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妻在怀》 楔子 秋风吹过,郊外一片草海如波浪般起伏翻腾,发出沙沙声响。 四野静寂,既无车也无人。此时,距离道路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坳底,传来了幽微的年轻女子声音。 一只瘦弱的、苍白的,恍若无骨般的手颤抖着探出,一把攀住边上的一块岩石。 「可恶……」女子懊恼地咒骂一声,慢慢的自深坑中爬出,然后虚弱的瘫在地上。 她双眼发直的仰望着天空,怔忡了一会儿,慢慢的伸出手来,看着那纤细白皙的柔荑。 她是刘玉书,二十八岁的道馆教练。自幼习武的她是女子散打、自由搏击跟跆拳道黑带高手,在父亲的道馆中专门负责教授国小六年级以下的学童及儿童,还有一些女性学员。 此刻,她头疼欲裂,只因同时有两个人的记忆在她脑子里打架。 她还记得自己走在斑马线上,一辆红色跑车突然疾驶而来,砰的一声,她整个人腾空飞起,然后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再醒来,发现自己摔在一个山坳里,身上都是伤,衣服也沾满泥巴,十分狼狈。 而这一身衣服……不是她的。 她被车撞时,身上穿的是轻便的无袖背心跟运动裤,可现在她却穿着蓝色的古代粗布衣裤。 这个古代女子名叫方朝露,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来自一个名为三脚村的乡下地方,父亲过世不久,正要前往廓盛府万隆县城去找唯一的姑母依亲。 没想到在郊外遇到两名恶徒先是对她劫财,后又想劫色,她死命的逃跑,来到这山坳边,为保贞节,她毫不犹豫的往下一跳,香消玉殒。 很快地,她意识到一件事—刘玉书挂了,方朝露活了。 「不会吧?真有这种事?」她坐起来,看着异常陌生的身体,表情难以置信。 穿越时空这种事,她向来只在电影或剧集里看到,从来不以为那是真的,没想过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这一刻,它千真万确的发生了。 遇事总是冷静沉着的她并没有受到惊吓,站起身来,拍拍衣裙,朝四面八方看了一下,发现地上有杂乱的脚印,正是方朝露跟追逐她的恶徒所留下的。 沿着脚印,她找到了道路,从腰间拿出一张小纸条,上边写着姑母方大娘工作的地方。 在方朝露残留的记忆中,她知道方大娘在臧府担任大少爷的奶娘,而那正是她即将要去的地方。 方朝露,你放心吧,我会代替你好好活着的。她在心里说着,随即迈开大步向前行。
第1章(1) 依亲的路途十分艰难,但方朝露总算抵达万隆县城,并来到臧府大门前。 这座大宅就像在古装剧里看见的那样,高耸的墙向两边延伸开来,不知绵延到什么地方去里种植成排的大树,树枝自高墙里探出,枝叶成荫,从外面难窥究竟,相当隐密。大门是黑色的,上头镶着黄铜的狮头门饰,十分气派。 她抬起头,看见大门上盖着一片在阳光照射下发亮的黑瓦,门檐底下有一块厚实的木头,上头刻着「臧府」两个大字。 「是这里了,不会错。」她松了一口气。 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本想着可能无法顺利抵达此地。没想到老天爷对她也算是照顾,一路上遇到几户还不错的人家,有的提供她马房或谷仓过夜,有的施捨她一餐粥饭或水,还为她指路,就这样有惊无险的抵达目的地。 敲敲大门,她喊着,「有人在吗?」 好一会儿,没人应门,她再喊了一声,这回,大门边的一扇小门开了。 一个家丁模样的男人自门里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她,「哪位?」 「你好,我是……」 她话未说完,看见她一身衣服又破又脏的家丁皱起眉头,嫌恶地说:「要饭的?」 「嗄?」她一顿。 「去去去,快走!」家丁驱赶她,彷佛她身上带了什么世纪病毒。 她并不是来行乞的,就算真是,这人的行为也非常不应该。但初来乍到,她还是耐着性子,温文和气地道:「小哥,我并非乞食者,而是—」 「瞧你一身寒伧的模样,还说你不是要饭的。」家丁不让她把话说完,「快走!」 方朝露忍不住沉下声,「小哥,纵使我是要饭的乞丐,你也不需如此羞辱,你明白什么是怜悯吗?」 「什么?」被一个女乞儿教训,家丁也恼了,一个大步走了出来,「你这臭要饭的,叫你快走还不走!」说着就动手推她。 她侧身闪开,语带提醒,「请你别动手。」 自幼父亲就教导她,习武之人绝不可轻易出手,因此除非紧急情况或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动手。 家丁一听更火了。「我就推你,怎么样?」他再度伸出手。 这一回,方朝露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一扭,就让他疼得哇哇大叫,五官全皱在一起。 她眉梢一扬,「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放开我,你……你这个臭要饭的。」家丁嘴巴不饶人,腾出另一只手想再攻击。 她扣着他的手深深的使了力,家丁两条腿一软便瘫在地上。 「住手。」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她朝声源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人正骑着马过来,在他身后还有另一名骑马男子,看来只十七、八岁,长相清秀。 方朝露疑惑的看着他,但没有放开家丁。 黑衣男人下马,朝他们走近。家丁一见他,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表情十分扭曲。 「大……」家丁一开口,黑衣男人便用那淡漠幽深,觑不出情绪的黑眸瞥了他一眼。他像是意会到什么,立刻闭嘴。 「小姑娘,看你长得秀气,怎么如此野蛮?」黑衣男人站在她面前,神色自若的看着她。 方朝露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是他长得像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而是他实在太好看了。 浓眉大眼,挺鼻宽额,身形高挑又精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犹如王者般的气息。虽然他衣着平实,可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贵气,让人莫名的感到卑微。 可她这个人是不畏强权的,只要有理,她走到哪里都是抬头挺胸。 「不是我野蛮,是他狐假虎威,恃强欺弱。」 「欺弱?」黑衣男人唇角一勾,冷然一笑,「我可一点都不觉得你弱。」 「我可是弱女子。」 闻言,他笑意不达眸底,「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是臧府的家丁,纵然有错,也轮不到外人插手。」 她不以为然地反驳,「照你的说法,若臧府的人犯罪,官府也治不了罗?刚才是他先动手,我才制服他的,严格说来我既非教训他,也没伤害他,只是自卫罢了。」 这时,黑衣男人身后的年轻人靠近,像是要说什么,但黑衣男人制止了他。 「你的自卫已达到目的,先放了他。」 方朝露心想这家丁对她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而她也达到了警告的目的,便松开了手。 家丁逃出生天似的爬了两步,赶紧站起并退到一旁去。 黑衣男人掌心一翻,朝身后的年轻男子说道:「丁鸣,身上有钱囊吧?借我一两。」 丁鸣点头,立刻从腰间取出一个蓝色暗绣元宝的锦囊,从里面拿了一两银子给他。 他取了银子,递给方朝露,「这够你用上几天了。」 她愣了一下,坚毅的秀眉深深拧起,「我不是乞丐。」 「喔?」他挑挑眉,打量着她,「那么你来臧府所谓何事?」 「我是来臧府依亲的。」 「依谁的亲?」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警觉的问。 「因为我或许可以帮你。」他说:「臧府上上下下我都熟。」 「是吗?那你也认识臧府的当家罗?」她怀疑的看着他。 「自然。」 「若真如此,请你一定要他好好管教底下的人,不应如此傲慢,也不得歧视那些处境困难的人。」 他没有搭腔,只是一脸兴味的看着她。 「我是好意提醒,」她态度不卑不亢,「底下人若傲慢且毫无怜悯之心,别人会说臧家主子治下不严,所谓富而好礼,富贵人家理当要更有宽大慈悲的胸怀及高尚的情操。」 「姑娘所言极是,我记住了。」他深深一笑。 正当方朝露觉得他这个笑容有点诡异时,听见一名妇人的声音传来。 「朝露?」 虽然还没完全习惯这个名字,但她仍立刻循着声音看去。一见到那妇人,她便知道她是方朝露的姑母,因为在她混乱的记忆里有其身影。 「姑母!」她赶紧认亲。 方大娘急忙走来,不住的打量她,「老天爷,你到底是怎么了?」 「姑母,我没事,只是路上遇到劫财的坏蛋,所以……」 「什么?」一听她遇到盗匪,方大娘一惊,「你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你没看我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这时,黑衣男人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奶娘不用担心,她本事不小。」 方大娘一脸疑惑,「大少爷,你说的是何意?」 听见这两声奶娘、大少爷,方朝露陡地一震,惊疑的看着黑衣男人。 完了,原来此人正是臧府的现任当家—臧语农。她努力回想,刚才自己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她是来依亲的,要是臧家主子不留她,她就要在街头当「浪浪」了。 暗忖着,她努力表现出卑微的样子,「大少爷,小女子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恕小女子……不敬之罪。」 可恶,早知道会穿越到古代来,她该多看一点古装剧的。 臧语农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冷冷一笑。 「放心吧。我是有宽大慈悲胸怀的那种富贵人家,不会跟你这个弱女子计较。」 方朝露抬眼,迎上臧语农那淡漠却又透着一抹狡黠的目光,知道他是拿她刚才的话酸她,虽然不服气,但人在屋檐下,还是先忍忍。 「既然是误会一场,大家都进去吧。」臧语农说完,便叫人打开大门,然后自个儿牵着马进府了。 方大娘松了一口气,转身拉起方朝露的手,眼底映满怜惜,「孩子,你一路上受苦了吧?」 迎向她那温柔慈祥的目光,方朝露心头莫名一热。 「来,咱们进去吧。」方大娘牵着她的手走进臧府。 当臧府大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方朝露忍不住回头一望。今后,这儿就是她的家了吧? 房间里,方大娘紧紧拉着侄女那纤瘦的手,眼底满是不舍。 她红着眼眶,细细的检视着方朝露,像是想确定她一根头髮都没少似的。 「可怜的孩子……」方大娘轻抚着她的脸颊,「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啦。」她咧嘴一笑,「姑母不用担心。」 「你娘死得早,现在你爹也走了,剩下你一个人……」说着,她低头拭泪。 见状,她赶紧出声安慰,「姑母别伤心,生死乃世间常态,早晚而已,我想,我爹已经跟我娘相聚了。」 听她这么说,方大娘先是一愣,然后宽慰的笑了。 「是呀,兄长跟嫂嫂的感情很好,嫂嫂死时你还小,他也不曾想过续弦,一是担心你遭后娘虐待,二是他实在对嫂嫂用情至深……」 「嗯。」虽保有原主部分的记忆,但很多事就算记得,她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感慨。 「你爹娘都不在人世,现在我不只是你的姑母,也是你的娘了。」方大娘说着,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未料方大娘会突然抱住她,方朝露呆了一下,可那温暖的手及怀抱旋即勾起了遥远的记忆。 她的妈妈也早逝,因此她跟其他兄弟姊妹是由担任跆拳道教练的爸爸带大的。她对妈妈的记忆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变淡、变远。 唯一记忆深刻的是,她七岁那年将人生中第一座冠军奖盃送给病榻中的妈妈时,她脸上那温柔、欣慰、满足及骄傲的表情。 妈妈的怀抱就如此时此刻这般温暖吧?妈妈的味道就是这样清香淡雅吧?不自觉地,她将对妈妈的那份孺慕之情转移到方大娘身上,情绪一时间排山倒海而来,教即使摔断手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姑母……」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跟筋不对,居然哭得不能自已。 「好孩子,你一定忍很久了吧?」方大娘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慰,「不用担心,你有姑母,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嗯。」她点点头。 方大娘捧着她的脸,为她擦去眼泪,「你先跟着姑母在臧府做事,大少爷是好人,一直很照顾我,这次我跟他提起你的事,他一口就答应了。」 是不是好人她还不确定,但她深深觉得他应该是个很机车的人。 「你就先在臧府做洒扫丫鬟,不久姑母会帮你觅个好人家,让你出府嫁人的。」方大娘说。 「嫁人?」她一愣。 「是啊,你已经十八,早该是嫁人的年纪。」 她勐然摇头,「我不嫁人。」 「为什么?」方大娘不解,「你想像姑母一辈子待在臧府吗?」 她十六岁那年嫁给乌隆村的农户之子,隔年生下一子,一家和乐。不料,半年后的一场瘟疫却夺走丈夫跟独子的性命,教她痛不欲生。 适逢当时臧家老爷派人赈济几个村落,她因还有奶水,便在臧家管事的引荐下进了臧府,成为臧语农的奶娘。 臧语农的娘亲李氏体弱多病,生下他之后经常卧病不起,更甭提亲餵了,方大娘乳水丰沛,便餵养了他。刚逢丧子之恸的她将臧语农视如己出,悉心照料,尔后,他也视她如另一个娘亲。 「也不是,只是我没想过这么早嫁人。」 「还早?」方大娘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娘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生下你了。」 「二十五岁之前嫁人都还不算晚吧?」她说。 「什么?二十五?」方大娘惊讶的看着她,「二十五都是老姑娘了,你还想嫁谁?」 老姑娘?也对,她现在身处在封建时代,二十五岁已经很老了。 「姑母一定会替你觅得一个好夫君,这样一来,我才对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兄嫂。」方大娘一脸坚定的说。 方朝露不想再跟方大娘讨论此事,因为她很清楚这事不会有结果的,毕竟她们两人身处的时代完全不同,频率对不上。 「对了,」方大娘想起一事,「你方才说路上遇匪,那你是怎么逃走的?」 「呃……我教训了他们。」 方大娘惊讶地说:「你教训了他们?」 「嗯,」她点点头,「没错。」 方大娘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你哪来的力气?」 「姑母,其实打架靠的不完全是力气。」 第1章(2) 「不不不,姑母是说,你怎么会拳脚功夫呢?」她三年前曾回老家一趟,当时朝露十五岁,是个温顺乖巧、说话轻声细语的小姑娘,别说是武功,恐怕连抓一只鸡都办不到。 怎么才三年时间,她就练了身功夫,还能打跑打劫她的恶匪? 「我……我是跟村子里的人学的。」她胡乱说着,「我觉得自己身体不好,想习武健身,所以就主动学了。」 「你跟谁学的?」 「刘、刘大爷。」她都快冒汗了。 闻言,方大娘眉头一皱,「刘大爷是谁?」 刘大爷是她在二十一世纪的老爸,但这事哪能说出来,她只得继续胡诌瞎掰,「刘大爷是这两年才到村子里来的,姑母不认识。」 方大娘想了一下,不觉得有什么可疑或不合理之处,便也相信了,但仍觉得侄女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寻常。 不过转念一想,三年的时间要改变一个人也是有可能的,不管如何,这孩子平安,她也就安心了。 就这样,方朝露在方大娘的安排下开始了洒扫丫鬟的工作。 需要劳力的工作对她来说一点都不是问题,不到半天时间,她便得心应手。 因着方大娘在臧家的地位及人脉,方朝露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而大家也都相当照顾她,那名在门口被她教训的家丁还带着几块杏仁糖跟甜糕来向她赔不是,她也大度的原谅了他。 虽然她很讨厌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眼睛又长在头顶上的人,但为了不伤和气,也为了不让方大娘为难,便也船过水无痕,当那事不曾发生过。 才在这里走动一天,她便发现臧府真的是少见的豪邸,大大小小的院落共有八座,庭园及花园有六处,不但有专门养马驯马的马术场,还有最让她心动的练武场。 臧语农是富甲一方的皇商,跟朝廷的关系向来密切,听方大娘说,臧家分散在各地的庄户共有三十六处,店铺有两百家,土地有一千八百笔,依土地属性及当地气候种植各种作物。 臧家自己有镳局及船运,可以押送及运输各种货物,南来北往畅行无阻,臧语农甚至握有多项朝廷特许的买卖,可自由买卖盐、糖等物品。 光听这些,方朝露就深深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方大娘还说,有位什么知贤王是臧语农的拜把兄弟。她想,能跟皇亲贵胄攀亲带故,那肯定是不容易的。 总之,因为他是个身分地位都不同于一般商贾的人,所以臧府的守卫也相当严实。臧府的护院共有八十人,各有各负责的范围,领头的名叫张大飞,从前是个教头,后来被臧语农延揽至府中担任护院总管。 而练武场,就是这些护院们平时练功的地方。 趁着空档,她请粗使丫鬟玉芳带她去看了看,发现练武场有许多古代的重训器材,让她暗自盘算着要偷闲来练一练。 第二天,方朝露一早跟着方大娘准备到臧府的藏书阁去打扫,经过一处迴廊,远远的便听见一阵骚动。 朝声源一看,有个身着紫色精绣衫裙,打扮得珠围翠绕的年轻姑娘正在严厉训斥着一名家丁。 「又来了。」方大娘嘆了一声。 「姑母,她是谁?」她好奇的问。 初来乍到,她只听方大娘说臧语农有继母周氏,还有继母所出的异母弟弟臧语晨,可这位威风的姑娘是什么人? 「她是赵家小姐赵流香。」方大娘眼底有一丝的不忿及无奈,「是夫人娘家妹妹的女儿,也是大少爷的未婚妻。」 「臧语农的未婚妻?」 听见她直唿臧语农的名字,方大娘神情认真地纠正,「朝露,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不少,你可要警醒点,怎能直唿大少爷的名讳?」 「喔,知道了,姑母。」 如今她是该谨言慎行,以免惹祸上身,又给方大娘添乱,只是即便这么提醒着自己,但一时半刻实在很难适应及调整。 现在只希望在她完全融入古代生活之前,不要惹事闯祸才好。 「这儿不比你从前在三脚村的老家,眼睛要擦亮,明白吗?」 「我明白了。」她尴尬的一笑。 这时突然传来了巴掌声,两人不禁一怔,同时望向声音的那一头,只见那家丁正遵从赵流香的命令,用力的掌掴着自己。 「你没吃饭是吗?」赵流香显然觉得他打得不够重,「再用力一点!」 「是,流香小姐……」家丁唯唯诺诺,认命的继续掌嘴。 一旁的下人们低着头,没人敢多看一眼。看来,赵流香在臧府嚣张不只一天两天了。 方朝露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冲上前去教训赵流香一顿,让她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是没有贵贱之分的。 「朝露,姑母提醒你,」方大娘拉着她的手,继续往藏书阁走去,「尽可能离赵家小姐远一点,她那人脾气大得很,稍有不如意就会遭殃,姑母没法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可要把姑母的话记在心上。」 「是。」看方大娘如此慎重其事,可以想见赵流香确实难搞,「不过姑母,她既未过门,为何住在臧府,还端起少夫人的架子?」 「大少爷跟赵家小姐的婚事是老爷在世时订下的。」方大娘解释,「本来她十六岁就要过门,未料老爷却突然辞世,老爷在世时非常信服的相士先生说老爷死后三年内家中不得办喜事,否则将会影响家运,婚事便延宕下来。」 「三年不得办喜事,赵家小姐也可以待在娘家静候,怎么住进府里了?」 「这是夫人做的主。」方大娘续道:「夫人向来疼爱这个外甥女,并视如己出,大概是想让她和少爷培养感情,就以做客的名义将赵家小姐接进府里了。」 「原来如此。」就是有人娇惯着,赵流香才这么威风。 只是以年纪来说,臧语农也真是晚婚呢……还是,他已经结过婚了? 「姑母,臧……呃不,大少爷他成过亲吗?」她继续发问。 方大娘摇头,「不曾。」 「他也不小了,又是臧家大少爷,怎会一直没成亲?」 「大少爷一直专注于生意,早些年总是自己带着商队走南闯北,结交朋友,达官显要、皇亲贵胄、贩夫走卒、绿林好汉,什么样的朋友都有,老爷每次催他成亲,他总说还早,要不是后来老爷身子变差,三天两头卧病不起,大少爷也不会答应跟赵家小姐订亲。」 听完方大娘的说明,方朝露约略知道臧语农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工作狂、菁英分子。不过,他怎么会放任赵流香这么嚣张? 「大少爷不知道赵家小姐的恶行吗?还是他也都这么对待下人?」若是后者,她可就彻底瞧不起他了。 方大娘摇摇头,「不,大少爷虽然不苟言笑,拘谨严厉,但他是个好主子,对下人很宽厚,之所以对赵家小姐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完全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但若是知晓哪个人挨了赵小姐的打骂,便会命帐房先生在那人的月例里加三两银,以示补偿。」 听了,方朝露有几分讶异。那臧语农看似刻薄严厉,但若照方大娘的说法,他其实是个好主子呢。 这时,她们来到了藏书阁门前。 「大少爷的亲娘早逝,夫人在他八岁那年进府,从此成了他的娘亲,夫人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即便生下二少爷,但也没因此冷落大少爷,老爷过世前要大少爷好好照顾夫人跟二少爷,因此只要夫人高兴,他总是尽可能的顺从她,其实……」方大娘下意识的压低声音,然后推开藏书阁的门,拉着方朝露走了进去。 「大少爷似乎不喜欢赵家小姐。」她掩上门,继续说:「赵家小姐在臧府好些日子了,大少爷从没去看过她,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赵家小姐才常把气出在下人身上。」 「是喔……」 方朝露打心底同情臧语农跟赵流香,一个是父命难违,不得不与不爱的女子订亲,一个是在亲人安排下许配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却妄想着能厮守终生。 她真庆幸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没人能逼她结婚……喔不,她现在已经是古代人了,亲事也得由长辈做主,不过以方大娘的能耐,想来是逼不了她的。 她这个人啊,从来不妥协。 几天后,觑了一个空档,方朝露偷偷的熘到练武场去。 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观察了一下,确定里边没有半个人,她便立刻进到里头。 她一个一个检视研究这些古代的训练器具,并小小试用一下。有些合用,有些实在发挥不了太大的功效,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也算聊胜于无吧。 挑了一个沙包,她撩起裙摆,腿一蹬就朝沙包踢了一下。 这种熟悉的感觉真好,只不过这副身子实在太单薄,肌耐力也大大不足,看来她得花时间慢慢的锻链这副纤弱的身子才行。 她对着沙包又是踢又是打,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虽已是深秋,但不一会儿,她便热得飙汗,却仍旧欲罢不能,继续朝着沙包进攻。 就在她对沙包进行攻击之际,一双沉静却锐利的黑眸正定定的望着她。 臧语农本是要来找张大飞的,可走到门口却看见令他惊异的一幕。 虽然那天在大门外已见识到她的功夫,但他以为她只是练了点防身的招式,没想到自己着实小觑了她。看她架势十足,拳脚有力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心底发出惊嘆。 话说回来,她哪里像是小家碧玉?方大娘明明说她虽是出身乡下,但知书识墨,温婉有礼,是个安静又乖顺的姑娘。 可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没在她身上看见方大娘所形容的这些特质。 不知为何,他对她感到好奇,因为在他的生活及生命里,都不曾见识过这样的女子。 「喂!」他出声叫唤。 听见声音,方朝露吓了一跳,急忙停下动作转头一看,竟是臧语农。 想起方大娘的那些耳提面命,她赶忙低头,「大少爷。」 臧语农走了过来,「抬起脸来。」 她暗叫不妙,心想可能要挨骂了。「是……」她慢慢的抬起头,迎上他的黑眸。 他神情冷傲,面无表情的端详着她。此刻,她满头大汗,脸颊泛红,两颗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不敢正视他,模样看来调皮又可爱。 「谁准你进来的?」他问。 她摇头,「没人准,是我自己熘进来的。」 「你知道这里是臧府护院专用的地方吗?」 「知道。」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不把臧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我……」 「奶娘没教你规矩吗?」他其实没生气,只是故意闹她。 一听他提及方大娘,她赶紧解释,「姑母都跟我说过,是我一时技痒,就……总之你别怪罪姑母。」 他微微拧起浓眉,目光犀利的直视着她。 惊觉到自己又不小心犯了错,她连忙赔不是。「大少爷恕罪,奴、奴婢……」可恶啊!要她口口声声尊称他少爷,又卑微的自称奴婢,简直要她的命。 「你在乡下是个只会打架的野丫头吧?」臧语农一脸兴味的睇着她,「奶娘说你知书达礼,温柔安静,看来她骗了我。」 「咦?」她一顿,急忙说道:「不,姑母没骗你!」哎呀,又忘了尊称,她怎么老是忘记? 「若她没骗我,那么就是你骗了她。」他唇角一勾,「你在她面前装乖,其实根本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 「我没骗姑母,也没装乖,只是……嗯?」她勐地一震,意识到他刚才说的话,「少爷是指我没家教?没教养吗?」 「你要这么解读也无不可。」 方朝露眯起眼。他知道这是多么严厉又羞辱人的指控吗?他不只骂了她,还骂到她的爸爸妈妈。 她向来不在意自己吃亏或是受辱,但侮辱她爸妈可不行。 「大少爷可知这对我是无比严重的人身攻击!」她有些激动,「少爷不只羞辱我,还羞辱我父母,难道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教养?」 看着眼前圆瞪双眼,语气严厉指正他的方朝露,臧语农微微一怔。他得说,这丫头实在太有趣了。 她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对他说这些话?是单纯的不知礼教、不懂尊卑,还是她天生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没骗姑母,姑母也没骗你,我虽然是下人,也是有尊严的。」她想起电影中叶问说过的话,「人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可如今看来少爷并没有这种想法,所以才能够漠视赵家小姐欺负下人。」 闻言,他眉一挑,没动怒,「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 「那大少爷对我的了解又有多少?凭藉着哪一点说我没教养?」说她教养不好完全是踩到她的地雷。 国一时,有位老师歧视并羞辱一个因隔代教养,行为有点脱序的同学,她当着全班同学面前指正老师,结果老师恼羞成怒,便骂她没妈妈,家教不好。 闻言,当时年轻气盛的她忍不住用中指问候老师,下场就是爸爸被请到学校,被逼着向老师认错,而她也永远记得爸爸为了她向老师低头道歉的样子…… 想起这件事,她顾不得方大娘的千叮万嘱,冲撞了他。 这时,张大飞走了进来,不禁一愣,「大少爷?」 臧语农两只眼睛直视着方朝露,不见愠色,只是声音低沉地道:「今天先饶了你,走吧。」 她心头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死定了!她刚才会不会太冲动,太不要命了?她怎么又忘了自己身处什么年代,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 方朝露啊,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吗? 「还不走?」臧语农挑眉。 「是。」她答应一声,脚底抹油的熘了。 第2章(1) 几天下来,方朝露每天都胆战心惊,深怕臧语农会找她麻烦,趁机教训她,可她所担心的事始终没发生。 她在府中也遇过他几次,可他没有把她叫到跟前教训,也没故意挑剔她或刁难她。看来,他应该不是什么小人吧? 总之没事就是好事,她也就慢慢的松懈、安心了。 在大户人家做事没别的,就是要「少说多做,眼明手快」,只要记住这八个字,就能安全下庄。 练武场不能去,她便想着自制简单的训练器材。她跟方大娘要了几大块粗棉布跟麻绳,再跟厨房师傅要了粗糠,自己做了一个沙包跟一条跳绳,开始在仆房的小院子里练了起来。 方大娘还有几个同住的丫鬟都觉得她怪,可她却练得起劲。 「朝露,你只是个寻常姑娘家,又不靠拳脚挣钱,为什么要学这个?」方大娘皱着眉头,一脸困扰及困惑。 虽说在这年月里,女子习武也是有的,但通常是那些需要以此挣钱的武师或镖师之女,一般的女子还是温柔乖顺才会得人疼。 「姑母,女人当自强,如果自己够强大,就不必男人保护。」她不喜欢弱不禁风的女人。 练功是需要体力的,而体力需要靠粮食供给,于是乎,她尽可能的吃,别人吃不完的她也照单全收,就是为了多长一点肉。 这晚,她做完自主训练及核心运动,本想着就这么去睡,可肚子饿得厉害她实在是难以成眠。 左思右想,她决定到厨房去找厨子杨叔要一点吃的裹腹。 「杨叔?杨叔?」她朝里头喊了两声,没人应她。 杨叔是厨房的总头头,对她还不错,找他要两颗馒头应该是没问题,可偏偏他不在。 她走进厨房,看见蒸笼还在灶上,便上前翻了翻,竟然还有一颗白馒头。 「耶!谢天谢地!」她欢天喜地的抓起白馒头就往嘴里塞。 肚子饿的时候,什么都像是山珍海味,就连白馒头也觉得是人间美味。 她张大嘴巴,咬下一大块,心满意足的咀嚼着。 「喂!」 这声叫唤让方朝露吓了一跳,急着把嘴巴里的馒头吞进去,不料吞得太急卡住,噎得她都快往生了。 她弯下腰,神情痛苦,满脸涨红,喉咙不断发出声音。 「你没事吧?」一只手伸了过来,用力拍打着她的背。 她痛苦的抬起脸,看着身旁的人,正是臧语农。 他这是想谋杀吧?这么多天没来找她麻烦,就是为了这样整她吗? 「你……呕!」她嘴一张,他手一拍,那块卡在她喉咙的白馒头终于掉了出来。 危机解除,方朝露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从前看新闻听说有人被年糕噎死时,她还疑惑怎么会有人吃东西吃到噎死,现在她完全相信了。 晚回的臧语农怎么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想到厨房来看看还有没有东西吃,竟碰上方朝露,而且还吓得她差点儿被白馒头噎死。 看她这么难受,他有点歉疚,但不知怎地又觉得好笑。 他倒来一杯水,递给她,「先喝口水,顺顺气。」 她一边接过水喝下,一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 瞧她那鼻涕眼泪直流,明明一脸痛苦却还恶狠狠瞪着他的模样,臧语农终于嘴角失守。 见他居然笑了,方朝露气到快爆炸。 「这是想谋杀我吗?」 「我哪里知道来找吃的,竟会发现偷吃馒头的耗子。」 「我才不是耗子!」她气愤地反驳,「我只是饿了,所以—」 「所以来偷吃?」 「不是偷!」 「不然是什么?」他促狭地说:「臧府里的下人,所有吃穿用度都有规定及配给,要多吃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自取,这些规矩你知道吧?」 「这……」她当然知道。 臧府这么大,上上下下两百多人,若没有管理岂不乱了?但她只是拿了个馒头,他不必给她安上这么大的罪名吧? 「你不问自取,是偷吧?」他露出微笑,「你不觉得丢脸吗?」 她一时面子挂不住,懊恼地说:「臧家连一个丫鬟都餵不饱,才叫丢脸吧?」 臧语浓挑挑眉,「我臧家从没有吃不饱的丫鬟,你还是第一个。」 「我、我可能还在发育!」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么无赖又幼稚的话。 闻言,他先是一顿,然后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这时,听见厨房有声音,杨叔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见两人在厨房里,不禁愣了一下。 「大少爷?朝露?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杨叔问。 「没什么。」臧语农轻描淡写。 方朝露有点意外,还以为他会逢人就说她偷馒头吃,还差点被噎死的事呢。 「喂,」臧语农看着她,「我知道你在练功,为什么?」 她一脸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强健体魄,成为一个不吃亏、不必男人保护,甚至在必要时除暴安良的女侠啊。」 看她说得一脸认真,臧语农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不需要男人保护啊……原来如此。」接着,他转头看向杨叔,「杨叔,弄点东西给她吃吧,咱们臧府绝没有吃不饱的人。」说完,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杨叔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吶吶的转回头看着方朝露,「刚才我听见笑声,是大少爷?」 「是啊,他笑得可嚣张了。」她没好气的说。 杨叔抓抓头,一脸疑惑,「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她不解。 「我在臧府很久了,从没听大少爷笑得那么开怀过。」他说。 闻言,她一愣,一个「原来我如此与众不同」的想法钻进方朝露脑子里,但瞬间就被她赶了出去。 翌日晚上方朝露刚练完功,杨叔来了,揣着两颗热腾腾的肉包递给她,「我给你送夜消来。」 「咦?」她狐疑的看着他,「夜消?」 「是啊。」杨叔笑笑,「是大少爷吩咐我替你留的。」 臧语农吩咐杨叔帮她留吃的?哇,她敢说明天的太阳一定会打西边出来。 接过热腾腾的肉包,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赶紧趁热吃,我走啦。」 「谢谢杨叔。」她弯腰一欠,目送着杨叔离去。 杨叔走后,她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拿起热唿唿的肉包一口咬下。 「嗯……」肉包又热又香,让她忍不住幸福的闭上眼睛。 这一刻,她的胃暖了,心也暖了,想着臧语农其实也不坏嘛,虽然他嘴巴毒,但显然不是个坏主子。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这么好心,还吩咐杨叔替她留肉包呢?该不是想耍什么诈吧……老天,这肉包里应该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不不不,他应该不会干这种事,那么他是真心不想她肚子饿罗? 她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到他为什么会这么好心。不过,有得吃就吃,她也不想疑神疑鬼,庸人自扰。 又隔天,方朝露正在院子扫地,远远便见到臧语农与丁鸣走了过来,她下意识的朝他望去,而他也看见了她。 他停下脚步,像是叫小狗似的对她招招手。 她放下扫把,快步的朝他走去。「大少、少爷有、有什么吩咐?」 唉,如果以她从前的习惯,应该是问「有事?」或是「沖啥?」,但这种语气跟用词想当然耳是绝对不容许在臧府使用的。 他是主,她是婢,那些没大没小、不知轻重的话,她无论如何都不得随口说出。 看她说话像是跳针似的,他微微蹙起眉头,「你结巴?」 「不是,我只是还没习惯这儿的说话方式。」她老实的说。 「这儿?」他微顿,「我明白了,大城跟乡下果然是天差地别。」 「嗄?」他以为她指的是城乡差距?不不,她说的是世代差异,「大少爷千万别歧视乡下人,乡下人说话也不是没礼貌,只是比较亲切,比较真诚。」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真诚不亲切?」 「呃……」惨了,她又多嘴了。 「我若不亲切,会吩咐杨叔帮你留包子?」臧语农眉一挑,「真是不知感恩。」 「不是的,我很感恩,只是……」她低下头,偷偷做了个怪表情,「谁叫大少爷老是乡下人乡下人的说,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他笑意加深,「你老是你啊你的称唿本少爷,我也挺不舒服的。」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还不习惯嘛。」她小心翼翼地说:「以后我会小心的,大少爷。」 「嗯。希望在你习惯之前,我能忍着不赶你出府。」说罢,他便跟丁鸣使了个眼色,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他前脚刚动,方朝露就忍不住的在他身后扮着鬼脸。 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而她挂在外面的舌头还来不及收回…… 臧语农一愣,而她也一脸惊恐,赶紧将舌头收回,闭上嘴巴,恭敬的站好。 惨了!她低下头,暗叫不妙。 「喂!」臧语农叫她。 「是,大少爷。」她唯唯诺诺地应声。 「我已经吩咐杨叔每天替你留点吃的,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厨房吧。」 「是的,谢谢少爷。」她赶紧答道。 看她一脸懊恼的翻了白眼,臧语农差点笑了出来,惊觉到自己的反应,他眉心一拧,脸一沉,转过身继续前行。 穿过拱门,丁鸣稍稍上前来,低声的说:「方大娘的侄女实在太不懂规矩了。」「确实。」 「方大娘虽是乡下来的,但应对进退都十分合宜,说话做事也都中规中矩,怎么她侄女是这副德行?」丁鸣不解地说。 臧语农神情淡然,「她的确是粗手粗脚、没半点规矩,但你不觉得她十分有趣吗?」 「有趣?」丁鸣眉头一皱,「我只觉得她对少爷真是太没礼貌了。」 丁鸣今年十八,自十三岁起伴在臧语农身边,贴身服侍,对臧语农十分崇拜及尊敬,自然不许有人对主子不敬。 「丁鸣,」臧语农睇着他,「规矩的女人太无趣了。」 「嗄?我不明白。」 臧语农高深一笑,「你还年轻,以后会懂的。」 这日忙完了藏书阁的活儿,方朝露没有立刻离开。她刚才整理书架时发现了几本理筋整骨的书,约略翻了几页,觉得十分受用,心想做完该做的活儿,就拿来研读一番。 于是,她取下那几本书,席地而坐,专注又认真的研究起来。 从前当教练时,她也得懂得如何快速且简易的急救及包扎,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常看此类书籍。而她老爸更厉害,还能帮学员脱臼的部分归位。 看着看着,不知怎地眼皮越来越沉,又呵欠连连,反正时间还早,她心想打个盹应该不碍事。 于是乎,她往地上一躺,闭上眼睛…… 通往藏书阁的长廊上,穿着一身藏青色暗绣云海长袍的臧语农正轻步走着。县令大人的父亲即将过八十大寿,他派人打听,得知县令的父亲一直在寻找一册名为《北卑见闻录》的古籍,而他记得府中的藏书阁便有这书。 众人皆知县令对父亲十分孝敬,其父欢喜,他便欢喜,收到梦寐以求的古籍为寿礼,其父必定心情大好,而他讨了县令父亲的欢心,必也能讨得县令大人的欢心。 行商求财,自然得人情练达,八面玲珑,臧语农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为商之道自然清楚通透。 第2章(2) 来到藏书阁前,他发现那两扇对开的雕花木门是敞开的,本以为应是有人正在打扫,可里头却无声无息。 他步进阁中,隐隐听见微微的唿噜声,像是有人在打鼾。 谁在这儿偷懒?他将脚步放轻,沿着一排排的书架巡视,走了不久,他就发现有人躺在两排书架之间,四仰八叉的睡着。 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待看清那人容貌,唇角旋即微微扬起,漾着一抹温煦的笑。 他道是谁,原来在这儿偷懒的是她—方朝露。 瞧她呈大字型的睡法,多豪迈啊!她睡得又沉又香,时不时还发出沉鼾,不知为何,每回见着她,他就觉得胸口有一股温热感,嘴角也总会莫名失守。 他靠近她身边,蹲了下来,先是看到落在她身边的几册书籍,然后才注视起她沉睡的脸庞。 她长得不是特别美,但看起来挺舒心,她有着纤长的睫毛,圆圆的眼睛,鼻子不算挺,但也不塌,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就算不施脂粉也悦目。 此时,她的唇片微微的掀合了一下,从嘴里逸出不知所谓的呢喃。 不知怎地,当她唇瓣歙动的时候,臧语农的胸口悸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胸口。 已是近三十的男人了,当然明白这份悸动不寻常,但他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惊觉到自己竟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庞……臧语农,你在做什么?他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吼着。 而她彷佛听见了他心里的吼声,倏地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他心头一惊,她也是,双方像是看见了什么吃人怪兽般瞪大眼,好半晌才拉回心神。 「大少爷!」方朝露整个人跳起来,下意识的擦擦嘴角。 完了,完了,她在藏书阁偷懒睡觉,还流口水。丢脸,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慢着,他刚才在做什么?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手非常非常非常的靠近自己的脸,而且神情还带着一份心慌及心虚…… 刚才他该不是想趁着她睡死之际偷摸她吧?难不成他对她这个粗使丫鬟有什么非分之想? 臧语农站起身子,掸了掸袍子,一如往常的淡漠冷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偷懒?」 方朝露低下头,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少爷请原谅我。」她在上工的时候睡觉是事实,只能低头赔罪兼讨饶。 「敢情偷懒还有故意及无心之分?」他眉一挑,觑着她脸上那有趣的表情。 「我……」她再一次诚恳道歉,「真的很对不住,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抓到她的小辫子,臧语农存心捉弄她。 「不,没下次了。」她两道秀眉紧蹙,暗自腹诽着她都低头认错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她。 方大娘总说他是个宽厚的主子,而在他要杨叔帮她留吃的之后,她也是这么想的,哪知道…… 「依臧府的规矩,偷懒是要记点扣月例的。」他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她扬起脸,有点不开心。 「你不服?」 「服……」她拉长了尾音,却是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你可以走了。」他以眼角余光瞥了她一记,「记得自己去领罚。」 方朝露欠身领命,转过身,心里嘀咕着:扣就扣,你高兴就好。 就在此时,她想到地上的几册书籍还没拾起,头一低,发现自己踏出去的脚就要踩上书籍,于是急忙收脚,身子却失去重心,整个人撞上书架。书架晃了一下,没倒,可书架最上方的一个木匣子却掉了下来。 她本能的举起双手护在脸上,做出防御的动作,心里已做好肯定会被木匣子砸中的准备。 说时迟,那时快,臧语农一个箭步上前,双臂一展将她抱进怀中,下一刻,木匣子砸在他背上,疼得他眉心紧皱,闷哼一记。 方朝露的脸埋在他胸口,不止听见他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哼,也听见他的心跳。他的一双劲臂牢实的环住她,温暖又可靠,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一阵不知名的热直冲脑门。 他是臧家大少爷,身娇肉贵的他竟拿身子替她挡了那沉甸甸的木匣子? 她本能的抬起脸,疑惑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她有些感动,可能是因为从小习武,向来都是她保护别人,没想到她也有受人保护的一天。 「你真是……」臧语农声线低哑,听得出来有点痛苦。 他得说,真是疼死了,若今天站在底下的不是她,他顶多是伸手推一把,断不会拿自己当盾牌。 他不是个自私自利的恶人,但也不是个富有大爱的善人,一直以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在他的理解之中,就是遇事自保。 可当他发现她处在危险之中,他忘了自保,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保她。 这想法令他心头一颤,错愕又不可置信。 他是怎么了?她是方大娘的侄女,而方大娘又是他视如母亲般的奶娘,他确实是会看在方大娘的分上对她特别关照,可却不会因此不顾自己的安危,这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最怪的是,此刻知道她毫髮无伤,他心里是愉悦而庆幸的。 他心头一惊,隐约意识到什么,随即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下次小心些。」 「少爷,我……」 「把东西收一收,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偷懒。」说完便飞也似的逃了。 臧语农离去时,方朝露从他走路的身姿判断出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果然,翌日她向方大娘打探,得知臧语农请大夫进府,而且整天没离开过他的居院—溯心苑。 她一个新进的粗使丫鬟,肯定进不了臧语农的居院,可她又很想前去探望,想来想去,只好向方大娘说明原委,并拜託方大娘帮忙让她进到溯心苑。 当方大娘得知大少爷会受伤竟是为了救方朝露,心里十分惊讶。 大少爷平素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行事冷静自持,即便是必须立判的决定,也是经过他那脑子精算才下的。在那当下,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受伤? 若他知道,又怎么会为了朝露而甘冒受伤的风险?就因为朝露是她的侄女?还是朝露在他心里有着一席之地? 这么一想,方大娘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他的心性,她就算不敢说十足十的清楚,却也是有七、八分的把握。 府里上上下下两百多人,他几时这般上心过?之前朝露到厨房找馒头吃被他发现,事后他还吩咐杨叔往后都替她留点热食。 当时,她只以为大少爷是看在她这奶娘的分上,所以对朝露较为照顾。可现在……这表示朝露确实上了他的心。 朝露未嫁,她这个做姑母的本也打算替她觅门亲事,让她安安稳稳的过上好日子,大少爷虽然是一等一的好对象,但他可是皇商、是臧家的当家,就算不是皇亲贵胄,结亲的对象也不可能是一个来自乡下农家的粗使丫鬟。 他们两人要在一起也不是不成,但朝露终究只能是个低下的通房,连侧室都没分,兄嫂若还在世,会愿意让女儿做小吗? 「朝露,我待会儿弄一盅十珍鸡汤,你就端去溯心苑,说是我让你送去的。」方大娘嘆了口气。 方朝露点点头,「谢谢姑母。」 近掌灯时分,方朝露端着那盅十珍鸡汤来到溯心苑。方大娘说这十珍鸡汤是她从前常弄给臧语农吃的,里头放进十种当季的蔬食及几味提味的药材,味甘性温。 溯心苑里没有侍候的丫鬟,只有随侍丁鸣跟几个打扫的小厮家丁,她进到溯心苑,只见堂门半掩,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因为有正当理由,她大胆的穿过院子,来到花厅的廊下。这时,赵流香带着侍女瓶儿走出来,脸色不甚好看。 丁鸣跟了出来,赔着笑脸,「赵小姐,那奴才不送了。」 赵流香冷哼一记,不想再说什么。她听说臧语农受伤,立刻跑来关心,没想到他竟拒她于千里之外,见都不见一面。 他再怎么不喜欢,她终究是他的未婚妻,是这臧府的未来主母。她不懂,他为什么连一点点的薄面都不给她? 「咦?」丁鸣看见站在廊下的方朝露,「谁让你进来的?」 方朝露上前,先向赵流香欠了身,然后转向丁鸣,「是姑母让我给大少爷送汤盅来。」 臧府里的婢女丫鬟多达百余人,方朝露又初来乍到,赵流香压根儿不知道这丫头是谁,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谓的姑母是哪位,于是她稍稍停下脚步,疑惑的打量着方朝露。 丁鸣下了廊,「给我就行了。」 「不成,姑母说要我亲自端到大少爷面前。」方朝露无论如何都要见上臧语农一面,瞧瞧他到底伤得多重。 丁鸣了解方大娘在臧语农心中的地位,也觑出臧语农对方朝露特别不同,就算不想放行也不能强硬拦下,于是说一句他要回屋里向臧语农请示,便转身上了廊,走进屋里。 赵流香上下打量着方朝露,虽对她十分好奇,却高傲得不肯先开口,只以眼神示意一旁的瓶儿代她提问。 「喂!」瓶儿见她只是一个粗使丫鬟,说话挺不客气,「你是谁?」 方朝露愣了一下,觉得她态度傲慢的让人不爽。 她早见过赵流香是怎么糟蹋那些下人,瓶儿在她身边那么久,似乎也染上了主子的习气。 「问别人名字时,理应先报上自己的姓名,不是吗?」方朝露直视着瓶儿,语气严肃。 「你……」瓶儿因为是赵流香的贴身婢女,赵流香又是这等身分,因此她婢凭主贵,在府里向来走路有风,可眼前这个粗使丫鬟居然敢教训她? 转头看着自家小姐,见小姐脸色更难看了,瓶儿还想再说话,丁鸣已快步走了出来。 「少爷要见你,跟我进来吧。」 方朝露点头,眼尾一瞥,看见赵流香跟瓶儿都铁青着脸,表情像是吞了钉子似的。 她没理会,快步的上了廊,跟着丁鸣进到屋里。 穿过厅旁的门进入花厅,再穿过一道门进到了书斋,通过书斋,便是臧语农的寝室。 她随着丁鸣走过三道木雕屏风及一幕垂帘,便看见半卧在床的臧语农。臧语农见她进来,以眼神挥退了丁鸣。 丁鸣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看他半卧在锦榻上,墨发未梳整,身上又穿着单衣,看来是真的伤得不轻,她杵在原地,心里有几分的歉疚。 「奶娘帮我炖了汤,怎么不自己来?」他问。 「是我拜託姑母想办法让我进来的。」她老实的回答。 「是你想来?」不知怎地,听到这话,他心里有不知名的喜悦。 「少爷是被木匣子砸伤的吧?」她怯怯的问。 「运气不好,砸到了背嵴,伤筋动骨。」他淡淡地说:「大夫说得疼个十天半个月。」 她一脸抱歉,「本来伤的应该是我……」 「我不想伤的是你。」他未多想,脱口说出。 此话一出,他自己心头一震,方朝露也是一脸惊讶。 她瞬间涨红了脸,圆瞪着两颗晶亮慧黠的眼珠子盯着他,看得他都觉得难为情了。 「那样看着我做什么?」他以一贯的冷峻及嘴坏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情,「我不是护着你,是怕奶娘难过伤心。」 意识到自己对方朝露有着不寻常的情愫,臧语农其实颇为挣扎。他知道方大娘最大的心愿便是替方朝露觅个好归宿,但这好归宿绝不是做小。 方大娘不是嗜财之人,比起富贵的生活,她更希望方朝露可以嫁个平凡人,过着安乐的日子。 他对方朝露生了情,想要她那是易如反掌,可他不能不顾虑方大娘的感受。 如今,他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而且未婚妻就住在府里,纵使他再不喜欢赵流香,若她没出什么纰漏,时日一到,他就得将她娶进门。 而方朝露只是一个粗使丫鬟,就算收了她,顶多也只是个通房。 按理说,一个丫鬟若能被主子收为通房,也不算委屈了她。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 方朝露是个心性坦率的,她憋不住委屈,也不该受这种罪。 虽然想也知道他应是看在方大娘的面子上才维护她、为她挡灾,可听见他亲口这么说的时候,方朝露竟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她得承认,方才听见他第一句话时,她真的是心花怒放,激动不已,可接下来,他却将她从云端狠狠的拽了下来。 「鸡汤我搁在这儿。」不想多留,她将汤盅往那张黄梨木的圆桌上搁下,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第3章(1) 万隆县位于京城之南,气候温煦,冬日里下雪的机会不多,但听说偶尔还是有瓢雪的时候。 这天气温比平日还降了一些,方朝露一如往常跟小竹、玉芳在庭园里打扫,不远处却突然传来女子严厉斥骂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方朝露疑惑地问。 「听声音应该是赵家小姐吧。」小竹说。 玉芳嘆气,「想必又是哪个倒楣的下人惹怒了她。」 下一刻,三人便听见一记响亮的巴掌,接着是一阵哭声。 这真是太夸张了,即便赵流香是准少夫人,也不该如此对待那些下人,就算他们真的不小心触怒了她,责骂几句便可,犯得着动手打人吗? 「她怎么打人呢?」方朝露愤愤不平的说。 小竹跟玉芳撇撇嘴,「我们都习惯了。」 听着那不断传来的巴掌声,方朝露内心纠结得厉害。方大娘的叮嘱言犹在耳,可姑息不公不义之事有违祖训…… 最终她放下扫帚,朝声源走去。 「朝露,你做什么?」玉芳拦住她。 「我去劝劝赵家小姐。」 「不行啊,你快回来!」眼看拦不下她,玉芳立刻吩咐小竹,「你快去找方大娘。」 「好!」小竹答应一声,马上放下竹篓找人去了。 方朝露循着声音来到一处院落,便见赵流香正责骂一名跪在地上的小丫鬟,还不时的甩几下手,狠狠的赏那丫鬟耳光。 「你还哭?瞧你那一脸倒楣的样子!」赵流香肩上披着狐毛短裘,身上是一袭紫色衫裙,一派贵气,此刻她拎着自己的裙摆,气沖沖地说:「这可是我新做的衫裙,就这么让你毁了,你这该死的丫头!」 方朝露看地上有个翻倒的桶子,而赵流香的裙摆沾到了一些污渍,想来是丫鬟提着装有污水的桶子,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裙子,才惹得她大发雷霆。 周围几个下人围观着,别说是出声制止,就连求情都不敢。 眼见赵流香又要给小丫鬟一个耳光,方朝露大喊一声「住手」,接着冲到赵流香面前,「赵小姐,请饶了她吧?」 一见到她,赵流香楞了下。她认得这张脸,这丫头让当时声称已睡下而不方便见客的臧语农见了她。 「你是谁?」赵流香高傲的问。 「我是谁不重要。赵小姐,你该想想,你是谁?」 「你在说什么?」赵流香皱眉。 「赵小姐是名门闺秀,应也读过几年圣贤书吧?」方朝露一脸正气凛然,「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如此严厉?」 「大胆!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赵小姐,你是地位崇高的人,应该也要有高尚的品德,不是吗?」她声线和缓,措辞却很严厉,「可你却利用自己的地位羞辱并伤害别人,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你、你说我可耻?」从小到大没被这么教训过,赵流香不禁气得全身发抖,「从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你……」 「就是因为没有人纠正,小姐才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 闻言,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方朝露,完全无法相信她居然敢以下犯上。 「大胆丫头!」瓶儿见主子气怒,立刻出声,「你真是不要命了,居然敢这么对我家小姐说话。」 「来人!」赵流香娇喝一声,「把她抓住!」 两名家丁听命,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抓住。 方朝露其实轻轻松松就能甩开钳制,可她不愿为难他们,她也料准赵流香会惩罚她,这也是她此次前来的目的。 她是方大娘的侄女,赵流香若伤了她,臧语农必然会因为方大娘而出面,她要臧语农正视这件事情,也愿意为此当最后一个受罪的人。 「藤条!」赵流香命令道。 瓶儿转身从屋里捧出一根长长的藤条,方朝露没想到她还自备刑具,吃惊地瞪大眼。 「给我跪下!」赵流香喝道。 她眉心一拧,「我只跪天跪地跪爹娘,不会跪别人,更别说是你。」 「你不跪,我就打到你跪下为止!」赵流香高举藤条,眼看就要落下—— 「赵小姐!」经小竹通风报信的方大娘赶来,急忙阻止。 看到方大娘,赵流香有些惊讶,直到此刻才明白方朝露口中的姑母是指谁。 方大娘是臧语农的奶娘,在他跟前颇有地位,也难怪臧语农不肯见她,却见了一个粗使丫鬟。但即使再怎么有地位,方大娘始终是个下人,而她可是臧家未来的主母,所以她根本没把方大娘放在眼里。 「赵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朝露计较。」方大娘苦苦哀求着,「朝露不懂事,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方大娘,她是你的侄女吧?」赵流香冷哼一记,「你到底是怎么教她的?」 「是奴婢教导不严,小姐要怪就请怪我。」 「既然你替她求情,那就不打了,但我要这不知死活的丫鬟向我磕头谢罪。」 她以藤条指着方朝露。 方大娘回头望着侄女,眼底盈满无奈,「朝露,快点跟赵小姐赔罪吧。」 「姑母,我没做错,为什么要赔罪?」 听她这么说,赵流香气得又要拿藤条抽她,见状,方大娘立刻跪了下来。 「赵小姐,奴婢代她跪了,请你高抬贵手。」接着转向方朝露,「朝露,快跟赵小姐赔罪!」 看方大娘下跪,方朝露于心不忍。她冲撞赵流香为的是突显问题,让臧语农出面处置,但并不想让方大娘受委屈,因此虽然不服,她还是跪了下来。 不料她才跪下,赵流香便一个箭步上前,用藤条在她身上迅速的抽了几下。 「不!」方大娘惊慌地哭求,「不要打呀,赵小姐……」 赵流香毫不理会方大娘的哀求,手下力道渐重,而方朝露没有闪躲,也没有哀叫,只是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赵流香。 这模样让赵流香更是火大,气急败坏地说:「臭丫头,你那是什么眼神?」 大伙儿看着都吓坏了,可却没人敢上前阻止,只能低下头。 「赵小姐别打了,奴婢拜託你别再打了!」方大娘跪在她脚边,抱住她的双腿。 藤条打在身上自然很疼,可方朝露依然挺直身子,双眼无畏的看着赵流香。那眼神让赵流香感到害怕,却也更加愤怒。 「你还不认错吗?」她打得手心都麻了。 「我没做错事,有什么好认的?」方朝露直视着她。 「你……」赵流香火冒三丈,「看我不打死你!」她再次举起手,只是这次藤条却落不下来。 一只大手攫住了她的手,接着一扭,让她疼得松开藤条,「哎呀,疼……」 大手的主人正是臧语农,只见他神情冷肃、目光如刃,虽没说话,但光是这样赵流香便一阵哆嗦。 「大少爷……」方大娘感激不已。 臧语农一振臂,赵流香立刻踉跄地退后三步,要不是瓶儿及时扶住她,她早就跌坐在地。 「还不放开她?」他转头看着抓住方朝露的家丁。 两名家丁畏怯的松开手,低头站在一旁。方大娘立刻上前关心方朝露的伤势,见她没衣服遮掩的地方全是一道道血痕,顿时心疼地落下泪来。 「语农哥哥……」赵流香上前想解释。 「你闹够了没?」他冷冷的瞪视着她。 她心头一颤,怯怯地道:「是这丫头太不知分寸,她……她不过是个卑贱的丫鬟,却对我出言不逊,所以我才……」 「赵流香,看在二娘的面子上,我一直对你的所做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但那不表示你可以在臧府恣意妄为。」 「语农哥哥,不是的,我——」 「你给我听清楚。」他打断了她,神情冷酷无比,「你只是客人,没资格对臧府的任何人进行责罚。」 「可是是她先——」赵流香很不满。 「我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他再度打断她,沉声说道:「这丫头再不好也是我臧语农的人,轮不到你管教。」 听到他的话,方朝露心头狂跳,明知道这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她心湖却涟漪荡漾。 「赵流香,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从今往后,我不准你动我臧府任何一个人,若再犯,我会亲自把你撵出臧府大门。」说完,他弯腰抱起了还跪坐在地的方朝露。 被这么一抱,方朝露羞得心脏都快从嘴巴跳出来了。她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被公主抱呢。 此刻,她忘了身体的疼痛,只感觉到心头那不曾有过的悸动。 臧语农吩咐张大飞带来京卫专用的伤药给方朝露敷上,这伤药是知贤王楼学齐相赠,寻常人绝对拿不到。 一褪下方朝露的衣服,方大娘再次掉下眼泪。 刚才穿着衣服,她只看见侄女手臂上的伤,可衣服一脱,她才发现遍布于上半身那一条条的血痕。 「赵小姐下手真是太狠了……」方大娘边抹上药膏,边心痛不舍地道。 看她哭,方朝露也觉得难过。想起方大娘刚才还为了替她求情而跪求赵流香,她便一阵心疼。 「姑母,别哭,我不痛的。」她安慰方大娘。 「哪可能不痛?你看不见你身上这些伤有多吓人吗?」 「姑母……」方朝露歉疚的看着她,「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姑母跟你说过,无论如何都要离赵小姐远远的,怎么你还自己送上门去?」 「我是故意的。」 闻言,方大娘楞住。「你是故意的?」 「嗯。」她点头,「赵小姐在府里欺压下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你说大少爷总会在事后对他们做出补偿,但我觉得该有人给她一个教训,而在这偌大的臧府里,除了大少爷,再无第二人可以治她。」 方大娘想了想,「所以你打定主意要挨打,就为了引大少爷出手?」 「大少爷视姑母为娘亲,十分重视,而我又是姑母疼爱的侄女,我若挨打,大少爷定会为姑母出头,对吧?」 看着她眸中的黠光,方大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了让大家脱离那种随时被打骂的恶梦,我愿意挨一顿打。」她认真说道。 方大娘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庞,慈爱地说:「你这孩子太善良了,可是你知道姑母有多难过吗?答应姑母,以后再别做这种傻事了。这次要不是大少爷及时赶到,你不知道会有多惨……」想到臧语农严厉训斥赵流香时的神情,还有他将她拦腰抱起时的力道,以及他胸膛的温度……方朝露不自觉的脸红了。 这种感觉她经歷得不多,但却不陌生,知道自己是对他动了心。 若在二十一世纪,她才管不了什么身分的鸿沟,只要喜欢就大步跨过去,可现在,她很清楚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及时空里,她一个小小婢女,怎能对主子有非分之想? 第3章(2) 「奶娘。」这时,门外传来臧语农的声音。 姑侄俩互看一眼,方大娘先帮方朝露将衣服穿妥,才起身开了门。 方才她们的对话,臧语农都听见了,知道她是故意挨打,他既讶异,却又莫名的不意外,觉得这事还满像她会做的。 不过有件事她说错了,他出面制止赵流香不是因为她是方大娘的侄女,而是因为她是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她没事吧?」他问。 「谢谢大少爷关心,就是些皮肉伤。」方大娘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多亏大少爷相救,否则朝露肯定……」 「奶娘,」臧语农轻拍她的肩膀,「说来是我的错,我不该放任赵流香在臧府恣意妄为。」说着,他看向坐在床边的方朝露。 她抬起眼与他的视线对上,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我再去弄点热水来。」方大娘说。 「你去忙吧。」臧语农淡淡地道:「我先代你在这陪她一会儿。」 方大娘点头,便拿着水盆出去了。 她一走,臧语农便走到床边,轻声问:「不碍事吧?」 她摇摇头,露出轻松的笑容,「我是乡下来的野丫头,铜皮铁骨的,不碍事。」 「都这时候了还要耍嘴皮子。」他蹙眉摇头,拉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你还真是倔强。」 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一剩下他们,方朝露就忍不住心慌意乱,唿吸急促,她的脸热热的,身体也热热的。 「我已经问清楚来龙去脉。」臧语农饶富兴味的睇着她,「你可真有正义感,为了不相干的人惹祸上身。」 「我只是看不惯不平之事。」 「你这性情当丫鬟真是浪费了,该让你当护院才是。」 她一听,眼睛为之一亮,「真的吗?」如果能这样就太好了。 他挑挑眉,「你还认真了?当然是假的。」 发现他只是随口说笑,方朝露的失望全写在脸上,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这时,臧语农发现她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但方大娘却没帮她涂药。于是,他拿起床上的药膏,「别动。」 「欸?」她愣了一下,就见他用手指挖了一点药膏,朝她的脖子靠过来。 「你颈子上有伤口,奶娘疏漏了。」说话的同时,沾着药膏的手指已触及她的颈子。 他深怕弄疼她似的轻柔涂抹,那专注的眼神令方朝露心跳加速。 药膏是凉的,可透过他的手指,那药膏仿佛会烫人一般……喔不,发烫的其实是她的心。 她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两人的眼神对上,她顿时脸颊发烫,手指微微颤抖。 臧语农就这样看着她,虽然只是一下子,却仿佛过了好久。她惊慌的收回视线,下意识的缩起身子。 他收回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放心吧,赵流香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方朝露心情始终难以平静…… 另一方面,臧语农在下人面前让她难堪至极,赵流香怎肯罢休,直接一状告到周氏面前。 周氏向来宠爱这个外甥女,自然不愿她受到半点委屈,于是领着两名贴身丫鬟来到溯心苑。 一进门,她发现儿子臧语晨也在,原来臧语农正在吩咐臧语晨去替他参加县令父亲的八十岁寿宴。 虽是异母弟弟,但臧语农并未因此而排挤他,这一年来,他经常带着臧语晨出入各个场合及商会,让他试着与那些商贾或是庄户接触,以便将来有机会独当一面。 这些,周氏是看在眼里的,她非常感激且佩服臧语农宽大无私的胸襟,因此也常叮嘱臧语晨要用心跟着兄长学习。 「娘?」一见周氏进来,臧语晨疑惑地说,「您怎么来了?」 「我有事找你兄长谈谈。」周氏偏头看着臧语农,「语农,现在方便说话吗?」 臧语农早已料到她为何事而来,神情淡定地说:「可以,我跟语晨已经谈完了。」 「是吗?那么语晨你先出去吧。」 臧语晨微皱眉头,「有什么事我不能听吗?」 周氏眉心一拧,「别孩子气了,先出去。」 臧语晨自讨没趣的撇撇嘴,然后起身一欠,「那我先退下了。」说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等弟弟出去,臧语农兀自收拾起案上的帐册,语气淡漠,「二娘,那是她自找的。」 闻言,周氏皱起眉心,「语农,她是你的未婚妻,是臧家未来的主母。」 他没说话,静静的把册子迭好,这才抬起头,神情平静地说:「但她不是臧家的人。」 「什么?」周氏一听,神情难掩激动,「她怎会不是臧家的人?她都跟你订亲,又住在臧府近一年,你却说她不是臧家人,要她如何自处?」 「她既未过门,自然不是臧家人。」臧语农依旧平静,「二娘,一直以来我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给您面子,不表示我允许。」 「这……」周氏哪里不知道外甥女所做的事,「流香只是脾气坏了一点,哪个千金小姐没那么一点娇气呢?」 「就算是千金小姐,到别人府上做客却责罚主人家的下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不能当成赵流香恣意妄为的藉口。 「语农,你……」 「二娘,若非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早就将她赶回赵家,安能让她在臧府如此嚣张?」 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重,周氏瞪大眼,「语农,你不是认真的吧?」 「再认真不过了。」 她难掩惊慌,「万万不能如此,若她被赶回去,外边的人会怎么说她?」 「二娘,若您担心,那就好好教导她,让她知道规矩和礼数,更要教会她一件事——这臧府还轮不到她放肆。」 周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臧语农再重申一次,「二娘该明白我的脾气跟为人,我说一不二,绝不通融,赵流香若再犯,莫怪我不顾情面。」 周氏心头一颤。她当然明白,他既然把话说到这分上了,就绝对是言出必行。 「语农,流香是你的未婚妻呀,可你却为了一个丫鬟当众羞辱她,你要她往后怎么在臧府待下去?」 「丫鬟也是人,不该被人随意凌辱。」他冷冷地直视着她。 「恐怕不只这个原因吧?听说那丫头是方大娘的侄女,对吗?」 「是。」 「既然是方大娘的侄女,二娘也无话可说。」他对方大娘的看重,周氏是知道的,「好吧,我会告诫流香离那丫头远一点,但是不是也请你看在二娘的分上,对流香好一点?」 臧语农没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周氏明白继子的脾气,从没人能逼他做他不乐意的事情,当初要不是他爹病重,以「臧家无后,难以瞑目」为由逼迫,他压根不会跟赵流香订亲。 「二娘不打扰你了。」她轻声一嘆,带着两名贴身丫鬟走了出去。 臧语农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脑袋里还盘旋着他们刚才的对话。 他一直都知道赵流香在臧府中是多么的蛮横跋扈,可却一直到她对方朝露出手时,自己才做了回应。 那不是因为方朝露和方大娘的关系,而是因为受罪的、受委屈的是方朝露。 就在不知不觉中,那丫头不只是让他觉得有趣,甚至比他以为的还重要…… 自从被周氏耳提面命后,赵流香果然收敛了许多,虽然她还是经常责骂下人,却已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动手动脚。 方朝露年轻,再加上京卫的药膏实在厉害,她的伤口很快就好了。 而自从那天她为受罚的丫鬟出头后,臧府的僕婢们都非常崇拜她,大家私底下都叫她「女侠」,不仅如此,张大飞还准许她在没人的时候使用练武场。 当然,这也是经过臧语农首肯的。 这日,她来到练武场,发现有两名年轻护院正在练习,他们练得起劲,一点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这时,她惊觉其中一名年轻护院竟使出不应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截拳道,原以为只是巧合,但没一会儿,她就见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啊答!」年轻护院再使出一记漂亮的迴旋踢,双脚落定后,竟发出李小龙独特的吼声。 「兆文,你又来这招。」周兴无奈地说。 「哈哈哈,」李兆文得意地大笑,「你又被我ko了吧?」说着,他跷起结实的臀部,做了一个可爱的动作。 听见那句ko,还有那个无比熟悉的幼稚动作,方朝露顿时觉得像被雷打到一般。 在她的记忆中,唯一会做这个动作,又把李小龙当偶像崇拜的人,恰恰好就有这么一个——罗忠义。 罗忠义是她爸爸的学生,国小的时候就到她家的道馆习武,跟她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他的偶像是李小龙,也常模仿李小龙的动作及招牌吼声,总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他是个爽朗的人,极好相处,他们因为年纪相当,又一起习武、比赛,培养出好感情及好默契,两人的关系不错。 他大四那年,突然向她告白,让她不知所措。他们俩太亲近了,他对她来说就像是家人,她对他根本产生不了任何化学作用,于是她拒绝了,并希望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哥儿们。 她永远记得那时他脸上失落的神情,以及那硬挤出来的笑脸。在那之后,他们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相处,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以往的自在再也找不回来。 之后在一次意外中,他为了救三个溺水的孩子,最后体力透支而溺水身亡,让她伤心了好一阵子。 在现代,他已经过世好几年了,然而在这里,却有一个除了外表外,其余都跟罗忠义无比相似的人,如果他真的也穿越,那这种喜悦绝对超越他乡遇故知八百倍。 为了确认他是否就是那个傻大个罗忠义,方朝露朝他们跑去,两人见一个丫鬟突然跑来,先是一楞,旋即想起张大飞曾说过臧语农允准一名丫鬟使用练武场的事情。 两人互看一眼,好奇的打量着这外表纤细娇弱的姑娘。 方朝露来到李兆文面前,双眼充满欣喜及期待地问:「你认识刘汉威吗?」 此话一出,李兆文登时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谁?」 「刘、汉、威。」 第4章(1) 李兆文回想起在现代沉入水中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小命休矣,没想到会穿越到古代,还因为功夫不错,在一个机缘下进到臧府做护院。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孤单一人,却没想到能遇到跟他来自同一个时空,还是跟他一起长大、他喜欢很久的刘玉书。 他当然知道刘汉威是谁,那是他非常敬重的恩师,也是刘玉书的爸爸,从前他调皮的时候,还会故意喊刘汉威一声「岳父」。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刘玉书只想跟他当永远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哥儿们,穿越来此后,他还心想自己不可能再看见刘玉书了,没想到她竟也穿来了,还成了方朝露。 如今他仍未娶,她也待嫁,他忍不住想着,这是不是老天爷要让他们重新牵起本已断掉的情缘呢? 不过有了前次的经验,他提醒自己不能心急,不可毁了这再一次的机会。 而方朝露发现「自己人」后,她觉得轻松自在多了,每天只要一有时间便跑到练武场来活动筋骨、大展拳脚。李兆文早她几年来到这儿,又因身为护院,常有机会外出,不像丫鬟的行动处处受限,因此觑着机会,她便会拉着他,要他说说这儿的事情。 不出半个月,两人走得极近的事便传到了臧语农耳里。 不可否认,比起他,李兆文显然更适合方朝露,也更符合方大娘的理想及期待。 李兆文是臧家旗下威远镖局总镖头李翔的四子,他是不足月出世,自小体弱多病。李翔虽也教他习武,但他的本事却远远不及其他兄弟姊妹,加上几年前他大病一场,大夫说药石罔效,要李家为他准备后事。 就在李家上下愁云惨雾之际,李兆文却突然醒了过来,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不说,武艺也突飞勐进,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 李翔是江湖儿女,无门第之见,亦不在意世俗眼光,方朝露虽是丫鬟,但身家清白,又未跟臧家签卖身契,配李兆文也不算高攀,若李家真向方大娘提亲,他想方大娘应该会允。想到这儿,臧语农就觉得一阵闷痛。 他若要方朝露确实不难,但他明白,此刻的他无法给她一个承诺。 首先,赵流香就绝对容不下方朝露,再来,即便没有赵流香,周氏也不会允许他娶丫鬟当正室。 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退了和赵流香的亲事,但臧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向来以「信」治家,毁婚便是背信,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弃祖训。 君子有成人之美,李家是好人家,他该乐见方朝露有个美满归宿,但只要一想到她会从此消失在自己的人生中,他就感到心痛。 可话说回来,他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方朝露了。 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愫,却因各种顾虑而不好有任何动作,为免心思浮动,他尽可能不去见她。 只是越避开她,越是想得紧——尤其是在听到她跟李兆文的事情之后,他再也坐不住了。 这日,他藉故到仆房找方大娘,从她口中得知方朝露又去练武场,便也信步过去,还没走近,就看见月门外有对男女在说话,正是方朝露跟李兆文。 他下意识的往花丛后躲藏,却又觉得自己合该正大光明的走过去,而不是像贼似的躲在这儿。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自若的走过去时,就见李兆文拿了一支簪子,小心翼翼的往她的髮髻簪上,露出满意的、满足的笑容,而她挠挠脸又抓抓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看着这几乎可媲美画眉之乐的一幕,臧语农胸口燃起一把妒火。 只这么远远看着,他便能从李兆文的肢体动作读出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仰慕之意。 这野丫头究竟知不知道让男人为自己簪上簪子是什么意思?不,她应该没蠢到连这个都不知道,也就是说……她是欢欢喜喜接受的。 这么一想,他再也忍不住从花丛后跳了出来,重重地咳了一声。李兆文跟方朝露同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大少爷。」李兆文一见臧语农,立刻挺直身子,恭恭敬敬地道。 臧语农向来不苟言笑,总是给人一种难以亲近又摸不清的感觉,可即便这样也不至于对底下人的问候毫不回应。可现在他一点都没心情回应,即便他父亲李翔是他的得力助手。 「方朝露。」他尽可能压抑着情绪,用冷冷的声音问着,「藏书阁是你负责的吧?方才我去了藏书阁,发现架上满是灰尘,你在偷懒吗?」 她一楞,「怎么可能?」 自从被他逮到她在藏书阁睡觉后,打扫藏书阁就成了她的重点任务,她每两天就去擦拭整理,怎么可能有灰尘? 「为何不可能?」他眉心一拧,「跟我来。」说罢,他转过身子,大步离去。 方朝露答应一声,转头跟李兆文道了声谢,随即快步跟上,心里有那么一点庆幸跟开心——臧语农出现的正是时候。 方才练完功后,李兆文便送了她一支髮簪,说是生日礼物。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察觉到李兆文对她余情未了,并不想收下礼物,以免造成误会,偏偏这礼送得合情合理,她不好拒绝,只能接受了。 不想他又希望她能当场簪上,无论她怎么拒绝都没用,只能无奈地照办,正想簪上的时候他竟伸手帮忙,教她吓了一跳。 唉,她一直以为男女之间也可以有纯友谊,看来是她太过天真,纵然与旧识相遇是一乐事,还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正愁着接下来不知如何面对他、回应他时,臧语农犹如天神般出现,拯救了她。 虽然他叫走她也没好事,但至少将她从那窘境里拖出。 臧语农走进藏书阁,方朝露也跟了进来。 「哪里有灰尘?」她问。 臧语农不回答,只是迈开大步向前走。 方朝露疑惑地紧跟在后,突然,他停下脚步,她煞车不及,一头撞上他的背,痛得捂住鼻子,唉唷一声。 臧语农好似没听见,旋身面对着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支刺眼的簪子。 「在三脚村,女人可以随随便便让男人簪髮簪的吗?」他冷冷地问。 「嗄?」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方朝露楞了一下。 他看见李兆文帮她簪髮簪?不过这夹带着指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她微微皱起眉头。 「你知道让男人帮你簪簪子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她眨眨眼。 「就是你认定他了。」 「我没认定谁。」她实在很无奈。虽然知道不妥,可当下真的很难拒绝。 「但我看他却已经认定了你。」臧语农努力压下情绪,「听说这阵子你跟李兆文十分亲近,看来喜事将近。」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方朝露不太舒服,不由得冷然以对,「这应该不关大少爷的事。」 「这臧府的一切都关我的事。」 「婚嫁是我个人的私事,能置喙的只有我姑母。我是来依亲的,跟臧家并无契约。」 「你……」 「大少爷不是说架子上有灰尘吗?在哪里?」她故意岔开话题,四下找寻着他所谓的灰尘。 见她这儿摸一把,那儿揩一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臧语农深吸一口气,觉得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快没了。 「奴婢真的找不到灰尘,敢情大少爷是存心刁难我?」她冷冷地直视着他。 「方朝露,你感觉不到吗?」他沉声道。 在这一刻,什么见鬼的礼教之分、身分差别他都不想管,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把她交给别人,就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感觉到什么?」她楞楞地问。 「感觉到我不希望你跟李兆文在一起。」 闻言,方朝露一脸困惑,「虽然大少爷是主子,但这种私事应该不归大少爷管吧。」 「怎么不归我管?」他浓眉一蹙,「臧府的一草一木、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责任。」 「奴婢不需要大少爷负什么责任,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所以……啊!」 话未说完,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吓了好大一跳。 她下意识抬起头,就见那幽深的黑眸炽热的注视着她,眼底盈满懊恼、妒嫉,还有……爱意? 方朝露浑身一震,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胸口顿时充满喜悦,她吞了吞口水,大胆地问:「莫非大少爷是在吃醋?」 轰的一声,臧语农双颊瞬间涨红。「方朝露,你——」 「兆文是我的朋友、是哥儿们,我对他从来没有大少爷以为的那种感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认真地说。 他瞪大眼,「所以,你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她摇头,「我们只会是永远的好朋友、好兄弟。」 「男人跟女人哪里能做好兄弟?」他不相信。 「我就可以。」她笃定地道。 「你可以,但他行吗?」同是男人,他看得出来李兆文绝对不只是想跟她当好兄弟,「你不明白他对你的心意吗?」 她老实回答,「明白,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你还成日跟在他身边?」这岂不是给了李兆文希望。 「我不想失去这难得的朋友。」穿越过来后还能再相遇,这样的缘分真的很难得。 「难得?」他眉心一拧,「你跟他才相识多久就觉得难得?」 「人跟人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我总觉得我跟他……认识很久很久了。」这可是大实话。 听到她这么说,他又沉下脸,「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接受他的心意?」 「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 臧语农深有所感,正如赵流香般,不管她如何处心积虑、想方设法的接近他,他对她就是没有一丝丝的好感。 「我感觉得到兆文的心意,但正因为珍惜他这个好兄弟,我不能轻率的接受他的感情。」 听她这么说,他方才的怒跟急都消失了,「那你……感觉得到我的心意吗?」 「咦?」方朝露瞪大眼。 他要跟她告白了吗?老天爷,虽然这是她期待的,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她的脑袋里像是有千万颗爆竹同时炸开,炸得她七荤八素,一阵晕眩。 看她整个人出神、发傻,还呆呆的笑着,臧语农摇了摇她,「朝露?」 她勐地回神,「怎样?」 怎样?他都向她表明心迹了,她居然只有这点反应?想着,他不由得一阵懊恼。 「没怎样!」他垮着脸,旋身迈开步子走出藏书阁。方朝露在原地杵了一下,嘴角再度失守,控制不住地上扬…… 自那日臧语农吐露了心声后,方朝露本来十分开心,但没多久就又开始嘆气了。 她很明白少爷跟丫鬟在古代很难有什么幸福美满的结局,再说了,古代男人只要有一点家产或地位,基本上就是三妻四妾,满屋子的女人搞得整个家乌烟瘴气,成天斗来斗去的让人心烦。 她没有这种心机,也没办法接受跟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对她来说,爱是单一而纯粹的,没有任何人能插足。 所以即便喜欢臧语农,她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太大期望,毕竟他们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机率实在太低了。 第4章(2) 这日方朝露忙完手上的事情,前往练武场途中经过一处仆房,眼尾余光一闪,瞥见一个男子正贴在窗前。 她停下脚步一看,发现那竟是二少爷臧语晨。 看他在窗边探头探脑,她直觉不对劲。这儿住的都是婢女,他会在此处流连,必然有鬼。 她蹑手蹑脚的靠近,悄悄来到臧语晨身后,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只见那扇窗子有道缝隙,里面有个叫书儿的婢女正在更衣。 居然偷看婢女换衣服?方朝露眯起眼。 「二少爷。」她幽幽的唤了一声。 「啊!」正看得出神的臧语晨吓了一跳,大叫出声。 而房里的书儿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声音,也跟着惊声尖叫,转头发现了窗户的缝隙,急急忙忙冲过来关上。 臧语晨回过头,脸色铁青,「你……你干么?」 方朝露挑眉,「那二少爷又在干么?」 「我没干么。」臧语晨眼神闪烁,急着想走。 方朝露挡住他的去路,「二少爷不能走。」 「让开!」臧语晨惊慌失措,厉声喝斥。 「男子汉敢做敢当,二少爷偷看丫鬟更衣,难道不用道歉?」 「你、你哪只眼睛见到我偷看?」此时的臧语晨简直后悔得想一头撞死。 都怪他一时鬼迷心窍,无意间听到那婢女说要去更衣,便一路尾随,虽然内心不断挣扎,最后还是输给了心魔,忍不住靠在窗边偷窥,还被逮个正着。 「快让开!」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方朝露坚定的挡住他的去路。 这时,书儿走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幽怨的看着臧语晨,唇瓣委屈的颤抖着。 臧语晨见了她,心慌地澄清,「我、我真没偷看你……」 「二少爷请别再狡辩,快向书儿道歉!」方朝露义正词严地说:「二少爷该不会常做这等下作之事吧?」 「胡说!」他瞪着方朝露,气唿唿地辩白,「我是第一次看!」 话一说出口,方朝露笑了,臧语晨傻了。 「看来二少爷是承认偷窥了?」她冷哼一声。 「我只是不小心看到!」 方朝露实在不齿这种作为,「二少爷若不诚心向书儿道歉,我便要向大少爷禀报此事。」 一听她要告诉臧语农,臧语晨吓得脸色发青。他觉得羞耻、难堪,也觉得惶恐,此时此刻,他只想立马逃离这一切,便用力推了方朝露一把。 方朝露见状,本能地扣住他的手腕,借力使力一拉,臧语晨便狼狈的摔在地上。 由于不久前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泥泞一片,臧语晨顿时一身脏污,他急着起身,但不知是否惊慌过度,竟一个腿软再次摔倒。 看他惊慌失措到连站都站不稳,方朝露伸手想拉他一把,只是手刚伸出去,便听见周氏拔尖的声音——「住手!」 有发现骚动的家丁禀告周氏,刚好周氏就在附近,于是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至。 见宝贝儿子倒在地上,一身泥污,自然心疼不舍,又见方朝露伸出手来,状似要动手,她气得立刻沖了过来,一把推开方朝露。 「语晨,」她心疼不已的扶起儿子,「你没事吧?」 「娘……」臧语晨模样狼狈,一脸委屈,但却不敢多说什么。 他偷窥丫鬟更衣是不争的事实,纵然想否认、想辩驳,却也不敢睁眼说瞎话。 周氏转身怒瞪着方朝露,「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居然连主子都敢打?」 「夫人,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是二少爷他……」她举起手指着臧语晨,话没说完便被周氏一掌拍掉。 「你不过是个小小丫鬟,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你!来人!把她吊起来,家法侍候!」 方朝露一愣。什么家法,这根本是动用私刑! 几名家丁上前,但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状,周氏恼了,「还不动手?」 周氏说的话当然得遵守,于是几个大男人互觑一眼,慢慢的上前抓住方朝露。 方朝露挣扎了几下,可是也不敢真的对他们动手,伤及无辜。毕竟他们都只是听命行事。 就这样,她被五花大绑的吊了起来。 「你这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周氏恨恨地道。 方朝露先是与外甥女作对,现在又攻击她儿子,新仇旧恨在此时全涌上心头,她一定要给方朝露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执行家法!」 臧语农刚返家,张大飞便匆匆赶来,告知他今天府里发生的大事。 「真有此事?」他神情严肃地问。 张大飞点点头。「大少爷,千真万确。方朝露虽然一再澄清说是二少爷偷窥丫鬟更衣被她撞见,可是夫人压根不信,认为是方朝露的推托之词。」 「方朝露伤得如何?」 他嘆了口气,「伤势不轻。」 臧语农神情凝重。张大飞是练功习武之人,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伤也看过不少,他若说不轻,那肯定很严重。 思及方朝露受了重伤,他的胸口一阵一阵抽疼着,那感觉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扎针,同时一股怒火直往脑门沖。 他非常清楚二娘为何对方朝露施行家法,就是要替赵流香出气。而他因公外出未能及时阻止这一切,内心深感歉疚及懊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淀了下情绪后才问:「那名唤书儿的丫鬟呢?」张大飞禀告,「夫人将她赶出府,不过我已将她暂时安置。」 「把她领来,我要去找二娘跟语晨。」 「是。」张大飞答应一声,立刻到府外不远处的民屋将书儿领回。 很快,书儿被带到臧语农跟前,她哭红了眼,满腹委屈。 「放心,我会还你一个公道。」臧语农说完,便带着她前去找周氏。 他一进周氏的玉馨苑,所有下人便不自觉的避开,只因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教人感到害怕。 当他推开花厅的门,周氏、赵流香跟臧语晨正在喝茶,还有说有笑的聊天,可一见到他,三人都陡地一震。 尤其是臧语晨,看见臧语农身后那已被赶出府的书儿,他便知道大难临头,瞬间脸色刷白,不自觉的瑟缩起身子。 见臧语农一脸想杀人的表情,周氏其实也有些害怕,可她还是故作镇定地笑问:「回来了?过来一起喝茶吧,是刚让人送来的碧螺春。」 臧语农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领着书儿到他们面前,眼神锐利如刃的射向弟弟,「语晨,你认得这个丫鬟吗?」 「语农,你这是做什么?」周氏皱起眉。 「二娘,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的道理,您懂吧?」臧语农神情冷峻,「语晨犯了错,您非但不罚他,反而惩罚揭发他犯行的人,还将受害者驱逐出府,这是何道理?」 周氏神情一凛,「你在说什么?我赶书儿出府是因为她行为不端,勾引主子,打方朝露是因为她以下犯上。」她心虚不已,却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只是要让方朝露知道谁是主,谁是从。」 「是啊,语农哥哥,那丫头竟敢把语晨压在地上打,要不是姨娘及时赶到,语晨就要被打死了。」一旁的赵流香不只火上添油,还无中生有。 「赵流香,这是臧家的家务事,与你无关。」臧语农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丢出去?」 迎上他那无情的眼神,赵流香感到十分难堪,下意识的看着周氏,见周氏跟她使了个眼色,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臧语农将书儿叫上前,「说,是不是二少爷偷窥你更衣?」 书儿怯怯地抬起头,看见周氏那恶狠狠的表情,吓得完全不敢说话。 臧语农脸色一沉,「别怕,这儿有我做主,你只管照实说。」 书儿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少爷,奴婢在房里更衣时,听见外面有声音,发现是二少爷他、他在窗外偷窥……」 「你胡说!」周氏怒斥。 「夫人,奴婢说的都是事实。」书儿委屈地掉泪,嘤嘤泣诉。 「接下去说。」臧语农命令道。 书儿点点头,「奴婢出房门时只见朝露拦着二少爷,要二少爷承认偷窥,二少爷却不认,还想掉头就走。」 她咬咬唇,续道:「后来二少爷总算承认偷窥,朝露便要二少爷道歉,二少爷不肯,就伸手推了朝露一把,朝露只是拉了二少爷一下,没有动手打二少爷。」 周氏脸色铁青,「你……你是不是跟方朝露那丫头串通好,要来陷害语晨!」 「二娘。」臧语农声音一沉。 迎上他那警告意味浓厚的目光,周氏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臧语农视线一转,移至脸色惨白的弟弟身上。 「语晨,她说的都是事实吗?」 臧语晨抬起眼,但一迎上臧语农的注视,便立刻低头,一脸心虚。 他向来对大哥既崇敬又畏惧,自知所作所为难逃大哥的法眼,却又害怕受罚,他紧咬着嘴唇,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 「臧语晨,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她说的是不是事实?」臧语农眯起眼。 听见大哥连名带姓的叫他,臧语晨吓得都快腿软,这才承认,「是的。」 「语晨?」听见他承认犯行,周氏惊愕地瞪大眼。 「娘,」臧语晨语气微微哽咽,「我……我不能说谎,我确实有偷窥书儿更衣,是我错了……」 周氏一阵晕眩,顿时说不出话来。 臧语晨在臧语农跟前跪下,真心忏悔,「大哥,我错了,我只是太害怕,又觉得羞耻,所以才矢口否认,我愿意受责罚。」 臧语农沉默了一会儿,神情平静许多。 「你知错了?」 臧语晨抬起头,流下两行悔恨的泪水,「我知道错了,大哥。」 「那好。」臧语农转头看向书儿,「你想报官吗?」 此话一出,不仅周氏跟臧语晨吓了一跳,就连书儿都楞住。 「语农,不行啊!」周氏急忙阻止,「这事要是报官,语晨以后还怎么做人?」 臧语农没理她,只是继续问着书儿,「我问你,你想报官吗?」 书儿不知所措的看看他,再看看周氏及臧语晨,犹豫了一下,最后摇摇头。 「奴婢家贫,若不是臧家收留,奴婢早已入了烟花之地,因此奴婢不能害二少爷背上这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名。」 听她这么说,周氏松了一口气。 「我替语晨谢谢你的大量及宽容,但臧家不能委屈你,这事已经在府里闹开,恐怕臧府不能留你了。」臧语农说。 书儿一听,急问:「大少爷要赶我出府吗?」 「我会给你一笔钱,在镇江的庄子为你安排一份差事,这件事也不会传出去,你觉得如何?」 书儿听了臧语农的说法,对于他的安排十分放心。她点点头,谢过臧语农。 事情解决,臧语农要张大飞带书儿先行离开。 书儿一走,周氏赶紧问道:「语农,这样语晨就没事了吧?」 臧语农神情凝肃,「二娘,语晨年少误事,可您怎能如此煳涂?」 「我……」她浑身一震。 「我听说您对方朝露执行家法,将她打得体无完肤。」 周氏一脸心虚,「我、我只是……」 「二娘,您这是私仇,不是正义。」他直接点明周氏的心思。 周氏倍感惭愧,低头不语。 毕竟是长辈,不好苛责太过,臧语农最终只留下一句话,「这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追究,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便转身离开。 第5章(1) 臧语农来到仆房,方朝露的房里还亮着。 他走到房门口,发现门虚掩着,但里头没有半点声音,于是便轻轻的推开了门,看见方朝露趴在床上,衣衫褪至腰间,一动也不动。 见她衣衫不整,他直觉的想转身出去,这时,她发出虚弱的声音。 「姑母,我想喝水……」她的脸面向墙面,没看见进来的是臧语农。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看着桌上的茶具,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来到床边,一靠近,他便清楚看见她背上的伤。 那密密麻麻的鞭痕交织着,犹如一张血网,令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不自觉的倒抽一口气,试着压下那沸腾的情绪。 她之前的伤才刚好,现在又受了伤…… 方朝露慢慢的将头转过来,神情有点痛苦,伤口的疼痛让她呻吟出声,「唔……」 只是当她定睛一看,发现站在床边的不是方大娘,而是臧语农时,整个人不由得一呆,怔怔的望着他。 「水。」他将杯子递到她嘴边,「喝一点。」 她木木的看着他,下意识的啜了几口水。 从前她去拔罐、针灸或是按摩时,也常常是男生帮她施行,这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来说,真的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但不知为何,她心跳得很快很用力,胸口、脸颊跟耳根快速热了起来,只是表面上却佯装的更镇定冷静。 见她被看见身子仍神色自若,臧语农心里微微一抽,莫名的不是滋味。怎么,她很习惯被男人看身子吗? 就着一旁的木凳坐下,他一脸不快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尖叫,你好像不在乎身子被男人看到,一点都不害羞?」 她当然觉得羞,可是该迴避的人是他吧?为什么他反过来揶揄她没有羞耻心啊! 「我是受伤的人,动不了,但大少爷可没受伤,不该是你迴避吗?」 「受了伤,嘴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他哼地一笑。 「我说你一定看过不少女人的身体,才会这么气定神闲的坐在这里吧?」她不甘示弱地回击。 臧语农唇角一勾,露出了迷人的笑意,「我走南闯北十多年,什么女人没见过,要是语晨也似我这般司空见惯,就不会对女人的身体感到好奇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内心感到十分懊恼。 他明明是来关心她的伤势,怎么会演变成唇枪舌剑的局面? 听他这么说,方朝露不禁有点生气。他看过很多女人的身体关她什么事……等等,她干么因为这样而觉得不是滋味?见鬼!她是在吃醋吗? 她努力将脑中的想法丢掉,正色道:「大少爷是来质问我的吧?」 「质问你什么?」 「我多事,把二少爷偷看书儿更衣的事闹到整个臧府都知道了。大少爷一定觉得我很闹事吧?」 听她愤愤不平的语气,臧语农忍不住想笑。 「管了别人的闲事,导致自个儿被修理得这么惨,值吗?」 「值,当然值。」她不加思索,语气坚定地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饶富兴味的睇着她的脸,笑说:「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为了别人的事不顾一切,就算伤到自身也在所不惜。」 她斜瞥他一眼,「你若还要罚我,等我好一点再罚,我会感激你的。」 他挑眉,「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罚你?」 「因为我不过是一个身分低微的丫鬟。」她赌气地说。 「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闻言,她一楞,「所以……你没恼我?」 他摇摇头,「我帮理不帮亲,语晨做错了事,就该为他的错误负起责任。」 她呆了呆,急问:「你说的是真的?那书儿呢?她不会有事吧?」 看她居然还有多余的心思担心别人,他是既好气又好笑。 「我会给书儿一笔钱,让她到镇江的庄子上工作,她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你放心吧。」他说。 方朝露松了一口气,放心的笑了,「那就好,不然我担心她的处境堪忧。」 「有我在,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倒是你……」他浓眉一蹙,「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你最该担心的是自己吧,你可是几乎把府里的主子都得罪光了,还有,你就不怕身上留下难看的疤?」 「得罪就得罪吧,只要我做的是对的事情就行,至于疤痕,我不在乎。」她耸耸肩。 「姑娘家身上有疤,怎么嫁人?」他怪责的瞪她一眼。 「我又不一定要嫁人,婚姻不是女人唯一的归属。」 她的论调让臧语农有点讶异。世间哪个女人不期盼能觅得好归宿,安稳过一生,可她却有着如此另类的见解。 方大娘当初拜託他收留方朝露时曾说过,方朝露只会在臧府待一阵子,之后她便会为她寻门好亲事……可听方朝露的语气,她似乎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不嫁人,你打算一辈子待在臧府?」 「我有我想做的事,只是现在未成气候。」她说着,眼底迸射出让人难以直视的闪亮光芒。 他好奇地问:「你想做什么?」 「开武馆。」她雄心万丈地说。 臧语农楞住,下一刻哈哈大笑起来,「开武馆?你未免太天真了。」 见自己的梦想被嘲笑,她懊恼地瞪他一眼,「有梦最美。」 「好个有梦最美,但你以为会有人去女人开的武馆习武吗?」 尽管本朝允许女子习武,也允许女人从事相关的职业,但女子习武毕竟不算普遍,更没有开设武馆的前例。 方朝露明白他说得一点都没错,武馆向来是男性的天下,即便是讲求男女平权的现代,也很少见女性开设的武馆。她自己也遇过一些家长来武馆报名,却拒绝由女教练授课的,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女人就是不如男人。 连进步的二十一世纪都这样,更甭提如此封建保守的古代了。 可是,她就是不服气。 「我会实现我的梦想的。」她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我拭目以待。」 这时,方大娘回来了,发现臧语农也在,吓得快步走过来。 「哎呀,大少爷,你怎么进来了?」方大娘欲言又止,「朝露她……她是未嫁的闺女呀。」 「奶娘,你多虑了,这丫头一点都不介意让我看见她的身体。」他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而我,也见多了。」 再次听见这阅女无数的话,方朝露还是觉得很刺耳。她明白,自己这是打翻醋罈子了。 真是不妙,她不是不断警告自己,不要抱太大期望吗?怎么还是忍不住深深的往心里去了? 「大少爷,」方大娘眉头一皱,「瞧你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呢。」 臧语农一笑,「奶娘别气,我出去便是。」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他忽地停下脚步。 「对了,待她伤势好转,就到溯心苑侍候吧。」语毕,他走了出去。 见他走远,方大娘跟方朝露才回过神,两人互觑一眼。 「大少爷说什么?」方朝露问。 「大少爷要你到他的溯心苑侍候……」方大娘眨眨眼,一脸不敢置信。 以往臧语农的居院里没有任何年轻的丫鬟,方朝露是第一个,这巨大的改变让大家议论纷纷。 此事很快传到周氏耳中,令她感到震惊又不解,也觉得很是不安。 她不是三岁孩子,臧语农一而再再而三维护方朝露,甚至不顾她这个二娘和未婚妻的感受,如今又将她调到溯心苑,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对她确实有着不同的对待。 这项消息对赵流香来说,尤其是个警讯,是个危机。 赵流香才是臧语农的未婚妻,是臧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位置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夺去。 意识到外甥女的地位岌岌可危,周氏立刻将赵流香叫到跟前。 「流香,你可不能再傻傻的等着了。」她一脸忧心忡忡,「语农不找你,你就去找他,找机会跟他亲近。」 赵流香自小被人骄宠着,自然也是心高气傲,这种倒贴的事情她哪做得出来,「姨娘,我可是个姑娘家,要我主动成何体统?若是传出去,我又该如何做人?」 「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了。」周氏拉着她的手,「你也不傻,难道看不出来语农对方朝露那丫头特别维护吗?」 她哪里看不出来?上次臧语农为了方朝露放话要赶她出去,让她难堪得几乎想投井自杀呢。赵流香暗恨在心。 「流香,」周氏轻嘆一声,「老爷在的时候,姨娘想方设法让老爷替你跟语农订了这门亲事,就是希望你将来能代替姨娘成为臧家主母,好好的掌持这个家,但有些事,姨娘是帮不了的。」 「姨娘……」 「语农是个淡漠的人,你若不主动示好,恐怕情况会越来越糟。」周氏语重心长地说:「你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识墨,又是我的外甥女,在我心中,你是臧家主母的唯一人选,我不希望这位置让别人来坐。」 闻言,赵流香惊疑地问:「姨娘,你是说……方朝露那丫头会抢走我的位置?」 「她虽出身卑微,但也不无可能,就算她当不了正室,也难保语农不会纳她为妾。」 赵流香浑身一震。 「若是她比你早为臧家生下子嗣,到时你还怎么在臧家立足?」 「姨娘,那我该怎么办?」赵流香急了。 「姨娘说了,你要主动对语农示好,想办法靠近他,并且要投其所好。」周氏苦口婆心地说:「他对方朝露好,你便也待她好,到时就算语农真纳她为妾,至少你们能维持友好的关系。」 「我要对方朝露好?」赵流香皱眉。 「没错。」周氏点头,「这就是爱屋及乌,你爱语农爱的,语农便会爱你,男人都是这样的,你懂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去讨好一个下人,还是有可能跟她抢丈夫的贱女人,赵流香登时恨得牙痒痒的,不过她知道周氏说得有道理,她若没有作为,方朝露迟早有一天会踩在她头上。 「我知道了姨娘,我会努力的。」 于是隔天,赵流香亲自煲了一盅鸡汤送到臧语农那,才刚到,便见臧语农带着丁鸣跟方朝露要出门。 她急忙上前,涎着笑脸示好,「语农哥哥,你要出门?」 「嗯。」他回得冷淡。 赵流香虽觉懊恼,但还是温言以对,「我看语农哥哥近来为了公事忙碌不已,整个人都瘦了,所以亲自为你煲了一盅人参鸡汤补身,你喝了再出门吧。」 臧语农想也不想的拒绝,「不了,我赶时间,你不如端去孝敬二娘吧。」 「语农哥哥,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不能接受吗?」她低声下气地恳求。 「我说了,我要出门。」臧语农对赵流香向来淡漠,而自从她打伤方朝露后,他对她就更加不留情面。 碰了一鼻子灰,赵流香觉得既沮丧又难堪,她眼眶泛红,一脸的不甘心。 同是女人,一旁的方朝露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开口,「大少爷,你就喝了鸡汤再出门吧,这是赵小姐的一片心意,你何必如此不通情理?」 臧语农瞥了她一眼,都还没说话,她又接着说:「我觉得大少爷近来是真的清瘦了些,喝鸡汤补补气不是很好吗?那盅人参鸡汤光闻着就觉得香,我都想喝了呢!」 看方朝露在臧语农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插话,且并未自称「奴婢」,而臧语农却丝毫没有斥责的意思,赵流香越觉恼恨,但想起周氏的话,也只能将心情压抑下来。 突然,臧语农接过那盅鸡汤。 赵流香欣喜若狂,以为臧语农终于愿意接受她的心意,没想到下一刻他却将鸡汤递给方朝露—— 「你这么想喝,你喝。」 迎上他认真的眼神,方朝露楞了一下,「可这是赵小姐为你煲的……」 「煲都烫了,谁喝都无所谓。」他淡淡地说:「你爱喝就给你。」 方朝露下意识看了赵流香一眼,再看看臧语农,眼神像是在说你有病啊? 臧语农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喝啊。」 看他那一脸欠揍的表情,方朝露有点生气,接过汤盅就口,没一会儿就喝光了鸡汤。 她一嘴油光,一脸满足,「真是太好喝了,大少爷真是不识货。」 臧语农挑眉一笑,「好喝就好。」他将汤盅还给赵流香,什么话都没说便迈步离开。 方朝露觉得他对赵流香实在太不近人情,不禁有点同情她。 「那个……」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便道:「鸡汤真的很好喝。」 「方朝露。」前头的臧语农沉声一喝,「快跟上!」 「喔!来了。」方朝露对着赵流香笑了下,飞快的跟了上去。 第5章(2)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赵流香气恨难耐,顿时泪如雨下。她从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跟羞辱,此刻,她真的恨不得一头撞死。 「小姐……」一旁的瓶儿心疼不已。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有看见他是多么纵容方朝露那个低贱的丫头吗?难道我不如她?」她哀哀泣诉着。 「方朝露哪里能跟小姐比?」见主子遭受这么大的屈辱,瓶儿心里也很愤怒,「都是那方朝露不好,居然真喝了小姐辛苦煲的鸡汤。」 赵流香愤而将汤盅砸碎,掩面痛哭。 「小姐快别哭了,」瓶儿安慰着她,「我们想法子把方朝露那丫头弄走就是了。」 「能有什么法子?」赵流香语气无奈,「你没看语农哥哥是怎么对她的吗?」 「一定会有办法的……」瓶儿想了一下,突然心生一计,「有了!」 赵流香疑惑的看着她,「你有什么主意?」 瓶儿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流香越听,神情越是震惊,「这样行吗?要是有什么差池,那……」 「小姐,为了把方朝露除掉,你不能怕事。」瓶儿鼓励着她,并拍胸脯保证,「放心,我一定会替小姐把这事办得妥妥噹噹。」 聚贤楼是臧语农用来召见各地庄子管事的地方,不只能聚会谈事情,同时也兼具客栈的功能。黑马的美好生活聚贤楼是三进式的建筑,主屋是他会见各庄子管事或是客人的地方。穿过主屋便是一处有着山水造景的庭园,供人休憩散步,围着庭园的三面建物有三层楼,共计三十六间客房;再过去是厨房及库房,提供置放货物的服务,同时此处也备有数间通铺仆房,可让僕役们休息,出了后门还有供座骑及马车停放及补充水草的大院子及马厩。 方朝露第一次来到臧语农的「招待所」,环顾四周,咋舌不已。 臧语农领着她跟丁鸣进到一间偏厅,厅里已经有两男一女候着。 年约五十岁的男人名叫丁常山,是江北庄子的管事,同时也是丁鸣的父亲。丁鸣是丁常山最小的儿子,当年臧语农到江北巡视时,丁常山将丁鸣托给他,希望么儿可以跟在他身边学习,臧语农觉得丁鸣看起来聪明讨喜,便允了丁常山的请求。另一男子是丁常山的亲信兼保镳——马三。 而女子约莫十五、六岁,长相清秀,但似乎受到什么惊吓,一脸惊惶不安的样子。 「大少爷。」见臧语农进来,丁常山跟马三立刻起身。 「丁管事不必多礼。」臧语农淡淡一笑,瞥了那名陌生少女一眼。 「爹。」丁鸣恭敬的喊了一声,「近来可安好?」 「甚好。」看见一年没见的儿子,丁常山脸上堆着慈爱的笑容,接着看见一旁的方朝露,面露疑惑。 从她的穿着打扮看来应该是个丫鬟,但自他认识臧语农以来,从没见他身边带过丫鬟啊。 「大少爷,这位姑娘是?」 「她叫朝露,是奶娘的侄女。」臧语农介绍。 「原来如此,看来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若是方大娘的侄女,那能破例跟在臧语农身边也不算奇怪了。 臧语农勾唇一笑,「冰雪聪明?她可是很会闹事的。」 丁常山微楞,疑惑的打量着方朝露,后者尴尬的笑了下,偷偷的瞪了臧语农一眼。 看她俏皮可爱,丁常山很是喜欢,不觉搁下正事,问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回丁管事的话,朝露今年十八了。」她应道。 「可有婚配?」 「没有。」虽不明白丁常山为何问这个问题,她还是老实的回答。 丁常山转而笑视着臧语农,语带徵求,「大少爷,丁鸣已届婚龄,我看方姑娘是位好姑娘,若大少爷可以做主,不知是否……」 这位大叔在说什么?方朝露转头看了丁鸣一眼。 拜託,对她来说丁鸣还是个毛孩子呢,她在现代已是二十八岁,对姊弟恋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她心里…… 下意识地,她视线停留在臧语农脸上。 依现在的站位,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的看着丁常山。 他在想什么?该不会为了卖丁常山面子就允了丁常山的请求吧?不,她的婚事绝不由他人做主! 就在她几乎要冲动说出「不好意思,我还不想嫁人」的时候,臧语农不咸不淡的开口了—— 「丁管事的要求着实令我为难。」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丫头,我想留在身边。」 此话一出,丁常山跟马三都一楞,方朝露也惊讶的看着他。 这话虽然说得含蓄,但只要有点脑袋的都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不由得心脏狂跳,耳根子都红了。 丁常山瞭然,尴尬的笑笑,「那么就请大少爷忘了我刚才说的吧。」 臧语农笑而未语,话锋一转,「丁管事突然南下,应该不是为了丁鸣的终身大事吧?」 丁常山神情转为严肃,「大少爷,北方有兵马调动,怕是又要起战事了。」 臧语农浓眉蹙起。北方好不容易停战三年,难道又有变化? 「朝廷那边可有消息?」丁常山询问,想知道臧语农是否从知贤王那儿得知可靠消息。 「我还未接获任何来自朝廷的信息,但若丁管事研判无误,应该过不久就会有了。」臧语农嘆了口气。 若北方又开战,必然要后方补给各项军需,军需是由户部及兵部负责,到时户部便会要求各路皇商,甚至是牙行协助筹措军需。 「若北方真的开战,相信不用多久知贤王便会来拜访大少爷。」 臧家本是一般商贾,但因为臧语农行事大胆,勇于开拓财源,又喜结交各路人士,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终于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嗯。」臧语农沉吟须臾,「看来我要先通知各地管事开始收购白米跟麦子,以免到时突然进行大量收购,有人哄抬物价。」 「大少爷所言极是。」丁常山贊同地点头,「去年白米欠收,要不是大少爷下令开放粮仓稳定米价,恐怕不少百姓都要啃树皮了。」 听丁常山这么说,方朝露讶异不已,臧语农竟会开粮仓稳定米价,商人不都是向钱看齐的吗?他居然没藉机大赚一笔? 她得说,她真心觉得他的情操太高尚、太感人了。 「对了,」臧语农瞥了那陌生少女一眼,「这位小姑娘是何人?」 「大少爷,这位姑娘是我从一名牙人手中抢下来的。」 臧语农微怔,「为何?」 丁常山道:「我行经常德时,在一处小客栈发现几名男子带了十多名少女,察觉有异,所以趁夜一探,没想到这些少女并非自愿或父母许可才跟了牙人,而是被强行掳走或拐骗的。」 闻言,臧语农脸色一沉。 「因为怕她们对别人说出实情,所以牙人便将她们全部毒哑。」丁常山说得既愤怒又难过,「幸好这位小姑娘识字,便在地上写出她是如何被掳走。」 臧语农神情凝肃的看着那少女,少女怯怯的望着他,身子微微发抖。 一旁的方朝露也感到难过。她没想到人口贩子竟然如此残忍,不只将人家的闺女掳走,还狠心地毒哑她们。 「那牙人呢?」臧语农问。 「我跟马三逮到为首的牙人,从他口中问出一个名字——饿鬼老大。」丁常山续道:「之后我跟马二一一将他送往常德当地的衙门,没想到他竟在大牢里死了。」 臧语农顿觉事有蹊跷,「何种死法?」 「一刀毙命。」丁常山说。 「牢中如何有刀?」 「衙门以他畏罪自杀结案,但依我看,那牙人口中的饿鬼老大极具嫌疑。」丁常山分析。 臧语农冷笑,「有嫌疑的何止是饿鬼老大,恐怕衙役也被收买了吧,不然何以会草草结案。」 「我也是如此认为。」 「你可听过饿鬼老大这混号?」臧语农再问。 丁常山摇头,「不曾,所以特来禀报此事,心想大少爷人脉广阔,或许会有人知晓。」 他眼底闪过一抹寒光,「我会立刻找人去查清他的底细。」 「大少爷,」丁常山语带试探,「我已让人将那些被掳走的少女一个个送回家去,可这小姑娘……那些恶匪掳走她时杀了她的爹娘,所以她无家可归,不知道大少爷可否收留她?」 臧语农想了想,看着那小姑娘,问:「你识字?」 小姑娘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大少爷,她名叫李紫娘,紫阳花的紫。」丁常山代她回答。 臧语农微点头,转头望向站在他后侧的方朝露,「将她交给你,如何?」 方朝露先是一楞,然后用力点头。 于是稍晚,臧语农便将人带回府里,并嘱咐方朝露好生照顾。 因为爹娘在自己眼前被恶人杀害,李紫娘受到极大的心理创伤,遇人显得胆怯且防备。 方朝露对她十分照顾,还请方大娘安排她住在隔壁房,大家知道她曾遭遇那么可怕的事情,对她也相当的友好,让她渐渐卸下心防。 因为李紫娘识字,方朝露都以纸笔与她沟通。当然,一个丫鬟要取得纸笔并不容易,她的纸笔都是臧语农私下拿给她的。 透过笔谈,方朝露知道李父是乡试秀才,家境清贫,但一家三口幸福和乐,李紫娘从小跟着父亲读书认字,因此成了村里唯一识字的姑娘。 方朝露同情李紫娘的遭遇,又因她的年纪与自己在现代时的妹妹相同,因此便将她认做妹妹。 臧语农必须出城,带着女子多有不便,因此没让方朝露随行。这日,她打扫完臧语农的书斋跟寝间,准备回仆房休息,却在路上看见赵流香、瓶儿跟李紫娘。 见李紫娘被她们主僕二人围着,她大惊失色。李紫娘一进臧府,方朝露便提醒她要小心赵流香,没想到臧府这么大,还是让她碰上了。 她立刻往她们那里走去,才靠近,便听见瓶儿那尖酸刻薄的话语—— 「听说你是被不法的牙人掳走的。」瓶儿上下打量着她,「落在那种恶人手里,清白恐怕不保了吧?」 李紫娘露出惶恐的表情,不知所措。 「喂,你虽然哑了,但耳朵没聋吧?」瓶儿继续冷言冷语,毫无怜悯之心。 赵流香知道李紫娘如今是跟着方朝露的,便也放任瓶儿对她语多羞辱,可这时她眼角余光瞥到方朝露正朝这接近,于是灵机一动,出声斥责,「瓶儿,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瓶儿一楞,错愕的看着主子。 「紫娘的遭遇如此悲惨,你应该要善待她、怜悯她,怎好对她落井下石?」她跟瓶儿使了个眼色,瓶儿这才发现方朝露。 她倒也机灵,立刻自扇两巴掌,一脸羞愧地认错,「小姐,是瓶儿不对,请小姐原谅。」 听见赵流香跟瓶儿的对话,方朝露楞了一下,觉得十分意外。 「咦?朝露。」赵流香这时才假意发现她。 方朝露福了福身,「赵小姐。」 赵流香故作惭愧,「快别这样,之前我对你做了很坏的事情,我受不起你的礼。」 见状,方朝露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从前的赵流香是恶魔,现在的赵流香根本是天使,老天爷是不是在她身上施了什么魔法?不过见赵流香能改邪归正,方朝露倒是很为她开心。 话说回来,她若变好了,臧语农应该就没法挑剔了吧?也就是说,等三年禁婚的期限一到,臧语农就没有任何藉口跟理由,必须要迎娶赵流香了。 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她也早就知道,可此刻她的心却像被针扎着、刺着,很是难受。「朝露,」赵流香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深刻检讨自己从前的所做所为,着实感到愧疚,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你愿意原谅我吗?」 「赵小姐言重了。」她的举动让方朝露吓了一跳,但又不好将手抽回。 「我一直想找机会跟时间向你道歉,可是又怕你不肯原谅我……」赵流香说到后来,眼眶隐隐泛泪。 方朝露尴尬一笑,「我这人健忘,早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赵小姐也别放在心上。」 「是吗?」赵流香这才安心的笑了,「那么明日我在玉馨苑设茶宴向你赔罪,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赏脸。」 第6章(1) 当赵流香向周氏提议,由周氏出面邀请方朝露到玉馨苑参加茶宴时,周氏一口便答应了。 「流香,你这么做就对了。」周氏忍不住盛赞,「聪明的女人眼光要放远,千万别被眼前的不愉快给绊住了。」 「姨娘教导的是。」赵流香微微一笑,「我细细思索,觉得姨娘所言甚是,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如果语农哥哥喜欢方朝露,我便接受她、喜欢她,这么一来,语农哥哥自然也会喜欢我。」 「一点都没错。」周氏欣慰地点头,「你放心吧,邀请她来参加茶宴的事就交给姨娘来办。」 「谢谢姨娘。」赵流香弯腰行礼。 不久,周氏便遣人去邀请方朝露明日到玉馨苑中一叙,并说是要为了上次责罚她的事情向她致歉,请她务必要过来一趟。 接获邀请后,方朝露便准时赴约。 来到玉馨苑,立刻有人将她领进花厅,穿过两道雕花屏风,只见周氏跟赵流香坐在茶桌旁说话。 「你来了?」周氏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客套有余,真心不足。 「夫人,赵小姐。」方朝露行礼如仪,不敢马虎。 「备座。」周氏吩咐一旁的婢女替她上了把凳子。 方朝露依言坐了下来。 「我就叫你朝露,你道如何?」周氏问。 「夫人决定便可。」方朝露小心翼翼的回答。 「不必如此拘谨,这里没有别人。我请你过来,是想向你赔个不是。」 「奴婢惶恐。」方朝露赶紧摇手,「事情过去就别提了,只是误会一场。」 「不,我确实欠你一个道歉。」周氏说着,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这是苏杭来的新茶,你试试。」 她接过茶杯,就口轻啜。 「如何?」周氏问。 「奴婢不懂茶,说不出什么道理,但这茶很好喝。」她诚实的说。 「喜欢就好。」周氏又吩咐婢女将茶点呈给她,「尝尝,这是我命人去城里最知名的一味庵买的。」 方朝露用手捏了一块绿豆糕往嘴里放,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实在好吃。 就这样,三人喝茶聊天,虽然不是太投机,但气氛也还不坏。席间,赵流香正式向她道歉,而她也表示往事不必再提。 见她不计前仇,真心真意的原谅了赵流香,周氏不禁安心许多,拿出自己的一些收藏给方朝露欣赏,以拉拢其心。 「你瞧,这是白玉镂空转心瓶。」周氏拿了一只双层的白玉瓶子给她看,「这是五年前,语农出门办货时带回来送我的,他知道我喜欢玉石,要是看见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总会带回来孝敬我。」 方朝露小心的拿着那白玉瓶瞧着,瓶身镂空,共有里外两层,转动时可看见瓶内雕着花鸟,十分精緻。 她没想到臧语农那人看起来冷冷的,居然也有贴心的一面。由此可见,周氏虽是二娘,但对臧语农应是十分不错,臧语农才会对她如此孝顺。 「喏,你再看看这颗明珠,上面雕着……唔!」还想继续献宝的周氏突然脸色一白,神情痛苦。 见状,方朝露跟赵流香立刻站起身,上前扶着她。 「姨娘,您怎么了?」赵流香一脸惊慌。 「我……我的肚子……唉唷!」周氏按着肚子,直冒冷汗。 「天啊,快派人去叫大夫!」赵流香声线拔尖,「快!」 经大夫诊断,发现周氏是中了一种专门用来毒鱼的毒物,这种毒无色无味,取得不易。 周氏竟然在自己的居院里宴客时中毒,而在场的只有三人,若茶及点心被下了毒,合该三人都有中毒的迹象,可偏偏只她一人中毒,显示下毒的人是针对她,这事立刻在臧府上下传开,大伙儿议论纷纷。 当天深夜,臧语农返家得知此事后,未来得及沐浴更衣便直奔玉馨苑。 「真是中毒?」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虚弱得连睁开眼睛都无法的周氏,臧语农神色凝重。 一旁的臧语晨说道:「嗯,大夫说幸好中毒不深,不过恐怕要养上个把月才能復原。」 「那就好。」臧语农稍稍安心,又问:「二娘是如何中毒的?」 「娘请方朝露来参加茶宴,是为了之前的事向她致歉,没想到娘突然感到身体不适,然后就……」 听到方朝露也在,臧语农心下奇怪,但他未动声色,续问:「除了她,当时在场的还有谁?」 「还有流香。」臧语晨说。 闻言,臧语农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臧语晨睇着他,疑惑地问,「大哥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教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 这时,赵流香带着瓶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语农哥哥,」赵流香神情凝重,刻意压低声音,「有件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 「何事?」他淡淡地问。 赵流香跟瓶儿互视着,然后轻嘆一记,「瓶儿,还是由你来说吧。」 她这么一说,臧语农跟臧语晨的视线都往瓶儿身上集中。 「小姐,我……」瓶儿一脸惶然,欲言又止。 「究竟是什么事?」臧语农声音一沉。 瓶儿咬咬嘴唇,犹豫了一下,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大少爷,奴婢怀疑对夫人下毒的是、是方朝露。」 闻言,臧语农挑眉。 「瓶儿,你说什么?」臧语晨激动起来,「你说方朝露对我娘下毒?」 瓶儿点点头,「夫人为了先前责罚方朝露一事设茶宴向她致歉,还拿了很多收藏品给方朝露看,我、我隐约看见方朝露趁着夫人拿取收藏时,在夫人茶里掺入了不知名的粉末。」 「你说的是真的?」臧语晨上前一把抓住她,「你既看见了,为什么不说?」 瓶儿害怕的直摇头,「我当时只以为自己眼花,再加上气氛融洽欢乐,所以并没多想,直到大夫说夫人中毒,才想起这事……」 「可恶!方朝露一定是气恨我娘先前重责她,才会对娘报復!」臧语晨气愤地下判断,「大哥,咱们快把那恶毒的丫头送官!」 「没凭没据,先别瞎说。」臧语农冷静地道。 「那咱们现在就去找方朝露那丫头对质!」臧语晨说完,一个箭步沖了出去。 「语农哥哥,咱们快跟去,免得语晨一时冲动闯祸。」赵流香一脸忧心地说。 臧语农没多说什么,旋身便走了出去。 一行人来到僕人住的院落,一进去便见方朝露、方大娘及几个婢女正就周氏的事议论纷纷。 臧语晨几个大步沖向方朝露,一把抓住她的肩头,气愤地说:「方朝露,你好恶毒,居然对我娘下毒!」 方朝露一脸困惑,「二少爷,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毒害夫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先前重责你,所以你怀恨在心对吧?」臧语晨激动万分,「我娘都已经设宴向你赔罪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语晨,」这时,臧语农上前拉住他,「先冷静。」 「二少爷,」听臧语晨指控方朝露对周氏下毒,方大娘慌了,「这一定是误会,朝露不是这种人。」 「方大娘,她是你的侄女,你当然替她说话,但瓶儿可是亲眼看见她对我娘下毒,难道有假?」臧语晨怒气沖沖地道。 「你说什么?」方朝露狐疑的看向瓶儿。 瓶儿是哪只眼睛看见的?又为什么要这样污衊她? 突然,一个想法钻进脑子里,她转瞬之间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她们设的局。 臧语晨指着她,「我一定要叫你百口莫辩!瓶儿,跟我来。」说着,他领着瓶儿进到方朝露的房里翻箱倒柜。 不一会儿,臧语晨沖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小瓷瓶,「大哥,这一定是毒药。」 臧语农接过瓷瓶,打开一闻,无味。 看着那只陌生的瓷瓶,方朝露慌忙否认,「那不是我的,我没有那种东西!」 「你还狡辩?」臧语晨瞪着她,「这是瓶儿在你床底下找到的,还说不是你的?」 「真不是我的!」方朝露试图为自己辩驳,但很快就发现除了方大娘,每个人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她转头看着方大娘,「姑母,我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 方大娘当然相信她,但她人微言轻,瓷瓶又确实在方朝露床底找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朝露,」赵流香一脸沉痛地说:「姨娘都已经向你赔罪了,你为什么还要害她?你就这么恨她吗?」 「我没有啊!」方朝露好无辜,她不知所措的望向臧语农,「大少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臧语农神情严肃,不发一语。 「大哥,此刻证据有了,快把这恶毒的女人送官吧!」他断不能放过害他娘亲的人。 方大娘急了,「大少爷,千万不要,朝露不会做这种事的,她不会……」 「方大娘,物证就在眼前,你还替她说话?」臧语晨气愤不已。 「大少爷,求求你别把朝露送官,你若是将她送官,她这辈子就毁了呀!」方大娘声泪俱下,跪下求情。 见状,方朝露上前扶起她,「姑母,我不怕,我没做的事,谁都不能赖我!」 说罢,她直视着臧语农,神情毫无畏惧,「事情不是我做的,我问心无愧,你要送我见官就送吧。」 虽然她怀疑是赵流香跟瓶儿联手陷害她,可无凭无据,她说了也没人信,现在唯有去官府一趟,才有可能还她清白。 臧语农目光深沉的注视着她,「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吗?」 他这么问的意思是……他也觉得是她?方朝露顿时心寒。 「不认,死都不认。」她倔强地道。 「大哥,别再废话了,快抓她去见官!」臧语晨皱眉,不懂大哥在拖什么。 一旁,赵流香也怯怯地开口,「语农哥哥,既然她说不是她做的,就交给官府去查吧。」 臧语农沉默的看着方朝露,须臾,他做出了决定。 「看在奶娘的分上,二娘又无生命危险,我便放你一马。」他冷冷地道:「奶娘,替她收拾包袱,即刻出府。」 「什么?」一听他要赶她出府,方朝露恼了。这不就等于直接定了她的罪吗? 「臧语农!」她气得直唿他的名字,「赶我出府算什么?我是清白的,你把我送官!」 「方朝露,你还嘴硬?」臧语晨虽不满,但这是大哥做的决定,他只能遵从,「大哥是看在方大娘的分上才给你一条活路,你别不知好歹!」 「我没毒害夫人,我没有!」方朝露冲到臧语农面前,直视着他,「你送我去官府!」 臧语农神情冷峻,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她,淡漠地道:「即刻出府。」说罢,他迈步离去。 第6章(2) 遵照臧语农的命令,方大娘帮方朝露收拾了细软,给了她一些银两傍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将她送出臧府。 人生地不熟,方朝露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但她暂时不想离开城里。 她一定要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她究竟要怎么为自己洗刷冤屈呢? 都怪臧语农,就凭那瓷瓶就认定是她毒害周氏,难道她在他心中就是那么恶毒的人吗?竟然连详查都不肯就定她的罪,为什么? 他之所以对她有好感,不就是因为她率真正直的个性吗?还是他压根儿没认真了解过她的为人,只是一时兴起? 「笨臧语农、臭臧语农!煳涂鬼!大猪头!」她气得边跺脚边咒骂。 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脸颊热热的,下意识去摸,居然摸到了泪水。 原来她是这么在乎他对她的看法,他的不信任竟会让她这么难过…… 这时,有人从府里追了出来,正是李兆文。 「朝露!」 她飞快抹去不小心流下的眼泪,笑着转过头,「嗨,兆文!」 李兆文看她满脸的笑意,先是一楞,然后神情愠恼地说:「我昨天回家一趟,刚刚才回来,大少爷怎么可以把你赶出去?我才不相信你会做那种事。」 「毒药是在我床底下找到的,我百口莫辩。」她无奈的一笑,「不过,我大概知道是谁阴我。」 李兆文困惑,「既然知道,你为何不说?」 「因为我说了也没人信。」说赵流香毒害自己的姨娘?会有人信才怪。 「谁?你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李兆文拍拍胸脯。 「罢了,你别摊上这事。」李兆文只是一个护院,能帮的忙不多,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置身事外。 「可是……」他十分忧虑,「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 「万隆县城这么大,怎可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她故作轻松的笑笑,但其实心里有些担心。 「不如这样,你先到我家待一阵子。」李兆文提议,「我跟我爹说一声,他会收留你的。」 威远镖局就在城北,问题是威远镖局也是臧家的产业,她既是以毒害周氏的罪名被赶出臧府,又如何能去威远镖局呢? 「兆文,威远镖局也是臧家的。」 李兆文一顿,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恼。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兆文,你不用担心。」 两人朝声源看去,只见张大飞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朝露,你先到云来客栈去待一阵子吧。」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那边的汪掌柜是我朋友,你拿着我的信给他,他会安排好一切的。」他将信递到她手上。 方朝露接过信,眼底盈满感动,「张大叔,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张大叔相信你的为人。」张大飞深深注视着她,「时间会证明你的清白的。」 「张大叔,谢谢你。」她万分感激,眼中再度泛起泪光。 自从她被允许使用练武场后,便跟张大飞变得十分熟稔,她还将散打跟自由搏击的概念教授给张大飞,张大飞则教她如何舞刀弄剑,两人情同父女。 「张大叔,大少爷为什么不把我送官?」她不甘心地问。 张大飞蹙眉一嘆,「大少爷有他的想法跟考量,他应是不想方大娘难过吧?」 「如果他真不想让我姑母难过,就应该让官府证明我的清白。」 「朝露,你先别急,」张大飞耐心的安抚着她,「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其他的事慢慢再说。」 「嗯。」她点点头,将信稳妥的收好。 「兆文,」张大飞吩咐一旁的李兆文,「你陪朝露去云来客栈。」 「是。」李兆文答应一声,便带着方朝露离去。 他们走后不久,一个高大的身影自转角处走出,眼神深沉的目送着他们离去。 张大飞转过身,瞥见他的身影,「大少爷,这样……真的可以吗?」 臧语农神情平静,波澜不兴的表情让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及情绪。 在张大飞的安排下,方朝露住进云来客栈。掌柜姓汪,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对她十分亲切。 这天,她下楼用膳,却见底下吵吵闹闹,有人大唿小叫的。 「掌柜!」有个满脸大鬍子的男人拍桌咆哮,「你自己来看看这是什么?为什么我的菜里有苍蝇?」 跑堂的伙计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大爷,我刚才上菜时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啊。」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诬赖你吗?」鬍子男气沖沖地道。 这时,汪掌柜赶了过来,试图安抚客人,「大爷,你别气,我让厨房再给你炒盘新的,如何?」 「不需要!」鬍子男再度拍桌,「我要你们赔钱!」 汪掌柜面有难色,「大爷,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说什么?我要是吃坏肚子伤了身体,这帐算谁的?」鬍子男质问汪掌柜。 眼见他已严重影响到其他的客人,汪掌柜决定息事宁人,「那好吧,我赔大爷你二十文钱,还请你高抬贵手。」 鬍子男勃然大怒,抬手掀翻了桌子,碗盘顿时碎了一地,「二十文?你当我是叫化子吗?我要十两银子!」 汪掌柜一惊,「大爷,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呀。」 「你觉得我敲诈?」鬍子男一把拎起汪掌柜的衣领,「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打死你?」 「大爷,你……」汪掌柜惊惶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在上头看着这一切的方朝露忍不住了,下楼大喝一声,「放开汪掌柜!」 鬍子男见有人出声,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不由哈哈大笑,「小丫头,你要管闲事?」 方朝露正气凛然地看着他,「菜里有苍蝇,重新炒一盘就是,但你不只翻桌、打人,还要敲诈,我看那苍蝇搞不好根本是你放的吧?」 鬍子男一听,恼羞成怒的放开汪掌柜,朝她走来,「你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说什么?」话音刚落,他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拎起。 所有人见了这一幕,纷纷发出惊唿。 「大爷,她只是个小姑娘,求你别……唉唷!」汪掌柜上前恳求,却被鬍子男一把推倒在地。 方朝露眉心一拧,迅速抓住鬍子男拎着自己衣领的手腕,一压一扭便将人压在地上。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尤其是鬍子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压倒在地的,他用力挣开钳制,气恼的朝方朝露挥拳,她却轻轻松松便将他打得满地找牙,狼狈至极。 所有人见鬍子男被打倒,都连声喝采。 方朝露将鬍子男的两手擒住,以膝盖压制他,「服不服?」 「臭丫头!你——」鬍子男不甘心地咒骂着。 一旁的伙计捡起从鬍子男袖子里掉出来的一方锦帕,一打开,发现里面居然都是死苍蝇。 「原来苍蝇真是你放的?」伙计气愤地指责,「你竟敢诬陷我们!」 如今真相大白,方朝露问汪掌柜是否要将他送到官府,但汪掌柜认为开店做生意以和为贵,因此不想追究,于是她放走了鬍子男,并警告他不得再来撒野。 鬍子男踉跄逃出客栈,所有人为方朝露鼓掌叫好。 这时,一名身着墨绿色暗绣竹叶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侍从。 他站在外头好一会儿了,目睹了客栈内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对方朝露的身手很是惊艷,眼底漾着赞嘆。 他行至方朝露面前,「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 方朝露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此人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身上的衣着及衣饰都十分精緻,显然非富即贵。 「过奖。」她拱手一揖。 「姑娘是客,抑或是汪掌柜店上的人?」楼学齐问。 以一个陌生人来说,他的问题太多了,方朝露不禁防备的看着他,虽然他看起来是个正派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汪掌柜迎上前来。「王爷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真是该死。」 方朝露心头一震。这男人是王爷?她惊疑的瞪大眼睛,开始回想刚才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失礼之处,惹得这位贵人不高兴? 「汪掌柜,别来无恙?」 「托王爷的福,一切都好。」 方朝露看汪掌柜与他的应对,判断两人十分熟稔。一个身分尊贵的皇亲贵胄居然跟一个市井百姓如此熟络,看来这王爷应该是挺亲民的。 「汪掌柜,这位姑娘是你店里的人?」 汪掌柜摇头,「朝露原是臧府的人,由于出了点事,护院总管安排她在这儿暂住。」 得知她是臧府的人,楼学齐微微挑眉,「原来你是臧府的人。」 她目光一沉,「回王爷的话,奴婢已经不是臧府的人了。」 「是吗?」楼学齐深深一笑,「既然不是,那么你愿意成为我知贤王府的人吗?」 「咦?」她愣住。 第7章(1) 臧府来了一位贵客,正是当今圣上的八弟,知贤王楼学齐,他是圣上十分信任及重用的皇弟,亦是臧语农的知己,两人性子差不多,都爱游歷,也喜欢结交江湖人士。 八年前,当时还只是八皇子的楼学齐隐瞒身分游歷北方,却碰上了马贼,适巧领商队到北方办货的臧语农经过,及时搭救,两人一路同行,十分投缘。 之后朝廷发生政争,楼学齐支持三皇子,并寻得臧语农在民间的助力,一举将楼学润扶上大位。 三皇子登基后封楼学齐为知贤王,任命喜好自由的他游歷民间,体察民情,负责将黎民百姓的需求及对朝廷的不满汇报上奏,以做为政策制定及修改之标准;而臧语农也因为有功,获得许多专买专卖的许可及契约,成了足以唿风唤雨的皇商。 此时楼学齐神清气爽的坐在花厅候着臧语农,还不时跟一旁只十六岁的侍从胡静闲聊着。这个侍从其实是武官胡成军的儿子,因为生性柔弱,胡成军为了锻鍊儿子的心志,便将他托给楼学齐,让楼学齐带着他多方见识。 臧语农来到花厅,笑着道:「什么风把王爷吹来了?」他说着,在楼学齐身边的位子坐下。 在旁人看来,必然觉得臧语农对楼学齐未免太过失礼,但就因为他们够熟,才不需客套迂迴。 「好久没见,怎么你看见我也没高兴一点?」楼学齐故作哀怨。 臧语农瞥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不是来玩的吧?」其实,他大抵知道楼学齐今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了吧?」楼学齐睇着他。 「嗯。」他不否认。 上次见过丁常山之后,他便派人前往北方查探。正如丁常山所说,边境情势紧张,两国私下的商业往来也已中断,战事可能随时再起。 打仗需要许多后勤补给,届时户部跟兵部必然会寻求各路皇商的协助,为了因应朝廷的需求,他早已开始收购米麦、布匹、生铁、藤麻等各项军需。 「既如此,本王想你应该已经着手准备了吧?」 「确实。」他坦白地回答,「皇上要王爷负责多少军粮?」 「一万五千石白米。」楼学齐说。 闻言,臧语农浓眉一蹙,「数量不少啊。」 「对你不是难题。」楼学齐非常清楚他的能耐。 「对我来说,一万五千石的军粮确实不是问题,但是我最多只能给王爷一万石。」 楼学齐微愕,「何因?」 「去年稻米欠收,价钱波动极大,对一般百姓已造成负担,我虽有足够的白米交付王爷,但如此一来粮仓空乏、供需失衡,物价便会持续上扬,为了抑制物价,我必须自留五千。」 楼学齐有点苦恼,「皇上要我筹措一万五千石,你现在只能给我一万,教我怎么回京赴命?」 「王爷何不向皇上谏言,以谈判代替兵马对峙?」 「你以为我没提过?」楼学齐一嘆,「但皇上此番是为了宣妃娘娘的侄女而出兵,你也知道皇上对宣妃娘娘——」 臧语农打断了他,「听闻宣妃娘娘的侄女被北戎国的王子掳走,是真?」 臧语农的买卖触角远及北戎,自然也认识不少北戎国的商贾。他早已调查过此次边境再起波澜的原因,便是因为北戎王子克丹带走了永宁总督张之涛的嫡女张仙羽。 张之涛是宣妃张之露的胞兄,亦是国舅爷,而张仙羽已有婚配,对象是定远侯的公子华锋。克丹王子明知张仙羽如此却还掳走她,张之涛私下找人要回女儿,克丹却不肯。 于是,张之涛快马加鞭向皇上禀报此事,皇上便派华锋亲自前往斡旋,却碰了钉子,皇上勃然大怒,才会下令出兵。 楼学齐面露惊讶,「你连这事都知道了?」 臧语农笑不及眸底,「我朝与北戎对峙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几年安宁,两国边境通商互惠,共生共荣,如今的北戎王也乐见两国和平,我不明白北戎王为何会默许克丹王子掳走张大人的千金,再掀战事。」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楼学齐警觉问道:「你是说……事情不单纯?」 「单不单纯我还不确定,但我总觉得皇上出兵之决定太过急躁草率。」他直言。 楼学齐嘆气,「语农,你也知道我向来挡不住皇上……」 「难道不能再缓缓?」臧语农提议,「若皇上允准,我可以派人,甚至亲赴北戎了解此事。」 「皇上气坏了,恐怕此事已是箭在弦上。」楼学齐面有忧色,续道:「再跟你说件事吧,此次筹备军需关系到明年跟朝廷的买卖契约,你听说过杜仲山这号人物吧?」 这个名字臧语农一点都不陌生,因为李紫娘事件,他找人查访了「饿鬼老大」这号人物,也顺便查出了杜仲山的底细。 杜仲山,江东人士,是这三年才窜出的牙商。他的牙行虽然做得有声有色,但据说他为了抢生意,干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个颇具争议的人物。 至于饿鬼老大这个人,本名柯大鹏,是崎县边郊鬼门山上的一个山匪头子。此人占山为王,坏事做尽,因崎县位处西疆,朝廷之力鞭长莫及,因此县官也奈何不了他,只能与他讲和,尽可能相安无事。 而他,跟杜仲山的亲信朱礼往来十分密切。 「这个人一直想成为皇商,动作频繁积极,若是他能替户部弄到足够的军需,恐怕——」基于兄弟情谊,楼学齐必须将这事告知他。 「王爷,我也顺便跟你说件事。」他打断楼学齐,唇角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楼学齐好奇地问:「何事?」 于是,臧语农便详实的将他所查到的事情告诉了好友。 听毕,楼学齐震惊不已。「你是说杜仲山的牙行非法买卖人口?」 「看来是如此。柯大鹏在崎县境内强掳了不少少女,事情闹大了,便派人到远一点的地方掳人,然后再交给杜仲山底下的牙人买卖,为了不让这些少女说出真相,还将她们毒哑,手段残忍。」 「可恶,竟然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楼学齐神情恼恨。 「可不是?」臧语农随声附和,「这样的人成了皇商,朝廷可就闹笑话了。」 「不成!」楼学齐拍案而起,「我得立刻向皇上禀报,让刑部好好查明此事,毋枉毋纵。」 「王爷英明。」臧语农打躬作揖,面上是一抹深沉的笑。 下一瞬,楼学齐似乎意识到什么,挑挑眉,「语农,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中吧?」 臧语农故作茫然,「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你早已摸清那杜仲山的底,知道他无法与你竞争,这才安安心心的说你只能给一万石的军粮,对吧?」楼学齐眼神盈满对他的佩服。 「我只是希望皇上能缓下此事,收回圣命。」 「张大人丢不起这个脸,定远侯府也不能。」楼学齐摇头,「这克丹王子真是掳错人了。」 「谁说张大人的千金是被掳走的?」臧语农笑睇着他。 他一怔,脸上满是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事是张大人说的,难道有假?」 「张府守备森严,虽不至于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但克丹王子要入府掳人岂是易事?再说若是有了骚动,边关便会封闭,克丹王子又如何带着受到胁迫的张家小姐出关?」臧语农眼底迸射出一抹黠光。 楼学齐听出他的言外之音,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张大人的千金是自愿的?」 臧语农淡淡一笑,「据我所知,张大人的千金自从婚配予定远侯之子,便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楼学齐瞪大眼睛,「我的天,难道……」 「王爷最好赶紧将此事禀报皇上,以免一场误会导致生灵涂炭。」臧语农说完,迳自啜了一口茶。 「那么军需之事?」 「不管打不打仗,边防的衣食住行缺一不可。」臧语农说道:「一万石的军粮我已备妥,王爷随时都能会同户部跟兵部来取。」 看他一副事事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神情,楼学齐不由得赞嘆,「语农,你好样的,连那边关的事都瞭若指掌。」 「凡事只要有心,就不难。」臧语农淡淡地说。 「是吗?」楼学齐挑眉,意有所指地道:「我倒觉得也不是每件事、每个人都能如你所料。」 闻言,臧语农斜瞥他一眼。 「那名叫方朝露的姑娘可在你掌握之中?」 臧语农一怔,狐疑的看着他,「王爷,你怎么知道她?」 「今天来这之前,我先去了一赵云来客栈,尝尝本王爷朝思暮想的烧鸡,却巧遇一位姑娘打跑上门白吃勒索的市井混混。汪掌柜说她是臧府的人,可她却说她不是。」楼学齐说话的同时,仔细注意着臧语农的表情,「我盘算着她反正已不是臧府的人,又见她身手如此之俊,于是想礼聘她进王府做庆儿的护卫。」 庆儿指的是楼学齐的儿子——楼宇庆,今年八岁,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她答应了?」臧语农神情一凝。但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着了楼学齐的道,不禁懊恼。 楼学齐促狭地看着他,「你很在意她?」 臧语农没回答,一脸因被识破心绪而不悦。 「她拒绝了。」楼学齐笑道:「她说,她跟你的帐还没算清。」 臧语农先是一楞,旋即勾唇一笑。 「看来你跟她有很深的纠葛呀。」楼学齐好奇极了,「能说来听听吗?」 「不能。」 十多日过去,周氏已能下床,虽然还是略显虚弱,但已无大碍。 「二娘,身体好些了吗?」臧语农返家后,来到玉馨苑探望。 「好多了。」周氏笑视在一旁随侍的赵流香,「多亏流香悉心照顾。」 赵流香嫣然一笑,「姨娘说这话就见外了,照顾姨娘可是我的责任。」 周氏满意的看着她,「也是,你不只是我的外甥女,还是我的准媳妇呢。」 这些话她是故意说给臧语农听的,一方面是要强化臧语农对赵流香的好感,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臧语农不要忘了他跟赵流香的婚约。 臧语农哪里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也不搭腔,只是淡淡一笑。 「话说回来,方朝露那丫头也实在太歹毒了,」提起她,周氏仍是一肚子的怨气,「我真心向她道歉,她居然这样害我。」 「姨娘,您别生气。」赵流香见她情绪激动,连忙安抚。 「语农,你这会儿真是看走眼,引煞星入室了。」周氏现在想起来还是愤愤不平,「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丫头,也不想想你是看在方大娘的面子上才收留她,她居然做出这种事。」 「二娘,是我失察,我向您赔罪。」臧语农面露歉疚。 「二娘不是怪你,只是……」周氏一嘆,「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她一副单纯善良的样子,没想到竟这么歹毒。」 「姨娘,您就别说了。语农哥哥也不乐见此事发生,想必他心里也难受呢。」 赵流香深情款款地瞥了臧语农一眼。 「这倒是。」见外甥女如此善解人意,周氏很满意,「语农,你瞧,流香这孩子多懂事、多体贴。」 臧语农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唇角微微一扬。 「对了,」周氏忽而想起一事,不解地问:「我听语晨说你逐那丫头出府,但至今未报官,是因为方大娘求情吗?」 「不完全是这样。」 「那是为何?她如此歹毒,难道不该给她一点教训跟惩罚?」 「二娘先别急,」他语气平静地道:「其实我至今仍未报官是有原因的。」 周氏微楞,「什么原因?」 「事发后,我派人四处打探查问那毒药的购得方法,结果得到的消息让我非常惊讶。」他娓娓道来。「城中只有一家店卖这种毒药,而店东也承认这药确实是从他店里卖出,去买药的是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 「那不就是方朝露了吗?」 「不,」臧语农摇头,「依他所形容的模样并不是方朝露。」 闻言,周氏瞪大眼,「那是谁?」 「正因为不知道是谁,因此我认为方朝露还有共犯。」 「还有共犯?」周氏不禁有些惶然,「你是说……那共犯可能也在府里?」 「二娘莫惊。」臧语农安慰她,「不管那共犯是否在府里,我都不会让她伤到二娘您,再说……」他转头看着一旁陷入沉思,秀眉深锁的赵流香,「有赵小姐悉心照顾您的饮食,绝不会让人再有可乘之机。」 赵流香回过神,「是啊,姨娘,流香一定会盯紧您的饮食,寸步不离的待在您身边,您不必担心。」她脸上带笑,却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第7章(2) 等回到房中,她立刻唤来瓶儿,用手绢包了三样首饰交给她。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瓶儿,你赶快把这些东西拿去给那个卖毒药给你的店东。」赵流香神情不安,「就快东窗事发了。」 瓶儿一震,「怎么会?」 「刚才语农哥哥来探望姨娘时,说他已经派人打探到毒药的出处,还说那店东形容了买药女子的长相。」 闻言,瓶儿大惊,「真有此事?」 「我看语农哥哥说得斩钉截铁,应该不会错,只不过他还不知道买药的是你,只以为方朝露有其他共犯。」 她的惊慌无措全写在脸上,「要是语农哥哥知道是我们做的,他一定会……」 「小姐,你先别慌,大少爷他还不知道呢。」瓶儿安慰着她。 为了替主子除掉方朝露这眼中钉,瓶儿想到利用毒害周氏之法,藉此诬陷方朝露,而她们也真的顺利将方朝露赶出臧府,原以为一切天衣无缝,没想到表面说着不想追究的臧语农却私下调查,还有了进展。 为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封住店东的嘴。 「总之你尽快去找店东,千万别让他把你供出来。」赵流香抓着她的手,「瓶儿,你可千万别搞砸,要不我们都完了。」 见主子如此惊急,瓶儿将首饰小心的拽进怀中,「小姐放心,我这就去。」 于是,她以帮赵流香买丝线为由出府,一路来到城南的药店,小心翼翼的在附近张望观察,待店内没人时才快速进到店中。 「小姑娘,买什么?」店东一见她便招唿着。 见到店东的反应,瓶儿有些狐疑,她明明是向他买了毒鱼的药,可店东却未认出她,若是如此,又如何描述她的长相? 虽然有了怀疑,可事情紧急,她也没时间多想,「老闆,你还记得我吗?」 店东看着她,想了一下,「是有那么一点印象……有什么事吗?」 「这个请收下。」瓶儿二话不说拿出首饰交给店东。 店东却将手撤回,「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老闆,这是一点心意。」瓶儿试着说服他,「请你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 「从今天起,不管有谁来打听,请你都不要提起我。」瓶儿提出要求。 「嗄?」店东更是困惑了,「可我本来也不太记得你……」 「不管不管,总之我曾来过这儿的事,不论对谁都不要提起。」 瓶儿硬是要将首饰塞给他,店东察觉不妥,自然不肯接下,就在两人推来推去之际,一记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瓶儿。」 听见那声音,瓶儿陡地一惊,首饰瞬间落在地上,她浑身颤抖,惊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脸冷峻的臧语农绕到她面前,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三样首饰,其中一样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四年前出门办货时给周氏带回来的黄金簪子。 他直起身,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脸色苍白的瓶儿,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 迎上他那冷酷的、凌厉的目光,瓶儿再也忍不住,腿软地跌坐在地…… 玉馨苑中,空气仿佛凝结了。 周氏坐在主位,一旁坐着的是臧语农,赵流香跟瓶儿正哭哭啼啼的跪在他俩面前。 周氏看着她,再看看手边那三样首饰,心寒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下毒害她的会是自己宠爱万分的外甥女,而这三样赵流香准备用来当封口费的首饰,则是从她珠宝盒里偷来的。 前段时间发现东西不见,本以为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她还为此换过一批人,想不到真正的贼竟是……周氏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伤心跟失望。 「流香,你……你真是太煳涂了。」沉默许久,她终于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姨娘,我知错了。」赵流香自知羞愧,「求您原谅我,我也是一时煳涂……」 「再煳涂,你都不该加害于我。」周氏表情沉痛,「都怪我,是我惯坏了你。」 「姨娘,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赵流香抽抽噎噎地道:「语农哥哥偏爱方朝露,我心里难受,瓶儿才帮我想了这个办法除掉她,我一心想得到语农哥哥的青睐,所以就……」 「就为了这个原因?」周氏倒抽一口气,「难道你不怕毒死姨娘吗?」 「瓶儿说绝对不会,我才……」赵流香跪爬上前,趴在周氏脚边,仰头泪眼婆娑的说:「姨娘,以后我会安分,再也不惹事了!」 周氏看了看她,再看向一旁始终不发一语的臧语农,他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心里顿时明白,从前就不喜欢赵流香的他,现在更不可能容得下她了。 从前因为两家已订亲,臧语农纵使再不愿意,也不好退了这门亲事,可如今赵流香犯下大错,他已经有足够且正当的理由退婚,说起来,是赵流香自己毁了自己的终身幸福。 她无奈的一嘆,然后气恼的瞪着瓶儿,「都是你这丫头坏事,居然给小姐出这等馊主意!」 瓶儿担心被送官法办,吓得磕头认错,「夫人,瓶儿知错,瓶儿只是不忍看小姐委屈,才会出此下策,瓶儿知错,瓶儿知错……」 「住口!」周氏沉声道:「流香让你害惨了。」 瓶儿心知自己身分卑微,这罪可能会全落在自己头上,心里十分害怕,转身揪住赵流香的裙角,「小姐,帮帮我……」 赵流香看看她,一脸爱莫能助。 「二娘,」这时,臧语农说话了,「还送官吗?」 周氏惊疑地说:「送官?」 「是。」臧语农认真回道:「之前您一直催我将方朝露送官,现在真相大白,真兇也已现形,还送官吗?」 周氏知道他是故意的,顿时有点尴尬。 「语农,要是送官,你要流香还怎么做人?」周氏低声下气地请求,「别吧?」 「二娘是受害者,若您愿意原谅她,我自然无话可说。」 周氏稍稍安心,「嗯,再怎么说她都是自己人。」 「不过,臧府留她不得。」臧语农声音一沉。 赵流香一听,紧张地哀求着,「不!姨娘,别赶我回去。」 到了这地步,周氏只能摇头嘆息,「孩子,你这是自作孽啊。」 「不,我……」赵流香眼见周氏也帮不了她,痛哭失声。 臧语农起身,冷冷地瞥了赵流香一眼,「做客这么久,你该回家了。」说罢,他迈开步伐走了出去。 方朝露坐在客栈角落,百无聊赖的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想起之前说要礼聘她做女护卫的王爷,忍不住后悔自己没一口答应。 虽然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王爷,但总觉得他似乎是个好人,不过要是她答应去王府做女护卫,就得离开万隆县,再也看不到方大娘,还有……臧语农的身影突然钻进脑海里,吓了她一大跳。 他误解她、不相信她,根本是个蠢蛋,她却还想再见到他?肯定是脑袋不正常「咦?」看来不止脑袋,连眼睛也不正常了,竟出现幻觉,看见了臧语农。 窗外,臧语农笑视着一脸迷惑的她,「我来接你了。」 「欸?」方朝露一惊,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不是幻觉,真的是他……就在她呆在原处思索着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的同时,臧语农已走进客栈,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一看见他,方朝露便不自觉的板起脸,急着想走人,当她掠过臧语农身边时,他攫住了她的手腕,她本能的挣扎,却被他抓得死紧。 她愠怒的回头看着他,「干么?」 「你可以回臧府了。」 她恼火的甩开他的手,气沖沖地说:「你要我滚我就滚,要我回去我就得回去,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你养的狗,可以任你唿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饶富兴味的睇着她,「我没当你是狗,再说臧府的狗可没你这么凶。」 见他还在说风凉话,她瞪大眼睛,气得快爆炸,「你、你还真拿我当狗看?」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没当你是狗,但如果你再听不懂人话,我就真怀疑你是了。」 「你才听不懂人话呢!」她怒气沖沖的指着他鼻子,「我说过我已经不是臧府的人。」 「那么你是哪里的人?王府?」他眼底带着一抹促狭。 她一楞,「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位王爷是我的损友。」他打趣地道。 闻言,方朝露先是一怔,然后才意识到那位王爷便是知贤王楼学齐。 「听说你拒绝了王爷,原因是跟我余情未了。」 「什么?」她瞪大眼睛,羞愤又懊恼地吼道:「我几时说过我跟你余情未了?你不相信我,让我背着毒害夫人的罪名离开臧府,还敢说我们有情?」 臧语农笑嘆,「你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跟我回去吗?」 「我为什么要?」方朝露怒视着他,两只眼睛像要喷火似的,「我明明是被栽赃嫁祸,可你却连证明我清白的机会都不给,就将我逐出臧府,虽然我没有实质证据,但我知道陷害我的就是赵流香跟瓶儿……」 「我知道。」他气定神闲地道。 她呆住,「你知道?」 「是,我知道。回府那天紫娘来找我,说她看见瓶儿偷偷进了你的房间。」 「紫娘有看到?」 「当我知道二娘请你至玉馨苑一叙后中毒,便已猜到此事与赵流香及瓶儿脱不了干系。」 她困惑地问,「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将我逐出府?」 「我总得找到证据,才能名正言顺的将赵流香赶回家吧?」臧语农加以说明,「所以我计诱赵流香跟瓶儿自露马脚,一举戳破她们的谎言,教她们百口莫辩。」 方朝露听得一楞一楞的,觉得他的脑袋真不是一般的脑袋,而且他实在太沉得住气了。 「我一直等一个理由跟机会退了这婚约,终于,你的出现让赵流香犯下了不可原谅的大错。」 方朝露细细咀嚼着他这番话。他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想和赵流香成亲? 「我爹过世后,我情商相士先生提出三年不办喜的警告,就是想拖延婚事,若赵流香在这三年间犯下什么大错,我便能以此当作退婚的理由。」 她微微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原来三年不办喜不是相士先生说的,而是他授意……天啊,这个人比她以为的还要贼! 「你的出现让赵流香彻底失控,甚至为了将你赶走,不惜毒害宠爱她的姨娘。」他深沉的一笑,「你想,还有什么错比这更不可原谅?」 赵流香是因为妒嫉臧语农对她好才会心生歹念,而如果这一切早在他的计划当中,那么他对她好该不会也是作戏吧? 思及此,她目光一冷,「所以你是故意对我好,处处维护我以激怒她?」 臧语农简直傻眼,「你这是侮辱我的人格,还是瞧不起自己?难道你不值得我对你好?」 他这番话顿时让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我与赵流香的亲事是因为想完成我爹的心愿,虽然不喜,但为了让当时病重的他安心养病,便也无可奈何。」他那幽深的黑眸定定的注视着她,「只要她在,我就永远要不了我真心想要的女子,所以我只能等她出错……」 他说话就说话,干么这样火热的看着她?莫非他真心想要的人……是她? 这么说来,他明明对她动心,却一直若即若离,也是因为他有所顾虑啰?她一直以为他在意的是她卑微的身分,原来并非如此。 「现在你都清楚了,可以跟我回去了吧?」臧语农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央求。 是啊,一切都弄明白了,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只是刚才噼里啪啦的骂了他一顿,她现在真有点尴尬。 「朝露啊。」 她转头一看,这些天对她十分照顾的汪掌柜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 「你就快跟大少爷回去吧。」汪掌柜花白的眉毛笑得弯弯的。 「汪掌柜,这些日子有劳你了。」臧语农淡淡一笑。 「岂敢,老夫也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罢了。」 听见汪掌柜跟臧语农的对话,方朝露楞了一下,狐疑的看向汪掌柜,只见他对她微微一笑。 「朝露,是大少爷要护院总管带你到这儿来的,他怕你在这万隆县城无所依靠,便要我好生看顾着你。」 她讶异的看着一脸一切尽在我掌握中的臧语农,「真的?」 「真的。」他笑了笑,「奶娘还等着你呢,快走吧。」 她不自觉的退后一步,「那个……我真的可以回去吗?」 「都说可以了,你又在闹什么别扭?」他微微拧起眉心。 「没有,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都亲自来接她了,她怎么还这么不干不脆? 啊,对了,她这是在撒娇!天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会来这招。 「方姑娘,我得用八人大轿来抬你吗?」臧语农眉眼尽是宠爱,「还是你想坐花轿回去?」 「咦?」花轿不是新娘子坐的吗?那不就代表……低下头,她羞红了脸,姿态扭捏得连她自己都快吐了。 下一刻,臧语农一把握住她的手,炽热又专注的黑眸锁住了她,眼底闪烁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光芒,唇角向两侧轻轻扬起,弯成一道迷人的弧线。 「回家吧!」 第8章(1) 爱情是藏不住的,尽管臧语农在人前冷冰冰又拘谨,但也总是忍不住用爱恋的、宠溺的眼神看着方朝露。 没多久,周氏就听到了一些耳语,知道臧语农跟方朝露居然发展成那样的关系,她十分震惊。 虽然她早就知道臧语农偏爱方朝露,但她总以为臧语农知道两人身分差距悬殊,就算再怎么喜欢,顶多也只是收做宠妾,可经过她旁敲侧击,却发现臧语农想给方朝露的完全超出她所想像。 眼见事态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她不得不去找臧语农。 「语农,我听说你跟方朝露那丫头——」 「二娘。」周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臧语农打断。「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我劝您别白费唇舌。」 「语农,你是臧家的大少爷,可方朝露只不过是个丫鬟,她绝对不是能成为当家主母的人选。」周氏严肃的说。 「何以见得?」 「她出身贫户,粗野无礼,根本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及作派。要知道你可是皇商,往来之人都不是寻常人等,她难登大雅之堂,将来只会让你沦为笑柄。」 「二娘,她虽出身贫寒,不表示她低贱,人贵在品德,而不是出身,相信二娘您没忘了赵流香的事。」他语气和缓平静,脸上没有一丝不耐及愠色。 提到赵流香,周氏一阵尴尬,「这……流香确实是做了错事,可够资格成为臧家未来主母的名门闺秀多的是,怎么都轮不到方朝露。」 「轮不轮得到她,我说了才算。」臧语农态度坚定,「爹不在了,我的终身大事由我自己做主。」 见他如此强硬,周氏也无计可施,但还是坚持己见,「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承认她这种儿媳妇的。」 臧语农不以为意,唇角一勾,「二娘高兴就好。」 另一方面,刚练完功的方朝露正要离开,李兆文唤住了她。 「朝露,」他眼底有几分的失落,几度欲言又止,「能跟你问件事吗?」 「可以啊。」 李兆文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你跟大少爷——」 「兆文,」她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那么……是真的吗?」 她点点头,「我喜欢大少爷,大少爷也喜欢我。」她觉得最好的拒绝就是不拖泥带水。 自她口中证实此事,李兆文难掩落寞,「我又被打枪了。」 「忠义,」她目光真诚地唤他过去的名字,「你是个好人,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但是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朋友、当兄弟,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他不禁苦笑,「我总是被发好人卡。」 「我不想跟你说抱歉,因为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能在这儿再遇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但即使再次相遇,我对你的感觉还是没变。」 她的话说得够清楚明白了,李兆文不是呆子,自然听得懂,「想不到穿越时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一切还是没有改变。」他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忠义……」她注视着他,「我们当永远的朋友、永远的兄弟,可以吗?」 李兆文沉默了一下,无奈的在心里嘆口气,为了不让她为难,他努力挤出笑容,「好吧,就当永远的朋友跟兄弟。」 方朝露感激地看着他,「忠义,谢谢你。」说完,她大方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温暖而友好的拥抱让李兆文释怀了,他拍拍她的背,有点忧心的看着她,「朝露,我乐见你幸福,只是你跟大少爷真的能成吗?」 「什么意思?」 「你别忘了我们现在身处在什么样的年代。」他提醒她,「他是少爷,你是丫鬟,纵使你们相爱,也不见容于世,他什么都能给你,却无法给你一个名分,别说是正室,恐怕你连妾都当不了,而且你能跟别人共事一夫吗?」 李兆文说的这些事,方朝露当然都想过,因为想过,所以臧语农第一次跟她告白时,她对未来根本连想都不敢多想。 但是那日臧语农到客栈找她时对她说的话,那意思应该是今后他就只要她一个吧?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耸肩一笑,「不过有些事想多了就不敢要,不敢做,也不敢往前走,你知道那不是我的作风。」 李兆文也笑了,「是啊,你向来大胆。」他双手搭上她的肩,拍了拍,帮她加油打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祝你幸福!」 当晚,方朝露刚要宽衣睡下,有人敲了房门,是丁鸣。 「朝露,大少爷找你。」 「嗄?」都什么时间了,他找她做什么?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几句,但还是乖乖的打开房门,跟着丁鸣到溯心苑去,经过书斋,两人来到臧语农的寝房前。 「大少爷在里头等你。」丁鸣说完,迳自回到自己的仆房。 方朝露进了房,站在隔开内外室的帘子外面,朝里头问道:「你找我?」 「过来。」里面传来他的声音,带着隐藏不住的不悦。 掀开帘子,只见臧语农坐在床边,脸上的表情不是太赏心悦目。她疑惑的走了过去,「这么晚要我来有什么事?」 他什么都不说,将脚抬起。 她楞了一下,狐疑的看着他,「干么?」 「卸履。」 卸履?这么文诌诸的说法,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过且慢,他不是一向自己脱衣卸履,不必人侍候的吗? 「你闪到腰,弯不下去?」她皱眉问。 臧语农闻言黑眸一凝,愠恼的瞪着她,「腰没闪到,是胸口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法?」 「被人气着,心口郁结。」他没好气地说。 被人气着就要她来侍候他脱衣卸履,这什么结论? 「这不是我的差事吧?」她双手交叉于胸前。 「怎么不是你的差事?」他眼底浮现明显的愠怒。 她翻了个白眼,「是谁气你,你要这样拿我出气?」 「你。」他瞪了她一眼,「就是你。」 「欸?」她楞住,一脸困惑,「我几时气你了?」 「你仔细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他哼了一声。 在看见她跟李兆文拥抱的当下,他几乎要冲过去一脚将那傢伙踹开,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对李兆文动手那是欺下,传出去丢脸的是他。再者,要是他真那么做,方朝露一定跟他没完没了,他可没忘记她先前说过的,李兆文是她永远的好朋友、好兄弟。 为了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冲突,他忍住了,毕竟他好不容易才终于跟她有了进展。可整个晚上,她跟李兆文拥抱的那一幕不停在他脑海里出现,感觉自己胸口彷佛要炸开了般难受,教他连一粒米都吃不下。 所以,他决定不忍了! 方朝露认真的思索起来。她做了啥不该做的事?即使整个臧府都知道她在臧语农心目中不止是个丫鬟,她也没因此偷懒或拿翘,一整天下来她可是忙得跟蜜蜂一样,没偷过闲。 见她想不出来,他冷冷地提示,「今天去练武场了吗?」 「当然,是你答应我可以去练功的。」她板起脸,理直气壮地说。 「我答应你可以练功,但没说你可以跟男人搂搂抱抱!」他两只眼睛像要喷火似的瞪得老大。 她楞了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看见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冷哼。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么讲得我好像红杏出墙一样?」她轻啐一记。 「你是我喜欢的女人,看见你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我能不气?」臧语农咬牙切齿,忍不住在锦榻上重重一拍。 意识到他是真的恼火,方朝露没觉得不悦,反而有些窃喜。 「那个……我只当他是兄弟,那种抱抱没有任何的暧昧。」她试着解释。 突然,臧语农一把拉住她的手,一个振臂将她扯向自己,她反应不及,整个人往他怀里倒去。 瞬间,她的胸口沸腾着、鼓譟着,自他表白以来,即使两人已有默契及共识,可他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谨守分际,不曾对她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 终究是古代人吧?即使心难如止水,言行仍是止乎于礼。 可现下,他眼睛迸射着危险的光芒,好像想将她拆吃入腹。 方朝露顿觉心慌意乱,本能地想逃脱,可他却强势的锁住她,不准她动。 「朝露,我问你,」他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捧起她的脸,「我不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吧?」 她老实地回答,「不是。」 这回答让他眼中的妒火熄灭,甚至隐隐有了笑意。 「那我再问你,」他眉一挑,「若我跟别的姑娘搂搂抱抱,你做何感想?」 「跟谁?」 「谁都一样。」 方朝露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出现他跟赵流香拥抱的画面,胸口勐地一紧,突然明白他的感受了。 不成,万万不成,她受不了他跟任何一个姑娘拥抱! 看见她露出苦恼的表情,臧语农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也不能忍受对吧?」 她咬着唇,挣扎了一下,「不能。」 「那你该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了?」他等着她认错。 「是没错,可是兆文是我的兄弟,跟兄弟拥抱又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你!」他懊恼的闭了闭眼,「我不管你跟他是朋友还是兄弟,总之就是不行。」 看他气得面红耳赤,几乎要爆血管,方朝露胸口竟有些甜蜜,男人吃醋的样子原来这么有趣。 他这个人平时冷冷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可现在却因为吃李兆文的醋如此狂躁失控…… 她眼底闪着慧黯,唇角微微上扬,「欸,我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臧语农不说话,眼神灼热的凝视着她。 被他锁在怀中,又被他这么注视着,方朝露自个儿反倒慌了,正想结束这让她无措又尴尬的静寂时,他的大手忽地扣住她的颈子,将她的头扳向自己,然后送上了一个热情又霸道的吻。 这是她的初吻,但虽说是第一次,难免有点羞怯,但她还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大胆又热情的回应了他。 臧语农的手克制的只在她粉颈上摩挲,吻却越来越浓烈火热。她被他吻得心跳加速,几乎不能唿吸,一股不知名的热流自脚底板迅速往脑门窜升,只一瞬,她脑袋便空了。 「嗯……」她轻推开他的脸,低声喘息着,眼神迷濛,「不……不能唿吸了……」 这感觉太可怕,整个人像是快被吸进黑洞里。此刻,她的身体发烫髮麻,这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可不知怎地,她明明害怕这种感觉,却又莫名的期待着后续。 看她满脸潮红,几近失神的模样,他微微一笑,嘴唇轻贴在她耳畔,低声道:「今天先饶了你。」 那日楼学齐匆匆回京禀报,没过多久又风尘僕僕的赶了回来,原因无他,皇上交付他一项任务,而且是得严实保密的机要任务。 「语农,皇上要你亲自走一趟北戎。」楼学齐神情严肃地说。 「皇上决定暂缓宣战之事了?」臧语农问。 楼学齐点头,「我将你所说的那些事向皇上禀报,他亦觉得事有蹊跷,只不过此事太过敏感,若朝廷派人前往北戎查探或交涉,恐将再生枝节,因此皇上授命你亲自前往北戎,」他自怀中取出一面玉牌,交给了臧语农,「这是白玉马牌,有了这个,你一路上可通行无阻,还能在驿站换马。」 臧语农收下白玉马牌,对于必须亲赴北戎交涉一事,心里没有一丝不安。北戎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早在多年前,他便深入北戎境内买卖交易,扎根布线。 能及时掌握克丹王子跟张仙羽一事的内幕,也是因为他在北戎的人脉通达,只要派人稍作探听,就算无法窥得事件全貌,也可得知一二。 克丹王子掳走张仙羽正是此次战火一触即发的主因,加上华锋先前交涉未果,如今若再派出有官职或相关人等前往,可能也无法达到成效,因此眼下除了他这个早在北戎交易多年的商人,再无其他人适合这个任务。 「王爷放心,在下一定会弄清来龙去脉,不使皇上为此苦恼。」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楼学齐闻言,原先紧绷着的脸部线条这才放松下来。 这时,方朝露端着茶盘进来,上头摆着一个青瓷茶壶及两只青瓷杯。 「小姑娘,你回府了?」楼学齐看到她,笑问。 「王爷好记性,居然还记得奴婢。」方朝露为他斟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热茶。 「本王何止记得你,还印象深刻呢。」楼学齐说话的同时,顺便睐了臧语农一眼。 「奴婢何德何能让王爷这么记挂着?」方朝露为两人斟完茶后,恭恭敬敬的站到一旁。 「你跟语农的帐算完了?」他促狭地问。 方朝露泰然自若地回答,「回王爷的话,都算清了。」 楼学齐轻啜了两口茶,笑睇着气定神闲的好友,语带试探地问道:「这帐算了算,是赚还是赔?」 「赔,赔惨了。」臧语农往方朝露望去,那素来淡漠幽深的黑眸里,有着藏不住的浓情密意。 第8章(2) 楼学齐不是愚钝之人,一眼便察觉空气之中看不见的火花,约略思索一下,他心里便有底,「语农,你终究还是着了道。」 臧语农眉心一拧,「着谁的道?」 楼学齐哈哈大笑,「当然是这位方姑娘的,终于啊终于,总算有姑娘能拴住你这匹荒野孤狼了。」 方朝露疑惑地问:「王爷,什么荒野孤狼?」 「姑娘有所不知,这些年语农走南闻北,不知多少女子倾心于他,甚至愿与他成露水鸳鸯,可他却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露水鸳鸯?」方朝露愣了一下。 这意思是说有很多女人愿意跟臧语农一夜情,可他却拒绝了? 她惊讶的看着他,「想不到大少爷如此洁身自爱。」还说什么看过无数女人的身子呢,原来都是唬她的。 臧语农耳根子微微发红,「你别跟王爷瞎起闹。」 「哈哈哈,」难得能消遣臧语农,楼学齐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方姑娘,不瞒你说,本王曾经怀疑他有难以启齿的隐疾。」 她眨了眨眼,「王爷是说——」 臧语农沉声打断了她,「朝露,我可不想从你嘴巴里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接着转向楼学齐,语气虽礼貌,却可听出话语中的警告,「还有王爷,点到为止即可,莫再说下去了。」 闻言,楼学齐向方朝露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这才讨饶,「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 为免他们两人又胡说八道,臧语农立刻转移话题,「对了,王爷是否已将杜仲山跟柯大鹏之事禀报皇上以做定夺?」 「喔,」提及此事,楼学齐收起戏嚯之色,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皇上已指派刑部的齐大人查办,不过若真如你所言,这其中可能牵涉到官府受贿及勾结不法牙商之情事,恐怕底下是盘根错结。」 「杜仲山表面上经营的是合法牙行,但私底下却勾结牙人及土匪行不法之事,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及家庭受害……」臧语农提及此事,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怒意。 「你放心,皇上已要求齐大人务必将所有涉案人等缉拿归案,齐大人清廉公正,绝不会矇混行事。」楼学齐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届时若未有结果,他便下令发兵北戎。」 臧语农颔首,「两国交战,不仅劳民伤财,也可能生灵涂炭,为阻止一场不必要的战争,我必戮力而为。」 方朝露未听见他们之前的谈话,因此很是好奇。他虽不是一般的商贾,但终究只是一介平民,既非皇亲贵胄,亦无官职在身,皇上要他办什么事? 「大少爷,你要办什么事?」她问。 「我要去一趟北戎。」他说。 「北戎?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之前听丁鸣说过,去北戎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要十来天的时间,想到他这一出门可能要一、两个月才会回来,她不禁担心起来。 边关战火一触即发,他此时前往边关,甚至要出关前往北戎,若是有什么意外或危险,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你会想我吗?」当着楼学齐的面,他跟她开起玩笑。 她愣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眼尾一瞥,楼学齐正掩嘴偷笑。 「你胡说什么?我、我是担心你的人身安全!」 「别怕,」臧语农眼神深邃的直视着她,勾唇一笑,「我会带人去。」 「谁?」 「你。」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至边关,臧语农并未带上任何护卫及侍从,当然,这还有另一个原因——不想引起注意。 毕竟一个男人带着几个男人上路,比起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要可疑多了。 臧语农与方朝露扮成要去边关投靠亲戚的年轻夫妻,在掌灯时分搭着马车出城。虽说方朝露武功高强,但路途遥远,尽管是在国境之内,也难保不会有突发状况及危险,因此臧语农在出发前便已飞鸽传书通知此去路上的各个庄子,提供他们各种协助。 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这可苦了方朝露,整天坐在马车里晃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要不是体质好,早就受不了了。 第一天晚上,他们抵达延城的庄子,但他们并未住进去,而是在城中觅了间小客栈。晚上,延城庄子的管事来访,顺便报告了这半年来的盈亏及收支。 臧语农见管事时,她没露面,而是待在内间,听着臧语农跟管事的对话,这才知道臧家事业多元,只要能赚钱、不违法,臧语农的触手便大胆伸出。 例如延城产藤,藤不只能制作成家俱,还能制成士兵防御用的盾、训练时使用的各种替代兵器,以及身上的甲衣,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臧语农也算是个武器供应商呢! 管事离开后,她才自内间出来。 「没闷坏吧?」臧语农笑问。 「没有。」她在方桌旁坐下,睁着两颗圆亮的眼珠子,「原来大少爷还卖东西给兵部啊?」 「嗯。」他一脸这没什么的表情。 「好厉害。」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一脸崇拜。 她那逗趣的神情及动作吸引了臧语农,两只眼睛定定的望着她,下一刻他伸出手,用那厚实又温暖的掌心轻轻抚着她的脸庞,「别叫我大少爷。」 迎上他炽热的眸子,方朝露心漏跳了一拍。 「叫我的名字。」 「我不习惯……」 「要不叫夫君?」他眼底闪过一抹捉弄。 夫君?天啊,太尴尬了,她怎么叫得出口? 「我们是以夫妻的身分上路,你一路喊我大少爷可不好。再说,我也不喜欢你叫我大少爷。」说着,他露出懊恼的表情,「你都直唿李兆文的名字,听起来多热络亲切,可你却喊我大少爷,就显得你我生分了。」 见他居然还在吃醋,她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吃兆文的醋?」她边笑边说:「都说我跟他是好兄弟、好朋友,怎么你还……啊!」 话未说完,臧语农忽地将她一把扯进怀中,紧紧的圈在臂弯里,她下意识要推开,却被他抓得更牢。 「做什么?」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顿时慌了手脚。 「我就是吃他的醋!凡是靠近你的男性,就算是三岁孩子我都吃醋。」他抬起她的脸,霸道地说:「叫我的名字。」 刚才那几句简直甜得腻死人了……方朝露唇片微掀,却发不出声音,她不自觉的倒抽着气,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 「朝露,」他的脸越来越靠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唿吸,「叫我的名字。」 感受到他那比平常还要强烈的气息,方朝露不是无知少女,隐约明白那是什么。 臧语农是个男人,身心都非常健康,若他对她有欲望,她完全可以理解。再说他们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只是他,就连她都有一些光是想像便会脸红心跳的想法。 「不早了,我、我们是不是该睡了?」她顾左右而言他。 此话一出,她就后悔得想把自己给埋了。这房里就一张床,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邀请他共枕眠。 果然,臧语农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澄清,但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哪个意思?」他笑睇着她。 「就是……」她不由自主的颤抖。 「你在发抖。」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你怕我吗?」 她摇摇头,「不、不怕。」 「可我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很怕。」 她微楞,「怕什么?」 「怕我无法控制自己。」他坦承相告,「我从来不曾如此喜欢过一名女子,可我却深深迷恋着你。」 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除了他。 他是个发光体,让她总是难以忽略他的存在。仔细回想,只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飘。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个需要被男人保护的女人,「女人当自强」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她始终觉得女人不该自认为是弱者,可是当他保护她、维护她的时候,她却对那种倚赖一个人的感觉着了魔……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想着这些事时,臧语农低头吻了她,他轻轻吮吻着她的唇,吸取她诱人的香甜,方朝露无意识的回应着他,虽然生涩而笨拙,却挑起了他更强烈的情潮。 他原本扣着她肩膀的手情难自禁的往她的心口处移动,当他的大手一碰触到她柔软的起伏,两人都犹如触电般一震。 他倏地将手抽回,离开了她的唇,露出懊恼的表情。 「没关系。」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对他说出这三个字。话一说出,她羞得差点想找个洞钻进去。 老天,怎么她竟表现得比他更迫不及待? 他先是一楞,须臾,深深一笑。 她觉得好丢脸,急忙垂下头去,「不,我是说……」 「不是现在,更不是这里。」臧语农温柔的捧起她的脸,「你值得我等待。」 她还不是他的妻,这儿也不是新房,他纵然想拥有她、拥抱她,但也想给她更美好的体验。 于是,他拉着她起身,「明早还要赶路,咱们睡吧。」 就这样,他们和衣上了榻,她以他的臂膀为枕,像只小猫似的偎在他怀里,聆听他规律的心跳声。 她得承认,就此打住是有点小失落,但刚才那些翻腾不休的情潮却在他的怀抱里慢慢的沉淀下来,觉得就这么相拥而眠到天明也不坏。 臧语农与方朝露一路北上,越往北方,景致越见荒凉,沿途通关的官兵盘查得也更加严格谨慎,幸好有御赐的白玉马牌,两人一路畅行无阻,并能在各个重要驿站更换马匹以加快行程。 等到了第十天,他们终于抵达国境最北端的永宁。 许是两国的边关已封,并停止所有的往来交易,永宁显得十分冷清,路上到处都是巡视的守军,有种风声鹤唳之感。 他们在永宁一家名为「无名」的小客栈歇脚,客栈的主人叫鹿海,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北戎人,他精通两国语言,许多入关的北戎人都会住进他的店,而一些要跟北戎交易的商队也会选择在此下榻,并聘鹿海为通译。 「好久不见了,大少爷。」鹿海热情招唿臧语农,对他只带了一名姑娘前来感到疑惑,「这位是?」 「她叫朝露,是我的妻子。」这句话臧语农说得十分顺口又自然,一点都不别扭。 鹿海一脸惊喜地道:「真的吗?大少爷总算成家了!」他向方朝露行了个礼,「大少夫人,我是鹿海,在此问安了。」 方朝露赶忙回礼,「鹿老闆客气了。」「大少爷,这次就你跟大少夫人两人?」鹿海很是不解,「此行是做买卖,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办?」 「鹿老闆,跟你打听一件事。」臧语农神情一凝,「城门是什么时候封关,张大人的千金又是何时失踪的?」 鹿海一听,表情变得严肃而小心,「大少爷此行是为了这事而来?」 「皇上意欲发兵北戎,但就我所得到的消息,张大人千金遭掳之事并不单纯,遂请知贤王奏请皇上收回成命,但因为张大人是宣妃娘娘的胞兄,皇上觉得北戎此举是冒犯天威,因此……」 「大少爷,有件事附近的人都在传。」鹿海在此地十几年,熟悉各路人马,人脉通达,消息自然也灵通。 「何事?」 「据说张大人千金失踪前一天便已称病,连爹娘都不见,隔天才发现她的贴身婢女竟穿着她的衣服躺在床上,因此有人说是婢女假扮张大人的千金,暗助她逃离府邸并出关。」 臧语农一听,唇角勾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意,「看来我的猜测无误。」 「大少爷难道早已知晓?」 「我得到消息,知道克丹王子掳走张大人千金一事并未在边关造成骚动,若他真是强掳,张大人怎会大开城门让他自由来去?因此我猜测张大人的千金并非遭掳,而是私奔。」 鹿海身躯一震,「私奔?」 「定远侯之子华锋虽未迎娶正室,但府中已有三名侍妾,张大人的千金据传是位性情刚烈,极有主张的女子,十四岁那年便曾因为不想接受婚配安排而企图剃度出家。」关于张仙羽的事迹,他早已调查得十分详实。 一旁听着的方朝露神情一凝,「若张大人的千金真是跟克丹王子私奔,那么她就不是遭到胁迫,克丹王子也并非强夺,如此一来皇上若下令发兵,那可真是师出无名了。」 「没错。」臧语农微微颔首,「为免一场荒谬的战争毁了边关难能可贵的平静,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张大人的千金,并请她出面释疑,化解这一触即发的危机。」 「张大人的千金如今在北戎,边关也已封闭,别说你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也不见得能见到她。」方朝露面露忧色,「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张大人?」 「朝露,」臧语农嘆了口气,「你真是个傻丫头。」 她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居然又损她。 「自己的女儿是私奔还是被掳,张大人该是最清楚不过了。」他笑视着她,「你说,他为什么要对皇上及定远侯府宣称女儿遭到强掳?」 方朝露思索须臾便明白了,「张大人是故意隐瞒此事,误导大家?」 「正是如此。」 她完全无法理解,「但张大人为何要这么做?这一点道理都没有啊。」 「原因日后再说,目前当务之急便是先找到张大人的千金。」 「她身在北戎,我们如何能见她?」天啊,知贤王交付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嘛! 臧语农脸上表情高深莫测,「鹿老闆,麻烦你帮我弄到城关守备的轮值表。」 鹿海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好的,大少爷跟大少夫人先稍事休息,我立刻将此事交办。」 第9章(1) 这日天未亮,臧语农和方朝露一起身着北戎服饰,坐着马车前往城关。 臧语农要她假扮大腹便便的孕妇,卧在马车里休息,自己则亲自驾着马车。 车至城门,守城士兵拦下臧语农,见他一身北戎装束,严厉地问:「是北戎人?」 「回军爷的话,小人不是,但小人的妻子是北戎人。」臧语农态度卑微,「内人临盆在即,依北戎习俗,女儿得要回娘家生产,所以小人必须带内人出关。」 「你不知道已经封关了吗?」守城士兵态度强硬地回绝,「快走,不准过。」 「别这样,还请军爷行个方便。」他语带央求。 这时,马车里的方朝露配合演出,发出微弱的、有点痛苦的呻吟声。 守城士兵闻声趋前掀开帘子,只见方朝露卧在简陋的榻上,脸埋在双臂之间,正发出哀鸣。 「军爷行行好,内人过几日便要临盆,实在不能再等了。」 「什么事?」这时,有名高壮大汉走了过来,是千总田三达。 「千总大人,这个男人说要带即将临盆的妻子回北戎的娘家。」守城士兵说。 田三达走近,一看见臧语农的面容,倏地瞪大眼睛。他微张开嘴,几乎要叫出「大少爷」,幸好及时将话给吞了回去。 「马车上只有你的妻子?」田三达上前,一把掀开帘子检视着。 「是的,千总大人。」臧语农弯腰欠身,「求大人放行,让内人可以回娘家安心生产。」 田三达眉心一拧,脸上的表情像是思索,又像是为难。须臾,他做了决定。 「开门。」 守城士兵一怔,「千总大人,这不好吧?」 「他是出关,又不是入关,能对咱们造成什么危难?回娘家生产是北戎传统习俗,未能回娘家生产的女人,从此一生都无法再回娘家,我也是有女儿的人,若我的女儿一辈子回不了娘家,我会有多难过?」 守城士兵点点头,打开了城门,放臧语农跟方朝露通行,出关前,田三达对臧与农说了句「一路平安」。 「感激不尽。」臧语农对他作了个揖,上了马车,驾地一声往关外驶去。 城门关上不久,方朝露自车里爬了出来,抽掉塞在衣服里充当孕肚的布,惊喜地说:「想不到真的行得通!」 「田三达肯定会放行的。」 她一脸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好心?」 臧语农转头瞥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我认识田三达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兵,娘亲在无名客栈对面卖茶水,是位和善的大娘,我在无名住了个把月,便跟他们母子俩熟了。」 「原来如此。」方朝露还是很困惑,「可难道只因为相熟,他就甘愿冒渎职之险放你出关?」 「不,他放我出关是因为他欠我一条命。」他解释道:「几年前,我再度来到永宁,当时田三达因得罪一名得势的校尉,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那校尉要求田大娘拿出一百两银子赎罪……」 「那笔钱是你给的?」方朝露立刻猜到答案。 「是。」臧语农点头,「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值得一百两。」 「后来那名校尉呢?」 「当然是失势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方朝露敏锐地察觉那无良长官失势或许跟臧语农有关,依他的人脉及关系,想把一个校尉弄掉并非难事。 待在他身边越久,她越发觉得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语农,」她挨到他身边,一把勾住他的臂弯,将脸靠在他肩上,用甜甜的声音说:「我越来越崇拜你了。」 臧语农垂下眼,眼神宠溺的看着她。 马车往北戎而去,一路上没有看见半个人。 荒原一片,黄沙漫天,方朝露不禁感到惴惴不安。虽说她向来是个大胆的人,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但老实讲,若不是有他,她绝不会单独来到这样的地方。 「前面不远就是北戎的第一个营寨了。」臧语农说。 「语农,」她眼底有着疑虑,「北戎人……讲理吗?」 「不讲理。」 「什么?」她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那他还带着她直捣黄龙? 见她一脸惊吓,他有点得意的一笑,「原来你也会害怕?」 「你是吓我的?」她生气的槌了他一下。 他朗声大笑,「北戎人不讲理,但讲情。」 「情?」她狐疑地说:「你跟他们哪来的情可讲?」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清楚……」话还未说完,臧语农便听见后面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心头一震,暗叫不妙,用力鞭了一下马屁股,那马儿便撒蹄疾奔。 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有人追来,应该是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两人想赶紧离开,无奈马车经过长途跋涉,禁不起折腾,车轴脱位,卡死不动。臧语农只好拉着她下车,再将马儿自马车上卸下,欲骑马甩脱追兵。 可这时,近二十名着北戎士兵装束的人已追至,方朝露见状,想也不想便立刻迎战,她必须保护心爱的男人。 追兵手上持着兵器,方朝露则手无寸铁,可是凭着她前辈子以及自张大飞那儿学来的功夫,很快便夺下兵器回击,只是她依然担心,对方人多势众,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保护得了臧语农。 她一脚踢飞了一名北戎士兵,跟臧语农背靠背,「语农,你骑着马先逃,这些北戎士兵让我……」 「他们不是北戎士兵。」臧语农沉声道:「那些座骑都是我朝的军马,他们是永宁的士兵,只是穿上北戎的衣服。」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永宁的军马是由他臧家经手,左耳上都打了个小环以做标记。 「他们是我朝的人?那为什么……」方朝露想了下,突然明白了,「他们该不是想杀我们好嫁祸给北戎?」 「正是如此。」 「那你快跑,我来对付他们!」方朝露心想臧语农是个只会动脑筋的商人,绝对应付不了这些士兵,于是要他先离开。 「我怎能丢下你一个人?」臧语农说着,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她还没回过神,便见他快如闪电的沖向那些追兵,以敏捷俐落的身手轻易撂倒几人,踢飞他们手上的武器,教她看得目瞪口呆。 老天,他什么时候学的功夫?真人不露相,他根本是高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来了十几匹马,马上跨骑着北戎人,为首的一人脸上戴着面具。 方朝露一看,头都晕了。这边是十几个假扮北戎人的士兵,那头又来了十几个北戎人,惨了,她跟臧语农腹背受敌,这会儿真是凶多吉少了。 见十几名北戎人逼近,追杀他们的十几名士兵不觉慌了手脚。他们奉命灭了臧语农,任务未达成,北戎人却出现,现下他们是先完成任务,还是先对付北戎人? 北戎人马靠近,为首的面具人将手中弯刀一挥,「杀了他们!」 对方说的是北戎语,方朝露听不懂,只听出她话语中的凶焊……对,她,那面具人是个女子。 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北戎人已沖向士兵,双方立刻打了起来。 「加兰郡主,刀下留人!」臧语农以北戎语对着那戴面具的女子喊道。 听见他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方朝露瞪大了眼睛。敢情他不只是武林高手,还是个语言专家啊! 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惊讶臧语农深藏不露的同时,突然发现有一名士兵不知何时竟趁乱摸到臧语农身后,她本能的疾奔过去,一把将他推开,转瞬间,士兵手中的刀子就刺入她的身体—— 「朝露!」看见她受伤,臧语农眼底闪过一抹杀意,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的踹飞那士兵,再一把接住倒下的方朝露,眼睛往她腹部一看,鲜血已染红她的衣服。 「语农,你……你没事……」她真没想到被刀刺伤会这么痛,身体及手脚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别说话,别动,我会救你的,不怕!」臧语农勉强挤出笑容,眼神却泄露了他的恐惧。 他好后悔,他不该带她来的,纵使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完成皇上及楼学齐所交託之事,他都不该带她来。 此刻,他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他的脑袋只想着一件事——「朝露,不准离开我。」 「语农,我冷……」方朝露觉得自己快失去意识了,眼前的臧语农变得非常模煳。 臧语农将她紧紧抱住,「不冷,我会救你,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这时,加兰郡主所带领的北戎铁骑已将十几名关内士兵擒下。 「你没事吧?」她走过来,用有点腔调的汉语问着臧语农。 臧语农将方朝露抱起,神情凝重,「我没事,快救她。」 「她是谁?」加兰郡主疑惑地问。 「我的妻子。」 臧语农从来不曾这么害怕过,眼前像是有黑幕将他整个笼罩,而其中不知道藏着什么致命的怪物。 北戎皇室的御医阿日烈前来禀报,「臧大少爷,你妻子伤得很重,这一刀刺得很深啊。」 闻言,他的心像是瞬间被冻结一般,脑子一片空白。 「虽没刺中要害,但她失血过多,相当虚弱……」阿日烈续道:「我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现在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吗……」臧语农不由得双手合十,他活到至今还没求过谁,可此刻他愿向天祈求,请祂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带走方朝露。 「在下先告退了。」阿日烈弯腰一欠,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外。 阿日烈走后,臧语农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握着方朝露冰凉的手轻轻搓着,想让她温暖起来,并感觉到他的存在。 「朝露,」他柔声的对她说:「我知道你很痛、很累,但你不能一直睡,知道吗?」 躺在床上的方朝露没有反应,像是深陷在远方,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好怕,怕她就这么一睡不醒。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有如此不安的时候,那种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感觉让他快要不能唿吸。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甜的时候甜到腻,痛的时候痛到死。 想到可能会失去她,向来冷静坚毅的臧语农濒临崩溃,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坚持住。 「朝露,你已经进到我的生命中,不能说走就走,听见了吗?」 他想起了她的种种,再想到从此可能无法再听到她的笑声,不能触摸她的脸庞,不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不能拥抱她……光是想像,他已感到绝望。 臧语农的眼眶一热,语气近乎哀求地呢喃,「朝露,不要抛下我。」 他盼着她有一点点的反应,但她始终沉睡。 这时,外面传来加兰郡主的声音。 「我进来了。」推开门走到床边,她冷冷地道:「她会死。」 臧语农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她会留在我身边。」 加兰郡主是北戎王的侄女,其父是北戎亲王查兀,也是克丹王子的堂姊。她骁勇善战,巾帼不让鬚眉,曾成过亲,后又自己休了夫婿。 多年前,臧语农为了开拓并巩固臧家在边关的生意,曾于永宁待了两年,并经常出关深入北戎,他的北戎语就是在那时学会的。 某次,加兰郡主隐瞒身分入关,一时不查在客栈中被採花贼下药迷昏,幸好臧语农察觉有异,出手相救,她才不至于被占了便宜,至此对他一见钟情,热情追求,甚至为了他愿意除去北戎皇籍,归化汉籍,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臧语农拒绝了她。 曾经,她以为语农是个终生都不会触及情爱的男人,可现在看他对方朝露用情至深,不禁有点吃味。 不过,她也佩服方朝露,为了保护心爱男人而不惜牺牲性命这种事,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不出来。 「阿日烈说她伤得很重。」加兰郡主直言,「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你不了解她。」他定定的注视着方朝露,不想错过她醒来的那一瞬间,「朝露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子,她不会放弃,她会拼了命的留在我身边。」 加兰郡主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将情爱视如粪土,真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 「我从没将情爱视如粪土,而是人间难得的至宝,」他握着她的手,低下头在她手背上吻了一记,「而她……就是我最重要的至宝。」 加兰郡主闻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妒嫉方朝露,却也打从心底希望方朝露能活过来。 她想,若是方朝露真的熬不过来,臧语农也会垮掉。 「对了,我已经把克丹请过来,他跟仙羽在大厅等你。」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想离开朝露,麻烦郡主将王子及张姑娘请过来。」 「好吧,你等等。」说罢,她转身离开。 不久,她便带着克丹王子及张仙羽过来,而任谁都看得出来张仙羽不是遭到挟持,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克丹王子身侧,脸上没有一丝不愿及恐惧。 「我听加兰姊姊说了,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克丹王子说着,突然紧紧握住张仙羽的手,「我绝不会把仙羽交给你,你回去告诉你们皇上,要打就来吧!」 「克丹,你先听语农说……」张仙羽劝道。 「没什么好说的。」克丹王子态度很强硬,「我审问过那些假扮北戎人的士兵,他们已承认是听命于张之涛。」 听到亲爹的名字,臧语农注意到张仙羽露出悲哀的表情。 「你知道张之涛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明知仙羽与我相爱,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逼迫仙羽嫁给定远侯之子!」他越说越激动。 第9章(2) 「克丹王子,你可知道你的鲁莽之举会引发两国战火,祸及无辜百姓?」臧语农话说得颇重。 「你说什么?」克丹王子不悦地眯起眼。 「我刚刚的话王子应该听得很清楚,若有人因为你们的爱情而丧命,你以为你们能心安理得的白头到老吗?」臧语农不疾不徐地道。 克丹王子哼了声,「在北戎,就算是父母也不能逼迫儿女跟自己不喜欢的人成婚,我父王很支持我。」 「你或许可以不在意,但……」说着,臧语农目光转向另一边,「张姑娘呢?你能心安理得吗?」 张仙羽浑身一震,不自觉的看着床上重伤昏迷的方朝露。 「张姑娘,你逃到北戎来,可想过当时助你逃走的婢女会是什么下场?」 闻言,张仙羽眼眶一热,两行泪水滑落。她当然明白,以爹的脾性,银儿恐怕凶多吉少…… 见状,克丹王子斥道:「你住口!信不信本王子杀了你?」 「我既敢来此就没怕过。」臧语农展现出强大的气势,「张姑娘,你可知道令尊对外声称你遭到强掳?你可知道皇上为了替张家及华家讨回面子,就要下令发兵?」 「我……我知道……」张仙羽表情既难过又歉疚,「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给华锋。」 「张姑娘,你得回永宁,亲自将这件事交代清楚。」他好声好气地劝说。 「不行!仙羽绝不能回去!」克丹王子气怒的冲上前,一把揪住臧语农的衣领,「带着你的妻子给我滚!」 「克丹!」加兰郡主趋前抓住他的肩头,「别冲动。」 「我绝不会让他把仙羽带回去,她一旦回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克丹王子激动不已。「克丹王子,我初七那天自万隆县出发,与知贤王约定二十五日于北宁相会。」臧语农平静的挥开克丹王子的手,心平气和地说:「明日就是二十五,知贤王会亲自在城门处等候,张姑娘只需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告知知贤王,知贤王必会为她做主。」 「我凭什么相信你?」克丹王子眼中写满了不信任。 「若你相信张姑娘对你的感情,就不需要害怕。」臧语农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她若爱你,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你身边。」 此话一出,克丹王子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张仙羽。 张仙羽低垂臻首,须臾,她抬起脸来,神情坚定地道:「克丹,让我回永宁吧。」 「仙羽,你……」 「臧公子说得对,我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张仙羽深深的嘆了一口气,「自从出关后,我的心一直不踏实,也始终挂念着银儿的安危,若两国因我而交战,我将一辈子活在悔恨及愧疚之中。」 克丹王子脸上难掩忧心,「可若是你去了再也回不来,我……」 「克丹,」加兰郡主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语农是个可信任的人,你若真担心,就由我陪同仙羽入关见知贤王吧。」 克丹王子听了堂姊的保证,又见张仙羽心意坚定,挣扎了一会儿,终究无奈答应。 张仙羽温柔笑视着克丹王子,许下承诺,「克丹,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克丹王子点点头,「嗯。」 她走向床边,看着昏迷的方朝露,眼底满是歉意,「臧公子,对不住。」 「姑娘何出此言?」 「严格说来,尊夫人是因我而受伤,我着实过意不去。我真心祝福你们能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臧语农颔首致意,「承姑娘吉言,不胜感激。」 昏昏沉沉中,方朝露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她人在比赛现场,全身痛毙了的趴在地板上,完全不想爬起来,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 「刘玉书,起来!」她的爸爸兼教练站在前方,神情严厉的看着她。 她疼得眼角泛泪,用委屈的眼神看着爸爸。 从她五岁起,爸爸就开始训练她,她其实不想练跆拳道的,每天的训练时间都很长,当别人看电视或是玩耍的时候,她只能待在道馆里一次又一次的练习。 她曾经向爸爸抗议,可他总是说:「不要放弃,你就会看见成果。」 七岁那年,她拿到人生第一座冠军奖盃,并带到医院送给缠绵病榻的妈妈。 妈妈那以她为傲的温柔笑脸,成为她前进的力量,她慢慢喜欢上跆拳道,也一路过关斩将,直到遇见眼前这名强劲的对手。 「给我起来!」刘汉威激励着女儿,「不要让妈妈失望!她在天上看着你!」 她身子一震,脑海中出现妈妈接下奖盃时,脸上那喜悦又满足的笑容,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站了起来,无畏的迎向对手…… 「看着我……看着我……」 「朝露?」听见昏迷多日的方朝露发出声音,臧语农欣喜若狂,「朝露,朝露,醒醒,快醒醒……」 方朝露慢慢的睁开眼睛,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看见床边那张有点憔悴却盈满开心的脸,她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明白刚刚的一切只是梦,一场遥远的梦。 她梦见了十五岁时几乎放弃跆拳道的自己,还有不断鼓励她、推着她往前行的爸爸。 「我睡了很久吗?」她虚弱地问。 「是。」臧语农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柔揩去她脸上的泪,「睡太久了,你再不醒来,我都想打你屁股了。」 她觉得全身僵硬,试着动了一下,可一动,她就感觉到腹部产生剧烈的痛楚,不由得皱起眉头,「痛……」 「别乱动。」臧语农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你受了很重的伤。」 想到昏过去前发生的事,她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因为你,我没事。」他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脸庞,「朝露,我欠你一条命呢。」 她蹙眉一笑,「命哪能欠?」 「总之我欠你,会用一辈子偿还。」他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温热的大掌暖和她,「等回到万隆县,你就嫁给我,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让她有点惊喜,但理智还是让她忍不住问出口,「你确定吗?我很粗鲁、兇巴巴,又不听你的话,常跟你顶嘴,这样你真想娶我?」 「想。」他深情地回答。 「我很小器,绝不能容许你有其他的女人,你得考虑清楚。」虽然知道他会给什么答案,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他深深一笑,「我就你一个,没别人了。」 有了他的许诺,她甜甜笑开,点了点头。「嗯,那我就勉强嫁给你吧。」 闻言,他嘆了口气,眼底溢满怜爱,「这个时候还耍嘴皮子?」 「当然。」尽管伤口还疼,她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看着她甜美可人的笑颜,臧语农突然神情一凝,「别再这样了。」 她不解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被你吓到快不能活了吗?」他毫不隐藏自己内心的脆弱,「一想到你可能会永远离开我,我真的很害怕,我从来不曾如此。」 他眼里爬着血丝,方朝露仿佛还能自他眼中感觉到一丝的恐惧不安。 她当然知道他是爱她的,但是她从来不知道他爱她那么深,也从来不知道她在他心目中是如此的无可取代。 「朝露,不准再这样了,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先保护自己,明白吗?」 「可是我想保护你。」她微微蹙眉,「再发生同样的事,我还是会拼死保护你,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臧语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既恼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又欢喜她说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 突然,她定定的望着他,声音软软地道:「对不起,语农。」 「对不起什么?」 「我让你这么担心,你……」她眼底闪过一抹黯光,「你是不是哭了?」 臧语农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还能寻我开心?看来我真是白担心你了。」 她调皮一笑,「人家说祸害遗千年,我如果是上天派来整你的,怎可能这么轻易就饶过你?」 他笑意一敛,「好,永远都不要饶过我,我愿意让你整一辈子。」 听见他这番话,方朝露感动得几乎要掉下眼泪。 他伸出手,温柔的揩去她眼角的泪花,「朝露,赶快好起来,我等不及要娶你过门,让你成为我臧语农的妻。」 她轻轻点头,「我也迫不及待想成为你的妻子了。」 臧语农露出满意的笑容,俯身在她脸上轻吻一记。 「对了,刚才你嘴里一直念着『看着我』,你梦见了谁吗?」 她眼底涌上伤感,「我娘。」 「你娘?」他满脸疑惑。 「嗯。」她淡淡一笑,「我梦见我娘了。」 「看来……是你娘把你带回来的。」他十分感性地道。 她先是一怔,然后笑了。「嗯,确实是我娘把我带回来。」 「朝露,」他轻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既然回来了,可别再随随便便的走了。」 她望向他那深情的黑眸,眼眶一热,「不会了,就算你赶我,我都不走。」 听她这么说,臧语农总算露出安心的微笑。「对了,这里是……」她疑惑的看看四周。 「这儿是加兰郡主的府邸。」 「加兰郡主?」她楞了下,「是那位戴面具的女子吗?」 「正是。」他点头。 她想起他曾说过北戎人不讲理,但讲情。他放胆直驱北戎,应该就是因为他跟某人有情吧,难道那个人就是加兰郡主? 思及他与别的女子有情,方朝露胸口一痛,竟比伤口所带给她的痛楚还要重。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怯怯的问。 「我曾在多年前救过她一次。」 「只是这样?」她半信半疑。 「我几时骗过你?」 「谁说没有?」她微嘟着嘴,轻哼一声,「你武功高强,还精通异国语言,这些事你都骗了我。」 臧语农苦笑,「我哪里骗你了?只是没特别提过。」 他这么说也没错,可她就是不相信他跟加兰郡主只是那么单纯的关系。她记得楼学齐曾说过他早年在外行商,曾有不少女子主动示好,加兰郡主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 「你跟加兰郡主到底什么关系?」她用「自首无罪,逮到双倍」的眼神盯着他,「你老实说,我不会生气的。」 他无奈地嘆气,「真的只是这样。」 「当然不仅是这样。」加兰郡主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臧语农露出发愁的表情,开始烦恼加兰郡主不知道会在方朝露面前说些什么。 虽说他跟加兰郡主并无不可告人之事,但他还是担心方朝露会胡思乱想。 加兰郡主走到床边,深邃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初醒的方朝露。 「我曾经想嫁给语农,但他拒绝了。」她故作落寞的一嘆,「像我这样的绝世美女他都没动心,我以为他一辈子与情爱无缘,没想到……」 方朝露在内心贊同,加兰郡主真的是位绝世美女。她有着深邃的五官,凹凸有致的身材,浑身上下散发着异国风情,美得令人屏息。 是啊,臧语农肯定是眼睛脱窗了,居然拒绝这样的美女,而且还是位身分娇贵的郡主,但一想到拒绝加兰郡主这等美女的他居然爱上自己,她又忍不住窃喜在心。 「我是加兰,北戎郡主。」加兰郡主用略带腔调的汉语说。 「感谢郡主相救,我是方朝露。」尽管对方是如此危险的情敌,方朝露对她却没有丝毫的敌意。老实说,她第一眼就喜欢上加兰,如果她是男人,她会为加兰着迷。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加兰郡主瞥了臧语农一眼,「如此一来,语农总算能安心了。」 「多谢郡主,郡主的汉语说得真好。」 「当初为了要嫁给语农,我可是下足了功夫,只可惜……」她又刻意地轻嘆一声。 「郡主,」臧语农语气都带上央求了,「行行好,别再说了。」 加兰郡主朗声大笑,「想不到当初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肯娶我的臧语农,如今竟有了让你在意到近乎害怕的女人。」 闻言,方朝露很是惊讶。哇,人家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还抵死不从? 臧语农一脸尴尬,急忙转移话题,「言归正传,郡主不是陪同张姑娘入关吗?怎么回来了?」 加兰郡主稍敛笑意,「我已经将仙羽交给知贤王,希望他真的能让仙羽回到克丹身边。」 「郡主放心,王爷是个守诺之人,再说他是由皇上亲自授命,张之涛绝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是你相信的人,我便相信。」她笑视着还很虚弱的方朝露,「臧夫人,好好养伤吧!」 第10章(1) 当方朝露在北戎养伤的同时,楼学齐也已查明关于张仙羽遭克丹王子强掳一事的真相。 原来张之涛因为要巩固张家的地位,一心想将女儿嫁给定远侯的儿子华锋,却漠视张仙羽跟克丹王子早已情投意合的事实。 而张仙羽与克丹王子私奔至关外后,他担心因此得罪定远侯,又觉得颜面尽失,所以扭曲事实,声称女儿遭掳,并向京里告了御状。 张之涛因一己之私不惜生灵涂炭,又为了隐瞒事实派人追杀前往北戎寻找真相的臧语农,实在罪无可赦,楼学齐将他押下,待返回京城后再交由皇上定夺。 事件终于告一段落,他便亲自护送张仙羽出关,将她送回克丹王子身边,并求见北戎王表达歉意,力促两国和平,北戎王也回应了善意,并送上一匹稀有的宝马「飞天」托楼学齐带回京城。 做客三日后,楼学齐备了一辆有着舒适卧榻的马车,将臧语农及受伤的方朝露都带回关内,之后押着张之涛一路南返。 他亲自将臧语农及方朝露送回臧府,浩浩荡荡的车队刚进城门便引起骚动。 臧语农带着方朝露秘密离开已两个月,音讯全无,虽然周氏命令所有人极力隐瞒臧语农失踪之事,外面还是有了各种传言。 为此,她好些时日寝食难安,不说臧语晨还未成气候,不能独当一面,臧家的所有产业都由臧语农掌理,那些庄子的管事及买卖的商家也只信任他,如今的臧家根本不能没有他。 所以当听到他们由知贤王的车队护送回来,周氏大喜过望,忙吩咐下人好生准备,臧府上上下下顿时忙了起来,她自己则领着臧语晨及一干人等在大门口迎接。 从第一辆马车下来的是楼学齐,周氏一见到他,立刻趋前行礼,「民妇参见王爷。」 「夫人免礼。」楼学齐神情轻松,笑容可掬。 「王爷,听说语农跟着您回来了,他……」周氏急着问臧语农的下落。 他唇角上扬,「夫人莫急,他们在后面。」 他话才说完,便见臧语农自后面的一辆马车上下来。周氏一见,急欲上前,可还未起步,就发现臧语农小心翼翼的扶着方朝露下车,她看来像是受了伤,动作有些缓慢。 看见方朝露平安返家,方大娘、张大飞、李兆文及其他僕婢们脸上都浮现了安心的笑容,要不是主子在,他们可能就要冲上前去了。 周氏带着臧语晨上前,欣喜地说:「语农,你可回来了,二娘这些日子担忧得吃不好也睡不着,都快急出病来了。」 「让二娘担心,语农真是过意不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他淡然一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氏说着,视线移向方朝露,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臧语农是带着方朝露出门的,他们去了哪里?而且自从方朝露来了之后,府里的事情就没停过,该不会这次也是方朝露闯的祸吧?这么一想,她脸色越发难看。 「语农,你为什么连丁鸣都没带就走了?你可是臧家的主心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教我们怎么办?你说,是不是这丫头惹了麻烦,还是她怂恿你去——」 「夫人。」楼学齐打断周氏,「这回你可真是误会朝露了。」 见楼学齐出面说话,周氏急忙闭上嘴巴,有点惶恐的看着他。 他温煦一笑,「夫人,语农此次离开,实是奉皇上之命前往北戎调查并解决一件要事。」 听闻臧语农是奉皇命,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充其量只是皇商,并非朝中官员,皇上居然命他办事? 「夫人身在万隆这太平之地,想必不知道边关发生的大事吧?」楼学齐将事情娓娓道来,「几个月前,永宁总督张之涛的千金遭北戎王子掳走,皇上本欲发兵,但是语农掌握消息,怀疑张大人的千金并非遭掳,而是私奔。」 「咦?」众人一惊。 「因此皇上命语农前往北戎查明此事,为免曝露行踪,他才会带着朝露假扮夫妻,但路上却遭到张之涛派人追杀,朝露为了保护语农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伤势至今未愈呢。」 听到这儿,周氏整个人楞住,错愕的看着因虚弱而靠在臧语农怀里的方朝露。 楼学齐是堂堂亲王,断不会骗她,也就是说……臧语农的命是方朝露救的,她不但救了臧语农一命,也救了整个臧家。 想到自己刚才在心里对方朝露那些不公的揣测,她突然感到惭愧。 尽管刚才周氏噼头就对方朝露有诸多指责及不满,但臧语农仍心平气和地说:「二娘,王爷已将事情始末都告诉您了,您应该都明白了吧?」 周氏尴尬的点点头,随即瞥了一旁的儿子一眼。臧语晨听说方朝露捨身救自家大哥,心里对她也有几分佩服及感念。 「朝露,」他诚心道谢,「谢谢你救了大哥一命。」 方朝露摇头一笑,「换了二少爷跟夫人,相信你们也会这么做的。」 听她这么说,周氏更觉羞愧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相同的勇气。 她活到这把岁数,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对方朝露怀有偏见,因此眼里只看得见方朝露的不足,却没发现方朝露的良善美好。 她眼底盈满歉意,轻声说道:「我能叫你朝露吗?」 方朝露一怔,「当然,夫人。」 周氏欣慰地点点头,主动上前帮忙扶着方朝露。臧语农讶异二娘的转变,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语农,」周氏温煦一笑,「快把朝露扶进府里歇着吧。」 楼学齐见状,没有多加停留,向众人告辞后就马不停蹄的押着张之涛赶回京城。 方朝露住进了一直空置着的碧心筑,原本臧语农要将她接到溯玉苑照顾,但周氏认为不妥,便由她做主让方朝露住到离她玉馨苑较近的碧心筑养伤。 翌日,周氏亲自来到碧心筑探视她,还为她炖了一盅补身益气的汤品。 「谢谢夫人。」方朝露接过汤盅,衷心的感谢。 她可以感觉到周氏是真心对她好,并非作态。她想,应是为了感谢她救了臧语农一命吧。 「朝露,」周氏注视着她,「语农都跟我说了,他说等你伤势痊癒,便要娶你过门。」 闻言,方朝露心头微震。臧语农确实向她求婚,而她也答应了,但是周氏未必同意啊!他这么快就跟周氏坦承此事,会不会又有变数? 她急忙解释,「夫人,婚嫁之事就算不由爹娘做主,也要爹娘同意及祝福,这只是语……不,大少爷口头上说的事,夫人不必认真。」 听她这么说,周氏反倒笑了,「朝露,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祝福你们?」 方朝露瞪大眼睛,「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同意你们成婚,并祝福你们能白首偕老。朝露,我从前那么对待你,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惭愧。」周氏深感愧疚,「你能原谅我吗?」 「我从没恨过夫人,再说了,我能理解夫人的想法。大少爷如此优秀,夫人当然希望他能找到一个与他匹配的女子,」她尽管身子还相当虚弱,还是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可我是个野丫头,任谁都会觉得我高攀不起。」 「……我现在终于明白语农为什么喜欢你了。」 方朝露疑惑的看着她。 「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一笑置之,别人对你的恶,你从不放在心上,别人对你的好,你却都牢牢记挂着。」周氏温柔地看着她,「这样想来,从前只注重身分、家世的我实在太肤浅了。」 「夫人,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她安慰着周氏,「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就因为知道你没放在心上,我才更觉得惭愧……」周氏长长一嘆,「以前我那样刁难你,可你却没气过我,你的宽容及善良教我自惭形秽。」 「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周氏把她捧得这么高,她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朝露,你救了语农,我们臧家欠你一份人情。」 「不不不,夫人真的言重了,我承受不起。」方朝露有些手足无措。 下一刻,周氏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咱们往后便是一家人,我就不再言谢了。」 方朝露闻言既惊讶又欣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夫人,您说……我们是一家人?」 「是,咱们是一家人。」周氏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两人相视而笑。 不久,京城传来消息,张之涛因一己之私不惜引发战争,皇上本欲赐他毒酒,但因宣妃娘娘求情,又两国并未交战,因此网开一面,饶他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眨至南方流放十年。 勾结恶匪跟牙人贩卖人口的杜仲山,在刑部的追查下查获他许多不法的勾当,很快被补入狱,财物充公;至于「饿鬼老大」柯大鹏的山寨也被剿灭,官兵还在他的寨子里救出许多受害女子及不法财物。 臧语农因止战有功,皇上赐了他一份「特许皇商」的永久契约,臧家从此不需要跟其他皇商竞争,便能进行许多皇权特许的买卖。方朝露伤势痊癒后,臧语农便将她迎娶过门,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婚后周氏便将主母之位交给她,过着清心悠闲的日子。 由方朝露掌持的臧府上上下下一团和气,家运亨通。尽管要操持中馈,但她可没忘情武术,虽是一家主母,仍然经常到练武场活络筋骨,甚辛还把手无缚鸡之乃的臧语晨也拉到练武场锻鍊一番。 这一天,练武场里传来臧语晨讨饶的声音—— 「啊——别这样!嫂嫂……」 场上,方朝露正在帮忙臧语晨拉筋,臧语晨从没受过这样的折磨,痛得哇哇大叫。 「忍住。」方朝露用力把他往下压,「筋开了就舒服了。」 「痛啊!」臧语晨疼得满脸通红,五官都皱在一起,「我不练了!」 「怎么能放弃呢?」方朝露一点都不手软,「就算不能成为高手,至少也要学会自保。」 「不……真的好痛!」臧语晨叫得十分悽厉,「我、我找高手保护我就好!啊——」 「找高手保护你?」方朝露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你也太没志气了。」 「嫂嫂,饶了我吧……」 「撑住,过了这一关就轻松了,难道你不想像我一样吗?」 「不想……啊!」 臧语农自外面走了进来,不动声色的来到被压在地上的臧语晨面前。 臧语晨抬眼看见他先是一楞,连忙求饶,「大哥,你快叫嫂嫂放开我吧!」 「哎呀,想不到是你,刚才听见有人叫得跟杀猪似的,还以为是谁呢!」臧语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大哥,痛啊……」臧语晨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嫂嫂是为你好。」 「是啊,语晨,」方朝露咧嘴笑道:「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不不不,再这么下去,我活不到以后啦!」臧语晨可怜兮兮地说。 方朝露跟臧语农相视一眼,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这时,周氏也来了。 「娘!」一见娘亲到来,臧语晨仿佛见到救世主,赶忙求救。 「练习得如何?」周氏看着在地上岔开两条腿的儿子。 「娘,疼死我了。」他赶紧向周氏哭诉,「我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都快分家了。」娘那么疼他,见他受苦肯定于心不忍,应该会替他求情。 「朝露,怎么回事?」周氏疑惑的看着媳妇。 方朝露一笑,「娘,我是在帮语晨拉筋,他的筋没开,练起功来伸展不开。」 「喔?所以拉筋是必要的?」 「嗯。」方朝露点头,「非拉不可。」 周氏沉吟须臾,转头看着臧语晨,「既然你嫂嫂这么说,你就听她的吧。」 闻言,臧语晨一副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悲惨表情,「娘,怎么您一点都不可怜我吗?」 「这有什么好可怜的,你兄嫂可是在帮你。」周氏笑视着方朝露,「朝露,你尽管拉他的筋,千万别手软。」 「娘!」臧语晨哀叫一声,活像个受尽凌虐的小媳妇。 看着,臧语农、方朝露跟周氏都笑了。 第10章(2) 婚后半年,在一个阳光温煦的早晨,方朝露自睡梦中幽幽转醒,发现臧语农已经醒来。 不知何时,他掀起她的肚兜,手指轻轻抚摸着她为他挨了一刀的地方,那儿有着永远抹不掉的伤痕。 她睡眼惺忪,声音软软地问:「干么?」 「这伤疤……去不掉了吧?」 「没关系。」她闭上眼睛,憨憨的一笑,「衣服穿着,也没人看见。」 「可我看得见。」他微微拧起眉头,「真希望这伤是在我身上。」 听他这么说,她微微睁开眼,定定的望着他,「这是我爱你的印记,你休想跟我抢。」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一记,将她抱进怀里,轻柔的抚着她的背。 她偎在他怀中,静静听着他有力又沉稳的心跳声,手臂横过他的腰,牢牢抱着他。 臧语农发出喟嘆,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肩头。有她在身边,他感到无比的幸福,一般来说,都是男人带给女人安心及安定的感觉,可她却让他有了同样的感受。 低下头,他定定的注视着她,她抬起脸,迎上他炽热又温柔的黑眸。 「怎么一直看着我?」 「因为你特别好看。」他唇角一勾。 她傻笑,「你那张嘴越来越会哄人,我是不是该担心了?」 他又在她额头上洛下一吻,低声道「我的心中、我的眼里再也放不下别的女子了。」 「是吗?」她闭上眼睛,唇角微微上扬。 臧语农轻抚着她的发,「朝露,谢谢你。」 「嗯?」她微楞,又睁开眼,「谢我?」 他点头,「是,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她眉眼弯弯,轻轻笑了一声,「一定是你太坏了……」 「什么?」他不解,暂时松开了她。 「一定是你太坏了,老天爷才会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惩罚你。」她开玩笑地说。 臧语农明白了她的意思,温柔一笑,「这真是最甜蜜的惩罚了。」说罢,重新将她搂进怀中。 方朝露回想起那犹如昨日般的过去,深深觉得现在的她很幸福,从前的她基本跟爱情无缘,不料竟会在穿越之后遇到一个如此爱她,而她也深爱着的男人。有时她会想,她单身多年,或许就是为了与他相遇。 如果她的出现是对他的惩罚,那么他的出现肯定是对她的恩典了。 「语农,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么宠我、爱我、纵容我。」 「没办法,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他故作无奈,「但是……你知道什么才是更厉害的惩罚吗?」 她微怔,「什么?」 他眼底黠光一现,「生几个小娃娃一起来整我。」 一日,臧语农神秘兮兮的带着方朝露出府,并坐上轿子前往城东。 她一路上频频问他要去何处,他不但抵死不说,还不准她往轿外瞧。 终于,他们到达目的地。下了轿,方朝露看见轿子停在一间房子前,正门上面悬着一块木匾,写着「女子武塾」。 她愣了一下,然后露出难过的表情,幽幽地说:「想不到有人先我一步开了女子武馆。」 「是啊,我发现时也很讶异。」 方朝露嘆了口气,须臾又扬起笑容,「没关系,至少有人的想法跟我一样。」 「那倒也是。」 「你知道武馆的主人是谁吗?」她好奇的问。 「知道。」他点头。 「谁?」 「你。」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她呆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这武塾是你的。」他温柔地笑视着她,「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身为你的夫君,我当然应该帮你实现。」 「这、这间女子武塾真的是我的?」她一脸难以置信。 「嗯。这本来是一间空置的茶楼,在你养伤的时候,我便将它买下了。」 方朝露感动不已,顾不得轿夫在,她伸出双臂,一把勾抱住他的颈子,喜极而泣。 「语农,谢谢你,这是最棒的礼物!」她难掩激动,只差没亲上去了。 「先别谢我,」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武馆我虽然帮你开了,可学生你得自己找。」 她用力点点头,斗志高昂地说:「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就这样,在臧语农的支持及金援下,专收女子的武塾正式办了起来。 初时方朝露以为女子习武的风气未盛,很可能招收不到学生,没想到一开馆便涌现报名人潮。 许多人都知道方朝露先前救了臧语农且武艺高超的盛名,因此不只一些女子热切的想习武防身,就连那些为人父母的也愿意将女儿送到武塾来接受训练。 方朝露将女子武塾办得有声有色,还跟一些男子武馆进行武术交流,并定期举办一些活动及赛程,慢慢地,不只女子,就连男子都希望能向她习艺。 有鑑于登门拜师的男子越来越多,她在跟臧语农商量之后,又开了一家专收男子的武塾,并礼聘知名武师授课。 「手打直。」 「蹲低、蹲稳,对……就这样。」 方朝露每天都在武塾里忙着,即便已大腹便便,还是没办法安分的待在家里养胎。 「来,再重来一遍!」她挺着大肚子,中气十足地喊。 「师父……」站在最前面喊她的学生名叫小云,今年十岁。 「干么?想偷懒?」方朝露上课时是出了名的严格,但下了课又能跟学生们打成一片。 小云低声提醒,「师丈来了,在您后面。」 方朝露一楞,勐地回头,只见臧语农两手背在后面,不悦的看着她。 所有学生见状,都在偷笑,因为每当师丈出现时,严肃正经的师父就会变成一个笨笨的小女人。 「语农,你、你怎么来了?」方朝露面露心虚。不为别的,只因她答应臧语农在「卸货」之前都不会亲自授课。 「你答应过我什么?」臧语农沉声道。 「因为允曦今天闹肚子,没法来授课,所以……」 允曦是方朝露聘请的一位女武师,她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女儿,也是李兆文的胞妹,自小习武并跟着父亲押镖,是位不折不扣的女中豪杰。 「她不能上课,改天补课便是,你为何还要亲自上阵?」臧语农才不管那些大大小小的学生正看着,噼头就臭骂她一顿,「你老是不听我的话,非要真的出事才甘愿吗?」 「不、不会出事啦。」她红了脸,小小声地说:「给点面子嘛。」身后传来的阵阵窃笑声,教她尴尬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子吗?你随时都可能临盆,为什么不乖乖待在家里休养?」 「怀孕又不是生病,干么一直待在家里?」她轻声抗议。 「你别跟我讨价还价,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不是吗?」 「是没错,可是也不用这么不通人情嘛。」 「我不通人情?我是为了你跟孩子着想。」 「我知道啦,可是……」她缩起脖子,声音越来越小,同时显得后面的笑声更响了。 她回过头,羞恼的看着学生,「不准笑!快扎马步!」 学生们赶紧收住笑意,正经八百的扎起马步。 「别扎了。」臧语农霸道地下令,「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没上完的下次再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语农,我……」方朝露还想商量,臧语农却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现在就跟我回府。」 方朝露哭丧着脸,回头看看那些掩嘴偷笑的学生,她们朝她挥挥手,眼底满是艷羡。 看见她们的神情,方朝露突然释怀了。 有什么好气的?多少女人羡慕她有这样近乎完美的夫君,他身材好,脸生得好,学养好,头脑好,对她也是超级超级的好,她都觉得自己幸运得快遭天谴了。 望着他的侧脸,她甜甜的、傻傻的笑了。 转头见她在傻笑,臧语农不由得蹙起浓眉,「你傻了?」 「语农,我觉得我好幸运。」她衷心地说:「有你这样的夫君,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臧语农咧嘴一笑,「是啊,所以我拜託你别变成我此生最大的恶梦。」 「哪是恶梦,明明是美梦!」她不服气地嚷嚷。 「你再乱来,我就让你天天作恶梦。」他语带警告。 虽然他的表情很兇,语气也霸道,但方朝露却感觉到他浓烈的情感,知道自己被他深深的爱着。 「语农,你真的很爱我对吧?」她笑视着他。 臧语农瞪她一眼,好气又好笑地道:「闭嘴。」 两人手牵着手,一来一往的拌嘴声再再昭示他们的幸福…… 【全书完】 第二十一章 在看见她跟李兆文拥抱的当下,他几乎要冲过去一脚将那家伙踹开,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对李兆文动手那是欺下,传出去丢脸的是他。再者,要是他真那么做,方朝露一定跟他没完没了,他可没忘记她先前说过的,李兆文是她永远的好朋友、好兄弟。 为了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冲突,他忍住了,毕竟他好不容易才终于跟她有了进展。可整个晚上,她跟李兆文拥抱的那一幕不停在他脑海里出现,感觉自己胸口彷佛要炸开了般难受,教他连一粒米都吃不下。 所以,他决定不忍了! 方朝露认真的思索起来。她做了啥不该做的事?即使整个臧府都知道她在臧语农心目中不止是个丫鬟,她也没因此偷懒或拿翘,一整天下来她可是忙得跟蜜蜂一样,没偷过闲。 见她想不出来,他冷冷地提示,「今天去练武场了吗?」 「当然,是你答应我可以去练功的。」她板起脸,理直气壮地说。 「我答应你可以练功,但没说你可以跟男人搂搂抱抱!」他两只眼睛像要喷火似的瞪得老大。 她楞了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看见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冷哼。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么讲得我好像红杏出墙一样?」她轻啐一记。 「你是我喜欢的女人,看见你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我能不气?」臧语农咬牙切齿,忍不住在锦榻上重重一拍。 意识到他是真的恼火,方朝露没觉得不悦,反而有些窃喜。 「那个……我只当他是兄弟,那种抱抱没有任何的暧昧。」她试着解释。 突然,臧语农一把拉住她的手,一个振臂将她扯向自己,她反应不及,整个人往他怀里倒去。 瞬间,她的胸口沸腾着、鼓噪着,自他表白以来,即使两人已有默契及共识,可他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谨守分际,不曾对她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 终究是古代人吧?即使心难如止水,言行仍是止乎于礼。 可现下,他眼睛迸射着危险的光芒,好像想将她拆吃入腹。 方朝露顿觉心慌意乱,本能地想逃脱,可他却强势的锁住她,不准她动。 「朝露,我问你,」他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捧起她的脸,「我不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吧?」 她老实地回答,「不是。」 这回答让他眼中的妒火熄灭,甚至隐隐有了笑意。 「那我再问你,」他眉一挑,「若我跟别的姑娘搂搂抱抱,你做何感想?」 「跟谁?」 「谁都一样。」 方朝露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出现他跟赵流香拥抱的画面,胸口猛地一紧,突然明白他的感受了。 不成,万万不成,她受不了他跟任何一个姑娘拥抱! 看见她露出苦恼的表情,臧语农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也不能忍受对吧?」 她咬着唇,挣扎了一下,「不能。」 「那你该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了?」他等着她认错。 「是没错,可是兆文是我的兄弟,跟兄弟拥抱又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你!」他懊恼的闭了闭眼,「我不管你跟他是朋友还是兄弟,总之就是不行。」 看他气得面红耳赤,几乎要爆血管,方朝露胸口竟有些甜蜜,男人吃醋的样子原来这么有趣。 他这个人平时冷冷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可现在却因为吃李兆文的醋如此狂躁失控…… 她眼底闪着慧黯,唇角微微上扬,「欸,我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臧语农不说话,眼神灼热的凝视着她。 被他锁在怀中,又被他这么注视着,方朝露自个儿反倒慌了,正想结束这让她无措又尴尬的静寂时,他的大手忽地扣住她的颈子,将她的头扳向自己,然后送上了一个热情又霸道的吻。 这是她的初吻,但虽说是第一次,难免有点羞怯,但她还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大胆又热情的回应了他。 臧语农的手克制的只在她粉颈上摩挲,吻却越来越浓烈火热。她被他吻得心跳加速,几乎不能呼吸,一股不知名的热流自脚底板迅速往脑门窜升,只一瞬,她脑袋便空了。 「嗯……」她轻推开他的脸,低声喘息着,眼神迷蒙,「不……不能呼吸了……」 这感觉太可怕,整个人像是快被吸进黑洞里。此刻,她的身体发烫发麻,这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可不知怎地,她明明害怕这种感觉,却又莫名的期待着后续。 看她满脸潮红,几近失神的模样,他微微一笑,嘴唇轻贴在她耳畔,低声道:「今天先饶了你。」 那日楼学齐匆匆回京禀报,没过多久又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原因无他,皇上交付他一项任务,而且是得严实保密的机要任务。 「语农,皇上要你亲自走一趟北戎。」楼学齐神情严肃地说。 「皇上决定暂缓宣战之事了?」臧语农问。 楼学齐点头,「我将你所说的那些事向皇上禀报,他亦觉得事有蹊跷,只不过此事太过敏感,若朝廷派人前往北戎查探或交涉,恐将再生枝节,因此皇上授命你亲自前往北戎,」他自怀中取出一面玉牌,交给了臧语农,「这是白玉马牌,有了这个,你一路上可通行无阻,还能在驿站换马。」 臧语农收下白玉马牌,对于必须亲赴北戎交涉一事,心里没有一丝不安。北戎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早在多年前,他便深入北戎境内买卖交易,扎根布线。 能及时掌握克丹王子跟张仙羽一事的内幕,也是因为他在北戎的人脉通达,只要派人稍作探听,就算无法窥得事件全貌,也可得知一二。 克丹王子掳走张仙羽正是此次战火一触即发的主因,加上华锋先前交涉未果,如今若再派出有官职或相关人等前往,可能也无法达到成效,因此眼下除了他这个早在北戎交易多年的商人,再无其他人适合这个任务。 「王爷放心,在下一定会弄清来龙去脉,不使皇上为此苦恼。」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楼学齐闻言,原先紧绷着的脸部线条这才放松下来。 这时,方朝露端着茶盘进来,上头摆着一个青瓷茶壶及两只青瓷杯。 「小姑娘,你回府了?」楼学齐看到她,笑问。 「王爷好记性,居然还记得奴婢。」方朝露为他斟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热茶。 「本王何止记得你,还印象深刻呢。」楼学齐说话的同时,顺便睐了臧语农一眼。 「奴婢何德何能让王爷这么记挂着?」方朝露为两人斟完茶后,恭恭敬敬的站到一旁。 「你跟语农的帐算完了?」他促狭地问。 方朝露泰然自若地回答,「回王爷的话,都算清了。」 楼学齐轻啜了两口茶,笑睇着气定神闲的好友,语带试探地问道:「这帐算了算,是赚还是赔?」 「赔,赔惨了。」臧语农往方朝露望去,那素来淡漠幽深的黑眸里,有着藏不住的浓情密意。 楼学齐不是愚钝之人,一眼便察觉空气之中看不见的火花,约略思索一下,他心里便有底,「语农,你终究还是着了道。」 臧语农眉心一拧,「着谁的道?」 楼学齐哈哈大笑,「当然是这位方姑娘的,终于啊终于,总算有姑娘能拴住你这匹荒野孤狼了。」 方朝露疑惑地问:「王爷,什么荒野孤狼?」 「姑娘有所不知,这些年语农走南闻北,不知多少女子倾心于他,甚至愿与他成露水鸳鸯,可他却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露水鸳鸯?」方朝露愣了一下。 这意思是说有很多女人愿意跟臧语农一夜情,可他却拒绝了? 她惊讶的看着他,「想不到大少爷如此洁身自爱。」还说什么看过无数女人的身子呢,原来都是唬她的。 臧语农耳根子微微发红,「你别跟王爷瞎起哄。」 「哈哈哈,」难得能消遣臧语农,楼学齐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方姑娘,不瞒你说,本王曾经怀疑他有难以启齿的隐疾。」 她眨了眨眼,「王爷是说——」 臧语农沉声打断了她,「朝露,我可不想从你嘴巴里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接着转向楼学齐,语气虽礼貌,却可听出话语中的警告,「还有王爷,点到为止即可,莫再说下去了。」 闻言,楼学齐向方朝露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这才讨饶,「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 第二十二章 为免他们两人又胡说八道,臧语农立刻转移话题,「对了,王爷是否已将杜仲山跟柯大鹏之事禀报皇上以做定夺?」 「喔,」提及此事,楼学齐收起戏谑之色,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皇上已指派刑部的齐大人查办,不过若真如你所言,这其中可能牵涉到官府受贿及勾结不法牙商之情事,恐怕底下是盘根错结。」 「杜仲山表面上经营的是合法牙行,但私底下却勾结牙人及土匪行不法之事,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及家庭受害……」臧语农提及此事,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怒意。 「你放心,皇上已要求齐大人务必将所有涉案人等缉拿归案,齐大人清廉公正,绝不会蒙混行事。」楼学齐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届时若未有结果,他便下令发兵北戎。」 臧语农颔首,「两国交战,不仅劳民伤财,也可能生灵涂炭,为阻止一场不必要的战争,我必戮力而为。」 方朝露未听见他们之前的谈话,因此很是好奇。他虽不是一般的商贾,但终究只是一介平民,既非皇亲贵胄,亦无官职在身,皇上要他办什么事? 「大少爷,你要办什么事?」她问。 「我要去一趟北戎。」他说。 「北戎?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之前听丁鸣说过,去北戎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要十来天的时间,想到他这一出门可能要一、两个月才会回来,她不禁担心起来。 边关战火一触即发,他此时前往边关,甚至要出关前往北戎,若是有什么意外或危险,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你会想我吗?」当着楼学齐的面,他跟她开起玩笑。 她愣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眼尾一瞥,楼学齐正掩嘴偷笑。 「你胡说什么?我、我是担心你的人身安全!」 「别怕,」臧语农眼神深邃的直视着她,勾唇一笑,「我会带人去。」 「谁?」 「你。」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至边关,臧语农并未带上任何护卫及侍从,当然,这还有另一个原因——不想引起注意。 毕竟一个男人带着几个男人上路,比起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要可疑多了。 臧语农与方朝露扮成要去边关投靠亲戚的年轻夫妻,在掌灯时分搭着马车出城。虽说方朝露武功高强,但路途遥远,尽管是在国境之内,也难保不会有突发状况及危险,因此臧语农在出发前便已飞鸽传书通知此去路上的各个庄子,提供他们各种协助。 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这可苦了方朝露,整天坐在马车里晃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要不是体质好,早就受不了了。 第一天晚上,他们抵达延城的庄子,但他们并未住进去,而是在城中觅了间小客栈。晚上,延城庄子的管事来访,顺便报告了这半年来的盈亏及收支。 臧语农见管事时,她没露面,而是待在内间,听着臧语农跟管事的对话,这才知道臧家事业多元,只要能赚钱、不违法,臧语农的触手便大胆伸出。 例如延城产藤,藤不只能制作成家俱,还能制成士兵防御用的盾、训练时使用的各种替代兵器,以及身上的甲衣,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臧语农也算是个武器供应商呢! 管事离开后,她才自内间出来。 「没闷坏吧?」臧语农笑问。 「没有。」她在方桌旁坐下,睁着两颗圆亮的眼珠子,「原来大少爷还卖东西给兵部啊?」 「嗯。」他一脸这没什么的表情。 「好厉害。」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一脸崇拜。 她那逗趣的神情及动作吸引了臧语农,两只眼睛定定的望着她,下一刻他伸出手,用那厚实又温暖的掌心轻轻抚着她的脸庞,「别叫我大少爷。」 迎上他炽热的眸子,方朝露心漏跳了一拍。 「叫我的名字。」 「我不习惯……」 「要不叫夫君?」他眼底闪过一抹捉弄。 夫君?天啊,太尴尬了,她怎么叫得出口? 「我们是以夫妻的身分上路,你一路喊我大少爷可不好。再说,我也不喜欢你叫我大少爷。」说着,他露出懊恼的表情,「你都直呼李兆文的名字,听起来多热络亲切,可你却喊我大少爷,就显得你我生分了。」 见他居然还在吃醋,她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吃兆文的醋?」她边笑边说:「都说我跟他是好兄弟、好朋友,怎么你还……啊!」 话未说完,臧语农忽地将她一把扯进怀中,紧紧的圈在臂弯里,她下意识要推开,却被他抓得更牢。 「做什么?」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顿时慌了手脚。 「我就是吃他的醋!凡是靠近你的男性,就算是三岁孩子我都吃醋。」他抬起她的脸,霸道地说:「叫我的名字。」 刚才那几句简直甜得腻死人了……方朝露唇片微掀,却发不出声音,她不自觉的倒抽着气,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 「朝露,」他的脸越来越靠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叫我的名字。」 感受到他那比平常还要强烈的气息,方朝露不是无知少女,隐约明白那是什么。 臧语农是个男人,身心都非常健康,若他对她有欲望,她完全可以理解。再说他们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只是他,就连她都有一些光是想象便会脸红心跳的想法。 「不早了,我、我们是不是该睡了?」她顾左右而言他。 此话一出,她就后悔得想把自己给埋了。这房里就一张床,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邀请他共枕眠。 果然,臧语农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澄清,但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哪个意思?」他笑睇着她。 「就是……」她不由自主的颤抖。 「你在发抖。」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你怕我吗?」 她摇摇头,「不、不怕。」 「可我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很怕。」 她微楞,「怕什么?」 「怕我无法控制自己。」他坦承相告,「我从来不曾如此喜欢过一名女子,可我却深深迷恋着你。」 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除了他。 他是个发光体,让她总是难以忽略他的存在。仔细回想,只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飘。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个需要被男人保护的女人,「女人当自强」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她始终觉得女人不该自认为是弱者,可是当他保护她、维护她的时候,她却对那种倚赖一个人的感觉着了魔……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想着这些事时,臧语农低头吻了她,他轻轻吮吻着她的唇,吸取她诱人的香甜,方朝露无意识的回应着他,虽然生涩而笨拙,却挑起了他更强烈的情潮。 他原本扣着她肩膀的手情难自禁的往她的心口处移动,当他的大手一碰触到她柔软的起伏,两人都犹如触电般一震。 他倏地将手抽回,离开了她的唇,露出懊恼的表情。 「没关系。」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对他说出这三个字。话一说出,她羞得差点想找个洞钻进去。 老天,怎么她竟表现得比他更迫不及待? 他先是一楞,须臾,深深一笑。 她觉得好丢脸,急忙垂下头去,「不,我是说……」 「不是现在,更不是这里。」臧语农温柔的捧起她的脸,「你值得我等待。」 她还不是他的妻,这儿也不是新房,他纵然想拥有她、拥抱她,但也想给她更美好的体验。 于是,他拉着她起身,「明早还要赶路,咱们睡吧。」 就这样,他们和衣上了榻,她以他的臂膀为枕,像只小猫似的偎在他怀里,聆听他规律的心跳声。 她得承认,就此打住是有点小失落,但刚才那些翻腾不休的情潮却在他的怀抱里慢慢的沉淀下来,觉得就这么相拥而眠到天明也不坏。 臧语农与方朝露一路北上,越往北方,景致越见荒凉,沿途通关的官兵盘查得也更加严格谨慎,幸好有御赐的白玉马牌,两人一路畅行无阻,并能在各个重要驿站更换马匹以加快行程。 等到了第十天,他们终于抵达国境最北端的永宁。 许是两国的边关已封,并停止所有的往来交易,永宁显得十分冷清,路上到处都是巡视的守军,有种风声鹤唳之感。 第二十三章 他们在永宁一家名为「无名」的小客栈歇脚,客栈的主人叫鹿海,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北戎人,他精通两国语言,许多入关的北戎人都会住进他的店,而一些要跟北戎交易的商队也会选择在此下榻,并聘鹿海为通译。 「好久不见了,大少爷。」鹿海热情招呼臧语农,对他只带了一名姑娘前来感到疑惑,「这位是?」 「她叫朝露,是我的妻子。」这句话臧语农说得十分顺口又自然,一点都不别扭。 鹿海一脸惊喜地道:「真的吗?大少爷总算成家了!」他向方朝露行了个礼,「大少夫人,我是鹿海,在此问安了。」 方朝露赶忙回礼,「鹿老板客气了。」「大少爷,这次就你跟大少夫人两人?」鹿海很是不解,「此行是做买卖,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办?」 「鹿老板,跟你打听一件事。」臧语农神情一凝,「城门是什么时候封关,张大人的千金又是何时失踪的?」 鹿海一听,表情变得严肃而小心,「大少爷此行是为了这事而来?」 「皇上意欲发兵北戎,但就我所得到的消息,张大人千金遭掳之事并不单纯,遂请知贤王奏请皇上收回成命,但因为张大人是宣妃娘娘的胞兄,皇上觉得北戎此举是冒犯天威,因此……」 「大少爷,有件事附近的人都在传。」鹿海在此地十几年,熟悉各路人马,人脉通达,消息自然也灵通。 「何事?」 「据说张大人千金失踪前一天便已称病,连爹娘都不见,隔天才发现她的贴身婢女竟穿着她的衣服躺在床上,因此有人说是婢女假扮张大人的千金,暗助她逃离府邸并出关。」 臧语农一听,唇角勾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意,「看来我的猜测无误。」 「大少爷难道早已知晓?」 「我得到消息,知道克丹王子掳走张大人千金一事并未在边关造成骚动,若他真是强掳,张大人怎会大开城门让他自由来去?因此我猜测张大人的千金并非遭掳,而是私奔。」 鹿海身躯一震,「私奔?」 「定远侯之子华锋虽未迎娶正室,但府中已有三名侍妾,张大人的千金据传是位性情刚烈,极有主张的女子,十四岁那年便曾因为不想接受婚配安排而企图剃度出家。」关于张仙羽的事迹,他早已调查得十分详实。 一旁听着的方朝露神情一凝,「若张大人的千金真是跟克丹王子私奔,那么她就不是遭到胁迫,克丹王子也并非强夺,如此一来皇上若下令发兵,那可真是师出无名了。」 「没错。」臧语农微微颔首,「为免一场荒谬的战争毁了边关难能可贵的平静,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张大人的千金,并请她出面释疑,化解这一触即发的危机。」 「张大人的千金如今在北戎,边关也已封闭,别说你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也不见得能见到她。」方朝露面露忧色,「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张大人?」 「朝露,」臧语农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傻丫头。」 她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居然又损她。 「自己的女儿是私奔还是被掳,张大人该是最清楚不过了。」他笑视着她,「你说,他为什么要对皇上及定远侯府宣称女儿遭到强掳?」 方朝露思索须臾便明白了,「张大人是故意隐瞒此事,误导大家?」 「正是如此。」 她完全无法理解,「但张大人为何要这么做?这一点道理都没有啊。」 「原因日后再说,目前当务之急便是先找到张大人的千金。」 「她身在北戎,我们如何能见她?」天啊,知贤王交付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嘛! 臧语农脸上表情高深莫测,「鹿老板,麻烦你帮我弄到城关守备的轮值表。」 鹿海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好的,大少爷跟大少夫人先稍事休息,我立刻将此事交办。」 【第九章】 这日天未亮,臧语农和方朝露一起身着北戎服饰,坐着马车前往城关。 臧语农要她假扮大腹便便的孕妇,卧在马车里休息,自己则亲自驾着马车。 车至城门,守城士兵拦下臧语农,见他一身北戎装束,严厉地问:「是北戎人?」 「回军爷的话,小人不是,但小人的妻子是北戎人。」臧语农态度卑微,「内人临盆在即,依北戎习俗,女儿得要回娘家生产,所以小人必须带内人出关。」 「你不知道已经封关了吗?」守城士兵态度强硬地回绝,「快走,不准过。」 「别这样,还请军爷行个方便。」他语带央求。 这时,马车里的方朝露配合演出,发出微弱的、有点痛苦的呻吟声。 守城士兵闻声趋前掀开帘子,只见方朝露卧在简陋的榻上,脸埋在双臂之间,正发出哀鸣。 「军爷行行好,内人过几日便要临盆,实在不能再等了。」 「什么事?」这时,有名高壮大汉走了过来,是千总田三达。 「千总大人,这个男人说要带即将临盆的妻子回北戎的娘家。」守城士兵说。 田三达走近,一看见臧语农的面容,倏地瞪大眼睛。他微张开嘴,几乎要叫出「大少爷」,幸好及时将话给吞了回去。 「马车上只有你的妻子?」田三达上前,一把掀开帘子检视着。 「是的,千总大人。」臧语农弯腰欠身,「求大人放行,让内人可以回娘家安心生产。」 田三达眉心一拧,脸上的表情像是思索,又像是为难。须臾,他做了决定。 「开门。」 守城士兵一怔,「千总大人,这不好吧?」 「他是出关,又不是入关,能对咱们造成什么危难?回娘家生产是北戎传统习俗,未能回娘家生产的女人,从此一生都无法再回娘家,我也是有女儿的人,若我的女儿一辈子回不了娘家,我会有多难过?」 守城士兵点点头,打开了城门,放臧语农跟方朝露通行,出关前,田三达对臧与农说了句「一路平安」。 「感激不尽。」臧语农对他作了个揖,上了马车,驾地一声往关外驶去。 城门关上不久,方朝露自车里爬了出来,抽掉塞在衣服里充当孕肚的布,惊喜地说:「想不到真的行得通!」 「田三达肯定会放行的。」 她一脸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好心?」 臧语农转头瞥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我认识田三达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兵,娘亲在无名客栈对面卖茶水,是位和善的大娘,我在无名住了个把月,便跟他们母子俩熟了。」 「原来如此。」方朝露还是很困惑,「可难道只因为相熟,他就甘愿冒渎职之险放你出关?」 「不,他放我出关是因为他欠我一条命。」他解释道:「几年前,我再度来到永宁,当时田三达因得罪一名得势的校尉,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那校尉要求田大娘拿出一百两银子赎罪……」 「那笔钱是你给的?」方朝露立刻猜到答案。 「是。」臧语农点头,「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值得一百两。」 「后来那名校尉呢?」 「当然是失势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方朝露敏锐地察觉那无良长官失势或许跟臧语农有关,依他的人脉及关系,想把一个校尉弄掉并非难事。 待在他身边越久,她越发觉得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语农,」她挨到他身边,一把勾住他的臂弯,将脸靠在他肩上,用甜甜的声音说:「我越来越崇拜你了。」 臧语农垂下眼,眼神宠溺的看着她。 马车往北戎而去,一路上没有看见半个人。 荒原一片,黄沙漫天,方朝露不禁感到惴惴不安。虽说她向来是个大胆的人,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但老实讲,若不是有他,她绝不会单独来到这样的地方。 「前面不远就是北戎的第一个营寨了。」臧语农说。 「语农,」她眼底有着疑虑,「北戎人……讲理吗?」 「不讲理。」 「什么?」她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那他还带着她直捣黄龙? 见她一脸惊吓,他有点得意的一笑,「原来你也会害怕?」 「你是吓我的?」她生气的槌了他一下。 他朗声大笑,「北戎人不讲理,但讲情。」 「情?」她狐疑地说:「你跟他们哪来的情可讲?」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清楚……」话还未说完,臧语农便听见后面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心头一震,暗叫不妙,用力鞭了一下马屁股,那马儿便撒蹄疾奔。 第二十四章 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有人追来,应该是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两人想赶紧离开,无奈马车经过长途跋涉,禁不起折腾,车轴脱位,卡死不动。臧语农只好拉着她下车,再将马儿自马车上卸下,欲骑马甩脱追兵。 可这时,近二十名着北戎士兵装束的人已追至,方朝露见状,想也不想便立刻迎战,她必须保护心爱的男人。 追兵手上持着兵器,方朝露则手无寸铁,可是凭着她前辈子以及自张大飞那儿学来的功夫,很快便夺下兵器回击,只是她依然担心,对方人多势众,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保护得了臧语农。 她一脚踢飞了一名北戎士兵,跟臧语农背靠背,「语农,你骑着马先逃,这些北戎士兵让我……」 「他们不是北戎士兵。」臧语农沉声道:「那些座骑都是我朝的军马,他们是永宁的士兵,只是穿上北戎的衣服。」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永宁的军马是由他臧家经手,左耳上都打了个小环以做标记。 「他们是我朝的人?那为什么……」方朝露想了下,突然明白了,「他们该不是想杀我们好嫁祸给北戎?」 「正是如此。」 「那你快跑,我来对付他们!」方朝露心想臧语农是个只会动脑筋的商人,绝对应付不了这些士兵,于是要他先离开。 「我怎能丢下你一个人?」臧语农说着,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她还没回过神,便见他快如闪电的冲向那些追兵,以敏捷俐落的身手轻易撂倒几人,踢飞他们手上的武器,教她看得目瞪口呆。 老天,他什么时候学的功夫?真人不露相,他根本是高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来了十几匹马,马上跨骑着北戎人,为首的一人脸上戴着面具。 方朝露一看,头都晕了。这边是十几个假扮北戎人的士兵,那头又来了十几个北戎人,惨了,她跟臧语农腹背受敌,这会儿真是凶多吉少了。 见十几名北戎人逼近,追杀他们的十几名士兵不觉慌了手脚。他们奉命灭了臧语农,任务未达成,北戎人却出现,现下他们是先完成任务,还是先对付北戎人? 北戎人马靠近,为首的面具人将手中弯刀一挥,「杀了他们!」 对方说的是北戎语,方朝露听不懂,只听出她话语中的凶焊……对,她,那面具人是个女子。 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北戎人已冲向士兵,双方立刻打了起来。 「加兰郡主,刀下留人!」臧语农以北戎语对着那戴面具的女子喊道。 听见他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方朝露瞪大了眼睛。敢情他不只是武林高手,还是个语言专家啊! 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惊讶臧语农深藏不露的同时,突然发现有一名士兵不知何时竟趁乱摸到臧语农身后,她本能的疾奔过去,一把将他推开,转瞬间,士兵手中的刀子就刺入她的身体—— 「朝露!」看见她受伤,臧语农眼底闪过一抹杀意,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的踹飞那士兵,再一把接住倒下的方朝露,眼睛往她腹部一看,鲜血已染红她的衣服。 「语农,你……你没事……」她真没想到被刀刺伤会这么痛,身体及手脚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别说话,别动,我会救你的,不怕!」臧语农勉强挤出笑容,眼神却泄露了他的恐惧。 他好后悔,他不该带她来的,纵使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完成皇上及楼学齐所交托之事,他都不该带她来。 此刻,他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他的脑袋只想着一件事——「朝露,不准离开我。」 「语农,我冷……」方朝露觉得自己快失去意识了,眼前的臧语农变得非常模糊。 臧语农将她紧紧抱住,「不冷,我会救你,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这时,加兰郡主所带领的北戎铁骑已将十几名关内士兵擒下。 「你没事吧?」她走过来,用有点腔调的汉语问着臧语农。 臧语农将方朝露抱起,神情凝重,「我没事,快救她。」 「她是谁?」加兰郡主疑惑地问。 「我的妻子。」 臧语农从来不曾这么害怕过,眼前像是有黑幕将他整个笼罩,而其中不知道藏着什么致命的怪物。 北戎皇室的御医阿日烈前来禀报,「臧大少爷,你妻子伤得很重,这一刀刺得很深啊。」 闻言,他的心像是瞬间被冻结一般,脑子一片空白。 「虽没刺中要害,但她失血过多,相当虚弱……」阿日烈续道:「我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现在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吗……」臧语农不由得双手合十,他活到至今还没求过谁,可此刻他愿向天祈求,请祂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带走方朝露。 「在下先告退了。」阿日烈弯腰一欠,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外。 阿日烈走后,臧语农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握着方朝露冰凉的手轻轻搓着,想让她温暖起来,并感觉到他的存在。 「朝露,」他柔声的对她说:「我知道你很痛、很累,但你不能一直睡,知道吗?」 躺在床上的方朝露没有反应,像是深陷在远方,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好怕,怕她就这么一睡不醒。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有如此不安的时候,那种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感觉让他快要不能呼吸。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甜的时候甜到腻,痛的时候痛到死。 想到可能会失去她,向来冷静坚毅的臧语农濒临崩溃,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坚持住。 「朝露,你已经进到我的生命中,不能说走就走,听见了吗?」 他想起了她的种种,再想到从此可能无法再听到她的笑声,不能触摸她的脸庞,不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不能拥抱她……光是想象,他已感到绝望。 臧语农的眼眶一热,语气近乎哀求地呢喃,「朝露,不要抛下我。」 他盼着她有一点点的反应,但她始终沉睡。 这时,外面传来加兰郡主的声音。 「我进来了。」推开门走到床边,她冷冷地道:「她会死。」 臧语农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她会留在我身边。」 加兰郡主是北戎王的侄女,其父是北戎亲王查兀,也是克丹王子的堂姊。她骁勇善战,巾帼不让须眉,曾成过亲,后又自己休了夫婿。 多年前,臧语农为了开拓并巩固臧家在边关的生意,曾于永宁待了两年,并经常出关深入北戎,他的北戎语就是在那时学会的。 某次,加兰郡主隐瞒身分入关,一时不查在客栈中被采花贼下药迷昏,幸好臧语农察觉有异,出手相救,她才不至于被占了便宜,至此对他一见钟情,热情追求,甚至为了他愿意除去北戎皇籍,归化汉籍,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臧语农拒绝了她。 曾经,她以为语农是个终生都不会触及情爱的男人,可现在看他对方朝露用情至深,不禁有点吃味。 不过,她也佩服方朝露,为了保护心爱男人而不惜牺牲性命这种事,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不出来。 「阿日烈说她伤得很重。」加兰郡主直言,「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你不了解她。」他定定的注视着方朝露,不想错过她醒来的那一瞬间,「朝露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子,她不会放弃,她会拚了命的留在我身边。」 加兰郡主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将情爱视如粪土,真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 「我从没将情爱视如粪土,而是人间难得的至宝,」他握着她的手,低下头在她手背上吻了一记,「而她……就是我最重要的至宝。」 加兰郡主闻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妒嫉方朝露,却也打从心底希望方朝露能活过来。 她想,若是方朝露真的熬不过来,臧语农也会垮掉。 「对了,我已经把克丹请过来,他跟仙羽在大厅等你。」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想离开朝露,麻烦郡主将王子及张姑娘请过来。」 「好吧,你等等。」说罢,她转身离开。 不久,她便带着克丹王子及张仙羽过来,而任谁都看得出来张仙羽不是遭到挟持,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克丹王子身侧,脸上没有一丝不愿及恐惧。 「我听加兰姊姊说了,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克丹王子说着,突然紧紧握住张仙羽的手,「我绝不会把仙羽交给你,你回去告诉你们皇上,要打就来吧!」 第二十五章 「克丹,你先听语农说……」张仙羽劝道。 「没什么好说的。」克丹王子态度很强硬,「我审问过那些假扮北戎人的士兵,他们已承认是听命于张之涛。」 听到亲爹的名字,臧语农注意到张仙羽露出悲哀的表情。 「你知道张之涛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明知仙羽与我相爱,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逼迫仙羽嫁给定远侯之子!」他越说越激动。 「克丹王子,你可知道你的鲁莽之举会引发两国战火,祸及无辜百姓?」臧语农话说得颇重。 「你说什么?」克丹王子不悦地眯起眼。 「我刚刚的话王子应该听得很清楚,若有人因为你们的爱情而丧命,你以为你们能心安理得的白头到老吗?」臧语农不疾不徐地道。 克丹王子哼了声,「在北戎,就算是父母也不能逼迫儿女跟自己不喜欢的人成婚,我父王很支持我。」 「你或许可以不在意,但……」说着,臧语农目光转向另一边,「张姑娘呢?你能心安理得吗?」 张仙羽浑身一震,不自觉的看着床上重伤昏迷的方朝露。 「张姑娘,你逃到北戎来,可想过当时助你逃走的婢女会是什么下场?」 闻言,张仙羽眼眶一热,两行泪水滑落。她当然明白,以爹的脾性,银儿恐怕凶多吉少…… 见状,克丹王子斥道:「你住口!信不信本王子杀了你?」 「我既敢来此就没怕过。」臧语农展现出强大的气势,「张姑娘,你可知道令尊对外声称你遭到强掳?你可知道皇上为了替张家及华家讨回面子,就要下令发兵?」 「我……我知道……」张仙羽表情既难过又歉疚,「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给华锋。」 「张姑娘,你得回永宁,亲自将这件事交代清楚。」他好声好气地劝说。 「不行!仙羽绝不能回去!」克丹王子气怒的冲上前,一把揪住臧语农的衣领,「带着你的妻子给我滚!」 「克丹!」加兰郡主趋前抓住他的肩头,「别冲动。」 「我绝不会让他把仙羽带回去,她一旦回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克丹王子激动不已。「克丹王子,我初七那天自万隆县出发,与知贤王约定二十五日于北宁相会。」臧语农平静的挥开克丹王子的手,心平气和地说:「明日就是二十五,知贤王会亲自在城门处等候,张姑娘只需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告知知贤王,知贤王必会为她做主。」 「我凭什么相信你?」克丹王子眼中写满了不信任。 「若你相信张姑娘对你的感情,就不需要害怕。」臧语农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她若爱你,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你身边。」 此话一出,克丹王子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张仙羽。 张仙羽低垂臻首,须臾,她抬起脸来,神情坚定地道:「克丹,让我回永宁吧。」 「仙羽,你……」 「臧公子说得对,我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张仙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从出关后,我的心一直不踏实,也始终挂念着银儿的安危,若两国因我而交战,我将一辈子活在悔恨及愧疚之中。」 克丹王子脸上难掩忧心,「可若是你去了再也回不来,我……」 「克丹,」加兰郡主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语农是个可信任的人,你若真担心,就由我陪同仙羽入关见知贤王吧。」 克丹王子听了堂姊的保证,又见张仙羽心意坚定,挣扎了一会儿,终究无奈答应。 张仙羽温柔笑视着克丹王子,许下承诺,「克丹,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克丹王子点点头,「嗯。」 她走向床边,看着昏迷的方朝露,眼底满是歉意,「臧公子,对不住。」 「姑娘何出此言?」 「严格说来,尊夫人是因我而受伤,我着实过意不去。我真心祝福你们能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臧语农颔首致意,「承姑娘吉言,不胜感激。」 昏昏沉沉中,方朝露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她人在比赛现场,全身痛毙了的趴在地板上,完全不想爬起来,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 「刘玉书,起来!」她的爸爸兼教练站在前方,神情严厉的看着她。 她疼得眼角泛泪,用委屈的眼神看着爸爸。 从她五岁起,爸爸就开始训练她,她其实不想练跆拳道的,每天的训练时间都很长,当别人看电视或是玩耍的时候,她只能待在道馆里一次又一次的练习。 她曾经向爸爸抗议,可他总是说:「不要放弃,你就会看见成果。」 七岁那年,她拿到人生第一座冠军奖杯,并带到医院送给缠绵病榻的妈妈。 妈妈那以她为傲的温柔笑脸,成为她前进的力量,她慢慢喜欢上跆拳道,也一路过关斩将,直到遇见眼前这名强劲的对手。 「给我起来!」刘汉威激励着女儿,「不要让妈妈失望!她在天上看着你!」 她身子一震,脑海中出现妈妈接下奖杯时,脸上那喜悦又满足的笑容,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站了起来,无畏的迎向对手…… 「看着我……看着我……」 「朝露?」听见昏迷多日的方朝露发出声音,臧语农欣喜若狂,「朝露,朝露,醒醒,快醒醒……」 方朝露慢慢的睁开眼睛,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看见床边那张有点憔悴却盈满开心的脸,她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明白刚刚的一切只是梦,一场遥远的梦。 她梦见了十五岁时几乎放弃跆拳道的自己,还有不断鼓励她、推着她往前行的爸爸。 「我睡了很久吗?」她虚弱地问。 「是。」臧语农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柔揩去她脸上的泪,「睡太久了,你再不醒来,我都想打你屁股了。」 她觉得全身僵硬,试着动了一下,可一动,她就感觉到腹部产生剧烈的痛楚,不由得皱起眉头,「痛……」 「别乱动。」臧语农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你受了很重的伤。」 想到昏过去前发生的事,她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因为你,我没事。」他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脸庞,「朝露,我欠你一条命呢。」 她蹙眉一笑,「命哪能欠?」 「总之我欠你,会用一辈子偿还。」他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温热的大掌暖和她,「等回到万隆县,你就嫁给我,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让她有点惊喜,但理智还是让她忍不住问出口,「你确定吗?我很粗鲁、凶巴巴,又不听你的话,常跟你顶嘴,这样你真想娶我?」 「想。」他深情地回答。 「我很小器,绝不能容许你有其他的女人,你得考虑清楚。」虽然知道他会给什么答案,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他深深一笑,「我就你一个,没别人了。」 有了他的许诺,她甜甜笑开,点了点头。「嗯,那我就勉强嫁给你吧。」 闻言,他叹了口气,眼底溢满怜爱,「这个时候还耍嘴皮子?」 「当然。」尽管伤口还疼,她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看着她甜美可人的笑颜,臧语农突然神情一凝,「别再这样了。」 她不解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被你吓到快不能活了吗?」他毫不隐藏自己内心的脆弱,「一想到你可能会永远离开我,我真的很害怕,我从来不曾如此。」 他眼里爬着血丝,方朝露仿佛还能自他眼中感觉到一丝的恐惧不安。 她当然知道他是爱她的,但是她从来不知道他爱她那么深,也从来不知道她在他心目中是如此的无可取代。 「朝露,不准再这样了,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先保护自己,明白吗?」 「可是我想保护你。」她微微蹙眉,「再发生同样的事,我还是会拚死保护你,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臧语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既恼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又欢喜她说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 突然,她定定的望着他,声音软软地道:「对不起,语农。」 「对不起什么?」 「我让你这么担心,你……」她眼底闪过一抹黯光,「你是不是哭了?」 臧语农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还能寻我开心?看来我真是白担心你了。」 她调皮一笑,「人家说祸害遗千年,我如果是上天派来整你的,怎可能这么轻易就饶过你?」 他笑意一敛,「好,永远都不要饶过我,我愿意让你整一辈子。」 第二十六章 听见他这番话,方朝露感动得几乎要掉下眼泪。 他伸出手,温柔的揩去她眼角的泪花,「朝露,赶快好起来,我等不及要娶你过门,让你成为我臧语农的妻。」 她轻轻点头,「我也迫不及待想成为你的妻子了。」 臧语农露出满意的笑容,俯身在她脸上轻吻一记。 「对了,刚才你嘴里一直念着‘看着我’,你梦见了谁吗?」 她眼底涌上伤感,「我娘。」 「你娘?」他满脸疑惑。 「嗯。」她淡淡一笑,「我梦见我娘了。」 「看来……是你娘把你带回来的。」他十分感性地道。 她先是一怔,然后笑了。「嗯,确实是我娘把我带回来。」 「朝露,」他轻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既然回来了,可别再随随便便的走了。」 她望向他那深情的黑眸,眼眶一热,「不会了,就算你赶我,我都不走。」 听她这么说,臧语农总算露出安心的微笑。「对了,这里是……」她疑惑的看看四周。 「这儿是加兰郡主的府邸。」 「加兰郡主?」她楞了下,「是那位戴面具的女子吗?」 「正是。」他点头。 她想起他曾说过北戎人不讲理,但讲情。他放胆直驱北戎,应该就是因为他跟某人有情吧,难道那个人就是加兰郡主? 思及他与别的女子有情,方朝露胸口一痛,竟比伤口所带给她的痛楚还要重。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怯怯的问。 「我曾在多年前救过她一次。」 「只是这样?」她半信半疑。 「我几时骗过你?」 「谁说没有?」她微嘟着嘴,轻哼一声,「你武功高强,还精通异国语言,这些事你都骗了我。」 臧语农苦笑,「我哪里骗你了?只是没特别提过。」 他这么说也没错,可她就是不相信他跟加兰郡主只是那么单纯的关系。她记得楼学齐曾说过他早年在外行商,曾有不少女子主动示好,加兰郡主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 「你跟加兰郡主到底什么关系?」她用「自首无罪,逮到双倍」的眼神盯着他,「你老实说,我不会生气的。」 他无奈地叹气,「真的只是这样。」 「当然不仅是这样。」加兰郡主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臧语农露出发愁的表情,开始烦恼加兰郡主不知道会在方朝露面前说些什么。 虽说他跟加兰郡主并无不可告人之事,但他还是担心方朝露会胡思乱想。 加兰郡主走到床边,深邃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初醒的方朝露。 「我曾经想嫁给语农,但他拒绝了。」她故作落寞的一叹,「像我这样的绝世美女他都没动心,我以为他一辈子与情爱无缘,没想到……」 方朝露在内心赞同,加兰郡主真的是位绝世美女。她有着深邃的五官,凹凸有致的身材,浑身上下散发着异国风情,美得令人屏息。 是啊,臧语农肯定是眼睛脱窗了,居然拒绝这样的美女,而且还是位身分娇贵的郡主,但一想到拒绝加兰郡主这等美女的他居然爱上自己,她又忍不住窃喜在心。 「我是加兰,北戎郡主。」加兰郡主用略带腔调的汉语说。 「感谢郡主相救,我是方朝露。」尽管对方是如此危险的情敌,方朝露对她却没有丝毫的敌意。老实说,她第一眼就喜欢上加兰,如果她是男人,她会为加兰着迷。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加兰郡主瞥了臧语农一眼,「如此一来,语农总算能安心了。」 「多谢郡主,郡主的汉语说得真好。」 「当初为了要嫁给语农,我可是下足了功夫,只可惜……」她又刻意地轻叹一声。 「郡主,」臧语农语气都带上央求了,「行行好,别再说了。」 加兰郡主朗声大笑,「想不到当初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肯娶我的臧语农,如今竟有了让你在意到近乎害怕的女人。」 闻言,方朝露很是惊讶。哇,人家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还抵死不从? 臧语农一脸尴尬,急忙转移话题,「言归正传,郡主不是陪同张姑娘入关吗?怎么回来了?」 加兰郡主稍敛笑意,「我已经将仙羽交给知贤王,希望他真的能让仙羽回到克丹身边。」 「郡主放心,王爷是个守诺之人,再说他是由皇上亲自授命,张之涛绝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是你相信的人,我便相信。」她笑视着还很虚弱的方朝露,「臧夫人,好好养伤吧!」 【第十章】 当方朝露在北戎养伤的同时,楼学齐也已查明关于张仙羽遭克丹王子强掳一事的真相。 原来张之涛因为要巩固张家的地位,一心想将女儿嫁给定远侯的儿子华锋,却漠视张仙羽跟克丹王子早已情投意合的事实。 而张仙羽与克丹王子私奔至关外后,他担心因此得罪定远侯,又觉得颜面尽失,所以扭曲事实,声称女儿遭掳,并向京里告了御状。 张之涛因一己之私不惜生灵涂炭,又为了隐瞒事实派人追杀前往北戎寻找真相的臧语农,实在罪无可赦,楼学齐将他押下,待返回京城后再交由皇上定夺。 事件终于告一段落,他便亲自护送张仙羽出关,将她送回克丹王子身边,并求见北戎王表达歉意,力促两国和平,北戎王也回应了善意,并送上一匹稀有的宝马「飞天」托楼学齐带回京城。 做客三日后,楼学齐备了一辆有着舒适卧榻的马车,将臧语农及受伤的方朝露都带回关内,之后押着张之涛一路南返。 他亲自将臧语农及方朝露送回臧府,浩浩荡荡的车队刚进城门便引起骚动。 臧语农带着方朝露秘密离开已两个月,音讯全无,虽然周氏命令所有人极力隐瞒臧语农失踪之事,外面还是有了各种传言。 为此,她好些时日寝食难安,不说臧语晨还未成气候,不能独当一面,臧家的所有产业都由臧语农掌理,那些庄子的管事及买卖的商家也只信任他,如今的臧家根本不能没有他。 所以当听到他们由知贤王的车队护送回来,周氏大喜过望,忙吩咐下人好生准备,臧府上上下下顿时忙了起来,她自己则领着臧语晨及一干人等在大门口迎接。 从第一辆马车下来的是楼学齐,周氏一见到他,立刻趋前行礼,「民妇参见王爷。」 「夫人免礼。」楼学齐神情轻松,笑容可掬。 「王爷,听说语农跟着您回来了,他……」周氏急着问臧语农的下落。 他唇角上扬,「夫人莫急,他们在后面。」 他话才说完,便见臧语农自后面的一辆马车上下来。周氏一见,急欲上前,可还未起步,就发现臧语农小心翼翼的扶着方朝露下车,她看来像是受了伤,动作有些缓慢。 看见方朝露平安返家,方大娘、张大飞、李兆文及其他仆婢们脸上都浮现了安心的笑容,要不是主子在,他们可能就要冲上前去了。 周氏带着臧语晨上前,欣喜地说:「语农,你可回来了,二娘这些日子担忧得吃不好也睡不着,都快急出病来了。」 「让二娘担心,语农真是过意不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他淡然一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氏说着,视线移向方朝露,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臧语农是带着方朝露出门的,他们去了哪里?而且自从方朝露来了之后,府里的事情就没停过,该不会这次也是方朝露闯的祸吧?这么一想,她脸色越发难看。 「语农,你为什么连丁鸣都没带就走了?你可是臧家的主心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教我们怎么办?你说,是不是这丫头惹了麻烦,还是她怂恿你去——」 「夫人。」楼学齐打断周氏,「这回你可真是误会朝露了。」 见楼学齐出面说话,周氏急忙闭上嘴巴,有点惶恐的看着他。 他温煦一笑,「夫人,语农此次离开,实是奉皇上之命前往北戎调查并解决一件要事。」 听闻臧语农是奉皇命,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充其量只是皇商,并非朝中官员,皇上居然命他办事? 「夫人身在万隆这太平之地,想必不知道边关发生的大事吧?」楼学齐将事情娓娓道来,「几个月前,永宁总督张之涛的千金遭北戎王子掳走,皇上本欲发兵,但是语农掌握消息,怀疑张大人的千金并非遭掳,而是私奔。」 「咦?」众人一惊。 「因此皇上命语农前往北戎查明此事,为免曝露行踪,他才会带着朝露假扮夫妻,但路上却遭到张之涛派人追杀,朝露为了保护语农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伤势至今未愈呢。」 第二十七章 听到这儿,周氏整个人楞住,错愕的看着因虚弱而靠在臧语农怀里的方朝露。 楼学齐是堂堂亲王,断不会骗她,也就是说……臧语农的命是方朝露救的,她不但救了臧语农一命,也救了整个臧家。 想到自己刚才在心里对方朝露那些不公的揣测,她突然感到惭愧。 尽管刚才周氏劈头就对方朝露有诸多指责及不满,但臧语农仍心平气和地说:「二娘,王爷已将事情始末都告诉您了,您应该都明白了吧?」 周氏尴尬的点点头,随即瞥了一旁的儿子一眼。臧语晨听说方朝露舍身救自家大哥,心里对她也有几分佩服及感念。 「朝露,」他诚心道谢,「谢谢你救了大哥一命。」 方朝露摇头一笑,「换了二少爷跟夫人,相信你们也会这么做的。」 听她这么说,周氏更觉羞愧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相同的勇气。 她活到这把岁数,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对方朝露怀有偏见,因此眼里只看得见方朝露的不足,却没发现方朝露的良善美好。 她眼底盈满歉意,轻声说道:「我能叫你朝露吗?」 方朝露一怔,「当然,夫人。」 周氏欣慰地点点头,主动上前帮忙扶着方朝露。臧语农讶异二娘的转变,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语农,」周氏温煦一笑,「快把朝露扶进府里歇着吧。」 楼学齐见状,没有多加停留,向众人告辞后就马不停蹄的押着张之涛赶回京城。 方朝露住进了一直空置着的碧心筑,原本臧语农要将她接到溯玉苑照顾,但周氏认为不妥,便由她做主让方朝露住到离她玉馨苑较近的碧心筑养伤。 翌日,周氏亲自来到碧心筑探视她,还为她炖了一盅补身益气的汤品。 「谢谢夫人。」方朝露接过汤盅,衷心的感谢。 她可以感觉到周氏是真心对她好,并非作态。她想,应是为了感谢她救了臧语农一命吧。 「朝露,」周氏注视着她,「语农都跟我说了,他说等你伤势痊愈,便要娶你过门。」 闻言,方朝露心头微震。臧语农确实向她求婚,而她也答应了,但是周氏未必同意啊!他这么快就跟周氏坦承此事,会不会又有变数? 她急忙解释,「夫人,婚嫁之事就算不由爹娘做主,也要爹娘同意及祝福,这只是语……不,大少爷口头上说的事,夫人不必认真。」 听她这么说,周氏反倒笑了,「朝露,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祝福你们?」 方朝露瞪大眼睛,「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同意你们成婚,并祝福你们能白首偕老。朝露,我从前那么对待你,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惭愧。」周氏深感愧疚,「你能原谅我吗?」 「我从没恨过夫人,再说了,我能理解夫人的想法。大少爷如此优秀,夫人当然希望他能找到一个与他匹配的女子,」她尽管身子还相当虚弱,还是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可我是个野丫头,任谁都会觉得我高攀不起。」 「……我现在终于明白语农为什么喜欢你了。」 方朝露疑惑的看着她。 「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一笑置之,别人对你的恶,你从不放在心上,别人对你的好,你却都牢牢记挂着。」周氏温柔地看着她,「这样想来,从前只注重身分、家世的我实在太肤浅了。」 「夫人,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她安慰着周氏,「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就因为知道你没放在心上,我才更觉得惭愧……」周氏长长一叹,「以前我那样刁难你,可你却没气过我,你的宽容及善良教我自惭形秽。」 「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周氏把她捧得这么高,她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朝露,你救了语农,我们臧家欠你一份人情。」 「不不不,夫人真的言重了,我承受不起。」方朝露有些手足无措。 下一刻,周氏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咱们往后便是一家人,我就不再言谢了。」 方朝露闻言既惊讶又欣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夫人,您说……我们是一家人?」 「是,咱们是一家人。」周氏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两人相视而笑。 不久,京城传来消息,张之涛因一己之私不惜引发战争,皇上本欲赐他毒酒,但因宣妃娘娘求情,又两国并未交战,因此网开一面,饶他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眨至南方流放十年。 勾结恶匪跟牙人贩卖人口的杜仲山,在刑部的追查下查获他许多不法的勾当,很快被补入狱,财物充公;至于「饿鬼老大」柯大鹏的山寨也被剿灭,官兵还在他的寨子里救出许多受害女子及不法财物。 臧语农因止战有功,皇上赐了他一份「特许皇商」的永久契约,臧家从此不需要跟其他皇商竞争,便能进行许多皇权特许的买卖。方朝露伤势痊愈后,臧语农便将她迎娶过门,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婚后周氏便将主母之位交给她,过着清心悠闲的日子。 由方朝露掌持的臧府上上下下一团和气,家运亨通。尽管要操持中馈,但她可没忘情武术,虽是一家主母,仍然经常到练武场活络筋骨,甚辛还把手无缚鸡之乃的臧语晨也拉到练武场锻炼一番。 这一天,练武场里传来臧语晨讨饶的声音—— 「啊——别这样!嫂嫂……」 场上,方朝露正在帮忙臧语晨拉筋,臧语晨从没受过这样的折磨,痛得哇哇大叫。 「忍住。」方朝露用力把他往下压,「筋开了就舒服了。」 「痛啊!」臧语晨疼得满脸通红,五官都皱在一起,「我不练了!」 「怎么能放弃呢?」方朝露一点都不手软,「就算不能成为高手,至少也要学会自保。」 「不……真的好痛!」臧语晨叫得十分凄厉,「我、我找高手保护我就好!啊——」 「找高手保护你?」方朝露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你也太没志气了。」 「嫂嫂,饶了我吧……」 「撑住,过了这一关就轻松了,难道你不想象我一样吗?」 「不想……啊!」 臧语农自外面走了进来,不动声色的来到被压在地上的臧语晨面前。 臧语晨抬眼看见他先是一楞,连忙求饶,「大哥,你快叫嫂嫂放开我吧!」 「哎呀,想不到是你,刚才听见有人叫得跟杀猪似的,还以为是谁呢!」臧语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大哥,痛啊……」臧语晨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嫂嫂是为你好。」 「是啊,语晨,」方朝露咧嘴笑道:「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不不不,再这么下去,我活不到以后啦!」臧语晨可怜兮兮地说。 方朝露跟臧语农相视一眼,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这时,周氏也来了。 「娘!」一见娘亲到来,臧语晨仿佛见到救世主,赶忙求救。 「练习得如何?」周氏看着在地上岔开两条腿的儿子。 「娘,疼死我了。」他赶紧向周氏哭诉,「我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都快分家了。」娘那么疼他,见他受苦肯定于心不忍,应该会替他求情。 「朝露,怎么回事?」周氏疑惑的看着媳妇。 方朝露一笑,「娘,我是在帮语晨拉筋,他的筋没开,练起功来伸展不开。」 「喔?所以拉筋是必要的?」 「嗯。」方朝露点头,「非拉不可。」 周氏沉吟须臾,转头看着臧语晨,「既然你嫂嫂这么说,你就听她的吧。」 闻言,臧语晨一副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悲惨表情,「娘,怎么您一点都不可怜我吗?」 「这有什么好可怜的,你兄嫂可是在帮你。」周氏笑视着方朝露,「朝露,你尽管拉他的筋,千万别手软。」 「娘!」臧语晨哀叫一声,活像个受尽凌虐的小媳妇。 看着,臧语农、方朝露跟周氏都笑了。 婚后半年,在一个阳光温煦的早晨,方朝露自睡梦中幽幽转醒,发现臧语农已经醒来。 不知何时,他掀起她的肚兜,手指轻轻抚摸着她为他挨了一刀的地方,那儿有着永远抹不掉的伤痕。 她睡眼惺忪,声音软软地问:「干么?」 「这伤疤……去不掉了吧?」 「没关系。」她闭上眼睛,憨憨的一笑,「衣服穿着,也没人看见。」 「可我看得见。」他微微拧起眉头,「真希望这伤是在我身上。」 第二十八章 听他这么说,她微微睁开眼,定定的望着他,「这是我爱你的印记,你休想跟我抢。」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一记,将她抱进怀里,轻柔的抚着她的背。 她偎在他怀中,静静听着他有力又沉稳的心跳声,手臂横过他的腰,牢牢抱着他。 臧语农发出喟叹,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肩头。有她在身边,他感到无比的幸福,一般来说,都是男人带给女人安心及安定的感觉,可她却让他有了同样的感受。 低下头,他定定的注视着她,她抬起脸,迎上他炽热又温柔的黑眸。 「怎么一直看着我?」 「因为你特别好看。」他唇角一勾。 她傻笑,「你那张嘴越来越会哄人,我是不是该担心了?」 他又在她额头上洛下一吻,低声道「我的心中、我的眼里再也放不下别的女子了。」 「是吗?」她闭上眼睛,唇角微微上扬。 臧语农轻抚着她的发,「朝露,谢谢你。」 「嗯?」她微楞,又睁开眼,「谢我?」 他点头,「是,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她眉眼弯弯,轻轻笑了一声,「一定是你太坏了……」 「什么?」他不解,暂时松开了她。 「一定是你太坏了,老天爷才会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惩罚你。」她开玩笑地说。 臧语农明白了她的意思,温柔一笑,「这真是最甜蜜的惩罚了。」说罢,重新将她搂进怀中。 方朝露回想起那犹如昨日般的过去,深深觉得现在的她很幸福,从前的她基本跟爱情无缘,不料竟会在穿越之后遇到一个如此爱她,而她也深爱着的男人。有时她会想,她单身多年,或许就是为了与他相遇。 如果她的出现是对他的惩罚,那么他的出现肯定是对她的恩典了。 「语农,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么宠我、爱我、纵容我。」 「没办法,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他故作无奈,「但是……你知道什么才是更厉害的惩罚吗?」 她微怔,「什么?」 他眼底黠光一现,「生几个小娃娃一起来整我。」 一日,臧语农神秘兮兮的带着方朝露出府,并坐上轿子前往城东。 她一路上频频问他要去何处,他不但抵死不说,还不准她往轿外瞧。 终于,他们到达目的地。下了轿,方朝露看见轿子停在一间房子前,正门上面悬着一块木匾,写着「女子武塾」。 她愣了一下,然后露出难过的表情,幽幽地说:「想不到有人先我一步开了女子武馆。」 「是啊,我发现时也很讶异。」 方朝露叹了口气,须臾又扬起笑容,「没关系,至少有人的想法跟我一样。」 「那倒也是。」 「你知道武馆的主人是谁吗?」她好奇的问。 「知道。」他点头。 「谁?」 「你。」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她呆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这武塾是你的。」他温柔地笑视着她,「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身为你的夫君,我当然应该帮你实现。」 「这、这间女子武塾真的是我的?」她一脸难以置信。 「嗯。这本来是一间空置的茶楼,在你养伤的时候,我便将它买下了。」 方朝露感动不已,顾不得轿夫在,她伸出双臂,一把勾抱住他的颈子,喜极而泣。 「语农,谢谢你,这是最棒的礼物!」她难掩激动,只差没亲上去了。 「先别谢我,」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武馆我虽然帮你开了,可学生你得自己找。」 她用力点点头,斗志高昂地说:「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就这样,在臧语农的支持及金援下,专收女子的武塾正式办了起来。 初时方朝露以为女子习武的风气未盛,很可能招收不到学生,没想到一开馆便涌现报名人潮。 许多人都知道方朝露先前救了臧语农且武艺高超的盛名,因此不只一些女子热切的想习武防身,就连那些为人父母的也愿意将女儿送到武塾来接受训练。 方朝露将女子武塾办得有声有色,还跟一些男子武馆进行武术交流,并定期举办一些活动及赛程,慢慢地,不只女子,就连男子都希望能向她习艺。 有鉴于登门拜师的男子越来越多,她在跟臧语农商量之后,又开了一家专收男子的武塾,并礼聘知名武师授课。 「手打直。」 「蹲低、蹲稳,对……就这样。」 方朝露每天都在武塾里忙着,即便已大腹便便,还是没办法安分的待在家里养胎。 「来,再重来一遍!」她挺着大肚子,中气十足地喊。 「师父……」站在最前面喊她的学生名叫小云,今年十岁。 「干么?想偷懒?」方朝露上课时是出了名的严格,但下了课又能跟学生们打成一片。 小云低声提醒,「师丈来了,在您后面。」 方朝露一楞,猛地回头,只见臧语农两手背在后面,不悦的看着她。 所有学生见状,都在偷笑,因为每当师丈出现时,严肃正经的师父就会变成一个笨笨的小女人。 「语农,你、你怎么来了?」方朝露面露心虚。不为别的,只因她答应臧语农在「卸货」之前都不会亲自授课。 「你答应过我什么?」臧语农沉声道。 「因为允曦今天闹肚子,没法来授课,所以……」 允曦是方朝露聘请的一位女武师,她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女儿,也是李兆文的胞妹,自小习武并跟着父亲押镖,是位不折不扣的女中豪杰。 「她不能上课,改天补课便是,你为何还要亲自上阵?」臧语农才不管那些大大小小的学生正看着,劈头就臭骂她一顿,「你老是不听我的话,非要真的出事才甘愿吗?」 「不、不会出事啦。」她红了脸,小小声地说:「给点面子嘛。」身后传来的阵阵窃笑声,教她尴尬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子吗?你随时都可能临盆,为什么不乖乖待在家里休养?」 「怀孕又不是生病,干么一直待在家里?」她轻声抗议。 「你别跟我讨价还价,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不是吗?」 「是没错,可是也不用这么不通人情嘛。」 「我不通人情?我是为了你跟孩子着想。」 「我知道啦,可是……」她缩起脖子,声音越来越小,同时显得后面的笑声更响了。 她回过头,羞恼的看着学生,「不准笑!快扎马步!」 学生们赶紧收住笑意,正经八百的扎起马步。 「别扎了。」臧语农霸道地下令,「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没上完的下次再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语农,我……」方朝露还想商量,臧语农却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现在就跟我回府。」 方朝露哭丧着脸,回头看看那些掩嘴偷笑的学生,她们朝她挥挥手,眼底满是艳羡。 看见她们的神情,方朝露突然释怀了。 有什么好气的?多少女人羡慕她有这样近乎完美的夫君,他身材好,脸生得好,学养好,头脑好,对她也是超级超级的好,她都觉得自己幸运得快遭天谴了。 望着他的侧脸,她甜甜的、傻傻的笑了。 转头见她在傻笑,臧语农不由得蹙起浓眉,「你傻了?」 「语农,我觉得我好幸运。」她衷心地说:「有你这样的夫君,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臧语农咧嘴一笑,「是啊,所以我拜托你别变成我此生最大的恶梦。」 「哪是恶梦,明明是美梦!」她不服气地嚷嚷。 「你再乱来,我就让你天天作恶梦。」他语带警告。 虽然他的表情很凶,语气也霸道,但方朝露却感觉到他浓烈的情感,知道自己被他深深的爱着。 「语农,你真的很爱我对吧?」她笑视着他。 臧语农瞪她一眼,好气又好笑地道:「闭嘴。」 两人手牵着手,一来一往的拌嘴声再再昭示他们的幸福……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相公,要听话之一《夫人诱成亲》; 2、相公,要听话之二《悍妻在怀》; 3、相公,要听话之三《娇奴带财来》。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