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孕转》 第一章 【第一章】 乔翠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的点了点头。 丫头们见她满意,一个收拾着玫瑰镜台上的小抽斗,把刚刚拿出来让她挑选的首饰们归放原位,另两个则扶她起身穿衣。 大户千金,衣裳自然不能马虎。 雪青色的桃绣对领襦裙,是丝湖庄上的大绣娘悉心数月的心血,一年不过几件,价值不菲,即使是官家小姐,也未必穿得起,小脚上踩着宝坠香鞋,鞋面有鸟有花,再缝上金镂响珠,风雅又富贵。 房嬷嬷从外间走来,见到自家小姐,满脸堆笑,“姑娘这是好了?那就走吧,花园里怕是已经布置起来了。” 今日是春分,按照大黎朝的习俗,家家户户都会把午饭摆在外头,一方面是历经严冬与春雨,出来解解乏,二来也是替府中未婚子女走走亲。 乔翠喜前年已经跟户部三司黄大人的庶三子黄顺行定了口头亲,黄家也早说好,今日黄顺行会与其生母甘姨娘上门拜访,顺便把细节商谈一下,两边的嫁妆聘金等等说清楚,等五月黄大人与黄夫人就会正式下聘。 至于官户与商户成亲,在大黎朝不算罕见,倒也不是说商人地位就高了,就是各取所需而已。 乔家行商,有得是钱,这钱多了,就想有名声,总想着家里若能出个官儿,岂不光耀门楣?乔老爷生有四子,脑子都普普通通,科考是太难了,但捐官是一条路,一个官位也才二十万两,又没多少,乔家想着若跟黄家结亲,到时多送点钱银,请黄大人帮忙疏通疏通。 至于黄家点头愿娶商人之女,那就更简单了,乔家有钱。 黄大人有九个儿子,可没办法给九个儿子都捐上官,黄顺行是庶子,前程只能靠自己,但这科考下来又不知道要几年,万一过个数年,黄夫人要把庶子分出去怎么办,娶个门当户对却没什么嫁妆的穷媳妇,有什么用,娶个嫁妆丰厚的媳妇,衣食不愁,准备起科考也比较专心。 乔翠喜见过黄顺行几次,经年读书,说起话来十分文雅,言行也有礼,比起那些商人子弟好上许多,因此没怎么反对,至于拿自己的婚姻给弟弟们铺路,她也想得开,女子嘛,总归是要嫁人,如果黄家要的是财,那她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九月就要过门,如果没有意外,这是她与黄顺行婚前最后一次见面。 对着镜子,她微微一笑。 房嬷嬷打趣,“黄家少爷见姑娘今日这般,回去肯定念念不忘了。” “是啊。”紫草笑说:“咱们小姐真是好看。” 乔翠喜略带羞色,“别说笑了。” “嬷嬷高兴呢。”房嬷嬷把她髻上的龙凤戏珠步摇插深了些,“时辰不早了,走吧。” 乔家的桃林,已经摆起宴来。 要说起乔家的桃林,也算是一绝了,种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分色,等开花时,有粉有白,各自错落,中间夹杂着几棵梨树,倒是比起匠人设计的更有诗意。 乔老太太、乔老爷、乔家大太太段氏,已经在席上坐下,至于乔老爷最宠爱的段姨娘,自然也是无视规矩的坐着。 乔翠喜虽然不喜她恃宠而骄,但也不会故意去挑事让大家不高兴,“祖母,爹爹,娘。” 乔老太太见她特别打扮,内心高兴—— 翠喜即使是娇宠长大,却是很懂事,想那赵家大小姐嫁入农部五司的秦家时,那闹得……亲事就算行礼如仪,但赵大小姐说话太难听,秦家自然是不肯替赵家儿子找门路捐官了。 一样的命运翠喜却是从不抱怨,甘姨娘与黄少爷每次过府拜访,她都是打扮妥当,高高兴兴出来,甘姨娘很喜欢这准媳妇,也跟黄大人说了不少乔家好话,哪有什么比枕头风更有用。 想到乔家将来可能出个官儿,乔老太太笑容更和蔼,“你乖。” “祖母疼孙女,孙女儿知道的。” 段氏原本不想女儿入官户,怕被欺负,怕被看不起,但婆婆跟丈夫说话了,她一个女人又能怎么办,此刻见女儿态度豁然,倒是有了一点心安。 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到林嬷嬷在跟她使眼色,只好笑道:“甘姨娘跟黄少爷来了,我去接人,去跟弟弟妹妹一起吧。” 乔翠喜点点头。 次桌就在主桌下首,兄弟桌在左侧,姊妹桌在右侧。 “大姊姊。”乔翠蕊天真的招手,“这里。” 她在妹妹旁边坐下,见她嘴巴旁边还黏着松糕屑,笑着拿出手绢替她擦掉,“别吃点心了,等下上菜吃不下。” “肚子太饿了。” 闻言,乔翠喜略带责怪的望向乔翠蕊的奶娘。 奶娘见状陪笑,“二小姐早上起得晚了,喊着要直接吃中饭,但刚刚又说饿,奴婢这才拿了块点心给二小姐。” 牛宜馨在旁边听了跟着缓和气氛,“奶娘真太疼蕊妹了,什么都惯着她。” “宜馨表姊才疼蕊妹呢,这么费工的裙子也绣给她。”摸着妹妹的裙子,乔翠喜道:“这小丫头还没学女红,可不知道上头的花鸟蝴蝶得花多少功夫。” “一件裙子而已,蕊妹喜欢就好。” 乔翠蕊看着自己的新裙,笑眯眯的,“谁娶到表姊,将来肯定有福气。” 牛宜馨脸一僵,乔翠喜则假装没听见,拿起白玉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随着低头的动作,发上的龙凤戏珠步摇轻轻晃动着—— 乔家几代经商,银子多,儿子少,就拿乔老太太来说,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夭折,一个八岁上病死,只有乔利农活了下来,十四五岁上,却是染上风寒,眼见又要不行。 乔太爷跟乔老太太悲痛欲绝,什么方法都试了,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试最后一项—— 冲喜。 当时乔利农已经跟段家钱庄的嫡女定了亲,嫡女见未婚夫病重,怕自己过门守寡,不肯出房门,段家只好把同年龄的庶女塞上花轿。 也不知道该说乔家有福气,还是说段氏有福气,她过门后,乔家这独苗居然一日好过一日,养了半年多,便康复如常,寻了个好日子,两夫妻圆房,段氏很快怀孕,生下个女孩。 由于段氏冲喜有功,因此生的虽然是女娃,乔家还是办了盛大的满月酒—— 原本以为儿子都要没了,现在不但康复,还当了爹,这还不大大热闹一番。 小娃儿满三个月后,两老人家亲自上昭然寺,捐了一千两给城外救济粥棚,换得昭然寺主持替孙女命名,老和尚看了八字,命名翠喜。 翠,喻家院扶疏;喜,喻家庭人和。 又说这女娃八字好,别亏待了,将来娘家四个兄弟只怕还得靠她。 昭然寺主持是什么人,是进宫替皇帝祈福的大师,他说别亏待,两老人家自然不会亏待,故段氏即便只生了这女儿,正妻地位却十分稳固,尤其几年后,乔利农还真的有了四个儿子。 老太爷病重之际,想起大师的话,特别把乔利农跟乔翠喜叫到床前,五个庶女都已经出嫁,就这么一个儿子,家产跟私房自然都给了他,只除了梅州那块地跟最小的那块盐田,给了这孙女。 又指派了一个可靠的帐房,以后这块地卖出农作的钱银,就由这帐房去收,换成银票,看她要自己收着还是让大掌柜记帐后放入库房都行。 那年乔翠喜十一岁。 老太爷病逝,乔家虽然伤心许久,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一年丧期过后,乔老太太首先穿起浅色衣服,戴起首饰,孙子都还小,总不能老是这样死气沉沉下去。 段氏跟几房姨娘见状,也稍稍敢打扮一些。 日子,慢慢回到正轨。 乔翠喜十四岁时,家里迎来三件大事。 第一件,媒婆上门暗示黄家有意结亲家,询问他们怎么想,乔老太太一听,大腿都要高兴得拍疼了,翠喜跟她娘一样,果然旺家,乔家有得是钱,往后靠黄家这门路,几个孙子捐个官还不容易,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她请封,变成官家老夫人呢—— 大黎朝规,芝麻般的官,母亲跟妻子也是“夫人”,再有钱的商人,母亲跟妻子也只能称“太太”,她当了这么久的太太,真想当当夫人。 黄家有意,乔老太太自然马上回覆,两家很快就走动起来。 第二件大事,乔老太太的姨甥孙女蔡月儿认亲了。 乔翠喜听祖母说过,有个妹妹嫁到秦州姚家,才刚刚生完女儿,妹夫就染上赌,女人遇到这种丈夫,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只能忍,身为姊姊,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送钱给妹妹,让妹妹跟孩子不至于饿死,到后来有次派去送钱的人原封不动拿回来,这才知道,赌场追债,姚家连夜逃走,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第二章 祖母有时会很伤感,想起祖父,想起过世的两个儿子,还有这个下落不明的妹妹。 蔡月儿来了,挺好的,总觉得祖母放下了一件心事。 只是蔡月儿在乡下待久了,不识字不说,还不懂得礼仪,见乔家连大丫头都十分精致,因此颇自卑,平常都待在乔老太太的院子,不怎么出来。 这约莫是七八月的事情,到年底之前,发生最后一件大事—— 乔家的姑奶奶乔秀云带着女儿牛宜馨回来了,原因也很简单,丈夫不在了,她被庶子姨娘扫地出门。 乔老太太年轻时吃过姨娘亏,真心不想管这庶女,但为了面子问题,还是得让人去问一问,否则话传开来,乔家面子上不好看。 牛家大奶奶亲自上门解释,道:“二叔虽然过世,但他那份家产却还在的,不过我们牛家的家产只传儿子,二叔无嫡子,自然是等家族排行第三的庶子十四岁后,开祠堂,由宗亲见证,把二叔那份钱产给分下去。” 接着又说,前些日子,牛家为牛三爷开了祠堂,把保管了六年多的钱银跟地契都给了他,却没想当晚牛二奶奶就要牛三爷把东西都吐出来,说她是嫡母,牛三爷不交就是不孝。 牛三爷无奈,只好去告诉牛老太太,牛老太太一听火大了,当晚就要牛大老爷替弟弟写休书。 乔老太太跟乔利农一听简直傻眼,这是有多贪,多笨? 终归是一家人,也不可能让其流落在外,段氏很快安排了院落,嬷嬷跟丫头她们自己有带,倒不用特别给,分配八个粗使丫头就可以,乔秀云月银六两,牛宜馨月银二两,嬷嬷跟丫头都是一两,两人过得也是大小姐生活,只是有一点,牛宜馨年纪大了。 她比乔翠喜还大上一岁,今年十七,却还没议亲。 牛宜馨虽然姓牛,但牛家肯定不会给她出嫁妆,至于乔家,更不可能,她的嫁妆只能由乔秀云给,可乔秀云是庶女,嫁妆本就不多,丈夫又过世得早,为了生活也去了不少打点,能拿出多少给女儿? 偏偏一般门户,牛宜馨看不上,高门大户,又看不上她,于是蹉跎来去,转眼十七。 乔翠蕊那句“谁娶到表姊,将来肯定有福气”,虽是无心,但的确也够尴尬了,加之甘姨娘今日要带黄顺行来吃春宴,对比更明显。 乔翠喜只能装作没听到。 很快的,甘姨娘跟黄顺行在段氏的带领下进了桃林,到了主桌自然各自见礼,乔老太太见人到齐了,手一挥,丫头们开始上菜,琴娘也弹起曲子。 春风拂面,琴音动人,加上花草树木都吐出嫩芽,园中欣欣向荣之色十分好兆头,主桌几个大人谈起婚事,都是一脸高兴,春宴十足的宾主尽欢。 十二道菜过后,撤下宴席,丫头上了水果点心,乔家几个男孩早耐不住,纷纷跑了,黄顺行也借口喝了酒,想去走走,散散酒气,从主桌告辞。 牛宜馨笑说:“表妹不去洗洗手吗?” 乔翠喜低下头,摇了摇,看得几个嬷嬷一阵笑—— 黄少爷这下可得失望了。 他都借口散酒了,小姐却害羞不肯说自己要去洗手。 茜草开口,“要不要婢子去跟黄少爷说一声,免得他在花园苦等。” “也—— ” “好”字都还没说出来,却听牛宜馨一阵惊呼,原来是上点心的丫头不小心绊倒,把一盘梅花香饼全数扣在她裙角。 丫头立刻跪下,“表小姐恕罪,婢子不是故意的,前几日下雨,地还没干透,婢子没注意。” “算了,下雨之事哪能怪你。”牛宜馨说罢站了起来,“霖儿,去帮我拿裙子,快点去,我直接去落惜斋,表妹跟蕊妹等等我,换件裙子再过来跟你们聊天。” 见牛宜馨跟丫头走了,乔翠蕊笑眯眯的说:“表姊人真好,上次段姨娘打人,看得我好怕。” 乔翠喜摸摸妹妹的头发,“蕊儿别怕,万事有姊姊在呢。” 琴娘仍在弹唱。 早春空气微凉,舒服得很,几个大人慢慢讲了起来,新房多大,家具如何,乔家至少两房陪嫁,可有地方安置云云。 就在这样宾主尽欢的气氛中,黄顺行的随身小厮飞也似的跑来,“甘姨娘,不好了,少爷他—— ” 甘姨娘被吓得松了茶杯,“他怎么了?” 众人也都看着那小厮。 小厮支支吾吾,后来才说了个大概—— 原来,黄顺行今天真的喝多了,乔家的丫头引他去客人专用的落惜斋休息,却没想到牛宜馨跟丫头也进去了,没发现榻子上有人,丫头从包袱取出裙子,牛宜馨便换了衣裳,直到主仆两人交谈,黄顺行这才醒过来。 瞬间鸦雀无声。 不管黄顺行什么时候醒来,牛宜馨都不能嫁给别人了。 甘姨娘大怒,一个巴掌就呼过去,“你们两个死去哪,怎么没人看着少爷。” “少爷说,等睡醒衣服会皱,怕失礼,让阿棋去拿衣服,躺下后觉得被子有点薄,便遣乔府的丫头去取被子,奴才又去了茅房……” 乔翠喜跟乔翠蕊的奶娘丫头表情一致,都是好事抹尘—— 姑奶奶跟表小姐的院子太远了,地又滑,表小姐不想走这一段也是人之常情,且让丫头回院子取衣裳,她直接在附近的落惜斋等着更衣,本也没什么错,谁知道这次这样刚好,黄少爷居然不是去花园散酒,而是真的想睡一下。 黄顺行的另一个小厮过来了,“乔老太太、乔老爷、乔太太、甘姨娘,少爷说他先回去了,事关两个姑娘,他不好在场,少爷说不管两家做什么决定,他都接受。” 段氏听了差点晕倒,这算什么?! 两家联姻是有目的的,他好歹得过来说几句,什么叫做“他都接受”,乔家让他出家,他接受吗? 段氏心疼女儿,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几个姨娘又都看着,只怕要当场冲过去抱住女儿安抚一下。 甘姨娘还没审完,乔秀云的声音已经远远传来,众人一听,更觉得头疼—— “嫡母,三哥,三嫂,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我们馨儿要怎么办?跟黄少爷同间更衣,这传出去还能听吗,这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嫁给别人的啊,但黄少爷又已经跟翠喜定了亲,九月就要过门,婚事不能因为这样耽搁,三哥,我就一个女儿,你别不管我们母女。” 乔老太太简直要烦死,早知道应该把这两母女打包扔往庄子就好,也省得这出,好好的婚事闹成这样…… 翠喜! 老人家抬头看了看孙女的方向,其脸色虽然灰败,但不哭闹就好。 一旁,段氏无奈至极。 姑奶奶这是逼她说,让牛宜馨跟翠喜一同过门,翠喜为正,牛宜馨为平,表姊妹共事一夫,如此,黄乔两家的默契还有效,也能给牛宜馨交代。 但她真不想啊。 还没过门就有平妻,况且牛宜馨十分貌美,万一翠喜跟她一样只生女儿,那即使为正妻,也得让平妻几分。 乔秀云拉着牛宜馨跪在主桌前,大哭大嚎,“嫡母作主,三哥作主,我女儿可是清清白白好人家,这样要她怎么嫁人。” 段氏本就心烦,见这两母女如此做作更生气,“姑奶奶的女儿姓牛,喜欢怎么嫁就怎么嫁,不用过问乔家。” 牛宜馨哭了出来,“舅母您别生气,这事情是我不好,都是我偷懒不想多走那段路,娘,我早说了,我们苦命就认了吧,大不了我这辈子不嫁人就好了,女儿一直陪着您还不好吗。” 乔秀云嚎得更大声了,左手不断捶胸,“那怎么行,娘这辈子的愿望就是看着你风风光光出嫁,什么叫做认命,三嫂,你女儿是女儿,我女儿也是女儿,三嫂怎么能当着三哥的面这样糟蹋我,还有,甘姨娘,你别以为这是乔家的事情,今日不给我个交代,我明日必去击鼓,告你儿子轻薄良家妇女,到时就算你儿子过了科考,也当不了官。” 甘姨娘见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一下跳了起来,“你这毒妇,居然要这样陷害我儿子,谁知道是不是你女儿想攀龙凤,故意闯进去,可没见过哪家小姐这么厉害,都不看一下四周有没有人就换衣服。” “嫡母,三哥,您听听,这什么话,我们……” 吵吵闹闹间,乔利农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嘴。” 席间,终于安静了。 乔利农不常发脾气,是故这一吼,十分有效果。 许久,许久,都没人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第三章 “翠喜,你过来。”乔利农表情复杂的看着这个女儿,“黄家难得,黄少爷犯的错其实也不大,但……爹想听听你的意思。” 乔翠喜听父亲这么说,走到主桌边,“事情已经发生了,女儿不想去探问原因,便只讲结果,甘姨娘,我姑姑说得没错,只要她去击鼓,黄家的小厮、乔家的丫头,都是证人,轻薄良家妇女是得标记的,即使将来科考上了,或者捐了官,被人参上一本,立刻打回白身,黄少爷此生再无前程可言,甘姨娘若想儿子将来能光耀门楣,就得接纳我表姊。” 乔秀云脸上一喜,就连低头哭泣的牛宜馨都露出些微笑意,太好了,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甘姨娘没想太多,儿子将来肯定有妾,先来后来没区别,“若是乔姑娘愿意,她自然可以当作陪嫁一块过来。” 乔秀云笑意僵住,“陪嫁?” 甘姨娘一脸理所当然,“自然是陪嫁,难不成还想当正妻吗?” 乔秀云声音尖了起来,“我们不当陪嫁。” “那就算了。”乔翠喜似乎早知道她会如此说,也不恼,“今日我可是当众人之面问过姑姑,要给黄少爷收拾,但既然姑姑另有打算,就做罢吧。” 牛宜馨眼见机会转瞬及逝,连忙跪着往前,“表妹听我一句话。” 来了!“表姊请说。” “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黄少爷如今虽娶表妹为正妻,难保将来飞黄腾达之际不会借口要娶家世相当的平妻,表妹难道不担心平妻性子如何,跟你同不同心,与其猜测,不如先把平妻娶起来,让黄少爷再无平妻可娶,若表妹容我为平妻,我一定会好好侍奉于你,怎么说我们也是血缘亲,总比不知根底的外人好。” 乔翠喜似笑非笑,只道:“换件衣裳,就捞到个名门夫君,表姊如此厉害,我可不敢要。” 牛宜馨神色一僵,不,她不会知道的。 这件事情她计划了很久,她有自己的嬷嬷,自己的丫头,都是从牛家带来的,对她很忠心。 她跟黄顺行偷偷来往两年,黄顺行要表妹的十里红妆,但喜欢她的沉鱼落雁,所以他们一起想了这办法,他可以钱财美人都得,而她可以嫁入官户,黄少爷还答应她,在她怀孕前,绝对不会碰表妹,他的长子会是从她肚子生出来的。 当然不是没想过乔翠喜不愿意,但想到乔老太太跟乔利农对捐官如此热衷,两人觉得就算她不愿意,婚事也会进行,而为了维持两家之好,且不让乔秀云告官,牛宜馨自然会一起过门。 正妻平妻,男人宠爱谁多些,又有谁管得着了。 乔翠喜说她不敢要不要紧,外祖母会要的,舅舅也会要的,毕竟,儿孙的前程更重要。 乔利农清清嗓子,有点艰难的说:“甘姨娘,事已至此,两家的婚事这便算了吧,反正两家也只是口头亲,取消不过一句话,没有什么面子问题。” 四周一阵惊呼。 甘姨娘完全不能接受,“乔老爷说这什么话呢。” 她之所以如此中意这商人之女,就是知道乔翠喜除了丰厚的嫁妆可以养家,名下还有地—— 她哥哥在梅州做粮谷生意,前几年来京城看她时,说起梅州乔家的地最近给下去了,虽然没真凭实据,但收粮的帐房都换人了,主人肯定也换了,而且有传说是给了乔家大姑娘,让她问问,若真是给大姑娘,想办法上门提亲。 甘姨娘又多方打听,乔家几房有儿子的姨娘,都不像手上有地的样子,倒是大太太段氏,神清气爽得很,赏银十分大方,又想起段氏当年冲喜有功,乔太爷可能因为这样赏下去,越想越有可能,加之黄大人是在户部的,要查农地什么的还不容易,一查,那地果然给了乔家大小姐,年收至少八千两,要是风调雨顺的年节,一万两也可能,两人合计,这媳妇可以娶。 甘姨娘盘算着,乔大小姐嫁妆要养他们这房已经绰绰有余,等孩子生下,再哄她把私房钱拿出来给顺行捐个官,那日子可舒服啦—— 只不过查到有地这种事情不好拿到台面讲,只好说彼此帮忙。 现在眼见乔老爷说算了,她如何肯,“怎么能算了呢,我又没说要让她当平妻,大姑娘不愿意,当个侍妾就行了,总之,我是一定要大姑娘当媳妇的。” “甘姨娘,您没听清楚我姑姑跟表姊的意思,姑姑要告官,表姊要平妻,合起来就是,不给平妻就告官,甘姨娘若不想黄少爷惹上官司,就得点头,表姊过门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只不过我不想跟如此厉害的表姊共事一夫,所以只能算了。” 乔秀云张大嘴巴,她不嫁了?怎么会这样? 牛宜馨更是面如土色,缓了几口气才道:“表妹别说气话,你不嫁了,那弟弟们的前程怎么办?外祖母,您不劝劝表妹?” 乔老太太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昭然寺主持的话—— 翠,喻家院扶疏;喜,喻家庭人和,别亏待了,将来娘家四个兄弟只怕还得靠她…… 难不成指的不是黄家,而是别的意思? 今日闹成这样,即使婚事如期举行,只怕也美满不起来,又看到儿子此刻平静,似乎自有成算,想想便道:“我累了,不管了,扶我回去。” 两母女见乔老太太跟乔利农这两个最热衷捐官的都放弃跟黄家结亲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牛宜馨看到甘姨娘的脸色,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清楚黄家看中乔翠喜什么,而那些她都没有,乔翠喜不过门,别说甘姨娘不会给她好脸色,就连黄顺行都不会放过她—— 他想分家,想捐官,这些都要乔家的钱财才能完成。 “表妹,刚……刚刚是我糊涂了,我既然已经出了牛家门,又、又没嫁妆,自然是不可能当平妻的,给我贵妾的名分就行了。” 乔翠喜笑吟吟的说:“表姊大概是累了,所以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也罢,我就再讲一遍吧,表姊除了黄少爷不能再嫁他人,但表姊如此厉害,我不敢与你一起侍奉丈夫。” 【第二章】 “你这丫头老实跟祖母说,是不是早知道那死丫头的计策了?” 乔老太太虽然先行离开,但后来自然有人把事情经过跟她报告,老人家越想越不对,一般女孩子家亲事毁了,只怕是要当场哭晕,自家丫头倒是镇定,加上儿子的反应也不太寻常,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然而把段氏叫来,段氏却也不解,只好再让嬷嬷去把乔翠喜请来松常院,厅里只留下几个心腹。 “不敢隐瞒祖母,是。” 乔老太太饶是内心有数,听到孙女这么说,还是来气,“那怎么不来跟祖母说。” “祖母别生气,孙女知道的时辰已经太晚了,怕扰了祖母睡眠,只来得及跟爹爹讲。”挽着祖母手臂一笑,“要是早两个时辰知道,自然是要请祖母作主的。” 见她这样,乔老太太也气不起来,自己年纪大,禁不起吵倒是真的,偶而醒来,便要看着绣帐到天亮,“别撒娇。” “孙女偏要撒娇。” 乔老太太笑了出来,“你这丫头。” 旁边几个老嬷嬷也笑了,段氏虽然吃惊,但见女儿不伤心,婆婆神色又挺好,便已经放下大半。 “臭丫头,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可不准隐瞒。” “先前定了口头亲后,有回七夕,娘不是带上我、翠蕊、月儿还有表姊上昭然寺系红线,当时月儿说想给她爹娘跟弟妹点个香,我说是七夕呢,这日子可没祈冥福,我见月儿失望,于是带了她去找寺中师父,想着先把表姨一家的名字出身写上,托上金银,下次寺中祈冥福的日子到了,一并诵上就是。” 乔老太太频频点头,“是该这样。” 月儿这孩子,没读过书,也没学过什么礼仪,连吃饭让丫头先布菜这都不知道,相认那日她原本摆席让家里人认认,却没想到反让月儿成了笑话,自此,家里除了她这姨婆,也只有心宽的段氏,还有随了段氏的翠喜真心对月儿。 “师父说,可帮表姨一家先写上福牌,让月儿拿到后头的小隔间说说话,再放回祈福室,孙女想着,月儿跟表姨、表姨父还有几个弟妹肯定有体己要讲,便让耳朵不太好的秦嬷嬷守着门,我跟苏木还有紫草到廊下去等着,却没想到苏木眼尖,瞧见表姊跟一个很像黄少爷的人朝后山去了。” 第四章 段氏一听,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秀云是庶出,生母是个不能入祠堂的姨娘,牛宜馨每次都跟她说,是替母亲去给姨娘念念经,她觉得这事人之常情,因此也没怀疑过,没想到居然是趁机私会。 她每月初一上香,都带家里四个丫头出去,让她们散散心啊…… “苏木胆子大,把灯笼交给茜草便跟了过去,回来后跟我说起的的确确是那两人没错,她趴在大石后头,甚至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乔老太太既气牛宜馨无耻,又怜惜孙女居然遇到这种事情,“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祖母。” “我当时很慌乱,等月儿出来,回到大殿上,便想着问问菩萨该怎么解决,那签诗竟是让我按兵不动,等对方露出狐狸尾巴,孙女想想也是,一来没证据,指不定表姊还说我诬赖她,二来就算捅穿,两人也可能否认,到时我依然得嫁入黄家,黄少爷只要过个一年再跟姑姑提亲,谁又能阻拦。” 乔老太太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只要两人否认,这件事情就不存在,苏木算什么,不过是个丫头,一个丫头也能指责官家少爷跟个良家女子在佛寺幽会私通?黄家要追究起来,打死苏木都无法交代。 “说来也巧,当时大抵是孙女脸色太苦,那解签的和尚多问了几句,便是他教我买通人心,孙女后来拿出不少私房赏给表姊的丫头嬷嬷,连带着黄家的小厮都赏了—— 昨晚孙女都要睡了,表姊身边的嬷嬷突然来,说今日会有此事,我连忙更衣去找爹爹,爹爹一刚开始半信半疑,只是后来发展都如女儿所说,爹爹自然相信了—— 两家结亲,连最基本的诚信都做不到,哪里能企望黄家将来替弟弟们打算前程呢。” 乔老太太叹了一声,想起来又笑了一下,“昭然寺的和尚不是都不爱说话,什么时候这样管家务事了?” “可见连天都看不过,所以才有师父出手管呢。”段氏拉过女儿的手,“娘只担心你伤心,只要你不伤心,能不能嫁入官家,娘也不在乎,你回头让苏木来娘的院子,娘要好好赏她,要不是她去听清楚了,都不知道这桩是坏姻缘,让茜草也一起过来吧。” 女孩总是要嫁人,那高墙里都不知道有什么牛鬼蛇神,苏木胆大忠心,茜草嘴巴紧,有这种丫头在身边,可比什么都来得让她心安。 段氏想得到,乔老太太自然也想得到,笑说:“也来祖母这里一趟,祖母也赏。” 后面婆子见气氛好了起来,打趣道:“说来也是福报,要不是大小姐陪着蔡家表小姐去询问冥福之事,又怎能恰好撞见,可见老天都在看呢,小姐有心,自然有福。” 乔老太太一直很信这个,想到当年儿子病重,有婚约的段家嫡女死活不愿出房门,当时是庶女的段氏披了姊姊的喜服上轿,成了冲喜新娘,却没想到利农大好了,一个庶女竟成了乔家大太太,这可不就是老天在看吗。 想到段氏冲喜有功,老太太脸色和蔼起来,“是,老天都在看。” “婆婆,那两母女……” “黄家既然有这把柄握在那两母女手中,就算再怎么不想娶牛宜馨,也是得下聘,婚事几乎是实打实,赶出去倒是不好看,高嬷嬷,你传话下去,这两母女以后就待在自己院子,不准她们出来,黄家若有人要上门谈论婚事细节,直接带到那去,老爷不见他们,我也不见。”乔老太太吩咐完,又道:“那两母女的面子是不用给,但黄家毕竟是官家,总不好让他们难看,世道窄,也许哪日还会碰上,能留给别人的颜面就尽量给。” 段氏很想把那两母女直接扔往客栈,但婆婆既然如此说,也不敢反驳,“是,媳妇受教了。” 这场风雨虽大,但幸好发生在两家还没正式订亲前,因此也只是双方错愕,倒没什么麻烦手续。 反而因为如此,乔家倒是平静了些—— 乔利农有四个庶子,捐官要给谁捐,姨娘们几乎杀红眼,段姨娘自恃是段氏的亲妹,自己的两个儿子不同其他庶子;熊姨娘却觉得其他几个儿子都不爱读书,就算进官场也只会让乔家成笑柄,应该给她的儿子;汤姨娘的理由最是简单粗暴,她生的是长子,没嫡子,当然就是长子的前程重要。 这下子因为婚事吹了,几个姨娘倒是停火了。 被吵了一年多的乔利农突然觉得这样也不坏,乔家总算能安静几日了。 除下心头大患,乔翠喜这阵子吃好喝好,心情很是放松。 转眼谷雨,转眼立夏,媒婆又开始奔走起来。 她原本是该秋天过门,现下却是得重头再来,但好在乔家有钱,因此也不是没有机会。 再者,大弟弟宗和、二弟宗德都已经十五,差不多该开始谈亲事,相个一两年,找个彼此合适的定下口头约,十七岁时下聘,十八娶亲,母亲才不会太累,两个庶子同年纪,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小姐。”紫草端上已经切好的西瓜,一片片红色铺放在琉璃盘上,十分好看,“西瓜跟盘子都在井水放了一夜,小姐解解暑吧。” 她的兰蕙院有口井,夏天拿来冰瓜果最好不过。 乔翠喜拿起西瓜咬了一口,清爽冰凉,真舒服。 婚事老实说她不急啊,可以的话她想招婿,不管嫁到什么人家都没招婿舒服,不过祖母跟父亲肯定不会同意,于是她也只能想一想。 基本来说,嫁给人口简单的商户是最好了,官家媳妇饭碗不好端,商家媳妇嘛,大家就平起平坐了,姑姑就是因为高嫁入皇商牛家,这才如此容易被扫地出门,如果当年她低嫁,人家要赶她出门前好歹看看乔家分上。 她还有个姑姑就是低嫁,夫家不过几座茶院,那姑姑也是挺能惹事的,夫家整年鸡飞狗跳,但顾忌乔家,也不敢拿这媳妇怎么样。 “小姐。”房嬷嬷走过来,笑说:“老太太那边的赵嬷嬷过来传话,说是请小姐过去一趟呢,快些,可别不打扮了。” 乔翠喜听了莞尔,“这可不矛盾了嘛。” “老奴也不清楚,但赵嬷嬷就这么说了,小姐今日梳的花冠倒还行,把绞丝簪换成点翠多宝,茜草,把丝湖庄刚刚送来的那件松花千鸟裙拿出来。” 丫头嬷嬷快速替她换上衣裳,打起纸伞遮住夏阳,出了垂花门,却见赵嬷嬷满头大汗的站在青帐小车旁笑,“老太太心疼小姐大热天走路,把车子派过来了。” 乔家占地大,乔老太太、乔利农、段氏三人是有府内马车的,只不过既然是府内马车,自然小得多,两人坐着也就差不多了。 乔翠喜坐好后,对着赵嬷嬷说:“车里还空,嬷嬷一起上来吧。” 赵嬷嬷假意推辞了一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就在府内行走,帘子自然也不用放,时序已经入夏,通风点比较舒服。 待赵嬷嬷喘过气来,乔翠喜这才开口,“嬷嬷可知道祖母叫我什么事?” 又要打扮,又要快,除了见客她想不出理由,但到底是谁让祖母这样急,她想先知道,好有个底。 赵嬷嬷低声说:“是平海侯府上的老夫人。” 乔翠喜这下知道为什么得打扮,又得快了。 平海侯,就如字面上的,因平海有功,被封为侯爷,是大黎朝有名的勋贵世家。 算起来,大概是八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吧,当时海外异族来犯,大黎朝因为没想过这种事情,没海船,没海兵,那沿海一带真是被打得一片惨。 皇帝派出去的第一个将军,连夜带着家人逃了,第二个将军虽被扣住了家人,可他狼心狗肺的降了,第三个将军其实是一组人马,乃当时守城的左城将跟右城将,两人虽不懂海战,但好歹没逃也没降。 此后漫长的十年,一边想办法把陆兵训练成水军,一边造船,然后还得研究海象,终于从只能挨打,到偶有捷报,胜利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日,两人率船出水百里,把水寇杀光殆尽,得以班师。 这功劳很大,加之两人声望高,皇帝给的赏赐不能小气,否则会让天下人嘲笑,也会让百官心寒,觉得皇帝见不得功臣。 但皇帝还真的见不得功臣。 没错,海寇是根刺,但声望如此之高的臣子,更刺。 但为了面子,皇帝得封,还得大大的封。 班师宴上,皇上封左城将为平海侯爷,另兼一品大将军,赐京宅,享赐田,世袭罔替。 第五章 当内官喊右城将让他上前听封时,却没想到他一头跪下,说自己在海战中受伤太多,现在即使是站着,膝盖都疼痛不已,虽想继续替皇上办事,却已经有心无力,还请皇上让他卸下军职,只想在京中做点小生意。 皇帝一听,大喜,大黎朝共有盐田四十二处,原本都归官有,现下把十二处赐给右城将。 右城将叩头谢恩,缴回虎符与战袍,便开始做生意。 这个人,就是乔翠喜的太爷爷。 盐商跟平海侯是过命的交情,可下一代就不是了,一个是商人儿子,一个是侯府世子,见面自然是有过几次,但不可能交得上朋友。 到乔利农跟现任侯爷陆一鼎这代,是见都没见过。 乔家几个儿子跟侯府的儿子,前者大抵只知道这乔家富裕是太爷爷的军功换来的,而后者大抵只知道另一人要了赏赐,若不是她小时候顽皮,去祖父书房玩躲猫猫,听到祖父祖母说起往事,大抵也不会知道这个。 小时候会觉得奇怪,既然太爷爷们有这样的交情,怎么乔家不去跟官家来往呢,能跟侯府当朋友,那多好,后来长大点才知道,祖父简直睿智,人家哪里会看得起乔家,先祖再要好,那都过去了,交情什么的只是自讨没趣。 祖母嫁入乔家时,两家的太爷爷都还在,祖母应该是见过现任的侯府老夫人,只是从乔翠喜有印象以来,家里就没有什么贵人来过,这么多年都没来往了,平海侯府的声势又好,她着实想不出一个诰命老夫人到商家做什么。 思考间,小马车已经穿过松常院的院门,直到大厅外的青砖地。 几个丫头婆子原本在彩廊下等,见马车到,立刻上前,放梯子,撑伞,“小姐可到了,老太太等不及了呢。” 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乔老太太一身富贵坐在主位上,客位是一位锦绣老太太,下首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乔翠喜觉得奇怪,怎么会有外男? 但既然有别人在,总不好马上就问。 乔老太太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看得出来她十分高兴,“翠喜,这是平海侯府的老夫人。” “民女见过老夫人。” “乖。”陆老夫人笑眯眯的,从手上褪下一串碧玺,“拿着玩儿。” “谢老夫人。” “顺眉顺目的,倒是个可亲的孩子。”陆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指着旁边的少年道:“这是我的嫡长孙。” 嫡长孙?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陆蔚英嘛,“民女见过世子爷。” 陆蔚英微一扬眉,遂道:“姑娘客气。” 走得近了,这才看到,这世子不只身分尊贵,长得可真好,脸形刚正,双眼有神,最重要的是有一种气场,这种人就算不介绍是世子,一般人也不敢上前招惹,浑身上下有股锐气。 果然还是世代从军的关系吧,平海侯的爵位虽然是世袭罔替,却也不是富贵闲人,大黎朝一面海,三面地,异族从没少过,既然是平海侯,有战事时就得上战场,故家里的男孩子都是从小习武念兵书—— 跟乔家拨算盘不一样,乔家拨了四代算盘,然后就出现宗德、宗礼那种奇葩…… 就见乔老太太一脸关切,“不知道老夫人觉得如何?” “挺好的,蔚英,你看呢?” “还行。” 乔老太太不懂“还行”是什么意思,陆老夫人却是知道孙子的“还行”就是“可以”,于是笑说:“那就这样约定了。” 乔老太太脸上笑出一朵花。 乔翠喜简直一脸懵,这什么跟什么? 他们在讲的事情一定跟她有关,但是她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慢着。”陆蔚英开口,“这丫头愿不愿意?” 乔翠喜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这丫头”指的是她吧,“愿不愿意”是什么意思? 乔老太太陪笑,“世子太客气了,这种事情自然是长辈作主。” 嗯,这种说法好可疑,很像是……应该不会吧,身分差这么多,除非他是路上检来的,不然侯府不会让他娶商人女儿,因为这会让他颜面尽失,成为京中笑话。 他站起来,“你跟我出来一下。” 乔翠喜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人家身分摆在那里,可是,男女有别啊,后来是乔老太太忍不住眼色连连,她这才福了福,出了大厅。 松常院有回廊,廊前又种有矮树,因此还不算太热,她忍着万般问号,“民女敢问世子有何赐教?” “听说,你退了黄家的亲事?” 她顿时有种噎到的感觉,“……是。” “不过就是多个侍妾,也舍得推掉这门好亲事?” 天,这世子也太八卦了,人家退亲关他什么事情,“民女天生小肚鸡肠,容不得平妻美妾。” “小肚鸡肠。”大抵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脸上出现怪异神情。 女子三从四德天经地义,居然有人直言自己容不得平妻美妾……不过现下情况,也没办法让他再犹豫了。 “我今日与祖母上门,为的是跟你求亲,你若答应,便是我正妻,该给的体面我都会给,如此,可愿意?” 乔翠喜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虽然有传闻陆蔚英的脾气一向横,可没想到能横成这样? 他是跟他爹有深仇大恨吗?要娶个商人女子当正妻来打他爹的脸? 他的父亲跟爷爷都是侯爷,母亲许氏是三王爷府上的郡主,祖母是善国公府的大小姐,叔母是国相爷的嫡孙女,二房的大爷陆蔚骥娶妻律部宋长司的嫡女……这样家世的人,老实说,她的身分连当他的侍妾都不太够,恐怕得先当婢妾,生了儿子,才能提姨娘。 “民女……我不愿意。” 他似乎没想过她会拒绝,脸上终于有了其他表情,“我陆家如此门户,你有什么不满意。” “就是如此门户,民女才担心,齐大非偶,商人之女除了嫁妆,什么都没有,就连当初黄家都算高攀了,民女敢嫁黄家,是因为黄家要钱,可侯府不要钱哪,用什么攀。” 陆蔚英听她如此说,神色倒是好上许多,原来不是嫌弃,是怕——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门户低,不要太粗俗,听话的就行,可没想到居然找到个脑子清楚的,挺好,她聪明点,他也省心。 陆家宅子虽不大,但人心大,聪明才懂得少惹事,他就不用太心烦,“你若成为我的正妻,别说一个,你四个弟弟的前途我都能打点。” 乔翠喜只觉得想叹气,难怪祖母刚刚那么高兴—— 太爷爷当年辞官是为了保家保安康,这份心意儿子懂,媳妇不懂,孙子,也就是她爹乔利农,更不懂。 老实说,弟弟当不当官,她又不在意,宗德宗礼跟段姨娘一个德行,自以为高人一等,段姨娘还跟她说过“以后家里就靠这两兄弟了”,凭啥啊,宗和是长子,宗孝读书好,怎么样也轮不到那两浑帐好吗。 她要打点,也只想打点宗孝跟宗和…… 乔翠喜的表情,陆蔚英自然看在眼底—— 虽然说婚姻是父母之命,但对他来说,如果她不愿意,那他跟土匪有什么差别。 不过,这丫头还真奇怪…… 难不成昭然寺那老家伙说的是真的,这丫头命格逆星,大黎朝境内有此命盘者不超过十人,这种命格之人,无论男女都异常爱财,异常潇洒,特点是难以说服。 若如此,还真不想跟她讲了,总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一写,不由得她不上花轿,但那只是一时,若是对方不情愿,迟早会惹麻烦,他娶妻是为了安定侯府,可不是为了收拾麻烦。 陆家爵位虽是世袭罔替,但太祖父为了不让陆家成为无权侯,因此世世代代依然出征,原是想用扎实的军功巩固富贵,却没想到扎实的军功成了皇帝心中的刺。 陆家在数年前早已经察觉,但也不知道该如何作为,那年他已经十四岁,却不敢请封世子,隔年,罗溪沿岸高山水匪作乱,皇帝居然命年方十四的他领兵剿匪,世袭勋贵,自然不能推辞,陆家再不舍得,也得让他上阵。 众人都觉得他要倒大楣,水匪剽悍,他又不曾上战场,这一去非死即伤,却没想到他居然打了胜仗,三千士兵还折不到一成,但他心知“胜仗”绝对不是皇帝希望的,于是只派副将回京,说是浴血后自觉不安,去昭然寺带发修行两年,直到去年夏天,他才回侯府,皇帝倒是主动赐下世子之位,府中无脑之人当然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只有他跟祖母及父亲觉得皇帝似乎快发作了。 第六章 故此,他已经十七,也不敢娶妻,就怕万一有后,皇帝受不了。 前几日宫中传来消息,听说长公主有意把婉心郡主嫁给他,这下真的不太好—— 长公主虽是女流,但皇帝上位时还小,许多国事都由长公主与左相驸马决定,即使到现在,长公主一派的势力依然庞大。 若是皇帝心中的大刺与大刺联姻,平海侯府十年之内就会完蛋。 皇帝斗不过长公主,但要找个臣子的错那是太容易,说你眼神不恭敬,也是能马上废了爵位。 这两姊弟的权力斗争是要烧到外围来了。 婚事要是等长公主发话,就无法推辞,父子合计,只能快点成亲,而且得低娶,只是得低到多低才能不让长公主不满,又解除皇帝顾忌,便是学问。 正当苦恼,长年在陆老夫人身边的青姨娘却提起了乔家—— 她当年是太侯爷的大丫头,曾经去过乔家几次,记得乔家有儿子。 陆老夫人一听,有理。 有渊源,就能跟长公主交代,我们真不是为了不想娶婉心郡主所以乱娶的。 商户,又能让皇帝安心点,我们真没有要结党营私。 没有哪个人选比这更好了,青姨娘说得好—— 就算乔家姑娘是个男的,世子爷你也得娶了。 虽然是个笑话,但也能解释陆家的难处。 于是赶紧派媒人去问,乔家正好有个适婚的姑娘,嫡出,还没订亲。 照陆蔚英说,应该马上上门提亲,可是老人家迷信,怕这姑娘命硬,想办法弄到八字,祖孙俩上昭然寺询问是否合适—— 昭然寺主持一看就笑,“世子爷可记得,两年前的七夕,贫僧曾托您去给个女子解签诗,让她按兵不动,别声张,买通人心,时间便能照出所有妖孽之形。” “自是记得。”他在昭然寺修行的那两年,主持从不当他一回事,该吩咐的从没客气过。 “那位便是乔家大姑娘。” 陆老夫人眼见自己偷拿人家八字被识破,有点不好意思,“大师,我、我可没说这是谁的八字哪。” “乔姑娘命格特殊,十分好认,放眼京城百里,大抵只有她一人,此种命格爱自在爱逍遥,爱财不贪财,世子爷若能让其真心相待,是良配。” 陆蔚英离去之前,主持又低声对他说:“侯府今日进退两难,娶乔大姑娘的确能让皇上暂时安心,只是她命格逆星,不是做小伏低之人,世子若是娶她,只怕会有被激怒的时候,但乔家姑娘并非不敬陆家,而是天性如此,若是哪日得罪,世子请大人大量,饶她一命。” “大师倒是好心。”这老和尚有些奇怪,交代得也太过了,活像乔翠喜是什么神仙转世一样,得善待。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俗气,想给自己积功德。” “大师说笑了。”谁不知道这老家伙心地极好,城西的善粥棚便是他在张罗,三十几年来都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思绪回笼,看着乔翠喜那张对于能当上世子夫人不怎么感兴趣的脸,陆蔚英真的相信老和尚说的,她就是生性奇怪,没办法,不管提出什么条件,她一定也还是会回复不愿意。 他不能再纠结于那些原则了,她是万中选一的好人选,她愿意,那就嫁,她不愿意,也得嫁—— 若不在秋天前讲定,等长公主开了口,平海侯府就真的不妙了。 “你若过府,是我正妻,我可允你三年内不纳妾室,兄弟仕途都能帮忙,家中由我母亲掌家,你只需打理世子院落即可,我的帐本你有兴趣可以看—— 不管你愿不愿意,中秋之前一定要过门,喜服嫁妆可让绣娘新作,但不能用先前与黄家口头约时准备的那套,其余想到什么,你可写信来侯府。” 乔翠喜一脸懵—— 这人刚刚不是还在演绅士吗,怎么突然变成霸道总裁了? 唉,不对,霸道总裁可不是这时代的用语。 “怎么突然变成小霸王”才对……慢着,现在不是纠结用语的时候,是他要娶她啊。 她连户部三司的庶子都不敢嫁了,怎么会突然跳出个侯府世子? 这世代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权? 虽然她是嫡出小姐,虽然是富贵人家出身,虽然祖母很喜欢她,但,她还是没人权。 陆蔚英发现说服不了她的时候,就直接来横的了。 于是当天晚上,乔家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乔翠喜知道姨娘们一定会拎着各自的儿子去她院子恭喜,把她吹上天,然后弟弟们会被逼着说一些违心之论,而且会一波一波来,为了表示诚意,大家都不走,想到那些就肩膀痛,于是她直接睡在祖母院子了。 月儿知道她在松常院的厢房,跑来跟她睡,大家都说她“开心得傻了”,倒是月儿一脸看出她不开心。 “表姊别想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们月儿会用成语了。” 蔡月儿害羞一笑。 乔翠喜唉叹一声,也是,她死了都能活了,怕什么?不怕。 【第三章】 平海侯府想让皇上解气,乔家怕对方反悔,因此婚事有志一同的十分迅速,能攀上这门亲,乔家只差没敲锣打鼓了。 也因为太急,所以乔家几乎是总动员—— 衣裳、家具、鞋子、送给夫家的荷包跟鞋面等等,几个姨娘一口一个“大姑娘自然是来不及,可这等事情怎么好让外人做,自然是妾身来帮忙”,竟是把全部的绣活给抢了。 段氏忙得焦头烂额,也就随他们。 就在这样超高速的节奏中,小满、芒种、夏至,转眼入秋。 平海侯世子大婚不该如此仓促,不过陆蔚英结婚可不是为了高兴,是为了让皇帝高兴的,办得越潦草越好。 段氏自然看出女儿对婚事不怎么来劲,但她一个女人哪有说话的分,身为母亲,只能尽力替她打点。 婚前一日,乔翠喜在段氏房中过夜。 段氏搂着女儿,又高兴,又伤感,“翠喜,别怕,你过门是世子正妻,就算你是商人之女出身,也是世子的正妻,要欺负你还得看看世子肯不肯呢,世子嘛,娘瞧着也挺好,嫁过去后好好侍奉,生下孩子来,娘就安心了。” 生下孩子的确是立稳脚跟的方式,但她不想啊—— 这阵子她自然也把平海侯府跟她求婚的原因弄清楚了,皇帝的眼中钉啊,且不论她跟陆蔚英有没有感情,怀上让皇帝不爽的孩子,本身就很危险了好不好。 如果可以,真想招婿在乔家过一辈子,但又不可能。 前生二十六岁都不知道男朋友在哪里,没想到穿越后居然十六岁就要结婚。 唉。 说起来,原主也是傻,见到他们在后山约会,吆喝众人冲上去打就是了,偏偏自己闷着,然后在沐浴时哭晕过去,沉入桶子里—— 当然,她自己也没多聪明。 前生,她是广告公司的执行企画,兴趣是游泳,不管工作上有多烦心的事情,她只要跳入水中,展开双臂,很快就能忘记,蝶式、自由式、仰式、蛙式,每一种都难不倒她,她总觉得水真能带走全部烦闷,甚至后来会变成无我的状态,每次长泳过后,身体累得特别好睡,心里则像被安抚过一样的轻松。 她在一间二十四小时营运的游泳俱乐部买了会员卡,那天她感冒,可因为同事偷了她的创意,她气得不行,所以还是下水,自己托大,突然一阵晕,救生员又不知道跑哪去,她就沉了。 醒来,已经成了乔翠喜—— 庆幸的是,原主的记忆她都能在脑中“看”到,就好像一个硬碟一样,输入关键字,可以立刻找到结果,然后慢慢“演”了起来。 嬷嬷跟丫头只会感到她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但要说哪里不一样,又讲不上来,大部分都想“定了亲,自然是不一样的”,苏木跟紫草觉得“小姐心里不好受,当然会与从前不同”,至于乔老太太跟段氏,虽是血缘至亲,但大黎朝的大户人家,只要有点能力,孩子十岁左右就会有独居的院子,不是天天见面,老实说,还没嬷嬷丫头看得出她的些微变化。 从惊吓,不习惯,接受,到习惯,忍不住想称赞自己一下,适应能力还挺好。 至于要嫁给陆蔚英,她也说服自己了—— 嫁给年轻世子爷不错啊,总比林家大小姐嫁给八十几岁的周大人当续弦好吧,感觉下一秒就要变成寡妇了,还要被安上克夫之名。 还有牛宜馨,虽然嫁入官户当正妻,但甘姨娘会放过她?那日春宴过后,乔老太太以礼物的名义送去两个百中选一的俏丫头,京城中一个能做事的丫头不过三十两,但这两丫头却都花了四百两,美貌可见一斑,听说黄顺行很喜欢,早收房。 第七章 比来比去,她已经算被幸运女神眷顾了吧。 光是丈夫人选,就好上很多了。 段氏说得没错,要欺负她还得看陆蔚英肯不肯,讲白了,打狗都要看主人,就算哪个不长眼的想来找她麻烦,他为了世子颜面,肯定要啪啪啪打回去,敢在她面前砸碗,他会去对方院子砸桌,否则威信何存? 陆家人口也不算太复杂,府中就是侯爷陆一鼎,正妻许氏—— 是三王爷府上的郡主,两子皆夭,只有女儿陆乐暖,今年十二岁,十七岁的陆蔚英则是姨娘所出,六岁时记在许氏名下,正式成为嫡子。 侯爷还有个弟弟陆二荣,娶妻姚氏,乃国相爷的嫡孙女,育独子陆蔚骥,今年二十二岁。 陆蔚骥的正妻宋氏有陆燕、陆凤两女,另有一丫头因生子有功,提上姨娘,是雪姨娘,陆盛林才一岁,是家中幼儿辈唯一的男孩。 至于为何二房的儿子生在前头,是因为当年陆一鼎打仗去了,总不能因为哥哥打仗,弟弟就干等,故陆二荣的婚事抢在哥哥前头,姚氏也幸运,一举得男,两年后陆一鼎班师,许氏过门,于是就有了这奇怪的情形,大爷出自二房,大房的第一个儿子,是二爷。 以世袭府第来说,已经算很简单,但是那是侯府,再简单也不简单。 陆老夫人看起来那样和蔼,但她要真这样和蔼,故老侯爷怎么会连庶子都没有,想想也挺可怕。 未来婆母许氏,单看侯爷只有一子一女,许氏也不会是好相与的。 陆二荣的妻子姚氏肯定是最最最麻烦的—— 这种女人十之八九会想,一样都是嫡子,凭什么先生出来就能袭爵,平平都是陆家的嫡子嫡孙,大房的儿子是世子,二房却什么也捞不到,不公平。 与她辈分相同的宋氏有两个女儿,陆燕五岁,陆凤三岁,感觉也是生不出儿子才勉强让丈夫纳妾。 有点自知的女人,如段氏,第一个是女儿,就得张罗侍妾了,宋氏居然连生两女才张罗,可见对地位执着非常。 后院说白了就是斗兽场,而她的经验值是零,深宅大院,不怕男人不宠,怕的是女人互相陷害。 现在只希望她不得陆蔚英的眼缘,然后被下放到庄子,过个三年休了她—— 如此,她应该能活久一点。 穿越不容易,且活且珍惜啊,唉。 乔翠喜穿着繁厚的正红喜服,顶着超重的珍珠凤冠,双手捧着苹果端坐在银红色的锦绣床上。 今日乃是她大喜之日。 两家身分差异如此之大,总不能不给个交代,但陆家不能说“因为皇帝看我们不顺眼,所以只好让世子娶个商妻,自降身分,好让皇帝高兴点”,故两家联姻,陆老夫人一口咬定她梦到去世的太侯爷,说想跟当年的打仗兄弟结成亲家,然后,好巧的,乔老太太也梦到去世的公公,交代的也是一样的话,于是两边都开祠堂,算卦结果真是先人托梦,亲事就这样定了。 对,这就是最后的说法,乔翠喜知道时觉得两老太太真绝了,居然能想出这种勉强保住颜面,却又死无对证的方法,陆家不是疯了,是祖先交代不得不从,至于老夫人的梦嘛,梦就是梦,哪能留下证据,厉害。 唉呦,好累。 小说里的男主角这时候都会派自己的丫头过来,给她塞点吃的,或者替她先拿起凤冠,让她松松身体……但她知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虽然在喜服的袖子内缝了暗袋,放了一块玫瑰糕,但陆蔚英的奶娘周嬷嬷一直在房里不走,她总不能当着外人面解开暗袋,拿出东西来吃。 好饿,好渴。 奶娘拜托你走吧,走开一下也好,真的快撑不住了…… 还是想点别的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婚礼很盛大,但是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八人大轿看似风光,但晃得十分厉害,还好早上起来时喝了药,要不然真要晕到吐了,一路吹吹打打,听得耳朵也疼。 最主要的是路人的窸窸窣窣,她都听见了,不是说乔家贪心,就是说陆家脑子进水,居然还有人在路边就打起赌来,说她肯定一年就会被休了,侯府嫡子嫡孙可不能从个商人女儿的肚子出来。 听了就来气,商人女儿怎么了,重农是没问题的,但为什么要轻商呢,讲真的,没商人南来北往流通货物,南方人需要人参时,得自己组队北上挖掘,北方人想要布匹时,得自己组队南下购买,这多费事。 农是根本,商是命脉,但不知道为什么,命脉地位这么低,居然说“如果侯府嫡孙出自商人女之腹,简直是笑话”,这么大声是故意要说给她听的吧,乔翠喜啧了一声,等你们什么东西都要去产地买,才会知道商人的伟大。 混蛋,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啊。 侯府婚宴据说是三十两的席面,不知道会上些什么菜,八宝参鸭?其实她不太喜欢,蹄膀好,她平常不敢吃肥肉,但蹄膀的她敢,这时节虾蟹肥美,肯定会上个清蒸蟹,嗷,想念富基渔港,想吃辣炒三鲜,她超爱花枝,但大黎朝居然没有花枝,简直不能原谅,大厨娘听她形容后还从水缸捞出鱿鱼问她是不是这个。 嗯,唉,好饿…… 在她觉得自己都已经闻到烤鸡香味时,门外一阵喧哗让她清醒过来。 “恭喜世子爷与少夫人百首偕老,永结同心。” “早生贵子,金玉满堂。” 各种恭贺吉祥话不断,一句接一句,听那外头谢赏的此起彼落,陆蔚英应该是挺大方。 门开了,自然由嬷嬷接手。 掀起喜帕,陆蔚英从嬷嬷捧着的乌丝盘中拿起青花碗给她。 乔翠喜接过,唉,尼玛,饿了一整晚还给没熟的饺子。 拿起瓷羹吃了一个。 男人问道:“如何?生不生。” 她低声说:“生!”尼玛。 嬷嬷们一阵欢腾,“生生生,自然生,世子爷今年都十七岁了,少夫人肯定能给家里开枝散叶。” 生饺子下肚,更饿了。 嬷嬷扶了她起来,替两人斟上酒,又开始邪教式的朗诵,“交杯交杯,夫唱妇随,交杯交杯,比翼双飞。” 烛火摇曳中,乔翠喜看到陆蔚英的脸,突然高兴了——他看起来也好累。 再怎么说也是八十几年的勋贵之家,娶妻是大事,再简单都不简单,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得打招呼,都得寒暄,都得敬酒,还得承受嘲笑的眼光,以这样的府第来说,娶商人之女为正妻,真的是很丢脸。 今天晚上他肯定不好过,想到这里,她突然好过了,哈哈! “世子爷与少夫人莲花并蒂,琴瑟和鸣。” 喝完交杯酒,嬷嬷识趣的退下。 哈笑到一半的乔翠喜突然哈不出来了,这是洞房花烛夜啊! 她不想跟他滚床单,但如果她敢拒绝,就等着被打到屁股开花,不侍奉夫婿乃是女律中的重罪,侯府打死她,乔家都只能说打得好。 她又要告诉自己,穿越不容易,且活且珍惜。 解衣裳,我忍! 抱上床,我再忍! 当她准备转移注意力时,却听到略带嘲弄的声音—— “不用这么紧张,我对你没兴趣。” 什么?没兴趣?天籁啊。 乔翠喜立刻睁开眼,就躺着的姿势福了一福,“谢世子爷大恩。” 还好自己不美,哈。 她的神色,他都看在眼中,忍不住有点来气——这女人真是不识好歹,他不碰她,她就不可能有孕,无子正室想在府上立足,那可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难,他不过想起那日她拒绝婚事,所以故意不碰她,想让她跟自己讨饶,却没想到…… 知道自己不用侍寝,乔翠喜一下来了精神,太好了太好了,真不想跟没感情的人进行繁衍人类的行为,累了一整天,想泡澡,坐在浴盆里吃点东西,然后让房嬷嬷给她按按腿,抱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这才是人生嘛。 翻身坐起,正想喊着送热水时,陆蔚英却狠瞪了她一眼,乔翠喜呆了三秒,然后笑出来,对了,嬷嬷们才刚出去,她就喊热水,明天流言马上会传遍京城,听说世子爷不太行。 士可杀,不可辱啊,流言传开就无法洗白了,毕竟,这种事情又无法证明。 想想,她突然在雕花百子床上站了起来,就地弹跳。 他的眼神更凶狠了,“在做什么?” “在给世子爷添威风呢。”乔翠喜左跳右跳,还拿起鸾凤枕头摔来摔去,又摇床柱发出声响,闹腾了好一阵子,这才休息,“过几日肯定有人去大厨房跟厨娘要世子爷平日的菜单。” 第八章 陆蔚英当然看得出她在干么,一方面觉得她不象话,这种事情是个闺阁女子应该知道的吗,一方面又觉得有点……想笑。 乔家怎么搞的,嫡女千金,居然还懂这个?就算出嫁前有嬷嬷教导,可也教得太过了。 乔翠喜光着脚去倒了水喝,又跑回床上,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再度站起来跳跳跳,摔枕头,摔棉被,摇床柱…… 陆蔚英就看她一个人在床上忙得不行。 直到第四回合,男人觉得再让她弄下去,床柱要被她摇坏了,于是开口,“来人,热水。” 外头嬷嬷听见吩咐,很快进来,丫头们端着木盆鱼贯进入小隔间。 陆老夫人指派下来的田嬷嬷、祝嬷嬷走到床前,撩起帐子,见这床铺一团乱,少夫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似乎一点力气都没了,显见世子对她很是满意,笑眯眯的说了几句喜话,一左一右扶着她下床洗浴。 乔翠喜刚刚使出吃奶力气跳上跳下,此刻全身无力,还略发抖,两嬷嬷彼此看一眼,都是笑得停不住,世子爷身体可真好。 奶娘周嬷嬷最后进来,她早得了吩咐,从怀中拿出做过手脚的帕子,堪堪才换好,田嬷嬷便过来。 田嬷嬷笑说:“世子见谅,老奴收个帕子好去跟老夫人交代。” “嬷嬷自便。” 田嬷嬷掀开被褥,见雪白帕子上一抹红色,笑着收入了木盒中,恭恭敬敬退下了。 运动完果然睡得很好,乔翠喜几乎是沾枕入梦,但也由于弄得太晚了,完全没睡饱就被叫起来,超难过,感觉睁不开眼睛。 且昨天太卖力了,她现在全身肌肉痛。 周嬷嬷见她一脸痛苦,笑说:“世子昨日闹腾得晚了,少夫人慢慢来,老夫人们不会见怪的。” 听到这种话,她真只能有多快就多快了,不然到了大厅,就得面对看好戏的眼光,她不想。 见她坐直身子,茜草紫草连忙过来服侍她漱洗,等小丫头把面盆等物拿出去后,将她扶到镜台前,开始打扮起来。 从铜镜往后看,陆蔚英已经在大丫头的伺候下开始穿衣,她头发都还没梳好,他已经打扮妥当,丢下一句“我去院子透透气”,就出去了。 男人真好啊,穿个衣服,头发冠起就好,妇人除了首饰,妆容、衣服、鞋子,样样都花功夫,而且新媳妇过门第一次敬茶,当然得十分慎重。 两家订亲后,乔老太太又花大笔银子请来曾在官家服侍的嬷嬷,一方面指导乔翠喜礼仪,一方面也是让几个丫头学着衣裳头面的搭配,官家见礼的穿着得怎么分,多得是学问。 那嬷嬷虽然没说得很清楚,但她自己有点领悟,不管怎么说,乔家地位就是低,陆家人绝对看不起,可是即使如此,她也要把自己打扮得好好的,成对的凤凰展翅步摇,金桃琉璃耳坠,翡翠颈圈——翡翠在大黎朝,就跟钻石在现代一样稀有,她带着翡翠颈圈等于带着珠宝展才可能见到的那种百克拉钻石项链。 至于衣服鞋袜,自然都是细工细活,男人不会懂,但那些太太奶奶,一看就了解。 地位压不过,用钱压死你们。 梳妆完毕,苏木蹲在地上给她穿鞋时,有个大丫头进来往地上一跪,手上捧着盘子说:“拜见少夫人,这两个‘膝绑’给少夫人绑着膝盖上,等会敬茶时才不会疼。” 房嬷嬷见那两个膝绑绣工十分精致,笑问:“不知道是老夫人还是夫人赏下的,真是有心。” 说着,便想接过来。 却没想到这时候陆蔚英跟着周嬷嬷进来了,见到那丫头,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房嬷嬷眼尖,那手便缩了回来。 周嬷嬷道:“拿着东西回去吧。” 那大丫头嗫嚅,“可、可是……” “来人。”陆蔚英扬声,“把守门婆子都拖下去,各打十大板,家人若是有在府中的,一律发卖。” 那丫头被吓着了,连叩头都忘了,拿着盘子连忙往外跑。 乔翠喜只觉得,哇呜……昨天很难过,今天看来也不好过。 那丫头不知道是谁的,守门婆子敢放她进来,但看他又不愿意让人进来,十个板子哪,屁股肉再厚也得开花。 “世子是进来催我的吧,我已经好了,这便去祖母院子请安。” 陆蔚英对于她没被吓到似乎有点诧异,但诧异过后又满意了,刚刚的脸很臭,现在香上一点,“那就走吧。” 以他的身分,在府中自然也有马车,乔翠喜刚开始觉得有点可惜,帐子放下看不到外头景色,过了大概半炷香,她突然很感谢,景色有机会再看,但她昨日饿了一整天,然后又是一个人制造“百年好合的景象”直到大半夜,实在很累。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乔翠喜开始在内心复诵那官家嬷嬷说的,别主动掀帘子,别主动下车,别主动走第一步…… 青砖地,朱红槛,百蝠吉祥的迭门往两边大开,可以看到富丽堂皇的大厅,满满的人,陆蔚英大步往前,她快步跟上。 很好,她毕竟是二十六岁的女青年外加又不小心活了两年,这场面吓不到她! 陆老夫人居中而坐,穿着茶红色的秋袄,满头珠翠,显得十分喜气。 见两人往前,婆子快速放上锦垫,茶盘自然也是准备好了。 “孙儿携新妇,给祖母敬茶。” “孙媳妇见过祖母。” “好好好。”陆老夫人神色和蔼,喝了茶后,一个眼神,旁边嬷嬷立刻递上一个匣子。“拿着玩儿。” 今日一早,田嬷嬷已经把元帕拿来给她看了,说世子闹了大半夜,世子夫人连下床都走不稳——蔚英这世子当得辛苦,风尖浪口的,迫不得已娶了这身分低微的妻子,以后就算休了她另娶名门,也是会被笑一辈子,新媳妇合他心意,好歹不算太委屈。 房嬷嬷连忙收下,乔翠喜抬头一笑,“谢祖母。” 接着就是公公陆一鼎、婆母许氏,两人自然都给了不少东西,叔父陆二荣,看起来……怎么说才好,给人一种“只要不要烦我,什么都好”的感觉,让她想起一个朋友的老公,结婚有小孩,回家只顾着打电动,自带结界,别人无法入侵。 姚氏果然跟她想象得一样,跟二叔完全不同人种,脸上写着“凭你?也配?”,看着陆蔚英时,脸上就出现“哼,我儿子比你好一百倍”,深怕别人不知道她心眼有多小一样,一直咬牙切齿的。 她觉得挺好,姚氏这样外显,脑子肯定不太好,深宅大院,敌人的智商越低,她越安全。 接着就是陆蔚骥跟宋氏,辈分相同,互相见过也就行了,两夫妻都是温和长相,温和气质,很有陆二荣之风。 陆燕、陆凤、陆盛林都由奶娘抱着喊她一声“堂叔母”,这下换她要给礼物。 回到陆一鼎跟许氏下首,才跟陆乐暖见面。 陆乐暖十二岁,马上拉着她的手,十分亲热,“过几日等嫂嫂有空了,让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去找嫂嫂玩。” 对于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乔翠喜马上就喜欢她了,“好,一定要请小姑来的。” 嫒嬷们见见礼完毕,很快指挥起来,小厮们把紫檀桌子搬入大厅,丫头们端着食盒陆续进入,早膳一下就布置妥当。 陆家规矩,新妇入门,一起吃早饭。 以陆老夫人为主的几个大人一桌,陆乐暖跟几个孩子一桌。 才刚落坐,满福院院口处就传来隐隐喧闹,许氏道:“湘儿,去看看什么事情,今日这么好的日子吵什么呢。” 陆老夫人一拍桌子,“不用了,吃饭吧。” “婆婆,蔚英这大好日子,都有人敢在外头闹,这不去看看,以后下人有样学样,都不懂得收敛那可怎么办,我们毕竟是世袭府第,不问上一问,罚上一罚,这以后下人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陆老夫人只觉得头疼,心里有数是谁在闹,只是没想过这种日子她也敢来。 原想直接打出去,但想到刚进门的孙媳妇——让她心里有个底也好。 眼见陆老夫人默许,湘儿转身往外快步走去。 很快的,又快步回来,“禀老夫人,禀夫人,是梅姨娘呢,梅姨娘说知道今日新妇入门,一起用早膳,想进来帮忙布菜,求世子爷允许。” 许氏似笑非笑,“侯爷您看,当初妾身就说过梅姨娘不好,您偏偏不信,这下可好了吧,闹到母亲的满福院来了——梅副将的功劳是很大,但总不能拿父亲功劳说一辈子是不是,去年就该赶走了,偏生侯爷念旧,这下子连儿子大婚都要来闹上一闹,人家不知道,会说我不会理家,连个下人都管不住。” 第九章 陆一鼎脸色虽然难看,却也没有反驳。 乔翠喜心想,外人说陆一鼎驻海多年,导致许氏二十岁才出阁,故陆一鼎对她十分愧疚,果然不假。 又看了看陆老夫人,居然也是差不多神色,更忍不住好奇,这梅姨娘是什么人物啊? “儿子回头教训她便是。”大概是看不下去,陆蔚英出声替父亲解围,“晚辈的事情闹到这里,是儿子不孝,母亲别生气,妹妹跟几个侄子侄女孩在,别吓着他们。” 许氏闻言,声音倒是收敛许多,只是脸色仍然忿忿不平,“当初我就说我娘家侄女好,温柔闲雅,你偏说都可以,让我们决定就行,要不是拗不过你爹,我才不想让梅副将的女儿进门,拿着父亲的功劳当挡箭牌,在府中横着走了她。” 乔翠喜有预感,早上那个膝绑也是这个梅姨娘搞的——看来她的银子洒得还不够啊,梅姨娘这事情就没打听到。 他都十七岁了,房里有女人很正常,但不能放个脑子不好的,有个脑子不好的姨娘,身为主母的她会很麻烦。 看来她得找时间把这个梅姨娘找来问一问,要是能教,那就教一教,要是不能教,那就吓一吓,总之别让她惹事。 陆老夫人想了想,道:“祝嬷嬷,你去跟她说,世子爷娶妻,不关她的事,她喜欢布菜,明天开始每天五更到满福院来给我布菜。” 【第四章】 回暄和院的马车上,乔翠喜也没客气,直接便问了,“世子爷,我没想过要得宠,可也不想让你不高兴,有什么忌讳,不如趁着马车内只有我们,跟我说说呗。” “什么你啊我啊的,没规矩。”在乔家明明还都自称民女,怎么过了门却不称妾身,而是说我啊你的。 乔翠喜一笑,“反正不管我做什么,您也都不会喜欢,也都会休妻,那又何必这么累呢。” 陆蔚英闻言,脸色一沉,“你听谁说的?” 这件事情就只有祖母跟他提起过,当时是在水榭中,丫头嬷嬷都站远了,就只有他们两人。 祖母一直很内疚,明明打胜仗,明明是世子,却不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长公主家的婉心郡主,或者云华郡王的嫡女许诗秋,她们才该是他的良配,可惜皇帝多疑,长公主蛮横,竟是害得他这未来侯爷要娶个低贱女子。 祖母说:“为了陆家平安,委屈你了,我们好好谋画谋画,在不伤及皇上颜面的情况下,慢慢把军权交出,你就当个闲散侯爷,甚至平民都可以,届时再休了她,另娶良配便是,陆家已经无实权,你娶谁,皇上都不会介意。” 门不当户不对,他也觉得应当另娶,至于乔翠喜,到时候找个理由降为贵妾就行了,毕竟也是无辜之人,休了她,她又要去哪里。 可这件事情应该只有他们祖孙知情,她是如何得知? “这种事情何必要人说,我又不是傻子。”她一脸奇怪,“难不成你想跟我白头偕老吗?” 陆蔚英莫名有种被看扁的感觉,“怎么可能。” “那不就好了。” 这女人、这女人——真是太没规矩了。 陆蔚英以前听得“门当户对”,总觉得是名门自视太高,现在想来,古人之言还真有几分道理,乔家太爷虽然也是城将,但毕竟那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从商多年,规矩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才会养出言行举止都需要再学习的女孩。 可是……她竟能猜出自己最后的去处,倒也是让他另眼相看,昨天看她那样摇床柱丢枕头,还以为她生性爱胡闹,现在想来,也不尽然。 “你不说的话,那我先说好了,我喜欢看书写字,所以过几日会找个空房间布置起来,权充书房,我看的书都是话本、彩拓、地方志,要喜欢可以过来拿书,但我想你应该不会爱,我过门时,陆家不肯让我带整家陪房,所以只有奶娘跟三个丫头,她们就是老实人,不太懂侯府规矩,希望你的大丫头们别为难她们,还有,我初一十五会去昭然寺上香,这是祖母答应我的,到时候我就直接去了,不再另外跟你禀告。” 陆蔚英就听她劈里啪啦一大串,忍不住皱起眉,话真多。 “最重要的是,我想跟你要个牌子,这样丫头替我出门买东西才不会被守门婆子刁难,我虽然有钱,但不想给这种人,我想赏就赏,想跟我敲诈,门都没有。”说完,还啧了一声。 男人还没气完,听到这里又想笑。 乔利农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段氏也是典型的当家好太太,两人是怎么教出这种奇葩女儿的? 莫非真像昭然寺老和尚说的,是命盘逆星的关系,所以天性如此? “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别惹事就行。” “我又不是惹祸精,世子安心吧,不过,如果别人来惹我,那可不能算在我头上。”乔翠喜趁机提醒,“叔母可能会有事,堂嫂可能会有事,有儿子的雪姨娘,也不会是简单人物,我可以不出暄和院,但如果人家要来,我总也不能关着门,若真怎么了,别怪我啊。” “我暄和院是什么地方,几个妇孺还没这胆!” “但是,有个妇孺今天早上很大胆。”她毫不客气的戳穿这件事情,“新妇敬茶都敢闹,这已经不是胆子大的问题了,你总该跟我说清楚,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收拾。” 陆蔚英闻言,脸色又难看起来。 说话间,马车停下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暄和院。 乔翠喜深呼吸了几次,又是一轮拜见,不过满福院是她拜见别人,回到暄和院,是别人拜见她。 古代人真的好烦,没完没了的下跪,膝盖不疼吗?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在大厅上与陆蔚英左右分坐,接受各种跪拜。 暄和院最大的就是周嬷嬷了——他的奶娘,奶娘虽然是下人,但不是一般下人,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她跪,她早就蓄势待发,等周嬷嬷预备提气下膝盖,她便伸手亲自扶起,“周嬷嬷是夫君的奶娘,以后不用跟我行大礼。” 周嬷嬷推辞了一番,都是类似“万万不可,少夫人是什么身分,老奴自然是要跪拜”的话,后来在她的强力劝说下,勉强接受。 接着是管事伍娘子,大丫头碧儿、黄栌、柳绿、雪青;他的心腹伍光宗、陆松、陆柏,另有小厮八名,二等丫头八名,粗使婆子八名,全都一一下跪拜见世子夫人。 她在满福院一直收礼物,现在就是一直给,每个跪下自报姓名,苏木就给一个荷包,里面都是金珠子,管事跟大丫头等级的,另外赏了首饰珠钗。乔翠喜知道赏银多虽然换不到贴心,但至少比较不会跟她捣乱,所以荷包做得比较大,金珠子能装多满就多满。 几个下人都是人精了,拿到沉甸甸的大荷包,一个个笑得忠心耿耿,可表日月。 接着就是换她的人去跟陆蔚英下跪了。 当然,他没有让房嬷嬷别跪,在他眼中乔家始终低等,就算嬷嬷是妻子的奶娘,也不算啥,一个一个都叩了头,由周嬷嬷给下荷包。 乔翠喜松了一口气,拜见大戏,总算告一段落了。 穿越后,乔翠喜分分钟都在怀念现代生活,她的手机游戏,她的连续剧,她的广告企画,这一切的一切,都没了。 到陆家后,乔翠喜分分钟都在怀念乔家生活,睡到日上三竿,好几个箱笼的话本,爱她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没了。 她在乔家两年,想念了现代两年。 她在陆家一个月,想念了乔家一个月。 好想睡到中午起床啊,但不行,府里的女人早上要去陆老夫人的满福院请安,而且请安都要很久,不可能饿着肚子去,于是乎,她得更早起来——不过看到陆蔚英也要这样早,她内心就平衡了。 身为平海侯与平海侯世子,陆家父子是要上朝的。 至于起床这种事情,当然是分开啦,他一直睡在书房,她一个人躺着雕花百子床,很舒服-那日他重罚守门婆子,相信大家短时间内都还很有印象,不想被全家发卖的话,要机伶点,嘴巴别那样大。 对于陆蔚英,她没什么怨言,他虽然没怎么搭理她,但也没怎么限制她。 身为世子夫人,要在一一进整理个房间放东西有什么大不了,她也没傻到要亲自来,吩咐下去,伍娘子短短几日就搞定了,钱自然是她自己出,不走公帐,省得麻烦,再把从乔家运来的两车子书摆上去,书房就算大功告成。 陆乐暖每隔几日就来一趟,小丫头喜欢看她的话本,想借几本回百卉院打发时间。 第十章 十二岁,在高门已经可以开始议亲了,乔翠喜也就把她当成小大人,“不是嫂子小气不肯借,是这书难登大雅之堂,若是被母亲发现,责骂我一顿还好,怕的是万一传出去,小姑看这种话本,怕会惹人非议。” 大黎朝的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恋爱小说,各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穷书生借住县衙,却跟县令千金互定终身”之类,也是挺缠绵浪漫,其中不乏一些小黄书,当然,小黄书都是锁在箱子里的,书房放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才子佳人故事。 已婚的太太奶奶看话本打发时间无所谓,但陆乐暖可是未出阁的千金贵女,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她可不想害了这小姑。 “小姑若喜欢,可常来嫂子这里看书,彩拓、地方志这些借回去不妨,只是话本就不太好。” 陆乐暖并不是刁蛮大小姐,知道嫂子是为自己好,也欣然接受。 于是乎,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一件事情,大房嫡小姐很亲近刚入门的新媳妇,许氏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自然担心,一次突然杀过来,只能说刚好前日苏木买了几本异域游记,两姑嫂在美榻上一左一右,各捧一本看得十分入迷,见到婆婆来,乔翠喜连忙起身穿鞋,许氏拿起书一看,是海外异闻记事,只交代了嬷嬷别耽误小姐吃饭时间就走了。 陆乐暖略带歉意的说:“嫂子别见怪,哥哥跟娘不亲,娘大概是怕我跟你亲近了,也跟她不亲了。” “母亲过来看看,又不是什么大事,哪说得上见怪不见怪。”她虽然喜欢陆乐暖的性子,但在她眼中,这小姑就跟个小朋友一样,讲直白点,相处是可以的,但要变成好朋友是困难的。 陆蔚英娶她是为了利用她,将来还打算要踢开她,她自然没打算在陆家拿出真心,小姑来暄和院看看书,放放懒,这没问题,但她不想听陆乐暖的心事跟为难,在陆家,再难的人都没她难。 于是她很快把话题转开,陆乐暖才十二岁,当然一下就被带着走了,说起外祖父的王爷府有多大多好玩,那里表兄弟姊妹真多,她特别喜欢诗冬表姊,人又好,又温柔,乔翠喜连忙附和,云初郡王是什么人,他的女儿当然出色,于是,又是愉快的一天。 至于陆蔚英,她真没什么好抱怨——他愿意睡书房已经大恩大德,休妻什么的她也无所谓,她有田产,有盐田,有银子,富有的女人不管结婚还是单身,都能过得很舒服,可以的话,她还真希望他赶紧休了她,到时候她东西收收回乔家,继续当她的大小姐,天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毕竟每天五更起来只为了去陆老夫人跟前尽孝,真是太痛苦了。 陆家男人,没一个去跟自己的娘跟祖母问安,倒是媳妇孙媳孙女一个不能少,这算哪门子孝道? 日子就这样悠闲又无聊的到了秋分,绣房送了秋服过来,乔翠喜兴致勃勃正在试衣服。 黄栌匆匆进来,“少夫人,田嬷嬷来了。” 是陆老夫人身边的人,她记得新婚之夜,就是田嬷嬷负责收元帕,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田嬷嬷进来,也没客气,“少夫人赶紧回乔家一趟,乔家来说乔老太太身子不大好。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走。” 她吓了一跳,拿起披风,大步走出暄和院。 见门口停着陆老夫人的宅内用青帐马车,也没客气,跟房嬷嬷两人爬了上去,苏木紫草小跑步跟着,直到马车房,这才换了出门用的紫檀木双头四轮马车,车夫显然也早得了吩咐,一出侧门,便朝乔家的方向奔去。 乔翠喜心里难受得很。 虽然不过两年情分,但她对乔老太太是真的有感情的,有时候跟着一起午睡,在老人家身边,老人家伸手一拍一拍的,总睡得特别香,跟黄家结亲,即使是为了弟弟们的前程,但也不是乱挑,不然把她送给八十岁的老人当续弦,其实更快。 平常看起来就算好好的,但年纪大了就是大了,有时候不小心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乔家老太爷也是一场风寒,就走了。 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如果不是很严重,乔家不可能请人传话。 会不会——真是不想深想,她希望这个和蔼的老人家,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才好。 乔家的朱红大门自然早有人等着,远远见到侯府的紫檀木双头四轮马车,立刻拉开铜环迎人。 在松常院口下了马车,只见几房姨娘都在院子跪着,见到她来,不约而同抬起头,纷纷道“世子夫人总算回来了”、“唉,世子夫人,总算见到您了”、“快快快,老太太等着呢”。 乔翠喜快步走进乔老太太的厢房。 秋分的好天气,让乔老太太的厢房光线充足,她看到祖母坐在罗汉床上,脸色虽说难看,但绝对不是病重的样子,心下便松了一口气。 她笑着走了过去,“祖母怎么这样吓人。” “丫头啊——” “女儿见过爹爹,娘。” 段氏拉起她的手,见她气色甚好,脸上露出一些安慰,“世子爷待你可好?” 大黎朝虽有归宁之俗,但陆家装死,乔家也不能怎么办。 乔翠喜见段氏问起,笑说:“挺好的,除了每天早起去陆老夫人房里请安比较累,其他的都没什么。”怕段氏不信,又补上,“我赏钱大方,就算是世子奶娘也对我客客气气。” 段氏一听,立刻就放心了,女儿一向聪明,看她连黄家小厮都收买下来就知道,银子比什么都好用。 乔翠喜在乔老太太身边坐下,“祖母是不是有事情要吩咐孙女?” 乔老太太唉叹一声,看着自己儿子;乔利农唉叹一声,又看着段氏;段氏无奈,她无人可看,只能娓娓道来—— 乔翠喜听完只能傻眼,她就说了,段姨娘这样欠揍,但爹又舍不得凑她,迟早会出乱子,看吧,乱子可来了。 当初,跟乔家有婚约的是段家的嫡出大小姐,但段太太舍不得女儿,于是让秦姨娘生的段二娘上花轿,却没想到乔家少爷居然好了起来,段二娘成了人人称羡的富家大太太,段太太这下又后悔了,便以秦姨娘相逼,让段二娘想办法让段五娘过门当平妻,却没想到乔家不纳平妻,于是收为贵妾,是为段姨娘。 段姨娘一方面自恃是正妻的妹妹,平常作威作福不说,又见段氏生不出儿子,将来肯定要抱个庶子寄名,在她的想法里,当然是要选自己的大儿子,就算段氏不愿意,秦姨娘还在段家呢,段氏孝顺,总得顾忌生母。 另一方面,就是段姨娘确实貌美,不是普通的貌美,即使现在三十几岁,皮肤依然吹弹可破,又懂得撒娇,乔老爷十分宠爱,至于对正妻不太尊敬的行为,男人自然解读成“亲姊妹当然没这样多规矩”。 段姨娘自己想着嫡子的位置,也是这样教两儿子,尤其是对大儿子宗德—— “将来姨母一定会把你寄在她名下,你就是我们家的嫡子,祖母手上的,爹手上的,以后都是你的”云云。 当初跟黄家定口头亲,乔宗德自然觉得要捐官也是替自己,毕竟嫡母就是姨母,嫡母没道理不把这好果子给自己,但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再快也得等他二十几岁才可能办得到,可是,姊姊嫁入平海侯府,那可就不同了。 平海侯府是什么地方,大黎朝唯一的世袭府第,实权在握,要安排个前程,那不过就一句话,自己说不定明年就能当差了,听说四王爷一句话就帮爱妾的弟弟弄到个县官做,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少年县官,多威风。 乔宗德身边的猪朋狗友本就不少,与陆家联姻后,更多了一倍不止,在学堂嚣张不说,还嚣张到逍遥楼上,到处说“你们不知道这位小爷是谁?啊?这位小爷可是平海侯世子的正经小舅子”这些话。 乔翠喜听到这边简直无言,怎样,抬出名号是想吓人还是想白嫖?脑子是个好东西,为什么不肯带出门? 去花街她不反对啊,但到了逍遥楼要人家认得他是哪招? 难不成幻想花魁扑出来说“唉呦,原来是平海侯世子的小舅子,奴家仰慕已久,今日大爷一定要让奴家敬上几杯”,逍遥楼是茶资十两起跳的地方,多少王公贵族在那边听琴论风雅,到底去那边嚣张什么啦。 第十一章 乔宗德在族学如此,上街如此,一般青楼也如此,人多势众,十分吃香,所以到了逍遥楼照样拿出这一套,却没想到人家不吃这一套,乔宗德觉得面子下不来,仗着人多胡闹起来,能踹的踹了,能扔的扔了,还打了老鸨一顿,几个琴娘跟花姐也莫名遭殃,那天晚上,逍遥楼就着火了,所幸青楼是晚上开门迎生意,因此很快发现,不管姐儿还是客人都逃了出来,只是那气派至极的三层楼高大青楼,烧成了骨架,几个姐儿想起细软都在里头,一下又晕了过去。 乔宗德昨天就被抓走了,逍遥楼建金约一万两,诸般器物约一万两,乔家愿赔五万两,但逍遥楼的老板却表示,再多都不要,坚持告官,乔家只好去问了讼师,讼师说,蓄意纵火,至少是两千日起刑,乔宗德先前还打人毁楼,恐怕加重,最好速战速决,让逍遥楼撤回诉状,再花点银子打通官府,案子就能揭过去。 乔老太太气得不行,但毕竟是亲孙,想当年她生了三个儿子,只有老三活下来,好不容易老三开枝散叶,乔家有了四个男孙,孩子渐渐长大,宗和宗德都十五,也差不多该开始谈亲事,人丁眼看又要旺了起来,这时候她真不想看到谁出事。 叫孙女回来,便是希望平海侯府那边帮忙想想办法。 乔翠喜叹气,她觉得乔宗德活该,但见乔老太太一下老成这样,心里还是难过,“祖母别担心,我来想想办法。” 乔老太太闻言,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丫头,祖母……祖母不是想为难你……祖母只是想看着你们一个一个都成亲生子……” “我懂。”乔翠喜安慰道:“祖母这两日肯定不好睡,喝点宁神汤睡一下吧。” 乔老太太点点头,段氏连忙让丫头婆子进来,宁神汤早温在小炉子上,只是乔老太太不肯喝,现下安了心,一群人伺候她喝了汤药,这才出了厢房门。 乔翠喜见到汤姨娘、熊姨娘还跪在地上,遂道:“都去休息吧。” 老太太昨天晕倒,又是不肯吃喝,姨娘们为表孝心,在外头跪了一整夜,听到可以走人,只差没哭出来,纷纷道:“是,听世子夫人吩咐。” “慢着,段姨娘人呢?”她才最应该跪在这里。 乔利农呐呐的说:“你二弟被抓,段姨娘就晕了,我让她在房里养神。” 乔翠喜觉得自己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杓了,这什么跟什么,宗德小时候没那么糟,真都是给段姨娘教坏的,现在大家在善后,她倒在屋里躺着,到底算什么? “林嬷嬷,去把段姨娘叫过来,我就在这里等,要装晕装病都行,但一炷香的时间内不到,我一个办法都不会帮她想。” 此话一出,段氏眼神露出笑意,熊姨娘跟汤姨娘也是忍笑——儿子被抓,心痛是真的,怕罚装病也是真的,偏偏老爷宠爱她,配合着她演戏,此刻见大小姐捅了出来,只觉得十分痛快。 三个女人在忍笑,乔翠喜还在窝火,乔利农自觉有愧,因此所有人都没注意松常院门口多了一个人——陆蔚英。 他回府时,听得祖母说起乔家似乎有事,他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陪妻子回过岳家,不想起还好,一想起这种大事都没准备,突然觉得丢脸。 他老觉得乔翠喜是商人之女,配不上自己,但人家该做的可都做了,陆家却连归宁之礼都没准备,祖母肯定知道,嫡母也肯定知道,但陆家两个女主人都装没事,自然没人会来提醒他。 既然她已经回乔家,他便让伍娘子去库房取了人参灵芝等珍贵补药,带上柳绿几个大丫头,这便上门。 乔家正在乱,下人只顾着引他前来,却忘了让人先通报,所以他都到了院子门口,却是没有主人家看到他。 而他也很意外的发现,在府中几乎隐形的女人在娘家居然是这样说话的? 她虽然礼仪不好,却不惹事,每天早上去祖母那里尽孝,自己吃饭,对下人也和气,他原本以为会有的“妾身替您炖了燕窝,世子趁热吃”、“妾身给您绣了个香囊,世子这便换上吧”这种麻烦事情都不存在。 由于没怎么相处,对她印象还停留在新妇敬茶那日的没大没小,可“一炷香的时间内不到,我一个办法都不会帮她想”这几句话,莫名痛快。 很……很不一样…… 以前见过的名门贵女,不是唯唯诺诺装娴淑,就是哼来哼去装派头,总之都令人倒胃口,这个乔翠喜张扬却不令人讨厌,真的是…… 胸口的地方,顿时有种奇怪的情绪蔓延开来。 不一会,一个黄衫妇人飞奔着过来了,脚程快得令人诧异,一路喊着,“大小姐,大小姐您回来了,您救救二少爷,他只是一时酒醉,一时糊涂。” 说话间,人已经穿过垂花门,直奔到院中,扑在乔翠喜脚边。 乔翠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段姨娘从昨天躺到现在,可睡饱了?” 段姨娘呐呐的,不敢点头说自己睡饱,但也不敢摇头说没睡饱,又是伤心,又是尴尬。 “爹爹你看,以前娘就说过,段姨娘不会教儿子,你偏偏让段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就同意让她亲自扶养,现在呢?宗德养成这副德行,宗礼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想什么当官呢,不惹事我们全家就要吃素谢佛了,还好逍遥楼不是官家产业,不然只怕要赔到连祖宗牌位都没地方放。” 柳绿笑了出来,被陆蔚英瞪了一眼,也不怕,笑说:“没想到少夫人是这种性子。” 她大了陆蔚英十岁,打小服侍,虽是丫头,但也很亲近,知道世子跟世子夫人分房,内心虽然觉得不好,偏也无法劝,此刻见世子夫人个性直接,说话干脆,觉得世子会喜欢,心里倒是十分高兴。 “宗和宗德都已经十五岁,差不多该开始说亲,我们乔家无嫡,自是由弟弟中选出一个寄到母亲名下,成为正室嫡子,只是要选谁,始终没个定论,照说子嗣之事轮不到我一个出嫁的女儿说话,可今日既然因弟弟不争气把我叫了回来,我自然能说上一说。” 段姨娘一急,“大姑娘,这事……可留着以后说。”如果现在说起,宗德肯定没希望了。 “爹爹,我才说她不懂规矩,她马上示范了什么叫做不懂规矩,我在跟爹说子嗣之事,也是她一个下人可以插嘴的?这样您还放心?今日之事,有一不可有二,我已经成亲,断不能每次都来为弟弟收拾烂摊子。” 段氏见丈夫似乎还有点犹豫,便假意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跟爹说话。” 乔利农喜欢段姨娘,连带着宠爱宗德,想要立他为嫡,但她烦死了在段家的嫡母,烦死了段姨娘,真的烦死了,被这两母女拿她的亲生母亲秦姨娘威胁了一辈子,她才不想让乔宗德成为自己的嫡子,她宁愿坟前杂草丛生,也不想给这种人祭拜。 乔翠喜自然懂母亲的意思,这件事情她已经想了很久,但没遇到好时机,宗德闹事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咬死了都对不起自己,“其实要摆平事情很简单,建物金一万两,诸般事物一万两,姐儿们来不及带出的金银细软约五千两,合计两万五千两,给他二十五万两,别讨价还价,一次给足,另外包个一千两给审事大人,只要碰上这案子都加倍打点,一来他收如此重金,二来知道我们赔了十倍,就算对方再不肯,审事大人有的是办法让对方肯。” 乔利农皱眉,“我们家自然有,只不过——” “只不过以后捐官大概就只能捐三个,没办法给四个弟弟一人一个,那也简单,宗德不给捐就行了,反正二十五万两,看他想做完牢出来捐个官,还是不蹲苦牢一辈子白身,都行,总不能惹事还当没事,女儿丑话说在前头,爹爹若是要偏心拿私房钱补,宗德哪日杀人越货,可别让女儿来救——这二十五万,是给宗德买教训,他放火,就是拿自己的捐官钱去平,以后想做什么之前,至少会想一想。” 段姨娘还是想说些什么,但想起刚刚被训斥,又不敢,只能眼巴巴望着乔老爷。 乔老爷想了想,下定决心,“凌管家,去找帐房,照大小姐的意思去办。” 段姨娘一下瘫坐在地上,想到儿子可以回来,略觉安心,但想起没了捐官银,又觉得心痛,一时茫然。 第十二章 “既然已经说到这分上,女儿再把嫡子之事顺便说一说——宗德在外头敢自称乔家嫡子、侯府正经小舅子,敢毁楼放火,不都是仗着段姨娘?段姨娘如此会教孩子,不管立宗德还是宗礼谁为嫡,都会把乔家败光,爹爹若不想晚年睡破庙,讨残粥,就得从宗和宗孝选,宗和十五,宗孝十三,女儿觉得宗和好些,祖母年纪大了,若能替嫡孙张罗婚事,肯定能高兴。” 汤姨娘眼睛亮了起来,若能立宗和,虽然儿子从此就算太太的,跟自己再无关系,但嫡子身分大大有好处,她这娘让得心甘情愿,就算把她赶到乡下庄子,她也是愿意的。 “宗和敦厚,汤姨娘老实,嫡子个性固然重要,但生母个性可也得考虑,爹爹再好好想一想吧。” 乔老爷见女儿如此,简直没办法,果然是移居养气吗,以前在乔家时,明明就很乖顺,怎么才嫁到侯府一个多月,就变成如此。 但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说得都没错。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唉。 “段姨娘,你过去在府中以平妻自居,平日诸多无礼,甚至仗着生了两个儿子,屡次越过我母亲去,我再心疼母亲,但也没办法,可现在不同了,我是侯府世子夫人,我告诉你,影卫真是太好用了,我让他们监视谁就监视谁,我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我当着爹娘的面告诉你,要怎么为难秦姨娘是段家的事情,但是怎么为难你,是我乔家的事情,你懂不懂? “不懂?往白的说,段大太太饿秦姨娘一顿,我就饿你十顿,段大太太给秦姨娘立一次规矩,我就立你十次规矩,要是秦姨娘不小心摔倒了,你就得不小心摔倒,要是秦姨娘自己病死了,你也得自己病死,懂了吗?” 陆蔚英觉得有趣得不行,这丫头原来这样生龙活虎。 想起自己没有陪她归宁,想想,那就陪她演出戏。 于是清咳一声,大步跨入。 若段姨娘刚刚还半信半疑,此刻见到世子本人,哪还有什么疑问,但苦于平日善于保养,身体太好,竟是无法晕过去。 【第五章】 乔翠喜本来就打算今日把事情办好,见到陆蔚英来虽然吓了一跳,可见他没戳穿自己,又见他神色颇佳,因此在两边见完礼后,大着胆子说悄悄话,“世子没有陪我归宁,肯定愧疚,不如今日就配合我演场戏,从此两清如何?” 陆蔚英觉得这女人真不象话,但想起她刚刚生龙活虎的活泼模样,莫名想看她怎么继续教训亲爹宠妾,于是发出一个单音表示同意。 “谢世子爷。”乔翠喜一福身。 以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来说,陆蔚英真的可以打上九十分了,她只要每天早上如时出现在陆老夫人房中尽孝,尽到该尽的责任,其他的事情他都很随便她。 基本上来说,算自由。 高门大户,不找妻子麻烦的男人太珍稀了,所以即使没有夫妻感情,她也还是很感谢的。 得到他的允许,她转身对乔利农说:“爹,女儿刚刚还没说完,这就继续。” 乔利农苦着脸,实在不知道女儿何以变得如此霸气。 段氏却是欣慰的,这些话,她们母女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段姨娘跋扈,自己也哭了不少回,乔利农对自己虽然有敬意,但将来若真让宗德为嫡,只怕自己晚景凄凉。 “一来宗和为长,无嫡立长,有理有据,二来宗和胆小心软,绝对不敢惹是生非,如此能保阖家平安,若是宗德宗礼将来分家后若心事,宗和看在兄弟情分上,总会伸手照顾,不会让我乔家血脉流落街头,第三嘛,女儿就是见汤姨娘老实,弟弟们都是跟着生母长大,即使立嫡,只怕也还是听生母的话多,汤姨娘认分,肯定不会撺掇弟弟做不该做的事。 “至于宗和的正妻,我也想好了,就是月儿——这两三年,规矩习字都练起来了,女儿敢担保,绝对能成为弟弟的贤妻,再者,如此婚配,祖母也会高兴的。” 乔利农说不出话来,汤姨娘紧张万分,段氏却是眼眶一红——宗和老实仁厚,月儿也是好孩子,若是这两人成为自己的嫡子嫡媳,就不用怕晚年了,她实在是……连出家都想过了。 至于陆蔚英,突然想到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新婚之夜她跳上跳下摇床柱,说真的,他一直觉得她脑子不太好,又想不过商人之女,婚事又是自己求来,不愿意太苛责,此刻听她一番言论,竟是井井有条,连将来之事,都想到了。 若无嫡子,立的就得不是最优秀的庶子,而是最心软的庶子,这种人当上一家之主,亲戚才能得到照应,否则只会顾着自己一脉,不会管到旁枝。 “爹爹,今日世子在,您若同意,世子便是见证,一般商户立嫡哪来这样大的面子。” 段姨娘眼见事情就要定下来,也不管刚刚被骂,急道:“老爷,大姑娘,立嫡如此大事,还是要等老太太醒来再说才是正礼。”老太太一向疼爱宗德,等她看到宗德,自然会改变心意。 乔翠喜笑了出来,“爹爹你看,我为什么要考虑嫡子生母的个性,说出去人家会吓死,乔家的下人这么威风,连世子夫人说话都能打断,还能教我什么是正礼? 儿子在大牢都如此蛮横无理,一旦立宗德为嫡,只怕要上天了——也罢,爹爹偏心他们母子也不是一两日,放火烧楼又算得了什么,乔家有钱,不怕赔。 “母亲放心,等乔家给败光,女儿会另外买宅子接您安养,梅州那块地一年三收,肥得很,我的盐田虽小,一年也有几千两,汤姨娘跟熊姨娘到时候若无处可去,便带着宗和宗孝过来吧,总归是一家人。” 乔利农尴尬无比,见到汤姨娘跟熊姨娘一脸欢欣的喊“谢谢大姑娘”,更是丢脸——他一直不知道,原来这两姨娘也觉得乔家会因为自己偏心宗德而败光。 “二十五万两洒下去,宗德是一定能回来的,女儿就不留了,段姨娘,可别忘了我刚刚的话,秦姨娘若少一根头发,我便要拔你十根去抵,懂了吗?” 段姨娘呐呐的低头,“是。” 乔利农跟段氏送他们二人到马车房,陆蔚英道他还有地方要去,让她先回府,她也只说了句,“路上小心。” 平海侯府跟乔家一来一回就耗去不少时间,回来还得去陆老夫人那里禀告—— 老夫人这年纪了,自然瞒不过,她诚实说了是弟弟惹事,花了银子摆平。 陆老夫人听到乔家是花钱,不是用侯府名义去压,很满意,安慰了几句,让她回去休息。 洗了个热水澡后,乔翠喜只觉得累得不行,趴在美人榻上让苏木按摩,外面丫头突然喊一声,“见过世子爷。” 她一呆,他们婚后分房,他一直睡在书房,都一个多月没踏入主屋了,怎么突然来了?还有,他不是有事吗? 陆蔚英进来时,就看到她慌慌张张爬起来,丫头一左一右给她穿鞋的样子,听乐暖说嫂子喜欢躺着看书,此刻看来不假,真是个懒骨头。 “你事情办完啦?” “怎么这样懒散?” 乔翠喜被念得莫名其妙,“不过就躺一会,你不喜欢看我躺着,下次过来前先说一声,我自然在门口迎接。” 他清清嗓子,“也、也不是不行,你喜欢躺就躺着吧。” 她心想,这人什么毛病呢,要不是他是男的,真要觉得他生理期来了,一下这样一下那样。 男人撩起衣摆,坐在美人榻上,柳绿见状,立刻放上小几,苏木也动作迅速的端上碧玉茶盏,又见他挥挥手,下人自然退得一干二净。 虽然满心问号,但乔翠喜还是跟着在另\\边坐下。 陆蔚英想找话讲,但这辈子只有人找他,没有他找人,因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想遂问:“什么是影卫?” 她恐吓段姨娘时,他听得清楚——影卫真是太好用了,我让他们监视谁就监视谁,我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噗哧一声,“你还记得啊,哈哈哈。” “还笑?那到底是什么?” “戏里说的啦。”乔翠喜跟他解释,“有出戏叫做真假王爷,故事是这样的,有个小王爷整天想出去玩,可是王爷跟王妃严厉,因此他只能每天读书,一日,王爷王妃随太后上山祈福,得一个月才回来,于是嘱咐管家跟西席看着小王爷,别让他出去闹事,小王爷想着王爷王妃不在,如果这时候都不能出去,那岂不是太没用。 第十三章 “有个伴读献计,找一个相像的人来冒充小王爷练字,他们偷偷出去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不会有人发现,小王爷一想,有理,拍着伴读的肩膀说,这事就交给你办了,伴读连忙狗腿的说,是,交给小的。” 说到这里,乔翠喜还拍了空气一下,表示,当时小王爷就是这样拍的。 “他们很快找到了跟小王爷十分相似的人,果然很顺利,假小子每天早上跟着伴读入府,下午时,假小子在书房写字,小王爷便溜出去,等时间差不多再回来,假小子则随着伴读出王府,就这样过了十几天,有一天,小王爷玩够了,跟着伴读回府时,却被挡在门外,守门的说,小王爷传话,这伴读不合他心意,以后不许他入府了。” “这假小子想当真王爷!” “没错,世子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陆蔚英心想,这有什么,是人都猜得到,但看着她比出拇指的样子颇可爱,便也就含笑受了。 “这下可糟了,守门婆子只见过伴读,没见过小王爷,因此不管怎么说,就是不开门,后来烦了,一盆水泼了出去,伴读眼见惹了大事,居然就跑了,可怜小王爷就这样身无分文,有家归不得,想去叫自己的丫头婆子来认人,可没银子又哪里使唤得动,于是不过十几天,一个天之骄子居然沦为乞儿。王爷王妃回府那日,小王爷便在大门旁拦轿—— 两人自然认得儿子声音,听到声音,命人停轿,发现一个乞儿跪着喊爹娘,另一个锦衣玉冠的少年也从大门里走出来喊爹娘,两人相貌居然一模一样。” “怎有如此荒唐之事?” “我还没说完呢。”乔翠喜挥挥手,示意他别打岔,“这时,两人都说自己是小王爷,也都能说出幼年之事,即使是包公也难评断谁为真,谁为假。” “包公?” “那个……是另外一个故事。”虽然内心跳了一下,但这种事情两年来已经历经无数,故面不改色,“总之,是个明断秋毫的人,当时王妃不知所措,倒是王爷十分镇定,拍手两下,喊了一声影卫何在,于是咻咻咻的从屋顶、从树梢、从人群中一下飞出二十来人,王爷又问了谁为真,二十来人齐道乞儿为真。 “原来小王爷出生之时便有二十个影卫保护着,除非有性命危险,否则不会出现,二十人都说乞儿为真,于是王爷伸手指着那锦衣少年说,来人,把这厮给本王抓起来,本王要亲自审问——这出戏在民间很受欢迎的,我当时想不出来要怎么恐吓段姨娘,便顺口说了影卫好用。” 说实话,因为陆蔚英不知道她的过去,所以跟他单独在一起时,她反而是最放松的,也就是神经不紧,才会绷出包公这词。 要说嫁到侯府最大的好处就是,心灵上的自由。 房嬷嬷、苏木、紫草、茜草都是很忠心的,真心觉得小姐就该活得霸气点,不然没办法立足,几个人总是劝她要拿出威严,于是乎,当她开始大声说话,她们反而都很欣慰,觉得小姐总算立威了。 至于其他人不知道她从前的样子,自是无从比较。 那日回乔家,除了早早喝了宁神汤睡去的祖母,只怕所有人都吓一跳,陆蔚英想笑,“不过你又没影卫,是要怎么监视段家?” “我没影卫,但我有银子啊。”乔翠喜嘻嘻一笑,“秦姨娘怕我母亲担心,总是报喜不报忧,我现在把秦姨娘的两个丫头,加上府内几个跟她交好的老姨娘都收买了,放心,她掉一根头发我都会知道。” 以前段姨娘受宠,乔利农又想立宗德为嫡,她总怕母亲晚年为难,是以不愿贸然出手,可宗德今日既然惹出这等大事,即使父亲再宠爱,也是说不过去,此时不拍扁段姨娘,更待何时。 “你倒是……”陆蔚英笑着摇摇头,“那个故事的后续呢?锦衣少年总不可能凭空变出。” “丞相想扩权,于是想出这方法,花了数年寻找与小王爷相似之人,再由自己担任伴读的孙子提起此计,原想在王爷王妃的归途上狙击两夫妻,令其死亡,届时再没人能认真假,到时候把孙女嫁给假王爷,那自己不等于掌控了王府吗,却没想到王爷身边有影卫,所以毫发无伤,当然也没想过小王爷身边有影卫,一直看着呢,真相大白后,王府厨娘笑着说,难怪厨房的菜每次点完都会少,鸡鸭甚至整只不见,原来是这些影卫进来偷吃饭,众人哈哈大笑,故事就到这边结束。” “原来民间戏曲喜欢这类……”陆蔚英突然露出奇怪的笑意。 乔翠喜很懵,自己刚刚有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世子,少夫人。”雪青隔着门问:“厨房要准备出菜了,请问哪里摆饭?” “在厅里吧。”陆蔚英接着跟她说:“今日跟我一起吃饭。” 乔翠喜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刚刚听了这么久的故事,要吃饭就分开,好像有点过分,所以让她一起。 虽然是比较不自在,但她当然也没白目到去问“我能不能自己吃”,只说:“是。” 一起吃饭是很神奇的经验,乔翠喜以为那只是偶发,可是没想到却是开始。 上次试秋服试到一半被“家里有事”耽搁了,想想要过冬了,连忙又让苏木去把丝湖庄的女掌柜叫来——女掌柜跟乔家做了几年生意,原以为大小姐嫁入侯府,便不会再要他们的衣服,却没想到居然来喊,连忙把最好的收拾了两箱子,让粗使婆子抬了便上门。 乔翠喜前生便爱打扮,转了生性子也不会改,这件樱草裙子好看,黛绿腰带精致,这石榴红的披风真衬她的白皮肤,又不缺钱,当然买买买。 苏木带人出去,顺便结帐,她便看着整床新衣服,喜孜孜。 “少夫人。”外头突然传来黄栌的声音,“世子请您去书房伺候。” 乔翠喜傻眼,这哪招,他又不缺丫头,跟她摆什么世子架子? 却见房嬷嬷一脸欣喜,从玫瑰抽斗取了金珠子,连忙开门,把金珠子往黄栌手上一放,“姑娘传话辛苦。” “婢子谢少夫人赏赐。” 房嬷嬷的脸简直高兴得不行,“世子总算让小姐去伺候了,不瞒小姐,这大婚以后,老奴是日夜担心,姑爷跟小姐如此生分,怕有贱蹄子钻空先爬了姑爷的床,要是先生下孩子,小姐立场可就为难,现在可好了。” 仔细想想,是这样没错,在古代,让你服侍是看得起你,得谢主隆恩的——混蛋,她就想被看不起不行吗? 都已经快冬天了,大黎朝的农历十月已经非常寒冷,她只想在温暖屋子里看书吃果子,一点都不想去伺候啊。 饶是如此,还是迅速收拾了一下,带着不能午睡的伤痛,穿过廊下到书房。 世子的守门丫头自然长眼,看到她立刻清脆喊了一声,“婢子见过少夫人。” 多宝阁上的葫芦飞鸟香熏球飘出淡香,陆蔚英在案后看书,黄栌、柳绿都在下首站着,见她进来,行礼退下了。 他如果在写字,她还能磨墨,但他现在在看书,她要做什么? 想了想,便站在黄栌刚刚站的位置,因为实在太无聊了,只好开始打量书房——大概三十坪左右,跨过门槛进来是个紫檀桌,可以摆饭。 书房很简单,一座书架子,没几本书,古董倒是一堆,拳头大的红碧玺雕刻、莲枝花瓶、錾花纸镇……不管哪一样都很厉害。 媲美单人床大的桌案,底下一个小几,放笔洗。 蝙蝠桃子花窗边,也是个美人榻,上头小几还有未散的棋局。 来瞧瞧他看什么书,嘿,居然是地方志,而且他的地方志好薄,一看版本就很旧,至少是二十年前写的,晚点等她去整理自己的出来,吓死他。 不知道冥想了多久,终于外头有人打破寂静。 她只见过一次的伍……伍光宗进来,表情写着“我有事情要报告,但不知道能不能当着少夫人的面报告”。 乔翠喜当然懂,行了礼便想出去。 却是没想到陆蔚英说:“不用瞒她。” “是,根据线报,临海府一带有匪出没。” 他一凛,“多久的事情?” “不到半个月。” “皇上那边可有打听到什么?” “有,据说长公主想让苍间郡王领兵,而且一开口就要十万军马,太后也帮着要兵马。” 陆蔚英哼了一声,“十万。” 大黎朝制,王爷的儿女才能封郡王郡主,但由于长公主权大,加之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因此公主的孩子居然也分封一样的头衔。 第十四章 长公主想把婉心郡主嫁给他,拉拢军方体系,却没想到他借口祖母之梦,娶了有渊源的商家女,于是长公主想出这方法,想要直接讨走陆家手上的兵符。 若无意外,那几个海匪根本就是长公主的私养兵马,否则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苍间郡王去冒这个险,皇上只怕也是心里有数,但一来无凭无据,二来迫于太后威逼,只怕是会屈服。 “让我们的人多注意一点,小心别露出形迹。” “是,属下已经提醒他们,还有,自从用了世子的方法,最近的确抓了数名宫卫。” 陆蔚英用眼神朝乔翠喜的方向一瞥,“这事情是她提醒我的。” 然后乔翠喜就看到很神奇的一幕,伍光宗对自己的表情变尊敬了。 等到他出去,她立刻扑到桌子前,“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快点跟我说我立下了什么功劳?” 若是刚结婚那时,他一定觉得此举粗俗,但此刻他只觉得甚是讨喜,于是笑着说:“我并不是知道皇上心意,才感觉府中有宫卫,而是感觉到宫卫,才知道皇上心意——有人在监视陆家,但宫卫都是万中选一的高手,又哪里这么好抓得到,你上回说的真假王爷的结局倒是让我想起,这些宫卫自视甚高,绝对不愿意扮成奴仆,肯定是暗中监视。 “于是我吩咐厨房,晚上收菜后,所有吃食水缸都下蒙汗药,他们未必会吃府中剩菜,但水肯定是从厨房取,喝了药,注意力没那么好,身手也不俐落,要抓就容易了。” “你们抓了,皇上会更气吧……不过你们不抓,他也是很生气,所以没差。” “正是,而且还能告诉皇上,我们陆家八十年基业,可不会坐以待毙。” 陆蔚英大抵是因为抓到宫卫心情好,跟她说了不少话,大部分都是朝政的各种交错,那些错综复杂的事件听得她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当然,也不乏陆家这几年为了自保所做的一切。 听着听着,乔翠喜都要同情起陆家来了,遇到这种小心眼的皇帝,也够倒楣了,疑心重臣勾结,但又怕天下人耻笑他没度量,故不准人家交还兵权,也不许人家固权,好麻烦的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去陆蔚英的书房伺候也变成乔翠喜的例行公事,虽然还是分房睡,但会一起吃晚饭。 成亲第一个月,两人只见过一次面,而今,却是每日下午要相处两个时辰,然后直接摆饭。 有一点让她颇欣慰,既然叫她去书房,他也就没防她,那种“我有事情要谈,你先出去一下”的情况不曾有过,不管谁进来说了什么,她都能继续待着,于是,她莫名知道很多事情——陆家人口如此简单,暗潮却没少过,狗屁倒灶的事情更族繁不及备载,难怪陆老夫人年纪一大把还不得闲。 说来,也是自己想少了,爵位就只有一个,一样都是陆家嫡媳,许氏是“大夫人”,姚氏是“二太太”,自己是“少夫人”,宋氏是“大奶奶”,丈夫有爵位的才能以夫人称之,不然就是太太奶奶,赤裸裸的分级制度,哪里会平静。 陆蔚骥看起来一副老实相,其实哪里又老实了,说穿了他也是嫡子的嫡子,凭什么不能袭爵?他是没胆为非作歹,但暗地里小动作倒是不少,很烦,例如一直想要把陆燕、陆凤过到陆蔚英名下,说是将来比较好说亲,简直有病,不想准备嫁妆就说,比较好说亲?谁会不知道这两女孩子是二房的,自己傻还以为人家傻。 除了知道陆蔚英防着皇上、长公主,还知道他在买地。 陆家不知道该说老实,还是没有忧患意识,一句“世袭罔替”相信到现在,直到前些年发现宫卫在监视,才觉得这俸禄不可能一直拿下去,开始想着要置产,也真的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关系的转变,下人自然看在眼底,侯府的下人对她的态度自然恭敬不少,至于她从乔家带出来的房嬷嬷与丫头们自是十分欣喜,苏木、紫草、茜草的脸上永远写着“恭喜小姐”,房嬷嬷更直接,“小姐不如趁机跟姑爷服个软,请世子别睡书房,到主屋安歇,早早怀上孩子,才能立稳脚跟。” 她曾回过一次“世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雪青跟黄栌美得跟什么似的,要我做什么”,当时只是想找个理由打住话题而已,没想到房嬷嬷以为她是没自信,马上安抚,回以“小姐若是担心,用点春香粉倒是不妨,春香粉不过就是让人尽兴些,并非淫乱之物,陆老夫人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这样的话。 只要说到子嗣话题,古人永远开放无极限。 她自己的感觉是很微妙,再迟钝她也知道,这古代人对自己上心——不是她灭自己威风,这乔翠喜真的就是顺眼清秀,绝对称不上美人,而且大喜之日他明明连碰都不碰她,可见对她也不满意,怎么又突然满意了,真奇怪……可是,也不讨厌就是了。 上辈子没被追过呢……也不是她哪里不好,说来欠揍,但前生就是相貌太好,所有人都觉得,这么漂亮一定有男朋友;这么漂亮,条件要求一定很高,结果导致她在游泳池晕倒之前,都没人跟她示好过,不管情人节还是七夕,她都是在家看dvd,然后看着电视上餐厅爆满、玫瑰涨价等等新闻。 曾经有那么一次,她跟聊得来的网友见面,对方跟她喝完咖啡,说了句“我想起来报告还没写完”就跑了,过几天她发现一个眼熟的id在批踢踢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叫做“差点遇上诈骗集团”。 内容就是他怀着高兴的心情跟网友见面,发现对方超美,于是心中警铃响起,这么漂亮没男朋友,肯定是诈骗集团,等一下会带他去黑心餐厅,幸好他机智,喝完饮料就闪人—— “小姐在想什么呢。” 乔翠喜回过神。 房嬷嬷一边替她梳头,一面笑说:“今日可是大好日子,等下出去别苦着脸。” “我知道。” 今日大雪,所有人都要去满福院,主要是商讨过年采礼、主动送礼要送到什么程度、要是别人送来要回到哪里等等琐事,都是学问。 梳妆得当,这便坐着暄和院的马车出发了。 她显然功课没做好,除了许氏、姚氏等等一家子女人,就连陆蔚英跟陆蔚骥俩堂兄弟也在。 全姨娘笑着说:“少夫人来得可真晚。” 乔翠喜假装没听到,直接跟陆老夫人福了福,“孙媳妇来晚了,祖母见谅。” 陆老夫人笑眯眯的,“坐。” 丫头斟上茶,乔翠喜拿起青瓷杯喝了一口。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旁听——虽说陆老夫人掌钥匙,但她年纪这样大,当然不可能由她来操持,采买是大肥缺,手段漂亮点,过手个一两千两不难,于是大房陆一鼎的正妻许氏,以及二房陆二荣的正妻姚氏两人都抢着替婆婆分忧,陆蔚骥的妻子宋氏几度想帮腔,却是找不到好机会,而宋氏都没能说上话,全姨娘、贺姨娘、雪姨娘等站在后头伺候的,当然更不可能开口。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陆老夫人总算分好了,一人一半。 只不过,好戏现在才开始,由于陆家要开始买地,因此陆老夫人现在核给的银子约莫减少两成,简单来说,以往的过水油是没得捞了,而且为了维持一品府第的面子,算算许氏跟姚氏大概都得贴上五百两左右。 两人刚刚抢成那样,现在当然不能马上甩手,只能尴尬应下,许氏是三王爷府上的郡主,嫁妆不少,这些还补贴得起,可姚氏虽然出身国相府,却只是孙女辈,嫁妆不算多,忍不住心疼起来。 雪姨娘是陆蔚骥的侍妾,主母宋氏无子的情况下生有儿子,故胆子大了一些,见状便笑说:“老夫人看似公平,一人一半,但婢子看来,却是大大的不公了。” 陆老夫人哦了一声,“哪里不公了,你倒是说说。” 乔翠喜在内心哇的一声,古代女人生了儿子,简直就跟生了一把尚方宝剑一样,宋氏都没能说话,雪姨娘居然开口了,重点是陆老夫人还没生气。 “这年节采买,大夫人负责一半,二太太负责一半,可是,大房有爵位,平日也有俸禄,二房却只是从公帐走,两房收支差距甚大,却得补贴一样,岂不是不公,二太太虽然住在侯府,但二老爷是白身,二太太就是民妇,既然是官方走礼,还是得由大夫人跟少夫人来负责,才是妥当。” 乔翠喜简直傻眼,脏水怎么突然泼到自己身上了?她是不差那一点钱,但是对雪姨娘这种行为很不爽,陆蔚骥也没阻止? 第十五章 旁边,陆蔚英突然低声跟她说:“你应下来,钱银我来出。” 见到陆老夫人询问的神色投来,她挤出笑容,“孙媳妇都听祖母安排。” “既然翠喜没意见,那就这样定了。” 许氏对大房得全权支持多余的开支不是很在意,反正就是把姚氏刚刚接走的移到乔翠喜手上,陆蔚英又不是她生的,她自然也不可能多心疼,至于逃过一劫的姚氏闻言却是大喜过望,马上对雪姨娘投以慈爱的眼神。 “祖母,孙儿刚刚听了这雪姨娘的话,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陆老夫人依旧笑眯眯,“说吧。” “的确,爹跟我能袭爵、为官,二叔跟堂哥为白身,大房负起较大的责任也是应当,可既然如此,府内事物便也做一下区分吧,总不能只有一房为官,却是两房都享有官仪。” 天,这世子爷勇猛。 他现在是当着二房的面直接说:你们不配。 说实话,二房也真的挺白目,这种话也敢讲。 “爹跟我每日四更起床上朝,除非休沐,否则日日早起,早朝过后,就是两个时辰的练兵,爹驻守临海数年,导致嫡母年过二十才过门;我领兵打水匪,又为了躲赏修行两年,十七岁才娶亲,大房父子为了陆家尽心尽力,二房却是在京中豪宅享受父兄庇荫,不知道叔母跟堂哥觉得这样可公平?” 姚氏一脸噎到,陆蔚骥也十分尴尬。 乔翠喜却觉得——世子爷闪闪发亮。 好想给他拍拍手喔,她最讨厌什么“能者多劳”、“吃亏就是占便宜”,凭什么能者要多劳,又没给能者比较多薪水,至于吃亏就是吃亏啊,什么叫做吃亏就是占便宜? 许氏跟姚氏的月银一样,她跟宋氏的月银一样,两房不管吃食、四季服装,都无区别,外出马车也是双头四轮——二房不感谢大房带给他们多年的富贵闲人生活,只不过要分摊一次采买钱就喊不公平? 陆蔚英每句话都跟巴掌一样,啪啪啪啪,听得好爽快。 她真是错看他了,还以为他是礼教乖宝宝,没想到他讽剌起来也挺有一手,哈哈哈,这古代人真是好样的。 “孙儿总想,一家人无须计较,却是没想到二房对大房长年感到不平,既然如此那便说清楚,该担的责任大房会担,但不该享的福,二房也不应该享。” 【第六章】 采买年节礼其实是很麻烦的,学问极多,乔翠喜没经验,干脆直接去问许氏借个有经验的嬷嬷,许氏正怕她出错,到时候丢的可是陆家的脸,见她主动来借人倒是省了麻烦,把自己身边跟了二十几年的徐嬷嬷借出去。 有人指点,她又不怕花钱,倒是很迅速的把自己手上那份礼单搞定,又包了个大红包给徐嬷嬷,徐嬷嬷含笑收下。 最后还有一道手续——祈福。 要把礼单、包礼物的四合如意缎带到寺庙去祈福,才能送出去。 京城的腊月真冷得不行,许氏以前没媳妇,只能自己走一趟,现在有媳妇,自然交下去。 乔翠喜即使怕冷,但也没推辞,反正不过出门一趟,过门这几个月,许氏虽没怎么搭理她,不过也没怎么为难她,以婆媳之间是太生疏了没错,但如果想成邻居,那就行了,许氏是个好邻居。 丫头在外出紫檀马车边放好梯子,苏木撩开锦绣帐子,乔翠喜正要提裙上车,却没想到陆蔚英人在里面。 他脸含笑意,“刚回来,看到几个车夫在准备才知道今天要去过福,便想着跟你一起去。” 几个丫头一看,自然识趣不会跟上,全部挤了载着四合如意缎的车子,至于伍光宗跟陆柏,刚好坐在一前一后的车夫身边。 外头飘着大雪,但车帐厚,里头又放着几颗暖石,倒也不冷,两人说着家中琐事,不至于冷场。 自从那日看他出手打得二房无招架之力,她对他的欣赏度急速上升——大丈夫恩怨分明,照顾二房十几年,却换来一句不公平,那又何必。 “家里两个堂姊姊,过年都会回来吗?” “大堂姊夫家远,应该是不会特意上京,二堂姊不过是个侍妾,只怕不好出门。” “二堂姊即使是庶女,也算是侯府所出,怎么会让她粉轿出门,贺姨娘这么缠人,不烦死祖母跟二叔?”乔翠喜一直觉得奇怪,只不过她的身分不好多问,今日既然有机会,就问个清楚呗。 “是祖母亲自定的,她不肯也得肯,至于二堂姊委屈,只能多给她些嫁妆当作补贴。” “律部掌书虽大,但也没大到可以强娶侯府之女为妾,难不成那时候已经发现皇帝忌惮陆家,所以只好让二堂姊为妾?” “你倒是聪明。” “没你聪明。” 别人说她聪明,她肯定说谢谢,但陆蔚英?算了——她公公都袭爵几年了,每天只会精忠报国,要是她公公脑袋精明一点,陆家早十几年前就会开始学习低调,兵符只怕也早顺利上缴,不用等到现在。 要袭爵的准世子,十二岁跟着父亲上朝——陆家开始发现不对劲,不就是陆蔚英开始上朝之后吗。 十二岁就能看出皇帝多疑,被这种人夸奖聪明,还真高兴不起来,再聪明也没他聪明。 “今年初二,我会陪你回乔家一趟。” “初二不用了,你不如初六陪我回去吧。”乔翠喜也没打算瞒他,“我祖母跟爹爹定了,初六立嫡,若你跟着我回去,那些宗亲肯定闭嘴——段姨娘打点这么多年,只怕还想做最后挣扎。” “不要紧,初二还是按照礼俗回去,初六再走一趟就行了,反正休朝到元宵,我有时间。” 哎,这古代人真的在讨好她呢。 新婚之夜他看她的样子像在看神经病,现在看她的样子,简直就是——四爷对若曦啊。 十七岁的老成少年,又想示好,又要装作不经意,真可爱。 乔翠喜伸出两手食指抵着他的左右脸颊,往两侧拉了拉,“说话老是面无表情,笑一个呗,世子爷长这么俊俏,笑起来肯定好看。” “胡闹。” 正想继续逗他,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一时收势不及,整个往他怀中扑过去。 陆蔚英一把搂住她,扬声道:“什么事?” 外头传来伍光宗的声音,“世子爷,路上有枯木,我去移走,很快。” “不用,转头回府,快。” 乔翠喜能感觉得到他散发出一种紧绷的气息,正想跟他说“别迷信,天冷了有时从坡上滚落枯枝很正常,不是天示厄运”,却没想到马车转头到一半,听闻伍光宗大喊,“有落石。” 马匹受惊,嘶叫一声,开始在狭小的山路窜了起来。 马鸣、车夫喊痛的声音、伍光宗试图驾驭马匹的声音,以及后头车子传来婆子跟丫头的尖叫,似乎都暗示着什么…… 她连忙推了推他,“你、你快出去。” 她初一十五都会上昭然寺上香,这条路她经过好多次了,若说大雨后出现泥流还可能,两个月都没下过雨的山坡会滚下石头?除非石头是结在树上,刚好今天成熟掉下来,否则不可能。 不管是皇帝要他的命,还是政敌要他的命,总之人家都准备好了,他一个人或许还能凭着本事逃,带着她这个大包袱,在积雪深厚的地方也跑不了多远。 简单来说,他带着她逃,两个死,他不带她逃,她一定会死,无论如何她都逃不过一样的结局,那也没必要多拖一个。 “你若能活命,记得去帮我跟我娘说,这辈子当她女儿,很幸福。”虽然时间并不长,但真的很幸福,“下辈子,我还要当她的女儿。” 陆蔚英没说话,但也没松手。 “你快点走,啊——啊!” 乔翠喜只觉得颠得不行,想推他出去,但他力气大得很,不一会,觉得马车又动了起来,只是瞬间无重力,很像在坐“大怒神”之类的感觉。 马车坠崖了? 似乎在回应她的问号似的,高处传来一声大吼—— “世子——” 要说柯美杏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每次加班,同事的男友老公纷纷送上晚餐,就她一个人叫外送,内心真是无比孤独。 有次在茶水间听到两男同事对话,甲对她有好感,乙说“那种女孩子没开宾利追不上,你还是放弃吧”。 当时柯美杏在内心狂吼:并不是啊,不要误会我,我只是外型妖艳,我内心是很纯朴的。 至于让她主动示好,她也曾试过一次,对方却很委婉的说他已经结婚了,搞得她回到办公室狂拍桌子,暗骂:结了婚就把婚戒戴上啊,混蛋。 第十六章 嗷,拍太用力,手好痛…… 柯美杏睁开眼睛——妈啊,这什么鬼地方? 破庙? 是破庙吧,掉漆的柱子,长满蜘蛛网的神像,被掀掉一部分的屋顶,但她怎么会在破庙里? 几点了这……咦……嗯……对了,她穿越了,柯美杏已经是前生,她现在是乔翠喜。 她是乔家嫡长女,嫁给平海侯世子为妻……那陆蔚英人呢? 对了,他们坠崖了……痛痛痛—— 她一边嘶嘶吸气,一边想办法爬了起来。他人呢? 到底是有人救了她,还是他把她拖过来的? 外头还下着雪,幸好她没有因为马车上有暖石就把貂裘脱掉,不然现在只怕要冻成冰柱了。 乔翠喜一拐一瘸的走到门边,只见雪还是很大。 这是……是在崖底吧,抬头望上去,原来,她从那样高的地方掉下来,半壁山盖着厚雪,不远处有一条河—— 然后她看到陆蔚英了,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其实也只是一个背影而已,但瞬间她觉得眼眶发热。 他们都还活着! 马车坠落时,他紧紧抱着她——说她不象话也好,但那个瞬间,内心真的很粉红,只想着,若能活,肯定要回应这老成少年的心意。 就算他是因为她身分低微求娶也没关系,重点是他喜欢自己嘛,至于高门大院的将来事情,也不用想那么远,或许她能把他教育得接受她的价值观,但也说不定她自己会得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接受了这时代的一切。 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可一直以为他只是对自己有好感,没想过在这么危急的时候,他竟然没抛下她。 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选择独自逃生,都是正常的。 所以陆蔚英真的很不正常。 但这个不正常的人,却让她觉得心很软……而且好像……住到了自己心里…… 她连忙张嘴想喊,但胸口却是一阵疼,只能咳出几声。 男人耳朵很灵,那么远的距离居然也听到了,大喊了一声,“别过来。” 女人乖乖的等着。 等他走近,她这才发现他袍子几处有血,手上虽然洗过,但还是隐隐有血色,背上包袱似乎包着一个可疑的东西,湿答答。 “你、你受伤了吗?”没道理啊,她都只有屁股痛跟脚疼而已,他不可能受伤的吧,而且看他走路的样子也不像。 “没事。”他把可疑包袱往地上一摔,“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屁股痛这种事情实在不好意思说,于是她选择性的报告伤势,“脚疼,你把我拖进来的?” “当然是我。”他一脸奇怪,“马车上就我们两人,还是你醒来有看到谁?” “没有没有。”跟心门外的人讲话很轻松,但跟心门里的人讲话会有点紧张,“你刚刚在做什么?” “割了点马肉做粮,这地方不能过夜,你醒了就好,得马上走。” 马肉?马摔死了,还是他把马宰了?慢着,乔翠喜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车夫跟伍光宗呢?” 拜托,千万是在远一点的地方割马肉,别死。 “不在,应该及时跳车了。” 乔翠喜呼了一口气,“那就好。” “你倒有心情关心别人?” 见他神色不善,她连忙补充,“总是人命嘛,伍小娘子刚刚有孕,车夫也有妻儿,若是他们不在了,家人不知道多伤心。” 男人似乎接受她这解释,“过来。” 女人乖乖过去。 男人把马肉包袱让她提着,接着背对她,“上来吧。” 她屁股痛得很,脚踝也是抽痛中,根本没办法走路,但又有些担心,“你真不要紧吧,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胸口没有闷?脚没有痛?” 见陆蔚英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不说话了,乖乖爬上他的背。 宽宽的,虽然穿着冬衣,还是能感觉得到肌肉的结实,在他的背上很舒服,“这附近有村子吗?” “不知道,但我记得附近有一处果林,那里里肯定有农忙时过夜的地方,此时隆冬,果树皆枯,不会有人在。” “你真聪明。” 男人一怔,“你怎么……” “我们现在开始可是过命的感情了,世子爷。”乔翠喜调整好心情,语带调戏的说:“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我现在开始也想对你好了,你说好不好啊?” “胡闹。” “好不好嘛。”用手轻敲他的肩膀,她突然间想到,哎,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撒娇啊。 她都没撒过娇,原来是这种感觉。 哈哈哈,她从今天开始也是跟男人撒过娇的人啦。 搂着他的肩膀,她问道:“将来把虎符还回去之后,侯府也不能住了吧,我们到时要去哪里?还是住在京城吗?或者去别的地方?” 今天之前,她没想过“以后”。 新婚时,她觉得陆家过几年会休了她,后来虽然感到他对自己态度转变了,但也没想过要一直跟他当夫妻—— 官家成平民,或者平民因罪入狱,这种关系到生活阶级的重大改变,按照大黎律法,是能提出和离的。 原本打算陆家一旦交出虎符,她就打包回乔家继续当大小姐,故对陆家的以后,完全不关心,但现在当然不同,不但得好好问清楚,还得提出意见修正修正。 “没想过去哪里,有银子,去哪里都不是问题。” 乔翠喜噗哧一笑,也是。“那二房呢,不可能不管他们吧,祖母会难过的。” “他们若是安分,跟着大房倒无所谓,只是那姚氏心比天高,宋氏也不安分,只怕到时候他们会想留京,甚至自请袭爵也未可知。” “不会吧,你甩了烫手山芋,他们还特地去皇帝跟前捡回来?傻子都知道别捡人家不要的东西。” “权贵迷人,京中想不开的又岂止是他们,看在同支血脉的分上,该提点的爷自会提点,但若是二房不听,也没办法。” 乔翠喜将下巴靠着他宽厚的肩,心想也是。 每天早上去陆老夫人房中尽孝,丫头端茶时,那一声声“夫人请用茶”、“少夫人请用茶”、“二太太请用茶”、“大奶奶请用茶”,真是赤裸裸的阶级划分,夫人活生生高了几个档次,以现实面来说,如果她不高兴,还能让姚氏这个长辈跟她下跪呢,因为她是官夫人,而姚氏只是民妇。 一样是陆家女人,一样是嫡子正妻,姚氏跟宋氏要是能甘愿,那才奇怪。 “母亲有没有跟你提过许家表妹的事情?” “三王爷的儿女甚多,哪个许家表妹?”许氏出身虽是三王爷府上的嫡出郡主,但三王爷实在太好色了,侍妾一堆,儿子女儿加起来二十来个,幸好皇家赐田不是生越多领越多,而是固定顷数,不然孩子多成这样,三王爷早被皇帝去势。 “说是云初郡王的女儿,许诗冬。” “原来是诗冬表妹,怎么了吗?” 听到“诗冬表妹”这四个字,心里有点不太爽,但听到“怎么了”,莫名又觉得他们两人好像不太熟,“母亲跟我说过,许诗冬年方十五,还没说亲,等夏天的时候,希望能让她过门当平妻,一来给开枝散叶,二来也是给她做个伴。” 男人笑了出来,“你是摔糊涂了,前几日不是说过,怎么又提了一次?” 唉,那就是前几日还没坠入爱河,婆婆交代的事情传达一下而已,但现在坠崖的同时也坠入爱河,她当然不愿意了,也是自己性子急,当天听到,当天传达,早知道憋着,别让他知道有人等着进门。 妻妾制度好讨厌,但又不能避免。 是,说句不害臊的,等她怀孕,他一定会有平妻、贵妾,好负责给他暖床。 但如果她不怀孕,能一直给他暖床,他也会有平妻、贵妾,好负责给他开枝散叶。 不管她能不能生,一定会有姊姊妹妹,而且会越来越多。 唉,不想了。 天这么冷,只怕再一两个时辰就要日落,还是先想想今天晚上要怎么过吧—— 果林的确会有农忙时的住处,但果林很大的呀,如果不是农夫,根本不知道小屋在哪个方向,只希望陆蔚英的直觉准一点。 雪花飘得看路都不清楚,天气太冷,风这样大,即使是他档在前头,她都感到寒意透骨,得有屋子才能活命。 不得不说,陆蔚英当年能以十四岁的稚龄剿了水匪,还真的不是幸运,他野兽般的直觉太厉害了。 进了果林,他就是低头走,她也不敢吵他,然后默默的,她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点点,随着越走越近,那点点越来越大,真的是间小屋子啊啊啊啊—— 门只是用拴子拴住,因此一拉就开,屋子里有张通铺大床,桌子跟几张椅子,还有灶,旁边几捆干柴。 第十七章 他把她往床上放下,打开灶门,扔进一些干柴,又找了一下,从灶旁摸出火石火种,三两下灶口就出现火光,就看到男人轻轻的吹了气,挪动干柴位置,小心翼翼地用手掮着,火,终于慢慢大了。 有火就不怕。 女人忍不住拍手,“世子爷真厉害。” 陆蔚英没说话,但脸上就是很得意。 就看到他拿起锅子去外头铲了一些雪,烧起水来,灶旁的碗筷杯子,拿出去用雪刷一刷,便干净了,马肉切一切扔进去,又添了些柴火,原本冷冰冰的屋子一下有了热气,还有香气。 别看他是侯府世子,却不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煮饭生火这么俐落,行军时肯定都是自己来。 乔翠喜也很想帮忙,但她的脚踝真的好痛——感觉鞋子都紧了,要复原肯定有得忙。 虽然是不能走,但在床上爬爬倒是可以。 于是她把角落几床被子抖开,把大床铺好,那几张椅子看着太冰屁股了,还是坐在床上吃比较舒服。 没多久,他就端了碗给她,“这里没盐,将就些吧。” “你也别忙了,坐下来。” 陆蔚英却是没听,回去把汤锅拿起,又放了两块柴火进灶,关上灶门才过来吃。 乔翠喜自然是等着他拿起碗,这才动筷子,热呼呼的汤一下肚,真觉得活过来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的就是她吧。 听到“有落石”吓得魂飞魄散,但现在却一直处于开花状态——她以前虽是有跟喜欢的男同事主动示好过,但现在想来,并没有真的喜欢对方,而是觉得“他好像不错”、“应该可以发展”,心里没有枰坪乱跳的感觉,被拒绝后,也只觉得自尊心受创,没有伤心。 但她从破庙醒来后,就一直处于少女心状态,陆蔚英背着她走了那么长的路,加分;在分不清方向的枯林中找到屋子,加分.,手脚俐落的做了晚饭,加分,如果能以动画的方式呈现,她的背景就是一片柔焦花园,而且还有星星绕边……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你倒是心宽。”一般女子遇到这种情形,只怕要哭个没完了,她居然边吃边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不过,就是因为她不像一般女子,他才觉得跟她相处舒服,那些女子不是唯唯诺诺,就是求宠求爱,有什么意思。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还活着,当然值得笑啦,等回到京里,茶楼的说书先生肯定会编一段我们的段子,例如说我们前世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童,偷吃灵丹所以被眨下凡,要轮回三世才能回到天庭,虽然遭遇劫难,但毕竟是仙童元魂,所以历劫不死,这时候大家就又会说,唉呀,平海侯府的世子十四岁就能打仗,原来是天庭之人下凡,仙童元魂,还吃过灵丹,难怪,难怪。” 听她这么说,陆蔚英忍不住笑了,“胡说八道。” “朝中文武百官中,我祖父跟祖母特别爱说平海侯府的事情,每次招说书先生进府,都得听上几个平海侯爷的军功段子,还有世子剿水匪的事情,我也听过,什么皇帝只给三千兵马,可是罗溪沿岸高山的水匪却有四千余人,明明是剿水匪,却只给马匹不给船,是以世子爷如何绕山奇袭。说书先生讲得好像亲眼所见一样,我虽然知道那大部分是编纂出来,不过有件事情是肯定的。”乔翠喜顿了顿,“你当年领兵出征,肯定辛苦吧?” 陆蔚英却是没想到会听到这句,一笑,“世上哪有白享的富贵。” 听他这么说,她就知道是真的辛苦,拉过他的手,“还好世袭府第的世子十二岁就能上朝,你也能劝得侯爷开始陆续装老装病,不然陆家现在只怕早就倾覆了……” “我爹毕生戎马,他是真的没想过皇帝对陆家忌惮至此。” 高门宅院,再怎么小心都是隔墙有耳,此刻在这深山小屋,倒是不用担心,两人说得也就直接了。 “公公能装旧伤,但你却不行,我刚刚突然想到,反正我们都掉下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他在笑? 女人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慢着,那不是你设计的吧?” “当然不是。”男人拉下她的手,“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拿命来赌这个可能性。” 也是,弄不好两人就都挂了。 “我也是落下后才想起来,或许可以藉这个机会开始装身体不好,我爹老了,我身体又不好,大房已经没有其他兄弟,二房从不上战场,自是不能接下如此重担,那么交还虎符就是理所当然,皇帝收下是体贴臣子,不会落人口实,而且父老子病,肯定另外有赏赐,到时候我们变成平民之身,对皇帝再无威胁,便不用再日夜担心。” 乔翠喜听得眼睛一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好?” 陆家一直有种压抑气氛,许是知道宫卫在监视,所有人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园子虽然美,人却欢快不起来,家里真的无忧无虑的大概只有无脑的宋氏,加上陆蔚骥的三个孩子。 “家里大概三五天内便能找到这里,等听到找人的声音,我便躺床不起。” “那我就装哭,说你已经昏迷好几天。” “到时候说是经过的流浪猎户帮忙安置。昭然寺这里山群绵延,流浪猎户极多,不会有破绽。说来我陆家并不贪恋权位,只是遇到心胸如此狭隘的皇帝,也真令人头痛。”陆蔚英露出一丝苦笑,“当年你太爷爷推辞爵位,不知道多少人笑他傻,现在想来他才是最聪明的,退一步,保子孙绵延。” 乔翠喜唉叹一声,“但我祖母跟我爹没这么聪明啊,尤其是祖母,曾经见识过官家的排场跟威风,念念不忘,跟我爹说得要多美好多美好,我爹也开始向往,拼命想让我几个弟弟捐官,好光耀门楣。他们要是知道有人这么想把官位扔回皇帝那里,肯定不信。” “不上朝的官倒是无妨,要上朝可就是拿人头在搏……你呢,我若把兵符跟朝服还回,你就是一般人了。” “我本来就是一般人而已,对夫人的称呼也从不希罕,有银子就行了,银子就是里子,里子充实了,人生就充实了。” 陆蔚英被她逗笑,“你从小就这么胡说八道?” 两人又是一阵说笑。 眼见天色要暗,他连忙把碗筷收拾,也是拿雪擦干净。 这种农忙时住的屋子自然不会有蜡烛跟油灯,只能把灶火当灯用——要维持一整夜有火是不可能的,但搭弄得好一点,让火维持个两三个时辰不是问题,有火,屋子就暖。 正想跟她说趁着吃完热汤身体热着,快些睡,省得晚点太冷睡不着,一转身,却发现她躺好了。 半张脸在被子里,就眼睛露在外头,直勾勾的看着他,虽然灶火不怎么亮,但还是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有猫爪挠过似的——大喜之日,她紧闭眼睛一脸等着受死的样子,让他十分不快,大爷什么人,堂堂侯府世子,多少女人求着他,她不愿意就算了,将来有得她后悔。 可是现在……现在…… 这女人相貌不过清秀,可是他真喜欢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总觉得她不管站在哪里,那里就是晴天一样。 虽然说话老不正经…… 男人脱了鞋子,朝她被子里钻了进去。 这一晚,乔翠喜没有在床上绷跳,没有跑上跑下的摇床柱,没有死命丢枕头,但她还是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累得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平海侯府这个新年,过得非常安静。 京城的人都知道世子跟世子夫人落崖,世子重伤,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世子夫人也才过门数月,未有身孕,这万一……那就…… 这种情形下,实在不适合亲自上门,故各家有来往的都是派大管家前来送礼,陆家也由管家接待,省得尴尬。 至于陆家自然是不主动走往了,世子的命都还吊着,谁有心情送礼啊。 侯府严禁下人谈论,但嘴巴长在人身上,哪里又管得住了——听说找了好几天了,少夫人虽然只有轻伤,但毕竟是女流之辈,能做的不多,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世子被野兽啃咬,就算以后恢复,那也是瘸子,陆老夫人这把年纪,还在抄经给世子祈福,当年以十四岁的稚龄一战成名的武将,以后落得连路也走不好、马也骑不得,可怜呦。 墙外,传得纷纷扰扰,墙内却安安静静。 陆蔚英与乔翠喜被救回来后,暄和院便设下重重关卡,陆老夫人下令,为了让孙儿好好休息,众人不用过去探视。 第十八章 许氏一听,乐得轻松,身为嫡母本该疼惜嫡子,但这儿子又不是她生的,实在也疼不起来,此刻见婆婆发话,便顺水推舟说:“母亲就是疼蔚英,的确,人多口杂,不如让他们好好休养才是正经。” 于是从自己的库房中挑了两朵大灵芝出来,让大丫头送过去,就在暄和院门口等着,由周嬷嬷收了。 姚氏亲自去访了两次,都被拒绝,第三次也有点不高兴,在门口就争执起来,什么“身为叔母,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周嬷嬷虽是世子的奶娘,可也不能如此跋扈”云云。 周嬷嬷能带大世子,当然不是吃素的,直接去跟陆老夫人打小报告,陆老夫人当天就把姚氏扔到祠堂,罚跪一天一夜。 姚氏可是国相爷的嫡孙女,入门后虽偶有错事,但都罚抄女诫了事,罚跪祠堂可是第一次,一般人只看到陆老夫人之怒,但聪明一点的就知道,可见世子爷之糟。 被野兽咬着,高烧后不治的可有不少,世子回来都两个多月了也没个好消息,只怕…… 暄和院外都是如此想的。 暄和院内却是—— “这里弄个池塘吧,上面有曲桥的那种。”乔翠喜指着地图上的一块,“我想养鱼。” “养了鱼,就不能泛舟了。” “那我们在院子里弄个小点的鱼塘,这大池还是留着建水榭跟泛舟吧。” 陆蔚英点点头,提起笔,在纸上粗略的画上梗概——依照两人跟陆老夫人商量的结果,他最好是“病”到夏天,然后再让陆一鼎辞官,当然,身为每日都要上朝的侯爷,他并不知道儿子其实没事,不然以他那种耿直的个性,绝对瞒不过皇上,为了一家子,只能让他担忧了。 当然,皇帝的性子不会马上准辞,只会准假,表示自己爱才惜才,过个一两年再提一次,就差不多了,理由也很简单,兵不能一日无将。 反正在府中也无事,陆蔚英干脆开始绘起以后要住的地方。 陆家开始存银买地不过这几年,新宅子不可能太大,只能有个大塘,乔翠喜是不敢跟他说自己钱多得很,大男人嘛,他不会用她的银子。 两人商量着,便把一张图弄满了一半,另一半……两人互看一眼,都没再说话——二房真的是脑子不好,而且对爵位放不下,带着这家子一起生活,便还有得收拾,但若真的放生他们,又怕陆老夫人舍不得。 陆蔚英把草图收起,“以后再说吧。” 他的打算是一样建起来,只不过会多一道墙,两户隔开,中间不开门,至于正门,一个朝东开,一个朝西开,若有事,得绕半条街过来,得跟守门的说上名字,得被带上正厅,得等他们出来,这一切的一切,自然会让二房有所感受,是分家了,不再是一家人。 大房跟二房是兄弟,但现在二房简直把大房当爹娘,什么东西都敢开口要,什么都当作理所当然,对他们好,还真当大房欠了他们,应该补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爵位可是血汗换来的,二叔那样子别说打仗,连马都上不去,只看到赏赐,没看到危险,以为打仗是下棋,说车马炮就是车马炮? 二叔明知道叔母在搞鬼,却因为能得到好处而装作不知道,堂哥跟堂嫂也一样,真是夫妻一脉相承的觉得凡事理所当然——他养这群不知道感恩的人干么,到时候两房隔开,二房才好知道家里的开销从来不容易,出外交谊的面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 只不过这事不好先言明,他打算等院子全部弄好,到最后几天再把墙隔上去,不跟乔翠喜说也只是不想她不高兴——二房频频打探他的伤势,真把她惹得要死。 “对了,你弟弟的婚事不是已经定下来?” 说到娘家,她脸上出现笑意,“等立夏便要订亲,但月儿爹娘都不在,所以也就是自家人吃顿饭,再算算好日子而已。” “你要不要回去?我让周嬷嬷跟你走一趟。” “不用,丈夫病重,我还回家看弟弟写婚书,也太不象话了,反正都只是手续而已,成亲还要一两年,大喜那日我去看就好,宗和跟月儿的性子都敦厚,不会怪我。” 母亲信上说,那日她仗着世子之威定下的婚事,乔老太太醒来知道后虽然嘴上抱怨她不尊重长辈,但其实很高兴——妹妹早死,外甥女命也不长,就这个一个血脉,不管嫁到谁家都会担心,配给自己的孙子那再好不过,媳妇段氏是个心地敦厚的人,肯定不会是个坏婆婆,这样她也就安心了。 至于秦姨娘自然被乔翠喜弄出来了——段家大太太想留着她好拿捏段氏,但乔翠喜说得明白,乔宗德的捐官银是没了,但如果还是想走这条路,她能想办法,只不过要段大太太作主让秦姨娘与段大老爷和离。 段大太太禁不起段姨娘的哭诉,只好作主和离了。 秦姨娘现在住在段氏买来的宅子,几个老仆人伺候,得空便上昭然寺上香、抄经,日子很清静,段氏自己不好出门,常派嬷嬷过去看,乔翠喜也是如此。 “少夫人。”周嬷嬷在外头提醒,“时间差不多了。” 因为世子病重,陆老夫人下令所有人不得打扰,让他好好休息,于是轻伤的乔翠喜就多了一项工作——去满福院跟陆老夫人报告陆蔚英的伤势。 说是报告,其实也就是传话筒啦。 两祖孙要说什么,全靠她这人肉话筒传达。 不得不说这两祖孙还挺像的,陆蔚英喜欢她,所以信任她,陆老夫人喜欢陆蔚英,所以信任他的直觉,当然,以古代人的观点,她都已经是陆家的媳妇了,自是心向着丈夫。 所以这两个多月来,她每天下午都要去满福院一趟,虽然距离暄和院远,但就当散步了。 “去吧。”他说,“跟祖母说我很好,没事。” 面对门外的提醒,乔翠喜喊道:“嬷嬷等我,换件披风就来。” 清明跟谷雨这波大雨已经过去几日,地上干了不少,所以这几天她已经不坐院内的马车,而是走路到满福院。 世子病重,除了雪姨娘这个白目还常常出来逛花园之外,根本没人出来,乔翠喜把例行公事当成散步,挺舒服的。这件事情她已经做了几日,却没想到今日走出暄和院、拐过桃花小径的时候,意外来了—— 当时她正在跟房嬷嬷商量要送什么给宗和跟月儿当订仪,一个女人突然从桂花树后扑出来,吓得她当场僵住。 周嬷嬷反应倒是很快,“梅姨娘又是在做什么了?” 乔翠喜不禁挑眉,梅姨娘?不就是她过门那天在满福院门口闹着要进来布菜的人吗?当时陆老夫人怒罚她每天早上去满福院布菜,怎么了?就算不想布菜,也该去求老夫人,不是她啊。 只见梅姨娘抬起头,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婢妾住在襄阁,侯府下人知道婢妾不受宠,平日各种刻薄也就算了,但世子受伤也没人告知,今日才知此事,求少夫人好心,让婢妾去伺候世子。” 乔翠喜听了只想叹气。 梅姨娘抬起头时,真是让她觉得心软,一讲话就觉得算了——平日各种刻薄? 梅姨娘头有金钗,耳有珍珠,衣服是新裁的春服,跟雪姨娘相同的样式,身段也还行,绝对不是没饭吃,怎么看都过得不差。 一开口各种责怪抱怨与泼脏水,陆老夫人跟许氏也真冤枉。 再者她也不懂为什么世子受伤要告诉她,讲直白点,如果自己是下人,也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她啊,没事传主人家怎么了,是嫌屁股肉太厚,想讨打吗? 周嬷嬷怒道:“你做过什么事情自己知道,留你在府中不过是老夫人好心,可不是世子对你有什么旧情,你也别想着世子夫人进门不久,自己还能争宠,乖乖在自己院子待着吧,别跑到少夫人面前丢人。” “周嬷嬷,以前是我做错了,我也已经受到惩罚,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世子爷该消气了吧,少夫人,求您让婢妾见见世子爷,婢妾绝对不是来争宠的,婢妾会好好侍奉您的。” 乔翠喜只觉得满头问号,为什么“事情过去这么久”世子爷就应该要消气? 而且这女人说话的方式好令人不舒服,听了好想揍她。 跟这种人说话太降低格调了,她完全不想理她,拢拢丝绣披风就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她居然追上来跪在自己前面—— “求少夫人答应,如果少夫人不答应,婢妾……婢妾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乔翠喜皱眉,到底谁品味这么糟糕,把这种人弄进来? 第十九章 是不是陆蔚英在外头一时玩昏了,被清姑娘睡上,结果不得不带回家?不答应就不起来?随便,想跪就跪,等想上厕所了自然会走,鄙视这种人。 她充耳不闻,继续大步向前,周嬷嬷、房嬷嬷跟苏木等几个大丫头连忙跟上。 又过了一段花径,她才慢下脚步,“周嬷嬷跟我说说梅姨娘的事吧。” 照顾了陆蔚英十几年,从刚刚出生拉拔到这么大,要说府中谁最懂世子,不是陆老夫人,而是她。 周嬷嬷见这次大难不死、两夫妻日日同房,那便代表着世子愿意让她生下子嗣,管上暄和院的帐本也不会太久,总得让她知道每月送去襄阁的钱是怎么回事。 “是。”周嬷嬷恭恭敬敬的说:“梅姨娘的爹是跟着侯爷打过仗的,因为军功升上副将,不打仗的年节,陆家又请客的话,梅家便是一家老小过来,跟世子算青梅竹马,梅家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当时年纪都还小,自然是什么都没提,却是没想到过几年梅副将在练习骑射时,那马不知道怎么发了癫,硬是把他颠下马背,此后别说上战场,连下床都做不到,只能辞官。” 周嬷嫂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一个武将,平常也没怎么打算,突然没了官位,生活自然维持不下去,他又爱面子,不肯跟人开口,这府中撤的撤、走的走,后来连他正妻跟几房姨娘都跑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姨娘,以及那姨娘生的一女一子。梅副将过世之后,侯爷去上香,那小女儿拿出一封信,说是梅副将病危时在床上写的。 “内容嘛,前面当然先说起跟侯爷的袍泽之情,后来又讲起几次历经生死,最后就是求侯爷代世子收了自己最小的女儿为妾吧——梅副将救过侯爷两次,不过要求世子纳女儿为妾,委实不过分,侯爷当天便把梅姑娘带回来,指给了世子,府中称为梅姨娘。” 乔翠喜心想,这梅副将厉害啊,若是病重时相求,陆一鼎冲击还不会这样大,毕竟人还活着,有事都还能再商量,但逝后留信,这冲击可大了。 认识二十几年的人从此不在,就这么点心愿,肯定要帮他完成。 “世子即使错愕,但一来敬重梅副将的为人,二来跟梅姨娘也是自小相识,刚开始对她还不错,每日早饭都让她布菜,梅姨娘若在小厨房炖了东西,或是做了披风什么的,世子都会收下,没几个月,梅姨娘就怀孕了—— 世子不娶妻,是不愿有嫡子,但如果是姨娘庶子,还是可以有的,陆家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多高兴,连世子都让王老板抬箱进来,亲自挑选了几样首饰过去。” 啧,原来他还送过东西给梅姨娘啊,还是让掌柜抬箱子进来亲自挑选,他都没送过东西给她…… 难不成是因为她没怀孕? 怀孕了有奖,没怀孕就等着开奖? 古人喔…… 女人摸摸肚子,心想,说不定她运气好,现在已经有了。 “梅姨娘自是小心翼翼,专心养胎,等到五个月分上,她开口要求世子把她母亲跟哥哥接进府中,世子怎么可能答应,梅姨娘不死心,又去满福院外头跪着,一样的请求,服侍她的下人都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五个月了,太阳又这样大,不吃不喝,只跪着,会出事的。 “那天下午老夫人赏了一碗燕窝出来,她不肯喝,世子命黄栌接她回院子休息,她装作没听见,晚一点,我也去了,她还是跪着,那样子就是明白表示,如果不让她母亲跟哥哥住进侯府,她就一直折磨孩子,这哪里是恳求,根本就是威胁。” 虽然事过境迁,但周嬷嬷说起来还是恼怒的,“少夫人您看,这象话吗,一个姨娘而已,怀了孩子就想上天了,府里是不差多养这两个人,只是规矩一开,以后还得了,姨娘挺着肚子要田产要院子时如何善后,何况当时二房有小姐还没成亲,她哥哥已经成年,住进来哪里合适,说句难听的,这梅姨娘手段如此难看,他哥哥进来只怕也不会老实。” 乔翠喜在心中哇的一声,这梅姨娘做死到这样也算厉害。 陆家是军功积累、实实在在的将门,这招若是在想孙子想疯了的国公府,想后代想疯了的亲王府,可能还有一咪咪效果,但在陆家,没门。 如果陆家是可以被威胁的,那是要怎么领兵打仗,对阵就直接降了。 “陆家虽然想要孩子,却不愿受到威胁,老夫人跟世子都不再派人过去了,梅姨娘眼见无法,只好起来,世子不许她再踏进暄和院,夫人只能先把她安排到客院,却没想到跪得太久,又没吃没喝,早产了,世子原本休书都写好,梅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去求侯爷,说起当年她父亲救过侯爷两次的事,这次就当可怜可怜故人之女。 “侯爷跟梅副将多年征战,跟梅副将相处的时间比跟自己亲弟弟还多,眼见梅姨娘哭得可怜,又想起梅副将早逝,心里一软,许人留下来,但世子却是不想见她,要她去别院,后来是老夫人作主,让她住进襄阁——她自然是闹过几次,都是说自己错了,以后不会再犯,可世子已经不想见她了,少夫人敬茶那日,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说想去布菜。” 乔翠喜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真不同情梅姨娘,一来太贪,二来残忍,拿着孩子威胁,这是脑子有多不好? 陆蔚英对她肯定不小气,赏赐给她的东西拿出去给亲娘跟哥哥,已经可以请几个仆妇,有人伺候,衣食无忧,这样还不满意,还想要过侯府生活? 周嬷嬷刚才说的有一点她很赞同——这梅姨娘手段如此难看,他哥哥进来只怕也不会老实,由梅姨娘想办法打点,他再摸进陆家适龄小姐的房间,那么,他这侯府女婿就当定了。 最糟的是她爹还是侯爷的救命恩人,若是侯府赶她出去,就变成忘恩负义,为了不要落人口实,只好留着这不定期炸弹。 而且这炸弹过得很爽,不管她惹了什么事情,永远可以拿她爹出来说事,侯爷就会要儿子再给她一次机会。 倒楣的就是陆蔚英,现在再加上她。 乔翠喜憋了两日,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有件事情想问你。” “准。” “你对梅姨娘到底什么感想?” 陆蔚英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表情有点奇怪,倒也没有隐满,“没什么特别感想,她既然不愿意走,侯府也不差一个人吃饭,那就待着吧。” 听他回得这么平淡,乔翠喜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想想又问:“那你以前是真的喜欢她?” “怎么了,我刚刚不是说过没特别感想吗?” “没特别感想?你唬我,你不是让王老板抬箱进来挑首饰?” “那又怎么了,不过几样物件而已。” 啊?可是她连几样物件都没收过啊,想想她入门也半年多了呢,虽然恩爱不过这两三个月的事情,但他都没想过要送她个小礼物吗? 陆蔚英看她一脸纠结,想了想,笑了,“吃醋?” “怎么样我也是正房太太啊……” “是我疏忽了,不过挑首饰这件事情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这是祖母传下的话,要是有孕一律都是如此的。” 嗷,原来—— 可是她感觉还是略不爽啊,姨娘真的是一种该消灭的制度。 已经被放置处理的梅姨娘都让她这样心里卡卡的,以后真人妹妹跟她敬茶,她应该会把茶盘直接拿起来扣在对方头上。 “你若有孕,自然也是如此。” 有孕啊……乔翠喜摸摸肚子,其实她可能已经有了,小日子晚了好几天,但有了就得张罗姨娘侍寝,所以她不想讲,虽然穿越到乔家大小姐身上,已经非常幸福,但考虑到一辈子,真希望当初穿到公主身上,因为驸马是不能纳妾的,公主怀孕,驸马就得憋着。 憋着才对啊,女人怀孕这么辛苦,男人还抱着小老婆,这象话吗。 “子嗣之事急不得,陆家这情况,缓点也不妨,你不用在意。” 他以为她着急子嗣,在安慰她呢。 平常很大男人,但就是这种小地方,让她觉得窝心。 让她说起来,第一次大加分是他让她去书房伺候的时候,大大方方的,不管谁进来说什么,她都能听,信任与喜欢是相辅相成的,如果她觉得一个人在防着自己,那无论他有多少优点,都与自己无关。 “世子爷。” 很少被她这么称呼的男人莞尔,“怎么,有事求爷?” “嗯。” “说来听听。” “敬茶那日,我说过‘反正不管我做什么,您也都不会喜欢,也都会休妻’,当时你没否认,那现在呢,你还休不休我。” 第二十章 陆蔚英捏了捏她的鼻子,“当然不休。” 她这么好玩,休了她,他要玩谁? 那些没大没小跟赖皮行为,看在他眼中都很有趣,又见她处理乔家之事,足见聪明,其他女人跟她一比,简直跟木偶一样,无聊至极。 昭然寺的老和尚说得没错,这丫头命格果然不同。 想来,当年她去庙中求签,给她解签的偏偏是自己,这就是缘分。 “我呢,知道陆家将来是要辞官的,根据大黎律法,社会阶级降了,女子可提出和离,我原本是想到时就这么做,回乔家当大小姐。”见男人神色不善,她连忙补上,“不过现在当然不会这样想了。” 陆蔚英哼了哼,“这还差不多。” “不过既然你不想休我,我也不想和离,那就出现另一件大事——梅姨娘。” “她算什么事,不想走只是想着陆家还能给她预备从军的弟弟当依靠,等皇上准辞,她只怕就会自行求去。” “不是梅姨娘啦,是梅姨娘提醒了我一件事情——现在陆家是侯府,将来即使成为平民,也不会是寻常人家,陆家呢,子嗣这样单薄,祖母肯定希望多多开枝散叶……” 其实她知道陆老夫人本来就有打算过年后办此事,想把身边的金花跟锦花给过来,只不过他现在对外说是受伤,得夏天才恢复,总不能还在生病却收通房,所以才暂时没动作,但延得了三五个月,延不了三五年啊,最晚秋天也会收房,可她真的不想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看着他一脸不懂的样子,更觉得来气。 大黎朝为什么不出个醋皇后,下令律法改为一夫一妻,这样她就不用如此烦恼了。 她是现代人,接受的是两性平等的教育,如果她不喜欢他,他也不碰她,她自然不介意暄和院中多少侍妾,他爱纳几个就纳几个,她有银子,没儿子,姨娘肯定巴结她。 可现在不同了,她喜欢他,他也碰了她,她当然介意暄和院中将来可能会冒出的侍妾,三进院子,二十几间房,他是想纳几个?不怕肾亏吗? 然后她还有别的问题,肚子里的小人儿,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她的癸水很准,从来没迟到过,几乎肯定是有了,只是生在这时代,没办法单纯高兴。 首先,她有了,为了肚子里的小东西,肯定不能继续滚床单,那么身为身体健康的十八岁少年,身边又有黄植、碧儿两个准备好的大丫头,少年会不会收了大丫头,其实是很好猜的。 她以前就有同事的老公在她怀孕时出轨,还理直气壮的说些“你怀孕啊,我有什么办法”的话,同事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但她老公真的觉得没什么,甚至还说“又不是要娶进门,有什么好生气”,在现代都如此,何况是大黎朝这个男尊女卑的地方,再看看陆家的府第,哪个男人身边没有姨娘通房,于是,她对陆蔚英的贞操实在也没抱持着太大的期待。 当然也不怪他,以他的生长环境来说,三妻四妾很正常,虽然房里目前只有一个梅姨娘,但看这几个月断续送入府中的几种香签,花街肯定也没少去过,要是没几分交情,哪家姐儿会这样送香签进来,柳绿处理起来熟门熟路,连问都不用问,甚至几张疑似是官户出来的,真不知哪位闺阁小姐如此大胆热情。 女人怀孕就得搬到偏厢,这实在是…… 所以她发现生理期晚了,只高兴三秒,因为接下来她脑海中很快出现新画面——丫头把她的东西搬移到偏厢,陆蔚英就寝时,黄栌或碧儿就悄悄爬上床,因为他名义上还在重病,所以开脸那些都不行,但是吹熄烛火后,丫头爬床还是可以的,反正又没外人知道。 而她在偏厢还不能生气,生气就是不贤慧,生气就是不大肚,这样陆家会觉得很丢脸,怎么会有这种端不上台面的媳妇。 她只能自己抱着棉被睡,同时,丈夫抱着别人睡。 这样还不算,十个月之后才是大戏,孩子的性别即将决定她在陆家的地位,机率决定她是个有用的女人,还是没用的女人。 以二房来说,姚氏是正房太太,又生有儿子陆蔚骥,所以无忧无虑的整天惹事,全姨娘、贺姨娘身分低微又都只有女儿,每次出现,都有一种愁苦感。 再以陆蔚骥举例,宋氏虽是正房,却只生了女儿,对上太婆婆跟婆婆,说话都得小心翼翼,雪姨娘不过是丫头提上,因为有儿子的关系底气十足,承袭姚氏那种白目作风,在陆老夫人面前都敢开口,而陆老夫人也容许她这样,这要是全姨娘跟贺姨娘敢如此,大概早就拉出去打板子了。 在陆家,有儿子的女人真的就是高人一等。 陆家在古代已经算是高知识分子了,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受过健康教育,所以他们无法理解,女人尽生女儿,不是肚皮不争气,那是男人的问题,女人万一不怀孕,那说不定双方都有问题。 大黎朝就跟中国古代所有朝代一样,生不出儿子,女人错,无法怀孕,女人错。 她自己也是脑子进水,热恋太幸福而忘了避孕吧,早知道就喝避子汤,等她可以承受姨娘通房,以及怀孕后老公跟别人睡这种狗屁倒灶的问题再来说,唉,烦。 【第八章】 只能说,她的直觉还真的很准。 百卉院的嬷嬷之前收了她一个金元宝的打赏,昨天晚上让媳妇来传话——大夫人许氏打算让娘家侄女许诗冬过来伺候世子爷。 乔翠喜正在喝燕窝,听完也喝不下了,直接倒床翻来翻去,心想,古代的长辈好烦,好像见不得晚辈感情和睦,非得塞个人进来搞得大家鸡飞狗跳一样,许氏自己都容不下姨娘了,还要把侄女塞给她,据陆乐暖的说法,许诗冬是天仙下凡,一旦过门,陆蔚英肯定没节操。 两女共事一夫,太不卫生,不能忍。 陆蔚英入房时,就看到她搂着被子在床上卷个没完,嘴里还啧啧啧的,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伺候的丫头正想行礼,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床边。 “你们几个可听好了,以后别嫁,嫁人太吃亏了,招赘划算些,如果上门女婿敢纳姨娘,还能打他一顿呢,若是嫁出去,只能含笑收姊姊妹妹了,唉,当女人真难,早知道当男人,好色还能美其名为传宗接代。” 苏木大急,“小姐怎么这样说呢,姑爷什么身分,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小姐今日怕是累了,不如早点睡吧。” 茜草也说:“是啊,婢子去燃香,小姐早些睡。” “哼,睡什么,我都火大死了,你们说那许氏有什么毛病,‘诗冬温柔娴熟,肯定能跟你好好相处’,所以不好好相处就是我不温柔娴熟?我就野蛮怎么样?当初可是陆家求亲的。”说到这里,乔翠喜还连拍了几下床板表示忿怒,“我如果过门两年毈不出蛋再说啊,我过门才几个月呢,就要放个姨娘让我吃不下饭吗?而且就算我生不出儿子,我也不容许姨娘这种东西的存在,告诉你们,姨娘有种进门,就把脖子洗干净等我提刀砍,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苏木的汗已经流下来了,小姐平日这样说话倒是无妨,可现在世子就在旁边,听去了多不好啊。 就算被夫人气的,也是不应该这样说的。 她都不敢看世子的脸了,只能用眼神暗示茜草去点安宁香,看看小姐能不能想睡。 “明天记得提醒我写信告诉我娘,别给蕊儿讲亲,就招赘,在乔家住着,我看她的丈夫敢收姨娘,我乔家四个儿子绝对打死他。”乔翠喜抱着被子扭了扭,“我想到了,许家表妹如果进门,我天天给她立规矩,我都吃不下饭,她也别想好好吃饭。” “小姐,许家姑娘进来可是喜事呢,这……侯府人少,自然得多添喜气,亲、亲上加亲,正是……” “狗屁不通,如果她在许家待着,过来百卉院住上几日,那叫亲戚,如果她要住进暄和院,那就是仇人,面对仇人,不能心软,要消、灭、殆、尽。”说到最后,乔翠喜举起手,在空中点了四下,放下后,安静下来。 苏木跟茜草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睡了,却没想到她又抽起鼻子来—— “唉,讲这么多也只是关上门讲出气而已,等那天到来,我也一定会盛装出席,拉起她的手说‘哎呦,妹妹别行礼,都是自己人,以后喊我一声姊姊就是’,光想就觉得恶心,有没有什么汤药是能事先止吐的,我怕我会吐出来,你们倒是说说,如果我现在去买几个貌美丫头给侯爷当姨娘,那许氏会怎么样?” 第二十一章 “唉,小姐,您别胡说八道了。” “怎么不行了,她给我丈夫塞姨娘就可以,我给她丈夫塞姨娘就不行,行,都行,她是慈爱,我是孝顺嘛,嘿,我一次塞十个俏姑娘,看她开不开心,她要有本事跟那些女人好好相处,我乔翠喜以后就倒着走。” 男人想笑,倒着走?是倒着写吧。 走到床榻边,却见她真的闭眼了,眉头还锁得好紧。 看她平常粗枝大叶,原来这么计较这种事情,他突然想起上乔家求亲那日,她当着自己面说“民女天生小肚鸡肠,容不得平妻美妾”的事。 乔翠喜虽然想瞒着肚子的事,然事实上却不可能,用小日子避床事,但小日子又不可能不结束。 当然可以用身体不舒服拖上几日,但她可是侯府少夫人,身体有恙,意味着下人伺候不周到,从管事的伍娘子到伺候的大丫头都得罚月银,再者也得去请大夫,人夫一诊就知道是喜脉,那还拖什么。 房嬷嬷在旁边看得干着急,小姐的贴身衣物不送洗衣房,向来都是几个大丫头清洗,癸水若是来了,大丫头会说,饮食就得注意,但小姐这次却迟迟未有消息,这八成是有了,不想小姐却愁眉深锁。 在乔家,她曾经听过小姐想招赘之事,大太太是很赞成的,大太太没儿子,若是女儿能在自己跟前尽孝,倒是安慰,却没想到后来侯府跟老太太约定好,小姐在入秋后就过门,侯府家宅大,规矩也多,小姐被冷落她们都看在眼底,却也没办法,商人身分低微,世子看不上是意料之中。 却没想到一次遇难回来,两夫妻居然变得如胶似漆,果不其然,紫草来说,小姐的癸水没来了。 新妇癸水未来,本是喜事,小姐却不怎么开心,身为奶娘嬷嬷,她当然知道原由,但也只能尽量劝。 此刻见小姐拿着笔一下一下的在砚台上沾来沾去,也不敢劝,只是静静陪着。 “房嬷嬷,我娘当初给汤姨娘跟熊姨娘开脸,是自愿,还是被祖母所逼?” “太太当然是自愿的。” “但当时段姨娘才进府不久,不是正烦着?” “就是这样才要纳姨娘分宠呢。”房嬷嬷笑说:“段姨娘合了老爷的缘就趾高气扬,林嬷嬷看着讨厌,才对太太说不如再收两个漂亮姨娘去分宠,这不,汤姨娘争气着呢,先生出乔家的长孙,段姨娘再受宠,这口气也得憋着。” 乔翠喜一听,好像有点道理。 不管她生不生,姨娘都肯定会有,陆蔚英年少有名,外型又高冷俊俏,光是她记得的就有云初郡王的女儿许诗冬,还有长公主的女儿婉心郡主,至于她不认识的名门千金不知道有多少,那个盖着张家府印的香签,送得可勤快了。 许诗冬是一定会进门的,到时候如果她受宠,自己再买两个漂亮妹子来烦她就行了……嗯,还是不行。 如果陆蔚英没把她看成最重要的,那就算了,别当夫妻,当孩子爸妈,等陆家缴回爵位,她自请和离就好了啊。 想想,她在字条上写下“你要当爹了”,折起,“房嬷嬷,帮我拿去书房给他。” 男方社会地位降级,女子是可以就孩子争上一争,讲直白点,就是看谁钱多啦,乔家八十年积富,陆家肯定没办法比,再者等到了那时候,他一定有别的孩子了,对她的自然没这么希罕。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如果陆蔚英把她看成最重要的人,不管将来他有几个姨娘,她都会继续跟他过下去。 但如果将来他心思有变,自己也有后路,那便不用怕。 就算是现代的一夫一妻制,还是有人会外遇,所以爱情能多长远跟法律无关,只跟人性有关。 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珍惜当下就是了。 对啊,想这么多做什么,若真有事情发生,她也会想出最适合自己生存的方法,多思无益。 急匆匆的脚步声接近二进,书房门一下被推开,陆蔚英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美人榻前,捏着手上的字条,一脸高兴,“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你、你真有了?” “哼。”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是我的身体。”乔翠喜看他一脸恍如梦中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好傻,想那么多干么,几乎都是自己吓自己。 他的眼神好闪,笑意藏不住,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开心的模样。 女人的心里放晴了,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下巴,“是不是很开心啊?” 男人笑着抓下她的手,“要当娘了,还不正经。” “你不是就爱我不正经。” 看着她平坦的肚子,似乎还不太敢相信,他伸手摸了摸,笑,“还是得请大夫来诊诊脉,医娘跟稳婆也得准备了。” “万一是女娃,你可不准嫌。” “女娃就女娃,我会把她教得比男娃还强。” 哇,世子好气魄——陆蔚英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表情……她知道,他是在说真的。 原本她最大的期待值也只有“就算是女娃,那也是我的嫡女”,能讲出个“嫡”字,确认孩子的地位,即使会有儿子,女儿也是家里的小公主,这样就行了,可没想到他会迸出那么一句。 夫君威武。 好,光是凭他这句话,她会努力入境随俗的,不管是姨娘还是通房,她都会努力消化。 既然这个时代是如此,她只能让自己去适应,毕竟观念上的差异不是谁的错,他们本来就是差距千年的人。 珍惜当下,加油! 慢着,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她怀孕了,他应该赏她啊,怎么没叫王老板抬箱进来挑挑?不是说陆家规矩一向如此,根据她后来打听的结果,正妻得赏会比姨娘丰富上许多,为何他现在只是笑,没有赏,难不成她还比不过那个阿达梅姨娘? 乔翠喜有孕的消息自然马上传开——不过因为月分对不太上,于是大夫在收了银子后很识趣的说三个多月。 这样才对,如果是两个多月,就是世子重伤后有的,世子重伤不能动弹,妻子却怀了孕,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怎么这么迟才发现?世子夫人担心丈夫伤势,所以没注意到自己身体,直到世子好些了,才感觉到身体不太利爽,一诊,哎呀,喜脉。 许氏身为婆母,她的奖赏也是非常直接,身为三王爷府上的郡主,又当了一辈子侯爷夫人,要帮乔家买个官位实在太容易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乔宗和已经去粮部九司当差,二十五万两的官银,加上她的面子,职位相当不错。 乔家大喜,在乔翠喜的暗示下,又花了不少银子买昂贵礼物打点关系,上司同僚都受了乔家的厚礼,故乔宗和虽然年轻又没经验,但众人依旧对他十分亲切,他有什么不懂的都愿意指点。 据说,汤姨娘高兴得都快翻过去,这阵子全心全力伺候段氏,根本不太搭理乔老爷——在汤姨娘眼里,老爷实在太不可靠了,还是大小姐可靠些,大小姐帮自己儿子捐了官,自己这个生母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想来想去还是好好伺候太太,让大小姐放心。 许氏出手如此大方,乔翠喜当然很感谢,一方也心里有数,许氏不会无缘无故对她这么好。 果不其然,随着陆蔚英“勉强可以行走,不需躺床养病”的事传开,暄和院不再禁止进入时,许氏来看她了。 挑的时间也巧,陆蔚英正好去了书房。 “婆婆怎么来了,有事情让人传话就行,虽然是初夏,只怕还是有些暑气。” “不怕。”许氏坐下,见奉茶的是柳绿,笑道:“怎么是你在当职?” “少夫人有孕,衣服鞋袜都得新作,从乔家来的妹妹们比较知道少夫人喜好,在绣房选衣料,婢子便过来伺候。” 许氏点点头,指着一起过来的女儿说:“乐暖一直嚷着想过来看书呢。” “既然世子已经不用静养,妹妹自是不用客气,苏木,带小姐去书房。” 乐暖说了几句客气话,便高高兴兴跟着苏木去了。 乔翠喜有孕,暄和院不再点香,柳绿怕许氏觉得闷,于是打开窗子,院子里有一两株百合已经开花,风吹徐徐,淡淡花香,静下心来倒还有一点舒爽。 “照理,儿子房中的事情母亲不该插手,可见你现在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孕,暄和院又没添新人,我们陆家子嗣单薄,有些事情我还是得说上一说。” 乔翠喜在许氏出手帮忙捐官之事时,心中已经有底,许氏又不是陆蔚英的亲生母亲,何必送如此大礼,故听到这番言论,也不会太惊愕,“婆婆请讲。” 第二十二章 “你有孕之时,蔚英还在养病,自然没什么好考虑,但现在蔚英已经逐渐恢复,需得有人伺候,我原以为媳妇会选上几个丫头开脸,可每日早上去老夫人房中尽孝时,却也没听你提起,只能把伍娘子叫来一问,这才知道你没提新人,身为正房妻子,此举实在不妥。” “是媳妇欠考虑了,这一两天便让伍娘子去喊人牙,一定会挑几个乖巧又貌美的丫头上来。” “那倒也不用,买来的丫头没几个月也训练不起来,蔚英是世子,从小便是精心照顾,不喜欢粗丫头,我这里有个想法,你听听吧。” “是,媳妇谨听。” 许氏见她神色恭敬,倒是有几分满意,“我也不瞒你,当年我是想让蔚英定下我哥哥云华郡王的嫡女许诗秋当正妻,可没想到剿了水匪,他又跑去修行了两年,男孩子晚几年无妨,可诗秋却耽误不起,只好另行婚配了,后来老夫人想着先给蔚英纳个姨娘开枝散叶,我庶兄有几个庶女,倒是合适,结果又冒出个梅姨娘,侯爷想起跟梅副将的旧情,让我缓缓,让梅姨娘先怀了孩子,再接我哥哥的庶女入府,说是商量,但人都带回来了,我哪有什么办法。” “这事情媳妇有听说,公公在外头征战久了,不知道后宅事情不可如此分配,婆婆辛苦。” 哪有人领着一个热孝女子回家就说要给儿子当姨娘的,这对许氏威严是很大的损害,下人碎嘴不说,迟早传到墙外,在官太太聚会时难免变成他人谈资,堂堂一个侯府夫人就这样被越过去,颜面何存。 退一步说,梅姨娘如此进门,对她也不会太恭敬,证据就是梅姨娘直接跟陆老夫人求事,这代表梅姨娘完全无视许氏这个大夫人。 “就是。”讲起来许氏还是很窝火,“后来梅姨娘便出了那事,老夫人气头上,我又不好多说,事情只能拖了下来,没想到去年五月,老夫人跟蔚英出一趟门,就把亲事定了,我又能说什么,只能操办起来,我也不是怪你,只能说老夫人怎么突然梦到太公太婆,你祖母也是一般梦,两家都如此,可见真是祖宗心意,即使我有心让蔚英娶我许家女儿,都没办法。” 乔翠喜突然觉得许氏肯定闷很久了,所以才会一下子说这么多。 她有身孕却没纳妾室,是她失职,许氏直接指人给她,或者把决定告诉她都行,居然还跟她说起话来。 许氏的想法她也很能理解,陆乐暖总要嫁人,陆蔚英又不是她亲儿子,如果让他娶自家侄女,好歹是自己人,将来生了孩子,既是孙子又是甥孙,抱起来好歹亲热许多。 “婆婆是想世子纳哪位许家小姐?”她明知故问。 许氏动了动嘴巴,似乎有些为难。 旁边王嬷嬷见状,笑说:“郡主也渴了,喝点茶顺顺喉咙。” 她就奇了,许氏虽然不是坏婆婆,但也不是这种扭捏个性,看陆一鼎只有一个姨娘就知道,许氏不怎么能商量,怎么会出现难以启齿的样子? “我刚刚说了,原本是想给蔚英定下我哥哥云华郡王的嫡女许诗秋,不过女子与男子不同,年龄摆在那里,耽搁不起,所以后来诗秋许给了张大人的嫡孙,但那张家少爷品行实在太糟,过年前郡王妃出面,出了一万两银子换了和离书,我呢,想让诗秋以贵妾的身分过门。” 乔翠喜真是大惊,她一直以为许氏想塞云初郡王的女儿许诗冬当平妻,可没想到是想塞云华郡王的女儿许诗秋当贵妾。 难怪她会支支吾吾,塞娘家侄女没什么,塞个娘家和离妇,这就很有什么了。 “婆婆,让诗秋表姊进门没问题,只不过……即使是郡王之女,但毕竟是和离妇,我们陆家好歹一等门第,怎么能让个和离妇当贵妾,若是当姨娘,媳妇还能去劝,但若为贵妾,就算媳妇肯,世子也不会肯的。” 其实根据她对陆蔚英的了解,他真不会介意这种小事,贵妾、姨娘,看在男人眼里都一样,但她不想抬举许诗秋,原因也很简单,怕麻烦。 既然已经决定入境随俗,姨娘之事自然也想得开,只要乖巧些,不惹事,那都好说,可许诗秋能够和离,和离后才几个月又想再嫁,那绝对不是吃素的,加之有许氏这个当家姑母在,与其后来想办法压,不如一开头就压下去。 到时候她再把梅姨娘叫过来,两人在三进住对门,许诗秋每天开门就看到梅姨娘,想到自己跟她就一个等级,就算想争想闹,也会气短。 “婆婆怎么帮着媳妇娘家,媳妇都记得,诗秋表姊不过在名分上有些委屈,但暄和院人少,日子绝对不会委屈的,婆婆觉得呢?” 许氏闻言点头,“那好。” 其实她也知道贵妾不成,说贵妾只不过想拉锯一下,如果一开始她说姨娘,乔翠喜不肯,那就无法说下去,但如果她提贵妾,乔翠喜不愿,她还能再提姨娘,身为媳妇,总不能两次不给脸,不过既然她都直接说了,那也很好,不枉诗秋对蔚英一番相思。 诗秋又聪明,又貌美,能歌善舞,跟蔚英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有了男人的宠爱,想扶为平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只要她肚子争气能生下儿子,也是嫡子。 “等我看好日子会让嬷艘过来,你就让伍娘子先把房间准备准备,要什么就开库房拿。” “是。”乔翠喜见许氏似乎要走,连忙道:“婆婆且慢,听说家里正准备春宴,要给乐暖相对象了?” 说起女儿,许氏心情好,于是又坐了下来,“乐暖已经十三岁,差不多该说亲,等定下来,准备个两年也差不多。” “不知道婆婆中意哪几家少爷?” “要说中意,还真没中意的。”在她眼里,谁也配不上乐暖,只是女儿总得嫁人,该张罗的还是得张罗,于是说了哪几户的少爷,品行如何,家里背景又如何云云。 “乐暖这些年来也跟婆婆去过不少春宴、秋宴的,可有跟哪户人家的小姐比较合得来?” 许氏想了想,“这么说来,倒是没有,若是她有跟哪户小姐往来,而那户又有年纪差不多的少爷,即使门户比较低,我也是许了。” “是啊,小姐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如果能跟乐暖合缘,公婆丈夫就不会太难相处,只是成亲真靠运气,就拿诗秋表姊来说好了,那般品貌,那般门第,丈夫都还能下手折磨。” 许氏不语。 说张少爷品行不好真是太含蓄,吃喝嫖赌样样来,整个张家都拿他没办法。 乔翠喜见状,知道自己说到点上了——陆蔚英一直担心乐暖的婚事,现在谈亲事,说的自然都是高门大户,一品门第即使是订亲也得招摇得众人皆知。 但过两年,陆家缴了爵位,就是平民,对方却仍是一品门第,身分差距太大,偏偏亲事已定,婚事还是得进行,这时候乐暖就有得苦了。 婚姻,就是朝堂势力的合纵连横,谁要一个没有娘家帮忙的媳妇? 奇怪的是许氏明明也知道,但就是不太愿意接受,偶而还会说起如果陆蔚英袭爵,那多久以后可以再立世子——那时候陆家肯定是平民了好吗。 “母亲就乐暖这心肝宝贝,何必把她嫁远,一年一见不说,丈夫万一对她不好,也只能忍着,想着都心疼,听说李家四小姐就是招赘,我瞧着也挺好。” 许氏一脸惊讶,似乎她刚刚提的是谋逆那样的大事,“乐暖怎能招赘,那岂不给人笑话。” “笑话又怎么了,难不成会传入宅子吗?婆婆,现在人家是看着侯府面上来跟乐暖求亲,可是,府上什么状况,您也清楚,到时候乐暖在夫家,如何自处?” 许氏不语。 乔翠喜想起陆蔚英的担忧,继续加码,“若是三王爷儿女少,乐暖还能以王爷外孙女的身分在夫家有个保障,可三王爷儿女众多,孙子孙女至今超过六十人,不要说外人,恐怕连王爷自己都不认得,这种情况下,要别人如何看在三王爷的面子上,只怕到时候平妻贵妾都能骑到头上来。” 许氏被她说得有点心动,但内心又觉得招赘实在丢脸,矛盾之下也不太高兴,“若是招赘好,你怎么会八人大轿进了我陆家大门?” “我自是想过招个老实人,在爹娘身边当一辈子的大小姐,只是当时娘家祖母连续几日几夜梦到太祖父太祖母,满福院的祖母也是如此——婆婆,我是真心疼爱乐暖才如此说的,我家里还有个七岁的庶妹,我已经交代娘家母亲别给她许人家,招赘就好,跟着几个哥哥住,这辈子都不用担心,也不用受气。 第二十三章 “生下庶妹的姨娘知道后,替我抄了百遍祈福经,外人或许会觉得,不过是个姨娘,没见识才会如此,不过我倒是钦佩她的,只要女儿好,不怕别人说,高门里的眼泪跟委屈,媳妇听得多了,不想亲妹妹去受,也不想乐暖去受。” 顿了顿,又道:“婆婆,夫君虽是公务繁忙,但他是真心疼爱乐暖的,乐暖跟着哥哥,不用怕被欺负……当年,婆婆如何对平夫人,世子一直记得……” 他们在那个农忙时宿的屋子待了三天,不知道是不是吊桥效应的关系,两人完全可以敞开心房,什么都说。 陆蔚英跟许氏不亲是真的,但他感谢许氏也是真的。 平夫人就是颜姨娘,陆蔚英的生母,许氏在觉得生子无望之后,把六岁的陆蔚英寄到名下,孩子自然也搬到了百井院的一进。 但许氏不是那种偏执的主母,不会因为抱了孩子就不准母子相见,颜姨娘该伺候她的还是得伺候,布菜、侍香、替她松松腿,每日都会进百卉院前头的厢房,故母子还是能见得上,他很乖,颜姨娘也一直规矩,所以母子偶而悄悄说几句话,许氏也都算了。 他十岁时,颜姨娘因为伤风,没想到一病不起,许氏很开恩的开了库房拿了各种补品,但就是好不起来,陆家怕她过了病气,故不准陆蔚英过去探视,但许氏准他写信过去,只不过颜姨娘那里的东西不能拿过来。 颜姨娘拖了三个多月,眼见不行,当时陆一鼎在外征战,许氏跟陆老夫人商量后,抬了颜姨娘做平妻,是为平夫人,名分抬上后,当晚平夫人含笑而逝——平妻,棺木可以入祖陵,牌位也能上祠堂,每月有人祭拜,不是无处可去的孤魂。 “婆婆,乐暖还小,亲事不急,您要说我没见识也好,但我真觉得女子如果娘家有办法,就不用出嫁……婆婆当年的恩惠,世子都记得,他会一直一直照顾乐暖的。” 见许氏表情,乔翠喜知道已经有了一点效果,只是根深蒂固的想法不会马上就改,故只能先说到这里。 许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后宅地位却无可撼动,可见还是有手段的,有手段,就有脑子,让她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她失心疯为了面子要在这一两年给乐暖许人,那再想想其他办法。 【第九章】 许氏动作真的是很快,不过才两三天,就把日子定下来了,中秋过门。 乔翠喜也没什么意见,反正现在陆蔚英每天晚上摸她肚子已经摸得走火入魔,有时候一摸就半个时辰,黄垆跟碧儿那么美他都没叫上,花签那么香,他也没回,所以她倒是有一点把握,就算许诗秋进来,状况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至于他听到自己要纳许诗秋当姨娘,就跟她想的一样,没太大感想——大黎朝就跟所有的古时朝代相同,重男轻女,名节至上,没哪个男人会喜欢和离妇过门,即使身分是公主也一样,他的没感想已经是看在亲娘在最后能入祠堂的分上,如果许氏是把许诗秋说给陆蔚骥,姚氏只怕当天就要冲进陆老夫人院子表演捶胸顿足外加撞墙。 她孕事说开后,陆蔚英的表现让她很欣慰,这男人充分表现出对孩子的期待,而且第一次摸到胎动,他整个人好像被点穴一样,僵了很久,她都要觉得不对劲了,他才问:“这是什么?” 女人超想笑,又想,侯府世子怎么会上过健康教育,上次梅姨娘才几个月就乱搞一通流产了,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于是笑说:“是娃儿在踢。” “才几个月就踢了?” “知道爹娘在讲话,开心嘛。” “胡说八道。” 后来两人说话时,他就明显分心,有一半时间在看肚子,似乎觉得肚子会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乔翠喜觉得很好笑,但也有点窝心,肚子越大,胎动越明显,等到八九个月肉眼清楚可见,会吓死他,哈哈—— 至于许诗秋的住处,自然是要准备的。 她肚子渐大,已经不方便,于是布置之事都交给伍娘子,只交代要选在三进,跟梅姨娘对门,两间房间的布置要一模一样,所有用物也都一模一样,不是“同等”,是要“一样”。 伍娘子是女人,一听就知道这少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对于夫人把娘家的和离侄女塞进暄和院也略有不满,听到这“对门且都相同”的主意,忍不住一笑,“奴婢一定办得稳妥,少夫人放心。” 当然,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陆蔚英的腿慢慢“好”了,但由于尚未痊愈,故无法上朝,陆一鼎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上了书,辞官。 原因很简单,母亲老了,独子又差点挂了,搞得他心力交瘁,再者独子坠崖,躺床三个多月才能走,以后只怕也只能当个富贵闲人,若袭了爵位却又无法征战,有愧朝廷,故辞官,请皇上另择贤能担任海将之职。 皇帝没有马上准,隔日把陆一鼎叫到御书房,安慰了几句,又赐下一些进贡的补药——这般作态当然也在陆家意料之中。 几个已经被陆家招呼过的老臣在皇帝问起时,都纷纷说“陆侯爷真是可怜,家里就一个独子,这几个月都瘦了一大圈了”云云。 半个月后的黄道吉日,圣旨到了平海侯府,准平海侯爷休假一年,虎符缴回,朝服暂留,俸禄等同过往。 二房一直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见圣旨让大房如此,以为大房得罪皇家,接完圣旨后便各种装不舒服的回自己院落,倒是大房都松了一口气。 陆老夫人当天就开祠堂,跟祖宗报告这事,陆一鼎、陆蔚英、乔翠喜自然是一起,上完香,几人相视而笑。 而陆一鼎直到此时才知道儿子腿根本没断,都是装的。 “是我的主意。”陆老夫人看儿子一脸等着教训孙子的样子,道:“你生性耿直,若知道蔚英无恙,肯定照样吃睡,绝对不像独子受伤的样子,为了取信皇上,只能连你一起骗了,这不,要不是你这几个月瘦了这么多,皇帝只怕不会信你。” 陆一鼎虽知有理,还是觉得颇生气,“连媳妇都知道,我这当爹的却不知道。” 他这几个月没睡过一天好觉,有时候还会自己来祠堂跟祖先反省,是不是自己战场上杀戮过盛,所以害了孩子。 “这翠喜跟蔚英一起坠崖的,能不知道吗,成亲前昭然寺的主持就说她八字好,我瞧着也真的挺好,连媳妇要把娘家侄女给蔚英做妾,她也二话不说就开始操办,总之,她现在大着肚子,不准你找她麻烦。” 圣心难测,一道圣旨让平海侯缴回兵符,休息一年,除了几位心腹重臣,没人猜得到皇上是什么意思。 据报沿海有海匪出没,皇上拗不过太后跟长公主,命苍间郡王领兵五万出征。 坊间都在说,长公主这是要上天了,朝事一把抓,现在连水军都拿下五万,不过几千人的海匪哪用得着五万兵马,只怕苍间郡王届时直接把兵马驻扎当地,跟朝廷要粮要钱,据地为王了。 这种话说着说着,当然就会扯到陆家。 四代的平海侯多英明神武,若是侯爷领兵,一万兵马足以,苍间郡王一要就是五万,简直是坑朝廷。 陆老夫人知道流言要紧,于是下令这一年不赴宴,家中也不开席——除了许诗秋进门这事。 既然是早先说好,陆家自然还是操办着,反正本来就是姨娘,府里摆桌认认就好,也不用多铺张。 很快的,中秋之日到来。 乔翠喜在周嬷嬷搀扶下进入满福院时,不得不感叹一声,这赤/裸/裸的阶级划分啊…… 当初她是新嫁娘,大房二房都坐得好好的,等她敬茶。 许诗秋是姨娘,必须早早在垂花门边站好,等着大房二房的人到齐,这才能走进大厅。 陆一鼎、许氏、陆乐暖早就在厅里左侧等待。 对边坐着陆二荣、姚氏、陆蔚骥跟宋氏,三个孩子由奶娘们抱着,全姨娘、贺姨娘、雪姨娘站在后头伺候。 陆蔚英看着大腹便便的妻子入了座,这才在许氏下首落坐。 田嬷嬷见众人到齐,去里头请了陆老夫人。 等陆老夫人在上首坐下,祝嬷嬷去外头传话,“许姨娘进来敬茶。” 姨娘就是一席粉色衣衫,没有盖头,一个丫头跟着进来,一个一个跪下,一个一个喊人,老夫人、侯爷、夫人、世子、少夫人,这边都还算好,对陆乐暖这个表妹,得喊“三小姐”。 到了二房,先喊——二老爷、二太太、大爷、大奶奶。 第二十四章 对陆燕、陆凤、陆盛林这三个孩子,是“大孙小姐、二孙小姐、孙少爷”,最尴尬的是,这几个小孩子也会赏她。 陆燕五岁,已经会记事,但又不是很懂事,看到许诗秋便喊了起来,“许家姊姊怎么跟我下跪呢?” 厅上一片静默。 乔翠喜也不同情她,丈夫的姨娘,还是强迫中奖,脑子进水了才同情她,想想,自己把梅姨娘带来真是太睿智了,就让许诗秋看看,这暄和院可不只你一个姨娘,梅姨娘也是沉鱼落雁呢,现在还不是站在后头伺候。 娶新妇,这才全家一起吃饭,姨娘就只喝喝茶,大家认认就行。 “好了,都已经认得许姨娘了,都散了吧。”陆老夫人挥挥手,“今日中秋,晚上要吃饭,到时候再热闹热闹。” 陆蔚英牵着乔翠喜的手,先出了大厅。 入秋后天气变得爽朗,她便不怎么搭乘院内马车了,不用大夫交代她也知道,多散散步,到时候比较好生。 秋花开得漂亮,陆蔚英又牵着她的手,当然是慢慢走回去。 周嬷嬷跟房嬷嬷都已经知道他们习惯,刻意落后了十步左右的距离,梅姨娘跟许诗秋则是跟在两嬷嬷后面,最后才是苏木、柳绿等几个大丫头。 “你一向早睡,秋宴就不用去了,祖母会明白的。” “也好。” 想到他今天晚上肯定要去许诗秋那边,她就觉得变闷,她才不想听到那种“让许姨娘准备一下”这种暗示性十足的话,早点睡就可以避掉了。 摸摸肚子又想,理性的知道跟感情的知道真是两回事,她做了几个月心理建设,到昨天为止,她都觉得行,可刚刚看到许诗秋一身粉色衣裳进来敬茶,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怪古代很多女人生了儿子就不管丈夫,她现在有一点懂那种感觉…… 感觉男人捏了捏她的掌心,又回过神。 “学士阁有个理书司,顾名思义,就是整理学士阁数十万本书,负责检查、纪录、抄腾、收书等等,分成十部,各设正书司一人,随书司十人,另有写生若干,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官院,胜在安稳清静,不会有人想去那边结党营私。” 乔翠喜虽然点头,却是不太懂,跟她说这做啥呢?她肚子才几个月大,难不成他想现在就帮孩子铺路? 男人继续说道:“随书司若是解职,为了方便上手,一律由写生递补。” 这倒是可以理解,跟老师有了缺额,由代课老师补上的意思一样,业务无缝接轨,对上司来说最方便。 “我已经打点好,立冬后宗孝便过去天象部担任写生,里面有两位随书司都已经超过四十岁,不用十年就会解职,到时他年纪也差不多,便能补上随书司的职位,虽然职称不大,但也是官职。” 乔翠喜张大嘴巴,半晌都阖不上——陆蔚英简直太满意了,他就是想看她这种惊讶的样子。 新婚之时,他觉得她高攀,但喜欢上后,终于知道她委屈。 原本想招赘过好日子,却因为陆家想避难,硬娶她过门,打的主意也是过几年就休掉,而且还让她知道了。 好不容易确认心意,嫡母又想让诗秋过门,他不关心院子里有几个姨娘,要不是那日听她自言自语,他还真不知道她气成这样。 她怀孕他当然高兴,但冷静下来想想,她早就知道了,却不肯说,想必是有多番顾虑——她是没说过委屈,但一个女人怀了身孕却不说,肯定是夫家的环境让她觉得委屈了,当时他就想,不能只叫王老板抬箱,要给她好一些的东西。 宗孝才十五,但写生一般来说也都是十几二十岁,并不会太突兀,过个十年左右转上随书司,年纪就差不多了。 乔翠喜回过神,终于阖上嘴巴,喜上眉梢,“你怎知宗孝一定能补上?天象部正书司是你什么人?” 所以他才喜欢她,聪明,“正书司是平夫人的亲戚。” 原来是母亲那边的亲戚。 古人也真是,明明是亲生母亲,却得喊上颜姨娘为平夫人,且律法上,平夫人的亲戚只是她自己的亲戚,跟他无关,他是许氏的儿子。 “当时他闭门苦读,平夫人接济了他们夫妻好多年,后来终于考上拔萃科,又过了书俊科,以科士身分担任了天象正书司,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宗孝的前程不用担忧。” 乔翠喜开心道:“谢谢你啦。” 其实她跟宗孝不过两年姊弟缘分,但她既然承接了原主记忆,似乎也就承接了原主感情,她刚刚是真心为了这个弟弟的前程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陆蔚英莞尔,“高兴了?” “当然高兴。” 饶是她这样高兴,当天晚上也还是睡不着,但为了孩子,她也不想喝药,只是闭着眼睛休息。 房嬷嬷当然是不会去睡,而是像以前一样给她揉揉手,揉揉头。 人的生理还是有极限的,到很晚很晚很晚的时候,她终于睡了。 此后暄和院的三餐,从大丫头布菜变成许姨娘跟梅姨娘布菜——梅姨娘已经被她狠狠警告过了,再惹一次事情就把她扔到尼姑庵,现在乖得很。 姨娘乖,她不会主动去折磨人,陆蔚英在暄和院的时候才会叫她们出来布菜,他若不在,她就自己吃,例银、衣料、水粉、丫头等等,她不会少给。 至于陆蔚英的表现她还算可接受——他最大的兴趣还是她的肚子,虽然不能滚床单,十天倒有九天还是睡在她这边。 也不能怪他,他一点错都没有,只是很一言难尽…… 许氏来暄和院一两次,不断暗示她“好歹是亲戚”、“好歹是自己人”、“诗秋是真心想跟媳妇你当好姊妹”,大概就是希望她能让许诗秋上桌吃饭。 呵呵呵呵,让姨娘上桌吃饭,那她的脸往哪里摆?真想问许氏:你当初给颜姨娘这待遇了吗,颜姨娘还生了儿子有立功呢。 姨娘要享平妻待遇?想得美,连贵妾都不给你了,还上桌吃饭? 许氏见她装傻,也无可奈何。 许诗秋自然是气在心里——堂堂一个郡王的嫡女居然得伺候一个商人女儿吃饭? 她是和离妇,为了面子只能给姨娘名分,这她接受,但入了府、关了门,就该给她平妻的待遇,这个乔翠喜怎么可以真的把她当姨娘看,蔚英也不说她一声。 以前,他明明对自己很好的…… 小雪前一天,乔翠喜的肚子疼了起来。 趁着还能走,连忙挪到二进布置好的待产房间,刚开始还能在房间自由行动,陆蔚英也陪她下了几盘棋,到下午走不动了,躺床开始哼哼,他就被请了出去。 到天色渐暗,真觉得有人在打她肚子,忍不住哀嚎起来。 这……卧槽……好痛啊…… 紫草听得胆战心惊,“金婆子,你倒是看看。” 金婆子便是头几个月就已经在陆家住下的稳婆,虽然不是医女出身,但胜在经验丰富,时间看得准,产妇可以省不少力气,若是双生儿,她也有办法让产妇支撑到生完第二个。 “唉唉,不急不急,少夫人放轻松。”金婆子一边揉着她的肚子一边说:“该用力的时候婆子会说。” 没办法放轻松啊,现在除了乱吼什么都做不到。 子宫收缩是什么酷刑,真的太痛了……她知道女人生产很秽气,男人不能在屋内,但陆蔚英至少要在门口,如果等她生完知道他是回到书房,她一定……嘶啊……卧槽,这一波太可怕了。 如果一分疼痛可以换到一个金元宝,现在暄和院已经被元宝所淹没。 “唉唉,差不多了,热水可以准备送进来,烛火来,少夫人憋着,等我喊再用力。”金婆子啰啰嗦嗦,终于喊了,“一,二,三。” 呜呜呜,真希望孩子一次拉出,不是,是生出来。 但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唉唉,少夫人,用力。” 乔翠喜在内心大喊:我在用力了,还有,不要一直唉唉了,听多了她都要唉起来。 “再用点力呢。” 已经使出洪荒之力啦。 “唉唉,看到了看到了,少夫人,听我的,”金婆子卷起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来,一二三。” 三不出来啦,吼,孩子,你快点出来啊。 乔翠喜已经哭出来了。 一边哭还一边要听着金婆子的话,一二三、一二三的,好痛。 都不知道“三”了第几次,终于—— “哇——” “唉唉,生啦生啦。”金婆子喜孜孜的,快手快脚处理完,用干净的布巾抱过来给她看。 第二十五章 乔翠喜一脸鼻涕眼泪,想看看孩子长相,却没想到金婆子不是给她看婴儿的脸,而是把包巾一掀—— “恭喜少夫人,是小少爷。” 还哭个不停的孩子马上被抱去洗澡。 女人觉得又累又懵,她痛了一天,连儿子的脸都没看到,只看到儿子的下身……听到外头“是小少爷”、“是小少爷”的报喜声,真有种想翻白眼的感觉。 两个有经验的医娘马上上来,给她擦身一换衣服,又把床单整理干净,接着端了炖鸡汤过来。 乔翠喜又渴又累,就着医娘的手喝完,倒头便睡。 一夜无梦。 世子有后,是大事,但因为陆家现在奉旨休息,故没有铺张,正合乔翠喜心意——陆家若是请客,一定会有官太太进来看她,家里开宴,她可以不出去,但人家到了暄和院她不能不见,想到要跟一堆不熟的人寒暄就觉得烦,这样很好。 孩子由陆一鼎取名,陆盛宇,取天地四方之意,希望男儿志向远大。 照理,她应该要在二进的房间待到满月,但由于恢复得很好,不到十五天她就回正房了,盛宇跟嬷嬷们住在耳房,奶娘这种大户人家的标准配备,她自然是不请的,她胸大得很,何必请奶娘,孩子当然是自己喂才亲近。 此举当然让许氏、姚氏、宋氏这几个千金出身的女人很不以为然,脸上就写着“商人之女果然不懂规矩”,她也实在不懂大黎朝的女人,把孩子给奶娘喂,表示自己身分高,傻子,其实很想跟她们说: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孩子跟你们都不亲的原因,孩子从小到大在奶娘怀里,怎么会跟亲娘亲。 小孩子长得很快,才两个月,马上从皱巴巴变得白白胖胖,只会吐口水泡泡的小婴儿,在家里可受宠了,陆老夫人每天跑来看不说,陆一鼎也每天跑来看,加上个陆蔚英,这三代祖孙每天哄着小娃娃,怎么样也看不厌。 乔翠喜最大的乐趣除了看儿子,就是看儿子的爹、祖父、太祖母三个人凑在一起逗小婴儿,小娃一个无意义的单音,都能引起一连串的赞美,还要抢功小娃到底是让谁逗乐的,画面简直好笑——就像现在,三人围着锦绣床上的小婴儿各种逗弄,她一个人在看他们祖孙三代比赛看谁能先让小娃笑。 苏木端过补汤,“小姐,这汤好了。” 乔翠喜接过,拿起青花瓷调羹一口一口吃着,已经两个月了,她还天天喝十全大补鸡,她其实已经喝腻了,但这是陆老夫人的心意,如果喝这碗浓鸡汤能让老人家高兴,她倒是不介意每天喝上一次。 苏木笑说:“小姐真是好福气,听说二房太太过门两年多才怀上大少爷呢,二房奶奶又只生女儿,还是小姐肚子争气,一下生下小世子,总算在侯府立稳脚跟了。” “可不是。”茜草跟着说:“以前百卉院的嬷嬷丫头总看不起我们,自从小姐生了小世子,倒是客气多了。” 乔翠喜其实比较喜欢女儿,但以现实层面来说,有儿子的确比较妥当,别的不说,许氏对她都和气几分,更别说陆老夫人得知她生男孩后那个赏赐喔……如果她生的是女孩,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给。 “小姐。”房嬷嬷走过来,打开手上的小布包,“梅姨娘让白嬷嬷把这些东西带出去给她母亲。” 她看了一眼,点点头。 房嬷嬷又把布包收起来,退到门外,把布包交给了在廊下等待的白嬷嬷,当然没忘了塞颗金珠子,白嬷嬷领了赏,自然还会来透消息。 乔翠喜始终记得那天——下午时分,飘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雨雪。 京城的雨雪一向十分凌厉,雪花夹着雨水落了下来,又湿又冷,地上有水,还有凝结的碎冰。 随着雨雪到来的,还有圣旨。 海匪作乱,苍间郡王连败三场,皇上命平海侯即刻点兵救援,收到圣旨后半个时辰内到点兵场,点完兵立刻出发。 陆老夫人命田嬷嬷给传旨的太监一大包银子。 太监笑着接下,小声说:“其实皇上不是很急,是长公主在急,侯爷跟世子慢慢来即可。” 陆家显然已经十分习惯收到这种圣旨了,没有人大惊小怪,该取铠甲的取铠甲,该去牵战马的去牵战马,又命人快马到几个副降前锋家里传话,点兵场集合。 伍光宗很快捧了战服战靴进来,那是乔翠喜第一次看到陆蔚英穿起他的铠甲,铠甲擦得很亮,亮得她想哭—— 海匪剽焊,但皇帝只给平海侯一万兵马,身为儿子,他怎么可能让父亲一人前往。 陆蔚英的神色倒是看不出情绪,“替我好好照顾祖母。” 乔翠喜点头。 “还有,盛宇。” 还是只能点头。 感觉有好多话想讲,但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完全不真实,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在作梦,早上明明还那么日常,那样平淡的过着,转眼就得送他征战去,这中间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他拍拍她的头,温声道:“放心,我一定回来。” 话才刚说完,院子外头便催了起来,“世子可准备好了?侯爷已经上马。” 男人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乔翠喜呆呆地站着——太奇怪了,怎么这样突然,明明陆老夫人、公公跟陆蔚英还在比赛谁能逗娃儿笑呢,都还没分出胜负,圣旨就来了。 苍间郡王之前要了五万兵马,五万都被海匪追着逃,皇帝居然只给他们一万兵马?! 长公主就苍间郡王这个儿子,看来,皇帝想要一次拔除两根刺……不,他说他会回来,他们才刚刚有了孩子,他虽然平日不爱说话,可她知道他一直在忙着辞官后的住处跟生活。 没错,他们从那么高的悬崖落下都没事,这次也一定会吉人天相。 “少夫人,少、少夫人。” 梅姨娘跟许诗秋许是刚刚才听到风声,两人一前一后扑进来,“听得嬷嬷们说,世子要去打仗?” 女人转身,“不是要去,是已经去了。” 梅姨娘捂着胸口,许诗秋哇的一声哭出来,居然就往暄和院外跑了。 乔翠喜想她大概想跟许氏哭一哭,也不想管她,看到梅姨娘一脸茫然,道:“回房去吧,快过年了,不是还想替你娘绣个披风吗。” “是,婢子这就回房。”梅姨娘摇摇晃晃的,跌了一下,旁边丫头连忙伸手把人扶起。 乔翠喜挥挥手,那丫头连忙扶着去了。 “周嬷嬷,替我顾着小世子,苏木、茜草,跟我去祠堂。” 苏木听了连忙取来披风以及油纸伞,主仆三人在雪雨中朝祠堂过去。 跟她想的一样,陆老夫人在祠堂中央念念有词——陆老夫人在正院接完圣旨后就不见人了,想来想去,除了这里大概也不会有别处。 她走过去,温言道:“祖母,天快黑了,这就回满福院吧。” 陆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你倒是冷静。” “世子说了他会回来,孙媳妇信他。” “好好好。”陆老夫人一脸欣慰,“这才是我平海侯府的媳妇,几个海匪算什么,我们陆家军旗一扬,多少都打得下来。” 那天,她陪着陆老夫人回到满福院,这才又回到暄和院。 盛宇已经饿得大哭,她连忙抱到内间喂奶。 看到儿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女人心想:不怕啊,你爹肯定回来,十四岁时那点兵马都没能难得倒他,这次也难不倒。 陆蔚英不在,梅姨娘很安分,不是绣花,就是研究吃食,乔翠喜对于她没给自己添乱,很满意的给了她五十两,让她拿回去给母亲跟哥哥过年,梅姨娘大喜,等了放晴的好日子,便回家一趟。 至于许诗秋,整天往百卉院跑,乔翠喜也懒得说她,反正只要不闹事就好。 【第十章】 陆家是将门,即使男人打仗去了,家里还是该怎么就怎么。 除夕夜,许氏一样张罗得好好的,一家人一起吃饭,饭后吃汤圆,团团圆圆。 菜肴是很丰盛的,可气氛是很差的——根据许氏跟父兄打探的消息,一万兵马太少,第一次对阵据说折得惨,苍间郡王不会打仗又不愿意交出兵符,空有五万大军在前线空转着,平海侯却是指挥不动。 大厅死寂一般,众人默默吃完年夜饭。 陆老夫人道:“丫头们到我房里吃个糖。” 丫头们泛指一干女眷,陆老夫人想要人陪的时候,就说“来我房里吃个糖”。 陆家女眷本来每日早上都会来满福院尽孝,因此嬷嬷们见到这么多人来,倒也不惊慌,反正早上怎么伺候,现在就怎么伺候。 第二十六章 陆老夫人接过田嬷嬷捧上的参茶,喝了一口,“大孙媳妇。” 宋氏连忙道:“祖母,孙媳妇在。” “我本也不想管到孙子的事情,可瞧着同心院人实在太少了,我的金花跟锦花就给蔚骥了。你两丫头去后头把东西收一收,今天就跟着大奶奶回去,以后好好伺候大爷,若是有孕,老太婆会给赏。” 宋氏脸上一僵,但陆老夫人都发话了,也不能不要,只能应下。 金花跟锦花听到自己从此要去同心院,难掩喜色,在几个大丫头羡慕的神色中,跟老夫人磕了头,又跟宋氏磕了头,收拾去了。 陆老夫人一个眼色,祝嬷嬷连忙递上个丝花盘子给雪姨娘。 雪姨娘不知道该怎么办,宋氏现在低着头没看她,直到姚氏跟她点头,这才敢把盘子接过来。 “这一千两是从我的嫁妆拿出来的,这便赏了你,我陆家子嗣单薄,你能生下盛林,很好,好好伺候大爷跟大奶奶,老太婆多得是银子,不管儿子是谁生的,我都赏。” 雪姨娘一下张大嘴巴,她不过就是个丫头提上来的而已,没想到老太太一下拿出这么多,这盘上信封里装得厚厚的,原以为是佛经,没想到是银票,连忙跪下,“谢老夫人赏赐。” 全姨娘跟贺姨娘看得羡慕不已,只怪自己肚子不争气,若是当年生了儿子,现在命运肯定也大大不同。 “翠喜,我已经给过你,就不给了。” “是。” “你们两个也不用失望。”陆老夫人对着梅姨娘跟许诗秋说:“我们陆家的男人从没有谁是打了仗就回不来的,把身体调养好,等蔚英凯旋回来,都给我生上的白胖的曾孙,我便说白了,我的嫁妆、我的私房,谁能生儿子,谁就能拿。” 梅姨娘乖乖的道:“是,婢妾听到了。” 许诗秋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 陆老夫人叹了一声,知道她一个郡王嫡女却委屈为妾,图的自然是幸福美满,可是蔚英对她亲近不起来那有什么办法,圣旨下来了又有什么办法,说到底,不能讨得男人欢欣,也是自己没本事,哭又有什么用,要不是看在云华郡王的面子上,她还真懒得劝,“诗秋你这阵子就去跟你姑母住吧,媳妇,你就劝劝她。” “婆婆放心,媳妇会好好劝她。” “老夫人。”许诗秋一下跪下,“表哥不怎么理我,我……请老夫人给我和离书,让我回郡王府吧。” 这下不要说许氏跟姚氏这两房的女主人,就连八风吹不动的陆老夫人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大媳妇。”陆老夫人的语气已经有点严肃,“当初你说侄女想进陆家,我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准的,现在蔚英才刚刚去打仗,她就想回郡王府,你倒是跟我说说,我陆家门楣是这么不值钱的地方吗,一个和离妇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许氏吓了一跳,连忙拉了许诗秋跪下,“婆婆,我这侄女怕只是一时糊涂,待媳妇回头劝劝,让她过来认个错。诗秋你也是,说这什么浑话,别说老夫人听了生气,连我都要打你了。” “姑姑。”许诗秋抹泪道:“深宅大院,没生儿子我要怎么立足,姑姑看看全姨娘、贺姨娘,对着叔母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不想过那种日子。” 突然被点名的二房几人一下子傻眼,这郡王女儿脑子是不是进了水啊,她们三人还在这里呢,这不明摆着说主母刻薄姨娘吗。 倒是乔翠喜一直看着——所以她才讨厌这种高门大户的小姐,像梅姨娘多好哪,让房嬷嬷敲打几次就懂了,这许诗秋就算用铁锤,只怕也没用,自以为聪明,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哎,你说这什么话呢。”许氏对这个同母哥哥的女儿倒是真心疼爱,又是哄,又是劝,“没听见老夫人刚刚说的,陆家的男人可没谁一去就不回,你才不到二十岁,要养孩子多得是机会呢,你看看暄和院这才多久就有小娃了,喜气着呢,等蔚英回来,你再给添上一个,让老夫人高兴高兴。” 许诗秋闻言,泪如雨下,“若是能让老夫人高兴,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哽咽无言,倒是跟着她从郡王府出来的陶嬷嬷跪下—— “大小姐被下了药……怕、怕是难有孕了。” 厅上瞬间安安静静。 让一个后宅女人难有孕,基本上跟杀了她差不多。 如果是一般小妾,当然没关系,但许诗秋是谁,她父亲可是云华郡王啊,陆家是一定要给交代的。 许氏闻言错愕,等回过神来,一下怒了,“什么时候下的药?” “老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老奴不得不提张家事,小姐在嫁入张家前也是让太医诊过的,当时太医说小姐身体好,只要夫妻美满,孩子很快会来,但没想到张少爷偏宠小妾……总归来说,当时明明就很好,到了侯府却是……只怕……只怕是有人不想让小姐怀上子嗣。” 话虽然没说清楚,但也暗示得够明白了,整个陆家,不希望许诗秋怀孕的嫌疑人只有一个。 所有人都把目光朝向乔翠喜。 乔翠喜也不意外,因为怎么看,她嫌疑都是最大的。 见许诗秋哭得梨花带雨,许氏紧紧抱着她,脸上十分疼惜,“这事情牵扯到自家侄女,媳妇怕处事不公,媳妇不孝,还请婆婆操持。” 陆老夫人知道自己不作主也不行,这事肯定要给云华郡王与郡王妃交代,她亲自主持,才能显得陆家重视此事,不至于落人口实。 “陶嬷嬷,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上一说。” 陶嬷嬷就等着这句吩咐,续道:“小姐粉轿过门后,跟世子爷虽然不算多恩爱,但好上几日总是有的,而且那都是医娘算好的日子,照理应该很快有好消息,但没想到孩子就是不来,直至请大夫来诊脉,这才知道被下了药,小姐自是伤心欲绝,又想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与其在陆家当个无子姨娘,不如回郡王府上过余生。” 陆老夫人继续问:“发现当下,为何不说?” “小姐怕此话一说,让夫人为难,所以才想着别惹事,身子既然已经坏了,拿了和离书回府就是。” 许氏一听,更是难过,“你这傻孩子,真傻、真傻……” 许诗秋满面泪痕,倚在她怀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知道被下药,大夫可有说用的是什么方法,大概什么时候?” 陶嬷嬷恭敬回答,“大夫说只怕是一过府就喝了药,事隔数月,什么方法倒是无法知道了……只是……” 陆老夫人最看不得这种要说不说的样子,“有话就说。” “是,只是这府中上上下下希望小姐生不出孩子的,怕……怕是只有少夫人了。” 啧,脏水果然泼过来。 乔翠喜虽然两世为人,但不得不说,古人有些招数还真的是匪夷所思。 她转头给苏木使个眼色,苏木点点头,拉着茜草悄悄往后退,一下出了大厅,转眼走出满福院。天色已经黑了,而且不过是个丫头,竟也没人发现。 陆老夫人已经十分疲惫,但不得不继续,“翠喜,你怎么说?” “许姨娘进门时,孙媳妇都已经有孕了,防她做什么。” 众人一想,也是,若是乔翠喜无孕,还可能因为嫉妒而找姨娘麻烦,但她都快生了,搞这出做啥? “孙媳妇虽然不是出身名门,但也知道许姨娘是云华郡王之女,平常在暄和院,除非世子用饭,否则不曾要她出来过,孙媳妇的梳洗更衣,是丫头伺候;茶水点心,是丫头伺候;晚上要睡了脱鞋盖被,还是丫头伺候,这对她可也够礼遇了,唉,早知道许姨娘的嬷嬷要指责,我应当所有杂事都交给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正房,什么叫做姨娘,现在被指责好歹也心平气和一点。” 全姨娘、贺姨娘、雪姨娘听得脸上出现羡慕之色,居然都不用伺候,除了不能上桌吃饭,这姨娘过得跟贵妾差不多啊。 “我也不想跟个下人说个没完,许姨娘,我就问你吧,你被下药,然后呢?你觉得是我对吗?” 许诗秋一脸泪花,在许氏一脸“别怕,姑姑在”的神色鼓励下,点了点头。 “你觉得是我,所以我要给你交代?那我就给你交代吧。”乔翠喜似笑非笑,“我简单的说,我是正房,我怀有身孕,我还有夫君的偏爱,我防你什么?你看过员外防乞丐吗?” 雪姨娘噗哧一声笑出来,被许氏一瞪,连忙敛起神色。 许氏皱眉,“媳妇,你这譬喻也太难听了……” 第二十七章 陶嬷嬷也帮腔,“老夫人,世子对我家小姐其实很偏疼的,他们两人以前相处的样子您总也还记得吧,那年花宴,郡王妃半开玩笑说要把小姐许给世子,世子当时明明很高兴的。” 乔翠喜不想看陶嬷嬷,直接看着许氏,“婆婆,接下来的话您可能不想听,但媳妇为了自己清白,也没办法,您忍着点。”顿了顿,才道:“夫君以前喜欢许姨娘,我是知道的,但他后来不喜欢了,我也是知道的,怎么说呢,两家都已经有了默契,谁知夫君一奉旨打水匪,许姨娘马上许了张家,这让男人怎么想,就一两年都不能等?当年公公征战多年不归,婆婆以郡主身分可是等过了二十岁这才成亲,所以公公对婆婆又敬又爱,这么多年了也只收了一个妾室,就是想起婆婆当年的青春年华都用在等待,不想婆婆被姨娘闹得烦心。” 许氏想起当年,忍不住眼圈一红。 “可是反观许姨娘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世子前脚领兵出征,许姨娘马上订亲开始准备嫁妆,结果嫁得不好了,又想让世子再娶她——许姨娘,你若是男人,你心里怎么想,我这么跟你说吧,世子对你客气是因为他感谢婆婆善心,提了颜姨娘为平夫人,让她得以享祭祀香火,不然他才懒得理你这种自私的大小姐。” 乔翠喜眼角看到苏木已经回来,伸过手,苏木立刻把盘子奉上。“婆婆可看清楚了,这封是从张家送出来的香签,当时许姨娘还是张家少奶奶——柳绿说这信十天半个月一封,世子从来不看的,是我好奇那上头的香粉味道,这才留下一封。” 众人原本颇同情许诗秋的,但现在神色完全变了。 陆蔚英打仗,马上嫁给张少爷;陆蔚英凯旋,又开始写信;和离后喊着要嫁入陆家……这也太随心所欲了。 许氏神色更是十分古怪,张少爷宠妾室一回事,但是诗秋不守妇道是另外一回事。 这信写往陆家,万一被劫走,这不是蔚英一个人的问题,是陆家整门的问题。 “不,不是这样的,我就是跟表哥叙叙旧而已,况且,我确实是被下了药啊。”许诗秋擦着眼泪,“总之,我也不想追究了,就请老夫人给我和离书吧,我现在只想回郡王府。” 乔翠喜眯起眼睛,真想打她。 看看苏木,苏木点点头,她便明白茜草已经就定位,很好很好,这次不一棍子拍扁许诗秋,她名字就倒过来写。 “婆婆,媳妇又要对不起您了——媳妇是真心尊敬您的,不管是您当年等待公公,还是后来提了平夫人,媳妇都觉得您不是寻常女子,只不过一样是王府所出,许姨娘真没像到您半分——接下来的东西十分刺耳朵,还希望老夫人跟婆婆听的时候要有心理准备。院中的那个丫头捧着的便是证据。”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她的随身丫头站在院中,手上捧着一个黑色大圆盘,上面两层盒子,看样子很轻,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许姨娘没有被下药,相反的,她有喜了,是夫君出征后几天诊出来的,她没第一时间跟我说,我也就等着——我自己有孕的时候也是这样,闷了几天这才让人知道,所以也没去追问,只吩咐厨娘别煮太寒的食材,又赏了她身边几个嬷嬷丫头,让她们好生照顾,可没想到她一直没来禀我,隔了约莫半个月,嬷嬷来报,许姨娘自己喝药把孩子打掉了。” 厅上一片惊呼。 丈夫出征后发现有孕是大大的喜事,不管是男是女总是自己的骨肉,有个孩子正是依靠,把孩子弄掉做什么?因为太奇怪,所以很难让人信服。 但看着许诗秋,又隐隐觉得古怪,她不但不反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大寒天里,额头上冒了一层薄薄的汗。 “那两层盒子里放的便是许姨娘那几日用的白绫包,我已经请了当时替我接生的金婆子看过了,她经验丰富,一瞧就说那是喝药落了胎的,老夫人若不信,可请医娘过来瞧瞧闻闻,到底是什么,医娘自然给答案。” 许诗秋已经抖成铺子了,陶嬷嬷却还试图挽回局面,“少夫人,您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哪个女人不用白绫包,我们怎么知道您不是随便找个落胎女子的东西来诬赖我家小姐。” “你没见我绣过花,就以为我不懂女红是吧,你要说我随便拿个女子的东西来搪塞也行,我就请郡王府针线房的人来认衣料,认针线,看看那白绫包的白绫是不是出自郡王府,看看那针线是不是你的手艺。” 许氏简直不敢相信,猛然抓住许诗秋的肩膀,“你、你真这么做了?你……你为什么啊……” 许诗秋大哭道:“姑姑你没听爷爷说吗,一万兵马首战折半,苍间郡王又不愿意释出兵马,只怕是凶多吉少,我若生下他的孩子,哪能再嫁,注定一辈子在侯府当个寡妇姨娘,我不要。” 乔翠喜真要被她气死,这女人讲话也太难听了,什么凶多吉少,什么寡妇姨娘的,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把她从许氏手中拉出来,伸手啪啪啪啪就打了她几个嘴巴子。 众人都惊呆了,乔翠喜不怎么处罚下人的,没想到打起人来这么有一手。 就见她拉着许诗秋的领子,恶狠狠的说:“再讲一句不中听的,信不信我把你头发剪光?” 许诗秋被打得晕头,猛然听到最后一句,连忙尖叫起来,“你敢?” “我敢。”她一个伸手,“田嬷嬷,剪刀,顺便拿香过来,我要在她头上点戒疤,直接扔到尼姑庵。” 田嬷嬷见陆老夫人一脸无奈,连忙过去把乔翠喜扶起,“少夫人喝口茶,歇一会吧。” 陆老夫人虽然也很气,但能怎么办,药也喝了,“孙媳妇,你说吧,和离书给不给?” 她自己是倾向要给的,许诗秋不管怎么说,都是云华郡王的嫡女,难不成真把她扔尼姑庵? “自然不给,许姨娘若想回郡王府,好好与我说,那我不会强人所难,可偏偏她爱惜青春之余,又想要好名声,自己喝药落胎却诬陷我是毒妇,这要是能揭过,孙媳妇以后不用见人了。” 许诗秋被狠打几个巴掌,又见姑姑对自己神色失望,不禁害怕起来,“你想怎么样,我父亲可是郡王。” “即使是郡王,也得守大黎朝的规矩是不是,你别当我是商人女儿就不懂,不守妇道是罪,喝药落胎是罪,诬陷主母是罪,周嬷嬷,你明日一早出门,把许姨娘从张家写出的信跟落胎的白绫包都送去给郡王妃,让她看看自己的好女儿都做了什么。” 许诗秋这下真的害怕起来,母亲若是知道她不守妇道又擅自喝药,就算不打死她,也会把她送往庵堂。 那还不如待在陆家,更何况陆家还有姑姑在,对啊,她搬去百井院跟姑姑住就好了,出入也自由,“我不回郡王府了,姑姑,让我跟你住吧。” 许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守妇道可以说是在张家的事情,喝药也能勉强说是她自己的事情,但诬陷主母这是要让人去死,乔翠喜只要脑子差一点,这辈子就完了。 即使自己再怎么心疼诗秋,求情的话也说不出口——不管哪门哪户,有姨娘敢这样诬陷正妻,不是打死就是卖往青楼,绝对不可能没事“柳绿,你去看着,让许姨娘的人把东西都收拾好,送去襄阁,许姨娘以后就住在襄阁里,三餐照旧,只不过没我允许不准出门。” 许诗秋虽然又哭又喊的,还是让力气大的粗使婆子给架走了。 陆老夫人满脸疲惫,许氏脸色更是差。 “婆婆您看,姨娘不安生的比安生的多,我扪心自问,对许姨娘是够好了,可她也还是要泼我一盆子脏水,若不是我还有那么一点手段,只怕今天被拖出去的就是我了——可是婆婆,乐暖可有我一半聪明?” 许氏抬起头,看着宝贝女儿,突然觉得有点茫然,是啊,乐暖不管许上哪户人家,迟早都有姨娘,万一收个受宠的怎么办,万一又收个心思歹毒的怎么办? “婆婆之所以要夫君收娘家侄女,要的也不过就是个血缘亲,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妹妹招赘,乐暖有孕,婆婆可以亲手照顾,等孩子生下来了,跟着我们姓陆,喊您祖母,就是您的亲孙子孙女,那有多好,夫君与乐暖承欢膝下,这才叫晚年,乐暖性子单纯,嫁得再好,只怕婆婆也是要担忧。” 招赘一事,本来就是陆乐暖的主意,又怕被骂,于是磨着陆蔚英去说,此时见嫂子捅出来,更觉得是好时机。 第二十八章 于是陆乐暖拉着母亲的手,小声说:“娘,我……我见表姊这样陷害嫂嫂,我……我真的怕。” 陆老夫人心想,陆家的孩子已经太少了,要往外嫁还真不如招赘,“媳妇,我看这样也挺好的,孩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至少不用怕吃亏。” 许氏想想,也算了,这孩子从小胆子小,还真得放在自己身边。 看那乔翠喜今日虽然受到诬陷,仍不忘给乐暖求下半辈子的安稳,又想着蔚英至今仍记得自己当年提平夫人的恩情,有他们夫妇在,将来自己先走,也不用怕这孩子没人照顾。 于是许氏恭恭敬敬道:“是,听婆婆吩咐。” 陆乐暖一听,喜笑颜开,“谢谢祖母,谢谢娘,还有,谢谢嫂子。” 全姨娘跟贺姨娘听得羡慕不已,尤其是贺姨娘,她的牡丹要说亲时,皇帝已经很明显对陆家不满,于是一个侯府千金只能嫁人做妾,想想都可怜,若是……唉。 陆老夫人原本想着家里男人不在,又是大过年的,想让丫头们一起说说话,彼此打气打气,没想到一出又一出,见孙女知道可招赘后,一张脸蛋笑得跟花朵一样,总算有点高兴的事情,“好了好了,不高兴的事情都别提,吃些点心吧,溪街那间糕饼店的大师傅新作的,吃点甜甜,过个好年。” 乔翠喜吃了个莲花酥,打了个嗝,晚饭时芝麻汤圆的味道冲了上来,只觉得有点恶心。 田嬷嬷眼尖,连忙过来递帕子,“少夫人缓缓,不守规矩的姨娘既然都已经处罚好了,就别想了,小心气着自己。” “没事没事。”乔翠喜喝点清茶,压压味道,“刚有了所以肚子不太舒服。” 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大厅,一下子又进入死寂。 陆老夫人僵住半晌,“孙媳妇儿,你刚刚说……” “忘了跟祖母跟婆婆说,孙媳妇肚子里又有了,盛宇要当哥哥了呢。” 陆老夫人一下高兴起来,昭然寺的主持果然没骗人,这丫头八字就是跟人家不同,规矩虽然不太好,但肚子可争气得很——陆家子嗣一向单薄,没想到盛宇才几个月大呢,马上要当哥哥了,“好孩子,你乖,祖母疼你。” 陆乐暖打趣,“祖母高兴得都语无伦次了。” “这是大喜事啊。”陆老夫人一下来了精神,“祝嬷嬷,去跟帐房说,这个月每人领双份月银,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祝嬷嬷含笑说:“是。” 几个媳妇跟孙媳当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绕着未出世的孩子说了一圈,陆老夫人光是吩咐着衣服鞋袜做起来就乐了一晚,直说笑到大半夜才肯让众人散去。 去年过年,因为陆蔚英坠崖重伤,侯府是过得冷冷清清,今年是因为父子出征,依然冷冷清清。 许氏请父兄打听了,都是差不多的消息,苍间郡王想抢军功,坚持自己带兵马,但又没经验,五万兵马居然攻不下千人的海匪—— 乔翠喜就在暄和院听着这些消息,心里虽然着急,但也没办法,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盛宇,以及自己的肚子。 陆蔚英没写信,伍娘子说,陆家人出门打仗,是不写信的。 想想,这样好像也好,接了信,就会有期待,如果知道不会有,情绪上至少波动不会太大。 想想又佩服起当年的许氏,堂堂一个郡主居然愿意这样等着,自己好歹有盛宇,但她真是只有一纸婚书,想想都难熬…… “小姐,院子的梨花开了,不如去瞧瞧。” 她现在已经六个多月身孕,起身有些困难,但还是喜欢在院子走动,盛宇不知道是像到武将爹,还是像她这个现代妈,也是挺好动的,抱他到院子里时,小短腿一蹬一蹬的,可爱得不行。 “少夫人,少夫人。”田嬷嬷难得失态的一路冲进来,“大喜,侯爷跟世子已经打胜仗,圣旨先到,快点出来迎接。” 暄和院手忙脚乱了一阵,乔翠喜这才上了院内马车,到大厅堂时,香案已经摆起,家里人有的已经到了,有的还没。 直到住最远的陆二荣跟姚氏到了,内官这才宣旨。 前面当然是嘉奖平海侯父子忠君奋勇,但最后一场海战却没能尽到督导之职,让苍间郡王落海身亡,长公主悲伤不已,念及过往功劳,仅只削爵,侯府可继续住,但赐田与朝服即日归还。 陆老夫人带头谢了恩,田嬷嬷又拿了一个匣子给传话的内官。 内官笑着说:“陆老夫人放心,皇上没生气,只不过长公主闹得凶,皇上得给长姊交代。” “那长公主……” “长公主气急攻心,病倒了。”内官话中有话的说。“皇上很是担心,命太医好好照顾。” 陆老夫人闻言大喜,苍间郡王死了,怕长公主是要报复陆家,但现在看来,皇帝要趁长公主生病把这个蛮横的长姊除去,那陆家就不用担心了,“公公稍等,稍等。” 内官知道还有银子可以拿,自然是笑吟吟的,再者许氏跟乔翠喜关心的样子,又从衣服看出是正房太太,于是还捡了几项事情说说。 很快的,帐房跟着田嬷嬷过来,手中信封厚厚的,陆老夫人双手奉上,“多谢公公安我一家老小的心。” “老太太好说。” 回到厅上,乔翠喜自然十分开心,人平安已经大喜,还甩掉爵位这烫手山芋,等他回来休息够了,便能开始计划未来要做什么。 众人静静等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守门小厮飞奔过来,“侯爷跟世子回府了。” 就见朱红色的大门全敞,两匹高大的战马一前一后进来,小跑步经过青砖地,在廊柱前一个勒起,马嘶了一声,停下步子,两人双双下马,大步走进厅堂。 “见过母亲。” “见过祖母。” 陆老夫人笑得眼睛都不见了,“起来,起来,一路辛苦了,媳妇跟孙媳妇等着,去跟她们说说话。” 陆蔚英转头的瞬间,乔翠喜就觉得心里一跳——从知道战胜回京,到接旨,她一直没什么真实感,直到现在看到他一身风尘仆仆,这才忍不住想哭。 雪雨那日突然就走了,直到夏天,这才回来,终于回来。 陆蔚英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明显隆起的肚子,脸上百感交集,“以后日子长着,我会对你好的。” 乔翠喜含着眼泪点点头,超级大男人主义,能说出这些已经很好了,而且她信他言出必践。 男人伸手给她擦擦泪,两人相识一笑,接着他又从周嬷嬷手中接过儿子。 盛宇已经不认得他,一下哭了起来。 乔翠喜连忙哄哄小的,见陆蔚英神色,又道:“刚才是谁说以后日子长着的,跟他玩上几日就好了。” 另一边,陆一鼎跟许氏自然有不少话说。 儿子跟孙子都平安,陆老夫人心里高兴,可看到荣儿跟蔚骥一脸无聊,不过来说句辛苦,姚氏跟宋氏也是一脸不耐烦,又觉得心寒——都说妇人随丈夫,只要荣儿父子对鼎儿父子有一点尊重跟感谢,他们的媳妇也不至于这样把大房当外人。 说来,都是自己老了心软,去年过年前在分配采买年节赠礼时,两房各负担一半,二房口口声声说不公平,说大房有爵位,应该要负担比较多云云,当时她就应该要考虑分家之事。 腊月的天气出征,京城雪都积了数寸,海边更是冰冻一片,荣儿跟蔚骥不去想大房父子都在战场上,自己却在暖房里舒舒服服,只想着大房有爵位,大房做这一切事情都应该的。 鼎儿一向心软,若自己走了,一定也会照拂弟弟,不过二房却是不会感激,在他们的想法里,赖上大房一生一世才叫公平。 鼎儿愿意照顾荣儿,蔚英也不介意给蔚骥金银,可是,难不成以后盛林一家子大小也要靠着才出生几个月的盛宇吗,这样下去,二房什么时候才能独立?这样下去,大房只是损失一点金银,二房却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还是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分家吧,荣儿一家子总得开始学习自立,加上自己在一边帮忙,好歹能学上几分本事,将来若是大房不理睬,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那年,京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长公主思念苍间郡王太过而发疯,平海侯府被削了爵位,在陆家老太太的主持下,开祠堂分了家,旧侯府已经改匾额为“陆宅”,留给二房,大房则是另外买了一个商人的旧居暂住。 都说陆家倒楣,八十年爵位坏在一个不会打仗又想夺权的郡王身上,但即便是削爵这样的大事,在转瞬万变的京城中,也没几个月的热度,很快的众人就忘了。 第二十九章 至于乔翠喜,自然是不管墙外事,身为陆家大奶奶跟乔家大小姐,事情太多了,才生下第二个儿子没多久,宗德成亲了,宗和也成亲,梅姨娘看着实在没盼头,自请出府,乔翠喜连着许诗秋一并给了休书,打发出去。 宗德宠妾,院子镇日鸡飞狗跳,宗和那里倒是好,月儿很快怀孕,平安产子,给宗和张罗的两个侍妾,也都十分争气,开枝散叶的速度让段氏忙得不行,但家里有孩子总是好事,每个月回乔家一趟,都觉得段氏气色十分好,就连乔老太太的白发都黑上几分。 至于陆家,分家没几年,二房就准备卖宅子了。 好笑的是,牛宜馨不知道陆家分家,只听到陆家削爵卖宅就以为没落了,打听到陆大奶奶每月初二会上昭然寺上香,故意去那里堵人——她当初都愿意当妾室,乔翠喜还是不愿意嫁进黄家,而她一个没嫁妆的正妻在夫家怎么可能过得好,连下人都能奚落她,这一切都是乔翠喜害的。 在昭然寺中看着乔翠喜带着一群丫头婆子上香,牛宜馨大步过去。 她身边的嬷嬷早得她吩咐,道:“这位是户部黄大人的三媳妇,你这民妇还不过来行礼。” 乔翠喜只觉得好笑,“黄三爷若是当上官职,三奶奶有了夫人头衔,我自当行礼,现在你是奶奶,我也是奶奶,可没有行礼的必要。” 牛宜馨气结。 “不如给我行礼吧。”旁边一个声音道:“我夫君是粮部九司的呈官,我有夫人身分,黄三奶奶可要跟我行礼?陆大奶奶自然是不用的。” 正是蔡月儿。 乔宗和任职粮部九司,她是正妻,真正的官夫人,嬷嬷丫头后面也跟了好几个。 乔翠喜看得哈哈大笑,“月儿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说一声。” “在后头抄完经这便过来了。” 佛堂大门这时又走进几人,前面两个孩子一见乔翠喜,立刻扑上来粘着,“娘啊娘的”喊个没完。 女人摸摸这个头,又摸摸那个头,这个也乖,那个也乖,都是娘的小乖乖。 陆蔚英大步跨进来,“笑什么这么大声,外头都听得清楚。” “没事。” “上完香了,这便走吧,宗和在外头等着。” “娘。”比较小的男娃跺着脚,“抱我。” “娘的肚子里有弟弟,爹爹抱你。”陆蔚英一把将小儿子捞起来,“走吧。” 一群人就好像没看到牛宜馨一样,边说边向外去了。 牛宜馨看着看着,想起当年汤姨娘对自己几番暗示,自己却贪图富贵主动勾搭黄少爷,直觉得后悔不已。 【尾声】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又又是这样! 她简直快要气死了,赵国强那小人,老是改她企画,有本事改又没本事担,效果好就抢功,效果不好就说“我已经跟她提点过了,但她就是不肯改”。 妈的。 因为有这种没脑子又没肩膀的主管,导致他们企画部长期低迷,因为不管做出再好的东西,都会被没有专业素养的人乱改,最哀伤的就是赵国强有背景,就算他们一票人上书抗议,也没用。 他们整个部门有七成女性,每次开完会都是一片萎靡,男朋友们就会趁着中午过来送个爱心餐盒、送个盒装玫瑰之类的讨女友开心,她每次都是一个人看着同事们从气呼呼被哄得在脸上开出花,真羡慕哪,她人生中第一个钻石戒指还是自己花奖金买的,她不是拜金,她其实想从喜欢的人那里收到钻石,就算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也可以—— 乔翠喜睁开眼,看到青花色的金绣帐子时还有些发怔,对喔,她穿越了。 到底是怎么了,她自从生了盛宇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前生的事情,连自己的样貌都忘得差不多了,怎么会突然梦见呢…… “醒了?” 看到陆蔚英,乔翠喜笑了。 男人把她扶起,替她倒了水。 她正觉得有点渴,接过一口气喝完,接着又喝了一杯,这才觉得好些,“怎么这样早回来,不是约了刘老板要过地契吗?” 到官府过地契是很漫长的事情,但因为要画押,没办法交代帐房,得自己跑。 “都到了户部,他跟我说觉得自己还是亏了,让我多加一百两,我便走了。” “这人怎么这样。” “一百两不多,若是谈价格时他要一千一百两,我会给,但已经说定价格到了户部才开口要价,想得可好,这种人即使过了户,隔三差五还是会觉得自己顾了,也是麻烦。” “就是。”她完全站在丈夫这边,“反正京城又不是只有他有地,他赖皮,我们就让办事先生再找找。” 陆家削爵后,依照陆老太太的意思,既然已经买了田产,那便开几间铺子,田里出什么,铺子卖什么,很安稳。 刚刚开始,陆一鼎跟陆蔚英也是这样想,但过不到半年,乔翠喜就觉得他蔫了好多,卖粮是很稳,但对他这种个性的人来说,完全不适合。 有阵子他就不管铺子了,开始读大黎商法,三天两头往外跑去吃饭,吃完也没见哪里高兴,就在本子上抄录哪里好,哪里不好,后来被她摸出来了,他想开饭馆呢,不过陆家存银也不过就这几年,加上买这暂住的宅子,又还有正在盖的宅子,去掉了大半,他自己能动的银子不到一千两,乔翠喜算算自己的私房,全部给了他。 男人也没跟她推托,有了银子,便开始运作起来,找地、买地、找先生画各种样式,乔翠喜把自己的广告长才加上现代知识告诉他,陆蔚英这个古代菁英,消化极好,很快的应用上手,第一间临江馆日日都是八成满座,吃饭时间更是一位难求,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陆家饭馆,一间一间开着,火红得很。 大部分以大黎菜肴为主,另外几间专门卖邻国菜,别看西瑶菜色辣尖,一开馆子,京城喜欢吃辣的人都往那里去了,各色辣椒都是早晨送过来的,保证鲜辣,也有只招待太太奶奶的,掌柜到点菜丫头都是女人,太太奶奶不用忌讳太多,可以放松一下。 有高级的,当然也有平民化的,码头附近有一间开十二时辰的便宜饭馆,都是一些简单的汤面拌饭,也有油纸包了就能走的菜肉饼。码头卸货得看水流速度,什么时间到不一定,有了这间店,倒是不怕饿肚子,别个地方什么时候歇息不知道,但这陆家小馆肯定开着,一传十,十传百,有些工人懒得跑,想吃东西都直接上这里,生意好得不行,一顿十文,但每个月却能净赚两三百两。 陆家饭馆、陆家西瑶饭馆、陆家小馆、陆家点心铺……不到几年,各种吃食相关铺子已经开了四十几家,中间当然有失败之作,例如素菜馆,古人没有养生观念,加之京城富庶,所以生意真不怎么样,只开一年就收了,但这反而让陆蔚英活得更精神,是啊,他就是个将门之后,喜欢挑战,最近正准备开个古代度假村,光是看地就忙得不行。 至于乔翠喜的私房,自然早就还给她了。 陆乐暖生了一对双胞胎,许氏实在忙不过来,帐本哪有双胞胎孙子可爱,找个日子把帐本跟钥匙往她这里一放,不管了。 所以现在陆家是她管钥匙,至于帐目,她个人比较简单粗暴——田产卖粮收益是一本帐,累积得差不多了就买铺子,给陆乐暖当私人产业。 至于饭馆的净银,他们夫妻拿一半,另一半则支撑公帐。 公帐包含各人例银,下人的月银,食衣住行等各种支出,当然还有一一房过来借支银时,也是从这边出帐,主要由帐房先生整理,她负责看帐就好。 陆老太太与许氏对于这种处理方法,是很满意的,还夸奖了她一番,说她身为嫂子懂得疼爱小姑云云,她当然不好说,她只是懒得一条一条算。 乔翠喜伸了个懒腰,下了床——她是苦夏体质,夏天睡不好,吃不好,所以每逢入秋,就好像要补回来一样,吃得多,睡得也多,午饭后睡个一个时辰,是秋天的例行公事。 盛宇、盛呈、盛珠都已经进入学龄,现在每天上午读书练字,下午男孩子学习射箭骑马,盛珠则是女红,至于琴棋书画都是要练习的,陆蔚英这点还挺严格,课程虽满,但没得商量。 乔翠喜想想,孩子将来就是要活在大黎朝,还是要以大黎朝的标准为基准,就是得会上这些东西,才能正常社交,有所往来,所幸孩子们也懂事,除了盛珠爱赖床,其他都好,对先生也尊重。 “既然早回来了,那我们去习书阁接盛宇、盛呈跟盛珠,再去祖母那里?” 陆蔚英笑,“也好。” 第三十章 这个陆宅盖了两年多,有树有林,花园错落,尤其有条小径两侧种着几株红叶,现在正是变色之际,杏黄胭红的枝头十分好看。 乔翠喜牵着陆蔚英的手,想起刚刚的梦,前生……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刚刚到来时她天天想回去,就算那个世界父母已经不在,没手足,没男朋友,工作压力又大,但她还是想回去,可现在,就算让她当世界首富,她都不想了。 她就喜欢这个大男人,她就要跟他一直在一起…… “钻石是什么?” 女人一惊,听错了吗? “你刚刚梦得迷糊,喊着想要人家送你钻石,还说什么很小也可以,那是什么东西?” 她居然讲了这么多?! 包公事件后,又发生过两次类似的事情,第一次他有喝酒,被她糊弄过去,第二次时她怀着盛珠,他问的时候她刚好想吐,就……吐了,接下来更衣喝药一阵忙,这事情当然不会再提起,可现在他没喝酒她也不想吐,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也不傻,都已经问得这么白了,怎么可能还装下去。 该不该说呢,说出来会吓死他吧,但或者他见识不同,可以接受呢,好歹在昭然寺也修行过两年,说不定对生死轮回之事比较能平常相待。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陆蔚英停下来,对后面摆摆手,让丫头婆子别跟上,又走了一段,才低声道:“我当年是故意看着苍间郡王落水见死不救的。”乔翠喜张大嘴巴。 “在去昭然寺路上布下落石的就是他,知道我乔家过年必会上山上香,于是吩咐看到平海侯府的马车就动手,却没想到那日我提前跟你去,幸好他们还没准备妥当,落石不多,我们才能逃生。” 卧槽,这是谋杀郡王啊。 不对,乔翠喜揪着他的领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当作是意外,只不过长公主势大,也不好贸然举告——说来也是上天开眼,若我跟爹一到沿海,他就把兵马交出来,我反而得保他,可五万兵马都在他自己手上,我可指挥不动,落水而亡自然没什么好说。” 秋景很美,秋风很凉,但她听得内心怦怦跳。 这把柄可大了,陆蔚英这是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净交给她了啊。 她看着男人的眼睛,突然有种感觉——他好像是在告诉自己“不管你要说的是什么,不用怕,我这杀头的大罪都告诉你了”。 “其实……我不是乔翠喜……” 说完这几个字,看看男人脸色,还好。 “我……来自别的地方,溺水亡故,刚好她也溺水,所以……我的魂魄就在她的身体醒来了……” 又偷偷看了一下陆蔚英,吓,不愧是修行过的人,对于这种生死话题,表情很是镇定。 “我的国家呢,跟大黎朝很不一样,在大黎朝的……千年之后,我是从很久很久的以后到这里的,那里女子地位高,所以不是我没规矩,我真不习惯……”他太镇定了,她反而不镇定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挑一下眉毛都好啊,但他样子好像她是在跟他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嗯,我只是想听你自己说而已。” 啥?“你‘只是’?你知道?” “毕竟也在昭然寺住了两年。”陆蔚英摸摸她的头,示意她别激动,“魂魄换身之事,古籍上有记载过,只是当时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古籍上有记载?那就是说不只她一个人了? “其实你怀盛珠时说的那番话我已经怀疑,又想起当年合八字,主持说你命格逆星,大黎朝中不过数人,不善做小伏低,若将来有所得罪,并非不敬陆家,而是天性如此,让我饶你一命——我越想越奇怪,于是又去找了他一次,他只是笑,没有否认,后来我打算开饭馆,你提出的各种建议在商经上都闻所未闻,我便确定了,你的确是离魂之人。”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嗯。” “那你当时不问我?” “我想看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男人一本正经道,“挺能憋的。” 乔翠喜捶他肩膀,“喂!” 陆蔚英大笑起来,“好了好了,我原本以为那个什么钻石是什么异国的新奇玩意,所以随口问,没想到你吓成那样,我已经知道了,以后都不用担心了。” 她先是一怔,想到他话中意思,脸上开出一朵花。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问,这次是因为她自己吓自己,他不想她以后又吓成这样,才绕着圈子跟她交换出来。 这么温柔的大男人,真只有这里有了。 三十岁,正当盛年,可他没妾室,也不去花街,好像有她就好,后来有次趁他喝醉被她问出来,原来他被当年在乔家大发神威的她迷住了——看起来这样的大男人,内心还住了个抖m,哈。 “想到什么,笑得这么贼。” “想到银子嘛。”乔翠喜嘻嘻一笑,“我们的存银已经快要四十万两,你说,买地好呢,还是买铺子好?” “你觉得什么好就买吧。” 拉着他长着厚茧的手,只觉得十分安心。 快到习书阁时,刚好看到盛宇、盛呈、盛珠三兄妹在嬷嬷陪伴下走出垂花门。 孩子一看到爹娘,自然飞奔过来。 “爹——” “娘——” 盛珠人小跑得慢,一下跌倒,嚎啕大哭。 陆蔚英三两步向前把女儿捞起来,“珠儿乖,爹在,别哭。” 乔翠喜看到丈夫只顾着女儿,自然是赶紧蹲下,盛宇跟盛呈一手抱一个,“今天走棋可顺利?” 琴棋书画,一天一项,今天是下棋。 “我可顺利啦。”盛呈性子活泼,很快说了起来,“上个月卡住的那盘棋,我解了几步,先生夸了我几句。” “我们盛呈这么厉害啊。” 小盛呈立刻一脸开心。 “那盛宇呢?” “不怎么顺,但也不算太难。”陆家一直把盛宇当成大人在教养,所以养成一个老成的小萝卜,“先生说没人能精通四样,不擅长的只要能过得去就行。” “先生这样说也是没错,我们盛宇琴艺好,棋艺弱一点也是瑕不掩瑜。” 乔翠喜就看到儿子苦苦压抑着得意,笑着摸摸他的头。 这时陆蔚英已经把盛珠哄笑,“走吧,今日我们去太祖母那里吃饭。” “好。”盛呈第一个赞成,“先生今日夸了我,我要跟太祖母再说一次。” 盛珠连忙说:“先生今天也夸了我的串珠。” “都好都好,一起跟太祖母说,让太祖母开心开心。” 一家五口,在红叶小径上一边说笑,一边前进,小孩子记忆好,今天先生说了什么话,发生了什么事,都能一一复颂。 一边说笑,便不觉得距离远,陆老太太的院子一下出现,只见几个小萝卜飞奔过去,“太祖母,太祖母,我们来啦。” 盛珠早跟着哥哥一起跑进去了。 陆蔚英握住乔翠喜的手,两人一起走上那挂着“和煦院”牌匾的阶梯。 守门婆子自然马上行礼,“大爷,大奶奶。” 进到大厅,乔翠喜看着几个孩子围着陆老太太吱喳的模样,内心只觉得满足得不行。 前生,她是独生女,父母又早逝,且因为长相艳丽交不到男朋友,可没想到穿越了千年,什么都补给她了。 在乔家,段氏疼爱她不在话下,祖母跟爹爹把她当掌上明珠,弟弟跟妹妹也都亲她这个姊姊。 到了陆家,她能生儿子,又能掌家,陆老太太跟公公自然开心,婆婆在知道她真心疼乐暖后,对她也不错,夫君包容她,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说自己小肚鸡肠,容不得侍妾,故没再收,又有三个可爱的孩子……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陆蔚英突然对着她笑了。 乔翠喜内心一暖—— 一个人到这时代,从惊慌失措开始,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过得这样幸福,什么都有,不管是什么原由让她穿越,她都很感谢,让她重新拥有一个家,还有爱她及她爱着的家人。 感觉到手被握住了,转头看到陆蔚英的眼神,有笑意,但有更多的情意。 她相信自己也是如此,因为,他笑得更高兴了。 幸福,不言可喻。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