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玫瑰》 楔子 六星俱乐部 这是一间座落于台北近郊的高级酒店,占地千坪,三层楼的建筑,欧式风格,看起来就像座金碧辉煌的城堡。 主建筑外面有四季都飘着花香的花园和炫丽的喷水池,室内偌大的空间,也只隔间成十数间大坪数的包厢,装潢得舒适豪华。 从它成立至今,也已经过了好几个年头,但这里依然还是北台湾生意最好的酒店,除了它的设备不断翻新外,服务态度和小姐的水准,也是受欢迎的主要原因之一 。 这一夜,六星俱乐部的经理,各带了几位小姐进来。 “sandy姐,这几位就是我们今天新进的小姐。”经理必恭必敬的说着。 sandy在六星俱乐部担任经理,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由于她的舌灿莲花和交际手腕高超,屡屡为俱乐部缔造高业绩,所以最近被老板拔擢为总经理,掌管俱乐部里新进人员的招募和筛选。 “嗯。”sandy从桧木大桌后站起身,绕到桌前,仔细端详站在眼前,局促不安的五位清丽女子。 她的一双锐眼不停地打量她们,一句话也没说,几位经理就只能呆愣在旁边,整个空气凝滞到极点。 “咳……”sandy清咳一声,接着开口:“相信你们来这种地方上班,就是为了要赚钱,所以在这里,花钱的就是大爷,不管他们要求你们做什么,你们都要服从,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所以绝对绝对,不可以得罪客人,懂了吗?” 五位女子听见sandy的话,心思各异,但眼神里都有着佯装坚强的脆弱。 没错,既然到了这个地方,妄想维持自尊,不过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sandy瞥见她们担忧畏惧的神色,放软音调。“哎呀,你们也不要想得太复杂啦,这份工作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只要陪客人喝喝酒、划划拳就可以了,然后再跟客人撒个娇,这样小费自然就多了。” 此时,原本站在旁边,沉默不发一语的陈经理,上前打断sandy的滔滔不绝。 “sandy姐,不好意思,营业时间已经开始了,已经有几位老板点了她们的台……” “好啦好啦,那就先这样,我再说一次,在这里赚钱很容易,或许还可以钓个凯子,当上少奶奶也不一定,你们就好好干!出去吧!” “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人称林姐的林经理,把她们带了出去。 “等等,还有啊,你们可不要做没几天就跑掉了,上次就有几个也是这样,害我不知道要怎么跟那些,专程要来捧她们场的客人交代。”sandy在她们要走出总经理室时,又急忙交代。 “知道了。”知道sandy一叨念起来就没完没了,林姐赶快把她们几个带走,否则等一下那些大老板等不及,发起脾气来就糟糕了。 她们五人各自被带开,灯红酒绿,霓虹流转,夜的序幕,才正要展开…… 第一章 夜里,如墨的天空,月明星稀,整个台北市区,就像一座不夜城,车来人往,霓虹闪烁,好不热闹。 暗巷中,一家高挂着偌大招牌的店面前,正杵着一名身形硕长、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 他出众的外貌,及几乎可媲美模特儿的修长身材,频频引来路人张望,同时,进出这家酒店的客人们,对于他的存在,也偶尔递来好奇的瞥视。 但再仔细一瞧,即可发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愠怒与烦躁,而湛眸中所进射出的眼神,也蕴含无限烈焰。 自从下午得到消息后,他到现在仍不敢置信 以前那个总是任性高傲、喜欢用恶毒言语嘲弄别人的“她”,此刻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方卖弄色相 犹记得资料上写着,她每晚在这酒店里工作?! 到底是怎样的转变,让她愿意委身在这里,放下尊严,取悦男人 更教他困惑的是,为何事隔多年,自己仍忘不了她 尤其在她那样残忍地对待他之后,他更应该狠狠地自脑海中,驱除关于她的一切才是。 但在得知她可能堕入风尘后,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苦涩了起来。 冷冽的气息,吹不走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反而自他的记忆中汨汨流泄,不断撩拨他的层层意志。 十年前 白家人宅 前院,一名挺拔俊秀、皮肤略微黝黑的少年,正站在一株树木前凝思良久,才将枝伢上突出的两个细小部分剪掉。 “喂!”一道清甜的童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工作。 聂从云将注意力从树丛堆里栘开,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华服的女孩,站在树荫下,瞠大明眸等着他回应。 他不陌生,知道这副嗓音的主人,其身分为何。“小姐,有什么事吗?” 住进白家已将近一个多礼拜,一直没有一个人敢拿他当下人看待,除了眼前的白家大小姐——白水芯之外。 “我的风筝被吹到树上了,你去拿下来!” 向来对佣人颐指气使惯了的她,很自然地命令聂从云为她做任何事,只因——他是爸爸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野孩子。 望着树荫下那翩然的粉色身影,宛如一只游戏花丛间的美丽蝴蝶,聂从云竟微微失神。 那女孩年纪虽小,但天生秀丽的五官,却掩不住那股清灵之美……美得几乎不像世间所有,略尖的鹅蛋脸,加上白皙的肌肤……在在教他无法栘开视线。 他蓦然别开眼,那突然涌上的剧烈情感,几乎自他胸口翻腾而出,丝毫不明白自己这脱轨的情愫为何 他是半年前白岳钧自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孩子。 不知怎地,白岳钧一看到聂从云就特别投缘,加上院长也一直夸赞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来得成熟懂事。 就这样,早年丧妻的白岳钧,为了让自己的独生女有个玩伴,便毅然决然地带他回白家。 不过,他仍让聂从云保有自己原来的姓氏。 犹记得当时白岳钧爽朗的声音,有着不容否决的气势。“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聂从云呆若木鸡,心想只要照着眼前这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所说的行事,就没有问题了。 即便他一身脏兮兮,白岳钧自始至终却没有半点嫌恶的意思,足以可见对方的诚心。 而他的真诚以待,也成功取得了聂从云的信任与效忠。 自从他被从孤儿院领养出来后,白岳钧就当他是自己亲生儿子般,努力栽培教育他。 事实也证明,聂从云原本在孤儿院受到的教育资源虽然有限,但吸收能力却很强,学起事情来总是得心应手,未来的发展指日可待,白岳钧也十分满意。 而白家上上下下所有佣人,也因白岳钧对他的重视,丝毫没有轻慢之意,都尊称他一声“云少爷”。 却只有她——白水芯,似乎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凝睇他,无时无刻提醒着他出现在白家,是如何的突兀。 还记得白岳钧曾对他说过: 因为我太太过世得早,水芯从小没有妈妈,我难免宠一些,所以我大部分时候都依着她…… 因此,即便受到白岳钧的礼遇,但聂从云总是小心翼翼,没让自己与白家大小姐起冲突。 甚至,他还主动着手参与白家的大小事务,或许,在他潜意识中,就是不想让她瞧不起他,误以为自己是个白吃白喝的寄生虫。 “喂……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见他怔愣好一阵子,白水芯终于不耐烦地再次出声。 搞什么嘛?这人动作这么慢,她待会还要去跟楚君哥哥玩呢 再次听见她的催促,很快的,他将梯子栘到另一处,随即动作灵敏地,再度登梯,便将落在树楷上的风筝,轻而易举取下。 下了梯子后,他将风筝还给主人,却始终没再瞧过白水芯,仅在临走前,向她礼貌性地微微颔首,便扛起梯子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作地点。 白水芯接过风筝后,望着他精瘦结实的身影,忽地想起她刚刚所看见的 他剑眉斜飞、幽深瞳眸、高挺鼻梁,以及坚毅的唇,原来,他有一副好看的侧面……此时的聂从云,已不像她最初所看到的那般……肮脏不堪。 尤其他刚刚将风筝给她的同时,那独有的少年气息,仿佛还萦绕在她的鼻间,久未消散…… 蓦地,她惊觉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联想 不对、不对,她该是一心向着楚君大哥的…… 她努力告诉自己,方才的一切,仅是她胡乱的想像罢了,什么都没有。 旋即,她小跑步离去,这让她心神失序半晌的地方。 树荫下,徒留兀自修剪树丛的聂从云。 他手上的工作未停,但心中却猛地想起方才片刻的小插曲。 他心中十分明白,自己和白水芯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他不该对她有任何的想望。 帮张嫂修剪树木的工作大致完成后,他百无聊赖地踱步到后庭院,清风徐来,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让他登时心情大好。 突然,前方那抹熟悉的粉色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么巧?聂从云心想。 只是顺着白水芯的视线望去,发现她正偷觑着前方不远处的草丛旁,那两道贴得极近的背影。 是汤楚君和白水玥。 汤楚君的父亲,向来和白岳钧在商场上合作无间,由于彼此两家的孩子年纪相彷,双方家长们便常常在假日让孩子们一起作伴玩乐。 而白水玥,是白水芯的堂姊,也因为常到这里作客,久而久之,楚君、水玥、水芯,三人成了要好的玩伴。 草丛间,此刻传来他们两小无猜的对话 “水玥,就这么说定啰,以后咱们非卿莫娶,非君莫嫁!”见怀中的人儿低着头,没什么反应,汤楚君有些急了,摇晃着对方的手。“你说话呀,水玥!” 在他身畔的白水玥,羞赧的点头答应。 “你答应啰,那么以后谁也不准赖皮……” 说完,两人又嘻笑打骂了一阵,浑然不知有人正盯着他们看。 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聂从云,原本想转身就走,但当他不经意再回头瞥见白水芯时,发现她背对着他的肩膀,竟微微颤抖。 那动作,看起来像在饮泣 刚刚见她在他面前,还一副趾高气昂、瞧不起人的跩样,没想到一转眼,就哭得泪汪汪。 他倒是很好奇这一切……看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两道身影,他瞬间突然明 岂料,白水芯竟也在这时转过身来。 那长长的羽睫沾着晶莹的泪珠,教聂从云的心不能克制的抽动了一下。 就在四目相接的那瞬间,白水芯像是被人抓到把柄一样,震惊、尴尬、羞愤的心情,全自她的心底涌上来。 气恼至极,她不禁脱口而出。“你这人怎么这样,偷偷躲在人家后面,还不吭一声?!” 聂从云睨了她一眼……真是双重标准。但他并不想跟她计较,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白水芯脸颊渐渐染上一抹蔷薇色泽的红晕,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老是如此大胆盯着自己看 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喜欢汤大哥的事,但这似乎被眼前这男孩看穿了。 最后,她只能落荒而逃。 是年,十三岁的聂从云,在十岁的白水芯心中,成了一个意义特殊的男孩子。那特殊的意义,是她直到多年后仍厘不清、也不想去厘清的复杂感觉。 时光匆匆,五年过去,聂从云果然不负白岳钧的期望,随着他年纪增长,开始在白氏企业帮忙,学习管理。 而白水芯,也长成亭串玉立的大家闺秀,只是白家的锦衣玉食,并没有让她比寻常人家过得更快乐。 就算她出尘的美貌,常带给人极佳的第一印象,但相处过后,她古怪又爱钻牛角尖的个性,便足以教人退避三舍。 白家上上下下的佣人们,除了一手把白水芯带大的张嫂外,其余的人对这位大小姐,皆是望而生畏。 论外貌,她其实略胜白水玥一筹,但她与生俱来的孤僻与倨傲之气,就让她的人缘打了一半的折扣。 每次白水玥只要跟着父母,一同来家里作客,总是能得到许多长辈及下人们的关注,而一旁的白水芯就益形寂寥。 在她心中,她是微微嫉妒白水玥的。 她不懂,为什么大家注意的,总是白水? 此时的她,坐在钢琴前,心里更是不甘心的想,白水玥连钢琴也都没弹得比她好,没道理大家都对她赞不绝口。 她不甘心,不服气 白水芯随手拿起乐谱,那是舒伯特的“冬之旅”。 她白皙的手指,熟练地在琴键上弹出一段绝妙好乐。 曲中略带悲愤的旋律,似乎也正反应她落寞的心声,唯有藉着音乐的抒发,才能稍稍解开她心中的郁闷。 甫经过大厅,一听见由白水芯青葱玉指所弹出的琴音,聂从云便情不自禁地驻足停留置。 当白水芯弹到某一段落,暂停后,下意识地缓缓侧身,不料竟发现有人正在背后定定瞅着她瞧。 “你……看着我做什么?” 见他始终不语,白水芯只好开口询问,她一向不喜欢他用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无所遁逃。 他还是沉默,耸耸肩,转身便想走。 “你……别走……我的钢琴弹得如何?”她的问题,让欲离的聂从云倏然停住脚步。“告诉我,我比水玥弹得好,她根本不能和我比,对不对?” 原本还想夸赞她一番的聂从云,没想到在听完她的问题后,脸色霍然黯下。 在白家住了几年,心思缜密的他,自然也发现到她对汤楚君异样的情愫。 但她那可怕的嫉妒心,让他决定挫挫她的锐气。 “或许吧,不过可惜的是,你只是空有技巧,却没有任何感情。”他仅是衔着笑容讽刺道。 这回答,让白水芯感到莫大的屈辱。 得不到预期中的赞美,那股不甘心的滋味,驱使她倏然起身,离开座位,从旁边的橱柜里拿出一把锐利的美工刀。 聂从云尚搞不清楚她意欲为何之际,就见她手持利刀,狠狠地往钢琴盖上划下数刀。 “你做什么?!” 见她把那架名贵钢琴刮了好几道线条后,他一惊,猛地一个箭步上前,攫住她的手腕,企图制止她疯狂的行为。 他听张嫂提过,这钢琴是老爷托人从欧洲,请专业名匠特定制作,不论材质或样式,皆属一流。 如今却在白水芯的恣意摧毁下,那架钢琴亮丽精美的外观,瞬间已多了好几道刮痕。 那一道道怵目的痕迹,像刨在他心头上,任谁看了都不忍。 一件堪称艺术品的乐器,就这么被狠狠破坏,只因……她的大小姐脾气。 “你凭什么管我?反正爸爸有的是钱,大不了再叫人重做就是!” “你以为有钱就可以任意妄为吗?” “难道不是吗?只要有钱,我就有办法叫任何人替我做任何事!” “是吗?那你最好祈求自己这一生都富贵锦衣。” “你……说什么?” “希望你别哪一天从最高处跌下来,教你痛得粉身碎骨,届时你才知道,钱,并不是万能的东西!” 而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更教她羞不欲生。“难怪,汤少爷喜欢的人是水玥,不是你!” 他的嘴角轻扬,饱含讽刺冷意。 白水芯感到自己的喉头,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良久,她才愤然地从口中一句句吐出。 “聂从云,我恨你……你休想我会原谅你今天对我所说的话!”语毕,她一旋身,离开他的视线。 望着那抹怒气冲冲的背影,聂从云只是神色冷冽。 反正她从以前就看他不顺眼,平白多添这一桩,也无关痛痒了。 但,他的胸口为何仍被某种酸涩的感觉攫住 第二章 一间闻名遐迩的饭店里,某豪华包厢内,传来阵阵轩朗的谈笑声。 “白老,多年不见你女儿,没想到她已长得落落大方了。” 汤老爷举杯,向白岳钧敬酒,又是一杯黄汤下肚。 多年老友难得相聚,怎么说都要暍个痛快。 “汤董,你太客气了,你二儿子齐君不也一表人才?喝过洋墨水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由于白、汤两家事业上合作甚密的关系,汤楚君从小就在白家走动,对于汤楚君这懂事杰出的孩子,白岳钧一直颇为欣赏。 但前些日子,他才知道汤楚君和白水玥已订下婚约。 就在白岳钧为自己的女儿,不能与这孩子共结连理而惋惜的同时,又听见汤老爷无意间提及,自己原本长居国外念书的二儿子,即将回国定居。 加上汤老爷也准备帮他说亲,而向白岳钧提出今天相偕进餐的提议。 原本还担心汤齐君没有他大哥优秀,可能会委屈女儿,但此时见他斯文俊秀、彬彬有礼,气质应该跟汤楚君相去不远。 白岳钧原先紧绷的心情,终于渐渐舒缓。 “水芯,怎么都不吃菜?没胃口吗?”汤老爷发现白水芯始终沉默,忍不住关心一问。 “喔,没有没有……”白水芯连忙拿起碗筷,低头扒了一口饭。 欵,真是一场穷极无聊的饭局。白水芯不禁在心里咕哝。 今天一早起床,就被父亲告知要出席一场饭局,她原本就不喜欢交际应酬,但父亲说对方是汤老爷的二儿子,同时看在汤楚君的他上,她才改变态度。 但她显然错了……因为那汤家二少爷的猥琐眼光,一直往她身上瞧。 她今天穿的是上半身略略低胸设计的浅绿洋装,玲珑有致的曲线,衬得她的锁骨处和雪白肌肤更加诱人。 而汤齐君的目光,就这么大剌刺猛盯着她的胸口,教她万分后悔,自己干嘛穿这件衣服,让人占便宜?! 父亲还说他一表人才?要不是多年来上流社会的家庭教养,教她务必矜持,她早就该发脾气了。 现在,她满心只想着如何才能离开 “对了,汤董,你家楚君和水玥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呀?” 汤楚君?一听到心上人的名字,白水芯马上竖起耳朵。 他要和水玥结婚?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汤老爷爽朗一笑。“他们年纪还小,那恐怕也是七、八年后的事了,只不过楚君那小子似乎等不及了,怕水玥跑掉。所以我先安排他们订婚,订婚宴已经决定在月底……” 对方接下来说了些什么,白水芯已完全听不进去……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挖了个大洞,鲜血淋漓,揪痛不已。 虽然她知道,汤大哥的心始终不属于她,但看在多年友谊的分上,他竟连他要和白水玥订婚的消息,都不告诉她。 为什么关于他们的一切,她永远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她觉得自己被排挤了……此时此刻,她才明了,自己始终是个多余的局外人。 白水芯暗暗舔舐心伤,对于周遭事物浑然无所觉。 就连她怎么和汤老爷道别、怎么和父亲一起坐上车回家的经过,也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回程途中,司机平稳地驾着车子。 “水芯,你还好吧?今天这场饭局吃得开心吗?”白岳钧发觉女儿脸色微微不豫,他有些担心地问。 “嗯。”对于父亲的问题,白水芯根本没听清楚,只是盲目的回应。 “那……你还喜欢汤二少爷吗?”白岳钧乘势说出他最想问的问题。 “嗯。”白水芯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答非所问。 “太好了,爸爸还怕你不喜欢齐君呢!” 听见父亲高昂亢奋的声音,白水芯这才拉回远扬的思绪。 “爸,我喜欢他干嘛?讨厌他干嘛?”她有点不解。 虽然那男人目光贪婪,看得她很不舒服,但心想只要自己从今以后不再和他打交道,也就没事了。 “如果你喜欢他的话,爸爸就放心你嫁到汤家了。”白岳钧兀自得意的说着自己的计画,完全没发现身旁的女儿,脸色开始一阵青一阵白。 “爸!你在说什么?我嫁到汤家?” “是呀!加上你汤伯伯和爸爸是多年好友,我也比较不担心……” “可是……汤大哥不是要和水玥姐订婚吗?”她打断父亲未竟的话,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嫁的人当然不是楚君……”女儿的话,让白岳钧的唇畔扬开笑容。“是齐君,就是你刚刚见过面的汤家二少爷。” 语毕,白水芯只能瞠大眼,不敢置信。 爸爸竟要把她嫁给那可怕的男人?!而且,她若真的嫁到汤家,岂不每天都要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不要不要,说什么她都不要!“爸,我不要嫁给汤齐君!” “什么?你刚不是还说喜欢他吗?”对于女儿反反覆覆的态度,白岳钧有点丈二金刚膜不着头脑。 “我……欵,反正我不要嫁他啦!”嫁阿猫阿狗,都比嫁他强。 不知怎地,白水芯的脑中突然闪过,聂从云那张性格不羁的俊脸。 她的心跳瞬间失序,怎么会突然想起他了呢 “为什么不要?爸爸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始终是要嫁人的。再说,齐君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足以当我白岳钧的女婿。” 面对女儿的不顺从,白岳钧开始有点恼怒。 “可是,他……” 身为一个女孩子家,教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汤齐君停在她身上的垂涎目光,一想像自己嫁给那男人的画面,她就鸡皮疙瘩掉满地。 “好了,你别再说了!”白岳钧还是搞不懂,女儿到底在不满意什么。 “……”白水芯索性也赌气地撇过头,望向窗外。 连日来公事上的疲累,让白岳钧不想再跟女儿讨价还价,他猜女儿大概只是一时任性,过几天就会雨过天青。 然而他终究料错了——隔天一大早,就在他准备出门时,张嫂形色匆匆地向他禀告,白水芯只在桌上留着一张字条,说他倘若不跟汤家解除婚约,她就不回来。 手执那张字体娟秀的纸条,白岳钧紧握拳头,有说下出的气愤。 没想到他向来乖巧的女儿,竟也学人离家出走?! 但在担心白水芯安危的同时,他也不得不派遣下人去找那任性顽固的女儿。 灰蒙蒙的苍芎,星子纷纷隐去,只剩一轮明月高挂在上。 “啊——”走在陌生曲折的山路上,白水芯每前进几步路,往往就差点被地上凸起的石块绊倒。 更别提这一路上,她老是被树丛间不经意跑出来的小动物吓住。 一天下来,就算没有伤痕累累,魂魄也丢了十之八九。 她以衣袖擦擦额际上的薄汗,没想到离家出走竟是这么辛苦。 由于白家大宅是盖在山上的华屋,出门一向都有司机接送,倘若要徒步到市中心,几乎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念及此,从昨天到今天所受的所有委屈,顿时一涌而上。 “汤楚君……你尽管去和水玥结婚好了!我就不信,除你之外,世界上就没其他男人了。”难过早已搁在一边,她现在只觉得气闷。 “嗷呜——”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犬嚎,声音之凄厉,吓得她赶紧闭口。 害怕之余,她仓皇的大眼,盈满泪水。 汤楚君,我恨你!我恨你 即使不敢开口出声,她仍在心中继续喊骂,像是要把口中的那人骂进十八层地狱,方肯罢休。 “很高兴你终于想通了。” 如雷击顶,一听见那熟悉的浑厚声音,她停下咒骂。 不可能会是他!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这里 孰料,犬嚎声似乎越来越近,她颤抖的双脚不由自主站起,又急急向前走,却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块一绊,整个人险些就要往前跌…… “啊——”没有预期中的疼痛,一只健壮的铁臂迅速捞起她欲坠的身子,免去她又要捱疼的命运。 一股温暖炽热的气息,瞬间盈满她全身。 抬眸一望,不是聂从云是谁 登时,凄切的犬嚎声、嘈杂的虫鸣声,全都不见了,她的世界变得好安静,只剩下她和对方急促的心跳声。 “聂……” 一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她话还没说完,眼泪早已不受控制地扑簌簌直往下掉。 原来,她并不是全然被遗弃。 她的四肢像是有了意识般,身子迳往聂从云的身上贴去,纤细藕臂也紧紧环住他的腰不肯松开,就怕他突然消失不见。 “别哭了。”住在白家多年,还鲜少见到白水芯如此脆弱的一面,聂从云的心也不由得放软下来。 从以前至今,两人所发生的不愉快,此时就像空气般蒸发了。 她的任性自他脑海中剔除;剩下的,全是她无助的泪水。 “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她低低啜泣。 “不会。”此时在他怀中的她,已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也颠覆了他对她的观感。 “那为什么他不爱我……” “感情的事,是强求不来的,当你越想得到,就会越放不下。” 两人的身躯紧密相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雅馨香,教他也完全沉浸在这宛如梦境的美好。 他低首凝望她氤氲带泪的眼眸,娇艳欲滴的红唇,仿佛邀请似地引他采撷。 “你……”怎么找到我的 怀中的人儿话还没问完,他却早已忍不住心中的那股悸动。 聂从云瞬间付诸行动,他的双唇与她的嬉戏,舌尖也相互交缠,挑战着彼此的意志。 而白水芯,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他夺去自己的初吻。 不对不对,她合该是讨厌他的呀 但为什么此时她连挣扎反抗的气力都没有?“唔……”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一听见她微弱的抗议声,聂从云才惊觉到自己逾矩的行为。 “对不起。”他骤离她诱人的唇办,赶紧平复自己亢奋不已的心情。 这突兀的举动,他也觉得可笑。 依她的个性,待会不赏他一巴掌才怪?!聂从云不得不如此自嘲一番。 孰料,她大小姐完全没有动静,若非天色阒闇,她脸上的酡红肯定一览无遗。 “小姐,我们回去吧!”聂从云以低沉淳醇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吐。 山间蚊虫不少,她肯定受不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赶快带她回去覆命,想必老爷一定焦急不已。 “不……我不要……”一想到要嫁给汤齐君,她又畏缩了。 “回去吧,老爷很担心你的安危。”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嫁给汤齐君。” 身为白家的一份子,聂从云自然也知道白家父女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他只能耐心的抚慰她。 “我们回去再说吧。难道你要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过夜?这里这么偏僻,会发生什么事很难说,搞不好你明天就登上报纸头条,无名女子曝尸荒野……”他故意吓她。 他的话,果真让白水芯动摇了。 的确,想起这一整天下来所受的折腾,她就万分后悔自己的冲动。 再看聂从云诚恳无欺的炯炯深眸里,她好害怕他突然在下一秒钟,把自己丢在这人烟罕至的地方。 “不要再说了,我跟你走。”她环着他腰的手臂,又箍得更紧了。整张娇俏的脸蛋,也埋入他的胸膛。 面对她单纯无邪的反应,他仅是淡淡一笑。 明知她只有在彷徨无助的时候,才会对他释出善意,但他仍不介意把自己的胸膛借给她依靠。 是为了回报白老爷的恩情?抑或单纯是因她片刻的温驯?他不想去分辨,只是放任自己也沉醉其中。 过了良久,他才起身,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走吧!”他伸手想牵引她。 白水芯也顺势起身,不料——“唉呀,我刚刚跑得太急,脚扭伤了……” “来吧,我背你。”聂从云弯下身后,示意她赶紧上来。 原本想说声谢谢的白水芯,突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因心中莫名的悸动。 原来他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她以前怎么都不知道呢 一路上,两人没再多说什么,都十分有默契地不去打破这份宁静。 他们一回到家中,白水芯全身上下因割伤、跌伤的血痕,教人看得忧目惊心,衣服也残破不堪。 从小到大被呵护得无微不至的她,此时的惨状,看来简直就像个破布娃娃。 “你到底跑去哪里了?”白岳钧虽然心疼不已,但更气女儿的一意孤行。 “老爷,小姐好不容易回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张嫂不忍小姐再受苛责,小声提醒老爷。 “这里没你的事。”白岳钧仍不放过,执意追问:“说,你身上这些伤,从哪里来的?!” 白水芯以为父亲又要发怒,她一情急,说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答案;“从云哥对我不规矩,他找到我之后,就……欺负我……” 语毕,在场所有的人皆瞠目结舌,倒抽口气地看着白水芯口中的嫌疑犯。 而聂从云更是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话,会是刚刚在他怀中那个温驯娇柔的人,所说出来的 他踉跄一退,错愕的表情反而更像受害人。 瞅着他绝望的神情,白水芯脑中一片空白,但千言万语卡在喉间,就是发不出半个声音。 如果自己不是清白之身,父亲或许就会退了她和汤齐君的亲事了吧 十年后 谭士集团亚洲区总裁办公室 “好的,谭董,和滕丽的这件案子,就交给我负责,您放心吧!” 一道富有男性魅力的醇嗓,缓缓流泄。 欧式风格的装潢,加上黑白两种简单色调,衬得这间高级办公室,华而不俗。 “……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才要把我女儿娶回家!” 电话的另一头,是一名年逾半百的老先生,他有些感慨地说着。 “谭董您又说笑了,这件事还早得很!况且嘉嘉那么年轻,她愿不愿意被婚姻绑着,都还是个问题。” 面对老先生的盛意,年轻男子只能一再婉拒。 “喔?谁不知道那丫头想嫁给你想疯了!” “谢谢谭董的好意,只是我事业未成,何以为家?” “什么事业未成,如今你也已经做到人人称羡的谭士亚洲区总裁,难道你怕我女儿配不上你吗?” 又是这千篇一律的对话!“不,您误会我了,我只希望自己能再把事业推向高峰,让别人看见我的实力,免得到时外人认为,我不过是靠裙带关系爬上这个位子,到时对谭家或嘉嘉的声誉都不好……” “你……好吧好吧,等你想通了再说!” 明知他根本只是推托之词,谭董也莫可奈何。 挂上电话后,聂从云像从缺氧的外太空,瞬间回到地球,终于吁了一口气。 每天日理万机,不时还要面对谭董的逼亲攻势,他越来越感到无奈。 倏地,门上传来敲门的声音,他旋即恢复镇定。 “进来!”聂从云回应着。 “哟,怎么一脸郁卒的样子,该不会又被我们的谭董大人逼亲了吧?” 推门而人的是一名西装笔挺、相貌卓尔的男人。 语毕,成家声随即佣懒的坐在聂从云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聂从云在被派遣回台,担任谭士的执行总裁后,成家声一直是他的得力助手。从以前到现在,两人始终是最佳拍档。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原本心情就有点不豫,经成家声这么一挑起,聂从云冷声喝止。 “哇,火气那么大——” “废话少说,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想问你明天能否和滕丽谈谈合作案的事。” 谭士企业原本在台湾起家,但却是在美国以电子业成功转型的着名企业,近两年,才把部分产业慢慢移回台湾经营。 如今又以黑马之姿,在台湾电子业界崭露头角,锐不可当。 而在台湾驻守,担任亚洲区执行总裁的聂从云,自然得扛起这重责大任。 “没问题,就明天吧!”一向被喻为工作狂的他,做起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欸,你也别太拚命,好歹休息一下嘛,‘聂大哥’!” 临走前,成家声不忘学谭嘉嘉的娇腻嗓音,轻唤聂从云的名字。 “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成家声终于在他进射出杀人的凶光前,赶紧逃离地雷区。 聂从云进入谭士工作,也将近十年了,转眼间,他由原本穷途末路的年轻小伙子,变成肩挑重任的企业家。 谭董的话言犹在耳,如今他已身居人人羡慕的位子,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别人的权势下寄生,不论是在谭家,或在白家…… 一想起白家,那是令他永远痛心疾首的地方。 吊诡的是,他回到台湾的这两年,都不曾再听闻白氏企业的任何消息。 以他现在的权力,要去调查白家目前的情况并不难,但他已经不想再去碰触那曾教他绝望的一切人事物。 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又与他何干 那个高傲任性的白水芯,想必仍是给人带来不少麻烦的千金大小姐吧 他不自觉的从西装口袋里拿起一根雪茄,点燃后,袅袅烟雾之中,深埋在心中的陈旧记忆,一幕幕掠过他脑海。 第三章 那晚在白家,聂从云被白水芯诬蠛指控后,所有人皆以不敢置信的眼光怒视着他,有鄙弃、有嫌恶,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是无辜的。 为什么?他炯亮的眸光射向白水芯,无言问着。 白水芯仅是匆匆撇过头,心虚的不敢直视他。 “什么?从云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白岳钧因爱女心切,根本无心去追究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倘若依照聂从云住在白家这几年,一向中规中矩、克尽本分的表现来看,怎么样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但白岳钧一方面处于盛怒中,一方面看女儿身上的衣服东少一块,西破一角,就算有再多疑问,此时也无暇细探。 “老爷,我是冤枉的……” “住嘴,我白家这几年待你不薄,你却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水芯就像是你妹妹,而你竟然……” “老爷,听我说……”聂从云这辈子从没被人这么冤枉过,他不甘心 “别再说了,你现在就去给我收拾东西,马上离开白家,我白家不容许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存在!你……走吧!”他闭上眼,痛苦地说。 听白岳钧说得斩钉截铁,深知他脾气的聂从云,知道他金口一出,势必再难挽回。 他暗暗咬牙,说不出半个字,长久以来,他本来就不算是真正的白家人,如今人家要赶他走,他也无颜再留下。 “好,我走,但我还是要说,我没有做出对不起任何人的事。你相不相信我都无所谓了。” 他回房整理一小包轻便的行李后,旋即走下楼,向白岳钧做最后的道别。 “老爷,谢谢您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请保重。” “聂大哥……”一道怯懦、饱含千万个抱歉的小蚂蚁嗓,在他身后响起。 会是白水芯吗?聂从云有一瞬的怔愣,但他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再自欺欺人。他发誓,今晚所受的屈辱,他日后一定要讨回 聂从云终究没有回头,昂然步出白家大宅。而他始终没见到白水芯悬在眼角的凝泪,一句句的对不起,在她的心中喧腾而出。 这是他自从出现在白家后,她第一次不带任何鄙夷、以真挚的口吻唤他,却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离开白家后,聂从云又回到小时候,自力更生、胼手胝足的生活。 白天,他就在刚成立的谭士大楼,安分地当一名清洁工。 中午时间,当同事们都在下棋聊天、泡茶谈八卦,或打盹儿的时候,他则是在一旁拿着收音机听广播,或看着小型电视机,拚命记下股价,准备随时和股票市场交易。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从原本的身无分文,到已小有一百多万的存款。 他的理财能力,逐渐受到瞩目。甚至,因缘际会地受到谭士集团高级主管的赏识。半年之后,聂从云果然不负众望,他对于市场的眼光,总是犀利而独到,为谭士带来丰富的营业额。 是以,他的职位也一路攀升,从一名小职员变成主任,再晋升为经理。 他的才华更被谭士集团的大老板——谭卫赏识,而后又被派去纽约,担任代理总裁的位子,谭士集团就在他的管理下,逐渐于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 近两年,股东大老们又决定把谭士集团的一部分重心,移回台湾,继续扩张版图。聂从云自然而然地,又成了肩挑重任的不二人选。 谭嘉嘉,谭卫的掌上明珠。 第一次在谭家看到她时,她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总让聂从云不禁想起白水芯。 她们有雷同的气质,一种属于上流社会培养出来的娇贵气质。 但她们不同的是,一个热情活泼,另一个却阴郁顽固。 某天,谭卫因心脏病发被送入医院,在病况不明朗的情形下,他要求聂从云,若自己万一遭到不测,请他代为照顾自己的女儿。 聂从云为了感念他的知遇之恩,一口答应下来。 不久后,这对年轻人办了一场订婚宴。 但他很明了,他对谭嘉嘉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此刻,他脑海里想的应该是谭嘉嘉,但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顽固任性、一再伤害他的白水芯。 面对她当年蓄意的莫须有指控,这个耻辱,教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白家现在到底如何了?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突来的意念,教他打破了多年来的坚持,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一辆高级的宾士车,停驶在仰德大道上的一栋大宅前。 吩咐司机在车内稍待片刻后,聂从云迳自步下车。 道路两旁的尤加利树,依旧青葱翠绿,清风徐徐,吹得教人好不舒畅。 但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里少了一点人气。 一走近白家大宅的门前一看,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景象。 原本白家大宅外,雕饰华丽的大门,如今灰尘满布,显然里面已经无人居住好一段日子。 起先,他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但围墙外,大理石上犹刻着的“白宅”二字,证明是这地方没错。 许许多多的疑惑,让聂从云来不及理出一个所以然来。 随即又想起,他回台湾的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听闻关于白家的消息。 难道出了什么事?一阵不该有的战栗蔓延他全身。 突然有个路人,行经此地。聂从云想也不想的,便上前抓着人问:“老伯,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原本住在这里的白家,现在搬去哪里了?” “喔?你是他们的朋友?” 聂从云略略迟疑后,便说:“我是他们远房的亲戚,最近回国,请问他们现在搬到哪里了?” “欸,他们搬走好几年了,自从白老爷去世后,据说白氏企业也在一夕之间垮掉,所有佣人都被遣散,白家恐怕从此没落了。” “什么?去世了?那白小姐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去投靠别的亲戚了吧,她也真可怜,原本妈妈就不在,现在爸爸又走了,今后只剩一个人了……” 白家当时在这里颇有名望,因此关于白家的一些事情,附近邻居也略有耳闻。 “谢谢……”听完这样晴天霹雳的消息,他的心变得沉重不已。 仅是匆匆十年,没想到白岳钧已不在人世。 如今,白水芯会在哪里?他平时训练有素的沉稳,再次因这女人失控…… 谭士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真皮沙发椅上,坐着两名男子。 “家声,我要你调查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聂从云的口吻略显焦急。 成家声有点好奇,这个向来八风吹不动的上司,怎么突然会对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过分关切起来。 他眉一扬,表情堆满兴味,而后缓缓开口:“咳……这个嘛……” 一发现聂从云凌厉的眼神,他开始进入正题。 “好了,不开玩笑。调查出来的结果显示,当年白老爷骤逝的消息一传出,白氏的股价纷纷下滑,加上群龙无首,内部股东大老们个个见风转舵,纷纷撤资,一夕之间,白氏企业变成空壳,负债累累。 白家唯一的继承人——白水芯,先将自家的豪宅卖给了一名商人,准备用那笔金额,作为白氏企业上上下下员工的遣散费,但白水芯并没有以破产了事,只是宣布倒闭,仍旧扛下数千万元的债务。” 听到这里,聂从云不禁皱眉凝思。 难道汤楚君和白水玥不知道白家的困难吗?怎么会任由白水芯独挑重担 “那她后来有没有跟汤家联络?我记得汤、白两家向来交好。” 成家声也点点头道:“其实,白水芯曾经借住汤家。但不知为何,几天后她就瞒着大家离开了,虽然她和汤家二少爷曾有婚约,但听说很早以前就取消了。 不过,白小姐没嫁给他或许是好事,因为传闻汤家二少爷夜夜笙歌,沉迷于酒色,几年前还因为超速驾驶,意外车祸身亡了。而白小姐目前的行踪,仍是不落不明。” “下落不明?”聂从云低喃,一听到这四个字,他的心霎时揪紧起来。 偷觑着他难得慌张的神情,成家声觉得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不过……”他故意卖关子。 “不过什么?”聂从云原本黯淡的瞳眸,像是出现一道曙光,倏地亮了起来。 成家声只是咧嘴一笑,故弄玄虚。 聂从云又露出那种欲杀人的目光,让他迫不得已就范。 “不过我查过国内机场的出入境资料,她应该还在台湾。” 心中的乌云顿时褪去,聂从云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必须是在白小姐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前提之下,才能成立。” 成家声的提醒不无道理,倘若人还没找到,说什么都不准。 “家声,你再多派点人手去探查她的下落,顺便问问当年在白家帮佣的下人,看能不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这件事越快办妥越好。”他以不容置喙的口气吩咐。 知道自己的工作量又要增加后,成家声忍不住在心中哀嚎。 “老板,我要求加薪!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你说是吧!” 聂从云低啐一声。“等你找到人再说吧!少几天去pub泡美眉,还怕工作做不元吗?!” “这还算人话吗?我成家声真是遇人不淑……”嘴巴上虽然这样说,其实比起那几枚不起眼的铜臭钱,他反而比较在意,到底是怎么样的女人,会让他眼前这向来稳重如山、情绪总维持得无波无澜的完美上司,一再失控。 看来,这件事情有得瞧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提醒。“总裁,别忘了你下午还有一项,要去探望孤儿院的行程。” “接下来为您报导,关于谭士集团亚洲区总裁——聂从云的消息。” 是他 电视机里,经由女播报员清脆甜腻的嗓音,所播报出来的内容,让白水芯听了之后霍然一颤。 “向来鲜少在媒体前曝光的他,今天难得拜访了一家位于市郊区的孤儿院。同时赞助大笔资金,让院里的小朋友,能够得到更多的教育资源以及膳食……” 白水芯一边吃晚餐,一边听着关于聂从云的消息,她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明灿的笑容。 不了解聂从云的人,或许会以为他这么做,跟一般企业家作秀,用以提高自己知名度的行径无异。 但知悉他成长背景的白水芯,知道他确实是毫无目的地,关心这群无依无靠的孩子,只因,他和他们一样,从小就是孤儿…… 聂从云离开白家有多久了?掐指一算,也将近十年了。 每每想起自己当年对他的恶行,白水芯日日夜夜,都活在懊悔中。 事后,父亲果真因为这样,而取消了她和汤家一一少爷的婚事,伹却牺牲了聂从云的清白与名誉。 他走后的这段日子,白水芯总不由自主牵挂起他的安危。 若非当年父亲骤逝后,白氏企业在一夕间化为乌有,为了生存,她不得不这在这种残屋破瓦中度日,恐怕永远也不能体会小时的聂从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尤其她常常刻意讽刺他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想必带给他极大的伤害。 所以她有穷苦潦倒的一天,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吗 所幸,最近这一年来,陆陆续续从报章杂志上读到关于他的消息,她才渐渐释怀。他已从一介平凡的少年,跃升成高高在上的名人,而她自己,却沦落了…… 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钟——啊,七点了,快来不及了!她得赶快整装出发才行。 不久后,一辆黄色计程车停在台北市一条暗巷内的“六星俱乐部”前面。 一名浓妆艳抹,身穿火红色针织衣料的女子匆匆步下车,她上半身无肩带的低胸设计,衬出姣好的曲线,简直要夺去每个男人的呼吸。 “对不起,陈经理,我来晚了……”白水芯急急推开门,一见西装笔挺的酒店经理正站在走廊上,她劈头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在这种地方上班,随时得看人脸色,她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炒鱿鱼。 以她现在的情况,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千万不能 “搞什么?!下次别再这么晚来了。”陈经理斥道,淡淡瞥她一眼后,没再多说什么,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呼,好险。”好险没被扣钱,看着陈经理离去的背影,她偷偷吁了一口气。 她重整好自己的心情,努力平息刚刚因为小跑步而过于急促的呼吸,旋即优雅地缓缓步向台上。 她丰姿绰约的身影,优美的身段,加上出尘的气质,令人惊艳。 这几年下来,酒店里也有些固定客户,总是前来捧她的场,不为别的,只因她引人人胜的琴艺。 不久后,便听见有人点歌。收到客人的要求后,台上的一名女歌手may,便点头向她示意,收到指令后,白水芯修长的手指,快慢有致地抚过琴键,令人心醉的钢琴声缓缓流泄而出,荡漾人心。 这家酒店,虽然看似高雅,但也不能免俗地提供额外的服务——性交易。 若有客人想进行交易,只要告知柜台,便有专人安排小姐让客人带出场,其中也不乏一些在台上唱歌的妖娆女歌手。 若在以前,白水芯根本看不起这种人。不过当她一个人开始在外闯荡后,就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若非环境使然,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这样……出卖自己的身体。 庆幸的是,她在这里上班,却只是卖艺不卖身. 为了扛下那一大笔欠款,她不得已到酒店工作。 一想到那是爸爸毕生的心血,不管怎么样,她好歹都必须让它保留下来。 将近一亿的欠债,并不是笔小数目。在走投无路之际,她只好在酒店当琴师,冲着每个月有十万块的薪资,就算要逼她穿暴露一点的衣服,偶尔忍受客人的猥琐眼光,她也顾不了那么多。 加上前阵子,无意间得知原本已回乡养老的张嫂,竟罹患了白血症。 张嫂一生都在白家服务,到老都没结婚,现在又累出病来,和她亲如母女的自己,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许多与她同期进来的歌手、钢琴师,大部分都受不了金钱的诱惑,纷纷下海。 尽管如此,她仍保持处子之身,尽量避免和男客人打交道。 或许在她单纯的观念里,就是不能忍受随便和陌生男人发生关系,更何况是自己宝贵的初夜…… 庆串她喜欢音乐,喜欢钢琴,所以勉强能够忍受,这地方男客人与应召女子之间,频繁的肉体接触。 现在的她,深知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她能靠的,唯有自己。 第四章 几天后 深秋夜晚,一辆高级房车,停在霓虹灯不断闪烁的、有如白昼的六星俱乐部前。 车内坐着一名神色沉郁的男人,和另一位不知该如何缓和这凝滞气氛的助理。 “总裁,您要进去吗?”成家声战战兢兢问道,就怕自己踩到地雷,会弄得尸骨无存。 “她通常都几点来上班的?” “七点。” 成家声斜眼瞄了一眼表,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想必总裁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不过看他冷漠的神色,对这表情已不陌生的成家声,丝毫不敢在老虎嘴上捻胡须。 “你在车上等着。”语毕,他迳自下了车。 聂从云冰得足以冻死人的口吻,教成家声听了,忍不住在心中为总裁要找的那个女人,暗暗祈祷。 车外的聂从云,一颗心就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他是怎么了?在她那样对他之后,他怎么可以再次被她牵着走 他再一次告诉自己,他今天来,就是要看她的笑话,而不是可怜她。 聂从云花了极大的气力,让自己表现出完全冷静自持的样子,才推门入内。 一进酒店后,他便能感受到里头暧昧的情欲气氛,一些男男女女,或搂或抱的姿态,教他不禁想像着,白水芯正可能被一名相貌猥琐的男人侵犯。 一阵不陌生的愠怒,又闪过他的心底。 他如鹰般的锐眸巡视一圈后,发现他要找的人不在其中,旋即询问一名碰巧经过他身边的男服务生。 “先生,我要找白水芯小姐。” “你要找玫瑰?” 玫瑰?好艳丽的花名,是她用来吸引男客人,以便进行交易的吗 “我是她的朋友,姓聂,因为很久没见面,想跟她叙叙旧。” “您稍等。”服务生听完聂从云的解释,便领他到一间包厢内休息后,随即又离去。 包厢内的他,依旧忐忑不安,心想着这些年她过得如何?改变多大 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她为何到这种地方上班 难道为了钱,真的可以让她甘愿堕落 “玫瑰,有位男客人找你,他现在正在第二包厢内。”方才那位男服务生,尽责的转告。他的大嗓门,同时也传进了包厢内,聂从云的耳里。 刚从休息室出来的白水芯,正经过长长的回廊,准备待会的第二场演奏时,名服务生急切地唤住了她。 “找我?” “是呀,有一位姓聂的先生找你,说是你的朋友,就在里面。” “我的朋友?姓聂?”门外,白水芯的声音,藏着一丝疑惑与不安。 会是他吗?可是……他怎么知道她现在这里……工作 不会的、不会的,不知怎地,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 她下意识的想逃,但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道般,定住不动。 心里另外有一道声音,蛊惑着她 只要看他一眼就好,待会就算他要嘲弄她也罢,讽刺她也无所谓,只要看他一眼就好…… 既然他都能找到这里来,如果她避不见面,他肯定会再找到她…… 她颤抖着手,转动门把,准备接受待会残酷的事实。 当门被推开的刹那,一见里面的人,白水芯猛地倒抽口气。 真的是聂从云 瞬间,他硕长挺拔的身影,毫不客气地夺去了她的呼吸,同时他以深邃清湛的黑眸,瞬也不瞬地凝睇着她。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荡神迷,只因……他不容忽略的气势。 不敢置信,他竟来找她了 “好久不见。”白水芯佯装镇定,仅是淡漠一笑,教人猜不出其中的情绪。 她步进包厢,关上门,入座后开始为他倒酒。 看她沉稳的动作,聂从云几乎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想过,记忆中那随时要人伺候的大小姐,如今会有纡尊降贵的一天。 他激动地握住她忙碌的小手,冷厉质问:“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工作?你竟然甘愿委屈自己?” 白水芯微微一怔,随后平静地挣脱他钳制人的手,以极为平淡的口吻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在这里工作,我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她定定瞅着他,黑眸深处教人看不透她的任何思绪。 她不明白他的质问是为什么?是看她笑话?还是在乎她 但……他应该是恨着她的呀 听她淡淡的回答,聂从云的眉宇间皱得更深了。 过得很好?他怎么也忘不了,方才攫住她毫无血色的小手时,感觉得出原本该是细致无瑕的玉手,掌心里竟多了好几个茧。 加上此刻,她身上穿的衣服,露背加低胸设计,足以教男人血脉贲张,蠢蠢欲动,该死的,难道她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吗 还是她早已身经百战,根本不在乎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聂从云不明白,自己心中的那股郁闷和妒意是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 “生活所需,仅是如此。” 她回答的同时,璀璨明眸中,透着全然的平和,全然的澄透,仿佛已体悟世事不能尽如人意的事实。 “你的生活若有困难,为什么不来找我?”他也知道自己在媒体上曝光的机率颇高,她要找到他,得到他的帮助并不是难事。“还是——你怕我这个强暴犯。” 他忍不住讥刺她。 但白水芯却不为所动。“我有什么资格去找你?从你离家白家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悠悠地道出事实。“而且,自白家垮了以后,我知道我这辈子不能再靠任何人了。” 看她在晕黄灯光下更显坚强的眼神,聂从云以过来人的经历知道,若非经过重大打击,她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哼!那又如何?这些本来就是她该受的 “对了,我在报章杂志上常看到关于你的消息,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很替你高兴。”站在旧识的立场,她确实为他的努力感到骄傲。 “谢谢。”听到她难得对他的赞美,他竟高兴不起来。 他该说,这一切都是拜她之赐吗?若非当年她诬蠛他,他又怎会一身狼狈地离开白家?他又怎么会努力向上,不愿再让人瞧不起 见他不语,她再度打破沉默。“当年的事,对不起……” 是哪一件事,他们都心知肚明。“对不起?当初我受的耻辱,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的?” 听见他愤怒的指控,白水芯如坐针毡般的难过,只希望能赶快结束这场交谈。 “真的对不起……” “当年我离开白家时,曾发誓要把你对我的屈辱,一并讨回。”他愤然说着。 白水芯微微抿唇,对于他的指控,她怨言以对,因为……的确是她对不起他。 “你……想怎么样?” “你在这里的薪水多少?” 她的眸中闪着不解,但仍照实回答:“底薪十万。” 底薪十万?那么,加上客人给的小费后,恐怕不止了。 “我给你双倍的价钱,你辞掉这个工作。” 闻言,白水芯气极,秀眉一蹙。 “如果你是来侮辱我的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值得更好的工作,为什么要在这里像那些女人一样,随便把自己卖给陌生男人?” 卖?白水芯一听,微微蹙眉。 难道……他以为她……算了,她也不打算解释。 “我热爱钢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略略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不想跟他起争执。 “再说,你没有资格说“那些女人”,毕竟她们不偷不抢,不做任何犯法的事……” 这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的思想转变很大。 聂从云紧握拳头,没忘了这女人有多容易惹他生气。 该死,他明明告诉自己,只要看她一眼就走人,为何现在又徒生一堆对她莫名的在乎思绪 “你请回吧!恕我不能招呼你了。”不等他的反应,白水芯迳自起身,翩然而去。 望着她远去的倩影,聂从云却只是隐隐咬牙,半响,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一个礼拜,聂从云果然没再来找她,她虽然感到略略失望,但也松了一口气,她不明白自己再见到他时,那种心跳失序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但她就是害怕……害怕他炽人的眼神。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自酒店下班后,白天繁华喧闹的都市,此时已变得安静许多,街道上只剩少许的人车。 湛蓝色的天幕,嵌着一轮皓月,静静洒落温婉月光。 她从包包里掏出钥匙,正要开门进屋去,伹角落里一道阒黑的人影,让她惊愣一下。 “喝——”钥匙应声落地,抬眸一望,刚刚在她脑海中掠过的人,此刻已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是聂从云!他怎么知道她的住处 她还来不及问出口,他已经欺近她身旁,让她的心神陷入极端震惊中。 “你说你过得很好。” 刚刚在走廊上等她的同时,聂从云略略环视这公寓周遭的环境,发觉这里楼梯狭窄,空间阴暗潮湿,一点居住品质也没有。 白水芯有一瞬的怔愣。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来找她?!她不懂,不管她过得好不好,不是都与他无干了吗 “以我目前的经济状况,只负担得起这样的房子。”她蹲下身,拾起钥匙,开门入内。 老旧的木门,咿呀一声地被推开了。 聂从云也跟着尾随而入,不过由于他身形高大,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他的怒气也随之而升,不为自己,而是为她住在这种地方而生气。 屋内整洁小巧,就如同她的人一般,细腻雅致。 他锐利的目光梭巡了一下四周。“卫浴设备呢?”这房子的设计,也未免太简单了!难道…… 她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栋公寓有公共浴室。” “请坐。”白水芯搁下手上的包包,在客厅里为他泡了一包咖啡随身包。“抱歉,我只能请你喝这个。” 其实她为自己的窘况也感到难堪,却不能多说什么,事实就是如此。 自从上次在酒店和她见面后,聂从云至今仍无法习惯她“卑微”的姿态。 下午,成家声进办公室向他禀告,知道她是为了父亲的债务和张嫂的病情,不得已到酒店工作后,这次他有十足的把握,教她离开那夜夜笙歌的地方。 “关于我上次说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我说了,在那种地方上班,我是为了……”她原本又想说是“生活所需”,却被聂从云硬生生打断。 “你或许能等,但张嫂的病情不能等。” “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她颤着声音问。 是了,他能找到她上班的地点、她的住处,自然是经过一番调查。 “没错,以我现在的权势,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并不难。” 听他颇为自豪的口吻,白水芯只能苦涩一笑。 今日不同往昔,从前总是被她呼来唤去的下人,如今已成为人人称羡的商业钜子,又有谁能料到其间极大的转变 “但我仍无法接受你平白的资助,再说,我有酒店的工作……” 聂从云一挑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随即走到角落,打了通电话。 白水芯不太能理解他的举动。 随后,只见他踅回沙发上入座。“我已经替你辞职了。”经过和她多次商量,他发觉若不以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不足以让这女人低头。 “你怎么可以这么霸道?!”白水芯惊呼不已。 她不信,打电话去向酒店经理求证。 几分钟后,她黯然的挂下电话。 “信不信?你再去找其他的工作,我都能教你第二天就做不下去。”他刻意忽略她饱含怨恨的目光。“当然,你没有伟大到让我平白无故帮助你,你必须搬到我那,随时供应我的‘需要’。至于你父亲的债务和张嫂的医疗费,由我负责。” 他要让她成为他的地下情妇,以报复她带给他的难堪。 白水芯当然不是涉世未深的女人,自然明白他口中的“需要”指的是什么。 难道,他在报复她?报复她当年对他的行径 “但是你已经有未婚妻了!”从媒体报导中,她自然知道他的感情状况。 对她的说辞,聂从云满不在乎的轻松一笑。 “有未婚妻又如何?这与我同时拥有你,并不冲突。” “不行!这样是不对的……”她摇头低喃,仍在做最后挣扎。 “记住,现在的你,根本没有本钱和我谈条件!”他指的,不只是她目前生活上的困难,还有她多年前带给他的羞辱。 他不知道自己的愤怒,究竟是因他曾经受到的不公,还是为她拮据的经济状况感到不舍,而不得不用这理由把她留在身边 但不管是哪一个,总之,他要定她了 他……变得好可怕、好绝情,教白水芯不由得不寒而栗起来。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并以纸笔写下一个地址,放在小茶几上。 “这两天,我要到日本出差,你考虑清楚,若愿意接受,就搬到我住的地方。我回来之后,要看到你。” 他刻意不看她难过受伤的眼神,交代完毕,就走出这间窄屋。 屋内,只剩下失神好一阵子的白水芯。 在他心中,她到底算什么?他明明已经有未婚妻了呀,却还…… 理智、道德与情感,三方面都在考验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一条路走 是夜,从窗外透进来的冶意,蔓延她全身。 两天后 某医院病房 “张嫂,还够不够?不够要说喔。”白水芯自从“失业”后,自然空出许多时间来探望张嫂。 “够了,我已经吃得够多了,别老像怕我吃不饱似的。”张嫂浅笑,为白水芯的贴心感动。 “那好吧,我削水果给你吃。” “对了,水芯,还记得云少爷吗?”正在说话的张嫂,没发觉白水芯的身子微微一颤。 “前几天他来看过我,看他现在一帆风顺,我就放心了。”张嫂突然想起聂从云来看她的事,乘机向白水芯提起。 “什么?他来看过你?” “对呀,还带了不少补品来,这孩子真孝顺。”张嫂仍旧滔滔不绝说着。“他说过阵子,会替我安排更好的医院做治疗,实在麻烦他了。” “是吗?”白水芯不晓得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前天晚上,他还以张嫂的病情威胁她,但没想到他竟私底下先来看张嫂了。 “水芯,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却没机会……” “什么事?” “当年……你说云少爷欺负你,对你不规矩,是真的吗?” 聂从云虽然不是她亲手拉拔长大,不过她照顾他的时日也不算短,知道这孩子天性纯良,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干下流勾当的人。 正在削水果的白水芯,倏忽停下动作。 “我……”面对张嫂的质问,她犹豫着不知该说不说出口。 “是不是你害怕老爷把你嫁给汤二少爷,所以干脆诬赖云少爷非礼你,好让老爷打消那桩婚事的念头?” 白水芯默然不语好一阵子,最后才呐呐地点头,表示承认。 果然,这孩子是她亲手带大,这丫头在想什么,她老人家会不知道吗 尤其当年聂从云离开白家后,她替一身破皱不堪的白水芯洗澡更衣时,蓦然发现她身上仅是一些小擦伤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非礼过的样子。 加上往后有好一段时间,她总是不经意瞧见,白水芯常常在聂从云的房间里徘徊,那眉宇间的深郁浓得化不开,仿佛感叹,又仿佛是在对某些事情感到懊悔。 这一切,不得不让张嫂觉得事不寻常。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好好说,怎么可以随便赖到人家头上?云少爷从小就没父母,真不知道他离开白家的前几年,是怎么过的?” “张嫂,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也跟他说对不起了……” 白水芯终于转过身,小声嗫嚅。 “还好云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上回他来看我时,还跟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你该好好谢谢人家,知道吗?”张嫂一面长吁短叹,一面为聂从云的遭遇感到心疼,脸上刻画着岁月的痕迹,也益形深刻。 “知道了。”白水芯随口一应,没再多说什么。 她心想,张嫂若知道聂从云所谓的“照顾”,其实是要她当他的专属情妇时,大概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了吧。 但……张嫂不知道也好,她不能再教张嫂替她操心了。 张罗完张嫂的晚餐,等护士来量血压与体温,知道她目前病情已控制住后,白水芯才向她道别,起身回“家”。 今早,她在自己租赁的公寓里,随便打包了一两箱的衣物,心想,无须收拾太多,也许过一阵子,聂从云就会厌弃她了。 中午过后,就有专人在她公寓楼下等候,准备替她搬行李。面对这样的安排,白水芯感到可笑,却又百般无奈。 聂从云果然都算好了,知道她一定会臣服于他。 她就着月色,悠闲地迈开步伐,回到聂从云的住处。 今晚他应该就会回来,不过八点过去、九点过去,眼见时针即将逼近十点 累了一天的白水芯,终于踅回自己今天刚搬进的房里,沉沉睡去…… 第五章 站在公寓外的聂从云,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仰头探向自家楼层的那一刻,见明亮的窗户透出不陌生的室内灯光,他的嘴角扬开笑容,明了她终于还是投降了。 上楼进屋后,却找不到预期中的纤影。 最后,他如豹轻移,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步上空中阁楼。 在卧房中,透过法式落地窗外的水灯倒影,瞥见那蜷伏在白色被单下的身影,确定是他这两天脑子里念念不忘的人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随即脱去束缚他一整天的西装外套以及领带,然后像是锁定猎物般,目不转睛的凝望熟睡在床的女人。 他坐在床沿,支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像是欣赏艺术品般,细细梭巡她精致的五官。 如瀑的长发,有的披散在雪白枕被上,有的则顽皮的贴在她白皙的颊旁,若有似无的隐藏她一部分秀颜,更添神秘,徒惹遐想...... 东方天际已慢慢露出鱼肚白,冷冬中的暖阳,透过轻薄的帘布,洒进房内。 浅眠的白水芯,逐渐醒转,但身旁聂从云的铁臂仍横箍在她的纤腰上,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长期因弹钢琴而修长秀丽的手指,轻抚在他刚毅的五官上。 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看而且出色的男人。 昨晚,他时而粗暴,时而温柔的举动,像是一张紧密的网,将她串牢困住,无法脱身。 她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地位?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大小姐吗?还是已沦落为……为了金钱而不惜一切,低三下四的女人 她苦笑自嘲,恐怕两者都有吧 其实现在的她,根本没资格去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为何。 正当她望着他的俊脸而失神之际,身旁的男人倏地醒转,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目光炯炯有神的睇着她。 “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骇住,白水芯的喉咙像被人掐住般,瞬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为什么?”他以低沉的嗓音问道。 她的圆眸露出疑惑的眼神,不明白他的问题所在。 “你明明在酒店上班,却还是个生涩的处女?” 闻言,她气恼,更恨自己昨晚居然沉浸在他所给予的欢愉中,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我……从来就没说过我不是……” “那为什么还愿意给我?”他打断她。 这男人似乎忘了,昨晚他根本是半强迫的,要她屈服于他。 聂从云起身,整个人靠在床头前,忽视她微微的挣扎,迳自将她揽进怀中。 “这些都不重要了。”为了挽回父亲白手起家的事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助于这男人,至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无所谓了。 “你还有跟汤楚君联络吗?” 那才是她最爱的人,聂从云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她竟将宝贵的初夜给了他。 楚君哥?白水芯不明白他为何会提起他。 她无言,仅是摇头。 “难道……”他顿了一下。“你不再爱他了?难道你不想寻求他的帮助?”怎么说,汤家事业在台湾也算数一数二,白水芯怎么没想过要投靠他 听到聂从云的问题,她莞尔一笑。 其实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汤楚君的感情,早已从原本的爱慕,渐渐升华为视他如手足般的情谊。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况且他和水玥也结了婚,我真心祝福他们。” 他扳过她的身子,定定凝望她,眸中掠过一丝不解,但又随即敛去。 从小,白水芯那道总是随着汤楚君而转的热情目光,如今只是淡淡透出一抹清澄,冷静的告诉他,她已经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了。 “我不信。”冷鹜口吻中,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激动。 “是真的,我现在谁也不爱,其实这样也很好。” 她没对聂从云坦承的是,这些年来,在她脑中不时涌现的,早已换成他当年被赶出白家大宅的落寞身影。 蛤……她能告诉他吗 “你不后悔昨晚的一切?”他瞅着她问。 “为什么要后悔?为了爸爸的事业和张嫂,这一切我都心甘情愿……”她平静解释着。 聂从云原本还以为,她开始对他有些在意了,所以昨晚才会不排斥和他发生关系,但这女人竟然是为了钱…… 她的冷然,教他突升怒意。“没错,你根本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又瞬间将她的柔躯压在身下,这次,他毫不怜惜地在她的肌肤上啃嚼吮咬,白水芯就算感觉到痛,也不让自己喊出声。 看她紧咬唇瓣的模样,更激起他狂炽的愠火。 没有任何前戏,他倏地划破她干燥的甬道,故意忽略她不适的反应。 “张嫂知道你在酒店上班吗?” “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骗她说我白天在钢琴教室任教……” 真是虚伪 他不屑地想着,又再度沉身,入侵她的私密。 久久,等他释放完自己的欲望后,只抛下一句。“现在,我才知道花数千万买下你的初夜,也算值得了。” 他到浴室冲完澡后,出了门,就驱车离开,留下忍不住心伤,而终于涔涔落泪的白水芯…… 谭上企业 总裁办公室 “总裁,你怎么一天比一天还晚到?还是我看错时间了?” 这道戏谵嗓音的主人,正是不怕死的成家声。 眼见原本几乎零迟到纪录的聂大总裁,今天将近十一点才进办公室,他就像撞见日蚀的上古愚民,惊呼不已,连忙冲进总裁办公室,但语气中,更多的是调侃意味。 虽然聂从云的嘴巴,紧得跟蚌壳没两样,不过自从上个月他被吩咐,派人接白水芯到聂从云住所时,他也约略能猜出个所以然。 “没事的话就快滚,除非你想增加工作量。” “嘿……总裁大人肯定和那美丽动人的白小姐,每夜翻云覆雨到天亮吧!” 成家声丝毫不为所动,他就不信面对那清纯可爱的小美人,总裁还能当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除非他不是男人 “既然有时间在这里闲谈,下午就多交三份企划给我。”聂从云的瞳眸几乎要射出寒光。 “啊!难道你不……”能字还没说出口,迎面向成家声飞来的是,聂从云原本放在指间旋转不停的镶钻钢笔。 赶在可能破相的危机前,爱耍嘴皮子的他早已逃逸无踪。 当办公室内回复清静后,聂从云旋过椅子,起身立于窗前,居高临下,望着大台北盆地人山人海的景象。 他烦躁地耙了耙垂散在额前的几绺发丝,想着他和白水芯之间的关系。 这一个月下来,每天不管多晚回家,餐桌上总是有香喷喷的饭菜等着他。 不可否认,有人为他等门的感觉真的很好。 白天,虽然他们总是冷漠以对;但一到夜晚,仿佛有黑暗的笼罩,就能教他们暂时不去顾虑现实问题,不去思考两人的关系何时结束,仅是用自己的身躯紧紧缠绕对方,紧抓住这瞬间的温存。 明知道自己和白水芯之间,就像发情媾和的动物没两样,伹他却又无法忽略自己对她深埋已久的矛盾感情。 他对她是恨,抑或是爱?早已分不清楚。 因此,他更不得不提醒自己,接近她,纯粹是为了羞辱她…… 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立即拉回了聂从云失序的神志。 他按下通话键后,听见一道中年女声传来,那是他的秘书。 “总裁,有位白水芯小姐说临时有事找你。”中年秘书尽责的告知。 她怎么会来了?临时有事 “马上请她上来。” “是。”虽然不明了总裁紧张的理由何在,但中年秘书仍是谨遵吩咐。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总裁室的桧木门板就传来两声剥啄。 这么快?因为总裁室位于谭士企业大楼的第二十五层,白水芯从一楼搭电梯上来,再穿过长长的回廊,直达总裁室,最快也要两分钟。 “进来。”他回应道。 孰料,一推开门的,竟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人 “嘉嘉!”他远在美国的未婚妻。“你怎么来了?” 他惊呼的语调,让谭嘉嘉误以为他对于她的出现感到惊喜。 她连忙上前,以手攀住他的颈项。 “聂大哥,我好想你,所以瞒着爸爸,自己一个人偷偷来台湾找你了。” 她边说,晶亮的圆眸似乎也感动得快要落下泪来。 “嘉嘉,你怎能这么任性,这样你爸爸会担心的。” “谁教你工作忙,就忘了我?”她隐隐控诉着,紧抓聂从云的衣领不放。“你来到台湾后,连通电话都不给我,每次都只能听爸爸说你的近况……” 她真的好爱聂大哥,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她就被他沉稳出众的外表给吸引。 从小到大,总是不乏异性追求的她,自从他出现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入得了她的眼。 “对不起。”对她,聂从云是心怀愧疚的。 他可以把她当成无所不谈的好朋友,更甚,以大哥哥的身分,对她这个小妹妹付出关爱,但……他就是无法对她产生男女之情。 此时的他,只能任由谭嘉嘉偎在自己怀中,同时,也忘了白水芯已经上来的可能性…… 门内相依的男女,殊不知门外有抹飘然的身影,黯然的来,又黯然的离去…… 第六章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欢爱过后,聂从云仍留在白水芯的体内,汲取她的温暖。 他察觉怀中女人的身体微微一颤。“什么事?” “我想回学校念书。”白水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祈求。 今天在路上逛街时,她看见几名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出入校园。他们一个个谈着理想,谈着未来,热切的眼神中充满着憧憬。 她不禁想起,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名。 由于秉持着对钢琴的热爱,她在准备上大学时,毅然决然填选音乐系,主修钢琴,无奈家里发生事故,导致她无法再继续升学。 如果现在有挽回的机会,她当然不想错过。 然而这一次,她念书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永远在她心中的父亲。 倘若有朝一日,父亲的事业东山再起后,重责大任仍是落在她肩上,所以她必须趁现在好好充实自己。 “你今天到公司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被谭嘉嘉缠了一整天,聂从云一回到家,就看见白水芯一个人静静坐在落地窗前,猛地想起她今天有到公司找他,而他竟忘了。 瞅着她落寞的背影,他猜想,她也许撞见了未婚妻来找他的那一幕。 然而,她的选择竟是默默离去,不哭也不闹…… “嗯,反正这一个月,我几乎都待在家,觉得整个人都快发霉了。所以……想跟你打个商量……”一 她对他甜甜一笑,灿烂的丽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之后有上来找我吗?我没看见你。” “没有,因为我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又打消念头了,对不起。” 听完她口头上的解释,聂从云的心瞬间像是被人抽走了一部分。 明知她是在说谎,但他就是无法生气。 他明白,她这么讲其实只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 “你想去就去吧,能多认识一些朋友的话也好。”这女人在他面前,总是装得若无其事。 “谢谢。” 原本还以为聂从云会反对,没想到他竟一口爽快答应了,白水芯一反平时的冷淡,感激的伸出手臂搂紧他。 “这么现实?”发觉她异常的热情,他忍不住调侃她。 “我……” 她羞红着脸,原本想再辩解,被他突如其来的炽吻堵住。 像是想要留住什么的念头,冲击着她的心,她以手勾住他的脖子,也以相同的热度回应着他。 两人的呼吸又开始急促了起来。 他以手定住她的脸,缓缓吻上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她的颚…… 她美妙的娇吟,直比天上仙乐,构成一首首撩人的情歌,无不刺激他的感官。 在这时候,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去开启那杀风景的问题——谭嘉嘉。 “聂大哥,你心情是下是不好?” 睇着眼前似乎无心用餐的人,谭嘉嘉不安的出声询问。 “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 一大早,聂从云就接到谭卫的来电,当他发现女儿失踪,原来是为了到台湾找他,随口斥责了女儿几句后,便交代他要好好照顾她。 现在经她这么一问,他只能像安抚小动物似的,摸摸她的发顶。 “嗯,聂大哥,你到底住在哪里?我好想去看看,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闪着晶亮的圆眸,有着渴求。 聂从云没有马上开口,顿了一下。“……我的住处还在整理当中,有点乱,你过阵子再来吧!” 他的答案,让谭嘉嘉黛眉轻蹙。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相信我。”聂从云面不改色地说着。 “这么神秘?好吧,等那边一整理完,我要马上去看喔。” “嗯。” “聂大哥,我来台湾来得太匆促,当时只随便带了几件衣服,你待会再陪我去逛一下百货公司好不好?” “好吧,但要快一点,我是领你爸爸的薪水在做事,可不能像你一样整天游手好闲。”他语带玩笑的说着. 但谭嘉嘉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言下之意。“放心吧,我爸绝不会对你有半声责问的,你一直是他的手下爱将啊。” 他更希望你赶快成为他的女婿呢 谭嘉嘉始终没把心里最深的企盼说出口。 但在她单纯的想法里,聂大哥只是忙于工作,反正他俩都订婚了,他娶她是迟早的事。 饭后,她又像小女人似的,攀着聂从云的手,拉着他光顾一些千金名媛最热爱的高级服饰店。 “聂先生,那是您女朋友吗?好漂亮。” 如今聂从云在台湾的知名度颇高,眼尖的人马上就可以认出他。 加上他和谭嘉嘉可谓郎才女貌,店员们一看见两人站在一起,莫不赞叹欣羡。 一发现自己被捧得高高的,加上旁边优秀出众的男伴,谭嘉嘉也不由得暗自骄傲了起来,仿佛她身上集世界所有美好的一切。 她心满意足的放下他的手,自己走到另一边的专柜,一面往前走,一面看着架上的衣服开始挑选起来。 蓦地,一件浅蓝色的宫廷风洋装吸引了她的注意。 当她把手搭上那件衣服的同时,却发现另一个女人也伸出手,正想拿下它。 谭嘉嘉抬眸一望,那女人长发飘逸,五官秀丽,气质婉约,俨然就像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 对方只是甜甜一笑。“小姐,你中意这件吗?那你拿去试穿好了。” “谢谢。”谭嘉嘉呐呐开口,表示感谢。 从小在优渥环境下长大的她,对于别人的给予一向视为理所当然,她道谢后,很快的走到试衣间试穿。 然而循声而来的聂从云,一看见眼前的女人不由得一颤。 “这么巧?你今天没待在家?” “没有,我突然想逛街,顺便帮你添购一些冬衣。”一袭素色衣着的白水芯,平静地说着。 见她手上有几包男饰服装店的袋子,聂从云知道她没说谎,但却刻意略过心里隐约的感动。 他一直提醒自己,自己的未婚妻也在现场,而他和这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不值得他费心思量。 “咦,聂大哥……你们认识啊?”刚从换衣间出来的谭嘉嘉,一见到交谈中的两人,上前愕然问道。 “嘉嘉,你身上这件衣服很好看。”聂从云忙着转移话题。 “对呀,这家衣服的款式向来都只有一件,还多亏这位小姐没跟我抢。”谭嘉嘉说话的同时,媚眼还不时瞄向白水芯。 “别这么说,你穿起来比我好看多了。”白水芯也佯装,和聂从云没有任何瓜葛地道。 “聂大哥,我们待会请这位小姐去喝下午茶,好不好?谢谢她把这件衣服让给我。” 谭嘉嘉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气质出众的白水芯,尤其她选衣服的眼光又和自己差不多,这种感觉就像找到知音一般的喜悦。 “嘉嘉,我下午有个会议要开。”他马上拒绝。 “不用了,这真的没什么……”白水芯也连忙推拒。 就在此时,聂从云的口袋里传来手机铃声,他到一旁接听。 回来后,只淡淡说了一声。“公司有事,我必须回赶去处理。” “好吧,那你回去好了,我有这位小姐陪我就行了。” 拗不过她的任性,临走前,他淡漠的瞥了她几眼。“别玩得太晚,记得早点回家。” 他的湛眸虽然看着谭嘉嘉,心里其实是在对白水芯说。 他知道,以她的自尊心,不会把他们俩的同居关系告诉谭嘉嘉。 “好啦,未婚夫先生!” 谭嘉嘉亲匿的喊他一声,殊不知现场另外两人的异样感受。 看着聂从云远去的身影,她才把视线调回转向白水芯。“你好,我叫谭嘉嘉,刚刚那位是我未婚夫,聂从云。” “嗯……你好,我叫白水芯。叫我水芯就可以了。” 果然连名字也是这么有气质,谭嘉嘉对她的好感瞬间又多了几分。“你也是,叫我嘉嘉便行了。” “看来,你很爱你的未婚夫吧。” 发觉谭嘉嘉看着聂从云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而且直接,白水芯能明白她的感情。 “是呀,我爱聂大哥好久了,他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嫁给他。” 对于眼前这位才刚认识的白水芯,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一见如故,直想跟她吐露自己的心事。 “有妻如此,你未婚夫一定很幸福。”尽管心里有一丝苦涩,但她仍必须大方地给予他们祝福。 “谢谢。”谭嘉嘉脸红的像苹果般。“咦,你也来帮你先生买衣服吗?”她瞥见白水芯手上有几个男饰品牌的购物袋。 先生 这两个字,如同撞钟般,重重敲击她的心。 事实摆在眼前,她才是介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她怎能说出自己和聂从云的这段不伦关系 不想扯出更多的麻烦,她只能敷衍了事,点头假装有这么一回事。 “还说我呢?!你肯定也很爱他啰。”谭嘉嘉热情的抓着她的手。“走吧,我知道这里附近有家新开的咖啡馆,很不错,我带你去。” 她们边走边聊,丝毫不畏今年第一波来台的冷锋。 旋开门把,聂从云一回到家后,满室黑暗。 现在已是凌晨一点多,下午公司突发的状况,让他今天忙得像旋转的陀螺。 他一看见床上那抹熟悉的身影,想也不想的掀开棉被,欺身抱住她。 白水芯并没有入睡,只是躺在床上等着他回来。 “你今天和嘉嘉逛得如何?” “你放心,我没把我们的事告诉她。” 他没理她,迳自抱紧她,他的唇附上她的,灵活的舌尖也窜入她的口腔内,留连于她的贝齿间。 面对他的撩拨,她根本无法抗拒。 然而就在她沉迷的那瞬间,谭嘉嘉那双无邪的眼神和天真的笑容,倏地闯进她的心里,她无法置之不理。 “不行。”她猛然推开他,不顾他微愠的表情。“你未婚妻已经来台湾了,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没有资格说不,就算要喊停,那人也该是我。”他阴沉的开口,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要放开她的打算,她越是抗拒,就越挑起他的征服欲。 “她是个好女孩,这样对她不公平……” 她犹记得,下午和谭嘉嘉一起逛街时,开口闭口都是“聂大哥”,感觉得出来她对聂从云是全心依赖的。 他的双手仍不停在白水芯身上游移,完全不顾她的抗议。 最后她只能任他侵犯自己的感官,所有的仇恨、自尊、欺骗、交易关系……全在一时间瓦解,她只任由自己迷失在这方天地里。 夜半时分——浅眠的聂从云翻了个身,却发现身旁空无一物。 一股不安传来,他起身找寻白水心的倩影。 一走到客厅,就听见有钢琴声,隐约缓缓地自琴室流泄而出。 这首曲子十分熟悉,是他还在白家的时候,就常常听白水芯弹的,不过他一直没机会问她,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此时,他不吭一声地坐在琴室角落,静静听着她的演奏。 这间琴室,是她当初搬进来之前,他特地为她设计的,加上良好的隔音设备,完全不会吵到邻居。 对于自己这样脱轨的行为,他也感到不解,只知道她会喜欢。 一串串音符自白水芯的青葱玉指跳跃而出,回旋于整间琴室。 知道身后的人是他,她也感到自己的心跳,随着每一小节的前进越跳越快。 这是着名的“冬之旅”。 是舒伯特在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后,将死之前的作品,整首曲子充满了对现实的哀伤,和对幸福过去的追忆。 “你弹得很好。”听她一曲弹毕,聂从云低沉的嗓音蓦然开口。 “是吗?”她转过身,淡淡凝望他。 她记得,他曾经还嘲笑过自己的琴艺,根本毫无感情可言。 现在……他却夸她弹得很好 “真的。” “可是你以前批评过——” “那只是以前,现在却又……”他蓦然一顿,再度缓缓开口:“似乎又太过抑郁了。” 他的话,让她粲然一笑。随即起身走到窗边,下身的裙摆因她的步伐,微微翻动。 望着她的身影,他有一秒钟的失神。 “从云,你应该知道我曾经寄住过汤家吧。”他都能找到她工作的地点了,想必他把她这几年的行踪也查得一清二楚。 他曾问她为何没有继续住在汤家的原因,当时她避而不答,但在今晚,她突然想把这件深埋已久的心事告诉他。 聂从云微微点头。“但你并没有待的很久,难道你不想接受他们的帮助吗?” 他至今仍是不太明白,她当年离开汤家的理由。 一听,白水芯的唇畔仍是衔着浅浅笑意。 “当年我在走投无路之际,不得已去找汤大哥和水玥表姊。他们当然很欢迎,待我很好,供我吃住。而那个汤齐君,一开始对我也十分礼貌……” “一开始?难道之后就不是了吗?”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悦。 “那时我需要钱,所以白天一直出去找工作,但都很不顺利。因为我大学没毕业,没有一技之长,连最简单的行政助理都无法胜任……汤家的人,虽然不介意我白吃白住,但我还是必须自力更生,不能靠他们一辈子。 有一天,汤大哥和水玥堂姊他们出国处理一些事情。晚上,所有的佣人也都熄瞪回房休息,当时我很晚回家,一身疲累,只想到浴室冲个澡,再去睡觉……” 她咽下一口口水,才提气继续说下去。“我出了客房,一经过客厅,就看见也才刚回来的汤齐君,远远的,我就可以闻到他浑身酒味……” 她没说的是,汤齐君看着她的眼神总是炽烈而骇人,隐约可见其中一股深沉的欲望,让她无处可躲。 “我不知要跟他说什么,随口打了声招呼后,就进浴室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发现他那双氤氲色情的眼睛……竟…… 他……竟然偷看我洗澡,当时酒醉的他,不知怎么开锁进了浴室,目光猥瓒地笑说,他已经偷看过我洗澡好几次了,只是我都没发觉……加上当时汤大哥和水玥都不在家,他还扬言……他已经等不及想跟我上床了……” “说下去。”聂从云冷冷的从牙缝中迸出这句。 她不明白他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白水芯又鼓起勇气继续说着。 “当时的我,浑身战栗,抓了浴巾包住自己的身体,推开他,连忙跑回房间。无奈他的脚步也很快,跟着我进房,一把抽掉了我身上的浴巾,将我压在床上,对我又是亲吻,又是蹂躏。 他甚至还讽刺我。‘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白家大小姐吗?”我知道他一直对于我不愿嫁他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想藉机羞辱我。” 她说这些话的同时,表情漠然,嗓音细微,像事不关己一般。却没察觉到身旁男人的额上,似乎青筋暴凸。 “当时我哭喊出声,却没有任何回应,情急之下,踢了他的鼠蹊部,他踉舱一退,撞到衣柜,昏了过去,我才赶紧收拾行李离开汤家……” “该死,他如果还活着,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聂从云起身,站在她身边。 白水芯摇摇头,不以为意。 “这几年在外流离失所,我才发现自己以前过得太幸福了,却从来没想过要好好珍惜,所以上天才会让我经历这些。”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他低吼。 一想起她的身体,早被另一个男人看光了,他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意。 “难道你都不恨我吗?” 第一次,她坦然面对自己曾给过他的伤害。 聂从云沉默半晌,时间仿佛一瞬间冻结起来。 “很晚了,你早点去睡。”他抛下这句话后,没再看她一眼,冷冷离去。 他是恨她的吧?她隐忍不落的泪水,终于滴滴滑落在她的手心。 第七章 t大 将近傍晚时分,天空与大地皆呈现一片橘黄,暖灿灿的,让人十分愉悦。 漫步在绿荫大道上的白水芯,双手捧着书本,步履轻盈。 最近这段回校园旁听的日子,是她这几年以来最感到扎实安稳的生活,因为她不必再为生活烦恼…… 聂从云果然没有食言,他一步步地替爸爸重整事业,还亲自暂时担任白氏企业的执行总裁。 由于他在商场上的知名度,唤回了以往股东们对白氏的信心。 如今,白氏已慢慢准备重振昔日声威,这一切都归功于聂从云的专业能力。 而张妈的病情,在他大方的资援下,已慢慢有了起色。过阵子情况良好的话,或许就能出院了,自行在家调养即可。 这一切,都平顺的不像真的。 然而她更没忘记,这只不过是场交易,他给予她一笔可观的酬劳,而她沦落的不只是自己的身体,还有一颗心…… “白同学!”身后一道年轻朝气的男声,唤住了她的脚步。 她转头一看,愕然。“纪同学,还有什么事吗?” 下午上课时,当坐在白水芯旁边的这位男同学,跟她借了一支笔,一看清她白皙无瑕的面孔后,仿佛惊为天人,他黑亮的双眸便开始追逐她的身影,痴缠不放,丝毫没有把心思放在教授讲授的内容,连带让她也困窘了起来。 下课时,还不忘跟她打哈哈,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你好,我叫纪文辉,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白水芯……” “我好像没看过你,你是我们系上的同学吗?” “不是的,我只是来旁听。” “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我请客。” “不了,谢谢,待会有人要来接我。”她骗他。 “是男朋友吗?”纪文辉不得不紧张了起来。 男朋友?她跟聂从云的关系根本还构不上那种亲密的地步,除了肉体之外。 “不是。”她摇摇头。“我有事必须先走了,失陪。” 没想到才走没几步路,他又马上从教室里追了出来。 “白……”看着她清澈的水眸,他鼓起十二万分勇气。“水芯,你可以当我女朋友吗?” “为什么?”她怔愣了,这个大男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喃喃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追求你,请你当我的女朋友。” “但是我不认识你,甚至不了解你。”她笑答,婉转的回拒他。 “我叫纪文辉,今年二十二岁,当年以榜首之姿考上t大企管系,家父是纪氏建筑的总裁,除了爸妈之外,家里还有哥哥和姐姐,他们分别是耶鲁的医学博士和哈佛……” “停!”听他一连串地报出自己威势赫然的家庭背景,白水芯不禁哑然失笑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了解彼此。” “我知道你叫白水芯,蓄着一头长发,目前到敞系旁听,个性温柔沉静,只要微微一笑,就能让人瞬间忘了烦恼。对了……你没有男朋友!” 对于他最后一句话,白水芯不以为意,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她再度迈开步伐往前走。 “白同学,你说有人要来接你,在哪呢?我陪你等。” 欵,傻瓜,那是她刚刚为了敷衍他而随口胡说的。 白水芯正苦恼着不知该怎么圆谎的同时,眼神不经意瞥向校门口,她的注意力马上被倚在那辆宾士车旁的硕长身影给吸引住了。 是他……真的是他 她心中一喜,不只是因为他的临时出现能替她解围,同时也为他的贴心感动。 自从那晚,她陈述了那段惨痛的遭遇后,他便常常陪着她。 夜晚,也不会不顾她的意愿,恣意向她求欢,他对她的态度就像是……疼惜,疼惜一种很宝贝的东西。 她脸颊微红的跑到他面前,更希望藉此摆脱纪文辉的纠缠。 “你——”怎么来了 她还没问完,纪文辉的声音马上介入他们。 “水芯,这位先生是谁?”她说她没男朋友,那么……“喔,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哥哥。白大哥你好,我是水芯今天刚认识的同学。我对她很有好感,希望白大哥能答应让我追求她。” 听他这么胡扯,白水芯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同时也察觉到始终不发一语的聂从云,刚毅的脸部线条,似乎隐含着愠意。 她知道,若再任由纪文辉瞎说下去,很难保证聂从云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纪同学!” 孰料,她尚未解释,聂从云早巳一把揽过她的柳腰,霸道的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大手紧压她的后脑勺,现场上演一段火辣辣的热吻。 他热切地撬开她的贝齿,湿润的舌坚决地入侵她檀口。 这一记意外且扎实的热吻,着实让纪文辉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们……不是兄妹吗 这吻像长达一世纪之久,当他放开她后,她只能面红耳赤地急急撇开头。 “希望你不会以为,这是兄妹之间会做出来的事。” 聂从云以冷漠的口吻说着,无视纪文辉的错愕,就拉着白水芯上车。 奔驰而去的车子,只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像是在讥笑他的自作多情。 “你在生气?”白水芯噘着被吻肿的红唇,轻轻吐问着。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话里多少也带点笑意。 正在开车的聂从云,墨瞳仍直视前方,没有看她。“看来你不管到哪里,人缘都很好!” “不关我的事,我可没主动招惹人家……”她咕哝着。 “刚刚那家伙是谁?” “只是今天上课时,才刚认识的。”见他挑眉,一副不信她的样子,白水芯赶紧澄清。“真的,我们真的是今天才认识的。” 看来,他该把她关在家里才是,省得哪天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他如此低咒着。 最近,每当他在办公时,能吸引他注意的,不再是那些枯燥的文件报表,脑海里尽是她那张楚楚可怜、却不得不佯装坚强的小脸。 他竟忘了,自己当初买下她,只是为了羞辱她,瓦解她的自尊。 今天终于忍不住,一等到她下课,就连忙赶到校门口等她,却没想到她居然被别的男人搭讪 原来,也有别的男人觊觎她的美丽。 他像是被抢走所有物似的,愤怒不已,她该只属于他一人的。 “你刚说什么?”她听不清楚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没事!”他更不明白自己对她的占有欲,为何越来越强烈。原来,男人一旦脱去文明的外衣,也可以变得很野蛮。 以为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又发作了,白水芯只好别过头,欣赏窗外的风景。 半晌,车内又陷入一片沉默。 “肚子饿不饿?去吃饭。” “好。”对于他的安排,她向来只有点头答应的分。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带她到市中心精致豪华的高级饭店用餐。 反而一路驱车到淡水,带她去吃当地名产、喝鱼丸汤。 一路上,在嘈杂的夜市里,他用自己身形的优势,为她隔开路人的碰撞。 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呵护她,让她不禁想起十年前自己离家出走时,他从荒山野岭间将她救回来的点点滴滴。 之后,他们静静相偎在淡水河畔的木椅上。 由于今晚寒流来袭,淡水气温降到十度以下,聂从云让她背靠在自己胸前,用他身上的大衣,紧紧裹住两人。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她好怕自己到时舍不得离开他。 “从云,你不必因为我那晚说的那些话,而同情我……我真的没事……” “我没有可怜你,别乱猜。” 是吗?她在心中暗自疑问。 “对了,你跟谭小姐的婚事什么时候举行?” 她知道现在问这种问题很杀风景,但她希望有个心理准备,届时受到的冲击也不会太大。 “你就是有办法惹我生气。”他原本在她身上来回摩挲的手掌,瞬间停住了动作。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你不能一直逃避。”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 他指的,是她情妇的身分。 总是这样,他们两人之间很难有和平相处的时候,多的是剑拔弩张,但这次聂从云并不打算跟她计较,他只是用脸颊轻轻磨蹭着她的瓷颈,惹来她一阵轻喘。 “不要,好痒……” 他不顾她的抗议,仍固执在她身上点起情欲,两手也不规矩的探入她衣内,一发现他脱轨的举动,她连忙制止。 “不行,这里有人……”她藉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匆匆推开他,以一步之遥背对着他,努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心跳。 霍地,一阵手机声传来,聂从云无暇理她,到一旁接听。 “……嘉嘉?!是你……”他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瞟向白水芯,观察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而白水芯只能转头,一面佯装自己满不在乎的样子,一面却又竖起耳朵,忍不住听他和谭嘉嘉的谈话内容。 “我在和客户谈生意,待会就回去。好,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和客户谈生意?白水芯不禁扬唇自嘲。 也是,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结束通话后,他眸光淡漠的看向她。“走吧。” 聂从云深吸一口气,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明知道自己该找个时间和她做个了断,其中一个原因是,谭嘉嘉老是质疑他为何没时间陪伴她:另一原个因是他本来就打算等玩腻她后,然后再一脚踢开,这是她该为自己赎的罪。 然而两人的关系时远时近,有时亲密如爱人,有时却又遥远的像陌生人。一旦与她相处得越久,他就越无法把决裂的话说出口。 到底该怎么办?他也无所是从。 这天,聂从云一早刷牙洗脸完后,只见蜷缩在棉被里的白水芯,仍没有起床的迹象。 为了重回学校念书,她这段日子都很早起床,今天怎么却有些反常 “水芯,还不起床?你不是要去上课?”他拉拉她身上的被子。 “不要管我!”她翻了个身,口气有点冲。 最近谭嘉嘉总是缠着聂从云,迫不得已,他必须早出晚归,甚至一整晚都没回来,那股即将要离开他的焦虑,越来越逼近她。 深知自己和他的关系,本来就无法长久,但她就是莫名眷恋了起来。 看见她这般反应,聂从云的耐心也快要用罄。 这女人,难道只要一对她好,她就变本加厉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又回到以往那个白家大小姐的傲气了。 “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不要随便发脾气。还有,今天是嘉嘉的生日,我要陪她,今晚不回来了。” 这阵子忙着应付谭嘉嘉,他也无心思再费神去管她的心绪。 这话让原本无动于衷的她,倏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她清澈的大眼望向他,目光里流转着不解。 这男人,居然能毫无芥蒂的说着关于他和未婚妻的种种,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他们四目相接,对视良久。 仿佛从她眸中读出这讯息,他嘲讽:“记住你现在是什么身分,你根本没有资格奢求什么!” 旋即,他迅速转身离去。 白水芯痛苦的紧闭双眼,静静听着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什么身分 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身分?有时连她自己都不太想去厘清。 最后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整理好思绪后,准备待会去上课。 只是在往学校的途中,她竟意外地接到谭嘉嘉的电话。 “水芯呀,我是嘉嘉,还记得我吗?” 上次见面后,热情外向的谭嘉嘉还要求彼此互留电话,白水芯拗不过,只好顺从她,不过她当然没有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对方。 她怎么会不记得她 这一切都要拜她的未婚夫之赐。 “嗯,你好,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我生日,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未婚夫要帮我在希尔顿饭店庆祝福你也一起来嘛。” 自从前一回和白水芯打过照面后,两人的个性明明南辕北辙,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但她的心里就是油然对她产生好感,甚至莫名的欣羡。 有时她也天真的想,如果自己的性情也像她一样,恬静优雅,那么聂大哥是不是就会多看她一眼 “晚上啊,我可能不太方便……”白水芯有口难言,呐呐地说。 “这样啊?那我就不勉强了,不过如果你到时想来的话,别客气,自己就直接过来喔!” “我会的,谢谢你。” 匆匆结束通话后,她心里又是一阵凄凉。 整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的人,恐怕就是谭嘉嘉吧。 她不明白,聂从云怎么忍心伤害这么美好善良的女孩 就算他恨她,要报复她,却从没想过这样的行为,其实会间接伤害到其他的无辜者吗 此刻她的脑海里,竟是谭嘉嘉在发现她和聂从云的关系后,那张全然控诉、凄切指责她的小脸…… 蓦地,胃里又传来一阵不陌生的干呕,令她十分难受。 她刚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吃坏肚子,但这种现象已经持续好一阵子了。 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不要随便发脾气。 聂从云早上出门前的话,回荡在她耳际。 当她恍恍惚惚,心神不宁的旁听完第一堂课后,终于强撑着身子,到附近一家医院检查。 没想到医生诊断后的结果,竟是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答案…… 第八章 几天后 “我怀孕了。”晚饭过后,仍坐在椅子上的白水芯,将这件事告知了欲离座的聂从云。 “什么时候的事?” 他站定,微微侧身,转过头来,脸色还算镇定的问。 他记得他们每次上床时,都一定会做好安全措施,除了有几次比较忘情之外,难道…… “最近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就到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证实……我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那你现在决定怎么样?” 他面无表情的凝望她,教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决定怎么样?”因为激动,她的声音忍不住尖锐了起来。“你居然问我决定怎么样?” “你别激动。” 他上前试着搂住她的肩膀,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激动?我能不激动吗?别忘了孩子你也有份。”她忿忿的说出。 他凝睇着她。“你真想问我的意见?” 最后,她鼓起勇气,点点头。 “拿掉。” “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说拿掉。”他再一次语气坚决的重复。 “不……孩子是无辜的。” “那你就自己决定,我不置可否。”他就像事不关己般的,陈述这件事情。 这一切看在白水芯眼里,竟感到荒谬可笑。 她自己决定?他不置可否 他怎能残忍的这么说 试问她有什么权利决定这孩子的去留 充其量,她不过是他的情妇,难道等他结婚后,让孩子一生下来,就背上父不详的耻辱吗 见她失神,好半晌,他才又开口道:“你若要生下来,我也没意见。但我还是会和谭嘉嘉结婚。” 言下之意,倘若她试图要拿孩子来威胁他,是不可能称心如意的。 他不会忘记当初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初衷。 “你决定如何?” “我不知道。”她撇过头,不让自己看见那张她一直所爱,此时却觉得遥远又陌生的脸孔。 为什么要逼她做选择 她并非不爱孩子,如果不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她会开开心心的等待这个生命的降临。 她紧抿唇,手足无措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最后她拿起钥匙,披上一件外套,直往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他拦下她。 “你别管我,让我好好静一静。”她对他摇摇头,表情冷然的可怕。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即使她有了他的孩子,他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你别这么任性好不好!” 近日来的公事,让他烦躁不已,他可没心情再跟她吵架。 “我任性?既然你要我自己做选择,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打算报复我,企图糟蹋我的一生,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是我太傻,我根本不该从你身上奢求得到什么。” 说完,她不顾在她身后吼叫的聂从云,踩着慌乱的步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白水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手术台的。 之前医生就告诉过她,堕胎手术很快的,而且一旦打了麻醉药,几乎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为什么她的心,居然抽痛得那么强烈,甚至强烈到她几乎无法承受 不只是心痛,侵蚀她的还有一种失落空洞的滋味。 仿佛全身的血液、精力瞬间被抽干,心是空洞的,胸腔也是空洞的,整个躯体都是空空洞洞的…… 酸、苦、涩各种滋味,交错折磨着她,让她好想痛哭一场。 那……是一个生命啊!一个孕育在她体内、原本可以安然出世,受人无尽宠爱的小宝贝。 但,只是几十分钟的时间,她就和这个生命永远挥别了,假装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自己一时的失足,却要一个无辜的生命来偿还。 她不能哭、不该哭的……但不知怎地,泪水就是这么不争气的浮上眼眶,滴滴滚落。 寒风中夹带着清冷的雨滴,她吸着气,那股冰凉沁入她的心脾,成结成一团苦楚。 她踯躅独行,在雨雾与泪雾交织而成的迷蒙世界中兜转,辨不清任何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只能在细雨中茫然前进、痴痴傻傻的移动步伐。 “水芯!” 倏地,一抹温和的女声传进她耳朵,她集中神思,抬眸循着声源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粉色孕妇装的少妇,睁大圆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身边还矗立了一名拿着一把伞,身躯伟岸高大的男人。 那是——“水玥姐……汤大哥……” “水芯,真的是你?感谢天,真的是你,这些年我们找的你好辛苦,你都一直留在台北吗?你为什么当时一声不吭的离开汤家?都不跟我们联络……” 白水玥一见自己失踪已久的堂妹,劈哩啪啦说了一大串,说到最后,竟然哽咽了起来。 “好了,水玥,有什么话待会再说,水芯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观察力惊人的汤楚君,一边急忙安抚焦虑不已的妻子,另一方面十分担心白水芯的情况。 “水芯,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听丈夫提醒,她才察觉到白水芯的异样。 “我没……” 正想说自己没事时,近日来的仓皇与烦恼,加上今天的堕胎手术,教她渐渐体力透支…… 终于,白水芯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失去神志…… 翌日,当她悠悠醒转后,熟悉的天花板与房间摆设,使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汤家。 不消说,这一定是汤家夫妇俩的主意。 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窗,她看向远方,那双清幽无杂质的黑眸,彷若千年古潭,深不可测,教人读不透其中任何思绪。 门咿呀的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正是汤楚君和白水玥。 她试着掩饰心里的不安,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水芯,你别紧张。”汤楚君厚实的大掌,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试图给予一丝温暖。“那个刚拿掉的孩子是从云的,对吧?” 她木然,只是摇摇头,把头转向墙壁,背对着大家。 白水玥见状,心疼不已,连忙坐在床前,轻拍她的肩膀。 “水芯,昨晚医生来诊断过,他说你刚做完堕胎手术……后来大约晚上十一点多,你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们一接听后才发现,打来的人是从云,他似乎很担心你……” 骗人,他根本不会关心她……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汤楚君的口气仍是一派温和,想问出答案。 她无言,竟忍不住激动,哭了起来。她怎么说出自己和聂从云这一段荒唐的关系呢 半晌,汤楚君低声说着,安慰自己的妻子。“暂时让她安静一下好了,顺便吩咐下人炖一些补品,医生说过,她现在的身体十分虚弱,必须静养。” 汤楚君半推着妻子走出房间后,白水玥又不禁神色凝重,担忧了起来。 “心病还需心药医,水芯身体上的伤,恐怕还比不上心伤……” “从云应该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你忘了当年他被赶出白家的原因吗?” “说不定,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不管什么五会、六会,总之不准你再替他说好话!”白水玥气呼呼的指责自己的丈夫。 “是是是,老婆大人别动怒,怀孕期间,胎教是很重要的……” 正当两人斗嘴到一半,一位老仆形色匆匆的进来通报,说有一位聂先生来访。 一听,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哼,就算他不来这里,我也会去找他。”白水玥斥道。 汤楚君有点受不了,睨了自己的老婆一眼,谁教她天生侠义心肠,不过他就爱她这种直来直往的单纯个性。 两人相偕走到客厅后,汤楚君立刻展现地主之谊,上前寒暄一番。“好久不见了,从云,大约有十年了吧。” 他前前后后打量了眼前气宇轩昂、西装笔挺的男人。当年那个寄住在白家的小伙子,如今已经是玉树临风、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了。 不过此时的他,神情憔悴,眉宇间也染着一抹抑郁。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吗?”白水玥一见到他,不管自己大腹便便:心里的气又忍不住提了上来。 “好了,你先去陪着水芯,这里我来就好。”汤楚君夹在两人中间,实在不好做人。 白水玥连对聂从云睨了几记眼神,最后才不甘心的离开。 汤楚君好不容易才劝退杀气腾腾的妻子,连忙开口致歉。“对不起。水玥平时个性很温柔,不过脾气一来,有时连我也招架不住。” “没关系。”聂从云摇摇头,并不以为意,现在他担心的只有一个人。“水芯她……” “她刚醒来,不过心情还不稳定,暂时恐怕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默然。 昨晚在电话中,他们夫妇俩已经告诉他,白水芯自己一个人到医院把孩子拿掉了。 当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请他们代为好好照顾她,事实上他的心情根本乱得无法思考。 然而,日出东山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到汤家,只想了解白水芯的情况,也不理会谭嘉嘉今早约了他一起共进早餐的事。 “我在报纸上曾看过,你跟谭士企业的千金有婚约。” 听他这么一说,聂从云还是默然,知道对方在间接指责自己脚踏两条船。 汤楚君轻啜一口茗茶后,才又缓缓道: “当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有了你的孩子…… 不过以我从小到大对水芯的了解,深知她一向是个洁身自爱的人,尽管有时任性,但倘若不是自己所爱的人,她是不会随便跟对方发生关系的。” 爱 这个字眼就像暮鼓晨钟,低荡在聂从云心底,良久不去。 “你不明白。”在他心中依然认定,白水芯是爱着眼前这个,正在跟他说话的男人。 孰料,汤楚君仅是轻松扬唇一笑。 “从小到大,水芯对我其实不过是像对大哥哥般的景仰罢了,但是那种崇拜之情,很容易随着时间而消磨。”见聂从云愕然的表情,他仿佛洞悉一切的又解释下去。 “而她对你,相信已远远超过那一切。我想,她也不愿当个残忍的母亲,但为了不让你难做人,不让你未婚妻难堪,她必须把孩子拿掉,独自承受这一切……” 汤楚君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但在水芯身体恢复前的这段时间,我必须让她住在我这里,免得她再受到冲击。 之后,如果她仍愿意待在你身边,不管你们是以什么样的关系在一起,我都尊重她的选择。” “你不怪我?”他有些怅然若失,不明白他怎能如此平静。 “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相信都应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她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我怎能阻止她追求幸福?” 快乐?幸福 他不禁怀疑,跟他在一起,她真的会这么觉得 即使他狠狠伤害了她…… 汤楚君续道:“只是……我希望你对她的伤害能降到最低点,即便她曾经做错过什么,相信这几年的遭遇,也够她还清一切了。” “在我走之前,只求你让我再看她一眼……”聂从云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但他随即听见自己这么开口了。 汤楚君看他一脸颓废的神色,显然也是为情所困,最后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跟我来。” 两个男人一走到门口,就听见白水玥的低声安慰。 “水芯,从云就在外面,你想不想见他?” 白水玥表面上虽然恼怒聂从云的所作所为,但解铃还需系铃人,她看得出来白水芯深深爱着那个男人。 “不要。”一听见聂从云的名字,她低喃道:“不必了,一切都不必了。”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 她不要见他……门外的聂从云,心里的某个部位像是被撕裂了。 他宁愿她又哭又闹,然而她此时的平静,反而让他感到愧疚。 他黯然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最后什么也没说,静静离开汤家大宅…… 聂从云轻轻推开了门,迎接他的,只有一屋子的冷清。 进屋后,他将钥匙随地一扔,抱头颓坐在沙发上,细细回想她曾在这间屋子里所留下的片片身影。 随后,他又步入他们俩同床共枕了将近半年的房间。 他还记得自己就是在这张大床上,趁着她熟睡之际,夺走了她的贞操。 这段日子以来的报复,仿佛就是要印证她当年诬蠛自己玷污她清白的罪名。 然而,当他一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之后,却怎么也无法满足。 他以脸颊磨蹭床上雪白的枕头,其上似乎还残留着来自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回忆起他们共有的夜夜销魂。 明知她也对当年的事情感到愧疚,但他就是发了疯般的,要她为这件事付出代价,再把她弄得伤痕累累。 而她居然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默默承受他不合理的掠夺。 即使她曾经做错过什么,相信这几年的遭遇,也够她还清一切了。 汤楚君的一席话,唤回了他的良心。 他知道该是自己放手的时候了。 突然,他的耳畔传来电话铃声,他走过去伸手接起。 “喂。” “从云啊,难得你在家。” 谭卫爽朗的嗓音,自电话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谭总,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有些懒散,显得漫下经心。 “过几天我就飞回台湾,因为很多亲戚也都在那里,我想……干脆把你和嘉嘉的婚事办一办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沉默半晌。 谭卫有点急了,再度出声询问:“从云,你考虑得如何?” 最后,他终于开口:“没问题,就照你说的吧。” “太好了,那你明天先和嘉嘉去试婚纱,你总算愿意娶嘉嘉了,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谭卫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 在他脑海里,仍旧是白水芯的倩影。 但那又如何?他们终究还是分道扬镳…… 他想,该是他和白水芯结束关系的时候了。 第九章 今天刚好是汤家举办慈善晚会的日子。 一大早佣人们就忙进忙出的,准备布置会场,直至华灯初上,客人开始多了起来。 经过几天的调养,白水芯总算恢复一点气色,不过她仍没有走出堕胎的阴影,总是一个人坐在床上,或呆立窗前,静默不语。 她尝试不去想他,却徒劳无功。 虽然汤氏夫妇要她别出来走动,但由于这几天都关在房里,她突然想要接触人群。 她为自己加了几件衣服,坐在会场外的阳台上,今晚夜色迷茫,蒙蒙淡淡的,最容易教人忆起往事,自寻烦恼。 脑海里,竟又浮现出这十几年来,聂从云和她之间的种种…… 其实她早就知道,那个令她芳心初动的大男孩,不是汤大哥,而是他…… 早在他的视线总随着她而转,而她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后,就认定了彼此。 只是向来高傲的她,倔强地不肯承认自己为他心动的事实,甚至还把他赶离自己的世界。 如果自己和他不是有这一段为人所不容的关系,她其实很愿意为他生下孩子,但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想着想着,眼眶里竟蒙上一层水雾,她不知道往后在思念他的日子中度过,还要撑多久,但她真的好痛苦。 蓦地,一阵人群的惊呼声传了过来,她抬眸一望。两道贴得极近的身影,正是聂从云和谭嘉嘉连袂出席。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琵琶别抱,那种感觉让她想逃。 她最后还是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逃避现实。 正当她努力平稳呼吸时,门却被推了开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沉稳脚步声,唤醒了她的注意力。 “你……”她转身抬眸一望,那不正是刚刚她极力想避开,装作视而不见的身影?! “你身体好点了吗?”聂从云一进房后,看她赢弱不堪的样子,他心里有股挥不去的沉重。 她没有回答,仅是颔首,努力维持镇定地表示。 “嘉嘉呢?”她问。 “她正在跟一些商场上的前辈打招呼。” “她会是个好妻子。”她不知自己的口吻是羡慕,还是嫉妒。 “那边窗口冷,你站进来一些。”聂从云没有应答她的上一句话。 她也依言,离开窗口好几步,却仍是站在他碰触不到的距离。“有事吗?” “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去?”他指的,是她去拿掉小孩的事。 “找你做什么?你不是要我自己做决定吗?那晚我在路上走着走着,想通了之后,就到路过的一家医院把孩子拿掉了……” 白水芯没说出口的是,当晚她独自在街上徘徊,路过一家婚纱店,看见店前挂着一张超大尺寸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新郎新娘两相依偎,新娘脸上笑得好灿烂,那笑,仿佛可以使星辰黯淡,日月无光。 她随即想起,谭嘉嘉就如那照片中的女主角,是个即将出嫁的幸福女人,而她怎能恣意破坏这一切。 聂从云从来就不是她的,即便她生下他的孩子,却改变不了他是别人丈夫的事实。 “我知道,拿掉孩子的感觉很煎熬,伹你为何不……” “别再说了,你不必同情我,或者可怜我。还有,你愿意牺牲时间来这里看我一眼,的确令我很感动。” 近期之内,他将和谭嘉嘉举行婚礼的消息,早已被八卦媒体沸沸汤汤的传了开来,她自然也略有耳闻。 或许,这也正意味着,这是他们结束一切的最好时机。 聂从云当然明白她所指为何。同居的那段日子,让他们培养出极佳默契,不用太多的言词,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我要和嘉嘉结婚了,过几天我会派人把你的东西整理好,搬来这里。” “嗯。”明知这会是最后的结果,但她的心却仍是感到惆怅。 “还有,先前你父亲生前的公司营运陷入僵局,但我已经筹好一笔资金,重新整顿公司的工作,也快要完成了,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接掌。这是……当初交易前,我们说好的。” “谢谢。”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痛苦的神情。“还有,张妈病情也已经控制住了,大致上没有什么问题,我也会替她安排住所的。” “我相信,你一直是言而有信的人。”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我想我们之间就此结束了吧。” “我也祝你幸福。”她淡然说着。 看她脆弱的样子,聂从云好想冲上前去好好抱着她,吻着她……但他最后还是克制下来了,他决定让自己对她的伤害,到此为止。 他有些迷惘的走出她的视线,强迫自己不再回头…… 两个月后 一间偌大的古老欧式教堂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商场钜子——聂从云,和谭士企业千金结婚的消息,排场盛大,气势宣赫,吸引了许多记者、八卦媒体前来采访,为观众转播这难得一见的盛况。 出乎意料的,白水芯竟也前来观礼。 明知道亲眼看见自己所爱的男人,要跟别的女人结婚,只会让自己心碎至死。但她就是舍下下那股动念,同时告诉自己该死心了。 今天她只稍微打扮了一下,将长发挽起,穿着一套鹅黄及膝套装,轻点淡妆,打算躲在人群中,默默看着这一切。 婚礼时间一到,乐队即刻奏起结婚进行曲。 红毯最前端,站的正是今天的男主角——聂从云。 他身形硕长、英俊挺拔,一股浑然天成的威势,莫不夺去了现场所有女性的目光,同时也教在座许多男士无不羡慕、嫉妒…… 而后,谭卫挽着女儿——谭嘉嘉的手,从教堂门口缓缓步进礼堂最前方。 谭嘉嘉的脸上,洋溢着新嫁娘的喜悦,而谭卫也因自己即将有个出色的女婿,兀自雀曜不已。 只有新郎——聂从云,面无表情,教人难以捉摸。不过他在媒体前的形象,一向如此,所以大家都不以为意。 十字架前,一名白发苍苍,慈祥和蔼的老牧师,抚着胡须面带笑容的问:“聂从云先生,你愿意娶谭嘉嘉小姐为妻,不论生老病死,不弃下离吗?” 他默然,沉默片刻后,才道:“我……” 白水芯没听完他未竟的话,就黯然步出礼堂,驻足在转角处的一片绿荫下。 看来,她是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她根本不想看见聂从云和别的女人结婚。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无法割舍下这个男人了。 孰料,“砰”的一阵枪响,吓走了她的沉思。 正当她还在惊慌错愕之际,不清一秒钟的时间,只见几名彪形大汉,手里各持一把黑色手枪。 “啊——” 周遭尽是民众的尖叫声,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眼见情况不对,她知道自己该跑,但这一连串惊天动地的枪声,早已让她乱了手脚,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上前包围的警察,居于劣势的歹徒们,疯狂持枪扫射,试图做最后挣扎。 枪战中,其中一名歹徒,见同伴们一个个倒下,他邪佞一笑,朝白水芯这个方向奔过来,然后像拎小鸡似的一把抓住她,以枪口指着她的太阳穴。 “别过来,不然我轰掉她的脑袋!” 那名歹徒一面说,一面挟持人质往后退。 原本还在教堂里进行的婚礼,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赫然中断。 混乱中,白水芯看见了聂从云的身影从中而出,她的眼眶霎时盈满水雾。 歹徒见自己背腹受敌的局势,深知无法突围,眼中竟出现了杀意,反正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他们原本意图抢劫银行,但事迹败露,钱还没抢到,就被早已守在一旁的警察一路追缉。 “后退,否则我先毙了她!” 此时,聂从云却不顾危急的上前,企图安抚歹徒的情绪。“你先冷静点。”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 “那位小姐是无辜的,我愿意代替她,成为你手上的人质。” 歹徒的脸色有些犹疑,他知道聂从云的身分,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兄弟全部倒地不起,他不知该不该相信对方。 然而就在他犹豫分神的同时,一名身手俐落的员警,黑影闪动,分散了歹徒的注意,在片刻间移动身形,拳脚迅速的攻击对方,踢掉他手中的手枪,并使之痛跌在地,之后歹徒马上被制服。 第一时间,聂从云一把揽过了白水芯。 方才那生死一瞬间的画面,几乎要让他的心跳停止,同时他才发现自己这一生部无法放开这女人了。 “你没事吧?”他搂着她,低声询问。 然而受惊过剧,使她无法开口说话,只是在他怀里摇摇头,紧抱住聂从云结实的身躯,一点也不想离开。 正当警察上前要制住那名方才挟持人质的凶嫌,孰料另一名原本倒在地上的歹徒,倏然睁开双眼,面露凶光,拿出一把暗藏的手枪,趁大家不注意时,准备往聂从云背后开枪。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白水芯以眼角余光瞥见他的意图,想也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平白替聂从云挨了这一枪。 “水芯——” 当白水芯被火速送进手术室后,外面只留下焦虑不已的聂从云,和闻风赶来的汤氏夫妇与日前才出院的张嫂。 “水芯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张嫂声泪俱下。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她。”聂从云除了自责,还是自责。 她明明不爱他的,根本没必要为他挡下那一枪。 “从云,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这时候我们更不能倒下去。”汤楚君也努力维持镇定,希望大家不要在这一刻慌了手脚。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一名身穿白袍的老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医生,请问病人情况如何?”一千人等纷纷上前询问。 “由于她伤及的部位是在生殖器官上,伤势极重,以后受孕的机率极低,对不起,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老医生婉转的说着,脸上也有说不出的叹息。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正是要享受美好人生的开始,却遭遇这种不幸,只怪命运弄人。 “天哪……老天,你怎能这么残忍……”白水玥不禁痛哭失声。 失去生育能力,对一个女人面言,是多么沉痛的打击。 “还有……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弱,加上大量出血,院里正好缺b型血,请问你们有没有跟她相同的血型?” “有的,我是,让我来吧。”聂从云几乎是同时间回答。 老医生看了神情颓丧的他一眼,像是了然于胸,点点头后说道:“好吧,请你跟我来,等一下先让护士为你验血。” 当聂从云和老医师离去后,汤氏夫妇和张妈仍在手术室外,焦急不已。完全无心思招呼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的谭嘉嘉。 她是现场唯一还搞不太清楚状况的人,满脸错愕。 聂大哥和水芯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在聂大哥目光灼灼的神情里,活像爱了水芯姐好几百年似的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就在她彻夜未眠了三天三仅,再度到医院探望白水芯时,就已明了了一切—— 经过三天的抢救后,白水芯目前已脱离危险,但仍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在她病床前守护的人,正是连日来都未合眼的聂从云。 隔着房门上的透明玻璃窗,谭嘉嘉亲眼看见她一向冷然寡言的聂大哥,此刻竟含情脉脉、一瞬也不瞬的直瞅着白水芯,同时以自己的大掌,磨蹭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他们……就像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 这一幕,看得她椎心刺痛。 那个现在该是她丈夫的男人,此刻竟与别的女人牵牵扯扯,这是多大的讽刺。 叮——电梯声响起,表示有人上楼来了。 她下意识的往楼梯角落走去,试图隐藏自己的身影。 在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觉得自己是这整件事情中唯一的局外人,她的存在仿佛是多余的。 “老婆,你别那么紧张,冷静一下好吗?”一道醇厚男声传来,谭嘉嘉认得说话的人正是汤楚君。 “你说我怎能不紧张,聂从云那臭小子欺负水芯,欺负得还不够吗?她为他拿掉孩子,现在又变成不孕,你教我怎么冷静。” 白水玥依旧是忿忿不平,尽管现在的聂从云一脸悔意,她还是无法原谅他对水芯所做的一切。 “好了,一切的纷纷扰扰,我想在经过这件事情后都会有个了断,他们彼此也会去厘清自己的心意,我们就别再操心了……” 汤氏夫妇俩的声音,渐行渐远。 然而,匿身在角落里的谭嘉嘉,却愕然不已。 欺负?拿掉孩子?她整个人有如置身在五里雾之中,茫然无措,不知去向。 原来,她从来没了解过聂大哥,更遑论得到他的心了…… 几分钟过后,当与汤氏夫妇换过班的聂从云,正从病房走出,到贩卖机前想为自己买杯咖啡提神时,却瞥见坐在楼梯上、目光呆然的谭嘉嘉。 “嘉嘉,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一脸不敢置信。 “是她,对吧?”她泪眼朦胧的望向他,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她就是你一直不愿和我结婚的原因,对吧?” “嘉嘉……”他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又问他这种问题。 见聂从云久久不发一语,更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嘉嘉你很好,很完美,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我爱你爱那么久了,而你和她只不过才认识几个月……” “感情不是可以用时间来衡量的,再者,我和她从小就认识了……” 第一次,他对谭嘉嘉心无芥蒂地说起,他和白水芯这十几年来的爱恨情仇。 “你爱她……那我怎么办?”她再也忍不住的扑进他怀里,宣泄近日来的压力与彷徨。 “嘉嘉,你是个好女孩,只是迷恋错人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把自己的心完全给了水芯,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他像大哥哥般的拥着她,要她别为他伤心流泪。 “不要……这一切是你骗我的对不对……”她哭得声嘶力竭,泪水也濡湿了他胸前大半片衣襟。 “乖,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男人来爱你……” 哭了好久,眼泪仿佛也流得一滴不剩,心知已无法挽回的谭嘉嘉,最后才肯离去。 聂从云抚抚自己的额际,深觉好累,像是刚打完一场殊死战。 正当他准备踅回病房时,才见汤楚君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你都听到了?”他问。 汤楚君点点头。“她似乎很痛苦,难道你不怕她恨你一辈子?” “她恨不恨我都无所谓了,我也知道这对她打击很大,但我如果在这时弃水芯而去,受伤害的就不只一个人了。” “我很高兴你的态度终于表明了,不再像之前的模棱两可。”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去面对自己的真心。”聂从云悠悠说着,只是,他和白水芯之间还有机会重来吗 第十章 由于连日来彻夜守着白水芯,聂从云就算体力再好,也渐渐吃不消。 最后,他终于在汤楚君的劝说下,先回家睡了一觉。 当晚一抵达自家公寓楼下时,就瞥见一辆墨黑的高级宾士车,停驶在透着晕黄光线的路灯下。 聂从云停好自己的车后,也见那辆宾士车里,有一位威势赫然的中年人,从中缓缓步出。 “谭总?!”他愕然,自从白水芯出了意外后,他就一直没抽空再拜访这位应该是未来岳父大人的谭卫,没想到他却先来找他了。 “怎么?很讶异吗?”谭卫微微一笑,然而他此刻给聂从云的感觉,已不像往常亲切,反而带着一股陌生与疏离。 “不,我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谭总会来,让您等很久,对不起。”他语带歉意的道。 “不请我上去坐坐?”他抬眸凝望聂从云住家所在的楼层。 原本还在犹豫的聂从云,察觉谭卫不容否决的态度,只好呐呐点点头。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随后,两人一起搭着电梯上楼,一路上不发一语,其间大有山雨欲来的诡谲气氛。 当谭卫一踏进聂从云和白水芯同居的房子后,像是了然于胸的梭巡了整间房屋一遍。 最后他凌厉的目光停驻在敞开门的琴室里,那架钢琴上。 “嘉嘉说得没错,这里并不是你一个人住。”谭卫没有他预期中的愤怒,只是淡然说道。 “对不起。”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把她交给你,就是希望你好奸珍惜她,爱护她,但你却这么伤害她……” 说着说着,谭卫已不像先前那般冷静,开始激动了起来。 “谭总,我知道不论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了,伹我有个请求,就是请你解除我和嘉嘉的婚事。” 现在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不可能!”谭卫冷声反驳。 “谭总,我对嘉嘉向来只有兄妹之情,趁她所受的伤害还不是最深的时候,这一切还来得及挽回。”聂从云攒眉,不知该如何劝退这固执的中年人。 “但你当初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谭卫当然是以谭嘉嘉的立场着想,不容许自己的女儿受一丁点的伤害。 “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可以,但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算我真的娶了嘉嘉,也不过是藉着她来遗忘另一个女人,这对她面言更不公平。”他语重心长的解释。 “但喜帖都已经发了,几乎全台湾的人都知道你和嘉嘉的婚事,你现在反悔的话,教她情何以堪?” “可是我真的不爱她,希望你明白这一点,嘉嘉值得被更好的男人来守护。” 在他心里,反而觉得自己配不上纯真善良的谭嘉嘉。 “难道你不怕我把你赶出谭士?让你一无所有!” “那又如何?今天的一切,都是谭总给我的,你要收回,我绝无异议。”他根本毫不眷恋,这些如浮云的富贵权势。 “你别忘了,我可以让你一夕成名,同时也能教你的所有毁于一旦,你以后就算想在商场上立足,恐怕都不能如你所愿。”迫不得已,谭卫只好使出最后手段。 但他万万却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人只是镇定的说:“如果聂某真的没有那个能力,那也只好认了,一辈子就当个普通老百姓,但这些,都不能阻止我选择水芯的决定。” “你真以为我不敢吗?我说到做到!”老奸巨猾的谭卫,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对方已经不顾一切和他决裂,他也不甘示弱。 “以谭总在商场上手腕凌厉的名声,我当然晓得你一向说到做到,但对于娶嘉嘉一事,恕我无法从命。” 聂从云也坚决表明立场,他和白水芯已错过太多的机会和时间,他不想再浪费下去了。 “你会后悔的。”谭卫忿忿地丢下这句话,才转身离开。 聂从云怔怔凝望他的背影好一会,神思抽离了一下。 对于这位老人家,他其实心怀尊敬,而且感激。当初若非谭卫大胆起用他,信任他,他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但从今以后,他们可能没有再合作、再见面的机会了。 他苦涩一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大概就是形容这种感觉吧。 是夜,明月半满。 他在沙发上倒头就睡,沉沉入眠,消除连日来的疲惫。却不知熟睡中的自己,完全漏接了一通重要的电话。 那是医院来电,告知白水芯已醒来的消息。 沉睡一整夜的聂从云,一早醒来后,才从电话答录机里获知,白水芯已醒来的消息,他匆匆梳洗打理,就连忙赶到医院。 一路上,他一边驾着车子,还一边还想着,放下那些该死的自尊心吧,他待会就立刻对她表明自己不曾说出口的爱意。 尽管全世界的人与他为敌,但他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事已至此,他只在乎白水芯一人。 当他满心喜悦的推开病房门时,却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物,一股恐慌的预感,朝他席卷而来。 水芯呢 “聂先生,你是来找白小姐的吗?”一位路过的护士小姐,见到这抹熟悉的身影,连忙开口询问。 由于聂从云这一阵子彻夜不离医院,同时他也算颇知名的人物,医院上上下下的护士们,对他无不印象深刻。 他点点头。“是的,请问她换病房了吗?怎么不见她人影?”他神色不安的问道。 “没有,先前有一对姓汤的夫妇,替她办出院手续了。”护士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继续开口:“喔,对了,他们还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护士小姐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浅蓝色的信,递给了他。 难道……不!千万别是他心里所想的那样 他颤抖的接过,展信逐字阅读。 只见一笔一画娟秀的字迹,映入他眼帘,然而其中的内容,却刺痛他的双眼,他的心。 从云: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如果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我也不愿就此离去…… 谢谢你这阵子对我的照顾,即便我的意识朦胧,却能感受到你的用心,你一向是温柔的男人。 昨晚夜半,当我刚醒来时,就发现谭伯伯在房门外等候已久。一看见他年迈憔悴的面容,让我不得不想起自己已逝的父亲。 请别怪他私自来找我,又对我说了些什么,这是任何一个父亲都会有的自然反应。 我想,若没有这场意外,嘉嘉现在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如今却因为我而延误了你们的婚事。 不论对你、对她,或者谭伯伯,我都感到十分抱歉。 我明白现在的你,对我深怀歉疚,但嘉嘉是无辜的,你真的没有必要因为我,而和嘉嘉解除婚事。 就算我再任性刁蛮,也不愿用这样的方式绑住你一辈子。 我实在不愿,也不该啊—— 即使没有人会站出来指责我是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但我却晓得,藏在爱情背后的伤害,比什么都要残忍。 十年前,我因为自己的任性,差点害了你一生,如今更不能再拖累你,教你牺牲自己的大好前途。 答应我,娶嘉嘉为妻,她是个好女孩。 也别为我操心,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白家大小姐了,你没有义务要照顾我什么。 相信我,我自己会过得很好。 爸爸的公司就交给你了,你是个人才,相信他也乐见这样的安排。 就让我们之间一切的恩恩怨怨,在此昼下句点吧。 最后,我只想问你,你愿意原谅我当年对你所做的一切吗 水芯 “会的,水芯,我会原谅你的,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聂从云痛苦说道。 信上的一字一句,撕扯着他的心,使他疼痛。 他没想到,白水芯不计较他之前对她恶劣的报复行为,还反过来问他是否原谅了她? 这不啻让一个满心愧疚的人,几乎要在她面前自刎谢罪。 问题是,她现在到哪去了呢?逃到一个让他找不到的地方吗 这个傻瓜,她怎能以为他所做的,只是在同情她?! 两年后 美国史丹佛大学 日轮逐渐隐落,下课时间一到,许多学子们纷纷步出教室。 天气逐渐转凉,向来身体荏弱的白水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等等我,水芯同学……”纪文辉一边跑着,一边气喘吁吁的喊道。 “有什么事?”前方那抹淡蓝衣衫的身影,蓦地停下了脚步。 “没事,我……只不过是想请你吃顿晚餐……”这是他第一百零一次,邀请白水芯共餐。 尽管如此,他每次和梦中情人说话时,还是忍不住脸红害臊起来。虽然每次都被拒绝,但都不能撼动他追求她的决心。 然而一旁的白水芯,却无力的在心中哀叹一声。 当初之所以会申请到这间大学就读,目的就是想让自己暂离台湾的是是非非,独自沉淀心情。 没想到,绕了大半个地球,原以为不会再碰到熟人的她,却意外地遇上纪文辉。这下,让她不得不大叹,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但我们又……” “停!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们不熟,其实我都知道,你是白水芯,今年二十七岁,蓄着一头长发,目前在这里双攻企管和音乐学位。 你曾经在酒店工作过,被人包养,也怀过小孩,但流产了,而且不孕。但那又如何?我根本不介意这些。” 他劈哩啪啦说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在他单纯的观念里,爱情早巳胜过这些。 白水芯受不了的睨了他一眼。当初纪文辉在这校园又碰上她后,就开始缠着她不放,一股脑的送花、写情书,也不问她这个收的人甘愿否。 她在不堪其扰下,索性把自己一连串“辉煌”的过去,一一坦诚相告,目的是希望让他就此退却。 哪知这位仁兄丝毫不介意,反而因为她的遭遇心生怜悯,大有相见恨晚之慨,更激发他“英雄救美”之意。 其实纪文辉的人品不错,善良活泼,若非她心里早已被另一个男人填得满满,她或许真的会考虑他的追求。 “我没空,待会有人要来接我。”印象中,她曾经拿这句话来敷衍他。 不理会他的胡搅瞎缠,白水芯正要踏着夕阳余晖,迈步离去。 “少骗——”纪文辉的话说到一半,止于他所看见眼前十公尺之遥,那道倚在车旁的硕长身影。 白水芯对他的反应感到好奇,同时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她不禁想要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既然你有事,那我先走了……再见……”仿佛看见那男人湛眸进射出的寒冽目光,纪文辉先前的热情,一下子冷却,摸摸鼻子,走为上策。 她怔忡的看着纪文辉离去,半晌,才又把视线栘回前面那男人的身上,然而她仍旧呆立在原地,思考着该不该往前走。 两年没见他了,方才心中的那股震撼,让她不得不再次承认自己根本没忘情于他。 岁月并没有改变什么,他仍像是个发光体,轻易掳获所有人的注意。 挣扎到最后,她抬起沉重的脚步,想假装没看见他,直直往前走去。 然而聂从云当然不会就此放过她,他伸出强壮有力的手臂,把她揽近身旁。 “你还要逃避多久?”他独特的男性气息萦绕在她鼻息之间,令她昏然。 白水心微微挣扎。“我没有。”她不懂,他为何还要来找她,她在信上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 “两年了,还不足以让你面对我吗?”发现她的冷漠,他有些怅然若失。 “你怎么会来这里?嘉嘉呢?” “她早在半年前,就嫁给新加坡一名华侨富翁,大概再三个月后,就会生下个胖小子。”他解释,就看她反应如何。 “你们……”她诧异。 “没有,我们没有结婚。” “可是,谭伯伯不是扬言……” 知道她将问的问题,聂从云笑了开来。“最后是嘉嘉去向她爸爸求的情。” 当时的谭嘉嘉,难过归难过,但识大体的她,并没有让被背叛与欺骗的愤怒淹没了她的理智。 “所以,你现在仍在谭士工作?”不知怎的,她有一瞬间的失落。 “没有,我最后还是离开那里了,完完全全投注心力在白氏。”那一切,都是因为你啊,水芯 “为什么?难道你舍得?”她睁大圆眸,不明白的问,他是那么出色的男人,怎么甘愿舍下那世人所觊觎的地位 “没有你在我身边,这一切根本没有意义。” 白水芯匆匆别开脸。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白。 “但……我说过了,你真的没有必要因为愧疚,而以弥补的心态来对待我。”若真是如此,这样的爱太残缺、太片面,她不要。 他也动气了,为什么她就是说不听。“你这么说不公平,你怎能认定我来找你纯粹就是因为愧疚?”他扳过她身子。“水芯,看着我,看看我眼中的真诚,试着相信我,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待你。” 听他认真的宣示,白水芯也不禁落泪了。 “但……我这辈子恐怕不能再生了……” “这有什么关系,如果你真的喜欢孩子,我们去领养就好了。”他温柔的揩去她的泪水。他明白,她并不若表面上来得坚强。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戒指盒,将其中镶钻的戒指,套在她手指上。“水芯,嫁给我吧!” 她怔然,泪落得更凶了。“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或许早在十六年前,我就一直在等你了。” “十六年?那么久?” “是呀!试问一个男人有多少个十六年?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这辈子不够,可能还要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以鼻尖轻点她的,孩子气的要她答应这个笨拙的求婚。 “从云……”她紧搂着他,决堤的思念淹没她整个人。 瞬间,她豁然开朗,领悟到世间很多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就算她不能为他生孩子,她也要好好用自己的下半生,弥补这个从小就一直守护着她的男人。 白水芯轻靠在聂从云怀中,看着落日静静洒下满天的橘红,大地一片向晚的宁静。 夕阳余晖,紧紧裹住这对相拥的有情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