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誓不为妾》 第一章 【第一章】 临安城以南二十里地,有一个叫赵家沟的小村子。小村子背靠葬神山,一到冬天,常有猛兽出没伤人。 村子里有能力的人家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可是住在村尾,最靠近葬神山入口的赵来福一家,多年来却始终只有羡慕别人的分。 赵来福四十来岁,勤劳、务实,是个舍得吃苦的汉子,自己种了偌大一片田地,还在小镇上的木器店里做活,比村子里大多数人更能干。按理说,以他的本事早该带着一家人搬离赵家沟。可是他膝下育有三女一子,又有一个体弱多病、常年吃药的媳妇,早些年还要奉养寡母,家里的负担委实太沉重,根本无力搬走。 好在,赵来福的几个儿女都渐渐长大,可以给他搭把手。尤其是大女儿赵祈儿,耕地种田、插秧割稻真真是一把好手,料理家务更是不在话下。 也许是因为赵祈儿的勤劳缓解了赵来福的压力,赵来福舍不得她。也许是赵来福媳妇赵林氏对未来女婿太挑剔,上门提亲的都被她断然拒绝。也许是赵祈儿自己不想嫁人,爹娘不着急,她自己也不上心。总之,赵祈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却仍未嫁人。 盛夏的午后,素来勤劳的赵祈儿难得地闲暇了片刻,正准备睡个午觉,却被小妹赵招儿叫去了娘亲赵林氏的房间。 赵林氏是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妇人,尽管面色苍白,眉目间病态尽显,却丝毫掩不住她姣好的容颜。 赵祈儿进门的时候,赵林氏正斜倚在床头,指点着坐在床边的二女儿赵盼儿做针线。看到赵祈儿进来,她微微笑了笑,招呼赵祈儿过去,「祈儿,来,到娘身边来。」 赵祈儿笑着朝赵林氏走去。每次看到娘亲的笑容,她都觉得这世界实在太不可思议。像娘亲这样优雅、美丽的女人怎么可能嫁给爹那样老实木讷的泥腿子,还生下她和盼儿、招儿、天赐,姊弟四人。 「呜呜,我就知道,只要有大姊在,娘眼里就看不到我了。」十二岁的赵盼儿噘着嘴,回头冲赵祈儿做了个鬼脸。她话说得很委屈,可语气却十分轻松,明显是在撒娇。说话间,她已经站起身,将床头的凳子让了出来。 赵祈儿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故作得意之色,嬉笑道:「你才知道啊?咱娘最疼的就是我了。想跟我争宠啊?你还嫩了点。」 赵盼儿偏了偏头,依然没能逃过赵祈儿的魔爪,不由得嘟嘴娇嗔道:「大姊,你最讨厌了啦。」 赵盼儿话音刚落,领着赵祈儿进门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招儿突然开口说:「大姊不讨厌。」声音不大,却有种掷地有声的郑重。 赵盼儿顿时欲哭无泪,她只是在跟大姊玩闹,赵招儿这丫头有必要这么一板一眼地指正她吗?明明比她还小两岁呢,却整天面无表情,跟个小老太婆似的,一点都不可爱。赵盼儿不由得感叹道:「还是天赐可爱。」 五岁的小屁孩赵天赐的耳朵里装了接收器似的,特别灵敏,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蹬蹬蹬就从外面跑了进来,扬起圆乎乎的大饼脸问:「二姊,你叫我?」 「是啊,我说我们家天赐最可爱、最招人喜欢了。」赵盼儿伸手捏了捏赵天赐肉嘟嘟的胖脸颊。 谁知,赵天赐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转身就跑到赵祈儿身边,张臂抱住赵祈儿的腿,回头冲她说:「二姊,就算你这么夸我,我还是最喜欢大姊。」说完,还咯咯直笑。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赵盼儿丢下手里的没绣完的帕子,挽了袖子就要去逮那个小胖子。刚刚她怎么会觉得这个小胖子比招儿可爱?明明比招儿更讨厌,果然还是大姊最可爱。 老二赵盼儿在逮小胖子,老大赵祈儿在阻拦她,老么小胖子躲在老大身后冲老二做鬼脸挑衅,老三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一时间,赵林氏的房间热闹无比。 赵林氏看着眼前嬉戏玩闹的几个儿女,眼底的笑容融进了心底。她招了招手,柔声劝阻说:「好啦、好啦,都消停会吧。娘还有正事要跟你们大姊说,快别闹了。」 赵林氏常年缠绵病榻,说话中气不足,声音一直是低低的、柔柔的。可神奇的是,玩闹中的姊弟几人却都停下了动作,似乎都习惯了竖着一只耳朵,无论赵林氏声音多小,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听到。 「招儿,带着你二姊和天赐出去吧。」赵盼儿性子跳脱,还不如小两岁的赵招儿稳妥。 听到赵林氏的话,赵招儿一手牵着老么,一手拽着老二,出了房间。 待三人出去,赵祈儿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来,「娘?」 「祈儿,这些年辛苦你了。」赵林氏伸手轻轻抚摸过赵祈儿的头顶,眉目间满是慈爱。 「娘,女儿不辛苦。」赵祈儿笑着摇头。娘亲久病,弟妹尚小,家里只有她能帮爹分担压力。耕田种地、播种插秧也都是她惯会的把式,她并不觉得苦,反而因为可以帮上爹的忙而感到高兴。可是娘亲似乎并不这么想,总觉得委屈了她,隔三差五地就要怜惜她一番。 「谁家的闺女会像我的祈儿一样,整天往庄稼地里跑啊?」赵林氏眼眶发红,满心的愧疚。如果是生在富贵人家,别说是像赵祈儿这样过了及笄的适婚女子,就是赵盼儿、赵招儿这样的小女孩儿也该足不出户、待字闺中,做些针织、女红,学点琴棋书画,颐养性情,可偏偏生在这贫苦的农家。 「娘,侍弄田地是我自己喜欢的,您要是非让我整天关在家里做针线,我肯定会被憋死。」赵祈儿故意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逗赵林氏开心。 赵林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小心思,自然不会拂了她的好意。赵林氏轻轻擦了擦眼角,柔声说:「娘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孝顺、乖巧的女儿。」赵林氏顿了顿,又说:「你今年十七岁,再不嫁人,明年就该十八了。」 「娘,女儿都听你的。」赵祈儿脸颊微红,娇羞地低下了头。即便她平日里做着男人的活计,像个男人一样分担着家里的负担,可她终究还是个女儿家,听娘亲提到自己的婚事,也不由得耳朵发热。 赵林氏笑意盈盈地看着大女儿,说:「今天早些时候,村东头的牛大嫂又替村长家的小儿子来家里提亲了。」 闻言,赵祈儿脸色大变,断然拒绝道:「娘,我不嫁赵小三。」 村长家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叫赵成斌,但是村里人不喜欢叫大名,都管他叫赵小三。 说完这话,赵祈儿再次低下了头。姻缘之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本不该她说,可她是认识赵成斌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实在是不喜欢,这才出言拒绝。 「刚刚不是说都听娘的?」赵林氏的神色间难得地染上了一丝捉弄。 「可是,娘,赵小三那样的,女儿瞧不上。」赵祈儿抬起头看着娘亲,神色坚决,目光笃定,「您别看赵小三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是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估计还没我粗,成日里游手好闲的,也不见他下地干活。明明是个庄稼人,却整天穿着长衫直缀,打扮得跟个大家公子似的。这样的人,女儿一万个瞧不上。您别把女儿嫁给他,好不好?」 「这还用你说?」赵林氏笑着说:「早上牛大嫂来的时候,娘就拒绝了。娘知道你不喜欢他。」 自从两年前村长家第一次上门提亲,盼儿、招儿就似有意似无意地在她面前提及赵成斌,说的都是赵成斌如何如何不事生产,如何如何绣花枕头、装腔作势。就连啥都不懂的小儿子都曾在她面前说过别让大姊嫁给赵成斌的话。祈儿这点小心思,她哪里还能不明白。 「娘。」赵祈儿倾身靠在赵林氏怀里,她就知道娘亲不会勉强她。 赵林氏又说:「娘的意思,还是希望你能嫁到城里去,最差也要嫁到镇上去。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诚不欺人。」 「娘,女儿不求嫁入富贵人家,只求那人忠厚本分、勤劳务实,能踏踏实实过日子,跟女儿一起孝敬您和爹。」 第二章 「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娘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上午牛大嫂来的时候,娘也顺便让她帮你寻摸寻摸好人家。」赵林氏顿了顿,又说:「这事还是等有了消息再说吧。」 「嗯。」赵祈儿静静地靠在赵林氏怀里,母女间流动着难言的脉脉温情。 就在这时,屋外却突然传来赵天赐带着惊奇的呼喊声,「哇哇哇,好大的力气啊!二姊、三姊,你们快看,那个人好大的力气。」 房间里的气氛被赵天赐的咋呼声打破,赵林氏笑着望向声音来源的屋外,「这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 赵祈儿站起身朝外走,出了房门,就看到赵盼儿、赵招儿扒在院子门口,探头往外看。赵天赐则是站在门外,又蹦又跳,手舞足蹈的,跟见到什么了不得的稀罕事似的。 而三个人张望的方向都是旁边的废墟。 之所以说是废墟,是因为赵祈儿家旁边原来还住着一户人家,不过十年前就搬走了。当时那家人走得决绝,家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送了人,只留下一座空房子。因为是村尾,也没人愿意住他们家的房子,后来就一直荒废着,风吹日晒、雪压雨淋的,也没个人打理,没几年工夫房子就塌了。时至今日,那房子早就变成了废墟。 废墟有什么好看的?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赵祈儿好奇地走出大门。 她前脚刚踏出大门,赵盼儿后脚就要跟出来,「进去。」赵祈儿驻足,转身瞪着赵盼儿。 她是家里的长女,比弟弟、妹妹年长很多,有义务分担家里的负担,所以她不在乎走出大门会否损害自己的名声,也丝毫不忌讳什么。可偏偏却对两个妹妹管束严格,尤其是性格跳脱的二妹赵盼儿,自打赵盼儿十岁之后,就不准赵盼儿轻易出门。这件事得到了赵林氏的高度认可。 赵盼儿嘟囔着嘴,有些不乐意,却还是乖乖地留在了门内。 看到赵祈儿,赵天赐立刻飞奔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要把她往旁边拽,嘴里更是叫个不停,道:「大姊,你快看,那个人力气好大,你快看啊。」 赵祈儿被赵天赐拉着走到视野开阔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魁梧大汉正将一截碗口粗的木头抛向一边。顺着木头落下的方位看过去,那里已经码了一堆粗细、长短不一的木头,明显是垮塌的旧房子遗留下来的梁木之类的。 赵祈儿看了一会,发现那魁梧大汉在废墟中来回地走动,将所有木头挨个挑了出来。遇到被断壁、泥堆压着的,他双手合握,脚下八字步一蹬,压得再紧实的木头也能被他给拔出来。这得多惊人的臂力才能办得到啊?赵祈儿不由得暗忖,也难怪小弟要惊呼连连了。 这魁梧大汉是谁啊?看他这架势,是准备将废墟收拾出来?他想做什么? 赵祈儿心中正好奇,这时,村长从废墟那边走了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就大声招呼她,「祈儿、祈儿,快来,跟你说件好事。」 赵祈儿笑着迎了过去,叫了一声:「村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那个魁梧大汉在听到村长叫她名字的时候,僵了一下。 「祈儿,我跟你说哦,这人是新搬来的,准备在咱们村盖几间房子长住下来,还指定了要住在村尾,离葬神山最近的位置。以后你们家就再也不是村尾第一家了。」村长笑咪咪地说着话,转身准备指向那个男人,却发现那魁梧大汉已经朝他们走过来。 村长连忙招呼道:「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赵祈儿,赵来福家的大女儿,以后你们就是邻居了。」 赵祈儿心里犯疑,赵家沟的情况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一到冬天便有猛兽出没伤人,村里人都想着怎么搬走,这大汉倒好,还巴巴地搬到村子里来。这也就算了,居然还主动要求住到最危险的村尾来,说什么离葬神山近点。她是该说他脑子有毛病呢,还是该夸他一句艺高人胆大? 村长说话的时候,魁梧大汉已经走过来在村长身边站定。赵祈儿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那魁梧大汉。 魁梧大汉个头很高,比村长高了差不多一个头,比她高了一个脑袋还不止。赵祈儿暗暗地比划了一下,她要是站在他旁边,顶多只能到他胸口的位置。思及此,她不由得暗暗咂舌,这人长得可真高。 一身粗布短褐藏不住他贲张的肌肉,但看那裸露在外的两截手臂就知道,这大汉绝对有一身的大力气。话说,他那一身的大力气,她刚刚似乎已经亲眼见识过了。不过,魁梧大汉最醒目的不是他的个头,而是那满脸的大胡子,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也看不出他的年纪,真不知道胡子之下隐藏着怎样一张狰狞的面孔。 赵祈儿在打量魁梧大汉的时候,殊不知魁梧大汉也在打量她。漂亮的鹅蛋脸,自然的柳叶眉,樱唇、挺鼻、大眼睛,尽管一身粗布衣裳,脸上脂粉未施,却仍是个美得让人一眼就会喜欢上的漂亮女子。可是魁梧大汉关注的点却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右下眼睑处一颗小小的泪痣。看到它,魁梧大汉不自觉地轻轻笑了笑。 赵祈儿的心肝颤了一下,这个大胡子刚刚笑了?是她看错了,还是他发现她在看他,所以故意冲她笑? 赵祈儿心里一抖,连忙移开视线,正琢磨着说什么话缓解方才的尴尬,就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穆长风。」 他是在告诉她他的名字吗?赵祈儿愣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魁梧大汉正直愣愣地看着她。那目光专注而炽热,彷佛带着火焰一般灼人。赵祈儿顿时觉得脸有点发热,下意识地避开那双眼睛,有些不自在地说:「赵祈儿,我叫赵祈儿。」 「我知道。」那个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祈儿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刚刚村长已经说过她的名字了不是吗?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都怪这个穆长风,太奇怪了,人奇怪,行事奇怪,就连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 「你们也认识了,以后就是邻居了。在长风兄弟正式安顿下来之前,祈儿你们家可得负责好好招待他。长风兄弟,要是有什么事就到村头来寻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村长插进话来,语气十分愉悦,说的话也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是长风兄弟的包袱。」 村长将手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粗布小包袱交给赵祈儿,笑咪咪地拍了拍穆长风的肩膀,转身走人了。 什么?这就把人丢给她了?看着手上的小包袱,赵祈儿有些傻眼。 「穆……大哥?大叔?」赵祈儿顿了顿,又打量了穆长风一眼,尴尬地笑了笑,看着这一脸的大胡子,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想了想,慎重起见,赵祈儿决定,「我还是叫你穆大叔吧。」 听到她叫他大叔,穆长风的身体一僵,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脱口而出,「我不老。」 「呵,呵呵。」赵祈儿尴尬地打了两个哈哈,别扭地改口叫了一声:「穆大哥。」 此时太阳正毒,赵祈儿只在日头底下站了这么一会,已经觉得额头隐隐开始冒汗,于是提议道:「穆大哥,到我家去喝点水休息一下吧,晚点我们一起帮你收拾。」 「好。」爽快简洁的回答,毫不矫揉造作,让赵祈儿小小地错愕了一下。不过想想也是,要是一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在她面前优柔寡断,扭捏作态,估计她就要崩溃了。 赵祈儿在前面领路,穆长风跟在她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祈儿总觉得走在身后的穆长风离她好近。她偷偷地侧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三步的距离,不算近啊,可为什么她总有种身后跟着一座大山的感觉? 赵祈儿指着不远处自家的房子说:「这是我家。我奶奶前两年过世了,家里现在还有我爹、娘,和我二妹盼儿、三妹招儿、小弟天赐。我们家的人都很好相处。」 赵祈儿的话还没说完,赵天赐就已经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他拉着赵祈儿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偷偷地回过头去看穆长风,圆圆的大眼睛闪闪发亮,神色间更是充满了激动和好奇,可是又隐隐有些畏惧。 第三章 赵祈儿看了一眼自家小弟,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这小子素来顽皮,天不怕、地不怕,对着冲他狂吠的大狗都能吼回去。此刻明明对穆长风十分感兴趣,却强忍着性子,没有蹦高高,真是难得。 就在这时,「啊!」赵天赐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 赵祈儿只觉得拉着天赐的手一空,回过身,只见穆长风提溜着小胖子放到了后脖子上。 经过短暂的惊吓,赵天赐居然转而兴奋异常。他骑在穆长风的脖子上,胖成藕节的手臂一开始还紧张地环抱着穆长风的脑袋,不一会工夫就松开来,啪啪啪地拍起来,还哈哈大笑着,明显十分开心。 看到赵天赐高兴得又叫又笑,赵祈儿原本的惊吓也变成了惊喜。她突然觉得穆长风其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人有点怪,行事更怪,但是似乎很有爱心的样子。他是看出了天赐想接近他,又害怕他的心思,所以才一言不发地抱起天赐的吧? 「哦哦,大姊,你看,我比你高!哦哦。」赵天赐兴奋地比划着,偌大的眼睛都快笑眯成一条缝了。 「坐好了,当心掉下来。」赵祈儿靠过去踮起脚尖拍了拍赵天赐,叮嘱道。 她的话刚说完,耳中突然传来穆长风的声音,「不会摔到他的。」因为靠得很近,穆长风的话就像是在她耳边说的似的,让赵祈儿顿时烧红了耳朵。 赵祈儿从来没有如此靠近过一个陌生男人,吓得连忙退开两步,却又一个踉跄,险些绊倒自己,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揽住了她的腰。 腰间横梗的那条臂膀像烙铁一般瞬间烫伤了她,她猛然挣开,再次飞速地逃开几步。这一次,她没再绊倒自己,却被自己双颊的火热和滚烫吓到了。心跳怦怦怦,一下快似一下。 「哈哈哈,大姊,你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是不是也想让大个子抱你啊?」赵天赐大笑着打趣自家大姊,还不懂事的他想到什么说什么,还当自家大姊是在羡慕自己,却不知,他的话让赵祈儿更加羞恼、窘迫起来。 赵祈儿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天赐,却无意间看到穆长风深邃的眼眸含情带笑,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含情带笑?真是见了鬼了。赵祈儿暗恼,她是第一次见穆长风吧,可她怎么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有问题啊?错觉,一定是错觉! 【第二章】 对于穆长风要在村尾修房子一事,赵祈儿一家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欢迎。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家就不是村尾第一家,就算有猛兽出山翻墙入院,他们家也不再是第一家遭殃的。 虽然这么想很不厚道,可赵家人就是忍不住地开心。尽管这么多年来从没遇到过猛兽翻墙入院的事情,可只要想到村尾多出来一户就像是在他们家旁边多出来一道屏障,就莫名地让人心安。 赵家人的热情和欢迎直接表现为,除了赵林氏,全体出动帮助穆长风修房子。 赵来福向木器店请了一个月的假,赵祈儿也放下稻田里除草的农活过来帮忙,赵盼儿和赵招儿负责后勤煮饭、烧水,就连最小的赵天赐都蹬蹬蹬地跑来跑去给几人端茶递水。 穆长风本来坚决拒绝,不让赵家人帮忙,可是却挡不住赵家人如火的热情,只得在干活的时候尽量多做一些,让赵家人别太累着。 在废墟上重新修房子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比在一块空地上修房子更累人。 首先要将废墟里面的残垣断壁、朽梁枯木统统清理干净,然后刨开原先的地基重新巩固,如果原先的地基被雨水侵蚀得不能用,还得重新采石铺设地基。 接下来需要挖运新的黄泥土和水垒墙,等墙壁垒得差不多了,还得去葬神山周边挑选上好的树干回来做梁木,最后才是用秸秆或者茅草盖房顶。 事情说起来简单,可是真正做起来,却足足耗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赵来福自认虽然不比穆长风高壮,但也是干活的好手。可是真正和穆长风一起干了几天活下来,他再也不说自己有力气、能干了。看着穆长风推着比他多出三倍的泥土,还脚下生风地跑在他前面的时候,他也只有自叹弗如的分。 赵来福和穆长风是主力,体力活基本上都是他们负责,赵祈儿则负责在旁边打下手帮忙。 清理废墟上的石块、泥土后,穆长风和赵来福负责推车去倒,她就负责将泥土装到平板车上。垒墙的时候,穆长风和赵来福负责运土、垒墙,赵祈儿就负责挖土、装车。盖房顶的时候,穆长风和赵来福负责爬上房梁扎房顶,赵祈儿就负责将秸秆一小捆、一小捆地递上去。 三个人配合默契,事情做起来很顺利,速度自然也不慢,原本预计要将近一个月的工期,结果只花了十几天。 等到房子建成的那天,赵家人比身为房主的穆长风还要高兴,一个个喜笑颜开地将穆长风的新房子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还指着屋里犄角、旮旯比划,哪该放桌椅、哪该摆架子等等。 因为赵来福在镇上的木器店做工,干脆连新房子需要的桌子、凳子、床、衣柜之类的家俱也一并承办了。 穆长风从包袱里拿出所有的积蓄,三十两银锭和一些碎银子,本来准备全部交给赵来福。扣除买家俱的二十余两银子,剩下的就权当赵家人帮忙盖房子的酬谢和这段时间住在赵家的食宿费。可是赵家人谁也不愿收他的银子,如果硬塞,一个个都板着脸说他不把他们当朋友,还说邻居之间互相帮忙,本就是应该,让他不必客气。 赵家人多势众,一人一句就说得穆长风哑口无言,加上他本就少言寡语、不善言辞,很快便败下阵来,只得作罢。 赵来福最终只收了家俱预算所需的二十五两银子,隔天就和木器店的人一起将家俱全都送了过来。 因为是盛夏,黄泥垒成的墙壁干得很快。房顶盖好的时候,墙壁就干得差不多了。等家俱送来,穆长风也正式搬回了自己的新房子。 赵家人帮忙置办了一桌简单的饭菜,放了一串鞭炮,就算是给穆长风入住新居燎了锅底。从这天开始,穆长风就算是赵家沟的一户,正式住了下来。 穆长风盖房子的事情完结后,赵家人继续该干嘛干嘛去了。赵来福回去木器店做工,赵祈儿继续在稻田里除杂草。现在已经是八月底,稻穗已经开始灌浆,再不除草,等到九月秋收时节就迟了。 这天傍晚,赵祈儿提着一串除草时顺便抓的蚂蚱从田里回来,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穆长风从隔壁走出来。 「穆大哥。」赵祈儿笑着打了声招呼。经过最初的各种尴尬、别扭之后,她已经习惯了穆长风不说话,却总是拿眼睛撩人。 有时候她忍不住反思,到底是穆长风的眼睛有问题,还是她自己眼神不好,为什么总觉得穆长风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穆长风人高腿长,三两步就走到了赵祈儿的面前,「给你。」他将手上的东西往赵祈儿面前一送,是两只野兔和两只野鸡。野兔圆滚滚的很肥,野鸡个头也不小,都还是活蹦乱跳的。 赵祈儿看得稀奇,他是怎么抓到的?居然看不出一点伤口,「穆大哥,这是你自己猎回来的?要送给我们?」 「嗯,谢你们之前帮忙修房子。」穆长风再次将野兔和野鸡往赵祈儿手边递了递,「拿着。」 「谢谢你,穆大哥。」赵祈儿也没客气,笑咪咪地接过野物。哟呵,还真沉。 老实说,爹半个月没去做工,家里这个月的收入骤减,虽不致于勒紧裤腰带饿肚子,可想要买点肉给娘亲和天赐补身体却是不太可能。有了这几只野味,不管是自己吃,还是卖了钱再买肉,都是不错的选择。 穆长风将野物交给赵祈儿之后,转身返回隔壁。 赵祈儿提着野味刚进门,本来在院子一角跟着赵招儿喂鸡的小胖子立刻两眼放光,丢了手里的鸡食,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大姊,你提的什么啊?啊,兔子,还有两只鸡,怎么跟我们家养的不太一样啊?」赵天赐围着赵祈儿打转,「大姊,这是哪里来的啊?」 这时,赵盼儿和赵招儿也围了过来。 第四章 「这是隔壁穆大哥送给咱们家的猎物。」赵祈儿笑着给众人解释。 「猎物?穆大哥今天去打猎了吗?难怪我今天去找他,他都不在。」赵天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配上他那个大圆脸,说不出的可爱。 自从穆长风那天主动表现出亲近之后,赵天赐就再也不怕穆长风了。房子修好之后这几天,穆长风一个人慢慢地在垒围墙,赵天赐就天天往隔壁跑,都快变成穆长风的小尾巴了。 穆长风昨天刚把围墙修好,今天就出门打猎去了,小胖子跑了几趟都没见到人,此时听到赵祈儿的话,不由得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大姊,这些野味咱们怎么吃啊,清炖?还是红烧?」赵盼儿伸出一根指头在兔子身上戳了戳,又在野鸡身上戳了戳,赞叹道:「真肥,肯定好多肉。」 听到赵盼儿的话,赵天赐跟着欢呼起来,道:「哦哦,吃肉了。」 赵祈儿拿竹篾编织的箩筐将野兔和野鸡分别罩起来,笑骂道:「两只馋猫,这些野味是吃是卖,等爹回来,由爹决定。」赵祈儿把那串完全被忽略的蚂蚱递给赵天赐,不出意料的没能引起小胖子的兴趣。 赵招儿继续喂鸡去了。赵天赐和赵盼儿还不肯罢休,蹲在箩筐旁边,低着头,小声地嘀咕着怎么吃肉。 赵祈儿笑着摇了摇头,去厨房舀水洗手,看到案板上放着的一大盆红薯稀饭和两道炒好的小菜,突然想到了穆长风。穆长风刚才在门口叫住她的时候,一身汗湿的脏衣服,应该是刚从山里回来,晚饭肯定还没做。 思及此,她从碗橱里拿出一个大粗瓷碗,满满地盛了一碗稀饭,又拿一个小碗挟了半碗菜,给穆长风送了过去。 到隔壁的时候,赵祈儿两手不空,见院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插销,便侧身用肩膀推门而入。可是,刚踏进院门,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呆立当场。 院子里,穆长风正赤裸着上身,一大瓢、一大瓢地往头上浇水。宽阔的肩膀、劲瘦的窄腰、结实的背部肌肉线条,还有那修长、笔直的双腿,裹在因为湿透了而紧贴在身上的裤子里,竟然分外的诱惑。当水从头淋下,滑过脖颈、肩背,流到腰间,没入裤腰…… 赵祈儿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听到开门声,穆长风豁然转身,看到目瞪口呆的赵祈儿,他不由得勾起嘴角,露出笑容。只可惜,胡子太多、太浓密,完全看不出他在笑。 「祈儿,你找我有事吗?」 赵祈儿被穆长风的话声惊醒,迅速背过身去,心跳再次变得紊乱不堪。好热,脸好热、耳朵好热、脑子好热,她觉得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似的,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怎么办?刚刚那样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看,好丢脸,穆大哥是不是看到她的窘态了?他会不会笑话她?不过,他的身材真好,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嘛,高大魁梧,身体结实,浑身有劲。 赵祈儿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穆长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小心翼翼地别过头瞥了一眼穆长风,见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清爽的长衫。长衫不比短褐,穿在身上,称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却丝毫没有魁梧、壮实之感,反多出几分儒雅。 「穆、穆大哥。」赵祈儿强压下内心的翻腾和窘迫,转身将手上的饭菜递给他,「你还没做饭吧?不嫌弃的话将就着吃些。」 「谢谢。」穆长风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眼中的笑容在加深、在扩散。 在穆长风一如既往撩人的视线下,赵祈儿不自在地别开眼,乌溜溜的眼珠子四下乱转,就是不敢去看穆长风。真是奇怪,她不是已经习惯他的目光了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赵祈儿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正准备离开,却无意间看到院子一角放着两只猎物,是两只野鸡,个头比穆长风送给他们家的那两只要小一些,更关键的是,这两只野鸡身上带着血,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的,明显已经死了。穆长风把好的、活的猎物都送给他们家,自己却只留下两只差的、死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目光的停驻,穆长风回头瞄了一眼,说:「我就一个人。」 意思是说,他一个人,所以留下两只小的,他们家人多,所以多给他们几只?那留下死的,送他们活的,又该怎么解释呢? 不知道为什么,赵祈儿突然觉得心里像是多出了些什么东西,满满的,彷佛要溢出来一般。 「穆大哥,你吃饭吧,我帮你把那两只野鸡收拾出来。」赵祈儿扬起明媚的笑脸,不待穆长风回答,已经径直走向厨房。 烧热水,将野鸡全身在水里烫一烫,然后野鸡身上的毛便被轻轻松松地拔了下来,剩下一些尚未长成的细小绒毛,用火一燎就彻底干净了。 看着赵祈儿轻车熟路地处理两只野鸡,穆长风眼里的笑容越发深邃。 从这之后,穆长风几乎每次打猎回来都会给隔壁赵祈儿家送猎物,而且送的数量一次比一次多。 连续两次之后,赵家人就再也不收了。可穆长风又执意送,还说他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赵家提议让他把猎物拿去小镇上卖,比家养的牲畜更值价,可是赵长风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了。他打猎并非为了卖钱,而是想要报答赵祈儿一家,但这个理由他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于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隔三差五就往隔壁送猎物,赵家不收还不行,因为他直接将猎物往门口一放,嘿,走人了, 经过商量,赵家决定将穆长风送来的活猎物都送去集市上卖,卖完了回头再让赵天赐偷偷把钱放到穆长风家里。 如此一来,穆长风也没辙了,只得在照常将活物送过去的时候,再送些受了伤或者已经死了的猎物过去。活的能被卖掉,受伤的、死的,不好买或者卖不掉,赵家就只能留下来自己吃了。 时间一长,两家人越发的默契,关系越发的亲近。 九月,秋收的时节,一片片金灿灿的稻田让忙碌了一年的庄稼人笑弯了眉眼。今年风调雨顺,稻穗长得十分饱满,收成定然极好。 可是,每年这个时候,赵来福家就开始发愁。原因无他,地广、劳动力少。 赵家沟因为冬天会受到葬神山猛兽的威胁,搬走了不少人。一开始人多地少的时候,地还值价。可是搬走的人越来越多,闲置出来的地就越来越多。别说卖个好价了,要是有人能帮忙种着,把每年该上缴的税粮给缴上就该阿弥陀佛了。 于是,勤劳的赵来福便主动接手了几户人家的田地来种。原本想着,家里人口多,尤其是三个小的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他们。春天播种、插秧也不算困难,可到了秋收的时候,赵来福就犯难了,就他和赵祈儿两个壮劳力,年年都累得够呛。 每年秋收的时候他就暗下决心,来年一定少种一点地,可是到了第二年插秧的时候,又忍不住多种一些。年复一年,赵来福家种的地已经变成赵家沟最多的一户了。 今年的稻子比往年长势好,收割也会需要更长的时间。赵来福、赵祈儿父女俩挑了个晴好的清晨,率先走进了田间。到了下午的时候,赵家沟的其他人家就像得到了号召似的,纷纷走进自家田地。 秋收的第二天早上,赵来福父女正挥舞着镰刀在田里割稻子,突然听到赵天赐清脆的声音,「爹、大姊,我来啦。」 田埂很窄,且凹凸不平,不好走路,这小胖子怎么来了?赵祈儿心里担忧,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赵天赐正骑在穆长风的脖颈上冲着他们挥手。穆大哥怎么来了? 很快,穆长风扛着小胖子走到近前。 今天的穆长风还是一身的短褐,挽着衣袖,露出一截胳膊。他一只手往上护着小胖子,另一只手自然下垂,手里赫然拿着一把割稻子用的镰刀。 到了地头,穆长风将小胖子放下来,迈脚走进田里。 「穆大哥,你怎么来了?」 穆长风还没回答,小胖子已经抢答道:「穆大哥昨天去打猎了,今天早上知道咱们家收稻子,说要来帮忙。我就带他来了。」 第五章 小胖子想得很简单,穆大哥力气大,干活快,有他帮忙,爹和大姊就能轻松很多。想到是自己把穆大哥带过来帮忙的,不由得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笑眯着大眼睛望着赵祈儿,只差没在脸上写上「快夸奖我」几个字了。 「臭小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这是咱们家自己的事,怎么能麻烦穆大哥呢?」赵祈儿瞪了他一眼,转头不好意思地冲穆长风笑了笑,「穆大哥,天赐不懂事,你别介意。收稻子的事,我和我爹自己来就行了,你忙你自己的去吧。」 在一旁割稻子的赵来福也随声附和道:「是啊,长风兄弟,咱爷俩忙得过来,你回去吧。」 明明是好事,大姊和爹为什么不让穆大哥帮忙?小胖子委屈地蹲在田埂上,双手托腮,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看看赵祈儿,又看看赵来福,最后落在了穆长风身上。 穆长风也不管赵家父女是否拒绝,挥着镰刀便割了起来。 「穆大哥……」赵祈儿本来还想劝说,可想到穆长风固执的性子,只得作罢。想当初她家不收他的猎物,他直接把猎物放下就走,其固执的程度可见一斑。 赵祈儿看了一下穆长风割稻子,姿势不对,力气也没用到刀口上,明显是个生手。 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事情。赵祈儿莫名地觉得很开心,「穆大哥,你看我割几下。」赵祈儿笑着,弯腰割起稻子来。她动作流畅,速度飞快,只见镰刀翻飞之间,已经倒下一小片稻子。 穆长风看了一会,学着她的动作和力道,从生疏到渐渐熟练,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完全掌握了要领。 当原本落在最后面的穆长风迅速赶上赵祈儿,然后超过最前面的赵来福的时候,赵祈儿突然充满了挫败感。他不是第一次割稻子吗,怎么可以这么快? 看着穆长风遥遥领先的身影,赵祈儿的眉眼染上了笑容。穆大哥真是个能干的汉子,不,是十分能干。 【第三章】 赵来福家的田里多出来一个壮劳力的事,引起了赵家沟众人的注目。 一开始,大家只是好奇地问一下情况。随着赵来福家收割的速度大大超过出别家,明明地最多,却最先收割完毕的时候,村里开始流传出异样的声音。 「收稻子可是个辛苦活,新搬来的穆长风为什么帮赵来福家收稻子?」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还不是看上了赵来福家的大闺女。」 「还别说,赵来福的大闺女长得是真标致,人也勤快、能干,难怪穆长风刚搬来赵家沟,就巴巴地贴上了赵来福家。」 「你们不知道吧?穆长风不只帮赵来福家收稻子,还隔三差五地就往他们家送猎物,我住赵来福家旁边,瞧得真真的。」 「我就说呢,我有一次还看到祈儿那丫头从穆长风家里出来,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照我看啊,赵来福家这是准备招穆长风做上门女婿吧?」 话慢慢地传进了赵林氏的耳朵里,她本来楚不相信的,可是三人成虎,村子里接连好几个媳妇都寻了借口到她跟前说着相似的话。再想想自从穆长风搬来之后,几个儿女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穆大哥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有本事,就连赵来福都不只一次在她耳边称赞穆长风。 思及此,赵林氏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虽然没见过穆长风,但却是知道他的。两个月前刚搬来隔壁的,能干、有本事,会打猎,又能干农活,对他们家也很照顾。可这样就想娶祈儿?不行!且不说他有没有钱,单就他来路不明这一条,她就不能应允这桩婚事。 你说,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又有本事又能干,在哪不能谋个生路,为什么要搬到赵家沟这个人人想要逃离的小村子?是欠了债,还是犯了事?他又是哪里人氏?家里还有谁?可娶有妻室? 他们对他i无所知,想想就觉得这人靠不住。 「娘,您找我?」赵祈儿的到来,打断了赵林氏的沉思。 「来,过来坐。」赵林氏缓和了情绪,冲赵祈儿招招手。 赵祈儿向往常一样在床边坐下,可心里却有些忐忑。刚才赵盼儿来叫她的时候,说牛大嫂刚刚来过。牛大嫂刚走,娘亲就叫她过来,难道是牛大嫂帮她寻到合适的人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有些抵触。 「这些日子收稻子很辛苦吧?」赵林氏拉过赵祈儿的手,细细地摩挲了一下,「可怜我的祈儿,竟然长了满手的茧子。」 赵祈儿缩回手,笑着安抚赵林氏,「娘,我这茧子又不是收稻子才长的。我倒觉着这些茧子不错,做什么都更方便、更来劲。」 「今天你牛大嫂来过了。」赵林氏换了一个话题,可是话还没说完,就先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祈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些急躁地问:「牛大嫂说什么?」 「都是娘误了你,早两年的时候,娘要是不那么挑剔,说不定你早就嫁到好人家去了。现在……哎。」赵林氏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凄楚,但更多的是自责,「你牛大嫂说,没能在城里和小镇上给你寻到合适的人家。那些人大多都嫌你年纪大了。倒是有两户不介意你年纪大的,可都是续弦,娘不想你嫁过去委屈,就给推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她的亲事没着落,赵祈儿竟然松了口气,「娘,没有合适的人家,女儿可以不嫁啊。女儿待在家里能帮您照顾天赐他们,还能帮爹做农活,多好啊。」 「你真这么想?」赵林氏突然问。 「是啊,女儿还想伺候爹娘一辈子呢。」赵祈儿笑嘻嘻地倾身靠近赵林氏怀里。 「祈儿,隔壁新搬来的穆长风,为人怎么样啊?」 「嗯?」赵祈儿愣了一下,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娘亲今天怪怪的,话题转换得特别快。她想了想,说:「穆大哥人很好,又能干,又很照顾咱们家。要不是有穆大哥帮忙,‘咱们家今年的稻子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完呢。」 听着女儿一口一声称赞,赵林氏脸色大变,话也陡然变得凌厉万分,「因为他帮了咱们家很多忙,所以你就天天往人家家里跑?」 这些日子,村里头的闲言碎语赵祈儿也听过一些,只是下意识地选择听而不闻,没想到那些话竟然传到了娘亲耳朵里。赵祈儿心头一跳,连忙辩解说:「女儿只是帮穆大哥洗洗衣服、做做饭。穆大哥……」 赵祈儿越解释,赵林氏的脸色就越难看,到最后,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真有点越描越黑的趋势。 「祈儿,这些年,娘放任你往田地里跑,不只是因为娘和你一样心疼你爹,更是因为娘信任你,娘相信你个好孩子,知道羞耻、注重名声、懂得避讳。可是你呢?」 赵林氏怒红了眼睛,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女儿发了火,「见天往一个男人家里跑,让整个村子的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你是我林月华教养出来的女儿啊,你让我怎么有脸在这世上活啊?」说着说着,赵林氏掩面大哭起来。 这是赵祈儿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优雅美丽、淡定从容的娘亲如此失态。她心中充满了自责与不安,连声劝解说:「娘,我和穆大哥之间没什么,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您别听外面的人胡说啊。」 赵林氏慢慢地止住哭泣,抬眸看膂赵祈儿确认道:「你跟穆长风真的没什么?」 「嗯,真的没什么。」赵祈儿连连点头。 「没什么就好。」赵林氏擦了擦眼泪,重新拉了赵祈儿的手说:「娘也认清世事了,你年纪渐大,再想在城里和镇上找户好人家是不太可能了,娘准备帮你应了村长家的提亲。」 赵祈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望着娘亲,「娘,您说什么?」 「娘想着,那赵小三虽有千般不好,可他们家却是不错的。村长是个好人,平日里待村里人都分外宽和、大度。老大赵成文在镇上开了一间杂货铺,生意做得有模有样。老二赵成武更是在临安城里的大户人家帮工,当上了城里人。他们两个都是村子里数得上数的能干人。 第六章 赵小三虽然差了些,可是知根知底的,又有两个哥哥和村长爹照拂着,想来你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太难过。」赵林氏将赵成斌家的情状看得十分通透,这便是真起了将赵祈儿嫁过去的心思了。 做了十七年的母女,赵祈儿自然也是了解赵林氏的,听到娘亲如此说话,当下心中悲愤,挣脱娘亲的手,豁然起身,大声道:「娘,我不嫁赵小三!」 「不嫁赵小三,你想嫁谁?嫁给隔壁那个来路不明的穆长风吗?」赵林氏也拔高了声音,厉声质问。她清楚地记得赵祈儿曾经说过,她不求富贵人家,只求嫁个忠厚、勤劳, 踏实过日子的人。在赵祈儿眼里,穆长风看起来是不是就是那样的人? 「我……」赵祈儿怔住了。嫁给穆大哥?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穆大哥虽然长得可能很难看,年纪也有点大,话也不太多,可是他有本事、能干、又肯干。对天赐好,对们家也好。如果她真的嫁给穆大哥,就可以住在隔壁,就近照顾家里,还能和穆大哥一起分担爹的重担,扛起这个家的生计。 赵祈儿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她要嫁给穆大哥,「娘,我决定了,我要嫁给穆大哥。」 从家里到隔壁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可是赵祈儿却走得忐忑万分。先前在娘亲面前说要嫁给穆长风的勇气和决心,在跨出家门的那一刻就消失无踪了。 她只想着嫁给穆长风会有哪些好处,却完全没想过穆长风是否愿意娶她,甚至,她连穆长风是否已经娶亲都不知道。 赵祈儿一步一挪地走到隔壁院门口,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敲了敲门。和往常一样,门只是虚掩着,可这次,她却没有像平常一样擅自推门进去,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 退去炽热的秋日阳光温暖、和煦,可赵祈儿却觉得自己手心、额头都在冒汗。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门,咯吱一声开了。 穆长风站在门里,望着她,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撩人,只是神色间略带着几分疑问,「祈儿?」平时她都是在门口大声招呼一声,然后径直进来,今天怎么站在门口,还如此疏离地敲门? 赵祈儿咬了咬嘴唇,抬眸望着穆长风,「穆、穆大哥,你成亲了吗?」说话的语气小心 谨慎,低柔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轻颤。 「没有。」穆长风如实回答。 简洁的两个字,让赵祈儿的眼睛发亮,「那你娶我,好不好?」话冲口而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然后,她看到他眼中闪过惊喜,眉间涌上喜悦,她甚至看到大胡子遮盖下的嘴角飞速地扬了起来。然后,她听到他说:「好。」 好,穆大哥说好。心里满溢的喜悦瞬间灌注全身,赵祈儿突然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原本的忧虑一扫而空,突来的狂喜让赵祈儿有种不真实感。她仰起脸,眼神迷蒙地望着穆长风,「穆大哥,你真的愿意娶我吗?不是我在作梦吗,为什么我觉得这么不真实?」话音刚落,赵祈儿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一般,被拉进了门内。紧接着,身后响起关门声。下一刻,整个人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这样真实了吗?」头顶响起穆长风低沉的声音。 被穆长风紧紧地拥在怀中,感受着他和自己一样狂烈的心跳,赵祈儿突然觉得莫名的心安。 两人相互依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穆长风突然说:「我明天就去你家提亲。」 听到他的话,赵祈儿挣开他的怀抱,焦急得连连摆手,「别,别去。」 「为什么?」穆长风轻轻皱了皱眉头。她想要嫁给他,他想要娶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让他去提亲? 原本的喜悦被现实的问题冲刷殆尽。赵祈儿神色郁郁地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我娘不同意。」想到娘亲对穆长风的质疑,赵祈儿犹豫了片刻,还是如是说道:「我娘说我们对你一无所知,不知道你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道你家里还有谁,为什么要单身一人到赵家沟来落户……」 赵祈儿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注意到穆长风异于寻常的沉默,赵祈儿着急了。她惊慌地解释道:「穆大哥,你别生气,我娘并不是讨厌你,也没有要过问你的意思,她只是、只是心疼我。穆大哥,这些事我都不在意,真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对我们家好,我是打心眼里想要跟你过日子的。」 看到赵祈儿眼中的慌乱,穆长风放柔了浑身的冷硬,缓缓开口,「我没有爹,从小跟着娘亲长大……」 「穆大哥,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我真的不在意。」赵祈儿神色不安地摆着手打断他。 「这些事,我想让你知道。」穆长风冲她笑了笑,继续说:「八岁那年,我娘亲重病,临终前让我去找我的生身父亲,可是那个男人不愿认我,还将我当叫花子一样赶了出来,从此我便流落街头。 后来长威镖局的人把我捡了回去,等到我十岁的时候,便开始跟着镖局的人走镖,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些年,我攒了些银子,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所以便到了这小村子落户。赵家沟背靠葬神山,别人或许会害怕山里的猛兽,可是于我而言却正好可以打猎。」这是穆长风有史以来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他自己似乎也不太习惯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完抻了抻脖子,还用手捏了捏喉咙的部位。 「穆大哥。」听完穆长风的话,赵祈儿的眼眶微微泛红,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疼惜。感动的是,穆长风居然愿意为了她,把心酸的往事摊开。疼惜的是,穆长风居然有这么悲伤的童年往事。和他相比,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过得太幸福了。 她有一个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娘亲,一个疼爱子女又勤劳顾家的爹,还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生活不算富裕,却也衣暖食足,不愁吃喝,一家人也总是相亲相爱、开开心心的。她决定了,以后一定要让穆大哥感受到家的温馨和幸福。 确定了穆长风愿意娶她的心意,赵祈儿更加坚定了要嫁给穆长风的决心。想到娘亲的反对,赵祈儿决定等晚上爹回来,先跟爹说。爹喜欢穆长风毋庸置疑,想来不会反对。只要爹答应了,他们再一起去跟娘亲说情,事情应该就成了。 赵祈儿想得十分周全,可是没等她回去,小弟赵天赐就蹬蹬蹬地跑来拍门了,「大姊、大姊,你在不在啊?爹回来了,叫你赶紧回家去。」小胖子扯着嗓子在门外叫唤,十分着急的样子。 此时,赵祈儿正在帮穆长风做午饭。因为娘亲震怒,赵祈儿本打算先在穆长风这避一避,等晚上爹回来了,再跟爹一起进家门。谁知,爹居然这时候回来了。木器店是管午饭的,所以爹通常不会中午回家,除非是娘亲让赵招儿去把人叫回来的。 赵祈儿心里有些不安,却还是快步出去开门。穆长风比她还快,已经先一步把门打开了。 赵天赐透过门缝已经看到了赵祈儿,等到门一开,立刻冲进来拽着赵祈儿的手就往外拉,「大姊,快回去吧,娘在生气,还冲着爹发了火,哭得可厉害了。爹拿娘也没辙,让我来叫你回去。」 赵祈儿心里的不安骤然加剧。娘对爹发火了?赵祈儿实在难以想象,一直以来都对爹敬重有加的娘亲怎么会对爹发火。 见赵祈儿跟着赵天赐往外走,穆长风毫不犹豫地沉声对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赵祈儿愣了一下,心里觉得十分温暖,却还是拒绝道:「穆大哥,你还是先别去我家了,我娘正在气头上呢。等我说服了我娘,你再去我家。」 穆长风目光柔和却无比坚定地看着她,「我在外面等着,不进屋。」 穆长风坚持,赵祈儿也没法。想到家中的情状,赵祈儿不再耽搁,牵着赵天赐往家走。穆长风进了赵家大门之后,就停在了院子里。赵天赐因为害怕,不敢进屋,便跟着穆长风留在院子里,只赵祈儿一个人进了赵林氏的屋子。 第七章 屋子里,赵林氏歪伏在大迎枕上,低声地哭泣着,赵盼儿坐在床头轻轻拍抚着赵林氏的后背。赵来福站在床边,神情忧虑地看着赵林氏,带着一种想过去安抚妻子,却又不敢上前的卑微和谨慎。赵招儿和平素一样,站在床的另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 赵祈儿一进门,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朝她看来。赵祈儿心里一个咯噔,越发忐忑不安。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爹、娘。」然后拿眼光看众人。 赵招儿面无表情,赵盼儿欲言又止,爹吞吞吐吐,娘亲却连正眼都不瞧她,只阴沉着脸瞪着爹,那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愤怒和逼迫的味道。 赵来福犹豫不定,在妻子再三催促的目光下,他不得不开口对赵祈儿说:「祈儿,爹知道,你是最孝顺、听话的孩子。你别跟你娘置气,她做什么都是一心为你好。」赵来福顿了顿,又说:「你娘身体不好,算爹求你,你就应下村长家的亲事吧。」 为什么?为什么连爹都要她嫁给赵成斌?赵祈儿喉咙发堵,眼眶瞬间溢满泪水。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说:「爹、娘,女儿只想嫁给穆大哥。穆大哥到底哪不好,你们都这么讨厌他?」 赵来福苦涩地看看妻子,又看看大女儿,艰难地说:「我们不是说穆长风不好,只是、只是他来历不明,指不定、指不定以前犯过什么事。」 赵来福这话说得极是违心,他活了四十来岁,辨人断物的眼光还是有的。他和穆长风打了两个多月的交道,自然知道穆长风的为人。老实说,他很欣赏穆长风,也很高兴他能做自己的女婿。可是妻子死活不答应,他也没有办法。 闻言,赵祈儿连忙反驳道:「穆大哥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他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孤儿,从小被人捡回长威镖局,过着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现在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了,所以才到咱们村子来落户的。」 就穆长风那力气、那本事,说他以前是镖师,还真像那么回事。赵来福一听这话,就信了几分。连镖局的名字都知道,再不济,还可以去他之前做事的镖局问一下,是真是假自然就清楚了。这样一来,穆长风就确实算不得来路不明了。 【第四章】 赵来福面上就露出些缓和的喜色来,扭头略带讨好地看着赵林氏说:「你看,穆长风有名有姓有出身,不是什么亡命之徒。」 见赵来福分明向着女儿,赵林氏狠狠瞪了他一眼,转眸看向赵祈儿,厉声道:「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吧,他说什么你就信了?你就认定他不会骗你?」 赵祈儿正想反驳,赵来福却抢先一步说:「长威镖局在临安城是数一数二的大镖局,我以前进城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赶明儿找个人去长威镖局问一问就知道穆长风说的是真是假了。」 听了赵来福的话,赵祈儿连忙点头附和道:「对。」 赵林氏忍不住再次狠狠地瞪了赵来福一眼。这些事,她还能不知道吗,要他来多嘴。 赵林氏再次强硬地表明态度,「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同意你嫁给他。」 「娘,为什么啊?穆大哥又勤劳,又踏实,对咱们家也好。女儿嫁给他之后,还能帮着照顾家里。有什么不好的啊?」 「你想没想过,你嫁给他之后要怎么过活?」 「穆大哥可以打猎,也可以种地,我相信我和穆大哥会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赵祈儿对此有十足的信心。 「打猎?种地?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你说打猎,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他打猎受了伤,缺胳膊少腿的时候,你要怎么办?要是那个时候,你再拖着三两个儿女,你要怎么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你说种地,你爹不是也种了几十亩地,可是这么多年了,咱们家还在这小村子里住着、你真以为种地就能种出金山银山?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想过以后的日子?」赵林氏字字铿锵,令人无从辩驳。 赵祈儿也知道娘亲是为自己着想,可是就算将来真的要面临无数未知的困难,她此刻还是想要跟穆长风在一起。于是,她重重地给赵林氏磕了一个响头,郑重而坚决地说:「娘,我知道您是一心为了女儿好,可是我认定了穆大哥,也只想嫁给穆大哥,求您成全。」 「你、你……」赵林氏狠狠地捶打了几下自己的胸口,神情痛苦而又无奈,良久,她才寒着脸说:「好、好,你要嫁给他是吧?那你去告诉他,村长家给出的彩礼是五十两,他要是想娶你,就拿一百两银子来。」 听到赵林氏的话,众人目瞪口呆。 赵来福在木器店做了二十多年工,如今早就是一等老师傅级别的手艺,可是每个月也不过才一两二钱银子的工钱,一年也才十二三两银子。 寻常庄稼人娶媳妇,给个十两八两的彩礼都是常有的事。遇到那手头宽松些,性情也慷慨的人家,给个二十两就算是极重的彩礼了。 村长家会给出五十两的彩礼,一来是村长家有两个能干的儿子,银钱宽松。二来是赵祈儿漂亮、能干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村长家看重她。但最重要的是,村长家的赵成斌眼瞅着就要过二十岁了还不肯娶亲,整天嚷嚷着非娶赵祈儿不可,所以村长那个枢门、吝啬 的媳妇才肯破天荒地拿出五十两银子做彩礼。 而赵林氏却开口要穆长风拿出一百两银子来,整整是村长家的两倍,也难怪众人会目瞪口呆。 其实,穆长风有多少银子,赵家人几乎都一清二楚。穆长风刚搬来的时候有三十多两的积蓄。买完家具,还剩下几两。后来又买了锅碗瓢盆和谷米、吃食,几乎就不剩下什么了。虽然后来打猎赚了一些钱,可毕竟时间太短,前前后后也不过才卖了十来两银子。别说一百两了,穆长风现在只怕连二十两都拿不出来。 「娘,您明知道穆大哥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赵祈儿神色颓然地望着赵林氏,眼中满是绝望和痛苦。娘亲这么说,明显是故意为难,成心不想让她嫁给穆大哥。 「孩子她娘,一百两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赵来福也小声地劝解道。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女儿,他心里也不好受。 赵盼儿也想开口替赵祈儿说话,可是还没开口,就被赵林氏瞪了回去,只得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我把话搁这了二百两,少一文都不行。」赵林氏态度强硬,见赵祈儿还想辩驳,不待她开口,又厉声补充了一句,「除非你以后都不认我这个娘。」 赵林氏彻底将话说绝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娘!」赵祈儿悲痛欲绝。她想要和穆长风在一起,就要让穆长风拿出一百两银子。如果穆长风拿不出银子,她却非要和他在一起,赵林氏就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这是何等的决绝。 「孩子她娘!」赵来福也忍不住痛声唤了一声妻子,可是换来的却是赵林氏的不为所动。 赵林氏轻轻地转过身,侧伏在迎枕上,将决绝的背影留给赵祈儿父女。 赵祈儿茫然地跪坐在地上,满目无助。 赵来福长长地叹了口气,满眼无奈。 就在这时,穆长风牵着赵天赐走进了房间。农家的房子并不隔音,加上房中几人情绪激动,说话声音并未刻意压制,穆长风虽然候在院子里,却将房中众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赵祈儿身边,轻轻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看到赵祈儿满面的泪痕,穆长风眉头微蹙,沉声说:「三天时间,我会把一百两银子的彩礼分文不少地奉上。」 「穆大哥?」赵祈儿震惊地抬头看向穆长风,却从他眼中看到了坚定和自信,她茫然、无助的心情突然得到了一丝缓解。 「长风兄弟,看这事闹的……」赵来福十分愧疚。除了穆长风刚搬来的时候,他们家帮他修房子,之后几乎都是他在照顾帮扶他们家。如今,却被自己媳妇如此逼迫,赵来福自觉无颜面对穆长风。 「在我心里,祈儿是世上万金难求的好女子,一百两我会如期奉上。」穆长风语气淡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殊不知,屋里的几人都被他这话惊呆了。 第八章 赵来福瞠目结舌地看着穆长风,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少言寡语、不会说话的糙汉子吗? 赵盼儿觉得这世上只怕再没有男子能像她未来姊夫这样威武、霸气了。 一贯面无表情的赵招儿,竟然奇迹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 至于小胖子赵天赐,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把穆长风当作人生目标,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此时见到众人的呆状,竟然表现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这一刻,赵林氏也为之动容。虽然背对着众人,看不到穆长风的表情,可是她能听出他的话发自肺腑,绝无虚假。 赵祈儿只觉得心里甜如蜜糖,虽说万金难求有点太过,但足见穆长风对她的在乎。也不知道是太感动还是怎么的,明明心里很开心,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穆长风抬手擦了擦赵祈儿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凝视着她,「等我。」说完,穆长风转身朝外走去。 赵祈儿永远都记得那天中午,穆长风离去时的那个背影,高大、宽厚,让人安心,让人充满希望。在后来的岁月里,只要想到那个背影,眼角眉梢就忍不住泛起柔柔的笑意。 穆长风从赵祈儿家出来,回家拿上一些家伙和干粮,转身便进了葬神山。 平日里,穆长风都是在葬神山周边打猎,猎的是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这一次,穆长风直奔葬神山深处而去,一夜未归。 村长家多次提亲都被赵林氏断然拒绝。可是牛大嫂这天来,却发现赵林氏有了松口的迹象,当即便回去说与村长家知道。村长家连夜准备好彩礼,又托了牛大嫂来提亲。 于是,穆长风离开的第二天,牛大嫂便带着村长家的彩礼再次登门了。只是这一次,赵林氏依然没有同意。 牛大嫂那个恨啊,她做了十几年的保媒拉线生意,还从没见过赵林氏这样顽固的。一桩亲事,她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都没说成。 牛大嫂从赵林氏屋里出来,整个脸都黑了。走出赵家大门,立时啐了一口唾沬,骂道:「我呸,真当自个闺女是天女下凡啊?也不撒泡尿照照,都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还跟这做张做势,给谁看啊?」 牛大嫂心里有恨,只顾着自己骂人解气,却不知赵天赐正好从里面出来。 聪了牛大嫂的话,赵天赐气不打一处来,从背后狠狼地推了牛大嫂一把。小胖子虽然用了全力,奈何他人太小,牛大嫂又长得富态,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只是将牛大嫂推了半个踉跄。 牛大嫂晃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形,转身怒骂道:「哎哟,哪个小兔崽子在推我呢?」 「不许你骂我大姊。」赵天赐恶狠狠地瞪着她,「我大姊才不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呢!」 「哎哟,是小四儿啊。」牛大嫂面色一转,顿时笑容和善如常。做了十几年媒人生意的牛大嫂,除了嘴皮子利索,这脸皮之厚、变脸之神速,在赵家沟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她笑咪咪地跟赵天赐说:「你刚刚听错了,大婶可没骂你大姊。谁不知道你大姊在咱们村儿是出了名的漂亮、能干,我稀罕她还来不及呢。你看,大婶今天来就是为了给你大姊提亲的,村长家出了五十两银子的彩礼呢。」 牛大嫂也没指望赵天赐能听懂什么,只是眼角余光瞥见了门里的赵祈儿,故意这么说,指望赵祈儿能为了五十两银子回心转意。 谁知,赵祈儿就跟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该干嘛该干嘛。而赵天赐也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冲着她做了个鬼脸,「我大姊才不嫁赵小三呢,我大姊马上就要嫁给穆大哥了。哼,谁稀罕赵小三家的五十两银子啊?我穆大哥答应要拿一百两银子做彩礼娶我大姊呢。」 小孩子没长心眼,牛大嫂说村长家出五十两银子做彩礼,他就说出穆长风答应拿出一百两银子做彩礼,以作攀比。却不知,他这话让牛大嫂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怔住了。 良久,牛大嫂才回过神来,嘴角哆嗦着,不确定地问:「小四儿,你说的可是真的?穆长风说要出一百两彩礼娶你大姊?」 「当然啦,穆大哥亲口说的。」赵天赐颇为自豪地扬着小脑袋瓜子,「等明天穆大哥回来,就要跟我大姊成亲了,我大姊才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呢。」小胖子还挺记仇,兜兜转转半天,还记着牛大嫂骂赵祈儿是没人要的老姑娘这一出。 「不、不可能吧,他、他哪来这么多银子啊?」牛大嫂还是不敢相信。穆长风刚搬来两个多月,不爱说话,很少与人打交道。村里人大都只知道他有点本事,还会打猎。可是看他平素的衣着,也不像是手头宽裕的有钱人啊,怎么可能拿得出一百两银子? 牛大嫂满心的疑惑,面色故作不屑地套赵天赐的话,「小四儿,你穆大哥连身象样的衣裳都没有,怎么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啊?你该不是在怀疑我吧?」 「我才没有说谎呢,穆大哥进葬神山了,他说山里面有宝贝,等他从山里出来就有钱了。」缺心眼的小胖子一五一十地如实招来。 听到赵天赐的话,牛大嫂再次目瞪口呆。葬神山是什么地方啊?有去无回的地界。为了一百两银子的彩礼钱,穆长风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牛大嫂从赵祈儿家离开不到半日时间,穆长风为了筹措彩礼钱娶赵来福家的大闺女,独自进了葬神山的事,便随着牛大嫂嘴里的风传遍了赵家沟。 「祈儿。」 临近中午,赵祈儿准备去屋后的菜圜子摘点菜,刚出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赵祈儿下意识地皴起了眉头,原本和煦的小脸上顿时泛起一阵无奈。 抬眸,只见一个身穿绸缎长袍、身形瘦削的青年从院墙的拐角处朝着她疾步走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长家的小儿子赵成斌。 赵成斌昨天听到牛大嫂的话,得知赵祈儿的娘亲有松口的迹象,兴奋得一宿没睡觉,今天一大早就在家等着牛大嫂的消息。本以为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娶到赵祈儿,不料却等来赵来福家决意将赵祈儿嫁给穆长风,穆长风为筹集彩礼进了葬神山的消息。 一怒之下,赵成斌不顾爹娘的阻拦,跑来赵来福家寻人,可又不敢真的冲进门去,只得在赵来福家门外蹲守。好不容易等到赵祈儿出门,他连忙迎了上去。 「祈儿,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又老又丑,来路不明的穆长风?」赵成斌每次见到赵祈儿都是涎着脸,满面笑容,今天难得正色一回,还带着满腔的愤怒。 「一,穆大哥不老不丑。二,穆大哥不是来路不明的人。三,我的确要嫁给穆大哥了。」赵祈儿冷着脸说完话,不耐烦地想要绕开他,却又被他挪步挡住了去路。 「赵成斌丨」赵祈儿忍不住低吼一声,道:「你给我让开。」 「祈儿,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却要嫁给一个刚搬来不到三个月的老男人?」赵成斌自问家世不差,长得更不差,足以匹配赵祈儿。 「你会种田吗?你会打猎吗?你会赚钱养家糊口吗?」 「我不会,那又怎么样?」他是什么不会,可是他爹和他大哥、二哥都很能干,家里不缺钱,根本不用他赚钱养家,赵祈儿嫁给他也完全可以跟着享福。 「我喜欢穆大哥那样的,有力气、有本事,能踏实干活,养家糊口的。这样你明白了吗?」赵祈儿十分不耐地绕开他,快步朝屋后菜园走去。 赵成斌看了看赵祈儿穿着粗布衣裳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绸缎长袍和锦织腰带,终究不甘心地冲着赵祈儿的背影喊道:「祈儿,你会后悔的。进入葬神山深处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穆长风肯定也出不来了!」 赵祈儿浑身僵了一下,仍不作理会,径直拐去了菜园子,可是心却开始不安起来。 她一直以来只沉浸在穆长风承诺娶她的喜悦和期盼中,加上一个多月以来,穆长风总能完好无损地从葬神山打猎归来,让她忘记了葬神山的可怕。 葬神山的名字由来已久,但凡独自进入山脉深处的人,几乎无一能活着走出来。 第九章 朝廷曾经派过一支二十人的官兵队伍进山寻找一种珍稀药草,最后从山里走出来的却只剩下四人,还个个带伤。据那四人说,山里面蛇虫鼠蚁、豺狼虎豹数不胜数,且最可怕的并非凶兽猛虎,反而是那些防不胜防的毒虫蛇蚁,稍不留神,便有中毒殡命的可能。穆大哥,你千万不能有事! 从那之后赵祈儿变得寝食难安,无事便到村尾守望,希望能看到穆长风平安归来的身影。 时间很快到了第三天,赵祈儿守在村尾,望着葬神山的方向,从早上等到中午。穆长风离开那天是中午,按理说第三天中午就该回来了,可是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我说什么来着?穆长风肯定出不来了。」赵成斌幸灾乐祸地再次出现在赵祈儿面前。 「滚!」赵祈儿布满血丝的双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只一眼,赵成斌忽然打了个冷颤。但是,穆长风凶多吉少的消息却就此传遍了赵家沟。赵祈儿不吃不喝,苦苦地等待着,转眼到了黄昏。天色渐渐变暗,赵祈儿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 「祈儿,回家吧。」赵来福亲自找来,看着女儿不安和痛苦的神色,赵来福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他只想着穆长风有本事,却忽视了葬神山凶名在外,并非浪得虚名。 「爹,我再等等,穆大哥会回来的。」赵祈儿含着泪,语带哽咽,语气却仍带着几分坚定,「穆大哥说过让我等他的,他一定会回来。」 赵来福将劝慰的话咽了回去,沉声说:「好,爹陪你一起等。」说完话,和赵祈儿一样席地而坐。 父女俩谁都没有说话,一起望着葬神山的方向,默默地等候着、等候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再也看不清葬神山。 赵来福忍不住再次劝说道:「祈儿,我们回去吧。」 「爹!」最后一丝防线在无尽的黑暗中彻底崩溃,赵祈儿扑进赵来福怀中号啕大哭起来,「穆大哥为什么还不回来?穆大哥是不是出事了?他说过让我等他的,他说过的啊。」 「也许他有什么事耽搁了,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赵来福安慰的话语,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以穆长风的性格,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到这会还没回来,只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爹,你告诉我,穆大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赵祈儿泪如雨下,声音中满是绝望与痛苦。 「祈儿……」赵来福心中难受,女儿从小乖巧、懂事,十来岁就知道跟着他下地干活,再苦再累也不哭、不抱怨。此时却如此歇斯底里地号哭,足见穆长风在其心中的重要性。如果早知道事情会这样,他就该拚命劝阻妻子。 「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娘就不能成全我和穆大哥?如果娘成全我们,穆大哥也不会……」伤心欲绝之下,赵祈儿已经渐渐失去了理智,明知道这样质疑娘亲是不孝,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怨怼。 听到赵祈儿的话,赵来福心中痛苦难当,在黑暗中,悄然红了眼眶,「祈儿,你别怨你娘,这事不是你娘的错,你要怨就怨爹吧。」 赵来福紧紧地搂住了女儿,语气中充满了怜惜,但更多的是无奈,「你娘原出身在镇上一户富足的人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却被当作大家小姐娇养长大。怎奈家中变故,你娘迫于无奈才委身下嫁给我。是爹没本事,不能让你娘过上好日子,这些年委屈了她。你娘也是心疼你,才一直希望给你找户好人家,让你嫁到城里去。」 因为自觉没本事,没能让妻子过上富足的生活,所以多年来他一直对妻子心怀愧疚,事事谦让,甚至连女儿的婚事都枉顾女儿的幸福,顺着妻子的心意。如果他一开始就坚决地站在女儿这边,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我不是怨恨娘,我就是心里难过。爹,如果穆大哥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啊?」 「不会的,你穆大哥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不会出事的。他说过会回来娶你的,爹相信他一定会做到。你不相信他吗?」 「我相信穆大哥。」 「我也相信。」 赵祈儿伏在赵来福怀里哭了很久,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穆长风答应过会娶她,也亲口说出让她等他的话,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今天不回来,她可以等到明天;明天不回来,她可以等到后天。她一定会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赵祈儿从赵来福怀里退出来,站起身,将赵来福从地上扶了起来,「爹,我们回去吧。」 「欸。」赵来福应了一声,牵着赵祈儿的手,转身正欲往家走,却突然发现赵祈儿浑 身僵硬,愣着一动也不动。 「祈儿?」赵来福叫了一声,用力拉了拉赵祈儿的手。可是下一刻,赵祈儿却挣脱他的手朝着葬神山的方向跑去。 黑暗中,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葬神山方向走来。赵祈儿朝着黑影发足狂奔,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近了、近了……还未跑到跟前,赵祈儿已经从身形认出了穆长风,「穆大哥!」她哭着冲进穆长风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嘴里不停地叫着:「穆大哥、穆大哥、穆大哥……」 这一刻,所有的绝望、彷徨、惊恐、不安统统化成了喜悦。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确自己的心意,她爱他,她不能失去他。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抱着他,依偎着他,真切地感受他的存在。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担心了。」黑暗中,穆长风艰难地抬手轻拂赵祈儿的头顶,安慰着她,可是自己却因为被赵祈儿紧搂的伤p,而疼得额头冒冷汗。 赵祈儿使劲地摇着头,又哭又笑,「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穆大哥,我们回家吧,不要再管什么彩礼不彩礼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傻丫头。」穆长风弯起了嘴角,有她对他的一片真情,即便受再多的苦,他也甘愿,「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穆大哥,你凑到钱了?」赵祈儿十分惊讶。原本以为穆长风迟迟不归,定是出了意外,此刻见他归来,只想着他平安就好,哪里想得到他竟然真的能凑齐彩礼钱。 「现在还没有。等我去镇上一趟,应该就能凑齐了。」 「这么晚,你还要去镇上吗?」赵祈儿有些担忧,「穆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穆长风低头亲了亲赵祈儿的发顶,「你回家等我。」 赵祈儿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点头答应道:「嗯。」 【第五章】 穆长风过门而不入,直接去了小镇,赵祈儿和赵来福则回了家。 父女俩回家的时候,家里一片愁云惨雾。因为穆长风迟迟未归,加上村子里说穆长风凶多吉少的流言,赵林氏愧疚不已。赵祈儿从早上出门就没回来过,也一直没吃饭,赵林氏也跟着不吃不喝,谁劝都没用。 赵盼儿、赵招儿担忧不已,一直默默地坐在房里陪着赵林氏。 赵天赐生性活泼,喜欢热闹,家里沉闷的气氛让他提心吊胆,也不敢在屋里待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门口。见到大姊和爹回来,他立刻跳起来冲了过去。他一改往日的欢声笑语,只是紧紧地抱着赵祈儿的腿,也不说话。 赵祈儿弯腰,有些费劲地将他抱了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吃饭了吗?盼儿和招儿呢?」 赵天赐俯身将头搭在赵祈儿肩头上,轻轻地晃了晃,」句话也不说。 赵祈儿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穆长风平安归来的喜悦此时被愧疚所取代,「都是大姊不好,饿了吧?咱们回去就吃饭。」 她担心穆长风,所以不吃、不喝、不回家,家里人又跟着担心她,就连五岁的赵天赐都深受其害。 赵天赐出人意料地问:「穆大哥呢?穆大哥回来了吗?」声音听上去快要哭了。 「穆大哥回来了……」 赵祈儿的话还没说完,赵天赐却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挣扎着就要下地去找穆长风。被赵祈儿告知穆长风去了镇上,晚点才来他们家。赵天赐这才抽抽噎噎地停下脚步。谁说小孩子没心眼的? 第十章 进了屋,其他几人得知穆长风平安归来之后,也都松了口气。尤其是赵林氏,望着赵祈儿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愧疚。 赵家人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顿饭,赵祈儿张罗着开饭,可是大家却一致要求等穆长风回来一起吃。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穆长风敲响了赵祈儿家的门。 门并没有上锁,穆长风知道赵家人都在等他,敲两下门,便自行推门进去。刚进打门,就看到赵天赐跑在最面前,赵家其他人跟在后面,都迎出了正房。 「我回来了。」穆长风遥遥望着赵祈儿,柔和的目光映衬着正房中透出来的昏黄灯光,显得无比的静谧、幽深。 赵祈儿也遥遥地看着他,目光含泪带笑,煞是多情。 看得出来,穆长风从镇上回来之后已经回过家,身上换上了干净的长衫,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 进了屋,穆长风打开包袱。里面是一百两银锭和一个更小一些的细长小布包。再打开来,小布包裹着两支人参。众人都不认得人参的年份,唯有赵来福曾在城里的药铺见到过与此相近,却比这两支略小一些的,说是五十年份。以此为照,眼前这两支人参也该不低于五十年份才是。 「这都是彩礼。」穆长风将银子和人参一起放到赵来福面前。 「这可使不得。」赵来福推拒,「当初说一百两银子的彩礼也不过是祈儿她娘的玩笑话,怎可当真?东西都拿回去。赶明儿我去镇上找人看个好日子,直接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就是。」 穆长风却丝毫没有将东西拿回去的打算,「我答应过的,绝无反悔的可能。」 赵来福还想推拒,穆长风却已经站起身,一副赵来福再推拒,他转身便走的架势。赵祈儿拉住穆长风,故作委屈地对赵来福说:「爹,你不收穆大哥的彩礼,是还想将我嫁给赵小三吗?」 「不是,爹不是这个意思……」赵来福连声否认。穆长风能够平安回来,他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起旁的心思。 「爹,你就收下吧,你再不收下,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我都快饿扁了。」赵天赐也摇着赵来福的胳膊撒娇。 「好、好,爹收下。」赵来福无奈地将银子收了起来,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以后找个机会把银子还回去。 穆长风平安归来的消息第11天便传遍了赵家沟,穆长风和赵祈儿的婚事也订了下来,就在半个月后。 因为穆长风没有父母长辈,赵来福家也没什么亲戚朋友,赵来福两口子商量,准备一切从简,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直接将赵祈儿从家里背到隔壁拜堂即可。赵祈儿也欣然应允,只要能嫁给穆长风,婚仪流程她并不在意。 可是到了成亲这天,穆长风却请了正式的迎亲队伍,唢呐、鞭炮齐鸣,八抬大轿临门,抬着赵祈儿出了门,从村尾走到村头,围着村头的大槐树绕一圈,再从村头走回村尾。 迎亲队伍里特地安排了两个挽花篮的喜妇,一人提着一个装满铜钱的花篮,遇到小孩子上前就递出一串用红绳穿起来的铜钱。每串十文,释义十全十美。 小孩子得了喜钱,笑呵呵地追着迎亲队伍跑。穆长风为人大方,又是他成亲的好日子,村里人见了不由得纷纷说上几句吉祥话。一路上,众人的恭贺声交织着小孩子的欢呼声,伴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喧嚣震天,好不热闹。穆长风坐在高头大马上,红袍着身,眉目含春,端的是一派新郎官的喜庆模样。 等到花轿回到村尾的时候,几乎全村的小孩子都跟在后面,很多村民也自觉自发地跟了过来。 穆长风冲着众人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谢谢大家,请大家进屋观礼,我准备了酒席招待大家。」 说完话,走到花轿前准备踢轿门,却听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穆长风,你真的要娶赵祈儿吗?」那个声音又尖又厉,十分大声,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显得格外突兀。 穆长风面色微沉,循声望去,只见赵成斌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突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穆长风,你还不知道吧,在你来赵家沟之前,赵祈儿成天走家串户,把村子里的大小伙子都勾搭了一遍。」赵成斌眼神恶毒,嘴角挂着嘲讽,说出来的话更是惊世骇俗,「你以为你捡到宝了吗?呵呵,我告诉你,穆长风,赵祈儿是我赵成斌不要的女人。」 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成斌,别人成亲,他来捣乱就算了,居然还口出恶言,污损新娘子的名声,他安的是什么心啊?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很快,人群里便有人指责赵成斌不厚道,也有人去给村长报信,还有人跟穆长风解释,说赵祈儿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赵祈儿坐在花轿里也清楚地听到赵成斌的话,顿时怒火中烧、心急如焚。怒的是赵成斌血口喷人,急的是害怕穆长风会听信赵成斌的污蔑。 赵祈儿掀了盖头冲下花轿,就要过去和赵成斌理论,却被穆长风拉住了胳膊。 赵祈儿咬着嘴唇,双眸含泪,缓缓抬头朝穆长风看去,却见他神色平静,眸光清明,丝毫没有质疑她的意思。赵祈儿心中顿安,柔声叫了一声:「穆大哥。」 「没事。」穆长风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转身朝赵成斌走去。穆长风本就生得魁梧,一脸大胡子更是吓人,加上他独自深入葬神山却能平安归来的 事,众人都对他颇有几分忌惮。此时,见他脸色不善,都不由得为赵成斌捏了一把冷汗。 赵成斌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穆长风冰冷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还没定神,又见他朝自己走来,顿时觉得双腿发软,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穆长风走到赵成斌面前却并未停留,只是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拐了个弯走向路旁那棵碗口粗的大树。 众人都十分不解地看着穆长风,却不料,下一刻,穆长风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右拳狠狠击打在树干上。片刻之后,喀嚓一声清响,大树应声而倒,从穆长风落拳处断成了两截。紧接着又是一声砰然巨响,茂盛的枝枒落到了地上。 众人的下巴几乎都快掉到地上了,迟迟合不拢。赵成斌更是面色惨白,抖如筛糠,这一拳要是打在他身上,他只怕立时便会毙命吧? 就在这时,村长得了村人传话,疾步跑了过来。 因为赵来福家一再拒绝他们家的提亲,最后却将赵祈儿嫁给新搬来的穆长风,村长媳妇和小儿子一样十分愤慨。加上穆长风大操大办,婚礼办得十分热闹、喜庆,简直就是赤 裸裸的炫耀,母子俩心生不忿,都想着给婚礼找麻烦。 村长本是厚道人,自然不会应允,连声劝阻。奈何媳妇和小儿子都不让人省心,拦住了媳妇,却让小儿子偷跑了出去。不想,没多大会工夫,就看到村人来给他报信,说小儿子大闹人家的婚礼。村长也顾不得媳妇了,连忙赶了过来。 「长风兄弟,这混小子说话不过脑子,你别放在心上,我代这混小子给你赔不是了。」村长尴尬万分地给穆长风赔了个不是,说着还弯腰鞠了一躬。也不等穆长风应话,便拖着赵成斌走出人群。 穆长风走回赵祈儿身边,重新帮她把盖头盖上,一把打横抱起她,走进大门。 闹剧收场,婚礼继续。 穆长风没有高堂,婚礼之前,曾提议跪拜赵来福两口子,可惜被拒绝了。他们是嫁女儿,又不是招上门女婿,之前本就有流言蜚语说穆长风要做赵来福家的上门女婿,为了避嫌,赵来福两口子死活不同意。最后,穆长风只得在高堂的位置上摆放娘亲的灵位。 拜堂、进洞房、喝合卺酒,礼成。除了赵成斌那段小闹剧,赵祈儿和穆长风的婚礼一切都很顺利。 也不知道是穆长风的人缘突然变好了,还是之前独自进出葬神山的事让众人折服,抑或是今天一拳打断一棵树令众人忌惮,总之,除了村长家,村里人几乎都来喝喜酒了。 穆长风也很给大家伙面子,陪着众人从白天喝到晚上,直到亥时末才罢席散宴。 v第十一章 回到新房内,赵祈儿还穿着喜服、蒙着盖头,不过却不是坐着,而是歪躺在床上,赫然已经睡着了。 穆长风酒量极好,可是喝了好几个时辰,被人来来回回地敬酒,这会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他脚下飘忽,身形微晃,歪着身子走到床边。 赵祈儿的双腿还垂在地上,只上半截身子躺在床上,原本蒙住整个脑袋的盖头此时也只盖住了她半张脸,露出挺翘的鼻子和樱桃似的朱红小嘴。大红色龙凤喜烛烧得正旺,灯光映衬下,那张半遮半掩的朱唇小口越发的诱人。 穆长风在赵祈儿身边坐下,俯身上前衔住那张引人采撷的小嘴,轻轻地吮吻着。赵祈儿几乎是在穆长风挡住烛光吻上她的瞬间就惊醒了,她下意识地推了一下压在她身上的人,却不料险些将醉意朦胧的穆长风推到床下,手忙脚乱地又伸手拉了他一把。这一推一拉之间,她头上的盖头已经自动滑落,两个人却依然交迭着躺在床上。 穆大哥刚刚亲了她,这是她和穆大哥的新婚之夜……想到昨晚娘亲和她说的那些鸳鸯帐暖、夫妻伦常,赵祈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次日,赵祈儿和往常一样早早地醒来,刚一动,浑身便像散了架似的难受,记忆翻江倒海般涌入,让她霎时羞红了脸。 她和穆大哥成亲了,浓浓的柔情在心间荡漾开来。穆长风已经不在床上,可是她却觉得身边彷佛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 这么早,穆大哥去哪了?成亲第二天醒来,为什么他不在她身边?难道……她记得她昨晚说让穆大哥刮掉胡子,穆大哥似乎生气了。 心里的疑惑渐渐被不安取代,赵祈儿也顾不得身体难受不难受,抓过搭放在床头的衣服,匆忙套在身上,起身下了床。 「穆大哥,你在哪里?」赵祈儿惊惶、不安地大喊着,焦急万分地准备冲出房间。可 是,门打开的瞬间,赵祈儿嘴里的惊呼都卡在了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让她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眼前这个人是谁?和穆大哥一样,个头很高,需要她仰视。和穆大哥一样,身形挺拔,甚至还穿着穆大哥的衣服。可是这个人的脸精致、绝美,比她还漂亮,皮肤白皙、细腻,看上去竟比她还年轻。 砰的一声巨响,赵祈儿重新关上门,退回了屋里。心评枰评的,狂乱地跳着。 这个陌生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在她和穆大哥的家里?赵祈儿胡思乱想着。尽管心底其实有一个似有若无的揣测,可是她拒绝去想。 「祈儿,你醒了?」门外传来穆长风熟悉的声音。 那个她不愿相信的揣测很快被证实了,可她依然没法相信。 「祈儿,开门。」穆长风的声音再次传来。 真的是穆大哥?赵祈儿咬着嘴唇,慢慢地打开门,透过门缝,那张英俊无比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眼前。赵祈儿看了又看,下意识想要再次将门阖上。这个人不是她的穆大哥! 她拒绝面对现实,可是门却被穆长风伸手撑住了。 「祈儿?」穆长风双手撑着门扉,疑惑地看着她。不是她说想要看看他的脸,让他刮掉胡子的吗?她现在是什么反应?为什么一会跟不认识他似的,一会又像见到鬼似的?赵祈儿谨慎地收回手,缩着脖子,偷偷地抬眸朝穆长风望去,小心脏突然一阵紧缩,他、他那是什么眼神啊?带着委屈,含着幽怨,感觉跟要哭了似的。呜呜呜,这个人绝对不是她的穆大哥。 「刮了胡子很难看吗?」穆长风皱了皱眉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果然,赵祈儿也不喜欢他这张脸。 其实他自己也不喜欢,以前老是被人调笑,说跟唱戏的小白脸似的。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镖局的人却老嘲笑他,说那双眼睛总是水汪汪的,陌生人看了还以为他要哭鼻子了呢,所以他才留了一脸的大胡子。因为胡子太扎眼,再也没人说他的眼睛,更没人说他像小白脸了。 「不不不,不难看。」赵祈儿连忙摇头摆手,她能说太好看,好看过了头,让她接受不良吗? 看到赵祈儿满眼的陌生和满脸的不自在,穆长风轻轻弯了弯嘴角,苦笑了一下,说:「来吃早饭吧,我已经做好了。」 天啊,他笑起来居然这么好看?眼中水波荡漾,嘴角弧度轻扬,明明不算生动的表情,却给人一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 赵祈儿迷失在穆长风那个不算微笑的苦笑之中,久久方才失神般的应了两声:「哦哦。」早饭是稀饭配素炒韭菜和爆炒豆芽。 穆长风从小在镖局长大,镖局里全是大老爷们儿,做饭都是轮着来,时间长了,会做的、不会做的,最后都变成会做了。 穆长风的厨艺还不错,两盘素炒小菜不说色香味倶全,至少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可是赵祈儿却完全食不知味。 两个人坐在桌子对面,穆长风不停地扒饭,她就不停地偷瞄穆长风。穆长风都扒下四碗稀饭了,她却连一碗稀饭还没吃到一半。 怎么办,她还是觉得很不习惯,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她的穆大哥吗?为什么他长得比她还好看?她明明嫁的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大胡子,可是,成亲第二天,这个人却突然改头换面,变成一个美丽不可方物,年轻得跟春天树枝头新冒出来的嫩芽似的陌生男人。 v第十二章 这感觉真的好诡异,就跟自己嫁了两个男人似的。赵祈儿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偌大一木盆的稀饭,赵祈儿只吃了一碗,其他的都被穆长风吃了个干干净净。赵祈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暗自咽舌。穆大哥是属饭桶的吗?好能吃。可是以前他刚搬来住在他们家的时候,好像没吃这么多啊,难不成那段时间他一直都没吃饱?赵祈儿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第六章】 因为是新婚,又是农闲时节,吃过早饭,穆长风没有出门,拿出一本扉页泛黄的旧书坐在屋檐口看。 赵祈儿收拾好碗筷,别扭地看了看穆长风,转身想要回隔壁的家,可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哪有人成亲第二天就往娘家跑的?就算娘家在隔壁,也总归是不好。 「穆大哥,你在做什么?」赵祈儿走到穆长风身边,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在看书,「穆大哥,你在看书吗,你认识字吗?」这个人真的是她的穆大哥吗?她的穆大哥不是一个彪贬缝汉吗,她怎么不知道她的穆大哥居然还识字。 「镖局里有个账房先生,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我跟着他学了一些皮毛,勉强识得几个字。」穆长风抬头冲她微微一笑,柔声说:「你想学吗?」 穆长风的笑容杀伤力太强,赵祈儿晕乎了一会,这才摆着手拒绝,「不用了,我很笨的。我是想着,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也教教天赐读书认字?我和我爹以前商量过,等天赐大一些就送他去镇上的学堂读书。」说到这,赵祈儿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沮丧,「但是,读书要花很多钱,我们家根本负担不起。」 耕读、耕读,这个年头,庄稼人都指望着家里出个读书人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呢?读书是个烧钱的事情,以娘家的经济状况,想供赵天赐读书,根本就不可能。 穆长风拉着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说:「天赐读书的花费,我来出。」 「穆大哥。」赵祈儿震惊地看着穆长风,有些不敢相信,「读书的花费不是一笔小数目,读书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钱不是问题。」穆长风微微一笑,语气越发的温和,「只要天赐愿意读书,供他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都没关系。」 「穆大哥。」赵祈儿瞬间红了眼眶。即便变了个样子,穆大哥还是穆大哥,对她、对他们家还是一样好。 只是,想到穆长风的好,赵祈儿不由得生出一丝羞愧来。她已经嫁给穆长风了,可心里却总想着娘家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穆长风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心里满是柔情,忍不住执起她的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 赵祈儿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被他亲吻的手背像是被灼烧一般,不可抑制地炙热起来。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穆长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他未卜先知,还是能掐会算,几乎是赵祈儿刚醒,他就进来了。 「饿了吧?」他将面放在床头的梳妆柜上,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她扶了起来。 想到白天的事,赵祈儿脸颊微红,低下眼不去看穆长风,「我想喝水。」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竟然哑得吓人。想到声音为何会哑,赵祈儿脸上越发的滚烫。 穆长风眼角眉梢满是柔情蜜意,倒了一杯温水给她,等她喝完水,这才端过面,避开赵祈儿伸过来的手,轻声说:「我喂你。」 第十三章 赵祈儿又羞又窘,偷偷瞄了穆长风一眼,看到他脸上温柔到腻人的微笑,心里霎时甜如饮蜜。吃一口穆长风喂过来的面,偷瞄一眼穆长风,再吃一口面,再偷瞄一眼,赵祈儿眼里心底都充满了欢愉。 「好看吗?」 穆长风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传来,赵祈儿未经思索脱口应道:「好看。」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一般。 穆长风俯身在她嘴角上落下一个轻吻,就在赵祈儿以为白天的事又要重演的时候,穆长风却抽身而退,继续一本正经地喂她吃面。 吓死她了!赵祈儿长出一口气,现在还浑身酸痛呢,要是再来一次,她估计自己明天就要下不了床了。 「明天要回门,今晚先放过你。」 耳边传来穆长风好听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赵祈儿突然有点发虚。穆大哥那方面的需求似乎有点大,她这身子骨能承受得了吗? 穆长风说话算话,晚上没有再折腾赵祈儿。到了第三天回门的早晨,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去镇上采买礼品。路过村长家的时候,正好看到村长媳妇送牛大嫂出门,两人有说有笑,满脸的喜庆。 赵祈儿像往常一样率先跟两人打了招呼。 两人在看到穆长风的时候都狠狠地吃了一惊,如果不是穆长风出类拔萃的身高和魁伟、挺拔的身形,以及赵祈儿坦然的态度,只怕她们就要多想了。 震惊过后,村长媳妇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赵祈儿的问候,神色间反是露出一些不屑和仇视来。倒是牛大嫂笑呵呵地和她寒暄了两句。 村长媳妇的态度,赵祈儿并没有放在心上,穆长风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并没有说什么。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不可能保证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小小的插曲过后,两人很快到了镇上。要买的礼品都是在家里就商量好的,按照计划采买即可。礼品都很实在,一大块排骨、两斤白糖、十斤大米,和五块上好的尺头,另外给赵天赐买了一套初学用的文房四宝。 从镇上回来,两人拎着东西直接去了隔壁。 虽说赵祈儿就嫁在隔壁,可到底也是嫁了人。今天是赵祈儿三朝回门的日子,赵来福还特地请了一天假,和赵盼儿姊弟一起在家候着他们。 赵祈儿和穆长风进门,本该眯笑着眼,大步迎上来的众人刚迈出脚却又纷纷停住了,各个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想到自己昨天早上初见穆长风这副模样时的情景,再看看家里人此时呆愣的神情,赵祈儿心里偷偷发乐,故意忽略众人的反应,笑着打招呼道:「爹,我们回来了。」 「哦哦。」赵来福回过神迎了上去,脸上的惊诧之色犹未敛尽,「回来就好了,又不是外人,还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说着,又偷偷打量了一眼穆长风。这变化是不是有点大啊?那个粗糙的大胡子,怎么会生了这样一副花容月貌? 「爹,这是我和穆大哥的一点心意。」重物都是穆长风拎着,赵祈儿只拿了轻便的尺头和特地买给赵天赐的文房四宝。赵祈儿将左手上的几块尺头递给赵来福,腾出手冲赵天赐招了招手,「天赐,快来看,大姊和穆大哥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赵天赐犹不确定地看了穆长风一眼,慢吞吞地挪到赵祈儿身边,抱着赵祈儿的腿,一边偷偷去看穆长风,一边小声地问赵祈儿,「大姊,他真的是穆大哥吗,怎么跟之前长得不一样?」 这个时候,赵盼儿和赵招儿也已经缓过神,过来将穆长风手上的东西接了过去。 空出手的穆长风两步来到赵祈儿身边,弯腰、伸手,眨眼之间就将赵天赐举过头顶放在了肩颈上,一如他初次见到赵天赐时的举动。 赵天赐愣了一下,随即开怀欢呼起来,「穆大哥,真的是穆大哥。」长这么大,只有穆长风这么抱过他,「穆大哥,你长得真好看,比我娘还好看。」 这是什么烂比喻?赵祈儿有些无语,但无可否认,这是事实。老实说,到现在她还有些不适应穆长风的长相。 「好啦,穆大哥,快把天赐放下来吧。」赵祈儿拽了拽穆长风的胳膊。 穆长风驮着小胖子进了堂屋,这才将他放下来。 「这是穆大哥买给你的礼物,你先拿着,我和穆大哥先去见娘。」赵祈儿将手里的文房四宝递给赵天赐,拉着穆长风跟着赵来福去看赵林氏。 赵来福笑咪咪地走在前面,神色间却隐隐有些担忧。虽说穆长风分文不少地奉上了彩礼钱,和赵祈儿的婚事也早成定局,如今更是已经成了亲,可赵林氏心里一直不松快,这么长时间都没给谁个好脸色。 今天是赵祈儿回门的好日子,赵来福生怕赵林氏会给两人难堪。直到进了房间,见到赵林氏面色平静地倚坐在床头,这才松了口气。 赵祈儿一进门就亲昵地问候道:「娘,我和穆大哥回来看您了。」 赵林氏看了她一眼,神色不变。 赵祈儿笑着走到床边,拉着赵林氏的手撒娇道:「娘,我一大早就去了镇上,到现在才回来,走得脚都痛了,您也不叫我坐一下?」 「凳子在那里摆着,自己不会坐?」赵林氏的语气有些冷,神色却明显比刚刚好了一点。 「我不坐凳子,我要坐床上,挨着娘坐。」赵祈儿一边说,一边挤到赵林氏身边,还伸手搂住赵林氏的肩膀。 赵林氏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责备道:「女婿在这呢,也不知道收敛一下,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这么会撒娇。」话虽这么说,可是话语间却丝毫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充满了宠溺。 「我就要撒娇,谁让您疼我呢?我不在您面前撒娇,跟谁撒娇啊?」 赵林氏眼眶中泪花微闪,面上却扬起了明媚的笑容,「好,我的祈儿爱撒娇就撒娇,娘都由着你。」原本以为,祈儿会因为婚事一波三折和穆长风身陷险境的事恨她、埋怨她,可事实上,祈儿并没有因此和她离心,这比什么都好。 因为赵祈儿的撒娇和对赵林氏一如既往地亲昵,赵林氏解开了心结,脸上也有了笑容。穆长风唤她岳母的时候,她也坦然地答应了。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明显和乐起来。 「爹、娘,有件事,我和穆大哥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赵祈儿语带喜悦地将穆长风准备出钱供赵天赐读书的事说了出来,本以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谁知,赵林氏和赵来福却双双沉下了脸。 赵林氏蹙着眉头没说话。赵来福语带不安地对穆长风说:「长风啊,你别怪祈儿,这么多年来,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我们这个家。她这是心疼天赐,心疼我这个当爹的,才会说出让你供天赐读书的傻话。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和她娘说说她。」 赵祈儿傻眼,听她爹这话的意思,是她做错了事,在帮她跟穆长风讨饶的意思?可是,提出要供天赐读书的根本不是她啊。 也不怪赵来福夫妻会这么想,谁家的女婿会乐意妻子一心向着娘家?谁家的女婿会心 甘情愿地拿出钱来供小舅子读书?更何况还不是供一年半载,而是长期供养。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兄弟怕也很难做到这种地步。 「岳父、岳母,你们误会了,这事是我提出来的,不关祈儿的事。」穆长风开口替赵祈儿解释误会。 「不是祈儿提出来的?」赵来福仍是不信。 「不是。」穆长风语气肯定,神色坦然,丝毫不似做假。 赵来福思索片刻,坚决拒绝道:「你提出来的也不行。没有让你供天赐读书的道理。这事就此打住,以后都别提了。」 「爹……」赵祈儿焦急地出声,想要反驳赵来福的话,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却被赵林氏拉了一把。她回头不解地看着娘亲,「娘?」 「这事听你爹的,以后都别再提了。」赵林氏的语气和赵来福如出一辙的坚决,神色间也隐隐有些凝重。 赵来福和赵林氏强烈反对,任凭赵祈儿怎么说,也不松口,穆长风出钱供赵天赐读书 的事情最终也只得不了了之。 第十四章 赵祈儿满心的失落,本以为事情就此没了下文。可是,几天之后,穆长风先斩后奏,瞒着赵来福一家,找上镇上学堂的教书先生,缴纳了一年的学费。等到赵来福一家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敲定,连赵天赐上学的日子都定好了。 至此,赵来福一家除了感激,便是感动。就连赵林氏也难得地夸了一句「穆长风是个厚道人」的话,还主动和赵来福商量,把彩礼的一百两银子给穆长风送回去,只是赵祈儿和穆长风都坚决不收,此事也只得暂时作罢。 有了赵天赐上学的事,赵林氏对穆长风算是真正没有了隔阂,两家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除了不是住在一起,其他的都跟一家人无异。 【第七章】 成亲之后,赵祈儿在家料理家务,闲暇时便把房子后面的小片荒地开垦出来,圈作菜园子,翻土、上肥,种些冬季菜籽。南方不比北方,一到冬天就冰天雪地、万物萧条,南方的冬天虽然也冷,但简单地搭个棚子,成活一些蔬菜还是不成问题的。 穆长风隔几天去打一次猎,和以前一样,带回来的猎物一部分卖掉,一部分送到隔壁,剩下的才留给自己和赵祈儿,不打猎的时候就帮着赵祈儿开垦菜园子。 等到菜园子开垦出来,种上菜,搭好棚子,日子已经翻过了十月份,冬天也接踵而至。进入十一月,穆长风打猎带回来的猎物一次比一次少,有一次甚至空手而回。穆长风曾想过再次进入葬神山深处打猎,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祈儿否决了。 那一次的迟归让赵祈儿心里有了阴影,再加上成亲后在穆长风胸前看到几道新结疤的伤痕,证实当时穆长风确实受了伤,更是让赵祈儿心惊肉跳。但凡穆长风露出一丁点想要再进葬神山深处的想法,赵祈儿就情绪激动、泪如雨下,几次之后,穆长风便彻底歇了这个心思。 冬天还很长,不能打猎,穆长风便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开荒去了。朝廷有规定,新开荒出来的田地,三年不用缴纳赋税。冬天开出几亩荒地,明年种上稻子,多少也能收获些口粮。 赵祈儿本来也想来帮忙开荒,可是被穆长风坚决拒绝了。赵祈儿拗不过他,只得待在家里。 赵祈儿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把家里的东西挨个归置一遍,又趁着有太阳的时候,把穆长风和自己的衣服都翻出来晒了一遍,却发现穆长风所有的衣服都是旧的,而且一看就是直接从成衣店里买的那种,中看不中穿,于是决定亲手给他做几件象样的衣服。 想法很好,可现实却是,勤劳的赵祈儿姑娘压根不会繁复的针织、女红,缝补个大缝小洞的还勉强可以,要说做衣服却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 不会做怎么办?学啊。赵林氏可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别的且不说,针线、女红是十分拿得出手的,看看赵盼儿就知道了,才十二岁,只跟着赵林氏学了三、四年的女红,如今家里人的衣服几乎都是她在做。村里人都津津乐道,说赵来福家的1一女儿,针线做得极好,比村里绝大多数妇人做得都好。 自从下决心跟着赵林氏学女红之后,赵祈儿几乎天天往隔壁娘家跑。娘家的人自然也十分欢迎她。 赵林氏更是喜上眉梢,看着赵祈儿有时间,也有心思学些女儿家的活计,赵林氏打心眼里高兴。在看到赵祈儿手上的茧子渐渐变薄,双手越来越细嫩的时候,赵林氏还曾悄悄地抹过两回眼泪。事实证明,穆长风确实是个值得赵祈儿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这天下午,赵祈儿在赵林氏屋里学针线活,可赵林氏却有些心不在焉。 「娘,您怎么啦?」赵祈儿侧头看着赵林氏,她连问了两遍都没反应。 「啊?你说什么?」赵林氏回过神,看着赵祈儿递到眼前的小块布头,恍然道:「这里,先压线,然后再绕过来,针脚要密实,这样做出来的衣服才耐穿。」 「嗯,好。」赵祈儿应声,按照赵林氏的指导缝了几针,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问:「娘,您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赵林氏笑了笑,语带欣慰地说:「你是个有福气的,能遇到女婿这样能干,又能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人,也算是求仁得仁了。看着你过得好,娘也就放心了。」 赵祈儿笑着点头,眉目间全是毫不掩饰的幸福,「嗯,穆大哥一直都对我很好。」 「对你好就好。」赵林氏点头,笑着转移话题,「冬天来了,女婿好长时间不打猎了吧,听说在开荒地?」 「嗯,已经半个月不打猎了。进入冬天,葬神山周边的动物几乎都绝迹了,我又不许穆大哥去葬神山里面,所以这几个月都不能打猎了。」赵祈儿一边在小布头上练习针法,一边娓娓道来,「穆大哥跟我一样,是个闲不住的,说开几亩荒地出来,明年多少也能收些粮食。」 「这么说,这个冬天他都准备开荒地了?」赵林氏眉头微蹙。 赵祈儿不以为意地说:「嗯,家里有银子使,冬天不打猎也没问题。」 话刚说完,赵林氏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赵祈儿费解地扭头朝赵林氏望去,「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你知道你们这叫什么吗?你们这叫坐吃山空,只知道现在有钱使,你怎么不想想将来?你跟女婿成亲也快两个月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怀上了呢。这生孩子、养孩子不得花钱?」赵林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女婿是个男人,想不到这些也是常理。你是个女人,你们那个家还要你来操持,你怎么也这样粗心大意、毫无远见?」 赵祈儿红了脸,别扭地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两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林氏见到女儿这傻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出谋划策道:「要我说啊,趁着冬天不能打猎,让女婿去城里找份活做,钱多钱少都是个收益,总比窝在家里开荒地,只花钱,不挣钱强得多吧?」 「城里离家好远。」赵祈儿咬着嘴,有些不乐意。她和穆大哥成亲还不到两个月,她不想和穆大哥分开。 「你傻啊,你不会跟着他一起去?」赵林氏没好气地瞪着她,以前没发现这个女儿这。 么笨啊,「你们刚成亲,就算你乐意让女婿一个人去城里做工,我还不放心呢。我的意思是,你跟着女婿一起去,要是能找到合适的活计,你也找一个贴补贴补家用。 要是找不到,你就负责照顾好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说贴心话的人,这男人啊,才不会在外头乱来。」 听到赵林氏的话,赵祈儿连连点头,十分受教,「我回去就跟穆大哥商量。」 其实赵林氏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如果赵祈儿和穆长风能在城里找到活计,安定下来,以后在城里扎根,真正做上城里人也未可知。如果真能这样,她一直希望赵祈儿嫁个城里人的愿望,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赵祈儿在心里将娘亲赵林氏的话琢磨了几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家里的银子是穆长风去葬神山深处搏命赚回来的,她死也不会再让穆长风进葬神山深处,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大笔的收入。 单靠在葬神山周边打猎的收入,日常的衣食嚼用都不成问题,供赵天赐读书也没什么压力。可是如果每年冬天都没有进项,还要不停地花钱,为长远计,确实不可行。更何况, 正如娘亲说的那样,她得为将来的孩子打算,得多攒点钱,不能让以后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赵祈儿认同了娘亲的话,也确定了心里的想法,等到晚上穆长风回来之后,便将去城里做工赚钱的事说与他听。本以为穆长风也会赞同,却不料,他想都不想便否定了。 「为什么不行啊?」赵祈儿心里疑惑,这件事并不是坏事,穆大哥为什么这么坚决地拒绝? 「祈儿,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非去城里不可呢?」穆长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 「我们现在是很好,可是将来呢?要是我们有了孩子该怎么办?生孩子要钱,养孩子要钱,孩子长大了读书也要钱。」赵祈儿噘着嘴,有点委屈,又有点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小声,「穆大哥,我想给你生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意思是说,养四个孩子要花很多钱。 v第十五章 听到赵祈儿的话,原本那一丝烦恼瞬间化作了飞灰,穆长风扬起笑脸,一把打横抱起赵祈儿直奔大床而去。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她有些欲哭无泪,是她说错了话,还是穆大哥理解出了偏差?明明她的重点是为了孩子必须挣钱,穆大哥却把她拐上床为生孩子努力。 因为穆长风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进城做工这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等到第二天见到赵林氏的时候,赵祈儿略过事情最后的走向,只说穆长风不愿意去城里找事做。赵林氏思索了一番,再次给她出了主意。男人耳根子都软,而且在床上的时候最好说话。 赵祈儿羞红着脸,听完娘亲的建议,到了晚上,便主动勾着穆长风往床上爬,只等着欢好之后,让穆长风答应她进城做工的事情。 谁知,她绝无仅有的主动却让穆长风发了疯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占有她,不知餍足。等到穆长风终于放过她的时候,她已经累得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直接昏睡过去。 进城做工的事再次不了了之。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到了第三天晚上,从穆长风上床开始,赵祈儿便瞪大了眼睛,努 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谁知,穆长风居然没有折腾她,只是静静地搂着她睡觉。 「穆大哥,你、你今晚不想要我吗?」赵祈儿强抑制住狂跳的心,红着脸小小声地问。娘说过,男人在跟女人欢好之后最好说话。 穆长风难得地轻笑出声,赵祈儿的主动明显让他心情大好,「你行吗?」穆长风意有所指。昨晚被累得昏睡过去,今天还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才起身,现在又来招惹他,她真的有那个体力吗? 赵祈儿将头埋在他怀里,声音更低了,「一次,只准一次。」 穆长风心花怒放,当即饿虎扑羊一般将赵祈儿拆吃入腹。 赵祈儿心里还想着劝说穆长风的事,一直努力保持清醒。好在穆长风真的只压着她做了一次便放过她。等从欢好的余韵中回过神来,赵祈儿尚不算太累。 躺在穆长风怀里,赵祈儿抬眸去瞅他,直瞅得穆长风低头撞上她的目光。 「还想再来一次?」穆长风嘴角带笑,眉目含春,说话的嗓音低沉中带着喑哑,说不出的性感、撩人。 赵祈儿吓得连连摆手,一迭声地否认,「不想不想不想。」再来一次,估计她又要累得睡过去了。 「哈哈哈。」穆长风搂紧赵祈儿,大笑出声。 以前穆长风还留着大胡子的时候看不出他是否在笑,后来剃了胡子,赵祈儿发现穆长风其实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硬。话虽然不多,但是笑容却并不算少。只是像此刻这样的开怀大笑,貌似还是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这是不是说明穆大哥现在心情极好?赵祈儿心里盘算着,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见他没反应,又在他胸口上轻轻拍了几下,「穆大哥,我有事跟你商量。」 良久,穆长风才止住笑声,低眸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你说。」 「穆大哥,前两天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穆长风面色不变,笑容却微敛,「我不会进城的。」 「为什么啊?」赵祈儿焦急地质问。为什么他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一口回绝?进城做事明明是件好事,他为什么不答应? 「没有为什么。」穆长风声音微冷,搂住赵祈儿的手紧了紧,凝声道:「以后都别再提进城的事了。」 他以为这样说,赵祈儿就会知难而退,打消劝说的念头,可是他却低估了赵祈儿的决心。 他的话刚说完,赵祈儿就暴跳如雷,大声喝问:「为什么?穆大哥,你为什么不进城啊?进城有什么不好?」 「祈儿。」穆长风被赵祈儿激动的神情吓了一跳。 赵祈儿大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起身,怒目俯视他,语气强硬地质问道:「穆大哥,我知道你不想再回镖局过刀口舔血、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也没想过让你回去。你可以找个看家护院之类的事情做,我也可以给人帮佣,或者去酒楼洗碗。咱们进城是为了挣钱,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为什么不答应啊? 现在是冬天,又不能打猎,也不是农忙播种的季节,难道咱们要一直这样待在家里坐吃山空?咱们今年有银子使,没关系。明年呢?后年呢?难道每年冬天都要这样吗?你有想过我吗?有想过咱们的孩子吗?」 赵祈儿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呜呜哭起来。穆长风从来都是事事顺着她、宠着她,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她开口,穆长风就已经把事情做好了,甚至想得、做得比她还要周全。这可以说是成亲以来她第一次跟他提提议,可是他却如此决绝地回绝她,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穆长风早已经随着赵祈儿坐起身,见她哭得可怜,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沉默良久,这才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好,我答应你,我们进城找事做。」 有了穆长风的应允,进城的日子很快被定下来,就在两天后。赵来福特地找镇上算命的看过日子,说那天宜出行。 赵祈儿趁着这两天的空隙,将两人的衣服打包好,又带了一些之前腌好的野味。赵来福又送过来一些米和面粉,说是刚进城,什么都要花钱,家里有的吃食都自己带过去,能省一点是一点。 到了临走的前一天,赵林氏作主,将那一百两银子的彩礼钱还给了赵祈儿。 赵祈儿本来坚决不收的,可是禁不住赵林氏和赵来福的劝说和坚持,再思及进城后万一遇上什么突发状况,身边有些银子傍身确实更方便些,于是便把银子收下了。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到万不得已,这笔银子绝对不能动,等从城里回来,再把银子还给爹娘。 万事倶备,到了预定的日子,穆长风、赵祈儿两人便坐着事先从镇上雇来的马车朝着临安城进发。 两人大清早出门,到了下午才到城里头。 进了城,穆长风指挥着马车夫走街串巷,最终停在一处偏僻的窄巷口。马车夫收了钱离开,两人则拎着大包小包地走进窄巷。 进城第一件事,找落脚处。 好在穆长风以前在临安城生活了十几年,对临安城的情况十分了解。这处窄巷地处平 民区,里面有几户人家都长期出租房子。以前从镖局出来,确定到赵家沟落户之前,穆长风曾在这住过几天,所以十分清楚。 穆长风熟门熟路地找到原先的房东家。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叫吴妈,生得富态,性格却极好,待人十分热情。听说穆长风小两口来租房子,1一话不说便领着两人去看房子,还主动帮忙拎东西。 房子是个一进的小院子,只有两间正房,一做厅堂、一做卧室,正房南边则是厨房。院子有些小,但是胜在独门独户,价格公道。当然,所谓的价格是建立在同临安城消费水平对比的基础上的。所以当赵祈儿听到这样一个小院子,每个月的房租竟然要一两银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哂舌。 两人一次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拿着银子,吴妈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和蔼可亲。听说两人是来城里找事做的,当场拍胸口保证给两人帮忙。 送走吴妈,两人收拾了一下东西,简单地弄了点吃的便歇下了。当夜无话。 第十六章 到了第二天,穆长风出门找事做,赵祈儿留在家里收拾。小院子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里里外外都需要打扫,带进城的衣物、吃食也该找地方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穆长风中午回来吃过饭,下午又出了门。穆长风出门后不久,房东吴妈就来了,还给赵祈儿带来了好消息。 原来,吴妈是在临安城首富陆家做事的管事妈妈,这段时间因为城里大盗小贼的,闹得很不安生,陆家有意多招几个护院。吴妈妈见穆长风长得魁梧,虽然那张脸略微俊俏些,但是一身的腱子肉却是极为唬人,想来也是有一身的力气,做个护院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便想介绍穆长风去试试。 赵祈儿听到这消息,可谓正中下怀,当即对吴妈千恩万谢,又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野味送给吴妈。 吴妈从进门就发现,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小院子就已经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知道赵祈儿是个手脚勤快的。这会收了赵祈儿送的野味,心中高兴,在得知赵祈儿也想找事做之后,便又给赵祈儿出主意,说赵祈儿这样年轻的媳妇子,做不了丫鬟,也做不了管事妈妈,抛头露面也不见得能挣到几个钱。 要是赵祈儿不嫌辛苦,倒是可以给人洗衣裳。冬天的衣服不比夏天的轻薄,洗起来很费事,家里稍微宽裕点的,都不乐意自己洗。别的且不说,单是陆家里的那些个大丫鬟就没一个愿意自己洗衣服的。吴妈还说,赵祈儿要是愿意的话,客源她来帮赵祈儿揽,在家就能洗。 一件衣服两文钱,十件就是二十文,现在一斤上等的猪肉也才二十文钱,一天能洗二十件衣服,就是四十文钱,一个月就是一两二钱银子,真真是不可细算。赵祈儿自然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 等到穆长风晚上回来,赵祈儿把事情和他说了,穆长风应承下护院的事,却不准赵祈儿应承帮人洗衣服的事。赵祈儿心中有计较,嘴上却不与他作争辩,打着哈哈含糊过去。 到了第二天,穆长风一大早便去陆家应征护院。 陆家在后角门设了个案桌,应征的人从门口排到了大街上了,大略一数,少说也有七八十号人。 案桌前圈出来一小片空地,五个汉子正在上演全武行,有人耍大刀,有人舞剑,有人脱衣服露肌肉。一个神色严峻、浑身冷硬的壮硕男人在几人中梭巡,看模样应该是负责挑选护院的人。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瘦老头坐在案桌后,时不时地记录着什么。 穆长风排在队末,刚排上去后面又来了几个人,看样子来应征的人数绝对会很可观。可是陆家这次只招五人,简直就是百里挑一。 因为应征的人很多,排在前面的尚且保持形象,力求给陆家的管事留个好印象。队伍中、后段的人就没这么顾虑了,大多都在跟前后的人闲话家常,说白了就是了解对手,知己知彼。 穆长风排进队伍没多大会工夫,他前面的汉子就转头过来跟他说话。 「哎,兄弟……」那汉子的话还没说完,看到穆长风那张过于精致、漂亮的脸,顿时喷笑出声,「你、你长得比我媳妇还漂亮。欸,说真的,你确定你没走错地方?」看家护院 可是纯爷们干的事,小白脸什么的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穆长风没有应声,只是站直了身子,低眸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前方。 这是几个意思?那汉子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穆长风,半晌,这才缩了缩脖子,尴尬地挠挠头。好家伙,长得可真够高的,竟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再瞅瞅那一身结实的肌肉,谁敢说他是小白脸啊?跟他一比,貌似自己才更像是走错地方的那个。 几乎所有人第一眼都会被穆长风那张脸带跑偏,就连应征的时候,那个瘦老头都对他提出了质疑。好在,负责挑选的壮汉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在看过穆长风单手举大鼎之后,拍板定案,录用了他。 应征的事情很顺利,穆长风没有因为众人异样的眼光恼羞成怒,也没有因为被录用而喜形于色,这让管事对他更多了几分好感,嘱咐他明天一早来陆家报到。穆长风道了谢,当即转身离开。却不知,应征队伍里一双探究的目光早已落在了他的身上。 陆家作为临安城首富,出手相当阔绰,像穆长风这样新招募的护院一个月都有三两银子,说是做满半年,还能涨到五两。 赵祈儿知道后,欣喜万分,洗起衣服来都干劲十足。 关于洗衣服这件事,穆长风终究是没能拗得过她。等到穆长风应征上陆家护院回去的时候,赵祈儿已经在洗衣服了。吴妈也是个做事实的,头天说帮忙拉客源,第二天一大早就带回来一堆待洗的衣服。 人家衣服都送过来了,你不能出尔反尔吧?且不说做人的原则问题,这里面还牵扯到吴妈的脸面。加上赵祈儿一再保证绝对不让自己累着,穆长风这才勉为其难地松了口,可每每回家看到赵祈儿被冷水冻得通红的双手,都忍不住拉过来贴在胸口给她暖暖。 两个人都有了事做,日子也有了奔头。即便辛苦些,两人也乐得其所,只是这样平静的日子却如昙花一现般短暂。 【第八章】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偏僻的小院子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这是一个五十来岁,脸上有刀疤,尽管满脸笑容,看起来却依然十分凶悍的男人。 赵祈儿应声开门看到男人的瞬间,下意识地就想将门关上。可是,来者为客,赵祈儿强忍住心中的恐惧颤声问:「您、您找谁?」 那男人见到赵祈儿也是一愣,很快便勾着嘴角,和颜悦色地问:「敢问穆长风是住这吗?」 赵祈儿狐疑地猫了一眼男人,有些不确定地问:「您找穆大哥?」 「穆大哥?」男人咀嚼着赵祈儿嘴里的称谓,「敢问小娘子和穆长风是什么关系?」 「我是……」话说到一半,赵祈儿突然顿住,谨慎地盯着男人,「你是什么人?找穆大哥什么事?」 男人一拍脑门,笑着解释道:「我叫李长威,是长威镖局的馆主,姑且算是穆长风的师父吧。」 长威镖局的馆主?穆大哥的师父?赵祈儿惊了一跳,连忙将人请进屋,奉上茶水,心里犹在忐忑先前的怠慢,「李师父,您先坐一下,穆大哥去上工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李长威笑着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虽然对赵祈儿的身分有个大致的猜测,却仍是不太确信,当下又问:「小娘子,你跟长风是什么关系啊?」 「我和穆大哥成亲两个月了,您叫我祈儿就行了。」赵祈儿微微有些不安,想到先前的怠慢,生怕身为穆长风师父的李长威会不喜欢自己。 闻言,李长威大笑着连声道:「好小子,才离开镖局几个月时间,连媳妇都娶上了。」见李长威爽朗性格,并没有为之前的事介怀,还不断地向她打听穆长风离开镖局之后的事。赵祈儿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和李长威说着穆长风到了赵家沟之后的种种事情。 到了申末,赵祈儿去做晚饭,还特地把从家里带出来的腌肉拿出许多,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饭款待李长威。 穆长风回来后,见到李长威自然是一番久别重逢的寒暄。穆长风本来还在奇怪,他刚回临安城几天,李长威怎么就找过来了。听了李长威的解释,这才知道,原来他到陆家应征护院的时候正好被以前镖局的一个兄弟看到了。因为穆长风把蓄了几年的胡子给刮了,那兄弟当时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所以没敢认他。 吃过晚饭,赵祈儿收拾碗筷去洗,穆长风则在屋里陪着李长威说话。 没过一会,赵祈儿便听到屋里似乎发生了争执。赵祈儿好奇地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他们在争辩什么,可屋里又变得悄无声息,彷佛刚刚只是她的幻听。 等到赵祈儿收拾好,走出蔚房的时候,李长威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看到李长威神色间的无奈和穆长风阴沉的脸色,赵祈儿将挽留的话咽了回去,默不作声地跟着穆长风将人送出巷子口。 第十七章 「长风,那事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毕竟这不是什么坏事。」李长威离开前,重重地叹了口气,仍不死心地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祈儿,你忍心看着她大冬天地泡在冷水里给人洗衣服?」 李长威下午走进小院子就看到了晒满院子的衣服,各式各样、各色各款,男女皆有,再看看堆放在院子角落的那一堆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李长威哪里还不明白。帮人洗衣服挣钱的妇人,也不是独有赵祈儿一个,只是李长威此时说出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 赵祈儿很想反驳说给人衣服是自己坚持的,不关穆长风的事。可是李长威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说完话就转身大歩离开了。 李师父让穆大哥好好考虑什么?看着李长威离开的背影,赵祈儿心中好奇,可是看到穆长风越发阴沉的脸色,只得将好奇憋回肚子里,自己琢磨。 两个人沉默着往回走,窄巷不算深,可是却像是走不到头一般。 半晌,赵祈儿突然拽住穆长风的胳膊,「穆大哥,李师父是不是想让你回镖局啊?」赵祈儿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神色更是惊恐、不安。 他竟然深陷在自己的纠结和懊恼中,忽略了祈儿的感受。穆长风回头看着她,脸上的阴霾慢慢变成了自责和无尽的温柔。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微掀了掀嘴角,柔声道:「别担心,我不会再回镖局的,馆主找我也不是为了这事。」 赵祈儿松了口气,仍有些担心,「穆大哥,有什么事你别瞒着我,好不好?你这样,我会担心的。」 「好。」穆长风微微笑了笑,心情似乎好了些。 穆长风牢牢地牵着赵祈儿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语气平静地问:「祈儿,如果有人伤害了你,甚至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事后又跑来求和,你会原谅他吗?」 赵祈儿歪着头去看穆长风,恍然道:「李师父是不是就是替伤害你的人求和来了?」 什么叫举一反三,这就是。听了赵祈儿的话,穆长风微微一笑,「算是吧。如果是你,你会原谅他吗?」 赵祈儿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那得看伤害我的人是谁,也得看伤害我的是什么事。每个人在乎的事情不同,心里的底线也不同,所以我能原谅的人和事,你不一定能原谅,我不能原谅的人和事,你说不定反而可以接受。」 穆长风颇有些惊奇地看着她,看不出来,赵祈儿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赵祈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主动解释道:「这些都是我爹教我的。」 当初因为和穆长风的亲事,赵林氏一直阻挠,后来又发生穆长风进山晚归的事情,赵来福怕赵祈儿对赵林氏生出隔阂,便时常跟她念叨些大道理,让她遇事多想想。久而久之,于是便有了赵祈儿这番慷慨之谈。 「我说得不对吗?」赵祈儿有些不好意思。 「你说得很对。」穆长风笑着安慰她,正如赵祈儿所说,要不要原谅,值不值得原谅,都是他自己的事,别人的意见根本没用。 两人说话间走回小院子。 「穆大哥,你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赵祈儿让穆长风去休息,她却端着小凳子,往院子角落那堆脏衣服走去。下午因为李长威到访,赵祈儿一直作陪、聊天,本该下午洗完的衣服到这会还没洗,所以准备洗完再休息。 穆长风微微皱了皱眉头,劝说道:「明天再洗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那怎么行?每天要洗的衣服数量我都订好了,要是不洗完,会影响明天的进度。」 赵祈儿连声否决穆长风的提议,坐在大木盆前,挽起袖子就开搓,大木盆里还放着下午洗到一半的几件衣服。 冬天的水刚从深井里提上来的时候其实并不冷,伸手进去甚至有些温温的感觉,可是水一旦出了井,放得越久越是冷。像赵祈儿这半盆水放了大半天,现在又是傍晚,更是冰冷刺骨,赵祈儿的手泡进水里不到片刻工夫就冻得通红。 不知何时,穆长风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赵祈儿身后,看着赵祈儿辛勤的身影和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穆长风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祈儿,我来洗吧。」 穆长风在赵祈儿身边蹲下,伸手去抢赵祈儿手里的衣服,却被赵祈儿侧身避开了,「不用、不用,洗衣服是女人的事。穆大哥,你快去休息吧,我一会就洗好了。」 穆长风仍不罢休,看了看又说:「那我帮你打水。」说着便从旁边的深井里提上来一桶水。穆长风这才知道,从深井里打水也是个力气活。 衣服还没洗完,现在就把水打上来,一会要用的时候水就该冰凉了,可是赵祈儿却并 不打算告诉穆长风。穆长风能帮她打水洗衣服这件事本身让她心里充满了暖意,眼里、心里都是欢喜,哪里还会在意这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了穆长风的「帮忙」后,赵祈儿洗起衣服来更加卖力了。 「祈儿,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这样替人洗衣服辛苦度日,还是愿意锦衣玉食,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伺候的日子?」穆长风语气平静,状似无意地问。 赵祈儿答得也是随心所欲、漫不经心,「如果可以,谁不想过好日子?不过……」赵祈儿话锋一转,小声地说:「只要跟穆大哥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好日子。」成亲已经两个月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可赵祈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羞涩,连说几句甜言蜜语都觉得脸红。 赵祈儿的话穆长风一字不漏地都听进了心里。赵祈儿对他的心意,他也很清楚。赵祈儿爱他,他也爱祈儿。可是,赵祈儿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那他呢?他能为了赵祈儿原谅那个人吗? 穆长风一夜辗转反侧。 接连几天,穆长风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尽管他已经尽力在掩饰了,可赵祈儿还是 看出了端倪。赵祈儿揣测他应该是在烦恼该不该原谅那个伤害过他的人,可揣测终归只是揣测,心里还是十分担心,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看到穆长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无踪,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赵祈儿依偎进穆长风的怀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穆大哥,我们回赵家沟吧。」 穆长风震惊地看着她。他还记得她当初要到城里来时的坚持,这才十来天的工夫,怎么突然又提出要回去? 「穆大哥,我不想看到你这么不开心。如果那个人真的让你很烦恼的话,我们就避开他,回赵家沟吧。」 赵祈儿将脸贴在穆长风的胸口上,娓娓地道出自己的打算,「你之前打猎赚的钱,除了给天赐缴学费和这段时间的花销,还剩下将近四十两。我们冬天省着点花,明年开春,你又可以打猎了。我们回去后多开些荒地,不打猎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种菜去卖。我算过了,一年下来我们也可以攒不少钱。」 「祈儿。」穆长风只觉得喉咙发堵,眼眶微热。能娶到祈儿这么好的女子,真真是他三生有幸。搂着赵祈儿的手臂搂得更紧了,萦绕在心头的忧愁和烦恼在这一刻也有了最终的决断。 那天晚上赵祈儿提出回赵家沟的事,穆长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从那之后,穆长风变得平和了很多,虽然笑容还是很少,可也不再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可是赵祈儿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没过两天,李长威又来过一次。再之后,穆长风便吩咐赵祈儿将洗衣服的事情辞了,收拾包袱,准备搬家。 可是,没等赵祈儿把已经送来的衣服都洗好送回去,小院子便迎来了它的另一位客人,或者该说是一批客人,因为来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人。 那是李长威离开后的第二天,穆长风照常去陆家上工了,赵祈儿在家洗剩下的十几件衣服。 赵祈儿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笑容和煦的瘦老头,在他身后两个一排、两个一排,整齐地站着四排人,四女四男,从他们整齐划一的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出自高门大户的丫鬟和家丁。 阵仗有点大,赵祈儿心里发怵,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找谁?」 第十八章 「我们来找我们家少爷。」老者笑着回答,语气很和善,态度也很和蔼。老者见赵祈儿一脸疑惑,又解释道:「哦,我们家少爷叫穆长风,说是住在这里。」 「啊?哦,你们找穆大哥?穆大哥上工去了,不在家里。」听到老者的话,赵祈儿心里有些慌乱,突然觉得很不踏实。 「没关系、没关系。」老者笑着安抚道:「我这就派人去请少爷回来。我们可以进去等他吗?」 赵祈儿很不自在地让出道来。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面前的老者虽然一直笑容可掏、态度谦和,可是眼神里却不经意地透露着高人一等的不屑。 老者站在门口指了一个家丁去陆家找穆长风,吩咐剩下的三个家丁候在门口,这才领着四个丫鬟进入小院子。在问过穆长风的居所之后,又吩咐四个丫鬟去帮穆长风收拾东西。 赵祈儿手足无措地看着一行四人进入她和穆长风的房里,心中焦急万分,更是惶恐万分。每每想要上前阻拦,却都被老者拦住了。 老者也不是真的拦她,就是不停地和她说话。说什么穆长风是他们杜家流落在外的少爷啦,穆长风现在要回杜家当少爷了,再不是无足轻重的平民啦,还说什么感谢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对穆长风的照顾,为表谢意,杜家准备了一千两银子给她当谢礼之类的话。 说话间,老者还从怀里掏出厚厚一迭银票递给她,笑咪咪地说:「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请姑娘收下。」 老者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个意思,穆长风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和她不是一路人。现在穆长风要回家了,收下一千两银子,以后她和穆长风便再无瓜葛。 赵祈儿面色惨白,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咬唇说:「我要等穆大哥回来,穆大哥不会这么对我的。」 老者敛起笑容,眉头紧皱,语气和声音都冷了下来,「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来之前,老爷曾有言交代,穆长风在外头的关系必须断得干干净净,绝不能带回杜家。 老者一开始还怕事情难办,毕竟如果穆长风坚持的话,他也不好违逆。可是和赵祈儿交谈之后他发现,赵祈儿竟然对穆长风要回杜家的事一无所知,甚至对杜家这个庞大的家族都毫无概念。由此可以推测,穆长风也是不想带这个女人回杜家的。 老者又说:「少爷既然没把回杜家这么大的事情告诉你,想必是不会带你回去,所以没必要说。我劝你还是把银子收下,下半辈子也算是吃喝不愁了。」老者又把银票往赵祈儿面前递了递。 「穆大哥不会不要我的!」赵祈儿十分坚信,始终不肯接老者手里的银票。 四个丫鬟收拾了半天,也只收拾出一个轻飘飘的小包袱。不是穆长风的东西少,而是丫鬟们一致认为,那些破旧、低廉的衣物没有带走的价值。 四个丫鬟从屋里出来,拎在其中一个丫鬟手里的小包袱狠狠地刺伤了赵祈儿的眼。她隋绪激动地冲过去,一把抢过那个包袱,紧紧地搂在怀里。呐喊道:「这是穆大哥的东西, 你们谁也不许带走!」 大户人家的丫鬟是何等势利,又是何等会审时度势的存在,早在进门看到晾满院子的衣服时,就已经给赵祈儿贴上了低贱的标签。此时看到管家脸色阴沉、默不作声,自然更不会给赵祈儿留情面,当下仗着人多,对赵祈儿动起手来。 表面上看,几人都是在争夺赵祈儿怀里的包袱,可实际上,几人却是黑手频出,或抓或挠,或揪或拧。赵祈儿跌坐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流,却始终紧紧地抱着那个小包袱,死不撒手。 赵祈儿执拗,四个丫鬟也不是好惹的,围在赵祈儿身边,下手更狠了。甚至有人上手拉扯赵祈儿的头发,随着一缕发丝被扯掉,整齐的发髻也披散开来,让泪流满面、衣衫凌乱的赵祈儿更添几分狼狈。 老者到底还顾及几分穆长风,正准备上去阻止,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速地冲进了小院。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暴怒犹如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在场的人全都呆住了。老者的眼角挑了挑,额头上开始隐隐冒汗。 穆长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赵祈儿坐在地上,蜷着腿、弓着背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衣裳、头发凌乱不堪。仔细一看,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脸上涕泪横流,神色惊恐,彷如一只落入泥沼的惊弓之鸟,惊慌害怕、狼狈不堪。 穆长风心如刀绞,前所未有的自责涌上心头。 他没想过杜家会这么快派人来接他,本以为李长威去给杜家报了信,怎么也要三五天的工夫,谁料第二天杜家就来人了。关于杜家,关于他和杜家的关系,关于他准备回杜家的事,他统统还没来得及跟赵祈儿说。看到杜家来找他的人,他就知道要坏事,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却不料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穆长风停在三步之外,突然有些不敢靠近赵祈儿。赵祈儿一直低垂着头,紧搂着怀里的东西,穆长风不知道,等赵祈儿抬起头时,脸上会是怎样的难过、质疑、伤心、失望、愤怒……甚至怨恨? 想到这些可能,穆长风心痛难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祈、祈儿。」 曾无数次萦绕在午夜梦回的名字,曾千万次默念于心的名字,曾千百次宣之于口的名字,此时竟如万斤沉重,难以唤出口。 闻声,赵祈儿慢慢、慢慢地抬头,转头,空洞、迷茫的眼神让穆长风心中又是一痛。「祈儿。」轻呼一声,泪水从穆长风眼中滑落。这一刻,穆长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奔涌的情绪,大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赵祈儿面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赵祈儿似乎到这会才醒过神来,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反手狠狠地抓着穆长风的胳膊,「穆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声音带着哽咽,语气满是委屈。 没有想象中的疏离和抗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和怨愤,一句「你终于回来了」更是充满了对他无限的信任和依赖。从进门开始便压在穆长风胸口的巨石终于落地了。 「祈儿,我回来了,别怕,穆大哥回来了。」穆长风轻抚着赵祈儿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都是穆大哥不好,是穆大哥回来晚了,让你受了委屈。」 「穆大哥、穆大哥、穆大哥……」赵祈儿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穆长风,扑在他怀里狠狠地哭起来。所有的委屈、惊恐、不安都在此时此刻彻底爆发出来,久久不息。 地上凉,又是冬天,穆长风不知道赵祈儿在地上坐了多久,只觉得她浑身冰冷,心里一阵阵泛疼,当即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直接回房。 留下院子里一脸呆滞的四个丫鬟和满脸忧色的老管家。他们作梦也没想到,穆长风对赵祈儿的在乎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第九章】 赵祈儿情绪不稳定,一直抱着穆长风不撒手。穆长风一直陪着她,丝毫不在乎外面那些人的情形。错了,不是不在乎,只是还不到收拾他们的时候,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抚赵祈儿。 几个丫鬟和老管家已然知道了穆长风对赵祈儿的态度,自然不敢大意,眼瞅着穆长风抱着人进去老半天不出来发个话,也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立在原地,生怕再触怒穆长风。要是穆长风因为这事不肯跟他们回杜家,他们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老管家在院子吹了半天的冷风,心中正担忧穆长风回杜家的事恐生变故,穆长风便出来对众人说:「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吧。」语气冰冷,神色决然。 说完话,转身准备回屋,突然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想再看到这几个人。」 穆长风回屋关上了门。 四个丫鬟面色惨白。她们的下场可以预见。 老管家也是冷汗涔涔。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对他说的,至于「这几个人」里面包没包括他自己,他也只能心有戚戚焉。据说这个少爷虽然出生卑贱,可是从小在镖局长大,是真正见过血的人。刚刚这一身的煞气真真是吓死人。 第十九章 老管家领着丫鬟、家丁回去了,连接人这么一件小事都能搞砸,他在杜家的地位也堪忧了。 杜家的人走了,赵祈儿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穆长风亲自下厨给赵祈儿做了些吃食,盯着她吃下去,见她面色好转,这才将杜家的事向她娓娓道来。 杜家是临安城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祖上曾有人入阁拜相,虽然近几十年来,只有杜老爷子做到了三品大员,官运大不如前,可是家声却更胜往昔。 杜家素来以书香世家自居,自诩家风清明,身为私生子的穆长风,便成了杜家抹不去的污点。加上穆长风的娘亲原是一名寡妇,这样的出身更是为杜家所不容。 当初穆长风的娘亲病故,临终前让他去杜家,说杜家大少爷是他生身父亲,可是到了杜家,他却被赶了出来。杜家大少爷有正妻、有嫡子,而他的出现,只会败坏杜家的名声。 杜家到底是书香门第,没有私下对穆长风下毒手,但是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落街头,沦为乞丐,险些冻死在大街上。 当时穆长风才八岁,差点就活不下去。后来被李长威捡回了镖局。虽然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但终究是活了下来,还壮壮实实地长大了。 半年前,杜家突然派人来找他。 原来,现在的杜家家主杜老爷,也就是当初的杜家大少爷,唯一的儿子意外身亡,穆长风成了杜家长房唯一的子嗣。杜老爷为了不让杜家的产业在他百年之后变成他人的囊中物,这才会迫不及待地找穆长风回去。 本以为找人来支应一声,穆长风就会乖乖跟着他们回去,却不料穆长风对杜家早已弃如敝履、恨入骨髓,态度坚决地表示绝不回去。 因为杜家的人三天两头地找上门,穆长风不想给镖局惹麻烦,所以离开临安城躲到了赵家沟,可偏偏赵祈儿又把他带回了临安城。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赵祈儿心里百味杂陈。穆长风悲惨的童年经历让她心生疼惜。 杜家能让穆长风认祖归宗,给予他应有的尊崇,她衷心地为他感到高兴。她相信,即便穆长风再恨杜老爷当初的绝情和残忍,心里却始终还是希望得到杜家的认可。 可是如果穆长风真的回了杜家,她又该如何自处?她相信穆长风不会抛下她不管,可是杜家也绝对不会接受她。这一点,从杜家下人今天的所作所为就看得出来。 她会成为穆长风认祖归宗的阻碍吗?她会让穆长风左右为难吗?可如果让她主动离开穆长风,她又着实做不到。 这一刻,赵祈儿无比的后悔,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执意让穆长风要来城里挣钱。如果没来临安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现在也不会如此纠结。如果没来临安城,她和穆长风还在赵家沟平平凡凡、安安静静地过着简单幸福的小日子。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因为心里有事,赵祈儿当夜辗转反侧,很晚才入睡。加上第二天早上穆长风起床时刻意放轻了动作,所以,赵祈儿早上醒得就晚了些。 等她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巳初时刻,穆长风在锅里温着稀饭。见她起来,便端到堂屋给她吃。等她吃完饭,穆长风又动作麻利地抢着收拾碗筷。 赵祈儿一直插不上手,跟在穆长风身后问:「穆大哥,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工?」 「我把护院的差事辞了。」 「啊?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啊?」赵祈儿问完话,就想起杜家的事来,情绪顿时低落了几分。 「那些衣服我都交给吴妈了,这间房子我也退了。」 「啊?为什么啊?」不帮人洗衣服了,让吴妈物归原主也是理所应当,可是怎么把房子也退了? 穆长风收洗好碗筷整齐放好,转身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赵祈儿跟在穆长风身后,惊奇地看着他,「穆大哥,你收拾东西做什么?难道是杜家今天又要来接你回去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是唯一的解释。辞了陆家的差事,退还衣物,退了房子,收拾包袱,还一副刻不容缓的样子。 「不是,我们回赵家沟去,今天就走。」 「真的吗?」赵祈儿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穆长风的话,她心里居然十分高兴。 「当然是真的。」穆长风收拾东西的间隙,回头冲她笑了笑,「你不想回去吗?」 「想想想。」赵祈儿连连点头。 赵祈儿眼底也露出浓浓的笑意,当即帮着穆长风快速地将衣物打包,很快就打包出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来。两人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什么遗漏的东西之后,便坐在堂屋里等马车。 穆长风早上起得很早,不只去陆家辞了工,给吴妈送了衣服、退了房租,还在从陆家回来的路上预定了一辆马车。约好的时间是巳正,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来了。 就在这时,院门响了。 两人正在等马车,听到门响,都以为是马车夫来了。谁知,打开门却看到一个华衣锦服的男人站在门口。男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有些富态,眉目间有着一种难掩的贵气。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管事模样的瘦老头,其中一个便是昨天来的那个。还有四个丫鬟、四个家丁,和昨天一样的阵仗,不过却都不是昨天那些人。此刻,这些人都离得远远的,并未靠近院门。 开门的是穆长风,见到锦服男人的瞬间,穆长风的脸色便阴沉下来,语气生硬地说:「你们走错地方了。」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锦服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杜家家主杜老爷,穆长风的亲生爹爹。 看到关上的院门,杜老爷脸上还未完全绽放的笑容,瞬间被打击得支零破碎。 当初李长威告诉他,穆长风答应回杜家或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的妻子。他当时 不以为意,不过区区一个乡野村妇而已,只要穆长风回了杜家,有了钱势,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还会在乎一个粗鄙妇人? 可是,昨天林管家回来把在小院发生的事情巨细靡遗地告诉他,尤其是说到穆长风对赵祈儿在乎到骨子里的种种情状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也料到了穆长风不会轻易揭过那一章。 他当即下令把那四个丫鬟发卖出府,今天又亲自登门,还带着林管事,准备当着穆长风的面狠狠地处置林管事,只当是给儿子解气。殊不知,穆长风连门都不让他进,还装作不认识他。 到这会,杜老爷才认清现实,穆长风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在乎杜家,在乎杜家的权势,在乎认祖归宗这件事。 杜老爷退后一步,示意林管家上去敲门。 林管家领命上前,使劲地拍着门板,把门板拍得哗哗作响。他一边拍门,一边冲里面喊:「少爷,您开开门啊,昨天都是老奴的错,老奴负荆请罪来了。要打要骂,老奴都甘愿领受,绝无怨言。 少爷,您生老奴的气,不原谅老奴就算了,您不能连老爷的气也生啊,昨天的事都是老奴自作主张,都是老奴一个人的错,与老爷无关啊。老爷是打心底里关心您、在乎您的啊,昨儿个老爷听说老奴惹得少爷动了肝火,担心得一宿都没睡着觉,今天一早就亲自接您来了。 少爷,您开门让老爷进去吧,老爷年纪大了,这些年身子也大不如前了,您真的忍心让老爷在门外站着吗?」 林管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产的人精,话说得滴水不漏,手上拍门的举动都像是在自我惩罚,真可谓声泪俱下、唱作倶佳。 加上杜老爷时不时地添上一句,「吾儿,为父来接你回家了,开门可好?」 穆长风还没什么表示,赵祈儿却已经被感动坏了,拽了好几回穆长风的衣袖。 就在两厢僵持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老爷,您怎么啦?老爷、老爷,您醒醒啊。」 赵祈儿本就善良、心软,听到这声惊呼,连忙跑出去开门。穆长风不放心赵祈儿,也跟了出来。 打开门,就看到杜老爷手扶额头,一副要昏倒的样子,几个家丁七手八脚地在后面扶着他。 「快、快,快把人扶进来。」赵祈儿焦急地让开路,让家丁把杜老爷扶进门。 第二十章 「别别别,还是回府吧,府里常年有大夫伺候着,老爷这病是老毛病了,府里的大夫最清楚老爷的病情。」林管家挥着手,让家丁将林老爷抬回巷口的马车上。 这时,一直站在杜老爷身后默不作声的李管家乘机拱手恭声对穆长风说:「少爷,请您和我们一起回去吧。老奴知道,您心里也是担心老爷的。这俗话都说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脉亲情哪是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否定的?」 说完这些,李管家又对赵祈儿拱了拱手,语气同样恭敬有加,「赵姑娘,请您和我家少爷一起回杜家吧。我知道赵姑娘是个心善的人,也一定很担心我家老爷的病情。」 「穆大哥。」赵祈儿的脸上满是担忧,小声地劝说着穆长风,「穆大哥,杜老爷毕竟是你爹,我们还是去看看吧。而且杜老爷是在咱们家门口倒下的,不跟过去看看,怕是不妥吧?」 穆长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祈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善良,难道她没注意到杜老爷晕倒的时候,脸色红润、神色泰然,一点病人的样子都没有? 「穆大哥?」赵祈儿哀求地看着他,一副不看到杜老爷病好,就不会放心的忧虑模样。 「好,我们去杜家。」穆长风最终还是松了口。 可以预见,今天他们如果进了杜家的门,以后怕是很难再回赵家沟,很难再过回以前那种平静的日子了。 正如穆长风猜想的那样,他们前脚上了杜家的马车,李管家后脚就派人把他们的东西统统搬回了杜家。他们前脚刚跨进杜家大门,杜老爷后脚就活蹦乱跳地给他们安排下安身 的院落,他们的东西也随之送了进去。 坐在富丽堂皇、幽静宽敞的长兴院客厅,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家丁,看着送到面前的各色点心、茶水,赵祈儿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些上当受骗的味道来。 「穆大哥?」坐在比之前租住的那个小院还大的客厅里,赵祈儿心里发虚,手足无措。穆长风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嗯。」赵祈儿点点头,心里还是瘆得慌。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赵祈儿着实有些不适应。这么大的厅堂,这么深的院子,这么多衣着光鲜的丫鬟、家丁,赵祈儿有种置身另一个世界的错觉,好不真实。 两人在客厅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有丫鬟来报,说房间已经备好了,热水也准备好了,请两人去沐浴更衣,两人便起身随着丫鬟往后院去。 一路上,赵祈儿都紧紧抓着穆长风的手不放,目光也落在脚上,丝毫不敢四处张望,一副谨小慎微的局促状。 穆长风发现了她的紧张、无措,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手环住她的肩头,将她搂在怀中,惹得在前面带路的两个丫鬟侧目不已。 赵祈儿不自在地挣了挣,穆长风却浑然不觉丫鬟们诧异的目光,将赵祈儿搂得更紧了。到了后院,两个丫鬟分别带两人去不同的房间沐浴。分开时,赵祈儿已经不像开始那么紧张、害怕了。 赵祈儿沐浴的地方是长兴院的西厢房。一间正室、一间小厅,外带两间耳房。几间房间互相连通,小厅作待客之用,正室为主人房间,被屏风隔成内外两室。两间耳房,一为沐浴间,一为下人房。 进入沐浴间,赵祈儿拒绝丫鬟伺候,坚持自己沐浴。因为天冷,热水里泡着太舒服,赵祈儿忍不住多泡了一会。 赵祈儿穿着丫鬟事先放在沐浴间的亵衣、亵裤出来,正想询问自己的那些衣服放在哪了,就看到丫鬟出了房间。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一阵说话声。 「你这会不在正房伺候少爷沐浴更衣,来西厢房做什么?」 「少爷知道自己和赵姑娘的房间不在一处,让我来把赵姑娘的东西都搬到他的房间去。」 「这怎么行啊,老爷不是特地吩咐过,要让他们分开住的吗?」 「我跟少爷说了这是老爷的安排,可少爷不听啊。还说我要是不把赵姑娘的东西搬到他那屋去,他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到赵姑娘这屋来。」 「那你先等等,我去看看赵姑娘沐浴好没有。」 接着便是开门声响起。 赵祈儿有些心虚,虽然不是故意偷听,可到底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等到那丫鬟进来,赵祈儿便主动说:「我正在找我的衣服,你知道我的衣服放在哪了吗?哦,还没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赵姑娘叫我小蓝就行了。」丫鬟小蓝一边笑着和赵祈儿说话,一边往内室东面靠墙壁的一组红木雕花大衣柜走去。 小蓝拉开衣柜的门,各色各式的衣服琳琅满目,「赵姑娘,这些都是给您准备的衣服。」赵祈儿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不要这些衣服,你把我原来的衣服给我就行了。」 「赵姑娘,您是跟着少爷一起回来的贵客,以后是要在这府上长住的,再穿以前的衣服怕是不合适。其实这些衣服在杜家根本算不得什么,少爷的衣服比这还多呢,您就别推辞了。」 知道自己的衣服一时半会是要不回来了,赵祈儿满心无奈,听到小蓝说穆长风也有这么一柜子的新衣服,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由着小蓝挑出一套湖水蓝的袄裙来穿。襦裙是杭绸面料、兰草绣纹,小袄是苏绣工艺上绣富贵缠枝花,袄边镶着一圈洁白无瑕的狐狸毛,说不出的华贵、精美。 穿上小蓝挑的这套袄裙站在铜镜前,赵祈儿都有些不敢相信镜子里面的贵妇人一般的女子会是自己,果真是人靠衣装吗? 「赵姑娘,你真漂亮。」小蓝站在赵祈儿身后由衷地称赞了一句,「再梳个好看的发髻就完美了。」说着又把赵祈儿拉到梳妆台前坐下,动作麻利地给她梳了一个倭坠髻,簪上两朵珠花,插上一支步摇,再配上一副珍珠耳坠,整个人瞬间多出几分娇艳来。 因为给赵祈儿挑衣服、梳发髻耽搁了一会时间,加上赵祈儿出人意料的美貌让小蓝有些忘乎所以,没等到门外的丫鬟小绿进来搬赵祈儿的东西,穆长风已经自己抱着被褥从正房来了西厢。 「少爷,奴婢不是故意……」 门外小绿焦急的声音刚刚响起,穆长风已经带着一阵冷风,抱着被褥推门而入。 房间很大,中间用屏风隔成内外两室。赵祈儿在内室,穆长风进门并没有看到她,等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的时候,赵祈儿也已经闻声朝外室走来。 两人在半路迎面碰上,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 面前这个貌美如花、容色倾城的娇艳女子,真的是赵祈儿吗?穆长风从来没有质疑过赵祈儿的美貌,只是他却不知道赵祈儿的美也可以如此光彩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而穆长风着一袭团云纹杭绸直缀,五彩宫绦束腰,白壁玉冠束发,身姿笔挺,风彩卓然。也不知是那件直缀有魔力,还是那条腰带掐得刚刚好,本该肌肉发达、身形栗悍的穆长风,硬是被勾勒成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 「穆大哥。」 「祈儿。」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然后又同时住口。 「你真好看。」 「你真好看。」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下一刻,望着彼此的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绿的声音,「少爷,李管家派小厮来传话,说老爷请您去他的书房一趟。」 「我去去就回。」穆长风柔声对赵祈儿说,转手将抱在怀里的被褥递给迎上来的小蓝。 「嗯,我等你回来。」赵祈儿点点头,跟着走出内室,一直将穆长风送到长兴院门口。负责传话的小厮一直候在院门口,见穆长风出来,行了礼便领着穆长风往杜老爷的书房去。 杜家不愧是百年望族,宅邸的面积比赵家沟所有住户的宅院加起来都还大。七拐八弯,穿过数道拱门,走过几段长廊之后,才终于来到杜老爷的书房。 候在书房外伺候的小厮见到两人过来,连忙高声朝里递话,「老爷,少爷来了。」 很快,书房内传来杜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请少爷进来。」 「少爷,请。」小厮替穆长风把门打开,等他进去后,又随手将门关上。 第二十一章 穆长风进入书房,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书案前,俯视着书案后的杜老爷,开门见山道:「需要我做什么就说吧。」 杜老爷的嘴角一阵抽搐,半晌才重新挂起笑容,一派慈祥地说:「为父很高兴你能回家。为父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放心,以后为父会弥补你的。」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就失陪了。」 「等等。」杜老爷满口苦涩,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再不亲也是他的种,「我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上族谱的事。」 穆长风挑了一下眉毛,却并没有说话。 「你认祖归宗的事,我早已经跟族里说过了,你爷爷是族长,他也同意了。这事宜早不宜迟,我和你爷爷定了三天之后的上午开祠堂,祭拜完祖先牌位,就给你上族谱。只不过,你这名字必须得改改。」 穆长风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了起来。 「你爷爷亲自给你取了名字,单名一个峰字,合起来便是杜峰。」 「我不会改名字。」穆长风冷声拒绝道:「我生来便叫穆长风,到死也只会叫穆长风。」 「这怎么行!」杜老爷惊叫一声,拍案而起。杜家未来的家主怎么可以不姓杜? 「如果不行,我现在就可以离开。」穆长风的态度很坚决。 杜老爷无言以对,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变成愤怒,再从愤怒变成苦涩,最后变成无奈。如果穆长风不答应改名字,最起码也得将姓氏改过来。如果连姓都不改,怕是一时半会也上不了族谱。可是这事又不能强来,万一逼急了,再把人给逼跑了咋办? 杜老爷满腹无奈,只得将改名上族谱的事揭过不提,只待跟老太爷商量之后再作定夺。杜老爷转移话题,重新开口道:「我叫你来,还有些事想告诉你。」 「你说。」 「不管你愿不愿意、认不认同,你现在都是我唯一的儿子,杜家家主的位置我将来也势必会传给你。但是,我的那些个好兄弟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家主之位。想要让其他几房人顺服,你必须拿出魄力、做出表率。 但是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杜家家大业大、人情复杂,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为了在我百年之后能让你顺利接掌杜家,我帮你订了一门足以对其他几房人形成威摄的好亲事,就是罗……」 杜老爷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穆长风打断了,「我已经娶有妻室。」穆长风语气坚决,神色毅然,「我会用实力让杜家所有人信服,其他的我不需要。」 穆长风表现出来傲然与自信,让杜老爷稍感欣慰。至于他口中所说的妻室,杜老爷却不置可否,也没再揪着他的亲事不放,而是笑容可掬地激将道:「好,有志气。明天一早,你便到外院找李管家,从了解杜家的人情往来,打理杜家的庶务开始学习。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让那些人对你俯首帖耳。」 说完这番话,杜老爷便半眯着眼盯着穆长风瞧。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话表表决心,却不料,穆长风压根不接他的话茬,只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凝声问:「还有事吗?」 杜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却听穆长风又说:「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不等杜老爷回应,转身便朝外走去,临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明天一早去外院的?」 【第十章】 从这天起,赵祈儿和穆长风便正式在杜家长兴院住了下来。 认祖归宗上族谱的事情,终归因为穆长风不肯松口改名字而被暂时搁置了。可是,因为杜老太爷发了话,杜家上上下下表面上也没人敢质疑他长房独子、家主继承人的身分。 因为需要了解、学习、掌握的东西太多也太杂,千头万绪,穆长风几乎每天都是一早出门,忙到半夜才回来。为了不吵醒赵祈儿,他还特地吩咐人在床上多置了一床被子,睡觉时和赵祈儿分开来。 赵祈儿接连几天几乎连穆长风的人影都没见到,如果不是早上醒来时,看到旁边那床被子明显睡过的痕迹,她都要怀疑穆长风是不是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赵祈儿生性勤快,闲不住,可是自从住进杜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每想动手做点什么活,都会被丫鬟给拦住。于是,百无聊赖的赵祈儿再次拿起了针线。 只是穆长风的衣服再也不需要她做了,看过府里绣娘给穆长风做的衣裳,再看看自己粗陋的针线活,赵祈儿简直无地自容,也便歇了给穆长风做衣裳的心思,整日里只拿着针线当摆设,一门心思地发呆。 也不知道是发呆发傻了,还是太闲了,想得太多。赵祈儿开始渐渐意识到,杜家的下人管穆长风叫少爷,却一直管她叫赵姑娘。长兴院的下人们对她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私底下却会露出不屑来。 直到有一天午后,她在屋里睡午觉。两个当值伺候的丫鬟以为她睡着了,便在门外嘀咕,说她不过是穆长风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即便如今住在杜家,也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通房,并不比她们这些做丫鬟的高贵几分。 原来,在这些人眼里,她竟是这样一个尴尬而低贱的存在。赵祈儿心里充满了委屈,她很想和穆长风哭诉,可是她不能,也不忍。 穆长风夜以继日的忙碌和奋发图强的努力已经证明他其实很想重回杜家,很想得到杜家众人的认可。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又怎么忍心再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给他添烦?更何况,穆长风太忙了,忙到她连哭诉的机会都没有。 日子就这样在穆长风的忙碌和赵祈儿的忧愁中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腊月,年关将近。 这是一个晴好的日子,从早起开始,长兴院所有丫鬟都面带兴奋地窃窃私语着什么。至于她们究竟在私语什么,赵祈儿没问,也没人主动和赵祈儿提及。 直到午后,长兴院里迎来一位漂亮的千金小姐,妆容华丽、服饰考究,举手投足之间更透露着一股名门闺秀的大家风范。 赵祈儿事后才知道,这位小姐竟是权倾朝野、富甲天下,当朝第一士族高门罗家的小姐罗九娘。 和她相比,赵祈儿感觉自己就像是只飞上枝头的麻雀,而罗九娘才是栖在枝头的凤凰。这种打骨子里显现出来的落差让赵祈儿自惭形秽。 当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罗九娘走进长兴院的时候,赵祈儿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不想的预感来。 小蓝跟在她身后提醒她,让她和罗小姐见礼。 见礼?见的什么礼?她又要如何行礼?她出生农家,从未学过大户人家的规矩,更不懂小姐们的礼仪风范。赵祈儿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没等她行礼,罗九娘已经施施然给她福了个身,也不等她回礼,又笑容可掬地上来拉住她的手,问候道:「赵妹妹安好。我早就听说过妹妹的美貌,今日见到,果真名不虚传。」说着,又刻意将赵祈儿上下打量了一通。 「还是你更漂亮。」赵祈儿由衷地回了一句。其实,罗九娘虽然也很漂亮,但是单论容貌却略逊赵祈儿一筹,只是罗九娘与生倶来的良好教养,使她透出一种令人折服的优雅气质。 赵祈儿不认识罗九娘,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比罗九娘大,罗九娘却要唤她妹妹。她大致地揣测了一下,罗九娘顶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 「妹妹真会说话,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的。」罗九娘牵着赵祈儿的手, 在身后婆子的指引下,一路将赵祈儿牵引到正房大厅,喧宾夺主之意昭然若揭。 进了大厅,两人分上下位坐下,罗九娘在上首位,赵祈儿落坐下首位置,接着便有丫鬟奉上茶水、点心。 罗九娘端起茶杯,半掀杯盖,轻轻嗅了一下,捋了捋杯中的浮茶,惬意地呷了一口茶,合上杯盖,轻轻放回桌面。整个过程动作优雅、娴熟,杯盖与茶杯,茶杯与桌面,竟是一丝声响都未发出,良好的教养可见一斑。 至此,赵祈儿心里的不安越甚,自惭形秽的心情越烈,疑惑和不解更是呈直线上升。 这个罗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或许是看出了赵祈儿眼中的疑问,罗九娘惊奇道:「妹妹不认识我吗?」 赵祈儿摇头。 第二十二章 「我是罗家的女儿,在家排行第九,也是杜家少爷杜长风的未婚妻。因为我今年才十四岁,所以要等到明年及笄才会和杜少爷完婚。」罗九娘脸上的笑容一如最初那般温柔、。亲切,说话的语气也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 可是,赵祈儿却被她的笑容刺伤了眼,泪水瞬间蓄满眼眶。杜长风?穆长风,她竟是穆大哥的未婚妻? 「妹妹这是怎么了?」罗九娘大惊失色,神色紧张地看着赵祈儿,自责道:「可是姐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妹妹不高兴?」 赵祈儿摇头,脸色变得越发惨白。妹妹?因为她是穆大哥的未婚妻,而自己却是个无名无分的通房,所以这就是她为什么打一进长兴院的门就叫自己妹妹的原因吧?因为穆长风有一个出生高贵的未婚妻,所以在长兴院的下人们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通房,能叫自己一声赵姑娘,都是在抬举自己了吧? 「妹妹,你尽管放心,姐姐绝不是那种容不得人的,待姐姐嫁过来,一定让相公给你个名分。虽说杜家有不纳妾的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妹妹又是陪着相公过过苦日子的,姐姐万不敢亏待了妹妹,你大可安心。」罗九娘神色郑重,话语真诚,摆出一副要给赵祈儿作主的正妻姿态。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罗九娘一口一声姐姐、妹妹,一口一声相公、名分,看似是在劝慰赵祈儿,可实际上却字字如针,句句如刀,一针一刀无不是在往赵祈儿、七口上扎。 穆长风有未婚妻这件事让赵祈儿痛心疾首,神思游离,她甚至不知道罗九娘和她身后那一群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赵祈儿在正房大厅里坐了很久,从暖阳高照坐到日暮黄昏,从迷惘、悲痛坐到如坠冰窟。 罗九娘离开后的整个下午,不断有丫鬟在门外大声交谈。以前她们都只是在赵祈儿「睡着」或「不在」的时候窃窃私语。可是现在,她们开始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大声议论。 「切,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身分呢?在正牌夫人面前也不知道规矩。」 「可不是,人家罗小姐还没过门呢,她就哭给人家看。这以后要是罗小姐进了门,她还不得上吊给人瞧啊?」 「哎,要我说啊,还是少爷太好心了,不过是伺候过他几日便领了回来,也不想想罗小姐和罗家的脸面该往何处放。」 「就是,罗家说什么罗小姐还未及笄,不肯过早嫁过来。要我说啊,都是因为家里供着这么一位菩萨,人罗家才不想把女儿嫁过来受委屈的吧。」 「要是少爷早一点把罗小姐娶进门,也不用处处受人掣肘,像现在这么辛苦了。」 「是啊,罗小姐身后可是整个罗家,少爷要是娶了她,看一一老爷、三老爷还敢不敢像现在这么嚣张。」 「哎,咱府里要是没有这位就好了。」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只有一个主题,那便是,如果身为包袱的赵祈儿离开杜家该有多好。 从还没进杜家门之前,赵祈儿就已经很清楚,杜家这样的人家是容不下她的,只是这个认知从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清晰。杜家这一方天地,从来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的人生在赵家沟,在那个有猛兽出没的偏远村落。 赵祈儿心里装事,当夜辗转反侧,直到穆长风回房,仍未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穆长风走近床边的脚步声,赵祈儿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后背朝外,假装入睡。 穆长风和往常一样俯身在她发顶上落下一个轻吻,转身去了沐浴间。出来后,便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赵祈儿身边躺下。 赵祈儿一直静静地听着穆长风的响动,直到身后传来穆长风那熟悉的绵长呼吸声,赵祈儿便知道,穆长风睡着了。 她轻轻地转过身来,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穆长风。隆冬的深夜,房中灯火尽灭,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赵祈儿依然睁大了眼睛,彷佛真的能看到穆长风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赵祈儿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她轻轻地掀开穆长风的被子,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被窝里。就在这时,本该熟睡的穆长风竟然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穆长风的怀抱一如记忆中那般熟悉、那般温暖。 「穆大哥?」赵祈儿轻轻唤了一声。 「嗯。」穆长风竟然答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乏和疲倦。 赵祈儿将脸紧贴在穆长风胸口上,良久,终是忍不住问道:「穆大哥,杜老爷给你订亲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知道?赵祈儿的心脏如遭顿击。那罗小姐呢,他已经见过了吗?他对那罗九娘是不是也很满意?那她呢,他又要把她置于何地? 赵祈儿很想问,可是又不敢问,她怕答案不是她想要的,更怕答案是她无法承受的。「睡吧,我累了。」 穆长风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绵长、深沉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赵祈儿转过身,背对着穆长风,紧紧地咬住被子,无声地泪下。后背还紧贴在穆长风怀里,背上的温度依然炽热,可是赵祈儿的心却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 次日,穆长风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出了门,直到深夜才回到长兴院。他轻手轻脚地进了 屋,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屋子,赵祈儿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在床上。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安,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来人。」穆长风一边喊人,一边朝外走。声音有些不稳,脚步也迈得极大。 很快,负责上夜的丫鬟出现在门口,「少爷。」 「住在西厢的赵姑娘去哪了,为什么不在房间?」 「回、回禀少爷……」丫鬟神色犹豫,说话吞吞吐吐的。 「说丨」穆长风怒声大喝。 「赵姑娘离开了。」 「离开?什么叫离开?把话说清楚。」穆长风怒红了双眼,伸手箱住丫鬟的双肩,力道之大,让丫鬟瞬间疼出了眼泪。 那丫鬟又疼又怕,颤声道:「赵姑娘早起说要回家去,林管家请示了老爷,老爷准了,又让林管家派了人将赵姑娘给送回家去了。」 穆长风松开手,大步朝外走去。 那丫鬓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见到穆长风往外走,仍不忘追问道:「少爷,您去哪啊?少爷。」 在杜家待了一个多月,穆长风已经把杜家的地形弄得清清楚楚。穆长风出了长兴院,径直朝外院马房走去。 马房值夜的小厮十分警醒,刚听到动静,便从旁边的小房间里冲了出来。看到穆长风在解马缰,他忍不住问道:「少爷,您这是做什么?」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来马房牵马,难不成还想遛马去? 「走开!」穆长风一边牵马,一边怒声喝斥。 小厮终于觉出些不对来,突然就想到白天管事的特地来吩咐,说是如果少爷来牵马或者要马车,坚决不能给。如果发现少爷来牵马,一定要把人留住,想办法通知老爷。 马房的小厮们一开始还觉得管事下达的指令奇奇怪怪的,没想少爷居然真的来马房牵马了。 小厮当即拽着马缰,不让穆长风牵走,劝说道:「少爷,这深更半夜的,您牵了马也出不去府啊,府门早就下钥了。」 「让开。」穆长风不耐烦地说。 「少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您要是真想牵马,也得容小的跟管事的回禀一声啊。」穆长风早就不耐烦应付这小厮了。可是这小厮却纠缠不放,见他意欲用强,竟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他的腿,死都不放手。 穆长风一时之间也拿小厮没办法。两相拉扯之时,得人报信儿的杜老爷和林管家已经赶了过来。 看到穆长风和小厮撕扯,杜老爷皱着眉大喝道:「住手!成什么样子。」 见到杜老爷和林管家都来了,那小厮有种终于熬到头了感觉,当即松开手,退到一旁。穆长风目光冰冷地斜睨了杜老爷一眼,一言不发,翻身上了马。 「你想去哪?」杜老爷快步拦在马前,眉头紧皱。 「明知故问。」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区区一个乡野村妇,走了便走了。为父会给你娶个比她漂亮,出身也比她强百倍、千倍的女人回来。」 第二十三章 「我说过,我只要祈儿。」 「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杜老爷恨铁不成钢,愤然道:「我说过,杜家将来都是你一个人的,难道你要为了一个赵祈儿,放弃杜家这万贯家产、百年基业?」 「呵,杜家的万贯家产和百年基业与我何关?我姓穆,不姓杜,你决定不了我的人生。」穆长风冷冷一笑,话语中充满了不屑。 「你……」杜老爷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嫌火还不够旺,穆长风语带讽刺地补充道:「哦,对了,我似乎忘了说,我会回杜家,是为了祈儿,既然祈儿不在这,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这算不算自掘坟墓?自以为逼走了赵祈儿,就可以操控穆长风的姻缘。殊不知,赵祈儿在,穆长风留;赵祈儿走,穆长风也会跟着离开。 杜老爷气得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杜老太爷也闻讯赶来。 杜老太爷虽不到耄耋,却也是从心所欲之龄,能在这深更半夜移步马房,足见他对穆长风的重视。 「您也是来阻拦我的?」对于杜老太爷,穆长风始终存着几分敬意。 当年他被赶出门流落街头的时候,杜老太爷犹在京都为官,对他的事事先并不知情。当年的事归根结底都是杜老爷性子懦弱、毫无担当造成的。所以穆长风可以不敬重这个爹,却不会对祖父失了敬意。 杜老太爷不置可否,只是沉声说:「如果我说,你要是现在离开,就永远也别再想回杜家,你还要执意离开吗?」 杜老太爷的话刚说出口,穆长风还没回答,杜老爷已经抢先一步惊呼道:「老太爷!」杜老太爷瞪了他一眼,阻止了他后续的话,转而看着穆长风,明显是在等着穆长风的答案。 穆长风没有犹豫,语气坚决地说:「是。」 一个是字,让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一个一无所有的平凡女人和一个声名在外,吃立百年的名门望族,他竟然选择了那个女人。 气氛一时间凝滞起来。穆长风祖孙三人尚好,其他人却都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杜老爷忧心忡忡地看着杜老太爷,杜老太爷半眯着眼睛,眸光深沉地看着穆长风。穆长风神色傲然,目光泰然地回视着杜老太爷。 半晌,杜老太爷突然捋了捋稀疏的几缕胡子,仰首大笑起来。片刻后吩咐杜老爷,「把路让出来,让他离开。」说完,又吩咐林管家,「去让人把府门打开,放少爷出府。再派个人拿了我的名帖快马送去南城门,就说卖我老人家一个面子,劳他们打开城门放我孙儿出城去。」 林管家领命而去。 变故来得太快,虽然不清楚其间缘由,但杜老太爷这份情,穆长风心领了。道了谢,策马而去。 「老太爷?」杜老爷不解地看着杜老太爷。 「如此心性,方不愧对我杜家的门第。」杜老太爷从这一刻起真正认可了这个心性坚毅的孙子。 村里的路不够宽,马车无法经过,杜家的马车将赵祈儿送到村口,便折了回去。 赵祈儿在村口下了马车,本以为回到赵家沟,一切就会好起来,可是刚走进村子,大家却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有人问??「祈儿,你不是和穆长风去城里找事做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有人问:「祈儿,你不是和穆长风一起去的城里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穆长风人呢?」有人问:「祈儿,你跟穆长风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有人问:「祈儿,穆长风是不是不要你了啊?」 赵祈儿咬着嘴唇,低垂着头,旁若无人地穿梭在村里人或真心关切、或假意问候间。路过村家长门口的时候,一个身影拦住了赵祈儿的去路。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长 家的小儿子,赵成斌。 赵祈儿和穆长风成亲第二天,村长媳妇就招了牛大嫂保媒,没过两个月,就给赵成斌娶了镇上一个杂货铺老板的闺女,模样虽不及赵祈儿,但是人生得娇滴滴的,那皮肤又白又嫩,跟刚出锅的嫩豆腐似的。 没想,这样一个标致的新媳妇竟也挽不回赵成斌的心。赵成斌处处拿她和赵祈儿比,这新媳妇心气不顺,便和赵成斌吵架,真可谓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好好的一个家,愣是弄得家无宁日。 赵成斌本来在院子里闲玩,听到有人在叫赵祈儿,便跑了出来。见赵祈儿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心性上来了,便横在了路中间。 「麻烦让一下。」 「如果我不让呢?」 赵祈儿没说话,抬脚往旁边绕开他。谁知,赵成斌抬脚横跨一步,又拦住了她的去路。「赵小三,你想干什么?和别人一样看我的笑话吗?」 「笑话?」赵成斌恍然,「穆长风呢?他真的抛弃你了?」 「没有!穆大哥没有不要我,是我自己要回来的。」谁都可以,就是赵成斌不行。如果她承认和穆长风分开,是不是也变相地承认,她当初选择穆长风而不选择赵成斌是错误的决定?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向着他?」赵成斌怒火中烧。他承认,他当初是做了对不起赵祈儿的事,大闹她的婚礼,可他对她却是真心的,「混蛋,穆长风那个王八蛋!他怎么敢这么对你?」他求了十几年而未得的女人,穆长风竟然如此辜负。 「真的不关穆大哥的事。」赵祈儿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赵小三,我求求你,你让我过去,好不好?」 这回,赵成斌没再拦着她,任由她从身边绕过去。 赵祈儿走出几步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赵成斌的声音,「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我?祈儿,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吗?赵祈儿扪心自问,「我不后悔。」穆长风爱过她,给过她最美好的时光,她不后悔嫁他,更不后悔爱他。 看到赵祈儿一个人回来,赵来福一家震惊不已,可是众人却都一致地保持了缄默,谁也没有主动追问她和穆长风出了什么事。 晚饭过后,一家人都留赵祈儿住在家里,可是赵祈儿却坚持回了隔壁,回到那个只属于她和穆长风的家。 房子和他们走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们走后,赵盼儿和赵招儿隔三差五就会过来帮忙扫扫尘,所以屋子里并不怎么脏。 坐了一天的马车,赵祈儿的身体有些累,可是精神却出奇的好,睡意全无。于是,她点亮烛火,将所有房间挨个打扫了一遍。打扫完房间,又把院子扫了一遍。一直忙到实在累得不行了,才倒在床上沉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赵祈儿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她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也没在意。直到敲门声经久不息,吵得她无法安睡,这才无奈地爬起身。赵祈儿看看窗外,天色还未亮,这个时候会是谁啊? 赵祈儿打开门,还没看清门外的人是谁,就被人拉入了怀抱。她吓了一跳,挣扎着,正要大喊,却听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祈儿。」 听到这一声呼唤,赵祈儿顿时泪如雨下。是穆长风,他回来了。 她以为他最在乎的是重回杜家,她以为他不会发现她的离开,她以为她离开了,他也不会在乎。可是,他竟然奇迹般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不是都要深夜子时才回长兴院的吗?从临安城到赵家沟不是要四个时辰的车程吗?临安城入夜不是都会关城门的吗?他到底是怎样做到只花了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站在她的面前的? 「穆大哥。」赵祈儿紧紧地抱着穆长风,「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的未婚妻怎么办?杜家h怎么办?认祖归宗的事怎么办?你统统都不在乎了吗?」 「傻瓜,我说过,今生只要你赵祈儿一人。」穆长风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发顶,「我都叫了二十年的穆长风了,还会在乎认祖归宗的事吗?至于杜家,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说,你是世上万金难求的好女子,现在依然如此。当初如果不是想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我也不会回杜家去。」 夜依然冰凉如水,心却温暖如春。黑夜悄然过去,黎明已然到来。她,赵祈儿,是万金难求的好女子。他,穆长风,做到了爱妻如命,万金不换! 尾声 【尾声】 后来,赵祈儿曾问过穆长风,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赵家沟,为什么会选择她?真的只是巧合吗?穆长风说,还记得十多年前,躺在路边的小乞丐吗? 那是一个寒冬腊月,呵气成霜的日子。那一年穆长风八岁,赵祈儿五岁。穆长风是个躺在街边,忍饥受冻的小乞丐,赵祈儿是个第一次跟着爹进城见世面的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看到包子铺刚出炉,热气腾腾的包子,馋得直流口水。 彼时的赵来福只有赵祈儿一个宝贝疙瘩,家中尚算宽裕,见女儿馋包子,便给她买了一个。 黄毛丫头咬了一口包子,转头就看到街角小乞丐望过来的目光,赤裸裸的渴求和羡慕,让黄毛丫头松开爹的手,朝着小乞丐走去。 「你也想吃吗?」黄毛丫头蹲在小乞丐面前,清澈的眸光盛开着柔和的光芒。 小乞丐吞了口唾沫,却别开了脸。 黄毛丫头噘了噘嘴,将包子分成两半,递给小乞丐一半。 小乞丐矜持了一下,等黄毛丫头第二次将包子递到他面前时,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三两口便吞进了肚子里。 黄毛丫头哭丧着脸,委屈地看了看小乞丐,又看了看手里的半边包子,问:「你还饿吗?」小乞丐污秽不堪的小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给你吧。」黄毛丫头将最后的半边包子递给小乞丐,又摊了摊手,说:「喏,我也没有了。」 小乞丐再次将包子吃完,别扭地对黄毛丫头说了一声:「谢谢。」 听到感谢,黄毛丫头似乎很开心,笑着脆脆地应了一声:「嗯,不用谢。」 笑起来的黄毛丫头很可爱。可是,黄毛丫头刚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愤怒无比的声音,「赵祈儿!你出门前答应爹什么了,不是说好不乱跑的吗?你这么不听话,以后爹再也不带你出门了。」 黄毛丫头站起身朝着几步外的赵来福跑去,拽着找来的手使劲地摇晃,「爹,祈儿错了,再也不乱跑了。您以后还带祈儿来城里玩,好不好?」 赵来福狠狠地拧了一下黄毛丫头的小鼻子,牵着她的手消失在人群中。 谁也没注意到,那个小乞丐低声地念了两遍,「赵祈儿?赵祈儿。」 自此,小乞丐记住了那个右眼下方长着一颗小小的泪痣,名叫赵祈儿的漂亮小姑娘,而这也成了他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回忆。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