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楼》 楔子 【楔子】 囚禁……她被囚禁了吗?! 猛烈的摇动门板,门完全打不开,让人从外头落了锁;她走到窗前,摇动窗棂,窗棂也被人由外头钉住,完全推不开也拉不动。 她不由得蹙眉,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 多年来经营当铺,只专收好货的经验,让她一眼便看出屋里的陈设皆属上乘,有些物品甚至希罕得恐怕连皇宫的宝库中都寻不着。 眼前这座透明的琉璃盒,里头装满清水,养着金鲫,盒里植着红通通的珊瑚,还有高与琉璃盒相同的石子假山,盒底铺满了闪闪发亮的琉璃珠……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欣赏珍宝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本来正好端端的坐在前往龙城的送嫁马车上,在经过一处树林时,好像听见外头有人喊叫,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楚映夏皱拧的眉倏地扬起,眼睛也睁得极大。 所以,她遇劫了?! 映夏旋身想从屋里瞧出些端倪,至少让她知道自己是让什么人绑来的。 白皙如雪的巴掌脸,让她微勾的凤眼显得更加清亮,红艳饱满的唇因为心里正恼着而抿得死紧。 银白色的缎子缝制的罗裙上,以金色丝线浮绣着鸟卉图样,上身穿着上等丝绸制成、薄透的碧绿罩衫,她仿佛就是这间华美屋子的女主人。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这时,门外传来解锁的声音,映夏转过头,视线与推门而入的人对上。 「柳君实?」 风度翩翩的男子将手背在身后,当着映夏的面将门关上。 「你醒啦。」柳君实仪态闲雅,面貌英俊,一身贵气,虽然脸上带着浅笑,但深如黑墨的眸子里却有着令人畏惧的霸气与占有欲。 「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拧眉问。 「只是请你来作客。」 「作客?」映夏的眉拧得更紧,「你都让客人住在窗棂、房门钉死的厢房里吗?」 「如果那位贵客不安分的话。」柳君实朝她靠近,坚定的表情和有如闪烁着火焰的眸子,像座巨大的墙,带给她无比的压力。 映夏意识到他的动作,脚步直往后退,「柳家人请人作客的方式真特别,完全不顾别人愿不愿意。」接着她轻哼一声,「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岷州。」 「岷州?!」她此行是陪伴姊妹映秋远嫁龙城,这儿根本与龙城相反方向!「你现在应该在京城才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 柳君实笑看着她,半晌后才徐徐开口。 「你可以想成是巡视家业。」 「巡视家业?」映夏露出讽刺的笑,「别笑死人了,代代在临海的福州经营海商的柳家,在离海边万里远的岷州有产业?」她眯起了眼,「你跟踪我的马车,甚至将我掳到这儿来囚禁的目的是什么?」 他朝她逼近的步伐终于止住,那高大的身躯带给她无比的压迫感,她想逃,脚跟却绊着了凳脚,踉跄的往后跌,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自她腰侧伸到背后,将她搂进怀中。 「放、放手……不要碰我!」映夏慌乱地抵住他。 「为什么你总是想与我划清界线?」 「因为你是映秋的未婚夫婿……」至少在映秋被皇上赐婚之前,他们是有婚约的。 「我们刚认识时还不是。」 他的话让她无法还击,于是她刻意换个话题。 「我不想再跟你多说。我的丫鬟在哪里?马上送我回去与其它人会合。」 「你并没有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柳君实双臂撑在桌边,将她困在一方小小天地里,让她无所遁逃,以坚决的态度迫使她正视他的问话。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闪躲,他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他腰一弯,强势地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内室。 「你、你要做什么?柳君实,放开我……放我下来!」 他如愿地放下她,却是狠狠地将她抛向内室里那张黄花梨木床,床的支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微微摇晃。 映夏在被褥中挣扎,直觉想下床往外逃,却让他一掌推回床被中。他将她压制在被子里,她伸手推打,他干脆将她的手压在她的双耳旁,强硬地迫使她正视他。 柳君实俊逸的面容上明显露出不悦。 「你……」她喘息不止地直视着他。 「闭嘴。」 映夏愕然,一时无法反应地呆愣住,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张脸正充满怒气的他。 过去,他从不曾如此对她大声斥喝,不管她多么任性,甚至耍赖,他总是捺着性子,娇宠的对她微笑…… 柳君实沉默了半晌,幽黑如墨的双瞳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唇越抿越紧。 「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的情有可原,原谅我的逼不得已吗?」 闻言,她回他一记冷笑,「娶映秋,得到源源不尽的朝廷人脉,好个情有可原,逼不得已。」 「夏儿……」 「别这么叫我,三年前你已经失去这个权利。」 「所以三年来你看我的眼神都像是瞧着陌生人?好歹我曾与你有过十多年的婚约,好歹我是你的男人!」 「住嘴!」映夏激动地叫喊,「你住嘴!住嘴、住嘴!」 柳君实忽然低头封吻住她的唇,吻去她的失控,久违了的甜美滋味像冰凉的清泉,彻底洗涤了他疲惫了三年的心,让他默默地为怀里轻压着的真实感而喟叹。 他的吻,如同三年前的那一夜,有着霸道,却也有着过多的温柔,好像他疼爱她的心不曾离开过,他依旧是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细细疼爱着的实哥哥…… 三年的情绪瞬间崩溃,也令映夏忍了三年的委屈化为泪水,在眼眶里决堤。 尝到了滑进她嘴里的湿咸,柳君实离开她的唇瓣,额抵着她的,嘴里喃喃低语。 「夏儿……夏儿,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 「我不是,我不是你的……」 映夏美丽的双眸里写满了对他的怨怼,但唇间吐出的字句,却平静得像正诉说着生活琐事一般。 「是你不要我。」 第一章 【第一章】 临海的福州,南通江河,下连大海,无数山中的特产顺着江河流下,运至这儿贩卖,丰富的番外珍稀之物,也从这儿运往他处。 四通八达的河港,让这块有福之地历久繁荣不衰,福州也因位在三大湖之间,与无数河港相连,乘着小船,就可以周游福州全城。 波光粼粼的水面,大小船只划出一道道水痕,一艘精致的船只缓缓地往岸边靠近。 披着纱罗的梁柱旁坐着一名小女孩,白白嫩嫩的脸颊可爱地映着两团红印,肥嫩的小手吃力地抱着一只琉璃盆子,小小的身子趴在船边,指着水里的波动叫喊。 「爹爹,我要那鱼。」 后方的男人长臂一伸,将小女孩抱离船边,「小心些,别跌进江里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让女儿坐在他大腿上,疼爱地捏捏她的鼻子。 胖娃儿嘟起红嫩的小嘴,甚是不开心,指指怀里的小盆子。 「爹爹说要给夏儿鱼鱼的,你说要让夏儿养在这里面的。」她摇摇盆子,里头半满的水晃个不停,试图提醒她爹,里头空空如也。 不过,对眼前的小娃儿来说,她可不懂所谓的小鱼儿与江里的鱼有什么差别。 映夏怀里的琉璃小盆子,是父亲送她的生辰礼,据赏玩店的老板所称,那是跟着南洋的商船来的,南洋人用它来装小鱼儿,唤它「琉璃缸」,是极为昂贵的珍稀。 「夏儿呀,江里的鱼可装不进这个小缸里,等会儿船靠岸后,爹再替你找来小鱼苗可好?」 映夏咬咬手指,瞄瞄鱼缸。 「那……我要好漂亮的鱼喔。」 「好,等拜访柳伯伯之后,爹就差人去买。」 「柳伯伯是谁?我的鱼比较重要,不要先去柳伯伯那里,我要先买鱼。」 「夏儿要听话,否则下次就不让你跟爹出来游山玩水了。」 映夏再次嘟起嫩嫩的小嘴,有些不开心,想抗议却又想着,往后若不能跟爹出来玩,她就不能央求爹买新奇好玩的宝贝给她了。 见女儿不再吵闹,楚老爷轻抚她嫩如豆腐的脸颊,「乖孩子。」 船渐渐靠岸,停在一处大宅院旁。河埠上早已有一群人候在那儿,待船一靠岸,便连忙锁船、搬物品。 临河的人家多有属于自己的小船,方便将从上、下游买得的物品运回家,越是大户人家,拥有的河端口便越见规模。 「楚老爷,我家老爷已恭候您多时了。」魏总管笑着,躬身带路。 因来者是贵客,不便从河边货品进出的侧门进去,因此魏总管绕了一段路领着来客从正门入宅。 柳宅不愧为福州首富,从进门后到大厅,穿过大块切割铺成的石板路、假山、小桥流水……整座大宅建筑极为考究,还有京城少见的楼房。由于福州地处临海,有许多外邦之人前来经商,因此看得见许多奇特的异地风貌。 柳府的佣人们见楚老爷一行人走来,均连忙靠向一旁,有礼地迎接他们。 「魏总管,才一、两年的时间,府里的人又多了不少,感觉宅子似乎又大了许多。」楚老爷打量起四周,随口道。 跟在父亲身后的映夏抱着怀里的鱼缸,仍嘟着一张嘴,脚步越走越慢,与父亲的距离越拉越远。 「是呀,这一、两年海运的生意多了些。楚老爷,我家老爷正在厅里候着您,这儿请。」魏总管领着楚老爷走进大厅里。 坐在主位上的柳老爷见到等候许久的友人出现,立即满脸笑意,起身热情地迎向前。 「楚兄,这一路上还平安吧?我已让人备妥一处院落,你可以先好好休息一番。」柳老爷拉着他坐下。 「托柳兄的福,还让你派船只来接我与夏儿,若不是你的船,我们这会儿还在路上呢。」 「柳家庄最多的就是船只,这没什么。」柳老爷在楚老爷身后左瞧右看,但就是没看见小娃儿。「你说映夏也来了,怎么没见着人呢?」 「是呀,一路上能舒服地乘船,不用搭马车颠簸,那小丫头可乐了。夏儿,来,唤一声柳伯伯……咦,夏儿呢?」楚老爷转身唤女儿,却发觉那个胖丫头不知跑哪儿去了。「刚刚还跟在我后头的,人到哪儿去了?」 「爹爹骗人!」 映夏抱着鱼缸,嘴里咕哝着,完全不在乎自己已然离开父亲身旁,独自在柳府里打转。 当她看见假山旁有一座小水池,立即一扫心里的不快,蹦蹦跳跳地走到水池边蹲了下来。 「哇,好多鱼!」 小手伸进水里,指尖触碰到鱼儿,她开心地咯咯笑,索性搁下手中的鱼缸,伸长了小胖臂想抓鱼,可是总差那么一点点,于是她将手臂伸得更长,几乎整只手臂都没入水里,手终于握到一条小鱼。 「抓到了!」她高兴地只注意到手里的鱼,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进水里。 水池虽然小也不深,但对一名六岁的小娃儿来说,却无法踏到底,整个人在水里载浮载沉。 「救我──救……爹……」 映夏落水时周遭没有任何一名下人,大伙儿因为贵客的到来,几乎全聚往主屋、灶房与准备用来安顿贵客的院落,以至于没有人听见她的呼救声。 她在水里不停挣扎,试图让自己的手能构着岸边的石头,怎知她的身子却离岸边越来越远,一口一口的池水从嘴里灌进肚子里。 「咳……」她咳得厉害,水也喝得更多,小小的身子慢慢地沉入水里。 隔了一道矮墙的院落中,遍植修竹,这里安静无比,只有竹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声音。 竹林旁的一扇窗由里头推开,一名男孩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早已看腻的景致,让风儿吹拂在他俊美的脸庞上。 男孩长相虽仍稚嫩,但已能从端正的五官上瞧出长大后的他应该俊逸非凡。 「少爷,休息时刻已结束,请再度就座。」屋里的中年男子走到男孩身后,语气严厉地示意他坐回桌前。 「我才刚休息,连口茶都还没喝……」 「你还有福鼎盐场近十年的账册未阅,闽清粮田这十年的产值、会馆的支出、造船厂及船运近四年的营收,光最后一项的账册就能让你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中年男子冷冷地道。 为了让柳君实能及早熟悉家里各商号的情况,柳老爷以十分严厉的方式教育独子,让最熟悉柳家生意的王管事负责教育他,因为王管事生性严谨,不苟言笑,且凡事没得商量,就算是对主子也一样,若柳君实想偷懒不用功,王管事这一关便过不了。 王管事以眼神示意小厮将搁在一旁长桌上的账册拿来放在书桌上。 账册搁在桌上的沉重声音,让柳君实背一僵,闭上眼露出隐忍的表情,倏地,他剑眉一扬。 「少爷。」王管事的声音里有着不容漠视的严厉。 「王伯,」柳君实侧过身,眉头蹙起,「你有没有听见声音?」 「我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请少爷回座。」 柳君实更仔细地聆听着,倏地,他露出讶然的表情,精瘦的身子灵巧地奔出厢房,快得让王管事来不及阻止。 「少爷!」 王管事在后头追着,柳君实的贴身小厮见两人突然跑了起来,也赶紧追出去。 「少爷,回来,我不准你用这种方式逃避!」王管事气急败坏地怒吼。 见柳君实没有停下的迹象,王管事长腿一蹬,本想跃到柳君实面前直接逮人,但正要动作便又立即止住,因为他看见一墙之隔的院落中,水池里有个小女孩,而让他更惊讶的是,他没想过柳君实的耳力竟在他之上。 柳君实的脚步没有停歇,接着毫不犹豫的纵身跃入池里,深谙水性的他很快的游到溺水的人身边,一手捞起那个已经往池底沉的小小身子。 「少爷!」小厮赶紧跪在岸边将人拉上来。 「小胡,马上让人准备厢房、火盆还有姜茶,对了,还要烧些热水。」柳君实迅速地向小厮指示道。 「是,小的马上去办。」小胡快步跑开。 柳君实微微喘息,单膝跪在映夏身畔,眼角不经意地瞄见摆在池畔的琉璃盆子。家里经营海事生意的他对这样的南洋物品并不陌生,他眸子微敛,随即将注意力移往躺在草地上的小女孩。 「王伯,她应该没事吧?」 王管事伸手探她的鼻息。 「还有气息,看样子应该吃水不多,不过泡在水里好一会儿了,身子有些冰冷,得快些替她暖暖身。」 说着,王管事拦腰抱起映夏,两人往柳君实的院落走去。 第二章 「我不曾在府里见过她。」柳君实仔细凝望着映夏,瞧她小脸白白嫩嫩像个包子般可口,眼睫浓长得像扇子,模样可爱极了。他微微扬起嘴角。 「她不是府里的人,老爷说过,今日楚老爷会到,我想她应该是楚家的人。」 「她衣着精致,是上等料子,应该不是下人,但怎会落单又落水?」柳君实感到不解。 两人回到柳君实的院落时,小胡已等候着他们,房里也已备妥物品。 王管事将映夏放在床上,替她裹上被子。 「找个丫鬟来替她换上干爽的衣裳。」柳君实的视线始终锁在映夏身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王伯,需要找大夫来吗?」 「我想她应该无大碍,只需暖和身子便可。」 丫鬟一进入房里,所有男人便退到房外,好让丫鬟伺候映夏更衣。 此时,天空突然飘下细细雨丝,接着雨势很快的转大。 临海的地方就是这样,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有时原先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下起大雨来。 柳君实道:「小胡,去问问楚家的人是否走失了一名小女孩。」如果女娃不是下人,那么现在楚家的人一定慌得鸡飞狗跳。 「是,少爷。」小胡领命,立即快步离开。 「少爷,你先回房里换上干爽的衣裳,免得着凉了。」王管事看着柳君实身上湿透的衣裳,道。 柳君实低下头拉拉黏在身上的湿衣服,一阵风吹来,让他打起了哆嗦。 他犹豫地瞧着那扇紧闭的门扉。 「我想等她醒来……」 「少爷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没有多余的时间浪……」 「等她清醒,再做功课。」 柳君实看着王管事的眼神十分坚定,明白地对他透露出上对下的尊卑之分,纵使王管事是看着柳君实长大,两人间就像亲人一般,但主子仍旧是主子。 王管事沉默半晌后点点头,脸上却微微露出赞赏的浅笑。 「是,我会同老爷解释。」他们的小小少爷,越来越有成为当家主人的样子了。 柳君实高兴地笑了,转头走向另一头的厢房,进房之际像是想到了什么,挺起背脊朝王管事开口。 「我并没有逃避那些账册。」 王管事微微点头,「我明白。」 真是可爱。 柳君实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双眼瞅着靠坐在床上让丫鬟服侍着喝下姜茶的小女孩。 她皮肤白皙,小小的身子胖胖的,像块甜甜的雪花糕;一头亮眼的乌黑发丝,当窗外的光亮洒在上头时映出美丽的光泽;长而翘的眼睫微掩住那对美丽的丹凤眼,小巧的嘴儿娇艳如花朵,脸颊好像刷上了朱砂般艳红……他已经能预想到长大后的她会是怎样美丽、勾人心魂的可人儿。 「我不要喝了。」映夏皱起眉,任性地将眼前的碗推开。 丫鬟转头望向柳君实,以眼神向他询问,见他淡淡地点点头,丫鬟这才捧着碗退下。 虽然柳君实才八岁,但从三岁开始便接受柳老爷一连串严格训练的他,比一般八岁男孩还成熟、老练,而府里下人们也明白他将是日后的主子,没有人敢轻视这个小男孩。 映夏望向柳君实,傲慢地朝他颔首。 「你是谁?」 「柳君实。」 「那你是柳伯伯的谁?」她毫不客气地追问。 「我是他的儿子。」 「我掉到水里去了……是你救了我?」她的语气依旧傲慢。 他点点头。「映夏,你怎么会独自一人走进那个院落,没有人陪伴呢?」早在他之前更衣时,小胡便已来向他禀报她的身分。 映夏僵了下,不自在地撇开头,「我不知道,我……我就掉进去了嘛。」如果被爹知道她是想抓池里的鱼而跌进水里的话,下回爹远行她就没法跟了。 柳君实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那表情看得映夏浑身发凉。 「你、你笑什么?」 见他起身走向床尾,整个人隐没在布幔后头,映夏将上半身探出床架外,想瞧瞧他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拿这个。」他捧着一只琉璃鱼缸走向她,嘴角因为她的反应而上扬。 「我的鱼缸!」 她激动地接过鱼缸,惊讶地发现里头装了几条小小的鱼儿,其中一条颈短、鳍小、无背鳍,尾长头大眼小,头部的肉瘤中隐隐呈现出一个「王」字黑纹的小鱼,显得特别逗趣可爱。 「好可爱喔!」她将手指伸进水里触摸鱼尾,鱼儿一溜烟地窜到另一头去,她爱不释手地紧紧将鱼缸拽在怀里,抬头问他,「这是什么鱼呀?」 「虎头金鲫。」柳君实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虎头金鲫?」映夏歪着头努力咀嚼着这个称呼,末了蹙眉反问:「可是它又不是金色的。」 「它的色泽橘红,也可称为赤鳞鱼。你瞧,头上有个‘王’字的虎头金鲫极为稀有,所以身价不凡,若要卖,绝对能卖个好价。」 听见怀里的小东西能换好多、好多钱,映夏极为开心,也更爱它了,因为它价高稀有,而且好漂亮,颜色像玛瑙一样。 映夏抬脸朝柳君实露出贪猫偷吃了鱼后的满足表情,甜美灿烂得教人移不开眼。 看着这样的她,柳君实猛然一愣,心像是瞬间让人掐紧一般,一股窒息感伴随而来。 「那其它的鱼儿呢?」 他压下胸口里的纷乱,轻咳一声。 「这是十二红。你瞧,它身体纯白,两片胸鳍、腹鳍、臀鳍、尾鳍、眼球、背鳍和吻,共十二个地方皆是红色,所以称为十二红。」他又指向游往另一侧的鱼儿道:「这尾鱼身带青,头、吻、眼、尾皆为墨色,腹部白,鱼侧两条蓝线延伸向鱼尾,颇似喜鹊,因此得名为喜鹊花龙睛。」 「那这个呢?它全身如墨,好不起眼,我不喜欢。」映夏将小掌伸进水里,试图抓住那些鲜艳色彩中的一抹黑。「我不要它,它好丑。」 「先等等。」 柳君实握住她的手,从水中拉起,另一手伸向一旁的矮几,取来适才为她擦拭脸手的帕子,温柔地拭净她手上的水珠。 「我不喜欢嘛。」看着他仔细地擦净她的手,不让她将鱼儿抓起,她有些不高兴地噘着嘴。 「傻丫头,别瞧这鱼毫不起眼,它可是金鲫鱼苗,且已经过两次选种,它们小时皆是长成这般。」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眸心如炬地瞅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脸,「就像你,小时虽长得白胖矮小,但我相信,长大了必定是位面晕浅春、香姿玉色的绝美佳人。」 「真的吗?我长大后真的会变美吗?」映夏鼓起腮帮子,「都怪我身子差,娘老是盯着我喝补汤、补药;吃饭时,爹与四位娘老是往我的碗里夹菜,不止这样,映春、映秋、映冬也是如此,满得害我每回吃饭,面前总是摆满小盘子来搁这些菜,而且,我若是不将所有东西吃完,娘还不让我下桌呢,现在才会肥嘟嘟的,像块年糕似的,丑死了。」 「不丑。」拇指似有若无地在她的脸颊上抚弄,感觉那光滑柔软的触感,他的唇边始终扬着一丝宠溺的浅笑,「你一点也不丑,可爱极了。」 听见他的赞美,映夏更开心了,低头逗起鱼儿玩,脸上带着灿烂的笑,鱼儿被她逗得东躲西藏,她更乐,咯咯的笑声像风铃声般悦耳。 柳君实静静地瞅着她,心思在这一刻旋转着、鼓动着,他努力压抑着这股波涛汹涌的起伏,假装淡然地开口。 「我还有许多宝贝,你想瞧瞧吗?」 「真的吗?!我想看!我要看!」映夏双眼发亮,「宝贝」对她来说就如同一锭锭白花花又沉甸甸的银子。 「那么,唤我实哥哥。」 「唤你实哥哥就能看了吗?」她天真地问,丝毫不觉得他如此要求有啥奇怪。「实哥哥,我想看,给我看能换很多钱的宝贝!」 柳君实笑了,俊朗的面容上堆满了对她的疼宠,随即起身走向柜子,从里头取出一只木盒。 之后,他在床沿坐下,先将她怀里的鱼缸移到桌上安置好后,才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她。 映夏迫不及待掀开面前的紫檀木盒,盒里躺着一把扇子,浓浓的檀香随即飘散。 她轻轻地拿起扇子,就怕弄坏了眼前珍贵的宝物。 「打开扇子瞧瞧。」见她双眼发亮,他笑了。 映夏望了他一眼,随即打开扇子,扇面上只提了一首诗,扇围以极细的作工镂刻着龙凤呈祥,扇柄上的红穗系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她轻抚扇子,摸摸光滑的扇骨,以及扇围上的雕刻。 第三章 柳君实察觉出她眼里以及动作上对于这把扇子的渴望与喜爱,唇角不禁上扬,黑瞳中藏着深而不露的算计。 「你喜爱它吗?」 「喜欢。」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扇子,「它……它看起来好珍贵。」 「是呀,确实是珍贵,所以没法送给外人。」 「为什么?」映夏一脸惊慌失措,仿佛下一瞬间手中的宝扇就会被他夺回去。 「因为这把扇子我准备送给未过门的妻子。」 「所以只要成为你的妻子,就能拥有它,是吗?」 深邃的黑眸闪烁着光亮,俊颜上再也掩不住内心的澎湃,柳君实明白自己的心思,他的心,早沦陷在她那稚气却娇艳的笑容里。 「是呀,成为我的妻子,就能拥有它,还能拥有我所拥有的一切。」 「真的吗?那我要成为实哥哥的妻子!」映夏开心地许诺。 看着她白嫩娇憨的脸,他想将她紧紧拽在怀里的欲望更加强烈。 柳君实永远记得,有回当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古玩店里贩卖的琉璃珠时,爹曾告诉过他,这就是想占为己有的欲望,想拥有,就要想办法得到,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而他,从今以后只想拥有她。 【第二章】 或许才六岁的映夏不懂得「媳妇」这两字的意义,但对楚老爷与柳老爷来说,这两个字背后所隐含的却是庞大的利益。 所以,当她固执地吵着要成为柳君实的媳妇时,两人可乐得不得了,立即点头答应。 接下来,柳楚两家往来得更加频繁。 每隔个几年,楚老爷便会带着映夏去福州一趟,对映夏来说,能到处游玩,不知有多高兴,况且每回去柳家作客时,柳君实总会送她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宝贝。 如今已及笄的映夏,已正式接手家中的黄金楼当铺,往年柳君实送她的宝贝,她全数往黄金楼里头摆,替店里充实点珍稀之物。 今年,因柳老爷为了在京城兴建会馆的事必须亲自上京一趟,因此楚老爷取消了福州行,打算好好尽地主之谊,款待老友。 一早,燕子楼的武师向楚老爷禀报,柳家的大船已停在城外的运河中,柳家父子大约再过三个时辰便能抵达,那时,路过厅门的映夏一听,心情更加雀跃,脚步轻盈地奔回房里,她身后的丫鬟金子只能死命地跟上她。 「小、小姐……小姐你缓缓……缓……」金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倚着椅凳喘气。 「帮我换衣裳。」 映夏掀开衣箱,在成迭的衣裳里翻找,脸上带着欣喜的笑。 「前些日子巧缎庄送来的新衣裳呢?那件嫩绿色的衣裳你搁在哪儿了?」黄的、白缎的、竹绿的、淡绦色的,怎么就是没有新做的那套呢?映夏一件件翻找,整个人几乎趴进衣箱里。 「小姐,那件衣裳刚做好,还没收进衣箱里,我马上替你取来。」 金子走向另一头的柜子,打开柜门从里头取出新衣裳。手里的新衣平整无痕,崭新无比。 「因为是新做好的衣裳,所以我将衣裳放进柜子里,沾一沾柜里的熏香。」 映夏取过金子手中的衣裳,柔荑轻抚嫩绿绸缎上的花卉图案。 柳君实喜欢她穿嫩绿色,说她肤色白,这个颜色最适合她,每回她要是穿上了其它颜色的衣裳,他就会微微蹙眉,虽然他没有说,但她明白,他不爱在她身上瞧见其它颜色。 映夏唇边的笑意加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她心中想着柳君实时,美丽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换上嫩绿色的衣裳后,坐在妆台前让丫鬟替她整理发丝。 「小姐,每回你要和君实少爷见面都很开心,还特地为了他换上嫩绿色的衣裳,君实少爷若知晓,一定很高兴。」金子将映夏一头乌黑的发丝混着鹅黄色的绸带编成辫子后拨到前头。 「绑好了吗?」 「好了。」金子透过眼前的铜镜瞧着主子,「小姐真美!」 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会为小姐倾倒,难怪京城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停托媒婆上门提亲,就算知道小姐已有婚配也无法阻止这些人。 金子的称赞让映夏也忍不住瞧着铜镜里的自己。 儿时因为身子骨虚弱,为了补身,她吃得白白胖胖的,实在与「美」这个字沾不上边。 但她一直记着,实哥哥说她可爱,还说她长大后必定姿色无双。 自那时起,她便不太在意自己的长相,因为只要实哥哥喜欢就好了。 只是,当所有人开始谈论她的容貌,见着她时脸上露出惊艳的表情时,她也不禁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外貌和衣着来。 映夏收回视线,起身离开妆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金子,玉楼春送来的八珍糕还有吗?」 「还有啊,小姐想吃是吗?」 「等会儿实哥哥到了,你再去拿。」 「是。」金子笑觑她一眼,随即期待地问:「小姐,你猜,这回君实少爷又会带什么稀奇的番邦宝贝来给你?」 映夏脸上的笑像浓得化不开的糖蜜,对她来说,她期待的不是能从他手中接过什么礼物,她在乎的是看见他的人。 行走在夏园的曲径中,形状各异的山石以及花木点缀两侧,走出曲径之后,前方是一座造型古拙的石桥。柳君实一眼便瞧见坐在石桥那头凉亭里的映夏,他的步伐悄然停止,视线牢牢地捕捉她的一颦一笑。 许久未见,她出落得更加婀娜动人了。 犹记得小时候白胖如馒头般的小女娃儿,如今却成长得犹如花朵般美丽、娇艳。 正与丫鬟谈笑的她,妍丽的容貌上有着灿烂迷人的笑,脸映朝霞,黑亮的发丝系成发辫,垂在肩前,仍未脱少女的青涩,却又比寻常少女更加脱俗绝丽。 柳君实着迷地凝望着她,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他明白自己对她的喜爱一如初识时,甚至更深,心窝处剧烈震动了起来。 「少爷?」后头的小胡见主子停下步伐,不解地走上前,没料到竟看见他一脸发愣的模样。 顺着主子的视线,瞧见了坐在前方凉亭里的映夏,小胡了然于心地笑了。 「少爷,你心里不是一直惦记着二小姐吗?她人就在前头呀,少爷怎么就在这儿止步了?」 小胡的话唤醒了柳君实,他这才察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泄漏了心思。 从小,爹便教导他,遇上任何事,绝不能泄漏心里真正的想法,这是经商之道中最重要的事,在商场上,一旦泄漏了心中所思,等于是向敌手掀底牌。 柳君实掩去脸上的情绪,往石桥上走去。 「小胡,我是否太纵容你了?再有下次,我会将你调到王伯身旁,让他教教你规矩。」 「不、不要啦!少爷,求求你,我的好少爷,小胡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再多话了。」王管事可不比总是露出慈善笑容的魏总管,他老摆着一张冷脸,严肃又不苟言笑,说一是一,待在他身旁可没待在少爷身旁来得轻松。 小胡哭喊着讨饶的声音吸引了映夏注意,她瞧见了柳君实的身影,惊喜地站起身,娇羞地看着他慢慢地走近。 「夏儿。」 「实哥哥。」 「许久未见,没想到你出落得如此娉婷可人。」 他的话让她颊上的红晕更深,羞得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转头命丫鬟到灶房去取些甜品来。 「你一定得尝尝玉楼春的新糕品,滋味甜香适中,卖得极好。」 走进屋里,柳君实遣退小胡后,伸手握住映夏的手,将一只木盒子搁在她掌中,并倏地倾身靠向她,在她耳畔低诉,「新糕品的滋味肯定没有你香甜。」 她羞赧地急忙捂住发热的耳朵,他却露出戏弄的笑脸,摆明了是逗她,气得她握起拳头捶他。 「别戏弄人家……」 他的大手将她的拳头包住,一脸宠溺,「我说的可是实话,没有一丝一毫戏弄。这是商船航行到单駖时从香药贩那儿购得的香药。」 他将雕着水仙花朵的木盒打开,里头搁着一只琉璃瓶。 从木盒到装着香药的瓶子,映夏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看着他将瓶子从盒里取出,拔开琉璃瓶塞后,指腹从里头挖出一小颗香药。 浓郁的香气在瓶塞打开时便已飘出,弥漫整间屋子。 「好香。」映夏叹道。 柳君实伸长了手臂,将她搂进怀中,坐在他腿上,另一臂环在她腰上,手伸向她颈后,在耳下跃动的脉搏处一抹,之后将脸凑至她颈边嗅闻,「你也好香,夏儿。」 第四章 虽然他常搂抱她,或是亲昵地笑吻她的脸颊,她也早已习惯他的亲近,但她的身子仍忍不住一阵战栗。 「实哥哥……」 他抬起她的下巴,唇自然地印在她唇上,封住了她的娇羞,捧在她颊旁的手爱不释手地抚摸她滑嫩的肌肤,沉醉在从她唇间传递而来的甜蜜滋味,觉得那比他曾吃过的任何糕点都还要香甜。 映夏娇娆的身子发散着令人陶醉的番邦香药的味道,深深吸引着柳君实。 他的大手悄悄地滑进她嫩绿色的纱质罗衫,掀开罗衫底下的鹅黄缎子,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温热滑嫩的肌肤时,她忍不住打起寒颤,小手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衫。 柳君实的手掌在她身上攀爬,感受着她纤细的身子,耳边听着她细细的喘息声,馥郁芳香的气息纠缠着他的理智,提醒他,他有多想要她,多想享受她的温存。 「实哥……」 他将手指按压在她的下巴上,让她的嘴张开,他的唇立即覆了上去,吮吻着饱满鲜甜的唇瓣,将她的喘息吞进嘴里,覆在她胸前的手轻轻拨弄着。 这回来到京畿后,柳君实更加清楚了一件事。 映夏的容貌越见出色,朱唇粉面,渐渐成熟的娇躯与婀娜的姿态开始吸引男人们的目光,而他却远在临海,若一日不将她握进手心里,他就得日日夜夜担忧,害怕会失去她,纵使他俩已有婚约。 他越是想收敛内心的情绪,却越抛不开之前踏进楚家大门时看见的事,心里的不踏实让他将她搂抱得更紧,仿佛想将她揉进身子里,好让他安心。 他挑逗的动作换成霸道且占有意味浓厚的揉捏,另一手卷起她的绣裙探了进去。 「实哥哥……」面对他过去从未表现出的霸道与强悍,映夏感到心慌。 「你会想嫁给别的男人吗?」柳君实在她耳边沉声问。 「不要这样……」她紧张地夹住双膝,伸手制止他放肆的侵犯,眨着迷蒙的双眸乞求地看他,害怕他突然失了控的举止。 「回答我。」柳君实冰凉的脸颊抵着她发烫的粉颊,唇浅啄她的,动作似是引诱,还有着劝服之意。「回答我的话。」 「我不懂……我已许配给你了,为何还要回答这样的问题?」 她的疑虑像一盆冰水,浇淋在他冲天的欲火上,让他察觉自己已然失控地泄漏了心底真正的情绪,随即停止挑逗,但仍被她夹住的大掌却无法撤离。 「我明白了,放松你的身体。」 她抿唇摇头,无助地看着他,眸底燃烧着的欲火瞅得他几乎失控的想直接扫落一桌的壶盘,将她压在桌上狠狠地拥抱。 「乖,听话。」 映夏惊恐地再度摇首,生怕一放松,他会得寸进尺,她将无法承受这样陌生却又让人浑身酥麻的快感。 对于她的坚持,柳君实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听话,你这样将我的手紧夹着不放,会让我开始后悔收回侵犯你的念头。」 他的话终于收效,她立即放开他的手。 生怕他会继续做出她无法承受的事,她移动俏臀想从他腿上离开,没想到他长臂往她纤腰上一揽,将她抱回原位,壮臂如铁勾般箝制着她。 「你……」映夏将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拉开两人的距离。 「如果你别乱动,让我冷静一下,刚才的情况就不会再发生。」柳君实以额头摩挲她的额头、脸颊,试图舒缓体内的欲火。 「好,我、我不乱动。」 映夏乖巧地僵坐在柳君实的腿上,首次明白了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以往他对她的搂抱、亲吻,就像是表现出兄长的疼爱,但现在他的触碰却让她感受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 让她感到心慌的是,她竟也对他产生相同的情绪。 她要她的实哥哥只完完全全属于她,日后成了亲,她宁为妒妇,也绝不愿与另一个女人分享他的柔情! 「刚才在门前遇上了前来提亲的媒婆,听说对方家里是做木材生意,姊姊还是宫里的妃子,似乎来头不小。」 「提亲?谁的亲事?」 盯着她的眸子,他试图从中找寻些什么,末了,他敛了敛眼,道:「你的。」 映夏一听,淡淡地喔了声。 柳君实不甚高兴地皱起眉头来,「你似乎并不意外。」 「呃……」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心中泛起酸意。 「看来这事常常发生,你甚至已经习以为常,是吗?」 「虽然谈不上习以为常,但确实因为太过频繁而不再感到惊讶。」 「你似乎忘了自己已经有了婚配,」柳君实勾起她的下巴,眼神锐利地瞅视着她,「也忘了我的存在。」 他盯着她半晌,末了竟扬起微笑,神情变化的速度教映夏有些傻眼。 「不过,这也没错,夏儿越来越美丽,像朵牡丹花,除非京城里的男人全瞎了眼,否则怎可能没瞧见呢?」他动手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后徐徐地问:「或许有哪家公子对了你的眼?」 他话里的刺让映夏皱眉。 她越来越不懂他了。 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脾性越是捉摸不定,虽然总是笑脸迎人,但她越来越无法猜测他的心思。 他的语气里不见妒意,却又字字带着酸味;明着对于有人上门提亲表现得丝毫不在意,暗地里那双眼睛却透出锐利的光芒,仿佛想将人碎尸万段。 「如、如果……如果有呢?」映夏故意这么问。 柳君实睨着她,淡笑不语。他俊颜上的笑容太过温柔,瞳眸太过炯亮,她仿佛在他脸上瞧见了怒气,但他只是一如往常地轻握起她的柔荑。 「是吗?我的夏儿也有喜欢的人了?」他拍拍她的手背,像个大哥哥宠爱小妹妹般低语,「是哪家公子呢?」 「是……」 「还是你故意诓我的?夏儿?」他薄唇轻扬,隐约透着嘲讽。 「真的有、有啊。」 「是吗?是哪家公子?」 「是……」 映夏很努力地在脑中寻找着所认识的男子。 城北宋家书肆的宋书南?不行,那个书呆子,连谎都不会撒,要是实哥哥真找上他,怕是三句之内便露出马脚。 还是武平南北货行的齐元?不行、不行,虽然他这个人十分滑头,但月初才刚娶妻,实哥哥只要派人稍稍打听一下,便能戳破她的谎话。 啊,有了! 映夏露出颇富自信的甜美笑容。 「有呀,我没诓你。」 「喔?是哪家公子?」 「邹家公子。」 「邹家公子?」 「嗯!」她抬起下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家经营金春字号茶行,黄金楼里供来客饮用的上等茶叶都是从他那儿进货,他家的茶叶甘甜,久泡不涩,客人都喜欢极了……」 「金春字号茶行?」柳君实微眯起眼。 映夏的话忽然被打断,愕然地看着他,却看见他收起了笑,下颚更是明显的绷紧。 「呃,怎么了?」 「全名。」 「啊?」 「我要他的全名。」 「邹、邹秉均。」映夏说得有些结巴。他应该不会真的去找人家查问吧? 「邹秉均,经营金春字号茶行?」柳君实再度确认,深邃的黑瞳中闪烁着一簇火苗。 怎么他的语气听来像是不敢相信「邹秉均」与「金春字号茶行」连结在一块儿? 「嗯……」映夏迟疑地点了下头,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竟在他脸上瞧见灿烂的微笑。 「他一定很高兴获得你的青睐。」柳君实再度拿起茶杯啜饮,好似谈论天气般说得云淡风清。「他人不错,泉州邹氏船运的少主。」 【第三章】 黄金楼,京城里知名的当铺,坐落于熙攘的城中。 能容纳十人一次进出的大门后方设置了一座极大的屏风,遮蔽了店外来往路人的目光,里头高置的柜台前有几名客人正在典当物品,另有伙计将前来赎回物品的典当者领进后头的取赎处。 店后头是多层的楼房,完全是为当铺这门特殊的行业所设计,除了存放典当品外,也方便人员躲避逃难。 建筑后方有黄石假山、水池、小桥造景,走过两侧山石、林木夹峙的曲径之后,便是黄金楼的主院。 这儿是闲杂人等禁止进入,专供店主使用的院落。 「小姐。」金子手端着托盘,推开门扉进屋。 映夏托腮趴在帐册上,一脸懊恼地盯着丫鬟将茶和糕点摆放在桌上。 她指着其中一盘艳红的果子问:「这是什么?」 金子将那盘装着一颗颗圆润红艳的小果子推到映夏面前。 第五章 「这是君实少爷吩咐的,说是从夷人那儿购得的果子,想让小姐尝尝鲜。」 映夏的纤指捏在小巧果子的蒂上,左右转动着,一双柳眉却蹙起,仿佛正不高兴什么。 「小姐不尝尝吗?」那果子晶莹剔透,光看就知道它有多么饱满多汁。 映夏随口应了声,视线停驻在那把从不离身的扇子上。 这把扇子,是两人初次见面时柳君实送给她的,也是在那晚决定了两人的婚事。 青葱十指缓缓将扇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首诗。儿时的她不知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待她渐渐长大了,习得更多的字句,这才明白诗中之意。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 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 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诗是柳君实亲手提上的,他也对她说出这把扇子的意义,当年天真幼稚的她为了得到这把扇子,向爹哭闹着要成为柳君实的妻子。 也许是柳君实长她两岁,所以总是对她温柔体贴,疼着她,宠着她,见着什么稀奇玩意儿便替她搜罗,夏日托人送来驱虫香药,哪怕楚府里常年都会备着这些香药;冬日里送来一箱又一箱的千金裘,里头她尤爱一件滚着白狐毛的翠云裘,此外,他还送给她数不清新奇又贵重的礼物。 但,这样的疼惜对待就是喜爱吗? 他也会像她一样,在面对她时心跳加速,身子像被火烧着、烫着,疼得连自己都不敢触碰肌肤,呼吸紧促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泄漏了感情吗? 映夏双眉倏地拢紧,摇了摇头。 不,他肯定不会这样,否则在知晓有人上她家提亲时,他脸上必定有着不悦或在意。 难道他只将她当成妹妹般疼爱,而不是未婚妻子? 思及此,映夏的粉颜不禁垮了下来。 是呀,这桩婚姻,代表的是两家以及与两家相关的势力结合,两家的老爷当然乐见其成,从小受到父亲严格教导的柳君实更不可能拒绝父亲的安排。 但她心里所想的却不是柳楚两家的利益。 望着眼前碟子里鲜艳欲滴的小果子,儿时的一段记忆蓦然跃入脑海。 她想的一直只有他,就他一个人。 犹记得小时有次她想吃荔枝,但剥壳剥得满手汤汁,见状,他体贴地替她剥荔枝壳,却剥得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她这才注意到他缠满了缎布的十指。 她追问后才得知,柳老爷是以如何残忍的方式教导儿子,让小小的孩子不问断地拨算盘,将家里所有商行近年的帐册全算过一遍,只为了让他尽早熟悉家里的生意,缎布下的手指指尖布满了令人心疼的伤痕,旧伤未愈,新伤又添,从未好过。 而柳君实却忍着疼,吃力地想替她剥荔枝的壳……在那一刻,映夏感觉到整个心窝都是甜如蜜的滋味。 也在那一刻,她心跳紊乱,脸颊、身子、全热得不像话。 光是回忆那时的景况,映夏一颗心又开始狂跳,脸颊发烫,她立即坐直身子,猛力摇头,想降低脸颊上的热度。 拿起一颗果子放进嘴里一咬,甜酸适中带着浓郁香气的汁液流了出来,融化在她嘴里,滋味甜美得教她不由得惊呼出声。 「好甜!」她雀跃地看向金子,立即展现出生意人的本性。「这是什么果子?让人进一些好招待贵客,这么一来,店里的客人必定会更多。」 「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果子……」 「红果子是三屿特有的产物,数量稀少珍贵,若你想买来款酒待顾客,我认为过于奢侈,而且想买还不见得买得着。」 柳君实清朗的声音倏然在门边响起,他迈过门槛进入屋里,俊美的脸上仍是令人舒服的熟悉微笑。 金子见着来人,便立即笑着退下。 柳君实在映夏身侧坐下,故意贴紧了她的身子瞧着摊在桌上的帐册。 「算帐呀?」 「嗯。」 「需要我帮忙吗?」他将帐册转向自己,「算帐的事,没人比我还熟稔,无需片刻便能算完这本帐……」他突然停止说话,看着他的手被映夏握着。 「为什么指头上的伤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她忧心地看着他指尖上的褐色伤痂,「你手都没好还想再拨算盘,难道王伯还是不停让你拨算盘算帐吗?」 「各商号每日的帐不少,我已习惯了,这点伤不碍事。」 「怎会不碍事?若痂不小心掀开,继续流血,永远也好不了,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心疼地起身,想取来药瓶替他上药。 柳君实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拉进怀中。 「你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呀,你这手指长年不愈,只怕伤势会越来越严重,哪天万一手指不能动了怎么办?」 柳君实低头凝视怀中的人儿,眼中流露出对她的怜爱与宠溺,在他心中,她已占有极重的分量。 抚摸她泛着嫣红色泽的柔颊,拇指滑过她饱满的唇瓣,一切的一切都教他爱不释手,他无法想像万一有一天失去了她,他将会如何。 光是想像她柔软馨香的身子让别的男人抚摸,他的心便痛得像被人狠狠拧住。 抬起她的下巴,柳君实的双眸里多了复杂的情绪。 「你真会对别的男人倾心吗?在你这么担心我的时候,你的心还有地方容纳别人吗?」 这蓦然抛来的问题教映夏措手不及,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伸臂取来一颗红果子喂入她唇里,她只好呆呆地咀嚼着。 「别的男人能像我这般宠你吗?总是交代出海的商船带回异宝珍玩送给你,能买来数量极少,比黄金还贵重的红果子让你尝鲜吗?」他再取来一颗果子送进她唇中。 映夏愣愣地摇头,视线全然让他锁住。 她呆愣的模样惹来他一声失笑,随即趁她来不及反应之际,含住她的唇亲吻。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她整个人僵住,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在眼前放大的柳君实,感觉着他的唇贴在她唇上的触感,鼻端满是他身上的气息。 柳家庄的商船以珍贵的楠木为骨干,整个船厂亦充满楠木的馨香,而他每日必须上船厂巡视,所以身上总会有楠木的味道,她十分熟悉。 「乖,闭上眼。」 映夏没有多想,乖顺地闭上了眼。 从小到大,她总是听从他的话,因为她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疼宠她。 柳君实吮吻的力道变得更强烈,这一吻也逐渐加深,搂抱在她腰间的粗壮臂膀轻松地将她娇小的身子筘制在怀中。 她的身子柔软极了,唇间渗着红果子甜美的香气,像是上了层糖霜的八珍糕。他的舌灵巧地将含在她齿舌间的果子勾进他嘴里,细细品味沾着她蜜津的果子所散发出的滋味。 「你好香,好甜。」他的唇离开了她的,双眸中燃着熊熊烈火,赤裸地烧红了她的双颊。「好甜的红果子,滋味真不错。」 「为什么要吻我?」 映夏低头娇羞的模样惹得他浑身像着了火般,忍不住再度亲吻她,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才离开她的唇。 他多想尝逼她身上的美味,将许多年来的渴望在今日一次餍足! 忍着胸口狂燃的烈火,柳君实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掌心里盈握的软嫩触威教他的理智几乎溃散。 「因为你是我来过门的妻子,我有权利这么做。」 映夏揪紧他的衣襟,纤指因为过快的心跳而微微颤抖,「就只因为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不是因为我长得比小时候好看了吗?」 「当然,你确实比儿时美丽,但对我来说,这不是我喜爱你的原因,你小时候白胖如馒头时,我也喜欢你呀。」 「那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小时候的天真可爱,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很是可口。」柳君实的唇轻触她的,幽幽地低语,意图勾引她主动献上红唇。「我也喜欢你现在的妩媚柔顺,美丽的容颜,更喜欢疼宠你的感觉。」 「那、那……如、如果我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还会这么疼宠我吗?」 她随口问,一颗心早已被他挑逗得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柳君实却倏地沉默不语。 她不解地瞅着他。「实哥哥?」 柳君实的脸上多了为难,声音里不带感情。 「如果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很难有理由再命商行里的商船带回异邦之物送你。」瞧她苍白着脸有些慌乱地看着他,他扬起唇角故意道:「毕竟这样的溺爱应该专属于我的妻子,不是吗?」 第六章 京城,天下首善之处,全国商贸的汇聚之地,各州的商贾以乡谊为纽带,在此大兴会馆,以此来与同业互通信息、减少摩擦、协调纠纷,并凝聚同乡旅人的情谊。此时,寸上寸金的京城里,有一块地正预备大兴土木,建造会馆。 柳君实正随着父亲与建造屋舍的师傅商讨着会馆的格局。 其实会馆的建图已绘制完成,但柳老爷特别看重京城这块天子脚下的宝地,希望能将家业扩展至京城来。 「君实,你有什么建议吗?」 柳君实望着这块地的一角,有棵黄炉树一侧倚着牌楼,但大半树干却横进空地里,枝叶茂盛。 「陈师傅,我希望能将那棵树移植到戏台旁。」 「移植至戏台旁啊,行,我会命人在砌墙前这么做。」 柳老爷也跟着看向牌楼,恰巧有几顶轿子正从牌楼下走过,似乎正赶着去什么地方。 看着那些轿子,柳老爷眸中闪现一抹光亮。依轿子的样式与精细的作工,坐在里头的人应该非富即贵。 「陈师傅,那条路是通往何处?」 闻言,陈师傅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立刻扬起笑,笑容与声音里多了些调侃。 「那是通往城郊的捷径,往那儿去的轿子只有一个目的地——卷珠帘。」 「卷珠帘?」 「到那儿去的人非富即贵,大多是朝廷要员,可不是咱们这些寻常百姓能去的地方。」 微眯的双眸更形深幽,无意间透露出柳老爷深沉的思绪。 「卷珠帘是什么地方?」 「青楼。但您可别瞧那卷珠帘是青楼,它可不似一般寻常的妓院,里头的姑娘们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貌艳冠群芳,国色天香,若真要论起,宫里的妃子们恐怕还没有卷珠帘里的姑娘美呢……咦?」见柳老爷一脸吃惊,陈师傅不由得睁大眼睛,「柳老爷不是与楚家结为儿女亲家吗?怎不知卷珠帘也是楚家的生意之一呀?」 见又有一顶华丽的轿子从牌楼下走过,柳老爷不禁往前走了几步,直盯着轿子前去的方向,许久不语。 陈师傅以为他是鄙夷卷珠帘,忍不住替卷珠帘多说几句好话。 「卷珠帘里的姑娘多是卖艺不卖身,甚至有只卖一张绝艳容貌的姑娘,这些个朝廷要员到那儿去无非是找个地方交换消息,得个身心解脱罢了。」陈师傅压低声音好心地告知,「您可别瞧那地方,在那儿待上一晚,见到的高宫可比您在京城里走跑一年能见到面的官员还多。」 而柳君实却是太清楚父亲将手背在身后的这个姿势,这表示父亲正算计着什么。 「爹?」他凛着脸唤了声。 柳老爷的嘴角噙着笑。 确实,若能与这些朝中要员攀上关系,对柳家的生意往京城发展只有百利而无一书。 近来,朝廷指派到任的市舶司提举,常以皇上指派到任为由,口衔御旨,在发放出洋公据上刁难各商号,原先的刘大人权力早已被架空,船运的生意因此变得窒碍难行。 柳老爷也尝试过送银两贿赂,却养大了那些人的胃口,若能与奉旨回京的布政使拉拢关系,对其下属施压,那么那些因为公据发放缓慢而堆积如山的待出商货便能顺利运出海。 柳老爷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轿子,连眼眉都笑弯了。 看来他得改弦更张,另谋良策才是。 「陈师傅;你说,卷珠帘是楚家经营的生意,那么便是楚老爷亲自执掌啰?」那样的地方总不会让女儿们接手吧? 陈师傅左瞧瞧,右瞧瞧,仿佛生怕让人听见了,倾身靠在柳老爷身侧小声地道:「听说实际经营的是楚家三小姐。」 「喔?是映秋?」柳老爷眉尾一扬,一脸饶富兴味的表情。 父亲的神情让站在一旁的柳君实背脊没来由地发凉,俊眸不禁冷敛。 夜色像渲染了墨水的纸张,一轮明月忽明忽暗地躲在其中,入夜后的空气中多了些许凉意,热闹了一整日的当铺此时终于得到平静,店里的人忙完自个儿的事后也纷纷歇息了,只剩映夏仍醒着。 伸手拉拉肩上披挂的绣襦,她将最后一笔项目填入当谱里,这才写完今日的典当物。 这几日,阮夫人派人送当的次数多了,也许是阮尚书上卷珠帘找湘兰的次数太频繁,惹恼了阮夫人,阮夫人又只能气在心里,只好打雀牌来消气。 曾有人说,打雀牌最忌心浮气躁,一旦心不定,睛不明,那颗脑袋是怎么使都无法将一手牌凑齐。 映夏合上簿册,深呼吸一口夜里凉爽的气息,视线移向略微开启的窗子,外头寂静得只剩远远传来的打更声。 这几日店里忙,出质与赎当的人不少,待处理的事也跟着增多,她只好睡在黄金楼二楼的厢房,没有回府里去。 望着隐约露面的月儿,映夏忍不住叹息。 「已有好些时日没见着实哥哥了。」 她忙,柳君实比她更忙。 金子告诉她,会馆的兴建出了点问题,从长白山上砍伐来作为梁柱的原木此刻让官衙扣住,他与柳老爷成天为了这件事跑了几处官衙斡旋,希望能让官府尽快放行,映秋似乎在这件事上帮了不少忙。 她倒杯茶喝了口,半个时辰前还是热的茶,现在早已凉透,可见今晚确实比平时凉爽些。 映夏索性搁下杯子,起身离开桌前住床铺走去,打算歇息。 她伸手想拉下肩上的绣孺,忽闻门外传来些许细微的声响,她立即警戒地盯着合紧的门扉。 「什么人?」 半晌后,传来一道低抑的嗓音。 「是我。」 映夏吃惊地连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柳君实微醺的脸庞。 「实哥哥,你怎么在这个时候……」 她话未说完,便让一阵蛮力拉了过去,娇软的身子撞上他硬实的身躯。 他强壮的臂膀像螃蟹的蝥般将她紧紧箝抱住,密实的搂抱里透着一丝慌惧,好似她会飞走一般。 「你、你怎么了?」 柳君实噤声不语,头埋进她的肩窝,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极为沉重,让人微晕的气息在她鼻端飘散,她蹙眉不解。 「你喝了酒?」 映夏记忆中的他是不好饮酒的,有时必须随着柳老爷赴宴应酬,他也总是浅酌几口,从不会像现在这般,浑身上下带着浓浓的酒气,身子也因为微醺而发烫。 他不语,抱在她腰间的双臂却收得更紧,她几乎陷在他身体里,而他的恐惧也感染了她,令她不免慌张了起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柳君实深深地呼吸,双臂稍松了开来,但仍搂抱着她。 「是,我喝了酒。」他微将脸侧靠在她颈项旁,努力汲取她身上的馨香。 「近来朝廷派至市舶司的提举恶意刁难商船的公据,柳家庄的船运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货仓里堆满了准备运出海的商货,我们一直试着以各种方式解决,爹希望能从市舶司的直属上司布政使下手,希望透过布政使向市舶司施压,今夜便是为了这件事宴请布政使。」 思及晚上款待官员的宴会,他无奈地轻吁了口气。 「不过没想到,映秋与朝廷要员的关系竟是这般密切,不止请动布政使,甚至跳过巡抚等官,直接请来工部尚书,布政使一见到尚书大人,便直呼这事儿他搁在心上了,待回去之后必定对提举严厉训斥,今夜即命人透过驿站,快速将公文驿递到泉州市舶司提举手中,让他快速核发柳家商船的出海公据,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是吗?解决了是好事呀,只是难为了你,不爱饮酒却得陪着喝得这般醉醺醺。」映夏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是好事吗?」从她颈旁传来他反问的声音,闷闷地带着点挣扎。 「难道不是?」映夏轻轻推开他的胸膛,直视着他,却不见他脸上有喜悦之色。「卷珠帘里贵客如云,映秋替你们穿针引线不算难事,幸好能帮得上忙,你爹终于解决了一桩烦心的事呀,怎么见你不甚开心呢?」 柳君实伸掌至她颈后托住,额头抵碰着她的,无助地低喃。 「怎能称得上是好事……怎能……」 「怎么不是呢?」 看着映夏毫无心机的单纯表情,柳君实痛苦得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她已与小时的嫩胖娃儿不同,改变的是她日渐娇美贵气的扮相与天生的美丽,不变的是,她的一颦一笑仍全然占据着他的心。 第七章 鼻尖轻轻摩挲她的鼻尖,柳君实的动作里有着浓浓的眷恋,置于她腰后的长臂收紧,让两人的身体毫无缝隙,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怀中的她是真实的,他多想拿条剪不断的绣线,将她紧紧系在身边,永远不放开! 稍早与爹的谈话让他彻底了解,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学习经商之道,他的算计都不及爹的十分之一,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只能是颗棋子,除非他能快速成长茁壮,独当一面,否则他永远无法保护原本握在掌心里的宝贝! 心中的慌惧让他感到浑身凉冷,柳君实冲动地低头封住映夏的朱唇。 侵略性十足的封吻让从未尝试过激情的映夏有些招架不住,若不是他此刻抱住她,她的双膝恐怕虚软得无法支撑身子,置于他肩窝处的粉拳揪住了他的衣衫,试图抵挡他的吻所带来的酥麻无力感。 夜已深,她的身上仅着轻薄的纱衫,凹凸有致的娇躯贴着他硬实的身躯,柔软丰盈上的蓓蕾敏感地挺立了起来,像是引诱般抵在他胸膛上。 「实哥哥。」映夏低喊着。这般激动的他真教她害怕! 刻意忽略她语气里所透露出的惊怯,他拉开她身上纱衫的系带,衣襟立即松了开来,露出遮掩住的玉肌。 低头含住那俏挺的尖端,他的舌尖在绷紧的蓓蕾上转绕,品尝他等待许久,常常在夜里梦见,总令他浑身发疼的娇躯。 映夏羞怯地伸手抵住他的肩头,却换来他以齿咬弄,惹得她颤抖连连。 「不。」她咬住嫩唇,试图抵挡体内不停蔓延的快感,微眯的双眸含着水气,无助地看着他,朝他释放哀求的讯息。 她的肌肤如雪般白皙,如凝脂般细滑,摸来柔软温润,美得教人目眩神迷,如此吸引人的模样,日日夜夜都在他的梦里折磨着他,催促着他放手贪欢! 柳君实将她的衣襟扯至腰间,她裸露的身子在他的捉弄下发烫,泛着一层薄红。 他灼热的视线教她羞赧地缩起身子,却躲避不了他粗壮有力的臂膀,瞬间,他已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第四章】 映夏慌乱地看着自己被抱进内室,一眨眼,背已碰上了熟悉的软榻,躺在被褥上。 她又羞又怯地遮掩着身子,还来不及起身,柳君实己近在眼前,俯身将她困在床褥中,眸底燃烧着欲望的火焰。 「实哥哥,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羞怯,狼狈地抓起几乎被褪下的衣衫,但单薄的衣衫遮掩不了经过他揉弄而敏感的蓓蕾,艳红的色泽在半透明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柳君实凝望着她泛着薄红的雷肤,他的视线移至她的唇上。 她嫣红的唇就像红果子般可口,白皙的双颊泛着朱砂般的晕红,极为诱人。 他火热的注视让她胸前早已绷紧的软嫩变得更加硬实。 映夏娇羞地遮掩着身子,但粉嫩却不经意地抵在薄衫上,露出诱人的形状,他眸色更深,炯亮地牢牢瞅视着她,几乎已用双眸爱抚过她的胴体。 她这样青涩的动作有如强烈的催情媚药,直接引燃了他胯间的火种。 柳君实俯下身,将她搂进怀中,闻着她身上的馨香,唇开始在她颈侧游走,一寸寸的留下痕迹。 他的掌、他的唇、他硬实的胸膛,都像是着了火般熨烫着她的身子,她觉得自己像着了魔,双腿间的那处柔软涌起了刺麻感,陌生得教她忍不住扭动身子想逃开。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映夏只能由着他,回应着他给予的热情。 激烈的快意火焰在两人间引燃,她迫切地攀住他的肩头,身子紧贴着他的,而他摆动着腰身,两人像是合而为一般地一起在欲海里浮沉。 如果,在天塌下来之前,那个原本该替她撑起一切、保护着她的双臂便收了回去,不再当她坚固的墙,不再替她阻挡所有会伤着她的危险,甚至悄悄地在她心口刺入一把无形的利剑,不仅狠狠地划伤她柔软脆弱的心,更将一块块的血肉切割成肉末,那么,她该怎么办? 映夏静静地听着两家长辈们谈论喜事,却只能咬紧牙关,隐忍着心底的剧痛,那份痛楚,慢慢传至她的眼窝、鼻尖,湿热成了她唯一感受得到的真实。 然而,柳君实却还能面带微笑地站在她前方几步之遥,如常地以温梨的眼神注视着她,听从长辈们的话,一丝反抗都没有。 坐在主位旁的柳老爷,脸上怎么也藏不住喜悦之色,疼惜地拍拍握在掌心里的小手,给了映秋一个慈爱的笑容。 「楚兄,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三年后来迎娶秋儿。哎呀,要不是小俩口说好了,给彼此三年的时间经营好自家的商号,我还真想今儿个就让两人拜堂成亲呢。」 自从映秋利用她的人脉替柳老爷解决难题后,柳老爷立即将对映夏的喜爱转移到映秋身上。 虽说他仍是喜爱映夏这丫头的,毕竟映夏从小就十分讨人喜欢,但比起映秋来说,她的价值自然不高。 这是为商之道,该利用的利用,该拉拢的拉拢,该算计的就绝不能少,哪怕算计的对象是自个儿的独子。 所以,他厚着脸皮向老友提出要求,希望能改让映秋与君实婚配。 其实,只要能让两家成为一家亲,谁配谁,对两家的老爷来说都不重要,楚老爷自然应允。 只是,楚老爷发现,一向与柳君实最亲昵,感情好得连他都嫉妒的映夏,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楚老爷的视线瞅向坐在靠近门边的映夏。 他原以为她会像孩提时吵着要成为柳君实的妻子那般吵闹不休的,但是没有。 她没有反应,安静得教人害怕。 「那、那么就这么说定了,三年后再订婚期。」楚老爷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映夏,突然见她站起身,他怯怯地缩了缩肩膀。 他最怕这孩子哭了。 她是极少哭的,但一哭起来,谁都没法哄,此刻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旦暴风雨来临,狂风骤雨,什么坚固的东西都抵挡不了。 映夏望向两家的长辈,虽然神色平静,但只有她知道,她的双眸已像被蒙蒙的云雾遮住,什么都看不清。 也许是这阵子的操劳,让她的身子过于疲惫,站起身时她一阵头昏眼花,脑袋有如天旋地转,转得她几乎站不稳。 「请长辈们见谅,当铺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映夏得回去了。」她不着痕迹地扶住桌子。 站在她前方的柳君实并没有忽略她的状况,见她脸色、唇瓣都有些苍白,他不禁皱起眉。 「映夏……」 「那么,我这就先行离开了。」她扯着嘴角撑起一抹微笑,步伐有些不稳地离开大厅。 映夏以缓慢的步伐走在通往大门的回廊上,突然一阵晕眩感袭来,她连忙扶住廊柱,撑着虚软的双膝。 她的身体慢慢感到寒冷,掌心像冬日的初雪般冰凉。 「金子,我有些不舒服,扶着我。」 「是。」一旁的金子急忙扶住她。 早上服侍小姐梳洗更衣时,金子便瞧出她不对劲,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走路轻飘飘的,步伐不稳又紊乱,难道,主子是因为早就知道君实少爷与三小姐的事,因为太过伤心,才会整个人虚软无力吗? 「小姐还好吗?」担忧地扶着她在矮栏上坐下,不经意触碰到她冰凉的小手,金子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在她额上探温,「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额头热得像刚蒸熟的馒头!你是不是病了?」 「我……觉得头晕……」映夏难受地垂着服,柳眉微皱。「扶我回房里歇息一会儿也好。大抵是这几日天冷,我又忙着铺子里的事,只能睡在店里,有些着凉吧,让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和管事的说一声,告诉他,我晌午过后再回店里去,让他先将出质的物品系上马纸入册。」 「小姐,我会告诉管事的,现在我先去请大夫来府一趟。」 「好。」映夏让金子扶起,然而走没几步路,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下一瞬间,她便双膝一软,昏了过去。 「小姐!」金子慌张地扶起她,对着廊外正在庭园里工作的仆役们叫喊,「快,快去请大夫,小姐晕过去了!」 金子的叫喊可说是惊天动地,因为回廊离大厅颇近,她一喊,不仅园子里的仆役们纷纷朝回廊奔来,连厅里正谈论婚事的人们也闻声奔出来。 楚老爷与夫人们一见爱女昏倒,全急得不知所措,倒是映秋冷静得多,她让大伙儿分工合作,分头去请大夫、扶映夏回房、烧热水、煮壶热茶,镇定地指挥着众人的模样让她更受柳老爷喜爱。 第八章 柳君实伫立于厅门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视线投注在躺在众人间昏过去的人儿身上,漠然得好像她不曾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身后的大手正握紧了拳,指甲深陷在掌中,臂膀因为使力而撑得死紧。 好不容易,映夏让人送回房里去,仆役们又各自去忙自个儿的活,只剩楚老爷与他的夫人们,还有柳老爷待在原地。 柳君实迅速地整理情绪,走向众人,一如往常那般温文儒雅。 「爹,咱们得到会馆的工地去监工,也要与陈师傅商量些事。」 「是呀,你不提,我倒还真把它忘了。楚兄,那么小弟这就告辞了。」 一谈及会馆的事,柳老爷立即匆匆欲离去,倒是柳君实离开前还有礼地朝众人躬身,「楚伯伯,恕晚辈先行离开。」 他一走,楚家的夫人们有些不满了,尤其是生下映夏的亲生娘亲。 「他是怎么回事,映夏好歹在一刻钟前仍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现下她病了,晕了过去,他倒像是不关己事,一声也不吭,好像从来不曾与映夏有过任何瓜葛!」 「别气了、别气了,咱们还是先去瞧瞧夏儿,反正君实又不是大夫,你还想要他有什么反应呢?」楚老爷连忙安抚。 一旁的三位夫人同仇敌忾地白了他一眼,将他挤了开去,围在映夏的娘亲身边安慰着她。 楚老爷真是有苦说不出。 手心手背都是肉,怪只怪在他讨了四位夫人,又生了四位娇滴滴、美若天仙的女儿,生意上的事他已完全让她们接手,各商号仍旧活像只金鸡母,猛生金蛋,才会惹来这会儿的「换媳」风波。 「唉!」 「你叹哈气呀?都是你!」 楚老爷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我、我……我?」 「就是说啊,全是老爷你害的!」 「我害的?」 「今儿个晚上,谁的房里都不欢迎你,罚你在书房里窝着!」 「不能去你们房里……要去睡……书房?」 四位夫人怒瞪楚老爷一眼后,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离开。 楚老爷只能哑巴吃黄莲。 他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得睡在书房那张硬如石的太师椅里,恐怕还得睡上个把月……光用想的,他的背使开始微微发疼了。 他捶着腰背,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叹气。 「唉,这叫「齐人之祸」,自找的。」 【第五章】 天子脚下总有许多新鲜事,最近有一则在街头巷尾流传着。 有人说,通往城郊的牌楼旁那块空地开始大兴土木,听说要建一座会馆,是属于福州柳家的。 又有人说,福州柳家就是与楚家订下亲事的柳家,准备娶的是楚家二小姐楚映夏,可是,听说柳家真正想娶的并不是楚映夏,而是楚映秋。 接着有人说,那个柳家的人真没眼光,虽说楚家四位千金皆生得天香国色,但若真要论起排名,还是以娇俏艳丽的楚映夏为最,柳家竟然不识货地悔婚。 最终,大伙儿传开来的,只剩「美丽的楚映夏被解除婚约」,谈论至末了,总会忍不住深深为她叹息。 「我说方公子,这下你又有机会了,楚映夏的婚约已解除,我看你大概等不及拉着媒婆带着采择之礼上楚家去提亲吧。」 茶馆二楼一隅有人谈论起映夏,语气里多了丝调侃。 「那可不。」方公子故作优雅地扬着手中的折扇,脸上有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想我方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亲姐姐可是当今圣上的妃子,与楚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甚至可以说,方家与楚家联姻,还算我方家委屈了。之前楚家还能拿婚约来挡人,现在没了婚约这支鸡毛令箭,我看楚家要怎么拒绝这么好的亲事。」 「不过,除了方公子你以外,还有许多入对楚二小姐充满兴趣。里头包括相爷的公子,你的竞争对手不弱呀,方公子。」问话者的语气里充满了挑衅。 方公子闻言,不服输却又无话可回,只能闷闷地哼了一声。 两人的对话传到了隔邻的茶座里。 柳君实原以为挑了城南偏僻的茶馆便能远离心底想逃避的事,没想到解除婚约之事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人们谈论。 小胡静静地站在桌旁,替他斟满茶水,双眼紧盯着他波澜不兴,过分平静的脸孔。 隔邻茶座传来的声音清晰得不得了,柳君实却依旧不动如山地喝着从福州带来的武夷茶,小胡的眉头打了好几个死结,心里可是又急又气,更多的是替主子和映夏小姐不舍。 两人的婚事明明好好的,老爷为什么突然反悔,改为要少爷娶映秋小姐? 少爷与映夏小姐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少爷为什么不回绝老爷,说你心底喜爱的是映夏小姐,为什么要答应啊?」小胡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正喝着茶的手停了下来,缓缓地搁下手中的瓷杯,柳君实沉默地将头转向窗外。 不是不想拒绝,而是……他深深叹了口气。 「我自有盘算。」 小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难道少爷要眼睁睁看着映夏小姐成为别人的吗?」 成为别人的……柳君实远眺的双眸一眯,眸光变得深沉。 他心底明白,暂时牺牲映夏换取他爹慢慢将执掌柳家之权移往他手中,这样的计划实在不算是上乘。但他也清楚,在爹满心算计着卷珠帘人脉的此时,若与爹在婚约的事上较劲,只怕好不容易爹才让他主持盐场与粮田的权力会被收回,届时,爹会宁愿让大堂兄接掌,也绝不会让他碰上分毫。 望着街角首饰摊前的一对夫妻,丈夫拿起摊子上一支步摇放在妻子手里,妻子脸上立即露出娇憨的笑,令他想起了心底的一道人影。 她在收到他送的东西时,脸上也会露出相同的温柔表情,凝视他的明眸里闪烁着倾慕,好似将他当成了她的一片天…… 光想像着她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成为别人的,柳君实全身像是被愤怒之火燃烧般疼痛。 握着瓷杯的五指紧紧地掐住杯身。 他绝不会将她推入别的男人的怀中,让她的眼底照映着别人的面容,让那个男人成为她的另一片天! 看来,得请个熟人帮忙了。 收回远跳的视线,柳君实的脸上多了阴霾,搁下杯子起身离座。 「小胡,咱们上金春字号茶行一趟。」 映夏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好不容易转醒,已是三天后。 虽然经过了数日调养,她的身子仍有些虚弱,当铺只能托店里的管事先打理一阵子。 金子拿起桌上的汤碗走向床边,碗里装着刚煎好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小姐,该喝药了。」 坐靠在枕上,一脸病容的映夏睐了她一眼。 「药很苦。」 「良药苦口嘛。」金子在床边的凳子坐下,试图哄她喝药,「小姐,这药是苦了点,大夫说这帖药喝完就能换新的一帖药了,新的药不苦。」 「还要继续喝?」 「大夫说,小姐从小便体弱多病,这次风寒伤及肺腑,必须好好调理身子,否则留下病根,往后会更难调养。」金子舀起一匙汤药,细心地吹凉些,「三小姐让人送来了金枣饼,让小姐喝完药后含在嘴里去苦味,所以小姐乖,快把药喝了吧。」 「你的口气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映夏忍不住失笑,乖乖喝起汤药。 汤药苦得令她皱起一张脸。 此时,外头已经骚动了半日的声响仍未停歇,她疑惑地问:「外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事,准是丁二又应大夫人的要求移动院子里的树了吧。」金子神色微慌,赶紧再舀一匙汤药送到她眼前,试图转移她的心思。 「娘移树是为了我好,她想让这房里能多些日照,看我的病能不能快些好起来。」映夏盯着一直低着头的金子,心中一疑,「金子,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应该不会是大娘在移树,一定是别的事,告诉我。」 「就……就……」 「金子。」 金子心想,自己嘴巴老实,绝对瞒不了小姐多久,索性牙一咬,说了。 「是柳老爷他们要回福州去了,一大早柳家的仆役们便开始整理行囊,过午起程。」 「他们要离开了?」映夏的表情像失了魂般。 他要回去了……从她病倒至今,柳君实从未探望过她一次,难道连要离开了,他也打算什么话都不对她说就定吗? 如果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很难有理由再对你宠爱…… 第九章 他曾这么说过,难道对他而言,任何女人都能成为他的妻子,而她只是凑巧出现在他面前、凑巧是京城富商楚德威的女儿? 所以,他真的不爱她吗?所以他才能毫无顾虑地夺走她的清白,再应允父亲安排的另一个婚配对象? 不,他说过要她的,他的心里一直是要她的呀! 像被针扎般的刺痛,一点一滴地侵蚀映夏的身心,蚕食她的爱。 犹记得那一夜,他曾说过要她相信他,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陪伴她、爱护她、疼宠她,一丝一毫不会改变的,为什么一夜之间全变了? 她要问清楚! 对,她要问清楚他的心! 映夏立即掀开被子下床。 「小姐,你要做什么?你的身子还虚弱得紧,这会儿还不能吹风呀!」金子急忙搁下手中的碗,取来一旁滚着自狐毛的翠云裘披在她肩上,「小姐,你要去哪儿?」 「告诉我,实哥哥人在哪儿,我要见他。」 「可是小姐的身子……」 映夏停下步伐,苍白的俏颜微愠地转向金子。 「他在哪儿?」 「在……在方春园。」 柳家的人在京城待了好些时日,会馆已开始兴建,现今只需留下一名管事与几名辅佐的人待在京城监工,直至会馆兴建完成。 站在廊下,柳君实一脸漠然地看着仆佣们忙进忙出地打包行李,准备起程回府。 一会儿后,小胡从外头回来,朝他走去。 「少爷。」 柳君实专注地看着园子里的树,那嫩绿的颜色在他心底始终与一抹人影重叠,那个人儿始终带着甜美开朗的笑容回应他,总是以撒娇的语气同他说话、赌气、玩闹,总是爱喊他实哥哥,及笄后也改不了孩提时的口吻。 他同样忘不了她柔软馨香的身子偎在他怀里的感觉、埋在她体内让狭小又敏感的身子吸附时的欢悦,她低吟轻泣的模样更是令人着迷……但,这样的可人儿却已不属于他。 若不是那夜他只饮了两杯干和酒,思绪清晰,他会以为是自己是回味着夜夜折磨人的梦境。 「少爷?」见主子失了魂地直盯着墙旁的树,小胡再度出声,这才唤回他的注意力。 「我交代你的事办妥了?」 「是,已办妥了。」 「他说何时会到?」 「邹少爷说,等他送走客人后马上过来。」 「是吗?」至今,柳君实仍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他真要将曾属于他的小嫩芽拱手让人吗? 「少爷,老爷交代,因为即将回府,等会儿会与你商谈纳采之事……」 「你真的要娶映秋?」 一道虚弱的声音突然传来,引起两人的注意。 柳君实回过头望着前方站在廊下,一脸苍白得教人心疼的映夏,不禁皱起眉。 她不是一直喝着汤药吗?怎么气色还这么差? 见他没有回话,映夏往前走了几步。外头不比有着暖炕的房里,空气里的沁凉教她忍不住拉紧身上的狐裘。 「我问你,你真的要娶映秋?你真的要娶她吗?」 当年他们订下亲事时,连采择之礼都没有,唯一让她觉得自己是他的妻子的,只有那把折扇……她的心里泛起酸涩的滋味,眼窝更是一阵湿热。 映夏激动的追问引起周遭许多人的注意,柳君实见状,眼一敛,牵起她的手走向一旁迂回的小径,小径有着茂密的修竹与蓊郁林木的遮蔽,显得隐密。 她冰凉的手包覆在他热呼呼的大手下,真实得教她不愿相信,他即将与映秋订下亲事。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是同我玩闹,你怎么会不要我了?」跟在他后头,映夏心慌地追问。「你说过,你不会不要我的。」 那双曾给予她温暖与疼爱的大手转瞬间竟然松开,她手里的温暖不见了,只剩下冰凉的空虚。 柳君实转过身面对她,以往总是对她和颜悦色的脸上,只剩淡漠得几近冰冷的表情。 「你没有昕错,我是要与映秋订下亲事。」 「可是你说过我是你的,你怎能又要娶映秋?」她急忙揪住他的衣裳,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庞因为过分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做子女的没有拒绝的权利,爹要我娶谁,谁便会是我的妻子。」 映夏愣然,双眸牢牢地瞅着他,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往日的感情,希望从他眼中见到她的影子。 但是……没有。 没有,他的态度就像以往对待她那些姐妹们般,有礼但疏离。 酸楚像张狂的网,快速地将她的心网住,狠狠收紧,将她的心纠结得血肉模糊。 只要想着别的女人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温暖的臂弯里,听着他以轻柔怜爱的声音诉说着商队出海的新鲜事,那画面就让她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所、所以你根本不曾喜欢过我,你愿意疼爱我,只因为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今日换成了别人,你依旧会以那样的方式疼爱她,是吗?」映夏的眼里涌起了泪水。 一丝挣扎在柳君实眉间一闪而逝,他沉冷着脸,语调淡然地回答。 「是。」 简单的一个字,击打在映夏最脆弱的心房上,震得她无法呼吸,珍珠般的泪珠在不知不觉间滚落,滑过她的脸庞。 他从未见她哭过,就算她当年落水时几乎灭顶,也没见她像寻常的小女娃那般嚎啕大哭。 但此时她却哭了。 「映夏。」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如果你打算不要我了,为何还要……」那夜的一切,此时此刻正刨剐着她的心,剧痛紧紧地缠绕着她,令她无法从唇里吐出话语。 她觉得那一夜的自己就像是青楼的娼妓,满足了他的贪欢,现在忆及当时的一切,她的身子仍会不争气地微微颤抖,好似曾在她体内停留的灼热不曾退离。 她恨这样的自己,更恨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她、疼她,却又将她视如敝屣的男人!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嫁人,我相信你能找着一个疼爱你的夫君,会上门提亲的人皆非泛泛之辈,肯定能让你过好日子,更对你经营的当铺有助益。」 耳边传来他轻浅的关怀之语,一字一句都像刀剑刺在她身上,完全推翻两人过往的一切,她知道,对他来说,她什么都不是,他会说这些只因为她是映秋的姐妹。 「你认为我还能嫁人吗?」 水气弥漫了黑眸,映夏捂着心口,忍着流窜全身的剧痛,湿红的双眸牢牢地瞅视他,将他冷情的模样收进眼底。 她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冀望、失望、绝望,转瞬成了怨怼,她将对他的感情慢慢地收进心底的角落,炯亮的双眸失了温度,冷冷地睨视着他。 当完整的心被刨得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来的面目时,她还能感受到什么? 只剩下恨了。 怨怒快速地在胸口蔓延,她忿然地甩开他的手。 「如果说,你在我身上还存留着些什么,我告诉你,只剩下恨。」她选择对他微震的身躯视而不见,泛红的眸子瞪着他,「我恨你,柳君实,如果这辈子对你的憎恶还不能抚平我的痛苦,那么我会用下辈子、下下辈子,就算是一千年、一万年,只要仍对你感到厌恶,我不介意用我所有的来生恨你!」 听着从她嘴里吐一句又一句充满恨意的话,每一句都是重重的打击,直接痛揍在他身上。 柳君实沉下眸子,唇角的笑意有些苍凉,「让你这般深刻地记着,也未尝不是我幸。」 她刻意忽略他话里的无奈,不愿看见他脸上的苦涩,因为对她来说,那都是假的! 如同那一夜,他的宠爱与低喃都是假的,她脚心似隆冬的湖面,早已结成了冰。 映夏往后退离几步,发现身上某个地方正灼烫着她,她立即从怀中取出那把时时刻刻带着的扇子,愤怒地往他身上掷去。 扇子在地上弹跳了数下后,落在柳君实的鞋尖前,精致的扇柄上留下让小石头划伤的痕迹,纸缘也破了几处。 伤痕累累的扇子就像她的心,无处不破损,无处不疼痛。 映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肩上的狐裘也随着扇子留下。 望着近在眼前的扇子,柳君实静默许久。 小胡拾起地上的狐裘,走到柳君实身边,同情地低唤了声,「少爷……」 柳君实蹲下身捡起扇子,轻轻拭净后,默默地收进怀中,接着伸手拿过小胡手中的狐裘,轻拍上头的尘土。 狐裘上隐约残留着她的余温与香气,毛茸茸的表面如同她一般柔软,而这样的她却因为他而成了一朵带刺的花儿。 第十章 翠云裘是他从一名边疆商人那儿买来,他也知道她特别爱这件滚着白狐毛的裘衣,他送过她许多贵重的衣裳,甚至有难得的貂毛裘,但是天冷时她却总是披着这件。 「老爷。」小胡瞧见柳老爷朝这儿走来,立即有礼地唤了声。 柳君实闻声抬头,看见父亲神情冷然,甚至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背着双手来到他面前。 「爹。」 柳老爷一脸严肃的对他说道:「别忘了,你的妻子是映秋,不是映夏。」 「孩儿不会忘记。」 柳老爷的眼神严厉得像瞧着自个儿的手下,而他一直以来皆是以这样没有温度、近乎残酷的态度与独子相处。 「那么就别和夏儿再有任何瓜葛,让秋儿见了不好。」 「是,孩儿明白。」柳君实说得淡然,但握住毛裘的五指紧紧地深掐。 【第六章】 转眼间,三年过去,在这段日子里,柳家的海运生意在柳君实的执掌下经营得有声有色,甚至于比柳老爷掌权时营收多了数成,这让柳老爷喜出望外,也将手中握有的其他商号一交到他手中。 坐在楠术桌案后的柳君实正批阅着各州商号管事送来的帐册。 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阳光,刺眼得让人几乎瞧不清纸上的墨迹。 午后的日照特别强烈,跟在柳君实身边多年,心性也日渐沉稳的小胡见状,无需主子多言。便主动拉下窗前的纱幔。 此时,专管打理柳府的魏总管轻敲门扉。 「进来。」柳君实拿着笔,头也未抬地继续批阅着帐册。 「少爷,京城的驿信。」魏总管走进来,奉上手中的信函。 如今,柳君实已不是儿时的小小少爷,现在的他,已然独当一面,府里、柳家庄各商号的人们大都听从他的安排行事,他已经是个掌有实权的主子了。 「京城?」他接过那封信,蓦然扬起浅笑。 算算日子,会馆也该兴建完成,也许是陈师傅来函通知他一声。 他取来桌旁的一把银信拆,卸下蜡封后取出里头的信笺。 「爹的船归航了吗?」 魏总管如是回答道。「老爷的船已经抵达河埠,应该马上就会回府。」 「爹一回府马上通报,我有些盐场的事要告诉他……」他低头细阅那封信,唇边的笑却倏然消失。 站在一旁的小胡与魏总管两人对于柳君实的反应有些诧异,他们从未见过他脸色如此铁青。 柳君实微敛眉眼,严肃地瞪着信纸,久久不语。 「少爷?」魏总管迟疑地开口。 握着信纸的手紧紧握拳,纸张瞬间被柳君实捏皱。 「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魏总管与小胡两人面面相觑,末了也只能摸摸鼻子退至门外,合上的门扉阻挡了屋外的日照,让书房里霎时显得昏暗许多,柳君实起身绕过几案,有些慌乱地来回踱步,目光却始终离不开桌上那封信。 唯有在无人的时刻,他才能彻底放松,不必掩饰内心真正的情绪。 那封信是邹秉均派人快马送来,告诉柳君实,他们俩的「交易」恐怕得取消了,因为映夏打算成为相爷公子的二房,且心意已决,他好说歹说,说到口干舌燥也撼动不了她的决定半分。 于是,邹秉均只好捎封信来告知这件事。 当初,柳君实以三年迓里茶叶与邹秉均做交易,邹秉均在这三年里看好映夏,他便年年从迓里运进产量稀少,茶汤朱红,带有果子香气的迓里茶作为报酬。 柳君实伸手愤怒地重击桌面,将笔砚震得摇晃,笔滚出了笔山自桌上掉落,在石板地上留下一块墨黑的印子。 候在书房外头的魏总管与小胡两人,听见书房里传来的巨响,惊得面面相觑。 「二房?」柳君实露出冷笑,眸子里却闪着熊熊烈火。如果此时此刻映夏就在眼前,他肯定会气得毫不犹豫地掐住她纤细的颈子。「该死的妮子!」 三年前,他为了得到该有的信任、该有的权力,所以以几近绝情的方式伤害了她,他知道自己将她推离得好远好远,但这样的距离对两人来说却是最安全的。 父亲为了达到目的,已经以家业的经营权迫使他放弃映夏,若他执意不从,甚至宁愿放弃家产选择映夏,他不敢想像自己会离她多远,或许这三年,他半步都别想靠近京城,也或许当年早已被赶鸭子上架,娶了映秋,那么,他与映夏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虽然他仍认为当初按兵不动、虚与委蛇的决定是对的,没有告诉映夏事实的真相,目的仍是保护她。 但忆及当年在她脸上看见的哀痛、绝望,甚至看着她原本纯真、充满热情的眼眸在转瞬间冷却,失去他所着迷的光芒,他的心到现在还是会因此微微作痛。 瞪着桌上那封被揉皱的信,柳君实心底思量着,映夏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来摆脱她的傲气与颜面,决定做人家的二房? 「小胡!」 「是,少爷!」小胡几乎是在柳君实喊人的当下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让人将船移至河埠,你尽快打理些细软搬上船。」 「少爷要出远门?」小胡一脸讶然。 「上京。」是该结束这一切了。 整整三年里,全京城甚至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均纷纷请媒婆上楚家提亲,只求有机会能将艳冠天下的映夏娶回家当媳妇。 但这阵子提亲的事稍稍平息了下来,因为楚家的人透过媒婆告诉大家,他们打算答应相爷公子的提亲。 天底下除了天皇老子外,谁赢得了相爷? 「将那上头的镶金玉步摇取下,邹少爷买了,等会儿领他到后院的厢房来。」映夏指着店铺左侧放着断当物的柜子,转头吩咐管事。 「是。来人,将步摇放进锦盒,送到后头的厢房去。」管事指示仆役将它放进原先装着它的锦盒里。 此时有客上门,来者一瞧见映夏,便热络地向前。 「二小姐,恭喜恭喜。」 「宋少爷。」映夏闻声转头,有些讶异会在店里瞧见城北宋家书肆的宋书南,接着又让他祝贺的话弄胡涂了。「你说恭喜是……」 「听闻你已决定嫁进相爷府,不该恭喜吗?」 「原来是这件事。」映夏扬起微笑,「是该恭喜呀,相爷府离这儿不算远,嫁过去后,我还是能方便管理黄金楼。」 「成亲之后你仍想继续经营当铺?」 「是呀,相爷也很喜爱黄金楼的货,我想他老人家应该是不会反对我嫁人后仍继续抛头露面经营这铺子吧。」映夏调侃道,笑弯的星眸不经意地瞧见站在店门口的一抹高大的身影,嘴角上的笑意瞬间僵凝。 见她一脸错愕,视线越过他的肩锁着后头,宋书南好奇地转过头。 「瞧瞧,又有客人上门了,黄金楼的生意真好,果真是咱们京畿之地生意最兴旺的当铺了,我想,真要让你收起来不做,怕不止你不肯,我想楚老爷甚至是相爷都不会肯的。」 「他不是客人。」 映夏收回视线,笑靥如花地对宋书南这么说,语调却冷冽得教人打哆嗦。 「宋少爷,这会儿我还有店里的事儿得忙,我让叶管事亲自招呼你,若看上了什么只管同他说,我会让他给你算个好价。」 「我纯粹只是来恭喜你找到了好归宿,若你忙,我就先离开了。」 映夏敛眉轻笑,「那么不送了。」 待宋书南踏出店门,映夏立即转身走进后堂。 她不明白,早已经失去了激情的心,三年后为何还能如此剧烈的震荡,她浑身发抖,双腿几乎不听使唤,一个踏空便让裙子绊着,踉跄了几步,整个人往地上跌去。 「小心。」 一只强壮的长臂及时从身后搂住映夏的纤腰,将她搂进怀中站稳。 熟悉的怀抱还有鼻端飘来的熟悉气息让她心头一凛,急忙伸手将人推开。 「夏儿。」 俏颜上的冷漠教柳君实有些心慌,才踏出半步便因她对他的称呼而顿住。 「柳少爷。」 他微敛起眉,对她疏离的语气极不高兴,「你以前都唤我实哥哥。」 「眼下不同了,我俩已经长大,也各自有了婚配,实在不适宜再用这样的称呼,也请你唤我小姨子吧。」 她原以为心只要平静了,冷却了,便能不再感觉到痛,以为看不到、摸不着、听不见,就能冷静地面对。 但此刻,他的出现彻底戳破了她说服自己的谎言,见着他,她的心只是更痛而已,自以为三年的时间努力养好的伤,根本只是表面上痊愈,只要轻轻一扯,结了痂的伤口便会立即迸裂,再度涌出鲜红的血。 第十一章 她的冷漠让柳君实难以忍受,伸手攫住她的手腕,她扭动着手腕试图挣脱,但他的圈握只是变得更牢。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 「放开我!」 他毫不掩饰的强硬态度不禁教映夏慌乱,急忙以没被箝住的另一只手试图扳开他的手指,但他却反握得更紧,几乎握断了她的腕骨。 「好疼!」 听见她吃疼的轻喊,他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道,伤着了她,连忙放松手指,但仍轻握在她纤细的腕上。 「你放开我!」映夏甩着手,抬眼瞪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柳君实咬紧牙关说得咬牙切齿,「你永远别想那么做。」 「凭什么?」她冷笑一声,讥嘲道。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她。虽然她容颜依旧,却变得冷若冰霜,就连刚才在店门前,她脸上的笑意也没有传达至眼眸里。 柳君实心疼地将她拉进怀中,紧紧地抱住。 几乎是立即的,当身子一触及熟悉的怀抱,映夏的眼睛便湿热了起来。 她气自己太不争气,为什么在被他深深伤害过后,面对他时仍会怦然心动? 「放开……放开我!」她推拒着他的胸膛,他却不动如山。这儿是连结后院与前堂的回廊,人多口杂,她不想让人瞧见。「这里人来人往,快放手!」 柳君实没有如她所愿,反而霸道地拉着往她的厢房走去。 当他带着她走进房里,关上门扉,立即发现这间厢房与她一样都变了,变得过分整洁。 他拧眉打量眼前的桌子,桌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温热的茶水,没有成叠的帐册,窗前的太师躺椅上少了一件披挂在那儿的袄子,这间厢房干净得像是久无人住。 映夏乘机甩脱他的箝制,握着被拉疼的手腕。 「出去!这里是黄金楼,不是你柳家的产业,你没有资格进到后院来。」 她不愿与他在这儿同处,那会让她忆起刻意遗忘的那一夜。 「为什么这间房变得如此洁净?你的帐册呢?墙角养着金鲫的琉璃盆呢?」柳君实将视线转向她。 映夏立即别开眼,「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厢房。」 「一直以来,你都将这里当成是你的第二间闺房,你说过,这里的窗子是黄金楼里视野最佳的,一推开窗便能瞧见下方众人工作的情形。」他不解地皱紧眉,「为什么换了房间?夏儿……」 「别这么喊我,我不爱从你嘴里听见这两个字。」 「那就告诉我为什么。」柳君实强硬地道。 他的话令她忍不住转头瞪着他,「或许你能忘掉所有的事,但我忘不了,那夜的事我忘不掉,我无法待在你曾待过的地方,一刻钟也忍受不了!」 她转身想离开,却在半途被他攫住。他从背后将她圈抱,一会儿,她整个人像被藤蔓缠住般,牢牢地困在他的臂弯里。 「放手!」 柳君实将脸贴靠在她颊边,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心疼,「你变了,变得浑身长满了刺。」 「感谢你令我成长。」他这样的拥抱像是怕失去她,又像压抑了许久般,比过往更温柔也更热情,让她的眼眶不禁酸热,「我再说一次,放开我。」 「该死的你怎么能够答应做别人的偏房!」他如负伤的野兽般低喊,痛苦地将她紧紧搂住,「别做人家的偏房,你知道只要我还在的一天就不许!」 她闻言冷笑。「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映夏……」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的事,我从来也管不了,我的事自然也轮不到你来管,别以为你成了映秋的丈夫就有这资格管起我来。」她猛力挣脱他的怀抱,转身瞪视着他。「况且,我正在走着三年前你希望我走的路,嫁个有名望的丈夫!」 她的神情就像是一只被深深伤害的猫儿,张着爪子、带着锐利的敌视警戒地望着他。 「但不是偏房!」 「有差别吗?」映夏想起自己那夜的痴傻,热泪不禁再度翻涌。「再说,我还有资格做人家的正室吗?」 瞧见她眼里的伤,柳君实不禁心疼地想上前拥抱,给她温暖,但她却在洞悉他的意图时迅速后退一大步,背抵着门扉警告他:「不要过来!」 「原谅我伤害了你,但那是因为……」 「我不要。」 她冷然地看着他,虽然泪珠还挂在颊畔,减损了她试图与他划清界限的威势。 「没有谁能够杀了人后才要求原谅,也没有人能够在胸口承受那样重重的一刀后还能够不当一回事,你不能,我也不能。」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在见到他时能够无动于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任他牵动着喜怒哀乐,还为了他而一颗心狂跳不止。 「夏儿……」 映夏推开门扉,迈出了一步,又忽然停顿,深吸口气后转头看着他。 「柳少爷,我想此次进京,你应该是依约前来迎娶映秋的吧,爹应该已在家里等着你了,恕妹子我店里忙,无法招呼你了。」 「不。」柳君实拉住她的手腕,「我是依约前来,但不是娶映秋。」 她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会娶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我在八岁时亲自订下的未婚妻。」 他从怀中取出那把扇子放进映夏手里,见她不愿握住,他只得强握紧她的玉指,让她将扇子拿好,对她温柔地低语。 「三年前,她将这个信物还给我,今日,我再度将扇子送回她手中,告诉她,这辈子,扇子跟定她了。」现在的他已是掌权之人,爹、柳家,甚至是柳家庄的各商号都不能没有他,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娶想娶的人了。 柳君实的双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专注地看她。 映夏被他眼中的灼热瞧得慌乱,连忙转开视线,扭着手腕挣扎。 「我不要……我不要你了!」他的话还有手中被迫握着的扇子都烧灼着她,烫得让她不知所措。 奋力地甩手,硬是将他的手与掌中握着的扇子一同甩开,映夏没有回头,踩着惊慌失措的步伐离去。 柳君实的脸上露出苦笑,很高兴知道自己仍能影响她,让她落荒而逃。 至少她还会为他流泪,他该感到欣慰的,是吧? 楚家门前,一顶大红的花轿和送嫁的车马吸引了全城人的目光,众人好奇的除了是出嫁的排场,还有新嫁娘的身份。 事出突然,由于皇上指婚,楚家的闺女必须奉旨嫁给皇上最倚重的臣子,镇守边关龙城的骠骑将军。 虽然楚家的人曾托亲近的朝中大臣说项,试图让皇上知道,被指婚的楚家闺女早已有了婚配的对象,但皇上仍执意指婚,且圣旨己下,君无戏言。 或许也怕事有意外,皇上竟直接在圣旨里下令,要新嫁娘一天之内坐上御赐的花轿出嫁。 「难道这旨意真的抗拒不了吗?」花轿里的人隔着窗子,沮丧地问着站在轿外的人,「找个人代替我嫁,皇上应该也不会晓得嘛,对不对,映夏?」 轿里被赐婚的倒楣鬼是映秋,她已经想了一整天,还是找不到法子能逃过这一关,此刻已被迫坐在花轿里,垂头丧气地等待送嫁的队伍出发。 「各种方法我们都想过了,全行不通,咱们若真找人代替你,万一皇上心血来潮,将夫妻俩召回京,让人察觉将军夫人并非预期的那一个,到时只怕咱们全家的脑袋都要落地了。」映夏叹了口气。 「难道真的没法子了吗?」映秋话气里有着懊恼。 映夏敛眸沉思半晌,「若可以,我是很想代替你出嫁,但坏就坏在皇上指婚晚了一步,我已应了相爷府的提亲,若代替你了,相爷那里便不好交代。」 映秋啐声道:「让你代替我出嫁?我可不想被君实锉骨扬灰,制成浆糊拿去黏他家的船。」 「你在说什么?」映夏拧眉,不甚高兴地道。 映秋忍不住地掀开窗上的帷幔与冠前的珍珠帘。「别说你已经不在意他了。」 「我是不在意他了。」映夏拉回帷幔,映秋却又掀了开来,因此映夏轻声警告道:「你坐好,别随意掀开轿幔。」 「你不懂,当年他那么做是有理由的,如果他不先顺了他爹的意,他爹为了让他彻底死心,说不定这三年他都无法再踏进京城一步,我和他更可能在当年便已成亲,那才是害了我们三个人。」 映夏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我是不懂,倘若真是如此,当年他可以告诉我,而不是选择伤害我。」 第十二章 「你还是不明白,柳老爷精明得很,戏若没做足了,很容易被察觉。」映秋瞄了眼映夏,瞧出她脸上的神情已有些软化,于是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暗中打起主意来。「唉!反正呀,我就是命苦,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先是让人当成幌子、挡箭牌,现在又无缘无故地被指婚,嫁给大汉粗人,接下来路途遥远,不知会发生啥事,孤零零地出嫁,我真是命苦呀!」 映夏瞅着她,没好气地道:「得了、得了,我陪着你到龙城,看你安顿妥当后再回京,行了吧?」 映秋握紧她的小手,「真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映夏转身吩咐金子赶紧替她备妥细软,免得跟不上出嫁的车马。 看着映夏走远后,映秋才伸手招来贴身丫鬟。 「采莲,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采莲连忙将手中的细软搁在马车上,奔了过来。 「小姐,是不是想起什么东西没带着了?」 「附耳过来,你去帮我……这样听明白了吗?」说着,映秋朝采莲使了个眼色。 「明白了,我率就去办,肯定将话带到。」采莲掩嘴一笑,连连点头。 「记着,速去速回,别赶不上队伍。」 「是。」 【第七章】 映夏原是跟着送嫁队伍远赴龙城,却在经过一处树林时让人迷昏,醒来时已经身处于这间美轮美奂,藏满珍宝的屋子里,被她一辈子都不愿再见到的人压在床褥上。 她逼自己不能因为见到柳君实眼中的痛苦而心软,这三年来,她的痛苦更甚于他,当她失去处子之身后,他却毫无反抗地听命于父亲打算另娶他人时,她的心就碎了。 「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的情有可原,原谅我的逼不得已吗?」柳君实沉黑如墨的双瞳始终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娶映秋,得到源源不尽的朝廷人脉,好个有情可原,逼不得已。」 「夏儿……」 「别这么叫我,三年前你已经失去这个权利。」 「所以三年来你看我的眼神都像是瞧着陌生人,好歹我曾与你有过婚约,好歹我是你的男人!」 「住嘴!」她激动地叫喊,「你住嘴!住嘴、住嘴!」 柳君实低头封吻住她的唇,吻去她的失控,久违的甜美滋味像冰凉舒爽的清泉,彻底洗涤了他疲惫三年的心,让他为怀里轻压的真实感而喟叹。 他的吻,如同三年前的那一夜,有着霸道,但也有着过多的温柔,好像他疼爱她的心不曾离开过,他依旧是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细细疼宠着的实哥哥! 三年的情绪瞬间崩溃,让映夏隐忍了三年的委屈化为泪水,在眼眶里决堤。 在尝到了滑进她嘴里的湿咸,他离开她的唇瓣,额抵着她的,嘴里喃喃低语。 「夏儿,夏儿,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 「我不是。」映夏美丽的双眸里写满了对他的怨怼,唇里吐出的字句却平静得像诉说着生活琐事般。「是你不要我。」 「我从来没有不要你。」 他坚定的语气只换来她无法认同的冷笑。 「你还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话吗?你说从来不曾喜欢我,你对我的疼爱只因为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的爱会因为妻子这个角色的改变而转移,难道你忘了吗?」 「那是我说谎。」 「你……」 「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爱上任何女人。」 映夏震惊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察觉出任何说谎的迹象,但最终,她只能在他脸上瞧出笃定,在他眸心里看见她的倒影。 抚着她额际乌黑的发丝,他力道轻缓,充满了爱怜,她现在正在他怀中的真实感让他三年来从未间断过的心慌此刻全一扫而光,心里只剩下踏实。 柳君实情不自禁地垂首亲吻她滑润的额头,每一次的啄吻都倾诉着对她的爱意与安抚。 但映夏因为他这比以往更赤裸的爱意而慌了手脚,开始伸手推拒他的胸膛。 「不,是假的,你现在说的全是假的!不要碰我!」她愤恨地瞪着他,「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吗?凭什么要我相信!」 柳君实握住她的手腕。她的不信任让他感到万分痛苦。 「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才能弥补我对你的伤害?」他的眼里满是压抑,「你告诉我,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我才能将我的夏儿赢回来?」 她不相信地摇头,像只曾被捕兽器夹伤的小猫儿,不再信任任何事。 「我不知道,我不要再受伤,我不要再心痛,呜呜……」 看见她崩溃地嚎啕大哭,他的心几乎被拧碎,只能将她拥进怀中,紧得恨不得能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为什么你选择伤害我,看着我心碎,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映夏的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闷闷地责问。 「对不起,是我的错。」柳君实的大手在她脑后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发丝,试图安抚她,「我从来不想伤害你,我以为这样做是对的,至少能让我在完全掌权之前还能看见你,哪怕你因此恨我,也好过我再也见不到你的面。」 「但是你的选择让我痛苦了三年,让我以为这段感情只是我一厢情愿,看你每回来京城总是伴在映秋身边,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她总以为时间久了,就能淡忘这样的痛楚,再见到同样的画面,她的心就可以不起波澜,没有想过原来她早已爱他入体。 「我保证,往后的日子,我会用尽一切疼爱你,比以往更甚,只希望你还能对我敞开心胸,将心留在我身上。」轻抚她美丽的眉,他俯首亲吻她,小心翼翼地温柔对待,就怕她又不高兴。 他熟悉的亲吻止住了映夏的控诉,她闭上眼,承受他的给予,心底却仍有着犹豫。 柳君实吮着她的红唇,手指拉下她衣上的系带,银白的缎子衣裳下的是他所爱的嫩绿色的抹胸,黑眸瞬间变得更深邃,掌心溜进抹胸里往贲圆的胸脯而去。 胸前一阵凉意袭来,映夏张开眼,羞赧地想遮掩身子。他没有忽略她有些僵硬的身子,还有她刻意移开的视线,明白要她再像以前一样毫无保留的爱他,还需要一番努力,但也明白她的心已经开始软化。 「看着我,夏儿。」 映夏迟疑了很久才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当一眼望进他眼瞳中赤裸裸的欲望,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温热了起来。 柳君实轻轻地捧着她的脸,眷恋地以拇指抚弄她光滑细致的脸颊,温柔地开口:「回福州后,我们马上成亲。」 映夏迟疑地看着他,试图在他脸上瞧出这句承诺的真实性。 见她如此犹豫,柳君实只能苦笑。 「我真的让你不再信任了是吗?」 她是很想相信他,可是她已经分不出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实了。 瞧出她眸底闪烁的犹豫,他只能苦涩的叹口气,拇指抹去她粉颊上的泪珠,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我会让你再信任我一次。」 见她带泪的小脸藏着软化的迹象,柳君实不让她再多想,俯身埋进她颈间,一寸寸地吮吻,她亦渴望地搂住他的肩。 当他的吻接近酥胸间的性感锁骨时停住了。 她战栗地发出轻吟,身下的手忍不住捏着被褥。 他撑起身子,近距离地欣赏着美丽、妩媚的她,那雪白的肤色几乎与被子融为一体。 三年的时间让她益发美艳、成熟,肌肤紧绷且充满弹性,他爱不释手地抚摸她的肌肤,每一次轻轻触碰都在两人体内激起波澜。 映夏感觉到抵在双腿间的硬热,一股羞涩的难耐在体内翻涌,让她难受地扭动身子,反而让两人的欲火燃烧得更猛烈。 望着她,他的手指顺着她的锁骨描绘,缓慢的滑动搔弄着她的感官,扰乱她的呼吸。 柳君实勾起一抹笑,掬住雪白的丰盈,柔软的感觉透过他的掌心传递到双腿间的炽热,那急着挣脱束缚的硬实、疼痛,都只因为她。 当他的拇指轻轻抚弄敏感的顶端,映夏的气息立即紊乱,急喘着闭上限别开头。 「我好想你。」他张口含住粉红的蓓蕾,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倒抽口气,不由自主地拱起背。 映夏的胸前因为他勾引出的热情而红了一片,他的唇开始往下移,手顺势褪去罗裙与亵裤,此刻的她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不要,好羞人。」 截住她伸来的手,他弯起她的腿,亲吻大腿内侧柔软的肌肤,当他的吻落在敏感附近时,她立即惊呼一声,侧过身试图避开。 第十三章 「不要这样。」她羞得不敢看向他。 他的吻在她体内激起不小的涟漪,双腿间最私密的地方,一股狂潮正激烈地翻涌,使得她更加夹紧双腿,试图抵挡一波波的激动。 柳君实缓缓将手伸进她的双腿间,温柔地抚摸她光滑的肌肤,慢慢的让她受不住情欲而为他张开。 他滑入她的双腿间,手撑在她耳后,俯身面对她。体内的狂潮已翻腾得教她快受不了,面色潮红,双眼迷蒙,雪般白嫩的肌肤透着粉红的色泽,披散的发丝在灯火的照射下呈现美丽的光泽。 握住她的手,他勾起她的腿攀在他的健腰上。映夏难受地发出呜咽,粉臀开始怯懦地往后移,想逃离他远远的。 洞悉她的企图,柳君实扣住她的腰,不让她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我想你想得身心都痛,你认为我会让你有机会逃开吗?」他附在她耳边,嗓音低沉地道。 她眨了几下眼,试图让自己更清醒点,一脸的呆滞的模样却教他心疼又爱怜。 柳君实低头吻她,让她轻启红唇,将舌伸入芳香的唇里与之纠缠,强壮的身躯压着底下馥郁芳香的柔软身子,双腿间昂扬的炽热更加疼痛。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我会让你再爱上我。」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欢爱过后的疲倦让映夏无法理会他的话。 柳君实半撑起身,见她几乎快睡着了,伸指爱怜地摸摸她的脸,拨开她额上发丝,低头轻轻印上一吻。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或许是怕映夏逃了,柳君实成日将她带在身边,只差没有拿条绳子将她栓在他腰上。 在市集添购了需用的物品后,柳家的船便启航。未免夜长梦多,柳君实命总管昼夜兼程航行,尽快抵达福州。 坐在窗前,映夏看着窗外河岸的景致随着逐渐南下而变为青翠的山景。 船身划过平静的水面,扰起一波波的水纹,不平静的水面就像她此刻让柳君实拨动了的心湖,她用尽一切办法,不看、不听他连日来的温柔、嘘寒问暖,但她的心仍旧乱了,他的身影早已再度乘虚而入。 她的意志太不坚定了,那夜才会任他予取予求,他几乎整夜没有放过她,她只能无助地在他身下娇喘。 映夏羞得掩住脸,不敢相信自己当时竟然没有抗拒他的求欢,想到在激情之际她甚至曾扬声泣吟着求他,她真想跳进河里。 柳君实不知何时走进舱房里,正好瞧见她双颊嫣红,一脸懊恼的模样。 「怎么了?」他朝她走来。 一见到他,整夜欢爱的记忆马上在脑海里重现,他强壮的身子需索着她,紧紧的拥抱,重重的撞击,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法忘怀的印记,连现在光用想的,她的身体仍悸动不已。 映夏立即转开视线。 「让金子来服待我。」打从将她掳来到现在,他几乎与她寸步不离,她身旁都不是她所熟悉的人。 她知道他的用意,无非是怕她逃了,所以隔绝了一切的可能。 无法忍受她的冷漠,柳君实在她身旁坐下,握起她的手。 她颤了下,随即想挣脱,他却握得更紧,迫使她必须面对他。 「你……」映夏愣愣地看着他脸上的温柔与包容,他越表现得深爱着她,她越想逃避。 「如果你能够好好的看着我,我就让她来服侍你。」柳君实苦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正眼瞧过我了吗?我好想念以前那个总是黏在我身边,双眼从没离开过我的小夏儿。」 她抽了下手,仍旧挣不开他的大掌,只好放弃的任由他握着。 「人都会长大,不可能永远为了一个目标而活。」 「你可以试着将我当成你的一切。」 映夏深深地望着他,嘴角浮起一丝嘲讽,「我试过,也跌倒过,所以我学会长大,你瞧,我的适应力有多强。」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拉进他怀里紧紧地拥住,这暖呼呼的怀抱惹得她眼鼻发酸、发热。 「是我不好。」柳君实将脸贴在她颊畔,「但是当初的决定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我们想永远在一起,我就必须这么做,伤你如此重是我始料未及。」 映夏不语地看着窗外的山峦。这几日,她一直想着他的话,努力地想释怀,也明白他当初的决定虽然伤人,却是为了两人能在一起而作的选择。 这些日子,他的温柔就像一道细流慢慢地从肌肤渗入,不仅暖和了她的身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温暖了她的心。 心底还有一丝挣扎,让她急忙推开他,离开椅子站得远远的。 「映夏?」 「我心里有个疑问。」 「你问,我必定如实回答。」 「映秋由皇上指婚,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你何必大费周章的追来?」 其实眼前那双火热的眸子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她着实慌了,步伐直往后退。 「算了,我想到外头走走……」 柳君实迅速来她面前,长臂挡住她的去路,将她困在屏风前,脸离她极近,逼她面对他。 「你明明知道我为何追来,在我说了那么多、解释了那么多之后,你的心里还存着怀疑?」 「我……」 他没让她再说出任何违背心意的话,握住她手臂的手,将她拉进怀中,低头封住她的唇。 她柔软的唇瓣带着点甜,有着熟悉的馨香。 他多想吻去她心中的疑虑,她的不信任让他忍不住叹息,难道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相信我,就这一次,好不好?」柳君实抵着她的额头低语。 他无奈又无助的语气,触动了她早已软化的心。她想再靠近他,又怕再度受伤,但他双臂间的这一方小天地是这么的温暖,让她感到安心,纵使在被他伤了后,她仍想安稳的让他紧紧抱住,给她依靠。 置于他胸前的小手略微收紧,揪着他的衣衫,这样的小动作已经给了他无声的回答,她没有再急着推开他,身躯也不再因为抗拒而僵硬,放松地偎在他怀里。 柳君实松了口气,嘴角露出这几年来最真实的微笑,放在她背上的手上下轻抚,温柔的对她说:「等到了福州,咱们立刻拜堂,再也没有人会成为阻碍。」 「那你爹呢?他一直想要映秋成为柳家媳妇,映秋才是他心中理想的媳妇人选,我……」 「爹的想法已经不重要,我只知道自己心里一直以来想要的是谁,在乎的是谁。」柳君实抱紧她,给她安慰。「别担心,你当定柳家的媳妇了,我会是你的夫君、你的天、你的地、你的一切,我会用尽所有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伤害。而且你放心,爹一直很喜炊你,只是当初看上映秋在朝廷里的人脉,才会选择她,如今映秋已由皇上指婚,爹的心会再度向着你,为了怕夜长梦多,这回他肯定马上让咱们成亲。」 映夏搁在他胸前的手把玩着他的衣襟,动作带着撒娇之意。「那么,我还能继续掌管当铺吗?」 柳君实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形同挑逗的无心举动。 「一切依你,只要别为了当铺的生意而忽略了我便成。」 「嗯。」 【第八章】 闷热、潮湿的天候,是福州这临海之地所摆脱不了的,初来乍到的人,常会因为无法适应这样的天候而犯病。 映夏来到福州已经好几天了,她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过度的闷热让她身上的衣裳才半天时间便已汗湿,站在后头摇着扇子的金子更是汗如雨下。 「小姐,福州又热又潮湿,住在这儿的人怎么受得了呀?」金子右手替主子煽风,左手也猛向自己挥着。 「他们是习惯成自然。」映夏用帕子擦拭颈边的汗珠,身上的衣裳黏得教她受不了。 柳家的丫鬟端来冰镇莲子汤,脸上带笑。 「小姐,今几个热了些,少爷交代奴婢送冰镇莲子汤来让小姐消消暑气。」 映夏从小与柳君实的婚约,虽然中间起了些变化,但柳家的人们一向喜爱她,也盼着她能成为他们的当家主母。 过去三年,他们从未在少爷脸上瞧见笑容,但前些天少爷竟带着映夏小姐回来,那时他们便知道,一切又回到过去,他们又可以在少爷脸上瞧见笑容了,所以他们更加喜爱眼前即将成为他们少夫人的映夏小姐。 「君实回来了?」这几日他总是早出晚归,忙着船厂里的事,她几乎只能在用晚膳时才能见到他,有时他甚至在商号里用膳,深夜才回家。 第十四章 她知道柳家经营的生意很多,但从不知道接管这些商号会让他这么忙。 「少爷刚从盐厂回来,在书房和老爷谈了些话后已回房去了。」 映夏闻言,连忙起身离开凉亭,往柳君实的厢房走去。 两人住的院落比邻,只隔着一道云墙。 「君实,你在房里吗?」 映夏敲敲房门,里头半天听不到回应,一旁金子见状,连忙跟着轻唤。 「君实少爷,你在房里吗?」仍然没有得到回应,金子转过身,「小姐,看样子人可能不在房里,我去找小胡问问君实少爷是不是还在府里,或许他又出门去了。」 「好,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金子马上去找柳君实的贴身小厮。 映夏推开门扉,迳自走进房里。屋里没人,她随意地在里头一走走瞧瞧。 这间屋子,她有好几年没有进来过了,房里的摆设一如往昔,窗旁太师椅上披着一件薄衫,她记得他总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王管事拿来的帐册…… 映夏瞧见摊放桌案上的帐册,上头熟悉的字迹略带湿润,看来是刚誊上的。 内室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细闻像是水声,她好奇地往内室走去,才绕过屏风便吓了一大跳,迅速背过身。 「你在房里怎不出声呢?」她捂着发烫的双颊娇嗔道。 柳君实双臂展开,搁在浴桶边,浴桶里冒着些许热气,他头发微湿,脸上也湿漉漉的,露在水面上的肌肉结实、精壮,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 「我没听见你的声音。」从他这角度,仍能瞧见她酡红的脸,他嘴角扬起戏谵的浅笑,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问:「找我有事?」 「我、我听丫鬟说你回府了,所、所以想找你一块儿喝莲子汤,你在沐浴没关系,我、我等会儿再来,或是我在凉亭那儿等你……」 「等等。」 柳君实唤住她急忙想逃的步伐,挪移着身子。 听见背后传来的水声,她惊惶得像只欲逃难的小鹿,但莲足才移了半寸,手腕便被握住。 「浴桶里的水太热了,帮我舀些冷水来,冷水搁在角落的桶子里。」 映夏朝角落的桶子睐了眼,听见身后又传来水声,她急忙想拒绝。 「我、我让小胡来帮你。」 「难道你不能替我加些水吗?」柳君实刻意以哀怨的口吻抱怨。 她不是害怕,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赤裸,他此刻不着寸缕、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虽然少了平时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令人不敢正视的邪魅。 见映夏犹豫好半晌,坐靠在浴桶里的柳君实一双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一直线,欣赏着她有别于床上欢爱时的另一番娇羞。 「难道我们都有肌肤之亲了,你还怕见着我浑身赤裸?」 「你少得寸进尺。」她怒嗔道。 明明她是被迫躺在他身下,每每让他摆弄得魂不附体,连喘息的时间都不够了,哪有时间瞧他? 映夏走到角落去,拿起搁在一旁的水瓢,取了一瓢冷水,头也不敢抬地来到浴桶旁,将冷水倒进里头。 柳君实眯起眸子,趁她不备之际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个使劲,哗啦啦的水声在房里响起,还伴随着一道惊呼。 八分满的浴桶在一阵激烈的晃动下,水洒出了大半,映夏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拉进浴桶里,她越是挣扎,姿式越难看,一只鞋甚至掉在浴桶外头。 她伸手撑住浴桶,身子却跌进他怀中,他的手臂很自然地环了上来,搂在她腰上,俊颜上有着满满的笑意。 「你!」她眨着不敢置信的双眸瞪着他。「你骗人,这水根本不热!」 她身上全都湿了,头发黏在脸上,衣服更是服贴在身上,显现她妖娆的身段。 「今日天气闷热,你不认为这样的水温太高了吗?」柳君实拨开贴在她颊上的湿发,欣赏着她的模样。「原来人家说的「出水芙蓉」就是这么回事,真是读万卷书还不如身体力行。」 「你!」映夏真不知道现在是该气,还是该感谢他的赞美,「放开我。」 她推拒着他的胸膛,双手反而被他箝住。 「你知道吗?我真不喜欢老是听见你对我说这句话,每每听见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很想惩罚你。」 「惩、惩罚?」 「像这样。」柳君实的手不知在何时悄悄地来到她颈后,将她的脸压向他,张唇吮住她的唇瓣。 她吃了一惊,张嘴想抗议,却反而让他有机可乘,彻底攻占她的唇,舌溜进她唇里,勾弄躲在里头的软嫩小舌。 他的大掌撩起罗裙,抚上她白皙细嫩的大腿,往她双腿间逼近。他的吻变得火热、激烈,甚至不给她呼吸的空档,浴桶里的水因而不断晃荡,甚至泼洒了出来。 这几日,他忙得常常匆匆见她一面又得出门,只要稍微失神,她的身影便会浮现脑海,折磨他的理智,他真是恨不得将她系在腰上带着,片刻不离。 柳君实的吻让映夏原就热得发烫的身子无法承受地双膝一软,跌坐在他腿上,水面一时间淹到锁骨,幸好他及时搂住她的腰,将她拉起,但也因此两人身体紧贴,儿时差点淹死的阴影让她紧紧攀住他的肩头。 「这几日福州天候非常闷热,你肯定没法适应,瞧你,浑身烫得吓人,肯定热得不舒服吧?」 「嗯。」映夏羞得将脸埋在他颈边。「我想站起来。」 「等等,再多待会儿。」柳君实爱怜地轻啄她颈侧的嫩肤,「爹今日与我说了,要我尽快将你娶迸门,他已嘱咐魏总管开始打理我俩成亲的事,心急得很呢。」 「嗯。」 「但是,婚事可能得延半个月左右。」 映夏抬头不解地睨着他,显得有些惶惶不安。「为什么?」 「乖,商号里有艘船要运货到杭州,船上有箱重要的货物,我得登船亲自押送,等我回来后,咱们便成亲。我已让福州最好的布庄到府来替你量制新衣,还有好多事得忙,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当个待嫁新娘。」他的掌在她脑后轻抚,试图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你一定得亲自押送吗?」 柳君实捧住她的脸,哄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安,但是你放心,这回船只到杭州,沿途不会遇上什么大风大浪,若海流顺的话,说不定我能更快回来。」 「但县——」 「嘘。」他一下一下地啄吻着她的唇,她的心底还存着不安,但想开口却被他的亲吻所阻挡。 当他的手悄悄地伸进她的衣裳里游移,甚至抚上她的胸,当他慢捻敏感的蓓蕾,她的身子不禁战栗。撑在他胸膛上的手也不由得握起拳来。 「君实!」 他扯开她的衣裳,俯身吮住挺俏的尖端,她的肌肤光滑细致得像上等的丝绸,让他腹下的欲望快速升温。 「不行,这里是——」与他身处在浴桶里,四周都是水,这样陌生的环境让她紧张了起来,她轻移俏臀,却不经意地摩挲着他胀得疼痛的欲望,耳边马上昕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夏儿,我好想你。」 他将手往她双腿间探去,指尖触碰到隐藏在亵裤里的敏感,她立即抽气,双腿想夹紧,却被他的大掌硬生生地扳开。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多想留在她身边,如果他们的商船不是有着女人不得上船的禁忌,他甚至想过将她一块儿带上船,两人一同游览美丽的杭州。 柳君实的动作变得更加剧烈,仿佛要将她牢牢记住般,喘着粗重的气息喃喃诉说着,「半个月,这次回来后,我绝对不再亲自押船,我要将你牢牢地锁在身边,永远不分离。」 算算日子,柳君实出海也有十日了,这十日来虽然因为婚事而让映夏忙得团团转,但想到再过几日她便能如愿成为他的妻子,她便不觉得累,反而充满期待。 看着铺放在床上的嫁衣,那是最好的师傅用最好的布料和珍贵的珠宝裁制而成,美丽得让人迫不及待想穿上它,嫁给最爱的人。 金子走进房里道。「小姐,柳老爷请你去大厅一趟。」 「嗯,我这就过去。」映夏赶紧离开厢房,往大厅走去。 柳老爷一见到她,严肃的脸上立即露出笑意,朝她招手。 「夏儿,来来来,来这儿坐。」 「是。」映夏依言走向他,在他身侧坐下。「柳伯伯,您找夏儿是不是有事交代?」 「嗯?还喊伯伯,该改口了吧?」柳老爷假装不悦地哼了声。 「柳……爹。」映夏娇羞地喊了声,脸颊红得不得了。 第十五章 「乖孩子。」柳老爷布满皱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像疼爱自个儿的女儿一般。「夏儿,你会不会怨爹?」 「怨爹?」 「怨爹在三年前硬生生拆散你与君实。」柳老爷的神情里满是懊悔,「爹明知道你与君实两人打从儿时便两情相悦,但为了柳家的生意,爹硬是让君实毁婚,改与映秋婚配,让你伤透了心。其实爹一直很喜欢你,也将你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你别怪爹。」 映夏摇摇头。「夏儿明白,不会怪爹的。」 「好孩子。」柳老爷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背,向来严肃的表情此时显得十分柔和。 这些年来逐渐将家业转由独子负责后,他无事一身轻,这才发觉自个儿错过了多少事。忘了陪妻子,想陪妻子时,人已不在;忘了对儿子展现父亲的慈爱,忘了关怀儿子,一心只想着家业,甚至因此连儿子的婚事都押上。 其实柳老爷早已后悔自己强这儿子娶他不爱的女人,幸好这一切都还能挽回。 「你们成亲,也算了了爹一个心愿。」柳老爷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爹找你来是想问问,嫁衣还喜欢吗?那可是福州最好的师傅裁制的,用的是最好的衣料,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件。」 「喜欢,嫁衣很美。」 「等你们成亲之后,我会让君实陪你回京,你们就在京城待一阵子再回来。」 「谢谢爹。」 这时,屋外突然起了骚动,两人闻声一同望向厅门,只见魏总管脸色铁青,跌跌撞撞地奔进厅里。 「老、老……老爷,不好了!」 「老魏,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柳老爷从不曾见过跟随了他几十年的老仆人如此恐慌,双眉不禁拢起。 映夏心口倏地一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老爷,少爷……少爷的船遇上暴潮,少爷不慎落海失踪了!」 「船抵达杭州交付货物后便起程回航,但适逢涨潮,船长建议过少爷在岸边停泊一夜避过涨潮后再起程,但少爷为了能尽快回福州,便命船长即刻启航。」 「但是这回涨潮引来的浪比以往的大,船才刚离开码头没多久,在外海遇上几波大浪,船身剧烈摇晃,站在船边的少爷一个重心不稳,就这样摔进大海里。」 「浪潮大得连几名深谙水性的船员也不敢贸然下海,我们只好想办法让船停留在原处,努力了一夜,曙光乍现时立即让人下海寻找少爷的踪影,但经过一夜的大浪,实在找不到少爷……」船上专门替船主统理事务的陈总管哀伤地说。 商船十日后回到福州,柳家的人才知道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另外,陈总管将船上多余人手派驻杭州,继续在沿岸找寻柳君实的下落。 映夏无助地坐在椅凳上。 如今离柳君实落海已过了半个月,仍然没有找到人,这阵子柳老爷日夜奔波,人一下子老很多,心力交瘁之下终于累得病倒。 「小姐,药煎好了。」金子捧着刚煎好的药进来。 映夏坐正身子,朝丫鬟伸出手。「给我吧。」 金子端起药碗走到床边。 「小姐,你这几日都没什么休息,就先歇着吧,让我来喂老爷吃药。」 「不用了,我还能撑得住。」映夏仍取走金子手中的碗。 此时,躺在床上的柳老爷幽幽转醒,看向两人。 「夏儿,别累着了,让他们来照顾我就好,你去歇息吧。」 「爹,夏儿不觉得累。」映夏扶着柳老爷坐起身,金子立马取来枕头搁在柳老爷身后让他靠着。 映夏舀起汤药喂柳老爷喝下,然而柳老爷喝下的汤药比吐出的还多,半碗的药实际上进柳老爷肚子里的只有区区几匙,她见了几乎忍不住泪水。 「从君实失踪到现在,你并不比爹轻松,幸好柳家现在有你撑着,爹真庆幸你在这儿。」柳老爷脸色苍白,双眸下有着一团暗青的阴影,形容枯槁,含着老泪轻拍她的手。「但是你与君实尚未拜堂成亲,爹知道你爱他,但如果真找不着人,等君实的堂兄回来,你就回京城另外许人嫁了吧,别把你的人生绑在柳家,明白吗?」 「爹。」映夏忍住泪水直摇头。 「我喝不下了。」柳老爷推开嘴边的汤匙,虚弱地一叹。「你的青春年华不该浪费在柳家,没名没分的,你值得更好的对待。」 「爹,让夏儿帮您吧。」映夏将碗递给金子,抽出袖里的帕子擦拭柳老爷嘴边的汤药。 柳老爷望着映夏许久,抬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眼神里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我想见老王与老魏,还有所有商号的管事,教他们全来见我,我有事交代。」 「是。金子,快请魏总管让所有管事到爹的房里来。」 「咳咳……老魏,柳策现在人在哪里?」柳老爷口中的柳策是柳君实的大堂兄。 魏总管站在床边,弯下腰凑近柳老爷,「堂少爷人还在登州。」 「那么他就不可能来得及回来主持大局……老魏,我的身子可能撑不下去了,在柳策回府之前,府里还有商号的大小事就先交给夏儿,虽然她与君实还没有拜堂成亲,但我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谁都不许看轻她。」 「老爷,我们一直将映夏小姐当成柳家的主子,大家也都喜爱映夏小姐,您放心吧,小事我和老王还有其他管事会担着,大事再请小姐定夺。」魏总管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珠。 「老王……」 「是,老爷。」王管事向前一步。 「继续找寻君实的下落,除非见到尸体,否则别停,别停……」 「老爷,不会停的,我已让杭州分行想办法动用所有关系寻找少爷的下落,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少爷心地好,对我们下人也好,老天爷不会这么快就收了他的。」 柳老爷虚弱地点点头,「你们都不去吧,我、我累了,想歇息了。」 映夏扶着柳老爷躺下,柳老爷很快地便睡着,谁知道,这日柳老爷召所有的管事来交代事情,竟是他最后的遗言。 之前外头下了场倾盆大雨,才刚停歇。 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外沿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映夏看得有些失神。 以往这个时候,君实也是坐在书房里的这个位子,听着管事们禀报各商号的状况吗? 柳老爷过世已过了半个月,除了处理他的丧事外,映夏也已经开始主掌柳家上下所有的事,柳老爷的丧事,她也通知了京城的家,但因为爹与四位娘亲又云游四海去了,因此只有映冬知晓。 「小姐,这帐册里记着盐厂的销、产量,这个月因为正逢雨季,晒盐场停工,产量是全年最少的。」王管事将帐册搁在映夏面前。 映夏闻声立即回神,翻开帐册。 「往年的雨季,晒盐场都会停工吗?」 「嗯,因为就算有日光,下一刻可能又是一场倾盆大雨,海水晒没多久又湿了,反覆下来,晒出来的盐反而质量不佳。」 盐场、粮田、各地会馆、造船厂、船运行……柳家的事业远大于黄金楼,并不是她一介女子能够承担得了的,如今映夏才明白,柳老爷为何从小便严格教导柳君实,若没有打小教起,一旦匆匆接手,就算是像柳君实这么聪颖、出众的人也无法撑起柳家庄。 这阵子忙着柳家大大小小的事,她累得没有胃口,虚弱得想一觉不起。 「王伯。」 「是,小姐。」 「还是没有君实的消息吗?」她好累,怕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王管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姐别担心,会找到少爷的。」 「我知道大家都累了,能用上的关系都用上了,但是……」 就算真出事了,人也该飘回岸边呀……映夏深吸口气,摇摇头要自己别再想下去,淡淡地扯着嘴角露出笑容,转移话题。 「王伯,上回你说过,粮田近期产量提高许多是吗?」 「是,近来雨水丰沛,作物生长得不错。」 「盐田与粮田的生意真是无法兼得,都是向老天爷争口饭吃。」她合上帐册站起身,「我记得魏伯的老家在榆林,听说那里正在闹饥荒,王伯,能带我上粮场一趟吗?我想瞧瞧粮仓,若不影响收益的话,尽量拨出粮食运到榆林去赈灾,也替君实祈福。」 「好的,我马上命人备妥轿子。」 映夏打开门,才要跨过门槛,便看见魏总管疾行而来,一脸慌张。 第十六章 「小姐,小姐等等……」 「魏伯,您身体欠佳,有事遣人来报就好,怎么自个儿急匆匆地奔来?」 「老魏,怎么了?是不是哪间商号出了问题,管事的让你来找小姐?」王怕皱眉问道。老魏很少这么慌张,前一次见他这么慌张是少爷落海那日,难道…… 「不、不是……」 魏总管深呼吸了几口气,咽了咽唾沫后,扬起了从柳老爷去世后就不曾再出现过的笑容,双眸中充满了兴奋的光彩。 「少爷找着了!找着了!」 【第九章】 「听说是在一个偏僻的小渔村里找着的,陈总管听闻海边的渔村救起了一名落海的男子,听人描述后觉得那个人的模样与少爷颇为神似,便马上率人找到小渔村,再经过村人的指引,找到了救起少爷的人家,正巧看见少爷一个人坐在海边。」 「那么他受伤了吗?何时会回来?真的找着了吗?」映夏揪住魏总管的衣袖,仍不敢相信原已快绝望的她能听见这个好消息。 「陈总管说,少爷是受了点伤,但因为救起少爷的人请了大夫为他医治,所以没有什么大碍。因为怕再有什么万一,这回少爷回福州就不采海路,而是经由河道与陆路回来。」 由于魏总管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一旁王管事见状,眯起眼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心头的大石终于在这一瞬间重重地落下,映夏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底无法止住的激动让她浑身颤抖,嘴角扬起了安心的笑,忽然发现湿意滑过颊畔,她伸指一摸,竟是眼泪。 魏总管见状,也不禁老泪纵横,又怕年纪一大把了还哭泣太丢人,连忙抬起手臂粗鲁地抹去泪水。 「小姐这段日子辛苦了,如果老爷还在就好了……」 「是呀,若爹还在人世,他老人家就能亲眼见到君实平安回来……」她倏地想起一件事,「在等待君实回来的这段日子,咱们得将府里一切准备妥当,好好的迎接他平安归来。」 「小姐,这个你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还会准备柚子叶与火盆,让少爷好好的去去霉气。」 「嗯。」映夏微笑点头。 离开厅堂,魏总管在前往灶房的路上被王管事拦住。 「老魏,你是不是有些事瞒着映夏小姐?」 魏总管看了王管事一眼,脸上高兴的伪装立即卸下,苦笑着摇头。 「还是瞒不过你。」 「你现在不告诉小姐实际情况,等少爷回来后,小姐仍然会知道。」 「如今只能赌一赌了,这一路上我要小陈尽心照顾少爷,希望少爷回来时已经痊愈。」 「少爷究竟伤得多重?」 魏总管睨着王管事,心情沉重地摇摇头,「这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不是说伤得不重吗?」 「身躯、四肢上的伤是不重,坏就坏在少爷落海时撞上了海底的暗礁,伤了脑子。」 「伤了脑子?」王管事震惊不已,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太大了,便急忙拉着魏总管来到庭园里的隐密处,小声地追问,「伤得重不重?有没有大碍?你倒是说个清楚呀。」 「大夫看过了,伤是无大碍,但听小陈派回来的人描述,他们找着少爷时,少爷是不识得人的。」 王管事皱眉,「不识得人?」 「嗯,少爷根本不记得杭州分行的人,在小陈与其他人的引导下,少爷才开始认出一些人,但识得的仍不多。」 「那少爷知道老爷走了吗?」 「少爷身体还在恢复中,怕他一时之间无法承受这么多事,所以还不敢告诉他。」 王管事点点头,赞同魏总管的做法。「少爷可能连咱俩都忘了。」 「嗯,这是很有可能的事。」魏总管沉重地点头,「我已让小陈在回来的路上尽量使少爷的记忆恢复,期望回府后,少爷的脑子已经复元。」 两人互视,脸上尽是愁云惨雾,谁也不敢多所奢望,只希望柳君实的记忆别遗忘得太多。 映夏在厅里来回走着,一刻也坐不住,频频往门外翘首,就盼着见到熟悉的身影。她有好多话要和他说,她要把心里满满的思念一一向他细诉。 「小姐,君实少爷的马车到了!」站在门外的金子一看见载着柳君实的马车抵达柳家大门,立即奔进大厅里报讯。 映夏闻声,内心的激动再也藏不住,俏颜上绽放出最美丽、灿烂的笑,往厅外奔去,还未奔至大门便看见柳君实的身影。 他消瘦许多,脸上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也没了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头上还缠着白色的布。 他伤得很重吗?魏伯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映夏担心地想奔上前,却又立即止步。 因为柳君实身旁跟着一名女子,女子扶着他,两人状似亲密,魏总管不知道朝柳君实说了什么,只见柳君实立即转头告诉那名女子,女子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映夏面前,映夏勉强扬起微笑。 「君实,你……你回来了,身体还好吗?」她能够感受到那名女子的注视,不友善的目光里满是猜疑。 柳君实瞧着映夏,上下来回打量着她,视线冰冷得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映夏小姐,少爷经过长途跋涉,一定累了,先让他歇息吧。」魏总管见状,连忙开口缓和尴尬的气氛。 魏总管的话让柳君实扬起眉。 「你就是楚映夏?」 映夏震惊地看着他,然后转头望向魏总管以及跟在柳君实后头的王管事,还有其他的管事们,想从他们脸上寻求答案。 「魏总管?」血液仿佛迅速从她身上抽离,她觉得双手冰冷得快要没有知觉。 「小姐,少爷伤了头。」魏总管无奈地苦笑道。 「所、所以他忘了我?」 虽然魏总管没有回答,但映夏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柳君实因为受了伤而忘记了她。 柳君实面无表情地瞅着她,淡淡地开口,却字字伤人。「我应该要认得你吗?」 闻言,映夏身子微微摇晃了下,金子连忙扶住她。 像是没有瞧见她几近苍白的脸,柳君实转头对身旁的女子道:「嫣然,我累了,扶我回房休息。」 「好,我扶你去休息。」女子温柔地扶着柳君实离开,转身之际以眼角瞧了映夏一眼,嘴角扬起浅得几乎不可见的胜利微笑。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映夏握紧拳头,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小姐,少爷落水时撞上了海底的暗礁,伤了脑子,所以不记得人了。」王管事赶紧解释道。 「她是谁?」映夏看得出柳君实有多倚赖那个名叫嫣然的女子,但他却从不曾那样毫无保留的信赖她、依赖她。 「少爷随潮水飘至岸边时,是何姑娘与她爹救起少爷的,他们除了替少爷请了大夫,何姑娘还日夜照顾少爷,少爷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 「所以,他真的忘了……」映夏望着椰君实离去的方向,虽然回廊上已没了他的身影,但他与另一名女子相伴的画面还是刺伤了她的心,刺疼了她的眼眶。「那么,他也忘了其他人吗?」 「这……」 映夏抬眼看向王管事,从他脸上,她瞧出了答案,身子不禁摇晃。 「他只忘了我,是吗?」 何嫣然,一名出生在松江附近一座小渔村的姑娘,家里替渔人补网,因为长在渔村的关系,肤色略黑,长相平凡,但一身衣着却看得出细心装扮过。 映夏站在回廊下,看着凉亭里的两人谈笑。见何嫣然亲密地偎在柳君实身边,想起他失踪的这段日子,她不知过得多么辛苦,她的心痛就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二愣子……不,瞧我这张嘴,这会儿应该要叫你柳少爷才对。」何嫣然掩嘴偷笑,伸手拿起桌上热呼呼的甜米粥。「你肚子一定饿了吧,这是我亲手熬的粥喔,你尝尝。」 「嫣然,以后喊我君实就好了。」 「好。」何嫣然应了声,舀起一匙甜米粥,「喏,君实,喝一口粥吧,这样身子才会好得快。」 「你这丫头。」他闻言一笑,伸手拍拍她的头,张口喝下那匙粥。 映夏看着这一幕,泪水不禁在眼眶里打转。 「小姐……」站在一旁的金子同情地看着主子,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奔过去替小姐甩那个狐狸精两巴掌,可惜她是下人,无法这么做。 连金子都同情她。映夏深吸口气,将眼泪吞进肚子里。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她必须让君实恢复记忆,而不是站在这儿,看着何嫣然占领了原本属于她的位子,看着他们两人卿卿我我。 第十七章 「金子,看看灶房是不是将柳少爷的药煎好了,煎好的话,拿到凉亭来给我。」 「小姐,你要去将那个狐狸精赶走是吗?」金子双眼发亮。 「金子,柳少爷是让何姑娘救起的,她是柳少爷的救命恩人,不得无礼。」 「可是……她明明是有所企图啊,不然怎么会厚着脸皮跟柳少爷回来?」 金子的话提醒了映夏,她确实该思索何嫣然为何会跟随柳君实回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映夏走向凉亭,原本愉快谈笑的两人看见她出现,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 柳君实冷冷地看着她。「有什么事?」 「哎呀,君实,你说话干嘛冷冰冰的,我听魏总管说,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这个家是由映夏小姐撑着,你该对人家和气些。」何嫣然娇笑着指责柳君实,但说出的话却隐含女主人的口吻。 映夏不是听不出来,但她选择忽略,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柳君实恢复记忆。 「君实,魏伯说你头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我已经让金子到灶房去看药煎好了没有……」 「嫣然会替我打点这些事,这粥也是她亲自熬煮的,所以你不用多费心了。」他按着额际,皱起眉头。 「君实,你还记得多少事?」 「你想让我记得什么事?」他揉着额角,语带不耐烦,「你想问,我知不知道爹去世了,还是问我,认不认得你?」 「你、你认得吗?」映夏满心期待的望着他。 相较于映夏的反应,何嫣然倒是沉下了脸,注意着柳君实的反应。 「不认得……不知道为什么,你一靠近我,我的头就疼得厉害,你以后可不可以别出现在我眼前?」柳君实一脸痛苦地朝何嫣然伸出手,「嫣然,扶我回房休息,我的头好痛,好像快要裂开了。」 「好好好,我这就扶你回房。」何嫣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随即表现出担忧的模样,扶起柳君实。 听见深爱的人要她别再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像逃难似的从眼前离开,映夏再也受不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瞬间滑落。 「为什么你只忘了我?」 她的责问唤住了柳君实的脚步,只见他停了会儿,缓缓转过头。 看见她脸上的泪水,他的身子一瞬间震了下,但头痛快速地占领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皱起眉头与她对望。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了你,若真如魏总管与王管事所言,你应该是我要记在心底,最不能遗忘的人,那么为何所有人我都一一记起了,唯独对你,不管旁人再怎么叙述,我只要试着回想,头就痛得厉害?所以,要嘛你真的是我最重要的人,重要到想深记却反而遗忘,否则就是你根本不值得我记起,你并不如魏总管所言的那般重要。」 他的话彻底击垮了映夏的心,双腿再也撑不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就这么跌坐在石凳上。 「我……不值得你记起?原来我是一个这么容易被遗忘的人……什么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陪伴你、爱护你、疼宠你,一丝一毫不会改变……什么承诺,什么甜言蜜语,到头来都会成为谎言。」 她伤心欲绝的模样令柳君实心头一颤,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头却疼得更厉害,他抱住头,痛得整张脸扭曲。 「君实!」何嫣然急忙扶住他,转头对映夏怒斥,「君实好不容易才好些了,你为什么要来刺激他,让他头疼得这么厉害?」 「我……」映夏起身想帮忙,却被何嫣然拨开。 「不用你帮忙了,你只要别出现在他面前就够了!」何嫣然连忙唤来仆役,要他们帮忙将柳君实扶回屋里歇息。 映夏难过的捂着脸低声啜泣。 柳君实让人扶着往屋子走去,走到转角处,恰巧瞧见映夏伤心欲绝的模样,那低垂颤动的肩膀瘦弱得让人揪心。 他按住发疼的胸口,脑海中却犹如夏日天空中的闪电,光芒不停地迅速闪动,交织成一幕朦胧的景象,有个熟悉的人影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他只瞧得见那张脸上有着甜美无邪的笑容,喊他「实哥哥」。 夏儿,我的夏儿,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陪伴你、爱护你、疼宠你,一丝一毫不会改变…… 「好痛……」柳君实按住脑袋,腿一软,差点跌倒。 幸好仆役们扶住了他的身子,最后,他几乎是让他们抱回房的。 「嗯……」帘后轻轻飘出一声呻吟,床上的人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才刚有动静,守在床旁的丫鬟便急忙掀开丝帘。 「小姐,你醒啦。」金子将丝帘系在床柱上,扶映夏坐起身,顺手拿了块软枕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我怎么会在房里?」映夏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凉亭里。 之前在凉亭里的记忆再度占据她的脑海。 「我将小姐吩咐的药端到凉亭去时,正巧看见小姐从石凳上倒下,晕了过去。我已经请了大夫,人就在外头,小姐,现在让大夫进来吗?」 她晕倒了? 映夏一时还反应不过来,随意点点头。 「让他进来吧。」 金子连忙到外头去请大夫进房来。 大夫己一把年纪了,身子还很硬朗,替映夏把脉时,银白的眉微微皱了下,一会儿后,他便将她的手放回床上。 「大夫,我家小姐这阵子身子非常虚弱,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这……」 大夫语带迟疑地望向映夏,映复感觉出大夫有话要说,便开口将金子遣离。 「金子,我肚子有些饿了,你让灶房替我准备点粥好吗?」 「是,我这就去。」一听见主子肚子饿了,金子立即前去灶房。 待房里只剩不大夫与映夏后,映夏便直截了当地开口。 「大夫,有话请直说吧。」 「请问小姐这阵子是否感觉到头晕目眩,胃口奇差呢?」 「是的,这阵子府里事情多,我时常感到虚弱,吃不下饭,刚才还在凉亭里晕过去……大夫,我是不是生了什么药石罔效的病?」 「小姐……或许是老夫诊脉的功力不够,但……以小姐的脉象看来,此脉若在壮年男子身上,代表此人气血充盈,但若在女子身上把到此脉,则代表……有喜。」 映夏震惊地看着大夫,手却悄悄地抚上平坦的腹部。 她的肚子里,有个正在成长的胎儿,是君实的孩子……喜悦涌上心头,她几乎想立即奔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小姐,老夫……」 「大夫,没事儿。」 她从枕下取出一袋锦囊递给大夫,里头是满满的碎银。 大夫拿在手中便知里头是何物,心中担忧自己说错话而惹怒富家小姐的重石瞬间放下。 「大夫,往后我在饮食上有没有什么该注意的地方?」 「切忌辛辣、巴豆、桃仁、川芎、麻油等等,都别食用,还有热茶方面也尽量少饮用,切忌操劳。老夫这就为小姐开几帖安胎、补身的药方。」 「好的,多谢大夫。」 映夏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手轻抚着,试图感受一些动静,但目前她一点也感觉不出有何不一样。 大夫的话让连日来沉浸在哀伤中的她像见到一道曙光,她想,她应该赶紧去告诉君实的,或许,听见她有了身孕,他的记忆就能恢复了。 送走大夫后,映夏便前去柳君实的院落,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映夏小姐,请等等。」 映夏才要举手敲柳君实的房门,便被何嫣然喊住。只见她施施然地走来,脸上虽有笑意,却带着点挑衅。 「何姑娘,有事吗?」 「君实正在歇息,请别吵醒他。」 映夏皱起眉头,「我有事要和他说。」 「那么你告诉我也行,待他醒来后,我会替你转达。」 「我要告诉他的事,为什么要你转达?」映夏不禁将手搁在肚子上,刚得知的消息让她知道自己必须勇敢的扞卫属于自己的人。「何姑娘是客,照顾君实应该由府里的人负责。」 「但君实是我爹救起的,照顾他也算是我的责任不是吗?」何嫣然收起脸上的笑,冷冰冰地望着她。 「何姑娘,我不清楚你随君实一块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十分感谢你与你爹救了君实一命,我会让魏总管拨一笔酬谢金致谢,或是你想在苏州城置产,我也能知会苏州那儿的管事,替你们父女购置房屋……」 「我什么都不要。」何嫣然眼神一敛,倾身靠在映夏耳边低语,「我想要的是柳家少奶奶的位子,这位子你能让吗?」 第十八章 映夏震惊地看着何嫣然,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这么赤裸裸地说出自己的野心,倒是何嫣然,轻佻地抚了下她的脸颊。 「映夏小姐,或许你想家了,想念京城的一切了,你想回去吗?」 「你……」映夏气得连肚子都微微发疼,「你没有资格赶我离开,我是君实未过门的妻子,该走的应该是你……」 「你也没有资格赶走我的客人。」门突然打开,柳君实站在门后,冷冷地睨望着映夏。 何嫣然立即来到他身侧,温柔地道:「你头才刚不疼了,别再生气,小心头又开始犯疼了。」 「我没事。」他的视线不曾离开映夏的脸,眼神里有着一丝挣扎与打量。 「你也不是柳家的人,不应该赶我的客人,何况嫣然和她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更不应该对她如此无礼。」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你心疼她?」 「映夏小姐,你别生气,君实不是这个意思……」 「你住嘴!」肚子的疼痛随着她的怒喝更烈,她必须揪紧衣裳才能忍住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嫣然,替我去找魏总管来,我有事要交代他。」柳君实对何嫣然道。 「可是……」她戒慎地看着两人,见柳君实一脸坚持,只好点头离开。 待何嫣然一离去,柳君实便握住映夏的手腕,将她拉进房里,合上房门,将她制压在门扉上。 「魏伯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说我爹非常喜爱你,待我从杭州回来后便让我们成亲,但我实在瞧不出,自己究竟喜爱你哪里,是喜爱你的善妒,还是自以为是?」 映夏的难受全反应在眼眶与鼻尖上,酸涩得让她想掉泪,但最疼的是她的心。 「原来,这就是你所知的我?回来至今,你不曾想理解我、记起我,你只是不停地用你冷漠的双眼、你的嘴、你的心来告诉我,你根本不认为我是你必须记超的人。」她直摇头,摇落眼眶里的泪水,「此时此刻,何嫣然与我,对你来说孰轻孰重,已见分晓。」 映夏落泪的容颜撼动了柳君实最深的记忆,他攫紧她的手腕,好像怕她会跑掉似的。 「你是不哭的……」他喃喃自语,思绪紊乱得教他头痛欲裂。 同样的朦胧人影站在他眼前,这回,他能瞧见那人的眼睛了,一双含泪指控的眸子哀愁的望向他。 你根本不曾喜欢过我,你愿意疼爱我,只因为我是你来过门的妻子,今日换成了别人,你依旧会以那样的方式疼爱她,是吗? 「不……不是……」他抱住头,脑袋疼得他额冒青筋,瞪着映夏的双眼泛着血丝。 如果说,你在我身上还存留着些什么,我告诉你,只剩下恨。 我恨你,柳君实,如果这辈子对你的憎恶还不能抚平我的痛苦,那么我会用下辈子、下下辈子,就算是一千年、一万年,只要仍对你感到厌恶,我不介意用我所有的来生恨你! 「不,你不可以……」柳君实迭步往后退,痛得跌坐在地上。 映夏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心底的痛,让她刻意忽视他的难受。 夏儿,我的夏儿,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陪伴你,爱护你、疼宠你,一丝一毫不会改变……我不会不要你,相信我,我要你,一直要你! 这辈子,除了你以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女人。 「我的头……好痛……」屋外倏地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打起响雷,没多久便能闻到尘土让雨水浇淋的气息。 此时此刻,她累了,真的累了…… 映夏打开门,跨过门槛,离开之际仍无法克制地转头看向柳君实。他记得这样的眼神! 「你……」心底没来由的恐慌让柳君实奋力挣扎着起身,急着想抓住她。 「原本我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但现在看来,或许你也不会想听了。」她只想好好的再看他一眼,或许,他俩的缘分到此便已断绝。映夏后退一步,避过他伸来的手,人也站到了回廊外。 雨水淋在她身上,她已经分不清嘴里尝到的是雨水,还是她脸上泛滥成灾的眼泪。 「不论你是否记得我,我都应该告诉你,三年前我就该告诉你的话——我愿此生不曾遇见你,不曾爱过你。」她冷冷地说着。 「不,你不会……」柳君实踩着踉跄的步伐想抓住她,但她却快速地在雨中奔离。 他头痛欲裂,无力再试图追去,踏在石阶上的脚一个踩空,整个人跌在园子里的石板地上,头重重地撞上一旁的石狮。 鲜血从他的头部流出,混着不断落下的雨水向外散开来,在晕厥过去之前,他的耳边似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遥远的记忆里曾说过的话—— 我保证,往后的日子,我会用尽一切疼爱你,比以往更甚,只希望你还能对我敞开心胸,将心留在我身上…… 【第十章】 扬州,有巷城之称,因为它的古街深巷多而密,密而隐,若不是当地土生土长之人,很难能在其中穿梭自如。 在城中交织绵密胸深巷中,有一座尼庵,庵后是比丘尼们所住的厢房,这里香客止步,杨柳摇曳,十分清幽。 「师太,感谢您收留映夏,让映夏住在这儿。如果当时不是师太出手相救,映夏恐怕已不在人世。」 坐在石桌后的师太伸手拉过映夏,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后,慈爱地朝她微笑。 「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你在大雨中昏倒在庵门前,表示你与这儿有缘,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只需安心养好身子,其他就什么都先别想了。」 「但是师太……」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师太伸手制止。 「你六根不净,心底还有贪嗔痴,不该出家,何况此时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映夏敛下眼眸,她原想遁入空门来解救内心的无助与痛苦,怎知…… 师太拍拍她的手,「佛门不是让人逃避痛苦的地方,心底有所执念,就必须找寻正确的解脱之道。」 看着师太脸上慈爱的浅笑,映夏低头看着日渐隆起的肚子,手掌贴在肚子上,感受里头越来越强烈的胎动。 师太又何尝明了,她的执着早已无解,孩子的爹不记得她,原本属于她的幸福,也已经易主。 见她沉默无语,师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将石桌上折叠整齐的衣裳推到她面前。 「若你真想出家,这套比丘尼的衣裳你可先穿着,尝试斋戒,清早跟着我们一同诵经。」 「是,多谢师太。」 映夏坐在院里石椅上,看着前方柳枝摇曳,脸上有着因为肚里怀有身孕而流露出的温柔微笑。 起风了。 有道仓惶且急切的脚步声从前头传到后头来,映夏闻声忍不住低首微笑。 那一定是安定师姐,安定师姐的性子有些急躁,总是来匆匆去匆匆,发出好大的声响,难怪师太要替她取「安定」这个法号。 「夏儿。」 映夏脸上的微笑倏地僵凝。 「夏儿,是我。」柳君实见她没有动作,于是缓步走近,再次轻唤,声音里多了几分压抑。 终于找到映夏的狂喜令他浑身微颤,忍着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有些情怯地轻唤,生怕动作稍大点就会吓跑她。 映夏站起身,迟疑地转过头,并以衣袖遮掩微凸的肚子。幸而身上出家人的衣袍十分宽松,而她因为茹素的关系,身子并没有长胖,还能遮掩住。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这座尼庵隐于深巷中,她也未曾离开过这儿,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柳君实注视着她。她虽然脸色苍白,但仍美丽一如往昔…… 接着,他突然脸色一变,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无法动弹,好半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不……不会的!」眼前的她……竟穿着出家人的衣裳…… 映夏知道他误会了,但她不打算解释,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了。 柳君实一个箭步上前攫住她的肩,双眸中透露着诧异与痛苦。 「你怎么可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不可以出家……不可以!」 映夏平静地拨开他的手,往后站离他远些。 她的闪避教他难以接受,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近。 「是谁准许你……谁准许你出家的?」 「是我自己。」 柳君实注视着她,手中捉握的臂膀瘦弱得几乎只剩细骨,原就小巧的脸蛋此刻变得更小,炯亮的双眸更是失去了光芒,她平静地回视着他,就像已经不在乎他了。 第十九章 内心升起一丝不安,恐惧在体内蔓延,指尖开始发冷,他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夏儿,为什么?难道你忘了还有我吗?」 映夏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开视线,轻甩手臂将他挥开。 「遗忘的人是你。」 「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意外受了重伤,但所有人你全都记得,却独独忘了我,就我一个人而已。」 「夏儿……」 「我累了,真的好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你放了我吧,好吗?放手吧。」 她虚弱无助的神情刺痛了柳君实的双眼,她哀然的乞求让他心底涌起一股酸涩。 他要失去她了吗? 「不,我不要。」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感觉掌心里柔软的小手极为冰凉,他连忙握得更紧,「我知道你生气,因为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该忘记你,我应该要记得你,是我的错,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我拒绝对你放手,我做不到!」 「在这段感情里,我得到过什么?你可以为了掌权,不管我有多伤心难过,将我弃于一旁……」映夏深吸口气,咽下喉间翻腾的酸味,讥诮地道:「你随商船出航遇到亘浪跌入海中,我忍受着可能失去你的煎熬,一边照顾柳家,照顾你爹,一边用尽办法找寻你的下落,但是当好不容易找到你后,我得到了什么?你的遗忘,以及看着你带另一个女人回来,用言语凌迟我。我想请问你,在你心底,我究竟占有什么位子?」 「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是最容易遗忘与放弃的人。」 「不是!」 「是。」映夏抿唇回视着他。「你说过,你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了我,或许我在你心中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根本不值得你记起。」 「不,我也说过,或许是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想深记却反而遗忘。」见她一脸惊讶,柳君实不禁苦笑,「我全记起来了,不论是失忆前或是失忆后所有的记忆,也包括那些伤害你的话。」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我已经出家了。」映夏冷笑一声道。 柳君实大受打击,脸色苍白的迭步往后退,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美丽的她,身上原本该穿着绮罗珠翠,而不是出家人的衣袍。 「难道……你不曾想过我会再记起你吗?你就这么狠心的选择出家,选择离开我?」他如同一只身负重伤的猛兽,眼眶泛红,低哑的嘶吼。 「我不期望还能在你的生命里占有一席之地,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的过日子。」 他的眼中流露出痛苦,「我办不到……我做不到……」 「我帮不了你。」映夏冷漠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他远去,消失在转角处,他却失去了将她拥进怀里的权利,柳君实痛苦地掩面,身躯微微颤抖,失去重心地跌坐在石凳上。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映夏便已起床。 当初毅然离开柳家,她没想过带着金子一起走,只好凡事自己来,自己打水、自己更衣、自己浣衣,如今,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人服侍的日子。 早晨天未亮就得跟着师太她们诵经,诵完经后吃早饭,然后洒扫、做功课,生活得十分规律且平静。 映夏穿妥衣裳后走向房门,蓦然想到什么,她又折回去,从墙上取下索色的大袖衫穿上,大袖衫宽大的衣身正好可以遮去她的肚子。 打开房门时她吓了一跳,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多加了件大袖衫在外头。 「我还是无法放开你。」柳君实坐在前方正对着门的石头上,一脸愁容地看着她。 映夏关上房门,转身走向他。 「这里不止香客止步,连男宾也止步,你不知道吗?」见他的肩上被露水沾湿了一大片,她皱起眉头,「你究竟坐在这里多久了?」 「我问过大夫了,他说,当一个人深记着另一个人时,那个人通常都会最先被遗忘,而你是我的全部……」 「我宁愿你从不曾将我记在心底。」映夏冷漠地打断他的话,不懂他为何还要辩解。 「夏儿……」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不,我要你听。」 柳君实攫住她的手腕,止住她欲转身离开的脚步。 「我已经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话、用什么方法挽回你的心,我知道自己一直让你失望,在不知不觉间伤害了你,两次都让你伤痕累累,你不原谅我,我能理解,但请别离开我,留在我看得到、照顾得到你的地方好吗?」 「我尊重你出家的决定,因为是我负你在先,但你能不能随我回福州?我会将柳府旁的屋子买下,像这里一样改成庵寺,让你在那儿吃斋念佛,好吗?」 他卑微的请求触动了映夏的心弦,让她的鼻尖与眼眶泛起酸涩,她屏息强忍住内心的悸动,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后,转身看着他。 「你的执念不适合出现在佛门清净地。」 「我这一生的执念只有你,一辈子也无法看开!」 映夏愣然地看着他,被他眼中如炬的火焰灼痛了心房,将她心上的冰封融出一道裂缝。 「不。」她频频摇头,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开口想驳斥,却在他眼中看见赤裸裸的爱意与藏在底下的苦涩,她胆怯了,末了,她只能扭头奔离。 看见她像逃难似的背影,柳君实唇边的苦涩更深,心痛得像被人刨刮。 那时被他狠心抛下,她的心,就是像这样痛着吗?像被人手刃一般,痛得每一口呼吸都是折磨,几乎想放弃地就此死去,寻求解脱…… 柳君实捂着脸,深深地叹息。 映夏如常地跟随师太她们诵经、洒扫,但整日下来,她却心浮气躁,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像是感受到她的焦虑,有点闹脾气。 她扫着枯叶的手停了下来,双掌撑在扫帚上休息,试图平缓肚子的抽痛。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在她身后跟了一整天的柳君实担心地走向前,然而脚才踏出两步便被她喊住。 「别过来。」 「但是你看起来似乎很难受,是不是洒扫的工作太累了?我帮你。」 「不用你多事。」 「映夏,别这么逞强好吗?你明知道自己从小到大让金子伺候惯了,从没做过这些事,为什么……」 她转过身冷冷地瞪着他。 「我姓楚,你姓柳,我的事不用你管,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以后也别再来了,别来惹我心烦,别来招人蜚短流长。」 她的划清界线彻底惹怒了柳君实,他想严声驳斥,却又怕她更恨他,最后只能选择咬牙隐忍。 「我只是关心你。」 「不必了,把你的关心送给何嫣然,她会很乐意收下。」说起「何嫣然」 三个字,映夏喉间仍然免不了有酸意翻涌。 「她已经回她家去了。」 映夏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敛下双眼。 「你舍得让她回去?而她愿意?」 「我已经和她说清楚,我这一生的妻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她的救命之恩,我只能在金钱上回报她,所以我让陈总管为他们置产,替他们开了间铺子营生。」 他的话让映夏温暖在心头,却又免不了口是心非。 「别忘了,我已经出家,妻子这个位子,你最好另找他人。」 「映夏,你认为我真有这么愚蠢吗?」 她皱起眉头,没有回话。 「或许,一开始找到你时,兴奋的心情蒙蔽了我的双眼,看见你的衣着便相信了你的说词,但事实我能自己判断。你并未出家,身上的衣服只是你保护自己的方法,也是未出阁的女子隐身尼庵里的伪装。」柳君实摇头一笑,身子却倏地晃了几下,身子一滑,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了?」映夏惊慌地奔过去扶住他。 「没……没事。」 「没事?你的脸色好苍白……小胡呢?为什么我一直没有看见他?」 「我歇息会儿就好。」柳君实让她扶起身,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享受到她给予的温柔,他有多久没和她靠得这么近了? 他想拥抱她,却怕她生气,只能忍下来。 「你离去的那天,我又撞伤了头……」在石凳上坐下后,他反手握住她的,声音低哑。「你还是会担心我。」 被握住的手传来他的体温,将她的心熨得发烫,她慌乱地想甩开他的手,他反而握得更紧。 「放、放手……」 「既然你会担心我,代表对我还有情……」 「没有!」 第二十章 映夏甩开他的手,他的手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腹部,她赶紧惊慌地抱着肚子退离他好远。 柳君实诧异地盯着她护住肚子的举动,再抬头望向她,在她脸上瞧见了惊慌失措,他二话不说,冲上前攫住她的肩。 「难道你就这么恨我,我真的让你这么厌恶,所以你连有了身孕都不打算告诉我?」他怒红的双眸里有着心酸的凄苦。 「我……」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自私的想瞒着我!你就真的这么恨我?」 「他是我的。」 「光你一个人就能有孩子吗?」柳君实倏地愣住,「难道……难道你那时说有件事要告诉我,就是这件事?」 映夏不语的看着他,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心疼地欲将她搂进怀里,她却先一步推开他,往厢房逃去。 他追上前,但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门板在眼前关上。 「映夏!」 「你走。」她扶着肚子,双膝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想起那日,她想告诉他这件喜事,他却用那么重的话伤害她,柳君实懊恼的猛捶门板。 那每一声的撞击都打在映夏心上,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爱你,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重建你的信心,让你再度毫无芥蒂的爱我,难道我连最后一次机会都没有了吗?」 柳君实嗓音破碎,悔恨自己当初的决定,他不该跟船到杭州,那么爹就不会为了找寻他的下落而忧心成疾,最终过世。在知道爹过世时,他也才明白,爹始终是爱他的,只是望子成龙罢了。 映夏在这段日子里扶持着柳家,撑起整个家业,只盼着他能够回来,但他却在回来后漠视她的辛苦,就算他失忆也不该如此! 难道他真要失去生命中仅剩的最重要的一个人? 「你可以恨我,就算是恨我一辈子都可以,但别离开我,让我能够看着你、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映夏深呼吸,缓缓地开口:「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走吧,离开这里。」 一门之隔的外头,好半晌没有声音。 他离开了。 知道他如她所愿的离开,映夏的心并没有更好过,反而像是缺了一角,疼得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感觉得到。 「孩子,没关系,你还有娘,还有娘陪你。」她的温柔安抚,孩子仿佛真的听见了,慢慢地平静下来。 映夏扶着门板缓缓站起身,犹豫了下,打开门。 「君实!」她惊呼一声,快迅速奔至他身边。 他倒在一旁的墙下,陷入昏迷,她心慌不已,拍打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醒醒!你别吓我啊!」她想扶起他,但力气有限,现在又怀有身孕,稍微用力肚子便会抽痛。「你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 映夏急忙起身,想奔到前头去请师太她们前来,正巧看见一脸风尘仆仆的魏总管与小胡。 「小姐!终于找到你了!少爷……少爷有没有到这儿来……小姐,你、你的肚子……」看见她,魏总管极为惊喜,下一刻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腹部。 映夏没有心思解释他的疑惑,此刻,她的心全在柳君实身上。 「快,他晕倒了!」 映夏守在床边,视线不曾离开过躺在床上的男人,抬起的柔荑停在半空中,内心挣扎着,最终,她仍是无法遏止长久以来对他的爱,掌心轻贴在柳君实的颊上,心疼地抚过他有些消瘦的脸颊。 此刻,他们身处柳家位于扬州的会馆,毕竟尼庵的厢房还是不适宜让男人待在那儿。 站在一旁的魏总管满脸愁容,他不明白为何相爱的两人总是碰上意外的波折,无法好好的在一块儿。 「小姐走的那日,少爷晕倒在大雨里,血不停从他后脑勺流出,混着一地的雨水,我们全吓傻了,生怕少爷因此死去……」 映夏的手僵了下。 「少爷昏迷了好久,我们找来福州最好的大夫,日夜照顾才脱离险境。少爷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姐……知道小姐离开了柳家,连贴身丫鬟也没有带着,你不知道少爷那时有多惊慌,生怕小姐有什么万一,像疯了似的想下床去找你,在我们保证一定会找到小姐的下落后,少爷才肯勉强躺回床上。大夫说,少爷这回伤得不轻,两次脑袋都受到严重的撞击,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眷顾了,他的身子比之前更虚弱,得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调养才行,不能再受刺激……小姐,少爷真的很爱你,难道你就不能原谅他吗?」 听着魏总管的叙述,映夏的手冷得像冰,无法想像柳君实若真的就那么死去,自己会有多伤心。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 「拦不住,真的拦不住啊。」魏总管无奈地摇头,「少爷一听说小姐可能在扬州,二话不说马上奔到船厂去,找着仍未拖离水面进仓的船,要船长开往扬州,我们根本来不及拦人,好不容易跟在少爷后头来到扬州,便听会馆的管事说少爷日夜四处打听小姐的下落,有时好几日都没有回会馆歇息,我们真怕少爷会再度病倒,为了找小姐,少爷连命都不要了。」 「傻瓜……」映夏难过的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倏然,她覆在脸上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 柳君实不知何时已醒来,虽然一脸苍白、虚弱,双眼却异常晶亮。 「我不是傻瓜。」他将她的手拉到他唇上,轻轻一吻。「放开你,我才是傻瓜。」 「我没有重要到让你连命都可以赔上……」 「你值得。」他抬起手拭去她颊上的泪珠,「我说过的,我的执念就是你,如果没有了你,我就如同行尸走肉……我只想请求你,卑微的请求,请你别离开我,好吗?」 映夏哭着摇头,「我好累了,真的好累,我禁不起第三次的折磨。」 他扶着她的后脑,将她拉下来,封住她的唇,待她温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之后将唇移至她的眼下,吻去她的泪。 「没有第三次,我保证,用我的性命保证,如果我再伤害你,我就……」 他的声音忽然消失在她的掌心下。 「别说了。」 柳君实啄吻她的掌心,她羞得连忙抽开手。他笑了,接着视线移到她微凸的肚子上,伸手覆在上头。 「为了孩子,为了你,也为了我,我想,我们应该尽快成亲。」 「成亲?」 映夏还有些犹豫,但柳君实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连忙吩咐魏总管。 「魏伯,你准备一下,我想就在扬州会馆里办喜事,夏儿的肚子也不宜长途跋涉,成亲之后,我想我们就在扬州住一阵子,待孩子生下后,再择日回去,福州的一切就请大堂哥多担待了。」 「是!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要办喜事了,终于要办喜事了……」魏总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心的离去,一路喃喃自语。 待房里只剩下两人,柳君实将身予往床里头移,将映夏拉上床,让她侧躺在他身边,双手紧紧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映夏嘴硬地道。「我没说要嫁给你。」 「你会嫁给我。」 「谁说的?」她说得有些不服气。 柳君实从袖袋里取出一把扇子,放在她的手掌中。 一见到这把扇子,她便不禁落下泪来,轻轻抚摸扇骨上的刮痕。 「夏儿,这上头的伤痕,不比你心头上的伤来得轻。看着你两次将它弃如敞屣地扔在地上,每一回都像是将我放回你手里的心扔掉一样,我心痛至极,却无法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的痛苦不比我少。」 他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去她颊上的泪珠,末了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温柔的对她低语。 「我希望能将这把扇子交回你手里,因为,早在孩提时从池子里救起你,我的心便被你缚住了,这个定情之物永远都是属于你的。」 「君实……」心头缠绕三年多的冰凉被他说出的话语熨热,映夏几乎泣不成声。「为什么……难道你不怕我再扔了它?」 他低头看着她,在吻住她之前诚挚地道:「不,你不会,因为你知道我爱你。」 他的话柔软了她的心,接下来,他再次吻去她的泪水。 映夏伸出的手虽然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抱住了他。 柳君实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将她搂得更紧,因为,她的动作说明了已经原谅他,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