「还有,你不要抱我的猫,放它下来。」 「是它自己跳上来的。」话一出口,见她脸色骤变,他赶紧将猫放至地上,可是它蹦地立即又跳上他膝盖,他丢给她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陈颖脸色一沈,她皱眉道:「多少钱,我们快点解决。」它喜欢他更甚於她?陈颖一阵难受。 慕藏鳞心底想著那只砚台,思索片刻,大方一句。「算了。」为了那只砚台,他愿卖个人情给她,日後好相见。 算了!?陈颖惊愕。不是一直要她赔吗?怎麽忽然……「不要我赔了?」奇也!怪也! 慕藏鳞起身。「打扰了。」他走向门口,陈颖送他出去,门前他转身,好宽容地说:「我想了两天,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我认赔。」 陈颖斜脸望他,他的体谅反令她不知怎麽应付,仰望他粗犷而充满男人味的面容,她困惑地眯起眼睛。 「真的?」 他俯望她。「真的。」 「你自己说的,日後反悔我可不认帐。」她认真的口气令他笑了。 「好的。」他答应。 她不安且防备地瞪著他,提醒道:「我不会因为你这样,就不好意思地阉了我的猫。」 他笑意加深,缓缓地答:「好的,不要阉它。」他眼睛都笑了,因为想到砚台的缘故。呵呵呵…… 她揪起眉头打量他。「为什麽忽然这样好说话?」才不信世上有这等好事,肯定有鬼。 因为那只砚台,但他狡猾地绝不承认。不过她狐疑的眼色,偏头打量他的模样,真的可爱,好像猫咪在研究什麽新玩意。 「再见。」他走了,帮她关上门。 门掩上,她听著他下楼的脚步声,她感到莫名其妙,瞪著门,想不出合理解释。 钱是不用赔了,但她的心不踏实。好像悬在半空中,落不到底。 这个慕藏鳞到底怎回事啊!神经病ㄟ,不用赔是很好啦,可是……可是总觉得怪怪的…… ※※※ 慕藏鳞一回到家,立刻致电伦敦好友。 「喂?」关念慈听见他在那边嚷-- 「我找到了!」他心情激动。「那肯定是镶尘砚!」慕藏鳞抓著电话踱至一架漆木柜前,拉开柜门。「我真的找到了……」他取出一只木盒,里头躺著个铁色砚盖,和陈颖家的砚台形状一模一样。 「真的!?」关念慈替他高兴,她笑著说。「恭喜你。」 慕藏鳞喜欢收集砚台,喜欢书法。五年前意外买得宋朝的镶尘砚盖,却一直苦苦买不到底座。 关念慈问:「是真品吗?多少钱?很贵吧?」 慕藏鳞抚过那铁青色的砚盖。「要把这砚盖拿去比对,就知道是不是真品,但我摸过,质地莹润细腻,极可能是真品。」 「你没买下?」 「还没……」慕藏鳞将事情经过说予她听,她听後也不住点头。 「你做得对,要让她知道那古砚值天价,又是你苦苦寻觅的,肯定狠敲你一笔。」 慕藏鳞扼腕。「那样稀罕的宝物,她竟拿去当纸镇?」真正替那砚台痛心,竟沦落到那女人手里。「真不知她怎麽会有镶尘砚。」她肯定不知自己家中有个价值千万的古董,要不早卖了搬到大房子去,哪还要租屋。 「你打算怎麽办?」 「先跟她做朋友,熟了後再不经意地问她要。」他用商人的口吻道。「大家熟了就好说话了吧。」他算计著,满脑都是那砚台。 关念慈听了哈哈大笑。「那你得天天上门应酬她了,我记得你特讨厌她的。」 「她的确是不讨人喜欢。」慕藏鳞皱眉。「今天还听见她叫她妈去死……」 关念慈惊呼。「嗄!?」有这种人吗?「好可怕,她冷血的?她还有良心吗?怎麽这样跟母亲说话?太过分了!」 就是嘛!慕藏鳞叹息。「所以,要是我说想要她的砚台,真不知道她会给我开多少价码。」想起陈颖那副尊容,他就起鸡皮疙瘩。这女人绝对会毫不留情狠敲他一笔,假若她知道那砚台值千万,兴许还来个公开飙价,届时会有很多人跟他竞争,天啊……慕藏鳞握紧手中的镶尘砚盖,哼!他绝不容许寻觅多年的宝物落至他人手里,还被拿到台面上卖。 「你打算怎麽跟她熟稔?」她问。 「嗯……」慕藏鳞抚著下巴沈思起来。「不就是嘘寒问暖,三不五时跟她聊天说话打打关系,送点食物啊、水果啊,说什麽老家寄来的吃不完分她啊,很简单吧。」 「当起芳邻吗?我以为她是你头号大敌人。」 「唉!」慕藏鳞叹息,故作懊恼状。「没办法,为了砚台我只好卖笑了。」 她听了笑岔了气。但这是真话,对慕藏鳞而言,砚台是他命的一部分,光只是欣赏他中意的砚台,他就能感到满心舒畅。 「凭你的长相谈吐,是女人都会喜欢你。」她实话道。 「是,我还有点自知之明,我是挺有人缘的。」他故意强调,逗得她哈哈大笑。这点他很有自信,他向来不与人交恶,人人都喜欢他,跟人熟稔难不倒他。 「是是是,你加油,去把砚台骗来。」她格格笑。 他信心满满。「下回你来台湾就可以看见了。」 她听了心中温暖,笑得好开心。虽然已经分手,他或者不知道,在她心深处,蓦然回首,他仍是她的最爱。 第三章 是人就懂得感激,是人就有感情,是人就晓得人情世故,是人就明了远亲不如近邻,伸手不打笑脸人。 然而-- 慕藏鳞发现,是人的确都该如此,但陈颖是非常人。呜~~泣血! 短短一个星期,他吃了好几晚闭门羹。每一次都满怀希望上楼找她,渴望再见砚台一面,但每次都带著沮丧和愤怒离开。 星期一,带一箱苹果,他上楼按铃。 她隔了很久才开门,那双多疑的眼睛、不耐的神色,令他笑容也跟著冻结。老天,她随时都臭著一张脸吗? 「呃……」他奉上一箱苹果。「我老家寄来的,吃不完,分一些给你。」 陈颖斜著脸,瞅著他,多疑的视线看得他头皮发麻。 「我不爱吃苹果。」她说。 他一脸愕然。「很甜……」 「再见。」「砰!」她关上门。 他傻了,是人就懂得感激,摔坏一百多万古董不要她赔,她该感激;送她苹果,她该感动,但她没有,她冷酷冷漠无情无义。 下楼时,慕藏鳞气得想拿整箱苹果打烂她家门,但想到那可爱可怜的古砚--他忍! 星期二改拿被萨去按铃,一样又是过了很久才开门,一样冷漠的眼睛,狐疑的表情,不友善的态度。这次他修正方式,决定先跟她聊聊。 「嘿,吃饭没?」他问,像个朋友。 「没。」她凝起眉头,没有被关心给感动。 和她说话没来由地令他紧张。「太好了,要不要吃披萨?我刚订的。」让我进去吧!他想著可爱的砚台,它还好吗?它无恙吧?它好像正在那不起眼的角落呼唤他。 「不。」她开始用一字真言打发他。「拜。」「砰!」关上门。 慕藏鳞错愕,啊~~气煞人也!是人都有感情,但她冷血。 星期三,不屈不挠的慕藏鳞决定用美男计,买了一把玫瑰花,穿了一套阿曼尼黑西装,决定约她去吃法国餐,送她返家後乘机上楼看砚台。他才不想也不要追求她,但没法子,或者她喜欢浪漫,一顿晚餐可以软化她的没心肝。 他订了台北最贵的餐厅,深信她听了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结果她倚在门边静静听完他的邀请,不疾不徐地反问他。「我有说要跟你吃饭吗?」 陈颖细长古典的丹凤眼,这刹从他眼中看来是可恶又刻薄。 他怔住。搜寻她秀白清丽的脸容,那上头除了冷漠,真的没有一丝兴奋的表情。 她不痛不痒又说:「没有是吧?」看著他就像看一个蠢蛋。「还有,我已经吃过晚餐,拜。」 「等等--」自尊扫地,但是花都买了。「花送你。」递给她。 陈颖看著他,又看看那把红玫瑰,仰头瞪住他,她开口说话,那话让他呕得想杀人-- 「慕先生,你不觉得红玫瑰很俗吗?」「砰!」她关门。 啊~~这女人有把人气死的本事,这次他忍不住了,踹一下门,很呕的下楼去。 当小偷直接把砚台干走还比较省事! 星期四,欲振乏力,但再接再厉。这世上唯有古董能令慕藏鳞把自尊抛弃,这一回,他不带玫瑰、不带苹果、不买披萨了。他决定,借东西,跟她借酱油。电视都这样演,借来借去,邻居就是这样熟的。为了谢谢她借酱油,他就有藉口送东西,就有机会进她家,就有办法见砚台,就能试著买下它!哈哈哈,慕藏鳞感觉这计划真是太完美了。 「对不起。」他风度翩翩,亲切微笑,整齐好看的一口白牙在日灯下闪烁,精神的眼睛注视著陈颖。「我酱油刚好用完,你有--」 「没有。」她直接打断他的话。「上个月用完我就没再买。」 他不信,但她认真的表情不像说谎。为什麽偏偏是酱油没了!?啊~~他在心中哀嚎。他诧异地问:「上个月?老天,你都不开伙的?你晚餐都吃啥?」他闻到泡面的味道,他挑眉。「你吃泡面?」对喔,这几日上楼好像都闻到泡面的味道,他忽然有点不忍心。「吃泡面对身体不好,那种东西加很多防腐剂,你天天吃吗?」这关心出自真心,和砚台无关。 陈颖斜脸瞪他。「不行吗?」 「对身体不好。」 「很方便。」 「是,但身体比较重要。」她奇怪地望著他,他严肃叮嘱。「很多人吃泡面吃到最後得肝癌,你这样日日吃下去怎行?怪不得这样瘦,面色这麽苍白!」 「不关你事。」「砰!」再一次,她捧上门。 慕藏鳞震惊,妈的!这不知好歹的家伙! 陈颖扣上防盗锁,低头注视门把,脸腮一阵热,心跳快了。她在门前呆站一会儿,猫咪溜过来磨蹭她的脚。忽然她双手抵上门扉,额头抵住门静静伫立,面色透著疲惫。 星期五,他拿陈颖没辙。但是已经五天,他思念砚台就快发狂。同一时间,还是振奋精神上楼,他买了猫用的进口颈圈,记得她只对猫有热情,看来他只好对猫下手了。 他蹒跚上楼,赫然止步。门开著,陈颖靠著门倚著,双手环抱胸前,一副早料到他会上来的模样,摆明在堵他。 他骇住。他很高大,她好纤瘦,但是他竟然怕起陈颖,他一下子耳根好热,胸口好热,感觉尴尬……是因为心虚吗? 见到他上楼,她毫不意外。她站直身子,精明地瞪著他。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要啥?」她高声问,他惊得差点跌下楼。 伫立梯上,他不得不仰望上边的她。她看起来很不友善,他应该说实话吗?她会乖乖把砚台卖他吗?还是卖给别人?她会不会故意刁难他? 他们四目相对,一双眼中充满质疑,另一双则满是心虚。 砚台啊砚台,我的镶尘砚啊!慕藏鳞心中好煎熬,拽紧了手里的颈圈,听见自己狡猾撒谎-- 「想跟你做朋友。」才怪,跟她做朋友会短命!但为了梦幻逸品,他决定违背良心。 「为什麽?」她并不天真。太奇怪了,本来气她气得要死,她还摔坏他古董,现在竟然想跟她做朋友,这里头肯定有文章,她眯起眼睛打量他。 慕藏鳞回避视线,心跳得好快。哇勒~~这女人不笨嘛!「为什麽……唔……」他努力找藉口。「因为……远亲不如近邻啊,你不觉得吗?」 「很多人家里遭窃,结果都是邻居偷的。」她说。 哇勒~~慕藏鳞正色道:「摔坏我一百多万的古董都不要你赔了,放心,我不会偷你东西。」除了砚台。 她听了睁大眼睛。「一百多万?那些花瓶?」 他按捺脾气纠正她。「古董花瓶,清朝的,你懂吗?」 她不懂,继续骇嚷道:「有人花一百多万买花瓶?」白痴吧!? 他脸色更难看了。「还有一千多万的。」她家那砚台就值千万,可她不识货。 「告诉我,我摔坏哪些。」他正要说时,她忽然道:「等等--」随即转身入内。「你进来,我拿纸抄。」她不信真那麽贵。 进去!?慕藏鳞愣住,连忙上楼进屋。yes!那只砚台安然无恙地躺在原来的地方,万岁!他感动得想掉泪。没想到再相会竟是这麽不易、这麽坎坷。 坐在沙发上,他心不在焉跟陈颖说那些打碎的花瓶名称及朝代,一边不时偷觑那只砚台。 陈颖一一记下。哼,不信真要一百多万,假使真那麽贵,他哪可能轻易放过她,她要查! 她立刻开了电脑,搜寻中华古物网站,把她打碎的古物名称打上去查询,价码立即一个一个弹出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越瞪越大。 慕藏鳞得意极了。「我没骗你吧?」 「这些人有钱没处花吗?这样贵也买!」她覆额叹息。「我要有个古董就发了。」 慕藏鳞立即聪明的保持缄默。 他看她安静下来对住电脑萤幕不知在想啥,她秀丽苍白的侧脸,轻轻抿住的嘴唇,灯下她纤瘦的侧影感觉有点迷惘。 猫咪溜过来跳上慕藏鳞膝盖,喵喵叫著跟他撒娇。 陈颖缓缓转过脸来瞪住他。「一百多万你不要我赔?」一百多万啊! 他看著她,她迷惘的表情令他失笑,他低声回答。「是啊。」现在终於懂得感激啦。 「你头壳坏掉吗?」她问。 他怔愕。ㄏㄡ`!这女人嘴巴真刻薄。「我想我们既然是邻居……」当然最大因素是为著砚台。「而且你也不是故意的。」假使没有砚台,说真的,他觉得自己最後可能也只会要她意思意思地小赔一些,他不习惯跟女人计较,何况她也不是多有钱的样子。假使她不要那麽强势,假使她也像一般女人做错事时可爱地撒个娇,掉几滴眼泪,他肯定会饶过她,但是她自始至终立场一致地激怒他,他才会…… 「没道理对我这样好。」她充满敌意地瞪著他。 「……」慕藏鳞一刹无语。她冰冷的视线令他不寒而栗。 她直截了当一句。「说,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麽?」她想弄明白,她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晕黄的小灯映著他们,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 小小客厅,沙发柔软,这该是温馨的小地方,他却感觉好似沙漠那样荒寂,又像雪地那样寒冷。 电视新闻正播放著一日消息,他们四目相对,在彼此诡异的视线底,声音好像悄悄地消失远去。一种寂寞的氛围无边无际包围住他们,让人喘不过气,空气忽然变得很有重量。 怎麽回事? 看著她,慕藏鳞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心底很不舒服。她怀疑的眼色,她冰冷的诗语,穿透过她眼瞳深处,他竟感觉到某种深沈的孤寂,那双清澈的眼睛底,透露对人的不信任和敌意。 她笃定地认定他对她的好都是为著要得到什麽,都是另有目的。好吧,他承认他确是如此,问题大部分时候,他关心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得到什麽回馈啊,别人对他好,他也不会这样想;而她却是这样地抗拒,并质疑旁人的好意和关心。 慕藏鳞缄默了,陈颖冷冷地质疑他-- 「世上没这等好事,没道理对我这样好,究竟为了什麽?你说吧。」 他黯了眸色,表情严肃。望住那双清澈的眼睛,穿过那漆黑的眼瞳,他仿佛看见一个冰的世界。 她身上没有温暖,她的心怎麽了?为什麽对人充满敌意?为什麽这样多疑?忽然间慕藏鳞感觉好冷。 眼前这女人,为什麽会变成这种个性?这样的她,快乐吗? 在陈颖的质疑下,他说不出话。 这天晚上,猫没有发情。这个夜,窗外只有风吹拂过树梢沙沙的声响,枝上树叶颤抖,窗内,床上的慕藏鳞辗转反覆,难以入眠。 陈颖的猫安分了,他却还是失眠。前几日是她家那只砚台害他失眠,他老计划著要怎样亲近陈颖,怎样骗来她的砚台。 可是这晚,他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都是陈颖那张白皙的脸,还有那双冰一样冷、质疑他的眼眸,他感觉很不舒服。在那一双眼眸注视下,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很卑鄙,一股罪恶感不由得袭上心房。 他在陈颖的质疑下哑口无言,最终他狼狈地道别,离开她家。他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也没有说出真相;而她也只是冷漠地目送他离开。 自那日起,慕藏鳞不再上楼找陈颖,可是那只砚台依然教他念念不忘,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坦承告诉她真相?他开始斟酌,为了那只砚台,他愿意付她多少价码? ※※※ 「不用赔!?」茶水间,温霞飞骇嚷。 陈颖搅拌咖啡。「嗯。」这几日慕藏鳞不再出现,很好,本来她就不喜欢被人烦,她对他态度一直很差,果然把他吓跑。陈颖沈思著,不知为何胸口闷闷的。 温霞飞错愕地在她背後问:「怎麽可能?他这样好喔?是古董ㄟ,ㄏㄡ`~~除非都是赝品。」 陈颖转过身,靠著平台,啜饮咖啡。「要一百多万,我查过了。」 温霞飞瞪大眼睛,张著嘴惊愕地说不出话,那傻样叫陈颖失笑。 「温霞飞!」蔚茵茵嚷过来,在茶水间逮著她。「臻谛珠宝的案子你搞定没?」看见陈颖又问:「ㄟ、大小姐,怎样,赔了多少?」 陈颖饮著咖啡,得意洋洋。 霞飞转头对茵茵道:「一毛都不用喔,一百多万ㄟ,可是那老板说不用赔了。」 茵茵没有像霞飞那样惊骇,只是定定望住陈颖,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然後缓缓道:「你该不会陪睡了吧?」 噗~~陈颖呛到,霞飞惊呼。 「怎麽这样说啦!」霞飞义正词严。「陈颖才不是那种人ㄟ,你别乱说话!」 陈颖抽纸巾抹嘴,拍著胸口顺气。 茵茵耸耸肩。「没有喔,呵呵呵~~误会误会,可是你没给那大老板好处,他干麽这麽慷慨饶了你?怪了!」茵茵瞪霞飞一眼。「帮我冲杯咖啡,快,我要开会了。」 霞飞嘀咕。「自己不会动手喔……」可是还是帮组长泡咖啡。 茵茵对陈颖说:「我看喔,除非那老板喜欢你,想占你便宜,要不然怎会……」 「组长!」霞飞抗议。「拜托你别把男人想得那麽卑鄙好不好,人家大老板赚那麽多钱,一百多万可能不放在眼底,所以不跟陈颖计较……」 陈颖和蔚茵茵同时瞪住霞飞,霞飞缩起肩膀。「不是吗?不可能吗?我说的没道理吗,他可能只是懒得跟我们计较啊,没别的目的吧!?」 「你太天真了!」 「你太单纯了!」茵茵和陈颖同时对霞飞嚷。 哇勒~~霞飞扁扁嘴,这两个几时同一阵线了? 「陈颖,」茵茵问她。「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 「嗯。」陈颖扔了纸杯。 茵茵追问:「他有没有暗示要跟你上床?」 「没有。」 「他有没有色迷迷地瞪著你瞧?」茵茵问。 陈颖眯起眼睛回想。「没有。」他的眼色一直都很正直,他的态度一直很君子,他连说话都保持距离,他脸上从没有暖昧的表情--正因为这样才更令陈颖困惑。 茵茵抚著下巴思索。「怪了,那他有约你出去吗?」 「有。」陈颖道。「几天前他订了餐厅,送了一束玫瑰。」 茵茵拍手大呼。「这就对了!」茵茵眯起眼睛。「这只老狐狸肯定要先跟你吃饭,然後再拐你上床。」 陈颖没答腔,她感觉不出他是那样邪恶的男人。当他说吃泡面对她不好时,他的态度很认真,那模样很令她诧异。 「ㄟ……」温霞飞不认同茵茵的说法。「送玫瑰请吃饭,这表示他对你有好感啊,我看那老板人很正直,不像只想上床的,组长你别把他说得那样卑鄙。」 「人不可貌相!」茵茵瞪霞飞一眼。「衣冠禽兽听过吗?」 霞飞继续抗议。「搞不好人家对陈颖一见锺情,请她吃饭送玫瑰很浪漫啊!」 「一见钟情?」茵茵大笑。「我不信他会对陈颖一见锺情。」 霞飞沈著脸问:「为什麽?」陈颖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怎麽看也是个清秀佳人啊! 「为什麽?」茵茵笑著问陈颖。「他约你晚餐你怎说?」 「我说我吃过了。」 「他送你玫瑰你怎说?」 「我说红玫瑰很俗气。」 「嗄?」霞飞傻了,茵茵骇笑。 茵茵拍霞飞肩膀。「你看吧,你说会有男人对她一见钟情吗?一见『伤』情还差不多!」 霞飞瞪著陈颖冷冰冰的脸。「你……你真的这样说喔……」真不敢相信。 陈颖耸耸肩。「嗯,对啊。」她说的是实话啊。 「这样说很伤感情ㄟ……」怪不得没人敢追陈颖,怪不得她一直单身,谁能忍受自尊被践踏,谁能忍受这样难讨好的人。 ※※※ 慕藏鳞刚起床,早上他都待在家里看报查资料,他的工作都是从中午开始。有时去拜访客户,有时去收取商款,没事时就到店里,要不就待在家里上网收集资料、联络客户。 今日起床,他对著那只装砚盖的槐木盒又再默哀一遍。 「唉!」为什麽偏偏是那女人拥有他追寻的宝藏?真是孽缘! 他跨入厨房,煎了火腿培根,打开咖啡机,院子忽然传来窸窣声,他关了炉火,穿越客厅查看声音出处,惊见那只不肖猫又在池边荼毒他的风水鱼! 「嘿!」他出声制止,赶紧上前将它托起。 「喵呜~~」它不肖地对他摇了下尾巴,脚掌还湿湿的。敢情他这儿变成猫咪游乐场了!? 慕藏鳞抱著它去按铃,陈颖不在家。应该去上班了吧!? 慕藏鳞将猫咪放到他家墙顶,猫咪坐下来。 他指著二楼阳台对猫命令。「回去!」试图赶它走。 猫咪望著二楼空荡荡的阳台,回头,哀怨的眼神望住他,懒洋洋背对他坐著,不打算乖乖返家。 慕藏鳞叹息,瞪著它。「那些鱼是不可以吃的,知道吗?」故意板起脸教训它。 猫咪回望他,舔了一下唇,显然不同意。 拿它没辙,他将它从墙顶抱下来。掐它耳朵,低声训它。「那些鱼不可以吃!」要是被陈颖看见他掐它,肯定吐血。 猫咪被掐得不痛不痒,伸出舌头舔他手腕,它问到了火腿的香味,柔软的舌头舔得他心软。 「笨猫,再吃我的鱼,阉了你!」他凶道,但眼睛在笑。陈颖很冷,但她的猫好可爱。 ※※※ 猫咪非常快乐,这里是它的天堂。它呈大字形趴著,趴睡在慕藏鳞的深色长椅上,空调无声,室温刚刚好,它趴卧冰凉舒适的椅子上,它爱死这里。 这偌大的客厅是猫咪的天堂,地上空著的盘子里有它吃剩的半尾鱼。这人亲自蒸了新鲜的、香喷喷的鲔鱼给它吃,啊……它娘就只会靠罐头。因为吃得太饱,它没法走路、没法跳上墙、没法爬回二楼的家。「亲爱的」索性就趴著,肥肥的四肢伸得直直,肚皮贴著椅子,呼呼大睡去也。 慕藏鳞坐它旁边,盯著电脑正搜寻一笔买卖资料。为了不让猫再去动他的风水鱼,只好先把它关在屋里。他不时偷觑猫咪的动静,看见它毫不优雅、毫无防备的睡姿,不禁微笑。真不怕生啊,跟它主人差好多。 刚刚蒸了鲜鱼请它时,看它吃得狼吞虎咽,他不禁失笑。 它吃鱼时他蹲在地板对猫说:「你妈妈肯定不会煮鱼吧?」他笑问猫咪。「她天天吃泡面吧?真是个笨女人对不?」 猫咪可怜兮兮地喵呜一声,摇著尾巴附和他的话。 那端,午餐时间,陈颖照例逛进便利商店,她胃口不佳,中餐总是随便买个零食打发。 冷藏柜内的水饺吃腻了,国民便当菜色天天一样,御饭团毫无新意,三明治看起来就冷冰冰。她想吃点热的,最後挑了一碗杯面,走到柜台付帐,回公司茶水间冲泡,蒸气喷涌,办公厅很安静,大家都呼朋引伴去餐厅吃饭。 陈颖很厉害,v.j.员工近百人,全公司上下没人喜欢跟她用餐。她不是个好的说话对象,光看她招牌冰脸,就可以得厌食症。 陈颖拿了杯面回到自己的位置,像往常一样享受属於自己的用餐时间,享受属於自己的寂寞氛围,她撕下杯盖,看著油黄的面条,闻著人工香料。 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忽然想起他说的话,陈颖傻了,瞪著杯面,眼前浮现那张轮廓深刻的脸,陈颖覆额,忽然感觉自己好狼狈。 ※※※ 晚上,慕藏鳞在喧哗热闹的餐厅跟客户吃饭时,陈颖则蹲在家里客厅,对著猫咪发脾气。 「怎啦?」她摇晃著地板刚开的鲔鱼罐头。「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口味吗?亲爱的快吃啊……」 猫咪无动於衷,它看了罐头撇开脸去。跟中午新鲜的鱼比起来,陈颖给它吃的根本是垃圾!它不屑地缄默抗议,它拒吃! 陈颖皱眉。「怎麽搞的?」她揪它过来,将它轻轻按向罐头。「快吃啊,你不是一向胃口很好吗?」她担心了起来。 猫咪硬著颈子,不高兴地发出呜呜声,抵死不从。 陈颖叹息,将它整个托起,在日灯下打量。 「生病了?」 「……」猫咪眯起眼睛,不是生病,是生气。原来楼下的陌生人对它更好,楼下有鱼玩有鱼吃有舒适的椅子睡,猫咪挣脱陈颖,它爱上楼下那个高大的男人。它要的不是很多罐头、很多拥抱、很多漂亮的猫毯子,猫咪坐在阳台前对著月亮又开始喵呜喵呜叫。 它要的是新鲜的鱼,它要玩伴,它好寂寞。 一向贪吃的爱猫没有食欲,陈颖急了,她踱向阳台,将它揪起。 「你肯定病了,妈带你去看医生!」抓了猫篮将它塞进去。 猫咪惊恐,泪水上涌,呜呜~~我没有生病啊! 「没有生病。」兽医说。 「但它没有食欲。」陈颖担心。 猫咪被放到秤上,秤上指针晃得很激烈。兽医睥睨地看著它。「它太胖,刚好减肥。」 太胖?陈颖望住猫咪,它羞愧地低下头。 医生说:「陈小姐,你的猫咪的确有病。」 「嗄?」她瞪住医生。 他酷酷地瞅著猫咪说:「你看它多肿,你该担心它中风,而不是担心它没食欲。」 哇哈哈哈,院内客人们听了哄堂大笑。 亲爱的仿佛听得懂,觑著四周铁笼里苗条的猫咪们,感觉它们也都在耻笑它,它自卑地低下头。 陈颖胀红了脸。「好……我知道了。」然後狠狠瞪了那群没礼貌的客人,她抱起爱猫。 众人看陈颖吃力地抱起那超级肥胖的肿猫,笑得更激烈了。听见笑声,陈颖气得远远离开。 这是一件好诡异的事,在那日後陈颖买遍宠物店推荐的各式罐头,亲爱的猫咪一样没有食欲,问题是,它还是一样肥胖。它真的没病吗?陈颖为著爱猫的问题困扰,而楼下的慕藏鳞也不好过。 每日中午时分,陈颖的猫咪就会跳进他院子讨鱼吃,他放它进来,帮它准备丰盛的午餐看它大快朵颐时,心里想著的都是他喜爱的镶尘砚,他该怎麽跟陈颖提呢? ※※※ 这天中午,v.j.经理们聚餐,陈颖得了半天假,提前返家。阳光灿烂,天气炙热,她再一次去宠物店,再次买了各式罐头,然後返家。 「亲爱的?」照例一开门就呼唤它。 空荡的客厅,爱猫不见踪影。没在阳台? 陈颖呼唤。「亲爱的?」房间也没有,厨房也没有,陈颖踏入阳台,俯身栏杆上,俯瞪楼下那男子的庭院。 难道!? 陈颖蓦地下楼。 慕藏鳞正在厨房煎牛排,他刚热好锅子,门铃响,他熄炉火,擦净手,穿过客厅院子去开门,灿烂日光前,是苗条纤瘦的陈颖。 雪白容颜,乌黑眼瞳,黑色套装,她忽然就这样出现他面前。 她目光犀利地望著他。「我的猫在这儿吧?」 「是。」慕藏鳞侧身。「进来吧。」 陈颖搜寻庭院。「它在哪?」 慕藏鳞推开落地窗纱。「在屋里,我怕它吃池塘的鱼,所以……」 「亲爱的?」陈颖踏入客厅,看见地上盘里吃剩的鱼。「你喂它?」陈颖看他一眼,他耸耸肩。 「因为……」 她面色一凛,什麽都明白了。打什麽时起,亲爱的喜爱这里更甚她的地方?他喂它、他贿赂它,它不再只跟她亲昵了。陈颖懊恼,急著要带走猫。 「亲爱的?」她环顾大厅。「它呢?」陈颖穿越玄关,停在一扇门前,扶著门沿,瞪著他的房间,她的猫也瞪著她。它卧在他床上,那张床好大,床单是灰色的,它匍匐在床上一副很舒服的样子,仿佛这里才是它的窝。她像逮著犯错的小孩那样怒瞪它。「过来!」她命令,它望著她并没有起身。 慕藏鳞站在她身後,跟她解释。「它吃饱了就喜欢到我床上撒野,刚刚睡著,你把它吵醒了。」他微笑道。他不介意一只猫的打扰,反而是陈颖脸色很难看。 她收紧手心,背脊一阵冷。它是她情感的唯一出口,而它却好像不再识得她这个主人,感觉好陌生。 「这情形多久了?我上班时它都来这里?然後你就拿鱼喂它?」 感觉到她不悦的情绪,慕藏鳞耐心解释。「反正中午都要吃饭,就顺便蒸鱼给它!这没什麽。」他说。「它挺爱吃的,胃口很好。」亲昵的口吻好似比她更理解它,好像他才是它的主人。 陈颖缄默,怪不得它晚上都不吃,这儿有人天天蒸鱼喂它。怪不得它喜欢这里,这里有院子还有舒适的床,陈颖心底一阵难受,会不会哪天它连家都不回了?连只猫都不喜欢她?连一只猫都留不住?一些不堪的记忆涌上心头,陈颖合目深吸口气,然後转头瞪住他。 「为什麽都不跟我说?我可以把阳台的纱门锁起,干麽让自己这样麻烦?」 她的愤怒令他不解,他抬起浓眉打量她。「它不发情时,还挺可爱的,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她怒道。 他挑眉。「陈小姐,这不是什麽值得生气的事,ok?」莫名其妙!他也火了,对她失去耐性,他高声道:「你的猫跑进我家,你不在所以我让它进屋里。我只是喂了它几次,我没在鱼里下毒,也没把它抓去阉,你不用那麽激动!」他俯瞪她,她也仰著脸瞪他。 他说得没错,她是小题大作,陈颖板著面孔,心底的痛苦他又如何能懂?这只猫对她而言是她情感的唯一寄托,看见它躺在他床上,和他变得这样亲昵,陈颖有被背叛的感觉。 她别开头,大步上前揪猫。「回去了,过来!」 慕藏鳞看陈颖抓猫,她跟它发脾气,她对猫咆哮,猫跳下床不给她抱,陈颖气极,嚷嚷著追著它跑。它溜进矮柜底下,陈颖气恼,匍匐地上脸贴在地板,伸手去抓,慕藏鳞不禁失笑。 她喝叱。「出来、快出来!」 猫咪缩著身体不依。她咆哮。「快出来!」 慕藏鳞看不下去,他上前问她。「要不要我帮你?」 她倔强地说:「不用!」气死了,他觉得很好笑吧?猫是她养的,却不愿意跟她走。陈颖气急败坏嚷著它。「你出来!」猫咪呜呜躲,陈颖动怒。 「坏死了你!」第一次骂它,揪住它前脚,她使力硬是要将它拖出来;猫发飙了,死力挣扎,陈颖不肯放手仍用力拖它,猫开始呜呜怒咆。慕藏鳞憋住想大笑的冲动,静观人猫大战。陈颖大发飙,他不敢出手帮她,怕她更气。 陈颖嚷嚷,抓住它不放。「你出来,出来~~」终於出来,但它生气了,奋力挣扎,陈颖硬是要抱它,它喵了一声巴她一掌,痛!陈颖松手捂住脸颊。猫逃走了,她脸颊一阵刺痛。 慕藏鳞即刻蹲在她身旁,扣住她手腕。「怎麽?我看看?有没有受伤?」他拉开她的手想查看伤势,她紧紧按著左颊不给他看。 她好狼狈,坐在地上,掩著被抓伤的脸,痛的不只是脸,还有她的心。陈颖低头不吭声,猫咪溜出卧房。 慕藏鳞看著她,她轻轻喘著气,她敛眉,垂著眼眸,只是捂著被抓伤的脸,一句话也不说,回避他关心的视线。 「没事吧?」 「……」 「让我瞧瞧,有流血吗?」他轻声问,她低著脸还是不理。 第一次,她的猫抓伤她。震惊的感觉大过愤怒,被抓伤的好像不只是脸,她绷紧身体,紧紧抿唇。心口好像破了个洞,好冷好空虚,好孤独好伤心。她只好绷紧了身体,抵抗那汹涌的沮丧感,被他看见她的狼狈,真是太丢脸了。 他靠近她,她缩了一下肩膀。他扣住她掩面的那只手腕,使力要将她手拉开,她顽固抵抗,他力量好大硬是扯开她手,看见了殷红的爪痕,细细地划破她雪白的脸颊。 「你流血了。」他低声说。 陈颖不语,何止流血?她目眶潮湿,老天,她好像快要哭了?不行,她咬牙忍住,她感觉很难堪,她不看他,他在这里让她好难堪。 他叹息,蹲在她旁边,像是知道她的伤心,像是懂得她的惶恐。他用著稳重可靠的口吻安抚她。「它不是有意要抓伤你,你吓坏它了。」 陈颖不看他,陈颖也不说话,只是绷紧身体,垂眼揪著眉。 「它只是一只猫,哪儿有鱼就往哪儿跑。」他说一句,击中她的心。「并不是它比较喜欢我,每天傍晚它会回自己的家,它知道那时你就回来,它记得你回家的时间,它记得要回家等你,它是一只很爱你、很忠心的猫……」 眼泪在这时候坠下陈颖脸庞。 心悸也是在这时候发生,发生在慕藏鳞心坎。心悸她这样无助的一面,心悸这看似冷漠的女子其实这样脆弱,心悸她的眼泪这样令他心软,他伸手触摸她冰冷的脸,她惊愕抬头,眼泪忽然珍珠似地断出她眼眸,濡湿他指尖。然後一直淌,也濡湿了她的嘴唇。 她像个孩子似,泪眼迷蒙望著他,好像迷了路找不到方向。 她的眼神为什麽这样无助?这样哀伤?她的眼泪越淌越多,他不知怎麽止住她的泪。 结果他托住她下巴,低头轻轻吻了她。 奇异的是,她没有反抗,这麽一个温暖的吻,融化她的心,她闭上眼睛,任眼泪越淌越多。 实在很荒谬,他吻了她。 事後慕藏鳞也不清楚,在那个时候,那麽混乱的时候,他怎麽会吻了她? 可是当时,除了亲吻她,仿佛没有更应该做的事了。 第四章 陈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难堪,日光映著大厅,她垂眸看著她的影子和一个陌生的影子倒映地板。 「这样就不会留下疤痕。」他说。他们坐在长椅上,都很有默契地不提方才那个吻,怕引得彼此尴尬。 慕藏鳞左掌捧著她侧脸,右手轻轻地帮她擦拭伤口,他太温柔以至於陈颖不敢迎视他眼睛。他将平疤的贴布贴上她脸颊伤痕,并用手指按平,那温热的指尖彷佛也按痛她尘封的心,忽然他笑了。 他说:「你好像很紧张。」注意到她一直握紧的手,绷紧的身体。 在他面前,她的情绪好似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她冷脸,起身。「我要走了。」经过那一吻、那失态的哭泣,在他面前够狼狈了。她站起来,他伸手制止她离开。 她俯望他,他笑问:「不如一起吃饭?」顺道跟她商量砚台的事。 「呃……」陈颖将发丝拨到耳後,眼神闪烁。「不,我等等有事。」她绷紧面孔,心虚的口吻,连自己都感觉得出这是个笨拙的谎言。她根本没事,她只是害怕跟这迷人的男子共处。 「天大的事也没有吃饭重要。」他从容地望著她不自在的表情。「你还没吃饭吧?怎样,赏脸吗?」 陈颖瞪著他,就是这种目光,这种很温暖、很可靠的目光,让她害怕。怕什麽?怕自己动情,怕自己依赖,怕自己爱上人。 撇下他,她嚷她的猫。「亲爱的?」那只不肖猫呢?她找起它。背後传来他低沈的嗓音,她背脊一僵。 「我很可怕吗?」他问。 陈颖转身望住他,猫咪喵喵地从厨房溜出来,像是跟陈颖道歉似地,在她脚边磨蹭。「是,你很可怕。」陈颖坦白。 他诧异,失笑,困惑地摇摇头。「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可怕。」双手环胸,他很不甘心。「我倒想听听我怎样可怕了?我长了三头六臂?」他开玩笑,但她没笑,她目光锐利。 她挺直身子,握紧双手。「你可怕,你不正常,你好怪。」她说,他黝黑的眼睛因她的指控蓦地湛亮。 瞪著那炯炯黑眸她继续道:「我的猫这样欺负你,你还对它那麽好,它吃了你的风水鱼,你还煮鱼喂它?我对你这样差,给你这麽多气受,三番两次,你不计较;你说我不可理喻,这不稀奇,我自己的个性我太清楚,结果你竟然还想留我吃饭。你这样好,好得让我感觉你好可怕,我想不出来你为啥对我这样?真不知你要干麽,我真不能理解。我这样解释,够清楚了吧?」一口气把对他的困惑说破。 他缄默,注目她良久,他望著陈颖,老天,她真是个太压抑、太小心的女人。然後他说:「我懂了。」 这会儿,可不是提砚台的好时机。他要说了,不就等同承认了他的确是别有目的才对她好……这会伤她的心吧?被她认定是个卑鄙的人,这念头令他难以忍受。他望著陈颖,细细的眉毛,刚哭过氤氲湿润的眼睛,倔强抿著的唇瓣,一切一切在他眼中看来,都是那麽可怜、那麽需要人宠爱。他不想伤害她,更不希望被她讨厌。 他没答腔,陈颖撇过脸去,弯身抱起猫咪,同时他开口了。「那假使我说,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 陈颖惊愕,猛地转过脸来。 斜映的日光,他好看的五官,这刹在她眼中,为什麽耀眼得令她晕眩?她的心跳得飞快,她的脸一阵燥热,她忽然感觉呼吸困难。听见他一字一句正经严肃又说-- 「喜欢你,所以想跟你一起午餐,所以想多认识你,喜欢不需要理由吧,你肯吗?陪我吃顿饭?」他想对她好,他说得理直气壮。「既然你也知道你的猫有多过分,你对我的态度有多差,那麽为了补偿我,坐下来陪我好好吃顿饭,这要求不过分吧?」老天,瞧瞧他说什麽?打几时起他慕藏鳞要做饭给人吃还得这样卑微的?不敢相信,这样迁就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说法竟不是因为那只砚台,而是一种本能直觉地想要亲近她。 陈颖抱著猫咪,望著他,她因他突如其来的话而尴尬脸红。他眼色黯了,那雪白的脸庞渐渐泛起的红晕,可爱得令他想亲吻。 「你……」她困窘且不知所措,有点生气地骂他。「你真奇怪。」 他大笑,黝黑的眼睛闪著耀眼的光。「彼此彼此。」 ※※※ 在v.j.假使想减肥的话,只要找陈颖一起用餐,肯定令你食欲全消。 熟知了陈颖的冷漠和寡言,便再无同事会自讨没趣邀请她午餐,可是这个慕藏鳞非但哄著她留下来吃饭,还亲自煎了牛排、煮了浓汤请她。 陈颖很震惊,但最令她震惊的是,自己竟然答应了。有多久不曾这样跟男人独处?她必须承认她有点紧张,於是只好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牛排上。 慕藏鳞看她很仔细地将牛排一小片一小片切割开来,这个过程就用掉十分钟,然後好笑地看她很规律地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从切完到牛肉入口,这过程食物都冷了,他本想开口纠正她却又觉得有趣,所以静静打量她低头吃饭的模样。 她低著头,插著肉块忽然说:「你都这样盯著人吃饭吗?」 他微笑。「通常不会这样失礼。」他看她优雅地剔去肥肉。「但是看你吃饭很有趣。」他诚实道。 有趣?这可稀罕了,她抬起脸来注视他。v.j.的人要听见这话,肯定跌破眼镜。陈颖瞪住他。「你这样看著我,我吃不下。」 「好好好,」他哈哈笑举双手投降。「我不看你,你快吃吧,大小姐!」老天,她说话可以更直一点。她低头继续用餐,他笑著动手切牛排。 客厅很安静,要一般人应该会一边用餐、一边找话题瞎扯吧? 慕藏鳞好笑地切著牛排,可这女人简直像冰窖,放任著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只是沈默地低头用餐。他不开口她也就绝不说话,老天,她是冷场女王吗? 慕藏鳞暗暗觑著她,看她很专注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牛排,看她很小心地把汤吹凉了才喝,看她优雅地咀嚼,看她忽然用力放下刀叉,看她揪起眉头,看她很受不了地蓦然抬首瞪住他。 「你又在看我了!」她生气。他瞠目,哈哈大笑。 「陈颖,你用餐时都不说话的吗?」 她抽起面纸擦嘴。「干麽?」 他好奇地问:「一般人用餐不是都会聊聊天什麽的,你跟人吃饭都这样安静?」 「要说什麽?」她反问。 「譬如,聊聊工作。」 她啜一口冰茶,吃饱了心情轻松不少。「好,聊工作。」他煎的牛排很好吃,她变得比较好说话。 他左手托住脸,兴味盎然地望著她,缓缓道:「我卖古董,今年景气差,不过生意还可以,今晚要见客户,谈一笔生意。」他开了话题,起了头,挑眉示意换她接下去说。 陈颖想了想说:「我做秘书的。」 然後一阵缄默,他们望住彼此。他忍不住道:「然後呢?」 她不懂,皱起眉头。「然後什麽?」 「继续说啊~~」 她很认真地问他。「继续说什麽?」 他对她道:「你做秘书的,然後呢?」 「然後……」她想了想,很认真回答。「然後……做一些秘书的工作。」 「什麽工作?」 「调阅资料联络事项备注笔记约会联络厂商接洽餐厅订约。」够清楚了吧? 「嗯,嗯。」他点头。「还有呢?」 「早上八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 「嗯,还有呢?」 「有时做做剪报纪录……」 「还有呢?」 「一星期放两天假,做满一年有七天年假,员工福利完善,做了三十年後有一笔退休金,慕先生,这话题可以更闷一点。」 他哈哈大笑。「老天,我放弃,真被你打败了。」他挫败的表情,奇异地缓和了陈颖紧绷的面容。 他又找个话题。「不如我们来聊愿望吧!我的愿望是将来希望去新疆住蒙古包看骆驼,你呢?」 真的不习惯和人废话一大堆,陈颖看著他,又皱起眉头了。「愿望?发大财,不用早起上班,天天吃喝玩乐。」她够老实了。 听她这麽说,慕藏鳞脸色一凛,表情有些不自然。「喔。」他感觉心虚,她是有可以发大财的东西。 陈颖眯起眼睛。「你觉得很肤浅吗?」 「不不不!」他连忙否认。「挺实际的。」 陈颖的手机响了,她抽出口袋里的手机。「喂?」 「陈颖,我们在路上,正要去你家,因为……」是温霞飞。 「啥?」陈颖没好气,听见对方电话被抢走。 「喂。」茵茵急躁解释。「是影曦那件案子,有事找你,我们快到了,啊,见面谈……」 「等等!我--」喀,对方收线。她们要来?陈颖忙把电话塞进口袋,慌张地起身,抓了猫就跑。「我走了,拜。」shit!最讨厌人家忽然来访,被她们撞见她和慕藏鳞午餐,不知要引起啥误会。 她穿了鞋,左臂吃力地托著猫推开门就走,他要送她出去,她挥手。「你别出来!」怕她们撞见。 他错愕,瞪著她慌张地穿过院子推门出去,「砰」的把门摔上。 「陈颖!」温霞飞下车,兴奋招手,没看见她是从他家出来的。 陈颖脸色狼狈,僵在他家门口。 蔚茵茵停好车也走过来,她们一起望著陈颖。 「下来接我们啊?」霞飞笑问,真难得。 「ㄟ。」陈颖笑得僵硬,蔚茵茵眯起眼睛伸手碰她脸颊。 「你脸怎麽了?」 温霞飞瞪著陈颖怀中肥猫。「哇!哈哈哈~~一阵子不见它又胖啦,抱抱!」她逗弄它,它喵一声挣脱。「亲爱的?」 「亲爱的?」 三人追猫,陈颖第一个冲上前,忽地它纵身跃入慕藏鳞的家。shit!陈颖惨嚎。「亲爱的……喔……」不! 「跑进去了?」蔚茵茵瞪著高墙。「陈颖,你的猫……」 「进去抓。」霞飞十分积极,立刻咚咚咚跑去按电铃。 「别!」陈颖膛目制止。 叮~~来不及了,她已经按了。 茵茵脸上出现黑线条。「笨蛋!」槌她脑袋,霞飞痛呼。 屋里边传来脚步声,门打开,茵茵和霞飞一看见来人,傻了。陈颖呻吟,掩住脸。 果然听见霞飞惊呼。「你你你……你好面熟!」 「笨!」茵茵眼力好,笑得好灿烂。「呵呵呵~~大老板,原来你住陈颖楼下,哇!」她故意哇好大一声,哇得陈颖想掐死她。她回头暖昧地瞥陈颖一眼。「这可真是奇缘,是不?」 「原来是你们!」慕藏鳞热情招呼,爽朗地笑,对她们说:「天气热,要不要进来坐坐?」 「好哇!」茵茵和霞飞立即欢呼。 陈颖翻白眼,被她们笑著推门进他家。 穿越绿意盎然、古朴别致的庭院,蔚茵茵及霞飞忍不住驻足欣赏。 「好美~~」霞飞指著一只养著绿苔的石磨赞叹。 「好别致。」茵茵低头碰蹬脚下的七星砖。 「过来!」陈颖逮住奔向鱼池的「孽子」。 慕藏鳞推开纱门,拿出脱鞋。「你们自便,不用客气。」迳自去厨房打开咖啡机。她们三人在客厅l型长椅坐定,蔚茵茵笑嘻嘻地瞪著陈颖。 「你们很熟了喔。」 陈颖懒得解释,温霞飞好奇地打量慕藏鳞装潢过的大厅。 「原来你们是邻居,真有缘。」霞飞说。 「怎样?」茵茵用手肘撞了陈颖臂弯,眼色很贼。「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陈颖板著脸转移话题。「你们找我干麽?」 「喔~~差点忘记,就是……」 「吃蛋糕。」慕藏鳞将咖啡和蛋糕端来,油亮霜状的圆形起司蛋糕立即嬴得她们好感。 「那我们不客气了,我跟组长还没吃咧……」温霞飞坦白道,她笑得可开心了。 慕藏鳞微笑。「请,尽量吃。」 霞飞和茵茵切起蛋糕,陈颖抱著猫咪讪讪静坐一隅。 「慕老板。」霞飞一边吃蛋糕、一边问他。「外边那具石磨也是古董吗?」她是v.j.的企划专员,对什麽都好奇。 「是的。」 「那这个桌子咧?」霞飞敲敲桌面。 「也是古董。」他耐心回答。「石磨和这只黑檀虎雕案都是清朝古董。」 「哇噻!」霞飞赞叹。「该不会连椅子都是古董吧?」她挪了挪屁股,瞪著下边的花雕椅子。「你家的东西都很贵喔……」 「你问题真多ㄟ!」茵茵瞪霞飞一眼。陈颖覆额感觉无聊。 注意到陈颖没拿蛋糕,慕藏鳞帮她切了一块。 她推开蛋糕。「我不要。」 「这是客户送的,天母最有名的起司蛋糕,尝看看。」他递叉子给她。 她摇头。「我吃不下。」 霞飞和茵茵安静了,看他们俩说话。 「才一块蛋糕而已。」他怂恿她。她该多吃点,她太瘦了。 她有些烦地说:「我们刚刚才吃过--」忽然住嘴,抬头见茵茵笑咧嘴,霞飞瞪直眼睛。 「你们刚刚一起午餐啊?」霞飞听见了。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喔呵呵呵~~原来你们吃过饭了。」她眯起眼,打量著陈颖。那邪恶的视线一副「你们搞不好也上过床」的模样。 陈颖白了她们一眼,完全知道她们怎麽想。她从不跟男人用餐,从不上男人家,也难怪她们惊奇。 慕藏鳞落落大方。「喔,刚刚煎牛排,她来就顺便一起吃。」 陈颖真想掐死他。蔚茵茵张大了嘴指著陈颖,陈颖立即解释。「我来捉猫。」怕她们误会她倒贴慕藏鳞。 「抓猫?」霞飞不解。 慕藏鳞很大方地又解释。「喔,她的猫喜欢吃鱼,老赖著不走。」 蔚茵茵更惊奇了。「哇~~你帮她养猫喔!?」果然很熟了。 陈颖急道:「不是,它自己跳下来的。」 「它发情,我叫她阉了猫,她死也不肯。」他诉苦。「吵得我晚上不能睡。」 「我知道。」霞飞安慰他。「陈颖怕她的猫咪动手术会痛。」 茵茵加入批陈大会。「其实会打麻醉啊,根本就不疼!」 「就是啊~~」慕藏鳞感动得差点落下泪。「她竟然叫我买耳塞,它只是一只猫ㄟ!」 「唉~~」茵茵拍他肩膀。「她对猫太溺爱了。」 「只要她的猫好,她才不管旁人死活ㄟ。」霞飞下结论,他们猛点头。 「是是是,过火了。」茵茵说。 「只是一只猫啊……」慕藏鳞感慨。 「阉了对它更好,天天叫嚷很痛苦的。」茵茵说。 「她把感情都放猫身上了……」霞飞接腔。 「喂!」陈颖嚷,倏地起身。「你们继续,我要走了。」 慕藏鳞哈哈大笑地将她拦回。「生气啦?」黝黑的眼睛仰望她,茵茵跟霞飞也大笑。 陈颖俯望那双黑湛的眼睛,为那里头的光芒心悸,竟无法对这样的目光生气。 他将她按回椅上。「好好好,不公审你了。」 「是,猫咪万岁!」茵茵大笑。 「是。」霞飞逗弄桌底的猫。「你的猫咪最可爱,又肥又可爱,你看它肥得多厉害,没见过这样肥的猫。」 喵呜~~亲爱的感觉受辱,夹住尾巴甩开霞飞的手。 气氛轻松自在,他一下子就跟她的同事熟络起来,陈颖心底诧异。 「啊!对了。」茵茵记起正事,她问陈颖。「我记得你家有一个形状很奇怪的砚台。」 慕藏鳞敛去笑容,脸色微变。 「干麽?」陈颖啜饮咖啡。 「你拿下来借我。」 霞飞解释。「是影曦那件案子,我刚去片场,网路跟用毛笔写情书古今对比的那段,道具找来的砚台太阳春了,拍不出我要的感觉。砚台要特写的,最好用别致点的,组长说你那只砚台很特别……」 「就你压报纸那块,快快快、拿来借,我等会儿送去片场。」 「呿!」陈颖挥手。「那麽丑的砚台,送你都行!」那是小时候在祖母家仓库捡的,当时祖母病逝,大人忙著收拾祖母的东西,她无聊去仓库玩,因为那砚台长得奇怪,就把它带走。 她不以为然的口吻,害慕藏鳞差点心脏病发。送……她要送人?晴天霹雳! 幸好茵茵马上说:「我要砚台干麽,借我一天就行。」 「我去拿~~」陈颖起身,再次被拦下。 「等……等一下……」慕藏鳞紧张。「你们拿砚台拍啥?电视广告吗?」 霞飞点头。「是啊,三十秒的广告片。」 她们奇怪地瞪著慕藏鳞,因为他的脸色很难看。 「拿到电视上播?」 「是啊!」霞飞笑得很灿烂。「我帮网路公司写的脚本,妙吧?他们很喜欢毛笔写情书这点子,要连播一个月喔~~」 一个月!?ㄏㄡ`,要命!慕藏鳞瞪住温霞飞,很想杀她。整整一个月会有几千几万人欣赏,并发现到他看上的稀世珍宝,又有多少同行将因此追来陈颖家抢购镶尘砚?天啊!他脸色泛青。那是他妄想收藏的宝贝啊,他无法想像那宝贝落到别人手中,被当成一般古董那样拿到台面上称斤论两标售,它沦落到陈颖手中已经够惨啦~~慕藏鳞情绪复杂。 陈颖注意到他异样的表情。「你干麽?」 镇定,镇定!慕藏鳞若无其事地随口问:「其实我有几个砚台形状不错。」 「哦!?」霞飞好奇了。「肯定是古董。」他卖古董的嘛。 「既然要上电视,当然要用好一点的砚台,我借你们。」呜呜~~他愿意牺牲次爱的砚台,只要镶尘砚别曝光。 茵茵问他。「怎样的砚台?很美丽的?」 「保证上等货!」他卯起来怂恿。「黑中带青,质地盈润,肯定比那个形状奇怪的砚台好太多。」 「真的?」茵茵好奇了。 霞飞问:「哇,古砚喔,很贵吗?」 「那当然。」他得意道。 霞飞听了睁大眼睛。「哇~~」她转头跟茵茵说:「那还是不要了。」 哇勒~~慕藏鳞错愕。 霞飞跟茵茵说:「片场的人都好粗鲁,万一摔坏我们赔不起!」这时她倒很细心,细心得教慕藏鳞想杀人! 茵茵点头。「嗯,有道理。陈颖的怎麽摔都没关系。」 哇靠!这句话叫慕藏鳞吓死。 茵茵催促陈颖。「快去拿吧!」 「等一下~~」慕藏鳞再次揪住陈颖,他眼角抽搐,表情痛苦,声音压抑。咬牙切齿对她们道:「要摔坏……就算了……」那个温霞飞,真想掐死她! 「那怎麽好意思?」霞飞摇头。 陈颖也插话。「几个花瓶都一百多万了,一只古砚不知要多少。」 「慕先生人真好。」霞飞感激。「其实拍摄重点放在电脑上,陈颖那个砚台就行了,真的用不著那麽高级的古砚。」 真的想掐死她!慕藏鳞深吸口气,很虚弱地撒谎。「你们用我的砚台吧!」他心中淌血。「当是帮我做免费广告。」呴呴呴,悲哀呀!他不得不践踏自己的人格。 原来如此,她们眯起眼睛瞪住他,恍然大悟。哼!果然是奸商,想搭顺风车ㄟ~~ 在她们误解的唾弃的目光中,慕藏鳞感觉自己好渺小……呜呜……被误解也行,只要他的镶尘砚平安无恙。 「哼。」陈颖冷笑。「你脑筋动得真快,不愧是从商的。」还以为他真这样热心。 「原来是这样喔。」茵茵了解了。 「是。」他低声下气。「那,用我的砚台行吧?要有观众问起,就说青玉宝阁提供的。」这会儿他倒被唾弃了。这会儿,霞飞倒善解人意起来-- 「组长,就用他的吧。人家陈颖摔坏他古董,他都不要赔了,补偿他……」 靠!慕藏鳞难得在心里骂粗话,脸上满是黑线条。呜呜……可悲可叹…… 陈颖眯起眼睛。「三十秒的电视广告,足够补偿你的损失还绰绰有馀。」 ㄏㄡ`!行行行,这黑锅背大了,慕藏鳞无奈地叹息,感觉自己的人格持续破裂中。 「那就用你的。」茵茵决定了,陈颖坐下,不上楼了。慕藏鳞终於松了口气,缓了脸色。 霞飞对陈颖道:「颖,那你的砚台借我好了,刚去片场看人写毛笔很有趣的,我也想学。」 「喔,好啊,反正我用不到。」陈颖爽快答应。 慕藏鳞想吐血。上帝!为什麽这样折磨我~~ 就这样温霞飞微笑地带走慕藏鳞心心念念的镶尘砚,陈颖和他站在门外目送她们离开。 临走前,慕藏鳞按住温霞飞肩膀,很严肃好认真地叮嘱。「练毛笔字一定要心平气和。」他心中淌血。「磨砚时一定要轻要缓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啊!」 「好。」霞飞说,转身走,踢到颗石子差点跌倒。 「小心!」他即时扶住她。ㄏㄡ`~~不妙!砚台落至她手里还能平安归来吗? 她们走後,陈颖抱著猫咪,斜脸望他,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瞧。 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他有一点心虚,有一些惶恐。「怎麽?」她……她发现什麽了吗? 「……」抱著猫咪,她犀利的视线,彷佛能看穿他。 他被她瞧得有点心虚,顶上挂花叶的影子交错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她注视他充满阳刚味的脸庞,他比日光还要耀眼地伫立她面前。 刚刚,为什麽吻我?陈颖不敢问。她移开视线,踱往开著门的公寓入口。 「我会把纱门锁起来。」她走进梯间,转头要关大门,她向他保证。「它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慕藏鳞伸手挡住门扉。「其实……」望著她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猫咪,他低声说。「我真的不介意,别锁它。」 陈颖不能理解,她立在门旁,看著他。「你不觉得麻烦?」 「我喜欢你的猫。」他说,伸手摸摸亲爱的,它像是懂得,伸舌舔了他。 他笑了,搔搔猫咪颈子,它舒服地眯起眼睛享受。陈颖望著这男人,一时无语。 今天好热,是气温的关系,还是这男人的关系?她跟怀中的猫一样,也眯起眼睛打量他,感觉有一点晕眩,是热晕了脑袋,还是他身上那股属於男人的气味?一种刮胡水的乾净气味。他拍拍猫咪的头,然後抬起脸,发现到她专注的视线,他们一刹无语。忽然两人都有一点儿尴尬,她回避他目光。 记起先前的话题,她低著头说:「那……那我……纱门不锁了。」 「嗯。」他竟也有点手足无措,他搔搔头。「就别锁它了。」 两人又一阵尴尬地沈默,唯有一点相同的是,他们的心都跳得好快,他们的脸都有一点红,他们面对彼此都有那麽一点紧张。这到底是…… 猫咪打了个呵欠。 陈颖回神过来,急道:「我上楼了。」不舍得走,可是并没有话要说。 他也愚蠢地忙道:「我等等也该出门了。」 「喔。」她点头。「那……我上楼了。」 「喔,嗯。」 她看他一眼转身上楼,他望住她背影转身离开,结束这可笑的对白。陈颖上楼时,想著他方才的吻,心神不宁。 慕藏鳞回到家里,收拾餐盘时,想起陈颖柔软的嘴。 扭开水龙头清洗碗盘时,仍不敢相信自己吻了那女人。 水哗啦啦淌过他的手,她哭泣的表情,她坠下的眼泪,在他心上重映。 手指划过洗净的瓷盘,忆及方才她说话的模样。 一星期放两天假,做满一年有七天年假,员工福利完善,做了三十年後有一笔退休金,慕先生,这话题可以更闷一点。 慕藏鳞笑了,眼色温柔,轻抚著瓷盘。从来也没有……碰过这样的女人。 ※※※ 「怎样,拿到砚台没?」晚上关念慈打电话关心。 「唉!」慕藏鳞叹息。「我还没提起,她就把砚台借人了。」 「哈哈,可怜喔~~」关念慈夹著电话,忙著整理新款的服饰。「怎样,她把你气死了?你的魅力退步啦?」她开玩笑。「这女人那麽难讨好?她刁难你吗?是不是好凶的女人啊?」 「我……今天吻了她。」他说,口气困惑。 关念慈怔住,但旋即笑说:「你吻她?这可怪了,不是说她好讨厌的吗?」 「对啊。」慕藏鳞搔搔头,托住下颚,盯著桌上酒杯。「很奇怪,她看起来明明很冷漠,今日她被猫抓伤脸,竟难过得掉眼泪。」 「所以你吻了她?」关念慈说得很轻松,心却酸得一塌糊涂。「难道你喜欢上她?」问了,她即刻後悔,害怕听见答案。 「也不是这样。」慕藏鳞心绪紊乱。「那时只觉得……觉得应该吻她……」他也说不清楚。他吻了,而且感觉很好;她的嘴唇冰冰凉凉,但她胆怯害羞的舌头很温暖,他情不自禁深吻她。滋味好得令他呼吸困难,他回忆著,胸腔炙热。 关念慈背脊发寒。「呃……这样啊……」 「该死!我很少这样冲动,真不敢相信。」 「这很正常啊~~」她说。「因为她哭了嘛,一般男人都这样的,一时怜悯,感觉心疼,就吻了……你不用想太多,那她什麽反应?」 「我们都当没事。」 「是吧。」她坚定道。「这只是个意外的吻,和感情无关。」她像是说服自己那样说。可是她心底知道,慕藏鳞从不是那种冲动的男人,这个女人莫非吸引住他? 「是这样吗?」和感情无涉? 月光流泄一地,微风轻抚绿叶。慕藏鳞望著庭院,想念那只贪玩的猫咪,门扉静静掩著,他想念下午推开门时,那一张白皙如月的脸,那一双猫似幽静神秘的眼。「念慈,我第一次这样轻易吻了人。」他低声道。 她转移话题。「还是担心你的砚台吧,你跟她讨论没?不如直接问她想开价多少。」 「我没提。」 「为啥不提?不是很想要吗?」 「我开不了口。」 「为什麽?」她问。 慕藏鳞缄默。因为怕被讨厌?怕被察觉他接近她的企图? 砚台是接近她的目的,陈颖是他得到砚台的过程,但是……这个过程,怎麽令他开始流连,好几次望住陈颖,竟说不出他想要的砚台。 曾几何时,他在乎起她对他的想法? 第五章 他身高至少一八五,他轮廓深刻鼻梁高挺,他有一双温暖的眼睛,他身材比例完美,胸膛宽阔得足以令女人想扑上去藏匿在他双臂间,最重要的是,他好温柔、很绅士,他就站在陈颖面前,就站在陈颖床边。 她躺在床上仰望他,他对她微笑,笑得好像她是他眼中唯一的女人。老天,他的笑容令她呼吸困难。喔,老天……陈颖屏息,看著他低下身来,上帝!她睁大眼睛,他轻轻吻上她嘴唇,他握住她手臂,他手掌的温度令她毛管愤起,他离开她的唇,往下亲吻她下颚,亲吻她颈子,亲吻她…… 叮~~ 门铃大响,陈颖惊醒,躺在床上为自己作的梦喘息不止。 叮~~ 门铃持续响,她看了时间,十二点!?她皱眉下床。 一开门就被高八度的嗓音袭击。「亲爱的……」门外站著一名丰腴的妇人,她身上带著酒味,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笑容,浓妆艳抹。右手腕上挂著叮叮当当的首饰,身上穿著廉价的花衬衫和红色长裤。 相较於她见到陈颖的喜悦,陈颖则是好冷漠的一张脸。 陈颖推开门,看著她。「妈。」闻到她身上刺鼻的酒味。 「亲爱的!」妇人仰头哈哈大笑,完全忘了现在是深夜时分,她的笑声在寂静的楼梯间听来特刺耳。 「那是猫的名字。」陈颖纠正她。 「我知道。」她拍拍女儿肩膀大笑。「但你是我亲爱的啊……」 「找我干麽?」陈颖问。 她笑嘻嘻扬扬手里袋子。「当当!妈今天去市场买了鸡。」伸手摸陈颖脸颊。 「想我乖女儿肯定都没吃顿好的,特地来炖鸡汤给你补。」说完,推开陈颖,往里边去。 陈颖关上门。「炖鸡?」跟在母亲身後,陈颖注意到她摇晃的步伐。「在这个时候?」 「是啊!」陈太太拿出袋里食材,又倒出一堆零食和食物,她抬头看了时钟。「好像真的太晚了,不如明天再煮……」转身托住陈颖双手,眼睛写满心疼。「乖女儿,你看看你又瘦了!工作太累吗?」 「妈。」陈颖转身拿毛巾跟睡衣给母亲。「我先睡了,客房空著,你知道东西在哪,洗完澡记得把瓦斯关掉。」交代完,陈颖回房倒头就睡。 陈母耸耸肩打了个酒嗝,将满桌的食物收好,又把鸡塞进冰箱。 客厅的灯在一个小时後熄灭,猫咪乖巧地蜷伏床上,在冗长的静默後,黑暗中,客厅响起窸窣声。陈颖一直没睡,她枕著左臂侧身躺著,她等著的就是这个声音。 她抬头看了电子钟,三点。她下床,推开房门,惊动了客厅一抹鬼祟的暗影。 「啪!」陈颖开灯。看见柜前的母亲,她头发紊乱,表情惊惶,尴尬地伫立在拉开的抽屉前。 「呃……你不是睡了?」她笑容僵硬,有点不好意思地关上抽屉。 陈颖看著母亲那因长年酗酒而浮肿腊黄的脸庞。「不用找了。」她口气冷淡,没有一丝情绪。「我不会给你钱。」已经太多次,母亲老是讨钱去赌。讨不到就用偷的,偷不著就用骂的,骂了要是还没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忽然想到要来关心她,毫不意外是因为缺钱的缘故。从以前就这样,陈颖麻木到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呃……好女儿……」陈母抓住她手臂。「妈只要十万就好,就十万,那个庙里的三太子说这期要开连号,妈赶著星期六下注,你给妈十万就好,怎样?」 「你要是没零用,就住这里,想吃什麽我冰箱有。」 「十万,十万你老妈就发了,这次一定发,十万!」 陈颖转身进房,她追上去,陈颖关门锁上。 陈母不管夜已深,用力拍打房门。「阿颖!你这个不肖女儿!妈的,才一点钱都舍不得给你老妈,我养你干麽?你给我开门,亏我买那麽多东西来给你补,臭丫头,你有没有良心!你还睡得著?」 她吼得左邻右舍都听见了,当然包括楼下命运多舛的慕藏鳞先生。 猫没有发情,这回陈母发飙声凄厉地再次将他从睡梦中吵醒,他睡眼惺忪,头痛欲裂,坐在床上听著楼上房子传来的午夜咆哮。字字清晰,听得他睡意尽消。 陈母不顾女儿感受,更不理会邻居会怎麽想,她又拍门又踹门的。 「喂!丫头,你给我装死啊?这样很不怕天打雷劈啊?哇~~」她索性哭起来。「我真可怜啊……生了个冷血的死丫头……谁来给我评评理啊……哇~~我好惨啊,没人养啊……我去死算了啦……」她嚎啕大哭。 房里,陈颖听不下去,她掀被下床,但不是去开门。母亲哭声响亮,存心要她难堪好快点拿出钱来。她放任母亲咆哮,在母亲戏剧性的嚎啕大哭中,她只是冷静地拉开化妆抬下的抽屉,拿出一颗安眠药吞服,然後倒床继续睡。 陈颖有安眠药,慕藏鳞可没有。黑暗中他听著楼上惊天动地的哭吼声,越听越纳闷,睡意尽失。 那……声音是从二楼传来没错。那女人口中的不肖女,是……陈颖? ※※※ 第二天陈颖准时起床上班,出门前走进客房,母亲大字形睡著还一边打呼。闹了一夜,这会儿她筋疲力竭睡到不省人事。陈颖帮母亲盖了薄被,退出房间,跟亲爱的猫咪道再见,然後出门。 在楼梯口撞见住对面也刚好出门的老太太,老太太一见到陈颖,眼中立即透出一股敌意。那眼神无声地在为她母亲抱不平,她瞪著陈颖的模样,就好似她是多麽可恶的女人。 陈颖漠视她的眼神,转身下楼。 「陈小姐。」老太太出声,陈颖回头,她教训陈颖。「你都不给你妈生活费吗?」 陈颖眼色锐利。「怎麽?」她双手抱胸。 老太太生气道:「为人子女……应该要孝顺父母……做人家的女儿,母亲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她老了……你就应该要……」 「你说完没?」陈颖打断她的话。老太太愕然,陈颖瞪著她。「你同情我妈?我请她去你家住好了,你觉得她很可怜吗?你拿钱给她好了。」 哇勒!「你……你……」老太太气得差点呼吸不过来。「听听这是什麽话,ㄏㄡ`!简直是……」 「怎样?」陈颖挑眉。「你不想帮她就别废话那麽多!」她转身下楼,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 初秋早晨气温湿冷。推开公寓大门,冷风袭面,好像应该带件外套的,懒得上楼,陈颖疾步赶去搭车,在巷口遇见买了报纸重返的慕藏鳞。 他穿著咖啡色呢绒外套,里头是轻便的运动服。 「陈颖,早啊。」他跟她打招呼。 陈颖望著他,昨夜他也听见了吧?但他看著她的表情很平常。 「嗯,早。」陈颖移开视线,与他擦身而过,在他眼中,她也是很差劲的女人吧。 今早特别冷,她打了个冷颤。一只手臂拦住她,转身,一件外套罩上肩膀。她诧异,仰头,看见晨曦中他的微笑,他帮她把外套拢紧。「你好像很冷,外套借你。」 他的外套还残留他的温度,他的外套有一股香皂味,她猜他刚洗过澡。 气温很低,他的外套暖烘烘的。陈颖仰望他,他的笑容看起来好舒服好温暖。 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暗影。 「你……昨天没睡好。」废话ㄟ,她咬住唇瓣。老妈吼成这样,肯定也把他吵醒了。 他咧嘴笑。「是,我还没睡,乾脆买晨报看完再睡。」 陈颖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忽又停步,回头好奇地望著他。 「昨晚……你听见了?」 「是的。」他说。 但是他看著她的眼神没有一丝厌憎,他对她还是那麽好,真奇怪,为什麽? 陈颖纳闷。「我就是那个不肖女。」 他还是笑望著她。「喔,我知道。」他笑容扩大。「这好像不是秘密。」昨晚她妈妈吼得可大声了,刚刚买报纸还听见门前做运动的欧巴桑批斗陈颖。 陈颖望著他,好困惑。「那……你不觉得我很可恶?」还对她那麽好? 「你妈嗓门真大,脾气也很大……」他咧嘴笑。 「所以呢?」陈颖挑眉笑问。「是不是好讨厌我?」就像那老太太。 他笑意更深,仿佛她问了什麽可笑的问题。「你希望我讨厌你?」 陈颖耸耸肩。「随便。」她才不解释。 「陈颖……你妈她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陈颖望著他,抿著嘴,没有答腔。 「我没见过哪个做母亲的会这样吼女儿,你妈她……她对你好吗?」哪有作妈妈的这样不给子女留面子,还吼得人尽皆知。 陈颖嘴抿得更紧了,还是没答腔,只是瞪著他。 他又说:「你会这样,应该不是没理由的吧?你也一个晚上没睡?这样上班捱得住吗?」他低声问。 旁人都教训她,他竟……他竟关心她?陈颖目光闪烁。 这男人、这男人粗犷的面容底下,为什麽有这样细腻的心?这样温暖的心?陈颖目光湿润,忽然心悸得说不出话。她习惯被误解,她习惯被讨厌,习惯了不谅解的眼神,但她真的不习惯、不习惯被这样温暖的善待。 她没有解释,被理解的感觉甜蜜地快要融化她。那麽多人不懂得她,他却懂得她。陈颖给他一个微笑,那笑容在他眼中看来叫人心疼。 「我上班要迟了。」她转身离开,好像不那麽冷了,阳光好像灿烂多了,眼前的风景怎麽忽然特别可爱起来?她甚至注意到路旁盛开的桂花,这世界怎麽了,忽然间变得那麽明亮? 在陈颖背後,那个男人挑眉,微笑著目送她纤细的身影离开,直至消失。 ※※※ 「我要死啦!」顶楼妇人大声咆哮。「我现在就跳下去,我要自杀,我要死!哇……」她居高临下吼得像狮子王,吼得底下人心惶惶、担心害怕。 慕藏鳞震惊,他和邻居们仰望坐在墙沿的妇人,听她吼著要去死。一群欧巴桑有一句没一句地劝她,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紧张嚷嚷,有人呼朋引伴来看热闹,这种只会出现在新闻里的画面,没想到此刻活生生上演。 这就是陈颖下班返家见到的情景。 邻居一看到她,立即涌上前。 「夭寿喔~~你可回来了!」 「你妈要跳楼啦!」 「你快劝她下来,她说你不给她生活费,你都不养她!」 「你快安慰她几句啊~~她要跳了!」 慕藏鳞穿越人群,抓住她手臂。「已经报警,所以……」她甩开他的手,瞪住上方的母亲。 「妈。」 一见到女儿出现,原本稍稍沈默的她,立即又生龙活虎、激动地作势要跳楼。 「你总算回来啦,你妈要死啦,你连生活费都不给我,老娘现在要去死,丫头,你开心了吧?嗄~~反正妈老了,只会给你惹麻烦,我死了好,我是废物……只会跟你要钱……」她戏剧性地又哭又吼。 慕藏鳞劝陈颖。「你先说点好听的安抚她,等等救护车就来。」 「嗯。」陈颖点头,但她没跟上头要跳楼的母亲说话,倒是对著街坊挥手嚷。「你们让开,让开,都退後!」她赶开人群。 陈母奇怪,又吼道:「我要跳了喔~~」这丫头干麽? 「妈。」陈颖指著腾出来的空地。「跳这里,这里没人。」 哇靠!陈母瞠目,死丫头说啥? 哇勒~~一干人绝倒!全部瞪住陈颖冷血的脸庞。 慕藏鳞惊愕,不敢相信听见的。她是说……她刚刚是说要她妈跳准一点吗?他脸上再次出现黑线条。 楼上要跳楼的,更不敢相信听见的话,这会儿跳也不是、不跳也尴尬,陈母倒傻了。 众目睽睽下,陈颖若无其事地对妈妈说:「妈,我帮你清出地方了,你要跳了没?跳准一点。」她指著身旁空地。「就这里好了,跳这里,不要殃及无辜。」 「哇靠!」陈母吼了,左手插腰指著陈颖开骂。「死丫头,算你狠!」 「不跳了?」陈颖讪讪地问,她太清楚母亲的戏码了。 妈的!这招用太多次失灵了。陈母眯起眼睛。「x!下次再跳,今天不爽跳了!」 「喔。」陈颖毫不意外,她扬著手中袋子。「我买了鸡排饭和叉烧面,下来吃吧。」 陈母好厉害,马上当刚刚的一切如过眼云烟,神色自若应答。「喔,我要吃鸡排饭!」妈的,演太久,肚子饿得呱呱叫。 「喔。」陈颖掏出钥匙。「那你下来,便当要冷了。」 众人傻眼,听著她们若无其事的对话,感觉顶上有乌鸦啊啊飞过,紧张好一阵、著急好一阵的他们,浑像白痴被耍了。 现在是怎?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睛看见、耳朵听见的,这太荒谬了! 慕藏鳞瞪著陈颖,看她推开公寓大门。他错愕,为著眼前发生的事,太荒谬了,他忍不住摇头失笑。 「我的天……这真是……」真是太扯了!陈颖人怪,她母亲更怪! 陈颖瞄他一眼。「我妈以前学歌仔戏的。」没事就喜欢来个自艾自怜的把戏,最爱引人注意,任性极了。 他有种被耍的感觉,可是又觉得很好笑。「我们都被唬了,她根本没打算要跳楼是不?」 「是。」她只是想逼女儿给钱而已。陈颖左手扶著门框,斜脸打量他,他急出一身汗。陈颖听著後边邻居大婶们气骂,忽然低头,双肩微微颤抖。嘻嘻嘻…… 慕藏鳞冷冷警告。「喂,这一点都不好笑。」 「是。」可她肩膀颤抖得更厉害。 他横眉竖目,故意板起脸来凶她。「我们急死了……你……你还笑?」 不止笑,还笑得整个人趴上门框,哈哈哈……竟还叫救护车,我的天!自杀可是老妈的口头禅啊~~她最怕痛了,哪可能去死!当然,妈第一次说要自杀时,她也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不过当同样的话、同样的戏上演个十几二十集,别说怕得心脏病发,要稍稍心跳加速都没可能。她习惯了,对著一个爱演戏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别跟著她发疯,老妈那套她太清楚了,可怜他们跟著老妈发疯…… 虽然她笑得整个人都伏至门边,在她身後的慕藏鳞,望著这纤瘦的女子,一颗心却为她揪紧起来。 有这种母亲,她到底是怎麽长大的? 眼前这情况的确荒谬可笑,然细细思量却令人毛骨悚然,他望著陈颖背影,对她越认识,就越心疼起她。 她会为了一只猫抓伤她而哭泣,她不肯让猫咪捱刀,她有个喝醉就大发飙的母亲,她妈还会爬到屋顶嚷嚷要自杀…… 要换作别人,应该感觉很丢脸吧?但她若无其事,她还笑得出来,她表现得多麽冷静,她现在的轻松,曾是多少眼泪、多少惶恐换来的? 慕藏鳞左手轻轻覆上她脑後,陈颖怔住,止住笑,回头,望见他温柔的眼神。 他看著她,他眼中明显流露的心疼,害她一刹恍惚。 街坊涌上前来,轮番抗议-- 「陈小姐,我被你妈吓死了!」 「是啊,昨晚你妈也吼得我们不能睡!」 「等等救护车来了怎麽解释?」 「我们以为她真的要跳ㄟ!她是真的要跳吧?」 「她耍我们啊?」 陈颖捱骂了,看他们那麽生气,要命!她双肩一缩,紧紧抿住嘴,憋住想笑的感觉。老妈真是的,唉~~又给她闯祸了。 慕藏鳞打圆场。「好了,好了,没事就别再说了。」他推陈颖进去,把门拉上。「你快上楼看看你妈。」 「别走啊,等等警察来了你解释啊!」街坊们还想抱怨,慕藏鳞转身帮她安抚众人情绪。 这些大伯大婶阿公阿妈们欧吉桑欧巴桑们,抱怨不休。 「这陈小姐真没道德,她的猫每次半夜就吵得人不能睡!」 「她个性真差,见人也不打招呼!」 「她妈浓妆艳抹的,不知做哪行的人……」 「真是,有这种邻居真衰!」 哇嗤!听这些老人家的抗议,慕藏鳞耳朵都痛了。陈颖的人缘可真够差了,厉害!搞得整条巷子的人都不喜欢她。 慕藏鳞并没有加入骂局。 「慕先生,你说是不是?这陈小姐大差劲了!」 慕藏鳞只好尴尬陪笑。「也许……也许她只是比较孤僻。」唉,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帮她说起话来,他一开始不也好讨厌她的?但是听著邻居们骂她,他心头很不舒服,好像被块石头压著那样。忍不住好想对他们高喊-- 不是的,不是的……其实……她也有可爱的地方。 不是的,不是的……她也许……也许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见鬼了,慕藏鳞返家。最终他没说出口,要如何说清楚? 对陈颖这女子,他矛盾的心思,连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 楼上,陈颖坐在沙发上,静静看母亲吃得狼吞虎咽。腊黄的脸,浓浓的妆因汗水模糊成一片,四十好几的她看来浮肿而狼狈。 陈颖没有责备母亲方才给她闹事,她知道说也没用。自从父亲骗走母亲所有积蓄後,她就开始沈溺赌博,日日和她的朋友们到处玩、到处疯,她不能理解对母亲而言,这样的生活快乐吗?她只能纵容,她知道母亲什麽也不在乎了,包括她这个女儿。被挚爱的人背叛,被至亲利用,那麽以後还会相信什麽感情?母亲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 「妈。」陈颖看母亲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你吃慢一点。」 「唔,嗯、嗯……好吃……」她吃饭像在拚命。「这是胡记的鸡排饭吧!?」她最爱的口味。 「吃不够的话,还有叉烧面。」陈颖将面推给她。从皮包拿出备份钥匙放桌上,她指著钥匙耐心解释给她听。「你看清楚了,这支是开楼下大门的,这是外边铁门,这个开里面。我有装监视器,你一个人在家时别乱开门……」 「喏,妈跟你要十万不是要去赌,妈是想跟春阿姨她们去南部玩,你给我吧,你给了我就不闹事,好不好?你连这点小钱都跟妈计较吗?好女儿,给妈妈吧……」 「不行。」 「你很不孝喔!」 「我每个月供你两万,你都花哪了?」 「喔,老妈花哪还要报告啊?」她不爽拍桌嚷嚷。「我养你时,可没记你吃啥用啥,现在我倒要记给你听了,妈的……」 陈颖叹气。「我知道你赶著下注,我不会给你的。」 陈母改变策略,她拉住女儿手臂,跟女儿撒娇。「不给就算了,老妈其实是专程来陪你的,看看我宝贝女儿,怎样,看见妈开不开心?」她问。陈颖抬起脸,望住母亲,那眼神令陈母心虚地忙移开视线。 开不开心?多蠢的问题。陈母比谁都清楚,自己给女儿的只有麻烦和伤害。 陈颖没答话,没说她开不开心。在这个不快乐的家庭,她忘记自己把心藏至哪儿了,很早就学会用麻痹的情绪冷静面对一切,唯有这样才不会伤了心。她不多愁善感,她不能过於敏感,她理智冷漠,漠视父亲的背叛、母亲的堕落,她漠视这一切,抽离了自己。 她望著母亲,她心底太清楚了。母亲才不是为了想见她才找来的,她只是想要钱而已。母亲憎恨父亲利用她伤害她,但多麽讽刺,她也开始用父亲的方式伤害她这个女儿。莫非这世上所有感情都要靠互相伤害才得以平衡? 「你可以住下,但我不会给你钱。」陈颖说。 陈母抬起头来。「ㄟ,看你说的,妈又不是为钱才来的。好好好,不给就不给,妈多住几天。妈陪你喔……」她弯身抱起猫咪,跟猫咪亲嘴,声音很温柔。「亲爱的,你又胖了喔,有没有乖乖听我女儿的话啊?老妈子不在时,你这小兔崽子有没有好好陪我的心肝宝贝?嗄?」 猫咪咧嘴对陈母打了个大呵欠。「靠!」陈母做状要打它。「你嘴巴真臭!」 哈!陈颖笑了。听著母亲跟猫咪吵架,屋里多了母亲也多了点生气。 陈颖听著母亲跟猫咪说话,她将脸畔垂落的发丝塞至耳後,像是记起了什麽,她问母亲。「妈,我……」忽然表情严肃起来。 「什麽事?」 陈颖望著母亲,思索片刻。「有件事我想问你……」 ※※※ 下午打雷,密云蒙发,狂风咆哮,落叶翻飞,预告著将来临的一场暴雨。 「你随便坐吧。」慕藏鳞对著陈母亲切道。 因为忘了带钥匙就出门吃饭,结果她被困在公寓外。於是跟一楼的先生借电话打给女儿,她尾随慕藏鳞入屋,兴奋地参观起他的家。富禅味的装演,高格调的空间设计,嗯嗯,她在心底赞叹。这先生真有钱,把旧的公寓打造得这麽漂亮。 「你做哪行的啊?」她问他。 慕藏鳞本来在写书法,他进书房将笔搁好,把砚台盖上,然後泡茶给陈母喝。 「伯母,我卖古董的。」 「哇噻!」陈母眼睛骤亮。「商人喔,很赚钱喔!?」 「混口饭吃而已。」 「唉。。」陈母叹息。「你过得不错吧?我女儿可就惨了。」她炫然欲泣。 「怎麽?」慕藏鳞遍面纸给她。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她立时啜泣起来。「我们母女好惨,本来有栋房子,我也挣了不少钱,结果她爸迷上个酒家女,趁我去南部演出时,把我的钱全提走,连房契都拿去抵押,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她抽抽搭搭地哭。「我回来时,整间屋子空荡荡的,只看见我女儿坐在地板上,那丫头好像知道她爸跟别人走了,你知道那丫头一看见我说什麽吗?」她眼泪哗啦哗啦淌,痛心哭嚷。「她竟跟我说对不起,她才十三岁啊,拦不住爸爸,竟跟我说对不起。哇~~我的心都碎了……她爸真够狠,撇下女儿两天,陈颖饿了两天哪!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人在空了的屋子,真不知她什麽感觉,我连想都不敢想……」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听得心脏揪紧。 慕藏鳞心悸,陈颖竟有这样的过去,更不敢相信会有这种父亲。 他安慰陈母。「伯母,不要哭了,都过去了。」 陈母擦著眼泪。「是啊,都过去了……」抬头望住慕藏鳞,撑著鼻涕,忽来一句。「啊~~能不能借我一点钱……」说得很自然。 「什麽?」他错愕。 「我有个保险,保费欠了好久,他们说这个月再不缴,就要解约了,慕先生……」她伸手按住他手臂,可怜兮兮地哀求他。「我知道陈颖没什麽钱,她自尊心强也不可能跟人借,你要不缺钱,就先帮帮我们可怜的母女……」眼泪又飙起来。 他傻眼,忙又通面纸给她。「呃……多……多少?」他问。 「很少!」她睁大眼睛。「十万而已。」 第六章 「你借她十万?」陈颖瞪大眼睛对他咆哮。「你你你……」她气得头昏脑胀,只差没当场昏倒。 没料到她反应这样激烈,慕藏鳞解释道:「你妈都说了,她欠的保费赶著交,我先帮你们垫著,不要紧,有钱时再还我。」原以为陈颖是担心还不出钱,但她听了脸色更差,她怒瞪他。 「保费?ㄏㄡ`~~」这个大笨蛋!她头痛,她皱眉,她一点也不感激。按住太阳穴,她问:「我妈呢?」 「她去缴保费了,等等就回来。」他看陈颖踱至长桌前缓缓坐下,她脸色疲惫,靠向椅背,然後她缄默了。那恍惚的表情令他担心,他走过去挨著她坐下。 「陈颖?」不明白她怎会这样生气。他做错了吗?她麻木的表情令他不安。 屋外闪电劈过,雷声轰轰,青光乍现,衬得她脸色更苍白。她就这麽不动也不说话地静静坐著,紧抿嘴唇,垂眸望著自己的膝盖。她像失去了力气那样靠著椅背,那沈默的弓著的侧影有著很浓的哀伤氛围。 他瞧得难受,起身给她倒一杯热茶。「先喝茶吧,你妈说她很快就回来。」 陈颖注视吐著蒸气的热茶。「她不会回来。」她说,口气非常笃定。「钱拿到了,她还回来做什麽。」 「可是她说……」 「哼,缴保费……」陈颖冷笑,望著桌回,目光冰冷,嗓音飘忽。一字字道:「你、真、傻,她骗你的,我妈是个赌鬼,那些钱她是要去赌的。不输个乾净,她不会出现。」这种事一再发生。她霍地转头直视他,然後质问他。「你好傻,竟然信她?她是不是在你面前哭了?她是不是说她多可怜,她又把我拿出来博取同情,她当然还提及我爸抛弃她的事,还有我被遗弃在空屋的事,她说了,对不对?」多麽难堪,她的事他都知道了。 是这样没错,但慕藏鳞没答腔。看著她氤氲的双眸,他保持缄默。她质问他的模样让他很难受,那是因为他感受到她承受的痛苦。为什麽她的亲人可以对她这样残忍?他们怎忍心这样伤害她?曾经他憎厌她的个性,可是此际望著她,他都明白了,难怪她会变成这样,难怪她对人那样冷漠。 陈颖冷冷道:「你自己傻,被她骗了,我不负责,你活该……我不会还你钱的。」她狠狠说著,态度强势。外边暴雨哗哗坠下,见他没抗议,也没抱怨,她转头不看他,望住玻璃窗外那成片打入院里的雨。 大厅昏暗,雨声淅沥,慕藏鳞因她而心情沈重。 不用还钱,对慕藏鳞来说十万只是小数目,陈颖身上那只砚台值更多。 可是……可是这都不重要,望住眼前这女子,他发现自己好心疼她、好想安慰她。她哀伤的剪影,令他胸口很闷。 她看起来是这麽孤独无助,慕藏鳞忽然很想说点话给她听,却苦恼著不知该说啥好令她开心起来,他缄默一会儿终於开口-- 「你说得对。」他低语,她默默听著。他说:「是我自己活该被骗,没关系……钱不用还。真的,你别放心上……不碍事……真的……你当没这事吧!」 雨声很大,但她听见了。还看见大雨打湿他院里花草,看见一地积起的水洼,屋外整个世界都湿透,耳畔听见他温暖的嗓音,她感觉身体也泛起了湿意。 她没说话,也没回头,忽然抱住自己双臂。 他看著她纤丽的侧影,她则是看著窗外的雨。她听雨声喧哗,她的胄绷紧了,她的身体僵硬了,她紧紧抱住自己,怕一不小心囤积深处的泪,就要崩溃地泛出眼眶。 她希望他不要说话,她希望他闭嘴。每次他开口,就会害得她想哭。 「那……你就别再担心了……」可是他继续说话,低沈的嗓音融化她。「不要担心了,好麽?」 陈颖鼻酸,益发不肯转过脸来,眼眶湿了。背著他,很快地抬手抹去泪。可是又淌了一些,她赶紧又抹去,显得狼狈。为什麽?他那麽好、他不生气?为什麽?她的喉咙好痛,她的眼泪不争气地直淌…… 她哭了?望著她异样的举止,他心急了。她是不是哭了?真糟,他又说错什麽吗?慕藏鳞试著转移她的心情。 「你喜欢字画吗?」他忽然问。 她深吸口气。「我……我不懂字画。」 她的声音喑哑,他肯定她哭了。怕她尴尬,他没点破,他若无其事地说:「你妈来时,我正在写书法。」 他起身离开,她於是乘机把脸上的泪都抹去。一会儿,他从书房拿来好几卷纸轴。「你看看这些古人的字迹……」他将那些纸轴递至她面前,她转身过来。他说:「你挑一个。」 陈颖从他双手间抽出一卷,他道:「摊开来看。」 她将纸轴搁置桌上,缓慢地卷开来、一首小诗攀沿於斑剥的纸面。 「喜欢这首吗?」他问。 词的意境很深,她不能明白。她摇头。「太深奥,我看不懂。」 「那你再看一个。」 又自他掌中抽出一卷,将它推开,一行飞扬跋扈的字迹-- 龙津一剑,尚作合於风雷,胸中数万甲兵…… 「这喜欢吗?」他问。 「太狂,我不爱。」她摇头。 「那再选。」他说。 陈颖又拿了一卷,缓缓推开纸轴。那是一行清丽的字迹,落款处,是个女子的名字。 他问:「这首呢?」 初弹如珠後如缕,一声两声落花声。诉尽平生云水心,尽是春花秋月语。 在很远的年代,那女子题了这一首诗,好似有千言万语找不著人说。 陈颖注视著黑墨墨的字迹,摸著那粗糙斑剥的老纸。 「我喜欢这首。」 「那好。」他抬起。「我誊写这首送你。」他进书房,她好奇地跟随。 安坐黑色书案前,慕藏鳞拾起毛笔,捻了磨渍。瞬间振笔挥毫,一字字将那诗熨上宣纸。 书案前,陈颖望著他俯案书写的模样,他身後玻璃窗,雨滴婉蜒流窜,她看得著迷,他轮廓粗犷,握笔的模样很严肃;而他身後那窗玻璃,雨痕美丽,衬著他宽阔的肩膀。隔著老桌子,陈颖看得恍惚。 他很快写完,把她过去。「过来看我写得好不好。」 她过去,挨著桌子,审视他笔迹,她嘴角上扬。 「没想到你挺会写的。」她微笑,忘了刚刚的不开心。 「要不要试试?」他笑问,将笔递给她。 「不要。」她摇头,笑得腼腆。 「试试,这半边那麽空,你随便填上字。」 「不要。」她摇头,他起身来拉她过去,将她按到椅子上。 「很简单的。」将笔塞入她手中,那大大的手掌覆住她的小手。她低头脸红,而他声音温暖,挨著她耳朵说话-- 「很简单,我教你……起笔有『藏锋』与『露锋』两种。藏锋是『欲右先左、欲下先上』的方式入笔,而露锋下笔亦要注意笔的弹性……谨记『指实掌虚』的要领,『指实』指的是除了大拇指以外,其他四指要紧挨在一块,像莲花将开未开的样子;『掌虚』是指让毛笔有活动的空间,不会僵硬在一处……你要静下心来……」 静下心,不,她心跳得更快了。他在她耳边解释怎麽写,指导著勾彻横竖,可是她却颤抖地握不稳毛笔。他下颚的胡髭不经意地擦触她耳朵,她耳朵痒,她好紧张,她觉得好热,她写不好字。 他却教得很开心,因为她的头发好香。他紧握她手,带她习字;她感觉自己手心淌汗,心跳如擂。 「你用什麽洗发精?」他忽然问。 「嗄?」她抬头,他笑了。他望著她,神情好温柔,那充满男人味刚毅的五官,害她意乱情迷。 「你的头发好香……」他说,微笑地发现她脸红了。松开她的手,他情不自禁去拨她额前细发。 「……」陈颖说不出话,傻傻望著他。他低下脸来,她颤抖著松开手中的毛笔,她感觉到胸腔热烫,暗影落下,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拂上她鼻尖,感觉他……他吻了她。 她闭上眼,那是和她完全不同的嘴,炙热,粗糙。辗转反覆深吻她柔软甜蜜的唇瓣,掠夺她的气息,最後索性握住她後颈,将她拉入怀中…… 第二次,他又吻了她。 这算什麽?陈颖困惑却不舍得拒绝,事实上他令她愉悦地四肢麻痹。 这算什麽?慕藏鳞欲望高胀,只想占有她,贪婪地吻她一次又一次。冲动地紧紧环住她,让她柔软的身躯挨著自己。 忽然,门铃大响,他们分开身子,他们眼中都有著激情,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迷惘。 门铃固执响著,慕藏鳞凝视她,抬手,手背温柔地抚过她姣美的脸庞。 他目光炙热,嗓音因欲望而沙哑。「肯定……是你妈回来了。」他深深地凝视陈颖恍惚的表情,她的嘴因他野蛮的亲吻而湿润红艳,该死!他亢奋地想非礼她。他深吸口气转身去开门,陈颖拨拨头发冷静下来,跟著他出去。 慕藏鳞推开门,他愕然。 门外不是陈颖的母亲,门外站著的是一位时髦亮丽的女子。 「念慈!?」 远在伦敦的她来了。「藏鳞!」她抛落行李扑向他,即时拥抱住他。 立在慕藏鳞肩後,陈颖眼色黯了。 「好久不见,呃……」关念慈注意到陈颖,蓦地松开藏鳞,她微笑地跟陈颖招呼。「你是?」 「她是……」 「你好。」关念慈伸手要跟陈颖握,陈颖却弯身穿鞋,令她错愕。 慕藏鳞尴尬。「呃……她是楼上的陈小姐。」 「哦,我知道了。」她抓住慕藏鳞臂膀笑得很亲昵。「就是你常说养猫的那位陈小姐吗?」 陈颖听见了,心底不舒服,懒得招呼,她丢下一句。「我回去了。」 慕藏鳞拦住急欲离开的陈颖。「等等!」他回身抓了伞。「雨很大,我送你到门口。」 神经,才几步路而已。「不用。」她跨出门槛。 「不行!」他喝叱,即时抓牢她手臂。「别淋雨。」他单手撑开伞,坚持送她。 关念慈看著他们离开,满脸笑意立即隐去。 那女人是谁?你们是什麽关系?是女朋友吧?陈颖五味杂陈,但不想问。怎麽觉得心好酸? 慕藏鳞在她身後帮她撑著伞,看她拿钥匙开门。 如果那是你女友,那你怎麽还吻我?陈颖揪著眉头懊恼著,进入公寓。 「我上去了。」 「等等。」他抓住她左臂,她回头,表情冷漠。他望著她说:「我……我不希望你误会,她是我朋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以前交往过,但现在只是朋友。」 他忽然这样说,陈颖讶异。你竟然……在跟我解释?这代表什麽?陈颖愣在楼梯前。 「喔。」她感觉很窝心,却笨拙地只是喔了一声,想想又说:「我……我知道了。」忽然脸红。 他笑了,因为她别扭的表情。「知道什麽?」故意闹她。 她瞪他。「知道你们是朋友。你说了,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他倒是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何总是想吻她,总是想疼爱她。那不是因为砚台,看著她别扭的可爱模样,他忽然都明白了。他直视她说:「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陈颖怔住了。 他身後,大雨滂沱,眼前景致朦胧。黑色伞下,他左手握著伞,他微笑的眼睛,他说的话,那模样跟雨声一起打入她心坎,震撼她。 久久,她都说不出话。心跳激动,表情紧张,直视著他。 「喔。」结果她只喔了一声,她不善於处理这种事,但喜悦的感觉淹没她心坎,几乎快要融化她。她开心得甚至以为这是梦,於是她甚至不敢太开心地表露出来。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告白,她真的傻了。 「喔?」他眼角笑意更深。「我的天,当一个男人说喜欢你,你就这样喔一声?」他夸张地捂著胸口。「真伤人,我的心痛死了!」他闹她。「陈小姐,你好冷好残酷,我心碎了……」 她睁眸,看他夸张模样,蓦地掩嘴笑了。 他眼色黯了,她笑起来多可爱,他扔了伞,上前将她拉进怀中,吻住她可爱的嘴唇。 他的吻好甜,这骤雨的声音好似情歌,陈颖愉悦地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融化。 而一边屋内,这雨声却好似另一名女子的挽歌。 等不到慕藏鳞返家,关念慈推开门探头张望,雨声像刀一样绞碎她的心;雨幕後,她念念不忘的男人,宠爱地抱拥另一名女子。 ※※※ 关念慈为了一场服装发表会而来,她是其中一名设计师,公司并没有指定她非来不可,但是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就快失去慕藏鳞,於是她积极争取参与台湾的发表会。 「我住不惯饭店。」她微笑著跟慕藏鳞解释。「抱歉,突然跑来……」慕藏鳞冲杯热茶给她。她坐在沙发上,捧著马克杯饮了一口,舒服地叹息。「还是你泡的茶最好喝。」 慕藏鳞帮她将行李箱拖至客房。「这次要住多久?」虽然已经分手,他对她的照顾并没有减少。每回她来台湾洽公,他总是慷慨地提供一切帮助。 「一个月。」 「这麽久?」他诧异。 她露出伤心的表情。「喔,不欢迎我住那麽久啊?」她扁嘴。 「不是,反正我房子够大。」他笑著坐下。「难得可以留这麽久,有大案子吗?」 其实没有,只是一场发表会,但关念慈点点头。「嗯……有些想合作的厂商要谈。」她故意多逗留些时间,她希望跟他重续旧情。假使可以,她甚至愿意为他放弃伦敦事业,降职调至台湾。 不过,先前看他对待陈颖的方式,事情好像比她想像中还棘手。 「小慈,东西放哪你都知道吧!?」慕藏鳞将备份钥匙给她。「一切自便,不用客气。」 她眨眨眼。「才不跟你客气呢!」抚摸著杯沿,她试探地问他。「你跟那个陈小姐……感觉很暖昧喔!怎,为了砚台,你打算牺牲色相,用美男计啦!?」 「神经!」他笑著否认,眼色很正直坦荡。「不是那样,我真的喜欢她。」他爽快地承认。 关念慈移开视线。「那可好,这叫--人财两得。」 他哈哈笑。「别把我说得这样卑鄙。」 「她也……她也喜欢上你了吗?」 慕藏鳞搔搔头。「这我可不知道,应该不讨厌吧?她人好闷的,也不知道她怎想的……」倒是吻她时,她也没抗议。他摸著下巴思索。「嗯……应该喜欢我吧?」可是他表白时,她却只是喔一声。「我也不确定。」他竟患得患失起来。这女人好难懂啊! 「那麽我住这里,妥当吗?会不会让你为难?她会误会吧?」 「不会。」他说。「我跟她解释了,我们只是朋友啊。」 我们只是朋友……关念慈笑了,笑得心酸。「是啊。」再不快点争取,恐怕要永远失去他。她振奋道:「我明天有空,为了感谢你让我白住,我下厨煮大餐给你吃。」 「哇!」他夸张地摇住胸口很是诧异。「你会煮饭?」 她气得打他手臂。「你瞧不起我ㄟ,我在伦敦学了不少菜,怎样?明天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餐。我偷渡了几瓶顶级红酒回来,我们明天喝个够!」 「好啊。」他爽快答应。 想到跟他待在家里,浪漫的烛光晚餐,饮著红酒就似从前一样,关念慈十分开心。这可是个勾引他的好机会,正高兴时,慕藏鳞竟说-- 「啊!我把陈颖也叫来尝尝你的手艺,怎样?」他笑著跟念慈说。「你别看她冷冰冰的,其实她很可爱的。」 关念慈怔住,shit!她才不要陈颖来。呜呜……笨蛋,笨男人,一点都不知道她的心意。 关念慈阴阴笑,内心消血但也只能故作大方。「好啊,人多热闹……」啊~~气死了! ※※※ 爱情让人发疯,让人患得患失,害人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陈颖已经苦恼一个早上,脑袋塞满各种揣想-- 他说喜欢我是什麽意思?是喜欢的意思,还是比喜欢更多?他是想追我吗? 他的旧情人住到他家,他们真的分手了吗?那女人看起来很漂亮,他不会又心动吗?他们现在共处一室,他们不会那个吗? 他会不会吻那女人?就像吻我那样?他们现在在干麽? 陈颖偏头失神想著。她正帮总经理添茶,茶水缓缓注满杯子。 她的上司梁振衣,她的同事温霞飞,他们也都歪著脸打量陈颖。眼见茶水满出来,溢出杯子,濡湿桌子,沿著桌沿淌落,滴湿地板,陈颖竟毫无警觉,还继续倾注茶水。这样的陈颖太反常了! 总经理梁振衣觉得有趣,撑著下颚打量陈颖--她还要傻多久? 霞飞瞠目,不知该不该提醒。陈颖怎麽了? 陈颖斜著脸想得出神,她还在想,想慕藏鳞这个人,他是喜欢她对吧? 「陈……陈颖……」霞飞仰著脸忍不住出声。 陈颖猛然回神。「嗄!?」满桌淹水,她不由地惊呼,赶紧收拾。 温霞飞帮著她,梁振衣早早把文件都拿起,他笑望霞飞收拾水渍,笑看从不出错的陈颖难得慌张的表情。 恋爱的人瞒不过他人眼睛,是吧!? 下午蔚茵茵跟霞飞窝在角落吃点心,两人讨论著新的香水企划案,登登登~~听见熟悉的高跟鞋声,肯定是陈颖。她俩抬头望向走道,看陈颖抱著一叠文件,歪著脸锁著眉头经过,她不知想啥,想得出神。 从没见陈颖那样失魂落魄的表情,茵茵跟霞飞不禁多注意了几眼。 走道前同事正在钉玄关的书架,木板架在肩上横挡路间,那麽醒目,陈颖却没看见,她直直往前走。她又在胡思乱想-- 下午了,他们在干麽?慕藏鳞在做啥?亲爱的有溜下去玩吗?他是喜欢自己的吗?是喜欢吧?要不怎会帮著喂猫? 可是……他也喜欢那个女人吗?他们以前交往过?为啥分手?她那麽漂亮…… 「小心!」霞飞高呼。 「砰!」来不及了,陈颖额头吃痛,硬是撞个正著。她痛得弯身捂住额头,同时蔚茵茵「噗」的笑出声来。 霞飞呼嚷。「陈颖,没事吧?」她今天怎了? 陈颖弯身揉著额头,痛得皱眉。该死!好糗…… 「你没看路啊?」蔚茵茵哈哈大笑。「你阿呆ㄟ,那麽大根木板杵著你还能撞上,你瞎啦?哈哈哈……」难得陈颖白目,她笑惨了。 是爱情让她看不清楚。 揉著撞痛了的额头,陈颖咬牙皱眉。该死,不要再想了啦! 可是下班时,那个害她想了一整天的人,却现身面前。 「我送你回去。」在v.j.大楼外慕藏鳞逮著她,抛下这麽一句就将她拉上车去。 她哇哇叫。「谁要你送了!?」 将她推入座车,绕过车头他进来发动车子,陈颖还错愕著,他已横身过来帮她系上安全带,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漫入她鼻间。 「晚上一起吃饭。」他说,车子驶上拥挤的马路。 「谁说要跟你吃来著,你别自作主张!」她板著脸,冷冷凶他。 「你非来不可。」 「为啥?」 「我朋友亲自下厨,昨日那位,你见过了,她请你一起吃饭。」 陈颖惊愕,嚷了起来。「是她要请我?不要!下车、我要下车!」跟她又不熟。 「哦~~」他笑了,好得意地瞥她一眼。「原来如此,你希望是我请你。」他得意洋洋。 「臭美!我跟她不熟,我不去。」她脸红,好像被他看穿了心事,别扭地撇开脸。 「你非去不可。」他说得笃定。 她转过脸来瞪他,从没人敢这样嚣张地命令她。「凭啥?」她抬高下巴。「我不去你能怎样?」搞清楚ㄟ,他以为他是谁? 「你非来不可,因为……」他熟练地操控方向盘,回给她一个潇洒至极、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因为--我绑架了你的猫。」一口白牙闪烁。 ㄏㄡ`~~陈颖凑身盯住他问:「它又跳到你家啦?」 「是。」看她一眼,他认真道。「跳得好。」 她哼他一声,撇过脸去望住车窗外飞逝街景,低骂一声。「孽子ㄟ……」忍不住笑了。 慕藏鳞贪看她微笑的表情,他笑著又问:「你额头怎麽了?」发现那上头有一点瘀痕。 陈颖摸住撞伤的地方。「喔,撞到。」她皮肤白,瘀音特别醒目。 「撞到什麽?」他又问。 「木板。」 「怎麽会撞到木板?!」 因为想他,当然,打死她也绝不承认。她不耐烦地凶他。「嗟,你问题真多ㄟ!」 「疼吗?」他继续问不休。 「你专心开车好麽?」不习惯被人注意,她尴尬了。 他看她一眼,她气恼著的模样害他好想闹她。「陈颖?」 「ㄟ……」 「陈颖……」 ㄏㄡ`~~她眉头揪起。「干麽啦?」一直叫! 他无赖地笑著,忽然喊道:「亲爱的。」 蓦地她脸红,耳根子也红了。「猫……猫不在这,别乱叫!」她嗔他。 他仰头大笑,然後敛住笑容,故作严肃状。「我不是叫猫。」他意有所指道。这会儿陈颖连颈子都红了,被他闹得说不出话。他哈哈大笑,要命!怎会有这样可爱有趣的女人? 这样爱生气,却这样可爱得让他好想一直逗她。 慕藏鳞好愉悦,光是看著她生气,光这样让她坐在身边,就满心欢喜。 他忽然单手操纵车子,右手摸上她额头瘀育处。「我帮你揉揉。」她缩进位子,踢他一脚。 「神经,你开车!」骂他。 他笑惨了。 「陈颖……你脸好红……你生病啦?」他明知故问。 「你废话真多。」她冷骂。 「我关心你。」 「多事。」 她不习惯人家对她好,他却越是想闹她。 「陈颖,你为啥那麽爱生气?」 「要你管。」 「陈颖?你说说话,我们聊天。」 「你专心开车。」 「陈颖,你最爱吃什麽?」 「吃人肉。」 「哇哈哈哈哈……」他笑岔了气,呛得直咳。 她忍不住也笑了,不敢想像自己有这样幽默的时候。她竟也能逗得人哈哈大笑,真意外。 他开心极了,问不休。「那……那你平时作啥消遣?」 「平时忙著跟楼下邻居吵架。」 「哦~~」他笑嘻嘻地问。「是我吗?」 「是,就是你。」瞪他一眼。 「小心!」他呵呵笑。「打是情骂是爱,你小心吵出感情来。」 「……」她举白旗、她投降,说不赢他,真拿他没辙。真是她克星ㄟ! 车内一阵静默,可是两人心底都感觉到了,一种暖昧的情愫在发酵。 「陈颖。」他说,很认真的口气。「有人说你好可爱吗?」 她不吭声,抿住嘴。 有人说陈颖冷血,有人骂陈颖没感情的,有人抱怨她冷漠,有人投诉她难相处。没有人说她可爱,除了他。 到底是情人眼底出西施?或者是……她的好只有他看见? 不论怎样,陈颖是感动的。偷偷观他一眼,他很帅、长相性格。 他条件很好,根本没必要讨好她啊,更不需谄媚她。 为什麽对她那麽好? 陈颖好困惑,她没啥可以回馈他,也没有好处给他。像他这种条件的男人更不可能缺女人青睐,究竟为什麽他三番两次讨好她?真的是因为喜欢她吗?但愿如此,但是…… 陈颖感动又惶恐。自己的条件有那麽吸引人吗?她认定人类的情感都是自私的,人们常说「我爱你」诸如此类的屁话,可是说到底人们最爱的往往都是自己。 好比她的父亲,好似她的母亲。无条件不求回馈的爱,她至今未曾见过,母亲拿到了慕藏鳞的钱就消失无踪,父亲偷走母亲的一切,然後去过他逍遥快活的生活。 只有她的猫一直跟她相伴,忠心相随。 真的、真的会有人无条件、不求回馈、不要甜头地喜爱她吗? 陈颖困惑,又偷偷觑他。这次她看仔细了,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他的鼻骨高挺,他的嘴吻过她…… 感觉到她迷惘的视线,他专心驾车,没有回视她。 「这麽喜欢看我啊?」他问。 被逮著,陈颖尴尬忙撇开脸。 他微笑,由著她去别扭。 第七章 晶莹剔透的水晶高脚杯,注满艳红酒液。古褐色餐桌也被细心地铺上华美的深蓝桌巾,一只一只美丽碟子,一道一道色彩鲜艳的菜肴,正中央摆放一盆盛开的水仙。 这一切透露出这女人的品味、手艺,这女人高贵又无懈可击的细心体贴、温柔妩媚。她宛如这家女主人那样,穿梭在慕藏鳞屋内。 她细心打扮过了,浪漫性感的波浪发发,昂贵贴身的低领高又粉红洋装。 她亲切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可惜「沐」不到陈颖。 她热情招呼陈颖,可陈颖一样淡淡然。 几乎是被慕藏鳞硬架来的陈颖,一身黑套装,刚下班,她苍白的脸庞有点疲态。本来话就不多,更何况是面对陌生的女人。 「尝尝我的手艺。」关念慈拿碗帮陈颖舀汤。「不要客气,尽量用。」 「哇~~」慕藏鳞笑呵呵。「看不出来你还真的会做菜啊。」 「废话!」念慈喧他。「我是女人啊,当然会。」 慕藏鳞听了,笑望陈颖一眼;陈颖知道他笑什麽,回瞪他。 既来之则安之,陈颖低头用餐。 念慈努力跟她热络,当陈颖尝了一口炸花枝,她便问:「好不好吃?」 「嗯。」 当陈颖啜饮红酒,她又问:「好喝吗?这牌子酒精浓度比较高,但是很甜,像果汁似的……」关念慈善於应酬,她试著让用餐气氛轻松。 「喔。」可惜陈颖一样话少。关念慈一直注意著她,令她食不下咽。她不习惯被人盯著用餐,关念慈则是不习惯用餐时这样沈默。 「陈小姐在哪高就?」她还不死心。 陈颖缓慢地切起牛排。「在v.j.广告。」因为不安,开始将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慕藏鳞发现了,他笑了。当念慈问起陈颖家庭状况时-- 「小慈。」慕藏鳞转移她注意。「服装发表会在什麽时候?」 「怎麽,你想来啊,我留一份邀请函给你。」小慈喜悦。 「好啊。」慕藏鳞好自然地就说。「我带陈颖去开开眼界。」 关念慈敛住笑容,陈颖听了抬头望住慕藏鳞。他对她笑,陈颖瞪他。 「别老自作主张。」她嘴上虽这麽说,可心底好甜蜜。 看著陈颖盘里排列切割整齐的牛排块,他提醒道:「快吃吧,都冷掉了。」 关念慈脸色很难看,他们在她面前毫不避讳地眉目传情吗?他对陈颖的关怀是那麽的明显。 慕藏鳞主动帮陈颖添菜。「你吃太少了,应该要长点肉。」又擅作主张给她挖了一大杓马铃薯泥。 陈颖瞅他。「我说要吃了吗?」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薯泥,恶作剧地抹上她鼻尖,陈颖惊呼闪躲,他哈哈笑。「你吃不吃?」 「你好幼稚啊!」陈颖骂他,用纸巾擦鼻尖。「你几岁啊!?」骂归骂,她倒是笑了,那样容易地就令她轻松起来。 关念慈反倒插不上话,看著他们俩好默契地打情骂俏。 「三十二岁啊!」慕藏鳞回答。 陈颖板起面孔训他。「三十几了别这样幼稚!」 「是,陈老师。」他玩笑地说。「我最喜欢师生恋了。」 陈颖哧地笑出来,拿餐巾扔他。他耸肩,她低头叉了一块肉,冷冷一句。「记你大过一次,慕同学。」听他哈哈笑,她也开心地笑了。 关念慈很想哭,很想陈颖消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慕藏鳞真喜欢陈颖。关念慈注意陈颖的一举一动,注意这情敌的眼角眉梢--她长相清秀,但没有自己五官出色;她打扮单调,没有自己性感;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好冷漠,不像自己那麽美丽讨喜;她就连胸部也没有自己大,身材纤瘦得过分,不像她曲线玲珑。究竟怎麽回事?她做了什麽,可以令藏鳞从非常讨厌她到一下子就爱上她? 关念慈想不透,好呕啊!这晚餐本来是属於自己跟藏鳞的,她偏偏来搅局! 铃~~电话骤响,慕藏鳞起身去接。 陈颖胃口大开,把他舀的马铃薯泥全吃下腹。 「他真能逗你开心。」关念慈酸酸一句。「没想到他说几句,你食欲立刻变好了。」 陈颖默不作声,隐约感觉到她不友善的目光,乾脆低头不看她。 「真糟糕!」慕藏鳞踅返。「我要调件货去店里,有个客人急著要。」 「那我走了。」陈颖立即想逃走,关念慈令她不适,可慕藏鳞按住她肩膀。 「别走。」他弯身注视她。「我很快就回来,你多吃点,等等我。」那麽温暖的口气,害她无法拒绝。 「小慈,我很快回来。」他拿了钥匙出门。 他走後,屋里的气氛变得诡异,两个女人之间暗潮汹涌。 关念慈打量著陈颖,陈颖感觉很不舒服。 「你们好像很熟了。」关念慈笑嘻嘻,说的话却都像带著针。「他这人就是这样,大学时就很受欢迎,都是因为他的个性,怎样?他很温柔吧?他对女人很有一套的。」关念慈说得好像很了解慕藏鳞似的。「他家教好,温文儒雅,很多女人误解了便自作多情起来,常常莫名其妙地倒贴他,让他很困扰。」 陈颖不想回应,频频饮酒掩饰她不悦的情绪,然而关念慈却自说自话,不肯罢休。 「对了!」关念慈看一眼趴在客厅地板打盹的猫。「你的猫真有趣,下午自己跳到院子来,还巴著藏鳞撒娇,真够逗了。你怎麽训练的?真聪明,本来藏鳞好气那只猫,天天打电话跟我抱怨,说它吵得他不能睡……」 她到底有完没完?陈颖冷著脸,乾了一杯又一杯酒。干麽说得好像她很卑鄙,故意让猫来讨好慕藏鳞?陈颖听的不舒服,但懒得解释,关念慈毕竟是他的客人,不想给她难堪,要平时早就…… 陈颖目光闪烁。要平时她早就掉头走人、早就冷语回骂,可是现在……她几时这样迁就人了?陈颖呆了。都是因为他!陈颖赫然发现自己是这麽的在乎他。 「啊,对了。」关念慈笑问。「你知道那家伙最喜欢什麽吗?」 这个陈颖倒有兴趣了,抬起脸来望住关念慈。「什麽?」 「砚台啊……」关念慈帮陈颖倒酒,轻描淡写道。「他啊,好喜欢收集砚台,简直著魔,为了喜欢的砚台,无论多少钱、再怎麽困难他都要拿到手。」 「喔。」也对,他好像很喜欢书法。 关念慈忽然摸著下巴沈思道:「他一直在找一只砚台,叫什麽……镶尘砚的,形状可怪了,据说像一本被截去一半的书,他有盖子却找不著砚台。那砚台可值钱了,听行家说一只要近千万,真不知谁幸运,有那宝贝肯定发财了。」 关念慈一边说著,一边暗暗打量陈颖表情。陈颖没啥反应,只是喔了一声,低头啜酒,表情也很平静。关念慈於是继续说:「我想,要是让他发现了镶尘砚,倾家荡产也会设法买来吧?」 陈颖咕噜咕噜又乾了一杯,这酒好甜跟果汁一样,可是她开始感到微醺,酒精在她血脉里窜流。 关念慈忽然正色道:「偷偷跟你说吧~~」 根本不想听ㄟ!陈颖叹息。 「其实--」关念慈口气认真。「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他重新开始。」 陈颖不想掩饰了,她脸色不耐,摆明她没兴趣听这事;可是关念慈不理她微愠的表情,继续往下头说:「当初要不是我坚持去伦敦学设计,我们根本不可能散,那时他伤心极了……」 「关小姐。」陈颖抬头,她有点醉了,可是口齿清楚。「你不觉得在背後说他的私事很不道德吗?」 关念慈错愕,跟著恼羞成怒,脸红似火,她强词夺理。「我把你当朋友,才会……」 「认识才一天,跟你又不熟,不要再说这种事,我不想听。」在慕藏鳞背後说他私事,陈颖感觉很不舒服。 关念慈瞠目结舌,竟有人这样?当面给人难堪?关念慈板起面孔,愤怒地闭上嘴。 气氛好僵,她们不再说话。陈颖只好卯起来饮酒,她激怒关念慈了,她也不想,但真忍耐不下去。 关念慈铁青著脸迳自沈默,陈颖坐立难安,饮著酒祈祷慕藏鳞快回来。 终於在陈颖喝到反胃时,门骤然开了。 「我回来了!」慕藏鳞跨步进来,陈颖暗暗松了口气。猫咪立即当地扑过去跟他撒娇。他弯身摸摸猫咪,走过来坐下。看见一整排空了的酒瓶,他诧异地说:「哇!你们喝这样多?」他打量陈颖,她的脸很红,眼睛也红红的,他笑骂她。「看样子都你喝的,酒鬼。」随即转头望住关念慈。「有没有留几瓶给我?」 「没啦,这是最後一瓶。」她指著桌上仅存一半的酒瓶。「谁要你跑了,活该!」关念慈没事一样的招呼他。「快吃,菜都冷了。」亲切地帮他重新添菜。 「你们都聊些什麽?」慕藏鳞拾起刀叉。 「聊你啊。」关念慈笑道。 慕藏鳞挑眉问道:「我?我有啥好说的。」 关念慈忽然亲密地捏捏他鼻子,故意问:「怎~~我说你不行啊?」刻意高声说给陈颖听。「你介意啊?」 他耸耸肩。「无所谓,我还不就那样子。」他磊落道。 陈颖一口气乾掉满杯的酒,重重地搁落酒杯。 慕藏鳞转头注视她,她僵著身子。他担心地探问:「喂,你会不会喝太多了?」她缓缓转过脸来望住他,她眼色迷惘,望住他的视线很奇怪,慕藏鳞感觉不对劲。「你还行吧?」 「我……」她眼色一黯,霍地起身。「我走……」转身,「咚」地扑倒地上。 「喂!」慕藏鳞奔过去蹲下来审视她,她躺著不动,醉昏过去。关念慈也上前打量。 「她喝太多了,好像醉死了。」他失笑。 关念慈这才警觉,打刚刚她说话开始,陈颖就一直拚命饮酒,她拍陈颖脸颊。「醒醒?ㄟ……」她摇晃著陈颖。 「别摇她!」慕藏鳞制止。「这样摇,她会想吐……」 陈颖揪起眉头呻吟,睁开眼睛,她眼色蒙胧,混沌的视线中,只看见他的脸。好晕……她於是闭上眼睛。「我……好晕……」天旋地转。 「你醉了。」他低声说,把她打横抱起,小心护在胸口,回头对关念慈说:「我送她回去。」拿了钥匙便出门。 关念慈望著他背影,心如刀割。她愣了一刹,追上前。「我跟你上去,我帮你……」 「不用了。」他微笑拒绝,将猫咪唤来。「亲爱的!」猫咪起身跟著他出门。 门关上了,关念慈难受地掩住脸。对他的感情关不住,泛滥在心口好痛苦。今晚自己好卑鄙,嫉妒令她变成了可恶的女人。 ※※※ 「我头好晕……」陈颖语意不清地嚷嚷。 「因为你醉了啊。」他表现得很有耐心。 「你……你干麽?」好像有人在扯她的脚。 「帮你脱鞋。」 好晕,晕得张不开眼,身体好热,喉咙好乾。没想到这酒後劲这样强,她从没有醉过。 陈颖意识仍清楚,但身体失去控制,她感到浑身软绵绵完全使不上力,这种感觉令她害怕,她闭著眼睛在他怀中呢喃不休。 「为什麽这样晕?」她很难受。「我的手……我的手不能动……」她皱眉抱怨不停。「我的脚好麻……」 她好吵!慕藏鳞笑著将她抱进卧房,放至床上。他蹲在床畔打量她酡红的脸颊,听她语意不清地嘀咕,大掌覆上她额头,试著抚平她皱著的眉头,他低声安抚。「嘘……没事……你只是喝醉了……」 「你……你在干麽?」陈颖一睁眼就头晕得受不了,马上又闭上眼睛。「现在在哪?」老天,她失去方向感。 「我陪你,你在家里,很安全的。」拍拍她灼热的脸颊,他说。「你睡一觉就好了,别怕。」 她还是不能放心。「我……我的猫……」 「给你带上来了。」手肘撑在床上,他托著下巴,附在她耳边哄著她入睡。「猫很好,你不用担心。乖……放轻松,好好睡一觉,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真温暖,就好像永远会陪在她身边那样,可是--陈颖翻身朦胧地想,世上真的有人会永远陪在她身旁吗?晕眩中她并没有忘记今晚关念慈说的话。 慕藏鳞究竟为了什麽对她这样温柔? 关念慈是为著他来的……陈颖感觉胸口好闷,关念慈那势在必得的口吻让她很不舒服。 「你睡了吗?」慕藏鳞注视著她的背脊轻声地探问。 他想走了?陈颖模糊地想。也对,关念慈还在楼下。 他要走了吧?陈颖忐忑地想著,渐渐不敌醉意睡了。 陈颖作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间空屋里。屋里没电,没灯,没有人陪。她好渴,好饿,想出门找水,却发现躺在地板的自己手脚都不能动。她紧张起来,她是不是病了?她找寻她的猫,猫也不见踪影,整间屋子空荡荡的。 我会死在这里吗?她颤抖,挣扎著要起来,张口呼救,可就算再怎麽使劲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好拚命挣扎,用力挣扎,一直嚷,嚷出声,谁来救她? 「陈颖?」一只大掌扣住她手腕,蓦地她惊醒过来。幽暗中,看见一张温暖可靠的脸,她猝然心紧。 「怎麽了?」慕藏鳞望著她问,他本来趴在床边睡著了,却被她痛苦的抽气声惊醒。「作噩梦啦?」 陈颖傻傻望著他,眼色恍惚。 他伸手过来摸上她额头,一片湿冷。「你冒冷汗。」大概是好可怕的梦吧,握住她冰冷的手,他哑声安慰她。「只是梦而已。」又耐心问她。「梦见什麽了?」看她怕成这样。 陈颖还没真正醒来,她一脸恍惚。「梦见……家里没电没灯……猫咪不见了,我好急……」她也说不清楚,只记得怕,她低头捧住脑袋,锁紧了眉。 「还有呢?」 抬头,她眼色茫然,无助的口气似个孩子。「我……好饿,我病了,没法动也没人来……」 慕藏鳞望住她,想起她母亲说的话,想起她小时候被遗弃在空屋里的事,忽然好心疼。握著她的手掌稍一使力,便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陈颖诧异,猛地清醒过来。他身体结实得像一堵墙,他的身体好热,他的双臂将她围住,她伏在他肩膀,听著他温暖的声音。 他说:「不怕,你要真病了,我照顾你;家里没电没灯,就住到我家里;猫咪不见了,肯定是跑到我家里了……」 讨厌,陈颖心悸,她只是作了噩梦而已,他干啥这样认真地安慰她? 可是,她蓦地绷紧了身体,眼眶好热,喉咙好涩。她张臂环住这个温软的身体,小手揪紧了他的衣,将脸埋进他颈项。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紧紧抿唇忍住想哭的冲动。鼻尖一酸,真讨厌,她怎麽好想哭,怎麽遇上他以後,自己变得这麽情绪化? 陈颖一直深信万事要靠自己,可是……身为一个女人,慕藏鳞说的话是多麽的动听…… 房间昏暗,夜幕低垂,这老房子里,发情的,只是一只猫吗? 後来他们一起卧在床上,慕藏鳞好自然地就上她的床铺去,黑暗中他说:「我陪你睡一会儿。」 就这样他侧身环抱住她卧著,将她圈入怀中一起安躺,她背对他弓在他身前,她颈背柔软纤细的寒毛痒著他鼻尖,她柔软的发丝贴著他的脸。她的腰是那麽细,那使得横放在她腰上的他的手显得那麽沈稳可靠。 因为他表现得那样自然,因为她还有一点醉,她并没有拒绝他的体贴。 可是,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好响。她睡意尽失,因为一直清楚地感觉到背後那炙热的身躯,还有搁在她腰上的手臂;他的身体好烫,他的手臂好热,他的身体跟她的是那样不同,像火一样抵在她背後,贴得好紧。她想著,呼吸乱得一塌糊涂。陈颖一边要自己快睡,又一边不住地胡想下去--假如他欺身过来?假如他忽然热烈吻他,假如他……她该不该拒绝?她又拒绝得了吗? 「陈颖。」长久缄默之後,他问:「你睡著没?」 她没吭声,憋著气,没来由紧张起来。她佯装睡著,听见他在她背後叹一口气,他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小声一句-- 「惨,我可睡不著。」 他满脑子的坏念头,这样抱著真折磨。他亢奋的只想跟她做爱,只好一直要自己冷静。「你睡了吧?」他又问,假使她好好地睡了,他就要走了,怕自己情不自禁就要了她。 「我……我睡不著。」黑暗中她说。她转身过来,看著他。「你在这我睡不著。」 月光稀微,映著她的脸。 他忐忑地问:「你不喜欢我?」他感觉心绞了起来。 不,是太喜欢他,所以紧张得睡不著。陈颖抿嘴,在他快要沮丧地死去时,才缓慢解释道:「不……我……你抱著我让我很紧张。」才说完,她的颈子跟脸腮立刻红了。 他怔住,望著她红透的脸蛋,还有那羞怯的表情,忽然整个人似飞到了云端,乐坏了。她不是不喜欢他,她是不好意思。 「颖。」他盯住她说。「做我的女人,好吗?」他眼色认真,凑身过来,将她困在身下,他在她身上说:「跟我交往,好不好?」 陈颖睁大眼睛,瞪著他,他那专注的目光看得她紧张得绷紧身体。 他追问:「好不好?」势在必得的模样。 「呃……好……好……」听见自己混乱答覆,然後他笑得像嬴得全世界。 他乐坏了,立刻低头亲吻她眉毛。「你不会後悔的。」又吻她眼睫,她痒得眨眼。「我会疼你……」又吻她鼻尖、吻她脸颊。「你真可爱,让我照顾你……」他的热情害她头昏目眩,他的身体覆住她,好像发热的电毯,她不能呼吸。 慕藏鳞这人想什麽就说出来了,却不知陈颖心底多震撼。 我……我刚刚答应了什麽?她感到头昏目眩。 他一双手掌爱抚她身体,陈颖感到不知所措。他又吻她的嘴,那是个炙热激情的吻,几乎是带著野蛮地需索她,辗转反覆霸占住她的唇瓣,还有她柔软的舌腹。 他把她吻得心跳如鼓,神魂颠倒。还大胆地除去她衣服,跨在她身上,并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 贴著她汗湿的发,慕藏鳞激动。 「我爱你。」他说。「老天!我真爱你……」他在她耳畔喘息。欲望得到纾解,但是对她的强烈情感,却在高潮过後益发清晰起来。 陈颖闭著眼,小手攀在他背上。原来欲望是这样,好震撼,是这麽甜蜜狂喜的感受。陈颖没说爱他,可是她甜蜜地红了眼眶。 「你呢?」他撑起上身,俯望她,看她眼眶湿润。「我弄痛你了?」 她摇头,鼻尖也红了。 他紧张起来。「怎麽了?」他挑眉打量她,莫非後悔把第一次给他? 陈颖笑了,伸手摸住他脸庞。她没说「我爱你」,但是她微笑而甜蜜的目光告诉他,她多麽满足而快乐。他於是放心,也笑了。的确可笑,第一次这样紧张人,这女人真是他克星。 慕藏鳞环住她,与她并肩躺著。月光透窗,墙上影子摇曳,窗帘浮动,世界平静得彷佛连时间都静止。 他右肘枕在脑後,计划起来。「等等我们一起洗澡,睡个大觉,明天周末,你不用早起,我带你去吃早餐。你喜欢上哪我带你去,你要上山,还是想去海边?有一整天可以安排……」 她枕在他左臂上,贴著他肩膀,听著他说话。 「你……」这样幸福令她不安。陈颖忐忑,他刚刚说爱她,是真的吗? 「怎麽?」他转过脸来,望著陈颖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喜的爱我吗?不是为著其他?真是因为爱我?不是别有目的? 「……」注视著他诚恳的表情,她目光闪动,却只是淡淡一句。「我有点困了。」头还晕晕地,四肢无力。今晚够疯狂了。 他咧嘴笑。「太好了!」忽然揽住她,打横抱下床。 「你干麽?」 「为你服务啊----」抱她去浴室,帮她洗澡。 陈颖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坚持要帮她。他放了一缸热水,她浸在水里,热气氤氲,他坐在浴缸边缘帮她用水冲开纠缠的发,她靠著浴缸,舒服地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他帮她按摩手臂,帮她擦拭身体,好像在呵护著一个孩子那样小心。 真好,难怪她无法抵抗他。陈颖叹息,恍惚了。恍惚中听见他命令著-- 「手、手……」她抬手,他帮她抹上肥皂。 又听他嚷:「腿、腿……」她抬高腿,他便帮她擦拭,顺便按摩。 然後他的声音模糊了,她好舒服、好安稳地歪著脸困去了。 陈颖很早就一切自理,除了照顾自己以外,还要照顾常喝醉的母亲。家里常常也一个人,只一只猫,然而原来……原来被照顾是这样的事,这样舒服,这样甜蜜温暖……她安心地就这麽睡去,因为她知道,有个人会照应她。 慕藏鳞微笑地注视陈颖可爱的睡容,他让她泡著热水躺了一会儿,然後放掉水,把她抱起来,她模糊呢喃,任由他摆布。他帮她冲去身上泡沫,扯下浴巾将她裹住,然後把她放到床铺上,帮她盖上薄被,听她舒服叹息。 他失笑,充满爱意地捏捏她脸颊。「晚安。」 她没听见,酣睡了。 第八章 他们开始交往,就如一般恋人那样,开始了甜蜜的吃喝玩乐、食衣住行都想一起的交往。 这不是慕藏鳞第一次恋爱,却是他最失控的一场恋爱,爱得最辛苦,因为陈颖不善表达情感。她没说她爱他,至多只含蓄地回应他的热情;她从来话就不多,更甭提说啥甜言蜜语了。 可是不要紧,慕藏鳞以为只要给陈颖时间,她会不顾一切将自己毫无保留交给他,至於那个心爱的镶尘砚……唉,他开不了口跟陈颖要,几次去陈颖家总不见古砚,那个温霞飞是不是不还了啊?他可担心了。 慕藏鳞考虑著要不要让陈颖知道那古砚的价值,他们已经这样亲昵,他常带陈颖回家,常照顾她三餐。偶尔他应酬,晚回,他会上楼敲她家门。她见到他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可是她会让他进屋子里,跟她看电视,跟她发呆,当然坐著坐著,他也跟她做爱,跟她一起睡觉,然後天亮一起醒来。醒来时看见她在身旁,他会愉悦地亲吻她,身体也会愉悦地想欺负她,她当然也愉悦地……喔,不!更正,她当然也不得不愉悦地接受他的欺负。他用他的身体跟她道早安,她从来没有拒绝,可是偶尔他害她上班迟到,他便要在公路上飞车,将她送抵公司。那时她就会埋怨了,在车上打他手臂,急急嚷:「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她爱他吗?她知道他喜欢那砚台後,她知道那砚台价值後,她会给他吗?她不会卖掉它吧?假使她真爱他,她不会舍得他失望难过的,是吧? 慕藏鳞忐忑,他实在没把握。她爱他吗?她从来不说。 可是,某天幕藏鳞在陈颖的浴室发现新的毛巾,後来浴室多了一支蓝牙刷,客厅有一双新拖鞋,洗脸台多了刮胡刀。她一点一点地买了他的东西,所以--那是代表她爱他,想他永远留下吗? 慕藏鳞感觉好笑,她的猫咪常往下跳,他却开始喜欢往上跑。 关念慈抱怨他怎麽常夜不返家,她开他玩笑。「你是不是上酒家?」 她哪知道他爱上另一个窝,那地方没有他大大的床,没有昂贵的家饰,更没有庭院,那里住著个很笨不会煮爱心晚餐的女人,可是这都不要紧,那里有一个他心爱的女人。 所以……随著他们的来往日益密切,慕藏鳞就益发想著要坦白跟陈颖提砚台的事。 有一回他几乎要说了,那时陈颖正吃完他给她做的早餐,那天阳光灿烂,她食欲特好,把他煎的培根全吃进肚里。 「陈颖。」因为她看起来很开心,所以他说:「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那时陈颖打开报纸。「嗯,说吧。」 「我想……」 「哇!你看--」她忽然指著报纸上的新闻。「这烂男人!他看这女人住别墅闻名车,就处心积虑地欺骗她感情,骗光她财产……」陈颖骂。「爱情骗子!」 慕藏鳞脸上出现黑线条。说了,她会怎麽看待他?认为他只为了砚台而接近她吗?一开始的确是,但是…… 陈颖忽然抬头瞪住他,目光锐利。「你可别学这种人。」 ㄏㄡ`~~要命!慕藏鳞身家何止千万,她也太瞧不起他了。 「我能骗你什麽?」他说,她瞪他一眼。 「不知道。」她用力翻报纸,丢下一句。「问你自己吧!」 轰~~!慕藏鳞脸色铁青。有时他真困惑,陈颖莫非都知道?可是看她若无其事的模样,又不像。 他总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了,一次一次地错过坦白的机会。慕藏鳞悲哀地想--唉,砚台啊砚台,莫非我跟你今生无缘ㄟ。 ※※※ 因为陈颖爱猫,慕藏鳞托朋友从大陆调一批猫型的陶瓷古玩,今日送达时,店长清出橱窗空位,将二十只表情可爱的猫咪上架。 慕藏鳞call陈颖,手机响时,她正在公司开会,她皱眉,可是一看见电话号码,马上躲至一边接听。 「喂?」她低声说。「我在开会。」 「下班来我店里。」 「干麽?」交往半个月她从不去那地方。 慕藏鳞坚持。「我等你过来。」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收线。 「喂!?」陈颖气恼,可是忽然发现同事全瞪著她瞧,包括主管经理们。「呃……」她收起手机。「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令众人惊骇。她困惑地问:「干麽!?」全都这样奇怪地瞪她。 陈颖竟然会说对不起!?天大新闻。 知道内情的霞飞和茵茵互相觑了一眼,低头格格笑。她们知道,那个慕先生,一点一点把陈颖驯服了。 她不再老是板著脸,虽然不至於和蔼可亲,但上帝,偶尔她会微笑。她哼人的次数少了,她笑的次数多了,她脸上的线条柔软了,她每天快下班时就看表,而好几个中午,同事们发现,总会有一份快递送来。 慕藏鳞要是在家吃午餐,就会帮陈颖准备一份。 是的,她被禁止食用泡面那种东西,他照顾她、呵护她,而她除了投降,没有馀力反抗。恋爱的女人是美丽,恋爱的陈颖是可爱的。 「你说、你说,他是怎麽拐到你的?」茵茵调侃她。 陈颖整理桌上文件,不理会她。 霞飞走过来,听见组长的问题,也跟著好奇。「我也好想知道喔,你脾气那麽差,他怎麽有办法跟你相处?」 陈颖皱眉,这个笨霞飞真不会说话。 茵茵提议说:「ㄟ~~等等下班,我们去吃饭,客户开餐厅,要招待我,不用钱……」 「好啊!」霞飞高兴。 「不行。」陈颖回答得也很高兴。「我有事。」 茵茵眯起眼睛。「怎麽,慕先生等你回家啊?」 陈颖合起卷宗。「不关你事。」 「对了!」霞飞将一个纸袋拿给她。「砚台,还你。」 陈颖接下,望著那纸袋,心陡然沈重起来。 霞飞抱怨。「ㄏㄡ`~~看老师写得那麽容易,自己写丑得要命!」她放弃了。「不玩了,下次学国画时再跟你借。」 「嗯。」将砚台从纸袋拿出来,握在掌中,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砚台。 ※※※ 关念慈到青玉宝阁时,天色已经暗了。她跟慕藏鳞提过发表会上想借古器摆设,她特来挑选,慕藏鳞正在办公室跟人谈一笔交易,她於是逛起他的店,店长过来招呼她。 「好久不见啊,关小姐。」知道她是老板好友,不敢怠慢,陪著她参观。「对不起,刚好有客户,老板等会儿就出来,我已经跟他说你来了。」 「谢谢。」关念慈凝视著一排排放的古董,注意到慕藏鳞的收藏品又增加不少,晚餐时间,店里还是有不少客人,看样子他的生意做得不错。 「关小姐,这回在哪开发表会?」 关念慈微笑著回答她,忽然停伫橱窗前,赭红的柜子上摆放著精致逗趣的一排猫咪,在众多高价古董间,让人感觉很突兀,她一眼就认出这不是慕藏鳞的收藏风格。 发现到关念慈的目光,店长介绍起来。「这组是清朝某位王爷特别请人做的,用来讨好他爱上的女子。老板特地去找,今天才送到……」 关念慈感觉浑身的血液像似被放掉那样,脸色倏地黯了。这阵子看著慕藏鳞和陈颖交往,她还一边忙碌著发表会的事,已是身心俱疲;现在……看见这组猫咪,她痛苦地明白陈颖在他心中有多重要。陈颖爱猫,所以他也注意起猫咪的古玩。这是移情作用,她不笨,她当然明白。 「这套多少钱?我买了。」她说。不喜欢它们在他店里。 「这组不卖的。」 「不卖?」关念慈转过脸来。「不卖摆架上干麽?」 店长笑得暖昧。「关小姐应该也知道吧?」她望了办公厅一眼,小声地说。「我们老板恋爱啦,那女人好爱猫,他特地在自己店里设这柜子要讨她开心的……老板最近心情好极了,那小姐真厉害,把我们老板迷得七晕八素,打坏他一百多万古董,一个子儿也不舍得她赔,真没见过老板这样,老板他还……」 什麽都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明白,关念慈忽然呼吸困难。 望著那组猫咪,她感觉那些蠹全在嘲笑她的失败。慕藏鳞从没这麽认真过!为什麽是陈颖?为什麽会输给她?为什麽? 「关小姐?」注意到她异常的神色,店长担心地握住她手臂。「关小姐?」 她猝然回神。「嗄?」 「你没事吧?」瞧她脸色好苍白。 关念慈表情恍惚。「我……」忽然一阵头晕。 「小心!」店长连忙扶住她。「不舒服吗?」 「嗯……」猛然记起自己忙得一日忘了进食。好倦,她这样成功,却没人关心她、照应她。那陈颖真幸福,她常看慕藏鳞给她快递午餐。关念慈难过地想掉泪,而自己一日未进食,谁又在乎? 「你脸色好差啊,我扶你去那边坐吧。」店长搀住她,可才走一步,关念慈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店长惊呼,店员们上来扶。 望见外边骚动,慕藏鳞奔出来,见状一把抱起关念慈,送她去医院。 ※※※ 「……因为这样,老板送关小姐去医院急诊,要不要到里边坐著等他?」店长跟陈颖解释。再次见到这女人,店长态度好极了,如今她是老板的女友,可不能怠慢。 「喔,我知道了。」听见关念慈的事,陈颖脸色微变。 「我帮你冲杯茶。」 「不用,我不渴。」 这时有客人进来,店长抱歉地笑了笑。「我先去招呼客人。」说著便离开。 陈颖自顾自地逛起慕藏鳞的店,这是她第二次来,上回来留下了不愉快的经验,可是,这次望著陈列的古董,她忽然好奇,慕藏鳞平时都是怎样望著这些古董?关念慈说过,他为古砚疯狂,他是这样喜爱古器,陈颖伸手摸上一只暗褐色陶器,她无法分别它和平时用的那些瓷器有什麽不同,但是因为慕藏鳞喜爱它们,忽然她也想感觉一下,它们到底有什麽吸引人。手掌贴上瓷瓶曲线,掌心一片冰凉。 她想试著感受它们身上的历史,感受它们的独特,可是她的心好乱,黯了眼色。 他在照顾关念慈,他们…… 陈颖感觉很不安,胸口闷闷的,好像压著一块大石。陈颖抬头望外边夜景,无端地焦虑。她望向大门,好希望那熟悉的高大的身影立即出现。她瞎晃了一会儿,又至一边供人休憩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可是她坐不住,起身到他的办公厅前,在玻璃隔间前发呆起来。 轻轻靠著玻璃墙,凝视里边他的桌椅,桌面收拾得很乾净,她想像他平时在里边的模样,案上搁著一只湛黑的瓷杯,她於是又想像他坐在里边喝茶的样子。店里客人多了起来,没人注意到她傻傻地在这儿想像他。他平时都穿著西装,里边著一件非正式的棉衫,她注意到他喜欢深色的东西,可是他的家庭、他的过去、他的喜好,她其实都陌生。尤其是他的过去-- 关念慈病了,他一定很焦急吧? 那自然是,要不也不会亲自送她去医院了。她病得很严重吗?肯定是吧,要不怎麽到现在还不回来,怎麽会让她等著?要是她病得很严重,他会留在医院照顾她,他们会在那里整个晚上,关念慈还那麽喜欢他,他可能……他会不会……他们交往过,他们交往多久? 他真喜欢自己吗?还是因为……猛然乍见玻璃窗上那个黯然失神的自己,陈颖狼狈转身,店长正好过来。 「要不要进去里边?」 陈颖怕人看穿她心事。「我走了。」抛下一句便匆促离开。 「ㄟ……」店长错愕。这女人走也不好好说一声再见,真是的。 ※※※ 医生给关念慈做了检查,她手腕扎上点滴,脸色苍白,慕藏鳞帮她登记单人病房,让她得以安心休息。 护士来量过血压。「观察一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目前诊断只是太过疲倦、又未进食而造成血压过低,引致晕眩。 护士走後,关念慈望著病床边坐著的男人。 「给你添麻烦了。」她抱歉地笑。 「别这样说,你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怎麽一天都没吃?你瘦很多……」他的口吻略带责备,他担心她;但仍不时低头看表,坐立不安。 「藏鳞。」她楚楚可怜地望著他。 「怎麽?」他抬头探问。 她伸出手,覆上床畔他的手并握紧,忽然淌下眼泪。 他慌了。「嗳,怎了?」他递面纸给她。「怎麽哭了?」她越哭越厉害,索性扑进他怀中痛哭。 「怎麽啦,怎麽回事?」慕藏鳞安抚她。「别这样,别哭……」 曾经深爱过这女人,她的眼泪把他的心哭拧了。 ※※※ 台北夜晚,公车拥挤,霓虹灯闪得人眼花。 正是交通最拥挤的时分,陈颖烦躁地挨著公车椅子,旁边妇人扯著嗓门教训孩子,学生们喧哗讨论偶像,身边有个邋遢的中年男子汗臭味熏得令陈颖想吐,这麽吵、这麽挤! 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独、寂寞。慕藏鳞没出现前,那些孤独寂寞陈颖熟悉得就好像是自己的皮肤,一点也不在意。他出现以後,他忽然不在的这个时候,她焦虑地想著他的时候,孤独寂寞竟强烈而明显地纠住她。 手机响了,陈颖接起,是他! 他劈头就道歉。「对不起!发生了一点事,你在哪?」 「回家路上。」 他听见吵杂的声音。「在公车上?」 「嗯。」 「颖,」他抱歉地说。「小慈忽然在我店里晕倒,医生帮她做检查,要在医院住两天,所以……」 「你要陪她?」她一阵难受。 「她在这边没亲人……」 她截断他的话。「嗯,好。我知道了。」 她急促地打断他,令他缄默了一会儿。「……你没事吧?」 她明明很不舒坦,却只是无事地说:「没事,我回家了,要喂猫。」 「陈颖!」忽然喊她全名,好像要跟她说重大事情那样。「我想……对不起……我……」 当他说对不起,这三字令陈颖血液冻结。对不起什麽?他要说什麽?陈颖陡然一惊!「这边吵,你回来再说。」她匆忙收线又马上关机。一颗心怦怦跳,疲惫地像方跑完百里,浑身战栗起来。车到站了,她忘记要下,错过了站牌,只好多待一站,只好一个人在夜色底下走回家。 蹲在地板喂猫时,冷风骤然吹入客厅,窗帘掀动,映射入窗的月影在地板婆娑。 陈颖感觉冷,跑去把落地窗拉上。她心神不宁,慕藏鳞想要说什麽?坐在沙发上察看来电讯息,他连续又打了五次。他急著要说什麽?他们在医院发生什麽了吗? 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他重新开始--那时关念慈这样对她说。这下关念慈成功了吗? 慕藏鳞要跟自己分手了吗?陈颖净往坏处想。她坐在沙发上,交叉双腿,双手紧紧环抱自己。这屋子太安静,坐著坐著,她觉得自己跟这间屋子好像都要消失了,她有点喘不过气,她打开电视,焦躁地按著遥控器,怎麽也找不到好看的节目,索性扔了遥控器,她捧住自己的脸,盘起腿缩在沙发上。 他是不是要离开我?他也要抛弃我了?他想跟我说什麽?为什麽说对不起?对不起爱错我?对不起发觉还是最爱关念慈? 远方汽车呼啸,楼上邻居打骂孩子,猫咪溜至阳台落地窗前望住月亮。 陈颖蒙住脸,觉得好虚弱、好无力。最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吗?茶几上的电话蓦然响起,她犹豫了一会儿,倾身接起。 「靠!」是陈母。「那个三太子骗肖ㄟ……」她又喝醉了。「一支都没中,我跟春阿姨惨啦……妈的……」 「妈?」陈颖忽然好希望跟妈妈说一会儿话。「妈,你在哪里?」可是她喝醉了,语无伦次,抱怨不休。 「老天没长眼啊,妈衰那麽久了,让我发财会死啊……」又粗话连篇起来。「要不是你爸……我现在可有钱了,那死老头、狼心狗肺!我要见到他和那女人,我就给他……」 「妈。」陈颖口气虚弱。「妈,你要不要过来?」今晚她不想一个人,她讨厌这样胡思乱想,她感到害怕。「妈,你过来好不好?」 「啥?」她对著旁边吼,搓麻将声很响。「喂,淑春,等等我啊,换我打了吧?」 「妈……你在哪?」 陈母和旁人嚷嚷起来,然後匆忙对陈颖道:「不说了、不说了,妈要打牌了。」「喀!」挂上电话。嘟、嘟、嘟……失去消息。 「妈!?」陈颖握紧电话,那边已经断线,妈妈听不见了,她对著哀怨的讯号声哭起来,总是这样被遗忘……想说的话总是要淹没在胸腔,陈颖沮丧地哭起来,忽地门铃大响。 她猝然抬头,抹去泪,过去开门。一见到来人,便怔愣住了。 「搞什麽!?」慕藏鳞劈头就骂,他脸色铁青,好凶地骂她。「干麽不接电话?我担心死了!」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她怔住了。 「你关机了?」他严厉质问。「为什麽?」见她没事他放心了,但旋即又气得不得了。「你怎麽回事,忽然不接我电话?」 陈颖傻傻望著他。「你不是在医院?」 他缄默了,他打量著陈颖。忽然右手撑在门上,眯起眼睛俯望她像在思索什麽、研究什麽。半晌,他又问:「为什麽不接电话?」他想知道她心底想什麽。见她张著嘴,又合上嘴,他目光闪动,若有所思,撑在门上的手放下来。「你不说吗?」他平时很温柔的,可这次他好严厉。 陈颖缄默,不接电话是怕他说出她不想听的,怕他说他不要她了。他那时说对不起,口气吞吞吐吐,她立即神经紧张,怕得不敢继续听。 她反常的行为引起他的困惑,他等著她解释,他不喜欢她老是隐藏起自己的感情,这害他不安跟担心。他希望她有事可以说出口,可是她却照样缄默著。假使她爱他、在乎他,他需要知道,他渴望聆听她心事;可是她仍是不说,她擅於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 「很好。」他说。「你没事就好,没话要跟我说吗?」她这个性有时真会气死人,他又不是在跟自己恋爱。像现在她这样闷著不说心底话,就令他很呕。 陈颖抿紧嘴巴,她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惶恐,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这样在乎。 「你没话说?」慕藏鳞深注她一眼,心中有了底,他说:「那我走了。」 他说完掉头就走,她不由得傻了。看他转身,看他下楼,她猝然心痛得揪起来,忽然呼吸不过来。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哽咽起来,他走後,她眼泪就掉下来。她张著嘴想央求他别走,她其实很需要他,可是张著嘴她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直就是好压抑的人,她说不出那种话。 楼下大门甩上,「砰」地好大一声。陈颖身子震了一下,她转身进屋开上铁门,锁上内门,蓦地趴到门扉上哭起来。她哭得很厉害,她诧异自己竟有这样多的眼泪,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好可怕,他生气了?她的世界彷佛一瞬间黯了,怎麽会这样?他赶来看她,她却只是望住他说不出话来? 正当她哀伤得不能自已之际,一旁的猫咪发出奇怪的呜呜声,随即听见「叭嗒」的声音,她转头,发现有人朝她阳台掷石子,一颗、两颗,她诧异地推开落地窗-- 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眺望下边,发现他没走! 看见她泪眼汪汪,看见她眼眶鼻尖因哭泣而红了,慕藏鳞可乐极了。 「我就知道。」他唇角笑的得意洋洋,可是眼色很深情。「你以为我真走了?」他故意吓唬她的。 陈颖抓著栏杆,眼泪又涌上眼眶,那模样实在让人没法生气,他吼她。「你这傻瓜,还不给我开门!」 她立刻去按开大门,他上来,她扑进他怀中抱紧他,脸埋进他胸膛,愉悦地颤栗起来,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背,紧得教他意识到她多紧张他会离开。 他摸著她头发,叹气道:「为什麽不把心底的话说出来?我来猜猜--」他轻易把她心事说穿。「是不是担心我跟小慈一起?是不是怕我不要你?你怀疑我跟小慈的关系吧?我本来要在电话里跟你说清楚的,我希望你对我有信心,我怕你胡乱想。我曾经爱过她,是,她生病了我也关心,可你不接电话可让我急坏了,说起来很丢脸,但是,有时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意我,你从没说过一句你爱我……」他爱宠地揉揉她头发,微笑地看她埋在他胸膛哭泣。「不过,看你哭得这样惨,肯定是爱死我了。」他得意地哈哈笑,她气地踩他一脚,疼得他皱眉。 他拖住她的手进屋,顺手把门关上。拉她一起坐到沙发上,他帮她擦去眼泪,望著她,他教训她。「颖,我对你是认真的,你知道吗?」 她点头。 「你喜欢我?你爱我吗?」 她望著他眼睛,点头。「嗯。」 「颖,你喜欢什麽,你在意什麽,你开心什麽,你担心什麽,我都想知道,你不说出来,我怎麽明白?」他将她抱到腿上,让她靠在他怀中。 他倒向沙发,闭上眼睛。他叹息,他又有什麽立场责备她?他想到自己也隐瞒了砚台的事。慕藏鳞心底烦,表情凝重。今晚在医院,念慈对他的态度很怪--他因为担心陈颖急著想要离开医院时,念慈拉住他的手哭个不停,还一直央他不要走,要他留下来陪她,一直嚷著她很不舒服,她一个人害怕。 她身体还很虚弱,於是他迁就她,直至她睡了便立刻跑来找陈颖。 慕藏鳞隐约感觉到念慈对他好像……这令他烦躁。他心底只有陈颖,念慈向来自信,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示弱,假使处理不好,怕会伤了她自尊;然而比起念慈,他更怕惹陈颖伤心。 「颖。」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等等跟我去医院好不好?」 陈颖揉揉眼睛,抬起脸来看著他。「跟你去?」 他捏她脸颊。「我不放心小慈一个人,可是我想你陪我。」他有点抱歉地笑。「我知道你明天要上班,但是……我想要你陪我,那里真闷。」他不想跟念慈独处,也不想令陈颖胡想。 「好。」她微笑,眼睛亮亮地。「我跟你去,但是,医院可以带猫吗?」她问。 慕藏鳞脸上出现黑线条。「陈颖,医院不可以带宠物。」 「家里只剩亲爱的,很可怜……」她说。 他脸上黑线条更多了,他皱眉,声音很虚弱。「我是你的男人,它是猫,谁比较重要?」 「啊!?」陈颖睁著眼睛,还真给他认真想起来。 哇勒~~他连忙挥手。「别、别答。」真怕她说猫比较重要。「我真怕了你。」 她哈哈笑。「两个都一样重要。」 他皱眉,眼角抽搐。嗯,这答案该令他感到欢喜吗?嗟!拿她没辙。瞥见沙发旁的茶几,他无心一句。「对了,那个温霞飞砚台还你没?」 陈颖表情微变,注视著他,一刹忘了回答。 以为她没听见,他重复一句。「她还了没?」他怕她傻傻送人了,假使他不能拥有,他希望陈颖保有它,好过落到别人手里。 陈颖低头。「没……」收紧膝上小手。「她没还。」 「好像借了很久……」该不会摔坏了吧? 「要不要喝果汁?」陈颖蓦地起身。「我去拿……」避开这话题。 第九章 醒来就看见慕藏鳞,关念慈好欢喜;但随即发现他腿上枕个人,脸色骤变。 临时拉开的床架,陈颖侧卧,上身伏在慕藏鳞腿上,她睡著了。 「她也来了?」关念慈听见自己乾哑的嗓音。 晨曦淡入病房,慕藏鳞一直清醒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望著陈颖偎在他腿上的模样,好刺眼。她撇开脸望著窗外幽蓝的天色。「我觉得好多了。」她痛心,为什麽他要带陈颖来?他不想跟她独处吗? 「要不要吃点什麽?」 「我……喉咙好乾。」她心中酸楚。 慕藏鳞帮她倒水,发觉热水瓶空了。「等等。」他起身。 关念慈转头,看他很小心地把陈颖从腿上挪至床榻,还帮她盖好薄毯。 「你可真宠她。」她忍不住酸酸道。 「是啊……」慕藏鳞刻意忽视她话里的情绪。「你别乱动,我很快就回来。」拎著热水瓶,他离开病房,轻轻掩上门。外边空荡荡的,他找起饮水机。 病房内,关念慈瞪著床架上那个女人,单薄的身子,算不上极出色的五官,个性也不讨喜,为什麽?为什麽慕藏鳞迷成那样?关念慈恨恨地瞪视陈颖。 没有了慕藏鳞温暖的身体,陈颖睡不安稳,她皱眉头,在关念慈充满敌意的视线里,她醒了,一睁眼就撞见关念慈犀利的目光。 陈颖拉著毯子坐起,发现慕藏鳞不在,她没出声只是坐著。因为关念慈不友善的目光,陈颖於是很识相地也不主动搭理她。 房间安静,只有日灯惨白地映照她俩。 关念慈直视她,嫉妒令她失去理智。她忍不住开口。「陈颖,慕藏鳞跟我提过,你有镶尘砚。」她自顾说起来。「他在你家看见的……」 陈颖蓦地揪紧双手,她看著关念慈,却闷不作声,并没有太大反应。 於是关念慈又往下说:「他跟你提了没?」她冷冷陈述。「他一直想拿到砚台,他怕你知道那砚台的价值,怕你会漫天要价,所以他说要设法先接近你,跟你熟络了後好开口跟你要。」她把慕藏鳞说得很差劲,关念慈讨厌此刻的自己,可是望著陈颖的脸,她管不住自己的嘴,一直往下说去,说得情绪激动。「他是为了砚台才爱你的!」她高声强调,像说给自己听。「他不是真爱你,你不要傻了,最终他想要的只是那砚台!」她狠狠说完,可是,她十分困惑,说了那麽多,陈颖却只是静静望著她,保持缄默,那目光彷佛她有多可悲似地。 关念慈揪紧床单,对陈颖嚷:「你听见我说的吗?」为什麽毫无反应? 陈颖表现得很镇定,一点也没有吃惊。「我听见了。」那回霞飞借砚台,慕藏鳞异常的表现就让她起疑,後来,关念慈做饭那次,她说得那麽白,陈颖自然也有了底。现在听见这些,并不教陈颖惊讶。 「那……你为什麽?」关念慈不懂。要一般人肯定会震惊愤怒,可是陈颖没有。关念慈真不明白,急切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意思?我是说真的,我在伦敦时他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他发现你有镶尘砚,所以一直想接近你……」 「我知道了。」陈颖转身,拍拍枕头背对她倒下。「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她闭上眼,她不想听这些,她一直想逃避这话题。 关念慈傻了,她激动起来。「你不气?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不然你把砚台给他,你看他以後还理不理你!?」 陈颖转身望住关念慈。「你生病中,不要这麽激动。」 关念慈傻了,瞪著陈颖,蓦地红了眼眶。「你为什麽还这样镇定?我不懂,我真不懂……」自己却像疯子,好狼狈、好丢脸。 「因为我喜欢他。」陈颖说。 「他是为了砚台……」 「我知道。」陈颖直视她。「但是我喜欢他。」 「你要装作不知道?」 「是啊,不管他有什麽目的,我喜欢他留在我身旁,我喜欢他。不、不是喜欢……」陈颖神色坚定。「我爱他。假使他是为了那只砚台才留在我身旁,那我会小心收好那只砚台。」好让他永远追著她跑。可是那砚台……陈颖脸色黯然。 「你……你真奇怪。」关念慈糊涂了。 「这没什麽好讶异的。」陈颖耸耸肩,说得很稀松平常。「谈情说爱,搞了半天还不都是为著得到好处,人都是这样的。没甜头、没好处,谁会平白爱谁、对谁好?」陈颖想得可通透了。她父亲这样,她母亲也这样,付出情感都是为著得到好处。想要钱的时候,妈才会对她好,才会关心她;拿到钱了,得到便宜,立刻又消失无踪,就像父亲那样。人都爱互相利用,她不讶异慕藏鳞也这样。 当然,真听见关念慈高声强调,她心底不是没有难过的,可是,她真的很喜欢慕藏鳞,喜欢到她不想去追根究柢地挖掘真相,她宁可这样被他喜欢著。 关念慈傻了,这女人……这女人思想好灰暗。 「可是……」 「啪」地门在这时推开了,关念慈即时住口。 慕藏鳞走进来,关念慈心虚地低下脸,陈颖却当没事那样。 「你醒了?」慕藏鳞微笑走向陈颖,摸摸她脸颊。「有睡饱吗?」 「上班前我想回家看一下猫。」陈颖惦挂著爱猫。 他给关念慈倒水,递给她。「小慈,我先送她回去了。」 「喔……」关念慈一口气喝光,背脊都是汗。「我……我下午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我会来帮你办手续。」说完,拉陈颖起来,他对陈颖温柔一笑。「走吧。」揽著她离开。 关念慈蒙住脸,後悔自己刚刚那样失态,要是陈颖跟慕藏鳞告状…… ※※※ 陈颖并没有告状,关念慈那样失态,令她很难堪。关念慈真的很喜欢慕藏鳞吧?车子驰上高架桥,陈颖心不在焉。 陈颖望著车窗,沈思著。自己臆测慕藏鳞爱她的目的是一回事,但真正从关念慈嘴里说出来,教她真实地感到痛苦。窗玻璃倒映出慕藏鳞好看的侧容,和窗外的景致重叠,她看得迷惑。 心中的阴影,慢慢吞噬陈颖。在关念慈西前她倔强地隐藏住自己的情绪,她表现得很潇洒,但……她真可以那样无所谓吗?耽溺於他的陪伴,享受著被他呵护的感觉,这是第一次陈颖感觉自己不寂寞。 她一边安慰著自己,就算他别有目的,可是难得有人对她这麽好,难得自己这样开心。 可她一边又忐忑惶恐,早在陈颖感觉到慕藏鳞对砚台奇怪的执著,以及关念慈不停的暗示前,她就已经问过母亲砚台的事。 想起母亲的答案,陈颖感觉胄猝然绷紧,一阵麻痹,冷汗直冒。凝视玻璃窗上那个轮廓俊伟的男子,他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快乐,他令她理解到自己有多麽空虚,然後他用温暖的爱填满她的空虚,可是……冷汗渗出她背脊,他给她至大快乐的同时,也令她感觉自己好似在走钢索,不知几时要跌个粉身碎骨。 假使有天砚台消失了,他也会离开自己吧? 尽管陈颖一向独立坚强,也满以为自己已经强壮得足以接受任何打击,谁都别想令她伤心,可是想到慕藏鳞离开她,光只是想而已,她的心就好像被人撕裂那样痛苦! 这体会令陈颖恐惧地刷白了脸,这体会令陈颖有一刹希望自己根本没有认识过这个男人。蓦然发现,爱情原来这样身不由己,这样情不自禁。明明不想令自己有受伤的可能,却无法避免地爱上他,於是他便拥有了伤害她的能力,爱店--实在太愉悦、也太可怕了! 慕藏鳞忽然打了个喷嚏,她回神转头望住他,他脸色很差。 「你一个晚上没睡,等会儿我自己搭车上班,你在家里休息。」 车子驶进小巷。「不碍事。」他说。 可是陪陈颖上楼时,他又打了个喷嚏,陈颖皱眉,转身打量他。 「是不是感冒了?」她上前覆住他额头试探温度,微热。 慕藏鳞将门关上。「只是喉咙有点痒。」 陈颖进去换衣服,她上班要迟到了。 慕藏鳞在阳台找到猫咪,它扑上来对他喵喵叫,他蹲下来摸它颈子。 陈颖从房间走出来,看著他爱宠她的猫咪,心底一阵温暖。她怎麽能拒绝他?她如何相信这一切都是为著砚台?他对猫这样呵护,假使一切都只为了砚台,那麽他未免也伪装得太成功了,成功到她觉得自己这样想很卑鄙,也许他根本是真心的…… 她拎起公事包,决定不要教关念慈的话影响她的心情。「走吧。」她只想好好地享受跟这男人在一起的时光。 慕藏鳞送她上班,陈颖下车时,正好撞见蔚茵茵。 茵茵快步上来。「哇~~你送陈颖上班啊!」她扶住车顶,望住他嘿嘿笑。「真体贴啊~~」 慕藏鳞跟茵茵打招呼。「早哇!」他也跟蔚茵茵开玩笑,凑身嘱咐。「我的女人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陈颖瞪他一眼,茵茵则哈哈大笑。 「照顾她?」茵茵笑惨。「她别荼毒我们就好。放心,你女人在v.j.可有名的,没人敢欺负她。」 「哦!?怎麽说?」慕藏鳞可有兴趣了。 茵茵张嘴,陈颖截断她的话,一边推开茵茵,一边瞪住慕藏鳞道:「你不是还要回医院?」她催促。「再见,开车小心。」 他笑嘻嘻地看著陈颖,并没离开的打算,蔚茵茵继续嚷-- 「陈颖是v.j.出名的臭脸大王,成日臭著一张脸,谁敢惹她啊!」 陈颖懊恼,揪起眉头。「蔚茵茵!」 「你看,就这表情!」茵茵指著陈颖对慕藏鳞说。「摆明生人回避。」 他哈哈笑,气得陈颖掉头就走,他笑看她们进了大楼才离开。 ※※※ 「喂~~」茵茵笑得好可恶。「生气啊?我实话实说,也只有慕藏鳞受得了你。」陈颖不理她,茵茵从袋里拿出一卷录影带。「喏!送你。」 陈颖接来,和她进了电梯。「是什麽?」 「你看了就知道。」 电梯上升,茵茵靠在陈颖耳边问:「怎样?跟古董先生谈恋爱感觉怎样?」 陈颖注视著电梯面板,佯装没听见。 茵茵问:「该不是天天研究朝代历史吧?有没有学著鉴赏古董?还是夜夜吟诗作对?」她发挥她无边无际的想像力,惨遭陈颖白眼。 中午休息时间,v.j.的员工娱乐厅,有人趴在桌上小睡,有人挨著看电视,有人讨论政治,有人瞎聊八卦,而陈颖……陈颖人在角落里听著电话。 「小慈出院了,检查一切正常,她去工作了。」慕藏鳞嗓音怪怪的,鼻音很重。陈颖皱起眉头。他说:「我要直接过去店里了。」 「你不睡一下吗?」她担心。 「下午有一笔买卖,咳咳……回来再睡……咳咳……」 听他又咳嗽起来,她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肯定他感冒了,一定是在医院被传染的。 收线後,陈颖撑著下颚,想著的都是慕藏鳞。感冒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天天也有人感冒,茵茵前阵子还受了风寒,把整个企划部员工都拖下水,大夥儿一起咳嗽流鼻涕。 那些人咳嗽打喷嚏,咳死了陈颖也不会多看一眼;可是慕藏鳞打喷嚏,她就皱眉。他声音哑了,他咳嗽了,她听了就心紧。 下班後,陈颖特地到超市买了梨子,她记得梨子炖冰糖可以治疗咳嗽。她不会煮饭,可是她跑去书局查阅健康书籍,知道受风寒的病人要多补充维他命c,於是她又跑去药局买了一大罐。 然後她又问药师。「感冒要注意什麽?」 药师建议她买葡萄糖液,万一他发烧可以降温。 「会发烧吗?」陈颖想了想,又买了电子温度计。 药师见状,推销起来。「他很容易感冒吗?如果这样,那可要多吃点营养的,调理他体质。」 於是陈颖买了一大袋健康食品,买了综合维他命丸、大蒜精,又买了各式补充体力的食品,还拿了一本健康书籍,这才安心地回家。 夕阳下,陈颖拎著一堆药品,花了几千块,只因为他一场小小感冒!?陈颖忽地止步,骤然失笑,感觉自己好呆。 老天!只是咳嗽打喷嚏而已,穷紧张什麽?瞧自己买了一堆东西,两手都是袋子,活似要去打仗。啊,她仰望霞光灿烂的天空,这才记起已经很久了,她一个人生活,都快忘记怎麽照顾人。除了猫咪,她现在多了个人要照应,这体认令她满心温柔。 慕藏鳞果然生病了,下午跟客户谈事时头痛欲裂,好不容易完成买卖,他回到家,这时天色黄昏,他没开灯,先打开电脑将款项入帐,然後靠在沙发上休息,他看见陈颖的猫咪蹲在门前望著他,他疲倦地笑著喊它过来。它跃上他膝盖,抱著猫他昏沈沈地睡了。 一个小时後,有人摇醒他。 「陈颖?」他睁眼,见是关念慈,他有点失望。 关念慈压抑住不悦的感觉,望著他异常通红的眼睛。「怎麽在沙发上睡?」 他微笑著放下猫,浑身无力。「我去房间躺一会儿。」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关念慈跟著他进房。 「你感冒了吧?有没有发烧?要不要紧?头会痛吗?」说著去摸他额头,他伸手温柔挡开,她为他这无心动作表情黯然。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他倒床就睡。 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床边望著他。 慕藏鳞感觉她仍未离开,他睁开眼。「怎麽?」 她定定望住他,内疚地。「一定是我让你前日太累,才会……」 「别傻了。」他温柔但客气地说。「我没事,你去忙你的,我要睡了。」自从在医院她异常的表现後,只要她一接近,他就感到压力。他闭上眼睛,身体很不舒服,头又痛,好希望陈颖在这里。 关念慈难过地退出房间,掩上门。 她洗米,打算煮稀饭给慕藏鳞吃。 ※※※ 录影机转动,电视播放一场公视座谈会。一位主持人、三位特别来宾,中央的桌子上放著各色美丽古物,这是公视制播的古物特集。 坐在主持人右手边,备受礼遇的男子,身著铁灰色西装,神色自若,那是慕藏鳞。 「那麽,这只瓷壶是大明宫中的遗物喽?」 主持人问,他们三位都是业界杰出者,主持人问了很多鉴定方面的问题,慕藏鳞只在其他二位同行解释不清楚时,才开口说话。 谈论古物时,他眉宇间流露自信,轻易就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这真是那抱过她的男人吗?真是她现在交往中的男人?电视里的他感觉和她好遥远。 「对拥有台北最大间古物店的慕先生而言,古董是什麽呢?」主持人问慕藏鳞。 「古董带给我快乐,每当我碰触它们,它们不会说话,却好似有千言万语等著我理解,那体会不是言语可以形容,个人感受不同吧。对我而言,古董等同我的命那样重要。」 主持人又问:「慕先生收藏买卖过的古物不计其数,我很好奇,哪件是你最钟爱的?」 他微笑。「最喜爱的是一件墨宝。」 陈颖的心陡然惊跳。 主持人追问:「是什麽?」 慕藏鳞微笑,他的眼睛炯炯发亮。「这问题容我保留不说,因我还没能得到它。」这回答令主持人更好奇,使得陈颖很忐忑。 主持人凑身对慕藏鳞说:「听起来……像是很稀罕的东西。」 慕藏鳞目光炯炯,语气热切。陈颖永远无法忘记此刻电视中他的表情!那种目光她见过,他在她身上贯穿她身体时也是这样热情的目光。 慕藏鳞说:「它是我进入这行,就一直想寻觅的梦想。自从我得知它的存在後,我就为它疯狂,旁人可能很难理解,我只能说我愿意拿一切来交换它……」 陈颖关了电视,天色已经暗了,她起身进厨房,锅里的水梨已经炖得烂透,她感觉自己的心也沈重地烂糊了。 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他只是为了砚台! 你为什麽没反应?你不气? 关念慈的话犹在耳边,陈颖自问--你真的不在乎吗? 亲爱的跃回阳台,它溜进客厅对著陈颖喵喵叫。今天楼下的慕藏鳞忘记喂鱼给它吃,它饿了,跟陈颖撒娇。 陈颖找出猫罐头开给它吃,她蹲下来看著爱猫进食。 她眼色茫然,刚刚电视里的慕藏鳞,好陌生…… ※※※ 门铃响时,关念慈来开门,她正在为慕藏鳞准备晚餐,稀饭才刚煮好。开门看见陈颖,关念慈拉长脸色。 陈颖拎著她炖好的冰糖梨子。「我来找他。」她要进去,关念慈却拦下她。 「他在睡觉。」她一副女主人的口吻。「他感冒了,他需要休息。」言下之意是请陈颖别吵他。 「喔。」陈颖留步。「他生病了?」 「是啊,好不容易才睡著呢!」言下之意,是请陈颖不只别吵他,最好快点识相滚蛋。 陈颖抿著嘴听关念慈又说:「我煮了稀饭,晚点他可以吃。」意思是她会照顾他。 「我知道了。」陈颖转身离开,关念慈愉悦地关门。 可是门铃立即又响了。关念慈开门,陈颖瞪她一眼便自顾走进来,关念慈错愕,看陈颖直直走向慕藏鳞房间,关念慈追上去。 「你干麽?他睡了啦,你别吵他……」 陈颖恼怒,她受够了,慕藏鳞是她的男人,没理由让关念慈照顾。 陈颖一把摇醒慕藏鳞。 关念慈震惊莫名。「你这人怎麽……」 他醒了。「颖?」他声音依然沙哑,但口气很兴奋。「你来啦?」好像睡了很久。 关念慈愤怒地僵在门口,看陈颖问慕藏鳞。「你走得动吗?」 「嗄?」他困惑地坐起来,感觉头疼。「可以。」 「来我家。」陈颖说。关念慈脸色骤变,慕藏鳞错愕,但旋即眼睛发亮,咧嘴笑了。 「好啊!」求之不得ㄟ。 陈颖扶他起来,慕藏鳞搂住她的腰。「唉,我真感冒了,会传染给你。」 陈颖只说:「没关系。」 他听了大笑。「好,一起生病啊。」 「小慈。」慕藏鳞回头对关念慈道。「我去她家,你晚上记得锁门。」陈颖要照顾他,他得意的活似个孩子那样傻呼呼地笑。 关念慈在他背後嚷:「我煮了稀饭给你……」他没听见,他只忙著跟陈颖说话。 「颖,你今天怎麽这样可爱?」他眼中只有陈颖,关念慈把话吞了回去。 望著他们离开,她沮丧。慕藏鳞的眼神,慕藏鳞的微笑,很明显地,他心中只有那女人,自己根本没有介入的馀地。 关念慈伤心,眼泪淌下来,她根本毫无胜算。她该放弃了吗? ※※※ 慕藏鳞乐坏了,他太喜欢陈颖今晚说的那句--来我家。 那简单的一句,虽不温柔,却好亲昵。 陈颖喂他吃药,陈颖帮他炖了治咳嗽的梨子汤。 「太甜了。」他抱怨,然後在陈颖那种「你要是敢不喝就杀死你」的眼光下,他乖乖地全部喝光。 他躺在床上,当陈颖要帮他量体温时,他将她拉至身上。 「我想跟你做爱。」他咬著她耳朵说,害她猝然脸红。他紧搂她不放。「你今天对我特别好。」 陈颖推他。「量体温。」她试图将温度计放入他腋下,他不安分的手在她背上游移。「别乱动,这样量不准啊~~」她骂他。 「只是感冒而已,没发烧啦!」他笑著亲吻她脖子。 「身体这麽热还说没发烧!」陈颖按住他乱动的手臂,趴在他身上重新量体温,他却吻起她耳朵。 「傻瓜!」对住她耳朵呼气。「是因为你才这样热,不是发烧,是兴奋……」 陈颖皱眉,用力按住他右臂,拿著温度计凶巴巴地喝叱。「别闹了!啊~~」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他的目光变得热情野蛮。 「不行,我想吻你。」 他的亢奋那麽明显,就抵在她私处。陈颖脸红,呼吸困难。 「你……你生病还这样!?」她恼了。 他扣住她手腕将她钉在床上,态度强势不容反抗。「谁叫你这样可爱!」他吻她嘴唇。「惨,会害你一起感冒……」可是停不下来,他兴奋地吻她,热情地爱抚她柔软的身体。 温度计自她手中滑落,他吸吮她颈子,他吸吮她胸脯,当他霸道地用膝盖顶开她双腿时,她的胄已经因为即将发生的事而紧绷。 「不管了!」扯下她底裤,他沙哑地说:「我们一起生病吧!」便猛地挺入她身体,陈颖惊呼…… 缠绵过後,陈颖趴卧在他臂弯问,望著窗外淡白的月色,想著晚上看的那卷录影带,她问:「你……有没有很想要的东西?」环住她腰部的手臂一紧。 慕藏鳞迟疑了一会儿。「有啊。」 「是古董吗?」她问。这回,他缄默很久。 想跟她分享他对砚台的热情,可是……慕藏鳞犹豫著。他不能坦承,一开始他的动机就不单纯,他根本没预料到他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现在,他不想说谎,却也不能够坦承。他懊恼,敷衍地唔了一声,并期望她转移话题,他感到不自在。 「那是什麽古董?」陈颖仰著脸直视他,他移开视线。 陈颖胸腔发烫,听见自己冲动地问:「是什麽?我想知道,假使可以,我找来给你。」她受不了了,她想弄明白,他真的只是卑鄙地为著砚台才爱她的? 宛如被闪电劈中那麽震惊,慕藏鳞蓦地绷紧身体。 古砚在温霞飞那里,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佯装漫不经心地提起,他可以问陈颖要,他可以说得很轻松,很自然地跟她讨那古砚。 我收集砚台,可以的话,那古砚送我,我觉得它挺别致的……就这麽简单几句话,反正陈颖也不在意那古砚,反正他们关系已经这样亲昵,只要他开口,她肯定会答应;只要他说出口,他梦想的东西就会到手,只要他说出来…… 「颖……」他开口。 房间很暗,陈颖感觉冰冷,感到窒息。她凝视他的眼睛,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非常的响,撞击著胸口。她能感觉血液在皮肤里窜流,她听他说话,趴在他炙热的胸膛上,却似卧在冰原那般冷,终究他也像她父母那样?终究他也只想要占她便宜?望著他,静等他给她打击,她没有把握自己承受得住。 慕藏鳞说出来。「可以的话……」他说得很慢、很慢,可是陈颖感觉自己紧张地快要崩溃,这几分钟好像一世纪那麽长。 慕藏鳞望住她。「我……我想要的是……」这刹,看著这女人细致的脸庞,清丽的五官,还有那一双氤氲的眼睛。 他想起她曾被父亲遗弃,想起她母亲只会利用她,想起她原先是那麽冷漠的女人,却对他敞开心房;他生病,她这样呵护他…… 陈颖的童年很不开心,他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占她便宜吗?慕藏鳞望著她,这是他很想保护的女人,这辈子他从未这样想呵护一个女人,他是那麽心疼她;而那砚台美丽地在他脑海荡漾,那也是他这辈子一直渴望追求的东西,他的愿望,现在只要他开口,只要他说出口。 她等著他开口,他已经起了头。假使他真敢跟她要求,她会给,望著他俊朗的轮廓,她想,给了以後,自己还能当没事般继续爱著他吗? 她还爱得下去吗?只为著砚台而亲近她、抱拥她的男人--陈颖!你还爱得下去吗?你有这麽伟大无私吗?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於是紧张地绷紧身躯。 「颖……」 不,不要说出来!陈颖颤抖。 不要让我看轻你!她心底呐喊。 他终於说了。「我想你……永远别离开我。」 他的话教她猛地抽口气,放下心来;但随即又听他说了句。「嫁给我吧!」还没赶得及开心,陈颖痛楚地闭上眼睛,她内心受著煎熬,这滋味太痛苦。 这句话慕藏鳞说得诚心实意,是真想她当他妻子,想爱护她一辈子。 可在陈颖听来,这却是最狡猾的答案。是的,不用开口要砚台。他真聪明,她嫁给他,她的一切理所当然与他共有。 为什麽这爱情不再甜美?只剩下猜忌?陈颖感觉疲惫,她翻身合眼。 「颖?」他问。「你不愿意?」 「你病了,别说这麽多话……」她低声道。「睡一觉,感冒就好了。」 慕藏鳞却失眠--陈颖不肯嫁他? 他很坚定地说:「我会一直求婚,求到你答应为止。」 她听了,苦涩微笑。本来应该要高兴的,却开心不起来;应该要义无反顾地爱他,却始终有著疙瘩。怎麽会这样?她开始感觉这爱情好有压力,她虚弱地任他环抱住自己。 疲惫中陈颖不安地想著--假使……假使慕藏鳞知道……他根本得不到那砚台……是不是就会离开?她是不是就会失去这个男人? 第十章 「恭喜!」一束盛放的百合交至关念慈手中。「你设计的礼服很出色。」 水晶灯下,慕藏鳞耀眼地对她微笑,笑得她心痛。 最新一季的服饰发表会办得很成功。庆功宴上镁光灯不停闪烁,好像很多星星亮著。群众围绕,记者追著设计师访问。 关念慈只在乎眼前这耀眼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健硕,轮廓深刻,鼻梁高挺,他穿起西装最好看,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魅力。 「你还记得……我最爱百合。」她闻著花。「真好。」她说。 慕藏鳞抽空来参加,陈颖加班无法陪他出席。 关念慈拉他去餐席吃饭,工作结束,她再无理由赖在他家;伦敦那边也催促她回去,她情绪低落。 她一直饮酒,慕藏鳞怎麽劝她都不听。 「让我喝吧!」她笑著一直饮。 「醉了可不好。」慕藏鳞担心。 「让我醉一场……」她哀伤地笑著说。「我醉了,你要记得送我回家,你不会撇下我不顾吧?」 「小慈……」慕藏鳞面色为难。 会场热闹喧哗,饭店外,下起大雷雨。 慕藏鳞手机响起。 「藏鳞。」是陈颖。「企划部跟业务部吵起来,我走不开了。」她焦急地说。「要下大雷雨了,早上我出门时风大,忘记亲爱的在你家,於是把阳台锁了,它进不去客厅会淋湿的……」这时分亲爱的都会回陈颖家等门。 慕藏鳞看了看腕上手表。「别担心,我等等就回去。我客厅纱门没锁,下雨它会进屋子躲。」 「你早点回去,把它关屋子里,别让它淋湿,会生病的。」她唠叨地交代。 他微笑。「好好好,你安心工作,我会照顾它。」 办公室里蔚茵茵跟业务主任嚷起来,业务专员气得掀桌,温霞飞抓住想开打的组长,现场混乱。陈颖对著话筒笑著说:「我恐怕要很晚才能回去了,蔚茵茵大发飙,跟人杠上了。」 他哈哈笑。「那肯定很可怕,你躲远点。」 「当然……ㄟ……发表会怎麽样?」蔚茵茵开始咆哮了,吵得她躲到一边讲电话。主任扔了企划书,刚好砸中霞飞脑袋,总经理气得拍桌怒斥。 「不说了!」陈颖收线。 慕藏鳞关了手机,发现关念慈乾掉一瓶威士忌,她挂在椅子上胡言乱语。 慕藏鳞惦记陈颖的话,他跟念慈说:「我要先回去了。」 关念慈趴在沙发背上瞧他一眼,忽然整个人倒向他。「我也要……我跟你走……」 「小慈?」 一旁同事见状,对慕藏鳞说:「她醉啦,你先送她走吧!」 晚会还没结束,在念慈同事们的建议下,慕藏鳞跟关念慈先离开。 大雨模糊车窗,雨刷吃力,关念慈一路上胡乱叫嚷,她的心情很差。她骂她的上司、骂她的同事,连自己都骂,说她这次设计的不好什麽的,她一直想开门下车,慕藏鳞连忙拦阻。 「危险!」他凑身把车门关上。 她倒上他肩膀痛哭。「我爱你!」 大雨磅砖,她的哭声凄厉。 慕藏鳞很为难。「你喝醉了。」婉转地拒绝她。 「不!」她痛哭。「我说真的,我还是最爱你!」她任性地哭起来。 慕藏鳞只好一直安抚她。好不容易返家,扶著烂醉的她进屋子,猫咪聪明地在他家客厅躲雨。 「喵~~」亲爱的扑来跟他撒娇,这时关念慈对著地板呕吐起来。 慕藏鳞叹息,去找了拖把收拾。关念慈倒在地上呻吟,雷声轰轰,他处理完到浴室冲洗。 听著雨声淅沥,关念慈睁开殷红的眼睛,看见一只猫对住她的脸。猫的眼睛打量著她,好像在笑话她。 关念慈喷怒,一把揪住它。「你也笑我?都是你!」亲爱的痛得喵喵叫,张嘴要咬关念慈,她惊骇气得将它扔出客厅。「滚!」她摔上纱门。 亲爱的第一次被这样粗暴对待,吓得低吼一声跃上墙跑了。 关念慈扑倒地板哭泣,她恨死这只猫,要不是它,他们怎会相遇?它纠缠他,陈颖也纠缠他,他们都讨厌!可恶极了! 关念慈哭倦,倒卧地板。闪电交加,雷声霹雳。 水似泼下来那样一片片地淌,亲爱的跃上屋檐,跃回二楼阳台,它想找地方躲雨,它喵喵地对著锁住的纱门叫,里边暗著,它的主人还没回来。 它淋著雨回不去温暖的家,於是转身跃出阳台,跃落地上,在雨中奔驰找地方躲雨,灰蒙蒙的巷子,好几次它差点被车子撞到,它越走越远,消失巷弄。 ※※※ 慕藏鳞将关念慈扶进客房,让她倒至床上。他起身时她拉住他的臂膀,可怜兮兮地望著他。 「鳞……」她哽咽。「真的……你真的不爱我了?」 望著她伤心的表情,慕藏鳞也不好受,他试著令她明白。「小慈,我们……不能只当朋友吗?」他为难的口气,令她眼泪消得更多。 「要是她没有砚台……」她哭道。「你就不会喜欢她了!都是因为他妈的砚台……」 慕藏鳞叹息,帮她盖上被子。蹲在床畔温柔地对她说:「不,不是因为砚台。小慈你知道的,感情是没法预料的,我并不知道会爱上她……不是因为砚台的缘故,我也说不明白。」他苦恼。「我好像在自掘坟墓,很荒谬,很可笑,我爱上她,於是砚台的事都不好提了。」他懊恼地叹气。「我不想她觉得我卑鄙,我真活该了,我不敢跟她要砚台,我爱她,我不要她讨厌我。你懂吗?不是因为砚台,我爱的是她这个人……」 「她有什麽好?」关念慈哭泣。「她比我好?你告诉我,我不明白你爱她什麽?」 慕藏鳞皱眉思索,他想著陈颖,想著他们初遇至今发生的种种事情,想起刚认识时她把他气得半死,慕藏鳞苦笑。 「我啊……我不知道为什麽就是喜欢她,真要说我也找不到理由。说不出什麽道理,只知道她令我很充实,令我欢喜,让我患得患失,有时还折磨我让我生气……对不起……」他抱歉地望著关念慈。「我没有好的理由。你也很好,你很出色、很优秀,但我就是莫名其妙爱上她。念慈,或者是我配不上你,以你的条件,该值得更好的人。」他给足她面子。 但她只要他!关念慈蒙住脸痛哭。是的,她其实知道,不是因为砚台,慕藏鳞不是那种卑鄙的小人,他是真的爱上陈颖。 关念慈转过身抱住枕头哭泣。 「小慈……」 「我懂了。」她伤心。「你别管我了,我後天就回伦敦了。」 「对不起。」他只能这样说。他不再可以抱这个女人了,尽管看她这样伤心他很不忍,可是他该对而今他深爱的女人负责。 关念慈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哭个够,明天起,她要忘记这男人;她该醒了,她该重新做人。 慕藏鳞退出房间,去洗了个澡,洗去满身酒味。 出来时看了新闻,雨势磅砖,他把音量开大。转头望著灰蒙蒙的院子,不知道陈颖有没有带伞。 门铃响了,他去开门。 陈颖收伞,他愉悦地领她进屋。 「猫呢?」陈颖笑著在屋内找。「亲爱的?亲爱的?」 慕藏鳞帮她冲茶。 陈颖找不著猫。「它呢?」 慕藏鳞帮著找,不见亲爱的踪影。「怪了,刚刚还在啊……」 陈颖感觉不对劲,她抓了伞上楼找,推开纱门,阳台空荡荡一地的积水。 雨打在她身上,她听见慕藏鳞在楼下呼唤爱猫的名字。 猫呢?它不见了?雨打湿陈颖的发和颈,她冷颤。这麽大的雨,它能去哪儿? 慕藏鳞上楼,一进屋就看她傻傻立在阳台上淋雨,伞落在她脚边。 「颖。」 她转身望住他。「猫呢?」她眼色空洞,不敢相信爱猫不见了。 「……」慕藏鳞难过地望著她。「会找到的……」 雨打湿她的眼睛。「猫呢?」她又问一次,这次她问得很大声。 他担心,上前拉她进屋。 「你先进来,我去找!」他保证,但她甩开他手,不肯进屋。 这麽大的雨,她的猫能去哪?想像它雨中乱闯,陈颖很担心。他明明说要顾好它的,他为什麽没看好它?早知道她就自己回来开纱门,早知道她…… 「是我不好,小慈醉了,我忙著照应,没看顾好它。颖,你先进来,别淋雨。我会找到猫的……」他陪她站在雨中,他认错。「先进来好不好?」 又是那女人!陈颖火了。「我去找它!」说著就走,慕藏鳞拦住她。 「现在雨很大,你别乱闯!它肯定避雨去了。」 「你又知道了?」她吼著挣脱他,她焦虑地嚷起来。「你根本不担心它,都是你不好!你明明说要顾好它的,都是你!为什麽让它不见了?」他根本不在乎,他其实都是装出来的,他在乎的只有砚台,他哪里在意猫的死活!? 慕藏鳞凛容。「好,是我的错,你先冷静下来……」他包容的口吻让她难堪,明知道不该这样吼他,可是……她转身就走,他再次拦住她。 「雨很大,你在家里,我去找……」 「不用你管!」甩开他手,她这一嚷,令两人都怔住了。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望住他,闪电打在他身後,青光闪烁,好像魔鬼伺机要吞噬他们。 她注视他。「你不用再装了,不用装得在意我,更不用假装你在意我的猫……」她说了,她终於说了。 他脸色骤变。「什麽意思?」 陈颖发抖,她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砚台。她看著他一脸错愕且复杂的表情。忽然,陈颖将砚台砸至地上。瞬间,「哐」的巨响震撼他,眼睁睁看著砚台被砸个粉碎,他血液冻结。 「为……为什麽?」多年梦想,就这一秒粉碎。 她恨死这砚台!陈颖红住眼眶,咬牙道:「不必伤心,不用心疼。」他的表情令她心碎。「慕藏鳞,我问过母亲,这是赝品,从来不是你要的那只砚台,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她一直隐瞒住真相,一直就怕他发觉这砚台是赝品,她想他永远留在身边,可是这能瞒多久?早晚他会知道啊,她根本在骗自己!她摔破砚台,这假砚台,这虚伪的感情,她不要了! 慕藏鳞蹲至地上,拾起碎片,抬头,望住她。 「你错了。」他的声音痛苦,望住她的表情很复杂。「这是真品。」 真的?陈颖傻了。「不可能,我妈说……」 「我不会看错,你拿去鉴定,它的确是镶尘砚。」 雷声轰轰,伴著淅沥的雨声。 陈颖僵直著站在那里,她的手心冰凉,她的眼色惶恐。难道……母亲弄错了?是真的? 慕藏鳞起身,望著她,他们之间忽然都没有话说了。 令人窒息的沈默。 後来他先开口,他说:「我去找猫。」他转身走出大门,他没看她,迳自下楼。 他走後,陈颖身子一软,跌坐地上。她刚刚做了什麽? 是真的?她亲手砸毁他最爱的砚台,也亲手搞砸了他们的爱情。陈颖蒙住脸,颤抖起来。 ※※※ 骤雨中,穿越公园,绕过小巷,路灯奄奄一息,晚风潮湿。 慕藏鳞尽管撑伞,雨势疯狂,仍打湿他肩膀。他呼喊著陈颖的爱猫,找遍它可能藏身的地方,车底,骑楼,公园草丛,仍然不见踪影。 凌晨时分,雨势减缓,他疲惫地坐在公园椅上,四下无人,心乱如麻。 先前陈颖拿出砚台时,他惊愕且难堪,原来她都知道了。然而当她亲手将砚台打碎时,那难堪即刻变成熊熊怒火,他胸腔发热,无法不在意,他气得想咆哮,可是他忍住了。他愤怒那样珍贵的古物就这麽破碎了,她轻易地砸毁它,轻易地令他几乎要恨起她,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砚台粉碎时的痛。 它带著历史,它很珍贵,而陈颖毁了它。她甚至不知它的价值,她不懂它,她竟以为那是赝品,这是对它的侮辱,那分明是真的。 可是……他又怎麽忍心对她生气?当她最挚爱的猫咪不见时,她眼底的恐惧,她无助的表情,狂乱的语气就像失去孩子的母亲,她那麽焦虑以至於她愤怒他、迁怒他,冲动地毁了砚台。 慕藏鳞感到难堪,难堪到他甚至不好直视陈颖眼睛。 原来她都知道,她是打几时起发现的? 你不用再装了,不用装得在意我,更不用假装你在意我的猫…… 原来她认为他都是装出来的,她一直这样看待他对她的好吗? 想起这段日子,她是怎麽看自己的,慕藏鳞一阵寒冷。她是用什麽目光来评断他?她觉得他卑鄙?她却表现得什麽都不知晓。 她为什麽要这样?如果她认为他只是为了砚台才接近她,那麽为何她又愿意接受他的感情,跟他一起? 假使不是猫咪令她失控,冲动地嚷出来,她难道要一直这样佯装无知下去吗? 慕藏鳞想不通,他感受到一种愤怒,对陈颖的愤怒。 她认为他是为了砚台才爱她,她认为他对她的好都是在演戏,她这样看待他,把他当是这样卑鄙的人,她不拆穿也不挑明,在他真正爱她时,她原来一直冷冷地旁观并且评价他这个人吗? 慕藏鳞黯然,他就像一个还没申诉、还没辩护,就先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她没问清楚他的心思,没理解他的想法,就这麽静静地看他继续犯罪。他好气她,她为什麽总是这样隐藏住自己?她为什麽都不说?她为什麽不试图问问他真正的感受? 慕藏鳞叹息,她自以为知道一切。 是的,她知道他为了砚台接近她。是的,一开始他的确是。 但她不知道,当他们的关系变成爱人时,他是真正在投入他的情感,那已经不是为了砚台能佯装出来的感情了。 她不知道他真正在爱著她,真正想呵护她;他没有这样迁就过一个女人,没有这样积极讨好过一个女人。结果她一直在心底评价他、试探他! 他想起前几日她问他有没有最想要的东西,她说她可以给他--现在想起,慕藏鳞感到愤怒。那时,她就在试探他了? 慕藏鳞苦笑,这就是他们的爱? 充满猜忌、试探,以及不信任! 陈颖真的爱他吗?在把他当成这样卑鄙的人时,她有爱他吗?或者只是在看笑话? 雨势缓了,他收伞。雨轻轻触湿他的脸,他起身,高大的他此刻在灯下显得颓丧失意,他感觉自己好失败。 他此刻最想的是--找回陈颖的猫。 他深切地明了,假使陈颖失去猫,她会多麽痛心,她肯定会更封闭。 他不想她伤心,於是他一直找到清晨。 猫依然不见踪影,怀著内疚自责的心情,他难过地踏遍巷弄。 活至三十二岁,他从没那麽讨厌过自己。 ※※※ 猫回来了,可是慕藏鳞没有。 在他走後,在雨势渐缓之後,陈颖听见阳台有声响,她转头看见爱猫匍匐在纱窗前望著她。 它歪著头,狐疑地望住她。好像不明白今晚她怎麽关了纱窗,害它不能回家,又好像不明白她脸上怎麽泪痕斑斑?她怎麽坐在地上?她怎麽缩著肩膀看起来很伤心。 一见到它,陈颖宛若被人钉住身体,她只是直直望住爱猫,深怕这只是错觉;然後在猫咪甩去身上水珠时,她猝然醒过来。 「亲爱的!」她嚷著立刻奔去将它紧紧抱入怀中,那温暖的小身体,那柔软的毛,那活生生的触感,令她淌下热泪。 「你到哪儿去了?」她颤巍巍地哭起来。跟著,变成嚎啕大哭。「你把我吓死了!」 陈颖狂喜,转身就要去跟慕藏鳞说,可是破碎的砚台绊倒她。 她扑跌地上,砚台的边缘划伤她小腿,血溅出来,爱猫摔出她手臂。 痛! 陈颖疼得呼吸困难。 她想起来了,趴在冰冷的地板上,陈颖想起来了,今晚她对他有多坏,今晚自己有多差劲,多伤他的心。 猫不见了她就可恶地指责他、怒骂他,却忘记他根本没义务要看好她的猫。 陈颖痛得侧身审视伤口,左小腿被划出一道殷红口子,她企图用手去掩住伤口,温热的血渗出她指缝。 陈颖怔住了。她凝视破碎的砚台,它锋利的边缘,也溅上她血迹,这砚台彷佛无声抗议她恶劣地砸毁它,它死了,可这砚台在昏黄的灯下犹绽放著不寻常的黝光。 这是慕藏鳞最珍爱的东西,她没送给他;因为误会,她砸坏它。 她一直以为这是赝品,它却是真的,她有眼无珠,不懂它的价值。 她没有看清楚它真实的面貌,她甚至没有用心欣赏过它,但凭母亲的话就以为它是赝品。她真蠢,没能知道这砚台的价值。 那麽慕藏鳞呢?她可有看清楚他的为人?还是,她只忙於保护自己?她这样过分,他还会原谅她吗?他还肯爱她吗?砚台毁了,他还会继续爱她吗? 门铃响了,陈颖猝然回神。乍见到自己满手的血,她都忘了自己在流血。 她吃力地站起来,血沿著脚踝淌下。她拖著步伐挨著墙伸手开门,身子隐在门後。 那惨白的脸令慕藏鳞伤心。 「颖……猫没找到。」他感到自责。 他一直在帮她找猫,陈颖内疚地想死掉。「它回来了。」 慕藏鳞看见了,因它扑上来挨著他脚边吃啥叫。「亲爱的?」他立刻将它抱起,像陈颖先前那样激动地紧紧抱住它,那欢喜的表情,令陈颖为自己今晚的行为更加内疚。 慕藏鳞放它下来,然後望住陈颖,复杂的情绪在他们之间翻腾。 「你……」他还能说什麽?从那对精湛的眼睛看来,他只是个卑鄙的人。 「……」陈颖面色惨白,眼眸哀伤。他见到猫咪是那麽欢喜,他是真正在爱著她的猫,她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她做了那样可恶的事,她满心的懊悔与自责。她虚弱地扶住门扉,她眯起眼睛,伤口如火般尖锐地痛著她,她抿住嘴唇,内心的疼痛也在撕裂她。 你还爱我吗?她不敢问,挨著门望著他。 她一贯地缄默著,而这次他不再敢讨好她,他觉得难堪。 他们之间无话可说,这真令人沮丧,是太多阴影遮蔽他们的情感。 「它回来就好。」结果他只是说。「你可以放心了。」 陈颖听了张唇想说话,又因为不知要说什麽闭上了。她望著这个男人,他一直包容她,从他黝黑的眼眸,从他黯然的表情,她益发清楚地照见自己,自己是多麽不可爱的女人,多麽爱闹别扭的女人,最後还毁了他的砚台。 他为她找了一夜的猫咪,他对她的感情也许是真的,可是现在她还有什麽资格要他?伤人的话已经从她刻薄的嘴说出去,覆水难收。 结果是自己把他推出她的世界,是她搞砸一切。 她的沈默令慕藏鳞难受,他叹息。就这样?就这样吗?已经玩完了?他黯然转身离开。 他转身的这一瞬间,陈颖感觉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扶著门虚弱地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著他离开她。 他宽阔的肩膀,他灯下的暗影,他颓丧的背影……眼眶刺痛,心脏揪紧,她喉咙酸楚,努力压抑住嚎哭的冲动。 他要离开,他要走了……她不敢留他。 走了几步,像是感觉到她目光,慕藏鳞忽然回头。 看她跌坐门旁,看她像个孩子那样恐惧地张望他,蓦地他看见地上殷红的血,面容一凛。 他惊骇,奔上楼来。「颖!?」 她目光闪烁,他惊惶的表情、他奔来的模样,令她呼吸困难。 慕藏鳞立刻用毛巾给她止血,他将陈颖抱起,他表情严肃,她仰脸怔怔望著他下颚,对他的感情胀满胸口。 他开车送她就医,车速很快,一路责骂她。 「你竟蠢得不知道要止血!」他心痛。「你不痛吗?」他咆哮,那伤口教他震撼。「你真笨!笨极了!」假如他没回头,她要这样傻傻地任自己痛多久?想及此他心脏揪紧,真的气坏了。「我被你气死了!」 她静静挨骂,他愤怒的嗓音奇异地令她感到非常安心。 一点都不痛,只要他在身边,一点都不痛啊…… 陈颖望著他愤怒的脸,目光湿润。她好爱,真的好爱这个男人;那麽多骂骂她吧,她情愿挨骂,只要他别离开。 「很痛吧?」他看她一眼,揪紧眉心,很为她担心。「伤口那麽大肯定要缝了,你怎麽跌的?你太不小心了!」 陈颖低头注视自己的膝盖。「我活该……我打碎你最爱的砚台……」她用力地握紧双手,僵著身体,忽然抽抽搭搭哭起来,眼泪不停淌,他听得心碎了。 「颖,」他难受极了。「你还爱我吗?」 她怔住,抬起脸看他,他操控方向盘,他望著前方空荡的道路。 他忐忑地重复这句。「你爱我吗?」就算当他是卑鄙的人,他也想知道,她爱他吗? 「当……当然。」这话应当是她问他吧? 「有件事我想说明白。」他面色凝重。「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不因为砚台。想认识你时,确实是;但爱上你是意外,不管你信不信,你比砚台更珍贵。我现在说一这话,希望你信我这一句,我爱你,爱得莫名其妙,但我确实爱惨了……」 医院到了,他抱起陈颖送她急诊。 挂了急诊,执业的医师帮陈颖缝伤口。因为疼痛,陈颖脸色惨白,慕藏鳞一直陪著她,当医生将针扎进她雪白皮肤,他感觉那针好像扎在自己身上那麽疼。 ※※※ 折腾一夜,雨停了,灰蒙蒙的街,氤氲著湿气。 「很疼吗?」回到车内,他问她。 「还好。」陈颖低头,想著他先前说的话。 慕藏鳞横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这几天你别上班了,也不准出门,刚刚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伤口不能碰水,我会来帮你洗澡,你自己别乱来……」他叮嘱。「不能吃燥的东西,想吃什麽我煮,你听见了吗?」 「对不起。」她忽然说。 他怔住,停住系安全带的身子,转头望住她;他的脸离她好近,她湿润的眼瞳映著他的轮廓。 慕藏鳞看她缩著肩膀,她重复道:「对不起。」白的皮肤,殷红的眼,楚楚可怜。 陈颖竟然会说对不起,慕藏鳞不由得愣住了。 他看陈颖黑白分明的眼睛混沌了,她眼睛起雾,她声音哽咽。 「真的……真的对不起。」说著,鼻子也红了。她忍著眼泪,可是这相当困难。她诚恳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她深吸口气,敞开心扉,把话都说出来。眼泪淌出,像无数颗珍贵的银珠子,断断续续滑落脸颊。 他眼色黯了,这小小的车厢里,她哭泣的表情、她说的话让他心悸,这可爱的女人终於说了很多话给他听。 「我国中时,住眷村,有天下午,跑来一只猫,我养了它,它一直陪著我。我很胆小,一到晚上外边很黑、很暗,我怕得不敢睡,可是……後来有猫咪陪我,它对我真的很重要,你知道吗?」 慕藏鳞静静听著,这是第一次陈颖说自己的事给他听。 「我很怕它不见,我今天真是吓坏了。」她望住他。「你出现以後,我很开心又好担心,怕哪天你会离开我,我知道你可能是为了砚台才对我好……」她泪眼迷蒙。「知道以後我问过妈,她说那是祖母买的便宜货,根本是假的。我知道以後很怕……怕你发现它是假的……」她声音破碎。「我……」她揪起眉头,那模样让他揪起心房。她望著他。「我怕你、怕你离开我……结果它是真的,我竟然打坏了,我真蠢……」 他恍然大悟,陈颖佯装什麽都不知道,不是为著要试探他,而是怕他离开?慕藏鳞抱住她,抚摸著她的头发。「不!」他好内疚,原来她一直这样不安地和他交往,他给她的竟是这样不堪的感受。 「别这样说,不用道歉……」他心疼道。「东西是你的,你要打碎都行,不用跟我道歉,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让你害怕;对不起,害你这样伤心……我……」他紧紧搂著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说了……忘了砚台的事,只要记得我是真的爱你,好吗?」 陈颖闭上眼睛,回抱住他,枕在他肩膀上。她说:「我也是。」 「也是什麽?」他问。故意的,他想听她说。 她脸红,对住他耳朵呵气。「爱你。」 他微笑,胸腔满溢幸福。 晨雾湿濡窗玻璃,街景朦胧,车旁,路灯固执地晕黄著。 小小车里,抱拥著一对爱侣,很旖旎、很温暖。 ※※※ 清早机场,人稀少,感觉特冷。 关念慈拢紧外套,仰望眼前的男人,男人帮她拎著行李。 「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吗?」她微笑。 慕藏鳞眼色温暖。「当然。」永远记得这个陪他度过年少岁月的女人。 她目光闪动。「当初……我们为什麽会分手?」她感慨。 他微笑,他还记得。「别忘了,那时你兴致勃勃要跟学姊到伦敦发展,而我只想留在台湾。小慈……你如愿成为名设计师,这是你当初的梦想啊。」 「是,你也成为出色的古董商……」但是属於他们的爱情不复返。 是她的选择,她能怨谁?某些东西放手了就永不回来。要是早知道,她不会舍得放开这男人。 她温柔微笑,眼睛闪烁泪光。「我祝福你,和你一起的时光是我最好的回忆。」可惜她领悟得太晚。 「谢谢。」他说,把行李交给她,她接过来感觉好沈、好重。 播音催促旅人登机,她深注他一眼。 「我祝福你们。」关念慈望向远处等待慕藏鳞的陈颖。他也回头,看陈颖低头翻阅书报摊上的报纸,她故意不过来打扰他们道别。 关念慈注意到慕藏鳞望著陈颖的眼色特别温柔,她苦笑,拍拍他肩膀。 「我走了。」转身离开,这次离开的脚步特沈重。她知道属於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她知道他们已经走上不同道路,再不会有交集。他已经找到他想厮守的女子,她只能说再见。 慕藏鳞目送初恋的女友离开,对她的关爱将永远藏在心深处。 她走後,他转身,踱往路前的陈颖。 感觉到他走近,陈颖抬头望住他。 他很自然地揽住她臂膀。「我们走。」 陈颖偎著他身子,他有力的臂膀坚定地托住她的腰,让她行走得安稳。 「我抱你吧?」他担心她腿上的伤。 「不要。」那麽多人看著ㄟ。 「那我背你吧?」 「不要。」她瞪他。「不痛啦!」 他笑望她。「你怕羞啊?」 她瞠他一眼,笑了。 尾声 秋天过去,入冬後,院里种的小梅花枝梢绽放,迎风摇曳。 客厅空荡荡,透窗的风,将花瓣吹进大厅。古董椅子静躺,老桌子沈睡。 卧房有灯,传来喁喁细语。纤瘦的那人坐著,另一人趴卧床上。 女人问他。「你听见没啊?」 「你不要动!」男人嗓音低哑。「我听听……」他凑上耳朵。 女人急问:「听见没?听见没?」口气很紧张。 男人抱怨起来。「别动啊,别急……嗯……没声音……我摸摸看,里边是不是有小家伙在动……」他兴奋地伸出「魔掌」。 她凶他。「轻点啊……小心点……」又兴奋问:「怎样?怎麽样?」 「ㄟ!」男人乐了。「真有感觉,在里边动ㄟ……」 「什麽?真的?」女人抢著要摸。「我也摸看看!」她伸出手,可她低著头看著,不知从何下手,犹豫著,怕怕的。 「别怕!」男人抓住她手腕,将她的手覆上去。 很暖……陈颖紧张得心跳怦怦,慕藏鳞覆著她手背,而她的掌心底下,那是热热的、圆滚滚的肚子,毛茸茸的……等等,毛茸茸? 是的,是毛茸茸圆滚滚的肚子。 来自一只肥胖的猫咪。 它状甚无聊地敞著肚子躺在陈颖怀间,它打了个呵欠,由著陈颖轻轻覆著它隆起的肚子,任他们研究它的肚子。 呃……自那电闪雷劈暴雨的一夜,它神秘失踪,那时它跑到一辆汽车下躲雨。然後,在那车底,偶遇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黑猫,大黑猫琥珀色的眼瞳立即令亲爱的坠入爱河,亲爱的很温驯地在那汽车底下,在世界满是骤雨的那一晚,它渴望的春天来了,它立刻把握机会一夜浪漫,很不幸……咳咳……很幸运地中奖。 当当!於是乎东窗事发,日益隆起的肚子,终於让主子发现它的奸情。 对亲爱的来说,风流的代价是很甜美的。它发现,它的主子比以前更宠它,还有那个慕先生,也争著疼爱它。 他们都为它疯狂,天天伺候它,餐餐山珍海味。 它乐地瘫在他们的床铺上,享受两个人类对它的宠爱。 慕藏鳞问陈颖。「感觉到没?」她好像模很久了,她的表情很凝重。 陈颖屏气凝神,手掌覆在它肚子上,这里边真的有小生命存在? 慕藏鳞斜卧床上,望著陈颖。 她缄默,垂眸,目光闪动。 「什麽感觉?」他问。「怎?没感觉吗?」见她竟脸色惨白、紧蹙著居,他困惑了。「摸不到?刚刚明明动了啊?」 她抽气蓦地抬头,捂住嘴,脸色很差。 「嗄?」慕藏鳞诧异。「生气了?你再摸久点啊!」 她听了猝然起身,跳下床直奔去厕所,甩上门。 慕藏鳞感到莫名其妙,他下床去敲门。 「喂,没事吧?」里边传来呕吐声,慕藏鳞脸上出现黑线条。「感觉……很恶心吗?」 她用激烈的呕吐声代替回答,他回头望向还躺在床上的猫咪,它侧头过来懒懒地望住他,一副不关它事的模样。 「颖?」慕藏鳞对住门嚷。「你没事吧?只是小猫咪而已,又不是异形……」有必要反应这麽激烈吗?「ㄟ?开门,不然我要进去了?」他担心地问。 门开了,陈颖瞪住他,眼色锐利,表情凶狠。「都是你!」她挥著手哇哇叫地一路嚷回床上,沮丧地趴倒床上。「完了……完了……我完了……」她呻吟起来,他听得一头雾水。 他过去覆上她身子,圈住她。「ㄟ,怎啦?」 陈颖脸埋在床里。「……」话语模糊。 「什麽?」听不清楚。 「……」又含糊一句。 「唉,你说清楚啊,没事吧?」 她抬起脸瞪住他。「我好像有啦!」先是月事迟了,现在又恶心想吐。惨了……她可能怀孕了。天啊~~她要当妈妈了?天啊、天啊!她惊恐,她不知所措。 慕藏鳞怔住,身子挪後好看清她,她表情惶恐,可是,他蓦地咧嘴狂喜地将她揽入怀中。他可乐了! 「那好,太好了,好极了……好得不得了!」他乐惨了,激动地直问:「真的?真的吗?是不是?」瞪住她傻呼呼地。「你月事迟了吗?那是真的吧?真的?肯定是真的,是真的喽!?」 哇~~奇迹!第一次看慕藏鳞这麽智障,真了大半天,那呆样害得陈颖掩住嘴笑起来。 她笑他。「你冷静点。」 「太棒了!」抓住她的臂膀,他亲她额头又亲她脸颊又亲她鼻子,亲得她喘不过气,她把他推开。 「好了、好了,别亲了,」陈颖埋怨他。「真有,那我可惨了。」 「胡说什麽!」他瞪她。「天大的好事。」 「喂,怀孕很辛苦,我还要工作。」 他把她搂得紧紧地。「神经,甭工作。快嫁我,我包吃包住包你游山玩水还包你挥霍,食衣住行我统统包了。」 陈颖皱了鼻子,噘起嘴斜脸打量他。「哇~~这麽享受啊?」 「是。」他咬她鼻子一口。「这是你命中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错过了你会遭天谴。」 「哈哈哈!」她听了笑惨,那灿烂的笑颜令他忍不住捧住她的脸亲了又亲。 「我立刻就安排,什麽婚礼啊、什麽喜帖啊、什麽酒席啊~~」 「唉唉唉!」陈颖听了头大。「那麽麻烦,我听了就头昏。」 「不麻烦、不麻烦,我统统一手包办,你乖乖纳凉,什麽都不用理。」 「真的?」陈颖圈住他脖子,睁大眼笑望他。「什麽都不用理?」 「是是是。」巴望她快嫁,他用力保证。「你天天给我待家里,看电视吃零食,吃饱睡睡饱吃,时候到了我领著你上车,穿得漂漂亮亮……」 「然後呢?」 「然後汽车载你去一座大教堂。」 「然後?」 「很简单的,会有一堆人,不过你甭搭理没关系,事实上你最好闲嘴,你一说话就冷场,你只要乖乖走完一条红毯。」 「哦……」她笑眯眼睛。「然後呢?」 「很容易啊,你会看见一个感觉很威严的老人,他会问你一些很俗气的问题,譬如陈小姐你愿不愿意怎怎怎,那样那样,如何如何,巴拉巴拉的,这不重要,他罗唆完你只要说一句--我愿意。跟著,我们交换一些东西,就、这、麽、容、易!」 「嗯,听起来是很、容、易。」 「是。」 她挑眉,明知故问。「你在跟我求婚吗?」她歪著脸故意闹他。「ㄟ,慕先生,你有没有罗曼蒂克一点的说法?」 他敛容。「想听罗曼蒂克的?」 「是。」她笑嘻嘻。 他摸住她还平坦的小腹,很严肃地瞪住她,还故作凶狠,口气很严厉。「陈小姐,自你搬来我楼上以後,就经年累月地荼毒我的好眠。陈小姐,你的猫连我的鱼都不放过,很造孽地咬死了一条。陈小姐,你记得吗?那八只昂贵的瓷器!」 「喔~~」她佯装害怕。「是啊!」是摔坏过他不少东西。 「咳咳!」他提醒她。「别忘了那个砚台,那是重罪。」 「哈哈哈,是啊是啊!大人,我认罪。」她举双手投降。 他嗯了一声。「所以你得卖身,还要帮我生个小娃娃。」 「你够了喔~~」她笑倒他怀中,槌了一下他的胸膛。 他们两个乐地笑了,恩爱甜蜜地望住彼此眼睛,说著那些没营养的情话,肉麻当有趣。 旁边大了肚子的猫咪,感觉他们很白痴。它抓抓耳朵又打了个大呵欠,它想睡了,眼皮渐渐沈重,蒙胧中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覆到它主子身上去。 喔~~总算轮到它主子发情了。 过一会儿它睡著了,睡梦中果真听见主子发情的呻吟声。 喔~~嘻嘻嘻……一切尽在不言中是吧!? 猫睡了。床在摇晃,他们在缠绵。 这孽缘,喔不,这一段良缘,从几时开始的? 那时候慕藏鳞对住对讲机咆哮。 那时候温霞飞和蔚茵茵架著陈颖,逼她一起去青玉宝阁挑礼物。 那时候那个陌生人一靠近,那时那一只蜘蛛,那时陈颖下意识闪身-- 顷刻间八只瓷瓶支离破碎! 一刹那,也不知怎的,擦枪走火似的,骂著怨著恼著,就爱上了。 抱著慕藏鳞宽阔的肩膀,激情麻痹了陈颖身体。她恍惚地想--终究不能安於只有猫咪陪伴的日子,这男人挖掘出她所有热情,她是多麽爱他。 埋进陈颖潮湿的身体里,慕藏鳞满足地叹息。意识模糊之际,他不禁想-- 他是为著那梦寐以求的砚台才认识她,或者,最近他开始以为,冥冥中爱恋著那只砚台,兜兜转,忙一场,至最後,原来是为著要来认识她这个命定的女人。 猫咪自作主张奋勇地跃下楼,帮陈颖觅得爱人。 镶尘砚诱来慕藏鳞好识得她。 一开始他们不是要那样的,可是最终都获得想要的。 充满意外的人生,喜出望外的收获。 就在他们缠绵的时候,窗外池塘鱼儿优游,天上暗云浮动,地上霓虹闪烁。 行人匆匆,红男绿女,谁和谁又擦身而过? 谁,和谁?又开始了爱的迷惑? 都盼望不要只是路过,都期待不要错过。 假使可以,不怕爱错,只怕什麽都没发生过…… --全书完 闲扯 单飞雪 这一年真不好挨,下大雨就闹水灾,大太阳就闹旱灾,既不闹旱也不下暴雨的时候,就没来由的震一震,飞机要失事,哭的人肝肠才断,喝水也会中毒,搞得人心惶惶。 你们都好吗?都无恙吗? 我很好,你们呢? 半年过去,写了三个女子的故事,也不知怎的,字越写越多,可我的人却越来越话少。 很多朋友没联络,电话终於也很少响了。兴许是故事底的人风波多,我的生活就尽可能地简化,假使手中故事爱恨情仇,真实生活也狠狠风花雪月,我想我会吃不消吧。 这时候天亮了,已经是早晨六点,打昨日清早醒至今,未曾合眼。我每日都在电脑前边游,爱上看寰宇搜奇,一则一则地看下去。有时灵感枯竭,闷的让人想尖叫,更惨是换了新电脑,它不爱我,常跟我闹脾气。不开心时它会说-- 这个程式即将关闭,请洽询你的程式设计师。 我不知道啥叫程式设计师,我只知道这一行字代表著它不爽、它要罢工! 有时打一天稿子,它肯定累了,连续当给我看。 不动,它就是不动。它死当,气得我想摔它,看尽它脸色,可天天还是要见它。 假使听见不爱听的话,假使能,我也想学它自动当机。 想学电脑来这一句:「哔哔,这个程式即将关闭,请洽询你的程式设计师……」 呵~~说笑话。 要是遇上不顺心的事,我倒想有电脑好本事,来个当死不当命,管天大的事,管谁叫嚣咆哮,我当了,就这样我当了,啥都不负责装死去。 躺在地上耍赖,闭上眼睛装睡,耳朵关上扮聋,最好长眠只作白日梦。 我想去巴黎旅行,就梦到巴黎去。 我想跟自己私奔,梦中环游世界。 我想天下无敌,梦中我咻咻咻地披荆斩棘。 我还想见一个爱一个,梦中全部温存一回。 我想抱著银山金山,梦中自立为王,从此衣食无缺、逍遥快活。 我还想得很多,都是一些贪婪的肤浅的梦。 可惜我不是电脑可以当机去发梦,生活琐事太多,都要耐心一一处理。 我不是小娃娃,没有喜欢不喜欢的权利。都要靠命安排都要审慎拣选,我没有任性的权利,我有七情六欲,我也常常三心二意,我不是完美的人,这些我都明白。 只是偶尔,我疲於应付,在偶尔短暂的时光,我会作一点儿白日梦安慰自己,用很多个白日梦让自己相信,前方永远有更美好的事等著我。 我现在要收笔,交出这稿子。 我立刻要去呼呼大睡,我马上要作一个白日梦。 白日梦里,蓝天白云,日光流丽,我养了一只小羊,我蹲在这晴空底下,我伸出我的手,小羊舔著我手掌,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看著羊咩咩,就这一刹,世界只剩下我和一只小羊。 很可笑吧?这就是我的白日梦。 看顾一只小羊,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