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黛降龙》 第一章 沧海畔 楚蝶衣凭风伫立在岸边,看白浪拍尽千涛雪,撕天裂地的气势磅礴。 若这海、这浪能将她整颗心沉沦入无垠无岸的深蓝黑暗中;若这风、这云能将她整个人撕碎飘撒在无边无界的凌空浩瀚底,那么所有的心痛或许就有葬身之处了。 她的耻辱、她的悲伤...... 她雪白的衣袂翻飞,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后,神色悲伤。 嫣红的唇办泛淡紫,扑面而来的浪涛水珠濡湿了面颊,澎湃的海浪声对她而言是最温暖的怀抱。 她踢掉旧白绣鞋袜,赤着小脚往前进了一步。 断崖亦是断肠处,明年此时可有人会为她浇一杯水酒以祭亡魂? 远处断续传来呼唤之声。 ‘蝶衣......蝶衣......你在哪儿?'' 楚蝶衣没有回头,低头沉思着,步步走向崖边;底下万涛汹涌,仿佛要把世间所有吞噬殆尽。 一个老妇人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大惊失色,‘蝶衣,你要做什么?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她蓦然回首,模糊的眸底迅速充泪,‘秦嬷嬷......你别过来。'' ‘蝶衣,你别站那儿呀,当心摔了下去......''秦嬷嬷老泪纵横,‘快快跟我回去,你可不能想不开呀!你娘亲哭厥了过去,大伙儿都乱成了一团,你这样教我怎么对少爷交代......'' 少爷...... 楚蝶衣的心头一痛,灵魂深处鲜血淋漓。‘我与他......再无干系。'' ‘蝶衣,你知道咱们做奴婢的就是这样,身分低下,怎么能奢望匹配少爷那样的人物呢?''秦嬷嬷泪眼婆娑,‘你醒醒吧,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你这样折磨自己只是让我们难过......孩子,别吓坏嬷嬷呀!你的病咱们可以慢慢找大夫的,你......'' 病?她何尝有病?只是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所以她只能死! 楚蝶衣凄然一笑,吞咽下所有的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心死如灰的寂寥。‘秦嬷嬷,你回去吧,请代蝶衣转告我爹娘,就说蝶衣不孝,这辈子没法再侍奉他们了,如果有来世......有来世......''她的喉头哽咽住了,再不能言。 若有来世又如何呢? 不不不,还是不要有来世了,做人这么痛苦......她近乎疯狂地摇着头。 秦嬷嬷跌跌撞撞地过来,想抓住她,‘你别做傻事啊......蝶衣......'' 楚蝶衣毫不留恋,往后再退了一步,踢落了崖边的小碎石,吓得秦嬷嬷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 ‘天哪!蝶衣!'' 楚蝶衣痴痴地望着秦嬷嬷,苍白的脸庞在风中恁般美丽,长发掠过了脸颊,平添无数凄怆。 秦嬷嬷的影像在她的瞳眸前已化作雾蒙蒙的剪影,她摇了摇头,始终挥不去渐渐遮蒙住的泪雾。 ‘您回去吧......''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背对着断崖,再往后退了一步、两步......最后踏空...... 在秦嬷嬷凄厉的叫喊声中,她无声无息地坠落,雪白的衣衫和黑发拂乱的模样是残存在人世最后一抹凄艳印象。 ‘蝶衣!'' 轰轰然的疾风和如雷的海涛在楚蝶衣的耳边飞掠过,她自始至终紧闭着双眸,等待坠入黑暗底。 如果有来世,她但愿永永远远莫再投胎转为人。 她羸弱的身子瞬间被大海波涛吞噬包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啊......''秦嬷嬷痛呼。 龙王水晶宫 剔透澄净的书房内到处悬满了挂轴和药草丹青图绘,雕花梁柱上头各镶嵌着一颗鹅蛋大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夜明珠,颗颗皆是海中蛟人所进贡的极品。 这里是沧海龙王广遨玉的行宫书房,在繁忙的海务公事之外,温文儒雅、俊美挺拔的年轻龙王总爱在此钻研医书,往往半天的辰光都浸淫在这医卷中。 广遨玉俊白的脸庞一片深思,修长俊秀的手指轻握‘青囊经'',摇头晃脑,啧啧赞叹不已,‘麻沸散之配治方子真是神妙无比,华佗先生不愧为医界第一人哪!''他又欢喜又叹息。 ‘大王。''一身朱红鲜丽的宫装美女微笑地捧来香味扑鼻的茶,殷勤地放在一旁的几上,‘您看半天书了,也该歇会儿喝口茶了。'' 广遨玉目不转睛地阅读着青囊经,嘴里念念有词,‘唔,原来是这样,可西红花配这样不显得太少了吗?至少亦得一钱两分......'' ‘大王,''宫装美女嘟嘴娇嗔地道:‘您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他这才惊动着,诧异抬头,‘珊瑚?是你?几时来的?'' 珊瑚又好气又好笑。大王身为浩浩沧海之龙王,神通精妙、法力高强,可一见和医经有关的东西呀,就失魂落魄得什么都可以忘了。 怪只怪上回华佗先生在西觐佛祖前,给了大王这么一本青囊经,搞得大王神魂颠倒,成天除了海务公事就是钻研青囊经,几乎已快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大王,珊瑚已来好一会儿了。''她顺势想一偎他宽阔的胸膛,他却将身形一移,教她半点儿都没沾着。 ‘珊瑚,你又忘了。''广遨玉凝视她,透着温文的告诫。男女授受不亲,慎之慎之。 珊瑚咬了咬娇红欲滴的唇,懊恼不甘,‘可大王......'' 大王不难明白她的一片心意吧,大王尚未婚配王妃,玉帝也说过任凭他自主,她在他身畔已跟了这么多年,难道他还不预备接受她吗? 论姿色、灵气,她火珊瑚焉会输给海界中的其他仙子吗? 大王始终是翩翩有礼的谦冲君子,可就是多了那么一点呆......虽说身为仙人,他的寿命和外貌是长久永恒的,但是他也得娶妻不是吗?这龙宫大大小小的各色人等都等待着他娶王妃,而她打两百年前就认定自己是王妃的不二人选,气人的是大王连半点儿动静都无。 两百年了,莫非她明示、暗示的还不够吗? 她今日索性大胆了起来,故作妩媚状,斜褪了一丝肩头衣领,露出一抹雪白莹光来。 广遨玉的目光本能地盯向她的肩头。 珊瑚芳心窃喜,正要做出娇柔诱人的模样。 广遨玉却已伸手拉拢了她的衣襟,不赞同地道:‘你这样露胳臂、露肩头,不怕着了凉?近日一干虾兵蟹将就是换壳时没注意才着了凉,喝了一大缸子的药茶才好点儿,你也想学它们吗?'' 珊瑚一时气结。笨大王! 广遨玉看着她的衣领整齐了,这才满意的点头,继续一头钻进青囊经里。 ‘大王、大王,不好了呀!''通身海蓝色的侍卫匆匆地奔进,被门旁的守将拦住了。 ‘大胆!大王在里头忙着,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广遨玉扬声笑问,‘是谁?进来。'' ‘属下蓝草儿参见吾主龙王!''蓝草儿必恭必敬跪礼,脸上难掩急躁。 广遨玉温和地看着他,‘免礼,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慌乱?'' ‘禀大王,在忘忧藻里发现一名昏迷女子,她竟然得以潜落进龙宫领域里来,而且还有一丝气息,属下们想请大王裁示,是否要将她抛回岸上,抑或直接交付地府?'' 广遨玉微讶的起身,雪色长袍轻曳。‘快快将她带到碧涛水榭去,我立时过去查看!'' ‘属下遵命!'' 珊瑚吃了一惊,‘大王,这女子该不会是妖精之类的吧?她居然能够闯入龙宫地界来。'' 广遨玉蹙着眉,一片迷惘,‘不,我感觉不出妖气,她料应是个凡人吧。'' ‘凡人如何闯得进来?'' 广遨玉匆匆地掠过她,‘我还是先过去看看。'' ‘大王,人家也要去!''珊瑚拎起珊瑚红裙角,急急地追去。 沧海龙王水晶宫几乎被这名突如其来的凡俗女子翻搅得虾飞蟹跳。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却是怎么到得了龙王水晶宫的? 甭说是一般的虾兵蟹将、鳖卒鱼军对此无解,就连沧海龙王广遨玉也探究不出。 遨玉瞅着双眸紧闭、陷入昏迷的女子,深深沉思。 屈指一算,净是茫茫然的未解之数,更令他伤透神。 ‘大王,她中毒了吗?''珊瑚盯着女子泛紫的嘴唇,不免惊疑。 女子雪肤在夜明珠的柔和照映下,分外剔透若冰玉,乌黑发丝披散碧缕枕上,和苍白脸色交叠成凄艳的对比。 珊瑚炉火中烧得不能自己。不不,这女子一定没她漂亮,尤其又是这么病恹恹的,苍白得像个鬼,大王必定不会看上她! 遨玉无心思捉摸珊瑚此刻的想头,他忧心的牵过女子冰凉的手来,细细搭脉。‘咦?她体内的毒......煞是古怪啊!''他扳了扳她的眼皮子,仔细诊来。 珊瑚在一旁嘟嘴生闷气。不就是个误闯龙王水晶宫的凡人,把她扔回水面上就是了,大王何必大费周章替她看病? ‘五脉俱伤、七经焦损,是谁和她有这般深仇大恨,竟然下这么重的毒手?''他微微失色。 珊瑚搞不懂,莫名其妙地盯着女子,‘她真的中毒了?'' ‘这种毒极其古怪,却好生险恶,她的眼睛已经为毒力所侵蚀,''他遗憾地道:‘若我搭脉的结果没错,她此刻已失明。'' 珊瑚心一动,忍不住有些同情,‘失、失明?'' ‘是,而且有性命危险。''邀玉凝视她苍白静谧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垂怜憾然和莫名熟悉。‘究竟是谁下手如此狠毒?'' 她苍白凄楚的神情似曾相识...... 怎么会呢? 他忍不住苦苦深思起。 珊瑚被他眼底的怜意惊动,顿了顿才道:‘大王,既然您有意救地,何不巧施法术救活她?''快快救活,再快快扔回。 他摇头,神色有一丝黯然,‘天地循环自有命数,她是凡人,我只能以凡人的方式尝试救她,怎能妄自施法干乱天数?''唉!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王,不如将她弃入海中,反正她早晚会死,如果不是无意落入忘忧藻里,恐怕她此际也早魂归九阴天。''珊瑚就事论事。 ‘不成。''他坚决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怎能见死不救?'' ‘大王......''这大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优柔寡断,真正急煞人。 ‘珊瑚,你吩咐下去,让人准备雪蚕衣过来,还有,熬一盅热姜汤来,她全身都湿了,若是风寒入侵就更麻烦了。''他回头唤道:‘来人!去取我的金针卷子来,我要暂时抑住她的毒性。'' ‘属下立刻去!'' 珊瑚心有不甘地对一旁侍立的仙婢们示了示意,仙婢们依言各自散去办事。 ‘大王,要不要奴婢到阎王老爷那儿问问这女孩儿的寿命长否?若她命中注定阳寿已尽的话,那......''她犹不死心。找机会再将这女子丢上去。 饶是遨玉生性温润和蔼,闻言也情不自禁的皱眉低喝道:‘别胡说,你先退下吧!'' 珊瑚轻啮唇,不甘地道:‘奴婢失言了,可是奴婢要在这儿伺候着,不愿离去。'' ‘如果你没旁的事要做,不如去做些点心,等会儿她醒来就可以填填肚子。'' ‘可是......''珊瑚满肚子闷气,却看见他微恼的眼神,只得低应:‘是......'' 她怎么这般苦命?非但得不到大王的应允成亲,还得伺候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她有预感这女人以后一定会对她的生活造成莫大的威胁! 珊瑚自怨自艾又气鼓鼓地离开碧涛水榭。 流动着碧澄澄水色的偌大水阁内只剩下两人。 ‘你是谁?怎么会落海?''遨玉俯近了她。 蝶衣浑然未觉,双眸严闭,无血色的脸蛋上只有永无止尽的悲凉和清冷色彩。 ‘你是谁呢?''遨玉不能自己地拂过她细致冰凉的脸颊。 水阁内依旧是沉默寂然无声。 静静地流动着的海蓝水光若隐若现的飘动着,浑似一方迎朝阳而剔透晕蓝的美玉。 景与人同,默默无语...... 蝶衣睁开眼睛的刹那,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天黑了? 她看不见四周铺天盖地的蓝影,看不见粼粼的金光闪耀着,宁静充满欢愉的气息奇异地流淌,看不见这抹美景试图温柔地抚摸她的心神知觉。 她的眼前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哪里?''她衰弱的低语。 她什么也瞧不见,黑漆漆的世界令她惊悸,她挣扎着想起身、想呼喊。 ‘莫非我已死,这儿是阎罗殿?'' 念头一起,她反倒平静了下来,颓然躺回床褥上。 死了也罢,但没料到死亡的滋味竟是如此舒畅悠然,早知如此,她该在一切发生前就死的。 仅管世界漆黑一片,她的耳朵却变得灵敏,一阵突如其来的蹦跳脚步声传来,衣角陡然传来轻轻震动感,她本能的别过头。‘是谁?'' 一名胖嘟嘟的小男童一手叼在嘴里,一手好奇地拉拉她的衣衫。 ‘你是谁?''小男孩夷然不惧,只是瞅着她。 她眨眼,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做什么?'' 有人?这不是阎罗殿吗?因何她的眼前黑暗无光,什么也瞧不见? 虚弱地揉了揉眼睛,蝶衣强忍着惊骇震动,‘我叫蝶衣......你呢?'' ‘螺儿。'' ‘螺儿?'' 螺儿吸着大拇指含糊道:‘你打哪儿来的?'' ‘我......''她摇了摇头,迷惑问,‘这是哪儿?'' ‘宫里头呀!''螺儿约莫五岁,眼神不似稚嫩无知小儿,反倒灵精得很。‘你是哪个宫来的姐姐?'' ‘我......''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办,‘我不住什么宫......你说......这里是皇宫?怎么可能?'' 螺儿很困惑,‘黄宫?我只听说过守宫......你弄错了,咱们这儿不是壁虎窝儿,你要找壁虎窝儿吗?要做什么?拿来配药用吗?'' 蝶衣被他搅得更迷糊了,略微动弹了一下,想支起身子,可是骨头酥绵得连半点气力都出不了,随即又颓然地倒卧在绣褥上。 她满心惊疑、迷惑难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为什么看不见? 立时,她想起温府大夫曾说过的话--你身染怪病,恐有失明之虞...... 失明?难道她真的失明了? 她想起了益渐模糊的视线,想起了温府大夫严肃的坦白相告,心底登时有如万箭钻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没死,她还是失明了......连试图一死也无法解脱掉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她的悲哀和痛苦还要延续到几时? ‘罪孽深重的人就算想死也死不了,是吗?''她蓦然笑了,笑容飘零戚然。 ‘姐姐,你在笑什么呀?''螺儿蹬踮着小腿儿,巴在她的床畔疑惑问道。 蝶衣凄楚一笑,‘我只是在笑......我上辈子必定做了许许多多坏事。'' 螺儿诧异的睁大眼,‘可是姐姐你看起来好和气啊,一点儿都不像珊瑚姐姐那么凶,你才不会做坏事呢,照我看,反倒是珊瑚姐姐呀,做的坏事没千儿件也有万把件......哎哟!'' 她惊悸地瞥向声音来处,失色道:‘你怎么了?'' ‘他没事儿,只是吃了我一记爆栗子。'' 一道娇嫩的声音没好气地响起。 螺儿埋怨地搓着脑门儿,‘珊瑚姐姐,你打人好疼哪,我一定要跟龙王叔叔讲!'' 珊瑚哼道:‘你?你这兔崽子别以为是大王救了你,我就不敢把你扔回螺田里去!'' 螺儿缩了缩,咕哝一声,‘虎姑婆!'' ‘你说谁呀?'' ‘我说......''螺儿故意黏在蝶衣身边,笑嘻嘻地道:‘我喜欢蝶衣姐姐。'' 珊瑚精明地盯着一脸柔弱茫然的蝶衣,‘她叫蝶衣?'' 蝶衣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温柔道:‘是,我叫蝶衣。姑娘,是你救了我吗?这里真是......皇宫?'' 皇宫?隆王?她不是坠入海底,怎会突然到了皇宫? 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已漆黑如墨汁,如今又沦落异处,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着实令她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皇宫?''珊瑚忍不住嗤笑了,‘人间皇宫算得了什么?我们这儿是水底龙王水晶宫,我倒想问问你,你究竟是如何来的?'' ‘我?''蝶衣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是水底龙王水晶宫?这女子在跟她说笑吧? ‘珊瑚,她刚苏醒,怎能用这种口气对病人说话?'' 清扬的男声悠然介入。 蝶衣更觉迷惘。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人越来越多? ‘你好点了吗?''他温柔地问。 蝶衣感觉到有人俯近来,一股清新的麝香味缭绕鼻息,她微微惊惧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广遨玉。'' ‘我不认识你。'' 遨玉微笑,‘我也不识得你。'' ‘为什么救我?''她胸口一痛,噙泪低语。 遨玉愣了一愣,‘为什么救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怎能见死不救?'' ‘我不值得你救。''她咽下泪水,昂首往声音来处望去。她什么都看不见,天哪! ‘蝼蚁尚且偷生,你因何想不开?''他温和垂询。 ‘我身染怪病,双目失明,''她绝望地睁大眼睛直视虚无。‘人生已残破不堪,生而对家国无用,徒增他人困扰......我的性命早该终了,公子因何救我?'' 遨玉被她这番自恸之词深深震动了,‘怎会无用?天生我材必有用,就算是剧毒亦能入药,朽木也可植辇菇,世上有何人何事何物无用?'' 蝶衣幽然道:‘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是姑娘年纪轻轻、大好年华就要轻生,未免太对不起父母了。'' ‘我死,爹娘免受耻辱,尚可吃一口安乐饭。''少爷......他要成亲了,爹娘是他们家多年的老家人,温府料想还是会善待的吧? 少爷......彬彬有礼、深情若斯的少爷此刻已成齐王府的郡马了吧? 但愿齐郡主能够善待少爷,一生一世恩爱相随。 蝶衣吞咽下满喉酸楚,戚然一笑。 遨玉凝视着她,心下没来由地轻震,‘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蝶衣,楚蝶衣。'' ‘好美的名字。''他悠然道。 蝶衣沉浸在黑暗悲伤的世界里,浑然未觉。死不了,她连想死都死不了,上天待她何其不公? ‘楚姑娘,你其实不是身染怪病,而是被下了毒。''他不忍见她意兴萧索,于是坦白相告。 她迅速睁大眼睛,乌黑的眸子却僵怔无神。‘中毒?'' ‘是,你身上的毒极其奇特,我目前还未查出究竟是什么毒、该怎么治,但我已用金针暂时封住你身上的穴道,不让剧毒攻心。''他悲悯地道:‘我是个局外人,尚且如此热心,性命是你自己的,身体发肤是父母给的,怎能如此轻贱?'' 蝶衣摇头,‘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中毒?'' 温府大夫医术精良,连他都说她是天生怪病,活不过今年年底,死前双眸必定失明,浑身骨骼虚软若无骨,连行走也不能。 有此怪病是老天在惩罚她,惩罚她奢求贪图不属于她的姻缘情感...... 见她又面露悲凄,遨玉情不自禁地抚过她的眉梢。 她猛地别过头,侧耳倾听,‘是什么?'' 他大手一缩,玉面奇异地臊热了,‘呃,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些了否?'' 珊瑚在一旁又嫉又妒地盯着,贝齿死命咬着。她的预感没错,这个女人是劲敌! ‘大王,您也该忙去了。''她生硬地道。 遨玉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教蝶衣突如其来的苍白神色惊震了。‘怎么了?你的神色好难看。'' 蝶衣的心脏揪紧着,身子蜷缩了起来,几乎喘不过气,‘这儿真是皇宫?你是王爵?'' ‘这是龙王水晶宫。''珊瑚没好气地道:‘同你说过几次?真不知你是原本就傻了,还是落进海里才变傻的。'' ‘珊瑚。''遨玉眉头一蹙,不允许她如此尖酸刻薄,‘你是怎么回事了?'' 珊瑚被迫吞下更多的牢骚,低垂视线。‘是......珊瑚失礼了。'' 蝶衣脸色苍白,勉强一笑,‘大王......请您别责怪珊瑚姑娘,我的确是傻......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珊瑚姑娘说这里是龙王水晶宫,应当是跟我打趣的吧?'' 他们的声音和语气听起来都是善良的好人,让她紧绷衰弱的情绪平静不少。 为了逗她快活,他们凑趣佯装此处是龙王水晶宫,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珊瑚面色古怪,想批评什么,又强自忍住,喉底出现一阵奇异的咕哝声。 遨玉瞥了珊瑚一眼,知道这个古道热肠却说话过度直爽的侍女,梗在喉咙里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他仍然笑笑没说什么。 他是知道她的,她是标准刀子口豆腐心的女子,表面上冲得不得了,私底下心肠却比谁都要柔软。 ‘蝶衣姑娘,你闭上眼睛休憩一番,我让人给你送药汁过来,我开的这帖药性燥热了些,但你体内毒性属寒,非此不能逼攻。''他耐心解释,‘你先试试,我一定会尽全力驱尽你体内寒毒的。'' ‘多谢大王。''蝶衣学着人家叫道。 遨玉听著有些别扭,俊脸微红,‘你还是叫我广公子吧,你并非龙王水晶宫之人,毋需谨守上下司职分野。'' 第二章 龙王水晶宫? 蝶衣睁大了眼睛,心下狂跳。 ‘广......广公子,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真是龙宫?水底的龙宫?那个......神仙宫殿水晶宫?''她结结巴巴。 遨玉只是一笑,轻踱向房门口。‘你好生静养,什么都别想,培养好精神和元气最重要。螺儿,珊瑚,我们先走,别打扰蝶衣姑娘休息。'' ‘是。''珊瑚和蹦蹦跳跳的螺儿跟在他身后走了。 倾听着脚步声离去,蝶衣整个人陷入惊疑震撼中。 她没死?还掉进神仙境地龙王水晶宫来?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喜该惊抑或是该惧。 神仙......她遇仙了? ‘我......怎么可能会遇上这种千载难逢的奇缘?''震惊之余,她摇头苦笑了。 她命运乖舛,心爱之人娶了王府郡主,她又身染怪病奇毒,双目失明、筋骨软瘫,形若废人...... 若她能遇仙,那么世上人人都能成仙了。 ‘此处必定是哪一处官宦豪门的宅第,这广公子是这家的当家公子,珊瑚姑娘是这家的侍女,他们终日悠哉过活,才有此闲情逸致为宅邸花园取名称号。'' 一定是这样的,此处断非龙王水晶宫,她更不可能遇上龙王......是了,世上哪有声音听来这般年轻温柔的龙王爷呢? 画画儿里的龙王爷都是苍老威严的,怎会年轻若斯? 蝶衣疲惫地闭上眼,经过这一番连迭变动,身体和心灵是真正累极。 天大地大的事,待眠过长长一觉后再说吧! 此刻的她虚累得连‘死''这个问题都想不明白了。 温府 占地宽广的温府乃当地一大豪富,接连三代都以养蚌取珠起家,可说豪富倾城。 只是温府一家三代单传,如今温老爷膝下只有一名独生爱子,名唤庭青。 温庭青外表看来就是翩翩儒雅一书生,举凡吟诗作对、八股论文皆是能手,又出身自大户人家,因而自有一股风流蕴藉气息。 蝶衣的爹爹楚老夫子是温府二十年前聘来教导温庭青的西席先生,乃是一名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考场不得意的老秀才,肚子里的文墨没话说,但自从绝了进仕之途后,人就变得迂腐、唯利是图起来,一向和妻子及女儿二人依凭温家而生。 蝶衣打小就和温庭青一块读书,可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楚老夫子心底也是明白的,但说也奇怪,他虽是温家西席,却自有一股奴才气,非但不提升自己的品格,反倒将自家女儿送进温府里当丫头,只为图每月一两银子的月俸。 因此当蝶衣和温庭青的感情渐浓时,他是头一个反对的,他明白自己的身分,他生的女儿哪有资格匹配少爷,万一老爷、夫人知道了、着恼了,将他们一家人赶出温府,该当如何? 所以他决意棒打鸳鸯,尤其在蝶衣‘无意中''染上怪病后,他更是坚决禁止蝶衣与温庭青的往来。 蝶衣眼看着温庭青姻缘已定,父母又极力阻挠情路,神医更铁口断定她来日无多,于是她万念俱灰,决心投海自了残生。 她投海后,温庭青关在书房里哭了好些天。 楚大娘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虽说楚老夫子气冲冲地教她以后再别为蝶衣浪费眼泪,可是做娘的怎有法子割舍掉这块心头肉? 这一天,楚大娘在偏宅外顶着大太阳晒着豆条儿,晒着、晒着,情不白禁眼圈儿又是一红。 若蝶衣在,必定会边晒干菜边逗乐她的;可怜的女儿呀,贴心乖巧懂事,可是谁知道她偏偏想不开...... 楚大娘豆大的泪珠掉落在豆条儿上,连忙拭了别让人瞧见,可是泪水却越拭越多,到最后她索性撂下豆条儿,捂住脸庞哀哀痛哭了。 ‘我可怜的蝶衣......'' 都是为娘的对不起你!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就不该告诉你爹你的心事......呜呜......都是娘害了你呀! 楚老夫子怀里搋着本‘论语'',道学先生似的缓然踱进来,一见楚大娘又在嘤嘤哭泣,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老货又在号什么丧?少爷下个月十五就要大喜了,全府上下谁人不笑脸迎人?就你装这如丧考妣的模样,你作死啊?'' 楚大娘泪眼婆娑的抬头,咬牙切齿地道:‘都是你害的,你这害死我们女儿的凶手!''她嫁了个什么样的丈夫啊!女儿都被逼死了,他竟然还无血无泪,连难过都不曾! 楚老夫子暴跳如雷的咆哮,‘你说这是什么话?蝶衣她自己不懂事,而且身子骨又这般不济事,她不死难道是我们死吗?若给老爷知道她和少爷的私情,咱们一家都活不了!'' 楚大娘恨恨地指控,‘你是个刽子手!我苦命的女儿是你害死的,我早知道你不可能成全他们俩,可怪我笨、怪我蠢哪,我竟然会告诉你他们的事......'' ‘少爷下个月就是齐王府的郡马了,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他烦躁地一挥手,‘我警告你,别再提这个不肖女了,不懂得荣父耀母,还差点给父母带来灾难,她现下死了还是咱们的福气,要不还不知道得为她花掉多少药钱呢!'' 楚大娘又气又愤地指着他的鼻尖,‘你好可怕,你这是做人家爹应该有的态度吗?亏你读圣贤书,还身为传道授业的夫子,我真为你汗颜惭愧!'' 楚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只差卷起衣袖动手,‘你这泼妇,目不识丁的老货说的是什么?女人家懂得什么?你可知我为了要荣耀富裕咱们家做了多少的事情?'' 楚大娘彻底对丈大失望了,她颤抖的吸了口凉气,沉痛地摇了摇头。 ‘我真是看错你了!''她心痛颓然地退了两步,倚在老杨树旁喘气。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蠢货!''楚老夫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迳自往屋里去。 楚大娘哀痛不已,内心大声呐喊。蝶衣呀,女儿呀,娘实在对不起你...... 你跳海时心一定都碎了! 可是咱们女人能怎么办?终生掌握在男人掌心底,任凭他们将我们搓圆掐扁,我们是挣也挣不开啊! 她捂住老脸,又嘤嘤垂泪了。 蝶衣来到龙王水晶宫已经三天了。 她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世界里摸索,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只有听觉、触觉和嗅觉。 闻到飘香药味,知道该喝药;碰触到柔软的手,知道侍女们在搀扶她;听到脚步声和交谈的声音,知道人们在她跟前说话。 她毫无自主能力,处处得倚赖人,她煞是痛恨这样无能,可她又能怎么办? ‘蝶衣姑娘,用膳了。''一名侍女笑语传来。 蝶衣望向声音来源,‘谢谢,请放着就好。'' ‘蝶衣姑娘,这是大王......呃,公子要我们送来,并看着你用完的。'' ‘可我还不饿。''她温柔地道:‘且先放着。'' ‘大......公子交代过你一定得用膳,用了之后马上要喝药的。'' ‘广公子实在太好了,只是我无功不受禄,在这儿被你们如此照应,我于心难安。''她一喟。 ‘蝶衣姑娘,您别这么想,公子好客热心且精通医术,他平时就常常捡一些可怜人回来疗伤救助,您看螺儿这般小,他当时浑身上下都是大伤小伤的,也是公子将他带回来细心照料才好起来。''侍女频频解释。 ‘原来如此。''蝶衣的心底说不出是何滋味,又感激又感慨。 广公子又何必救她呢? 神仙难医无命人,何况她万念俱灰,了无生趣,何需为地浪费太好药材? ‘广公子真是个好人。''她低低道:‘只是我不能再留在这儿增添你们的麻烦。'' 侍女们面面相觑,端着菜肴、小点心不知该怎么办。 螺儿扎着两根冲天炮,蹦跳奔进,手里抓着朵奇异紫蓝色的花,沿路飘散进芳香。 ‘蝶衣姐姐,这个送给你!''他讨好的将花朵塞进她的小手里。 蝶衣摸着触手柔软的花办,苍白的脸上浮起微笑。 ‘螺儿,这是什么花?很香。''她凑近鼻息深深地嗅闻,心下一热,‘谢谢。'' ‘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我见它长得好看就摘了,我是瞒着花匠爷爷偷偷摘的呢!''螺儿自动自发地爬上床,一身奶香味地坐上她的大腿。 侍女人惊失色,连忙过来要抱他下来。‘螺儿,快下来,蝶衣姑娘是病人,你怎么能一屁股就坐在她腿上呢?万一压伤了她可怎么办?'' 螺儿紧紧地巴着她,满面执拗。‘不要,我要给蝶衣姐姐抱。'' 蝶衣本能地搂住他柔软的小身体,微微笑了。‘不要紧,让他陪我......我哪有这么脆弱,坐坐就压伤了?'' 侍女犹豫了一下,只得勉强道:‘那婢子们先下去了,蝶衣姑娘有什么需要再叫我们。'' ‘谢谢你们,有劳了。''她谦怀地欠了欠身。 ‘甭客气。'' 听到轻柔离开的脚步声,蝶衣才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蛋,轻轻地道:‘螺儿,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早想来了,只是珊瑚姐姐要我别来烦你,她说你身子不好,我过来龙王叔叔会不高兴。'' ‘不,我好高兴你来陪我,我窝在床上太久了,说不定下回你来看我的时候,我已全身攀满蜘蛛丝儿了。''她真挚地笑了,陡然摸到他脸颊上一丝湿黏,惊道:‘你怎么了?脸上沾着什么?'' 螺儿不在意地抹了抹脸,看了看小手,‘噢,没什么,只是被树枝划着了,一点点儿伤口,没关系啦!'' 蝶衣大是紧张,‘都流血了,怎么说没事呢?来,我看看......''她惊觉自己说错话,心下一紧,勉强笑着改口,‘我......我是说你脸上的伤还是得敷药,找广公子看看吧。'' ‘龙王叔叔在忙,''他笑咪咪地道:‘我现在才不敢去打搅他,珊瑚姐姐会骂我。'' ‘珊瑚姑娘......是专门伺候广公子的吗?''她忍不住好奇。 ‘嗯,龙王叔叔什么事都是珊瑚姐姐发落的,不过她凶得很,我不喜欢她。''他扮鬼脸。 蝶衣摸索着并用袖子轻轻地压住他颊上的伤口,眼睛瞧不见,忍不住担心起伤势的严重性。‘要不我请侍女帮你擦药可好?''她温言问道:‘也不知伤口大不大,万一伤势加重了怎么办?'' ‘蝶衣姐姐,我没事的啦!''他笑着窝进她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纳闷地问,‘你身上好香,是什么气味?'' ‘是你摘来的花香吧!''她微笑。 ‘不是、不是,''他纳闷地嗅着,‘是一种很香、很香......哎呀,我也不会说,就是一种好闻的气味就是了。'' 她被逗笑了,抚挲着他的额头,‘螺儿真可爱,又会说话,你的爹娘一定很喜欢你。'' ‘我爹娘......''螺儿眨眨眼再低下头来,愀然不乐。‘不要提我爹娘好吗?只要有龙王叔叔和蝶衣姐姐喜欢我就够了。'' ‘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没有啦,''他摇摇头,露齿一笑,‘今儿个龙王叔叔还未来过吗?'' 她摇头,虽不知道发生何事,但也体贴的转移话题,微笑问道:‘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们,广公子......别号叫隆王吗?要不怎么你们人人都叫他隆王呢?'' ‘啊?''龙王就是龙王啊! 没听到声音,她有些恐慌,侧耳倾听着,‘螺儿,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螺儿正想回答,一抬头却见遨玉玉树临风般的翩然走进。 遨玉面如冠玉,笑容亲和,眼神温暖,无声的走近床畔。 螺儿聪明得紧,一见他来,连忙匆匆地跳下床溜走。 她怀中一空,本能的侧耳倾听,‘螺儿,你到哪里去?是谁?是......广公子吗?'' ‘是。''遨玉微微一笑,为她检查眼睛再搭脉,‘幸好情况没有再恶化了。'' ‘广公子,谢谢你。''蝶衣心底流过温暖。 从没有人如此关怀照拂她,就连少爷也是...... 钻心疼楚的感觉复起,依旧强烈震撼着她的灵魂。 别再想、莫再盼,她和少爷今世已断了缘分,再想又有何用? 见她失神,遨玉不能自己地痴瞅着她。为何她的神情含悲带泪?她有心事吗?是谁让她时时刻刻稍无或忘? 他陡然有种想拭去她颊上的泪的冲动。 这种冲动吓了他一大跳,他立时缩回手掌。 上回忘情地抚了她低蹙的眉梢,就已差点闯祸,今日怎能再如此唐突? 蝶衣不知他心中转折,因为悲伤哀愁已经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一个封闭的蛹里,隔了一层迷雾,外界的温暖她既看不破也穿不过。 她自知命已不久长,连带对外界如何也淡了心。 ‘你这几日感觉好过些了吗?''他亲切耐心的询问,‘还有什么不舒服的症候?'' 她老实道:‘很虚弱,没有气力,时时觉得发寒......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这几日饮的药是否有进益了?'' 她衰弱的微笑,‘体内钻心疼的感觉消失不少,广公子的医术果然极好。'' ‘只可惜我还无法找出你究竟身中何毒,该如何解之。''他沮丧了一下。 她依然微笑,平静地道:‘多谢广公子如此用心,蝶衣自知福浅命薄,就这么死了也是无妨的,还请广公子别再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拿精力去照拂应该照拂的人吧!'' 他一愣,拖了张团凳坐在她床畔,打算长谈下去。‘你又想轻生了,是不?'' ‘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她平静地道:‘对我而言,生命已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留下这条残命复有何用?'' 他锐利地盯着她,温和的语气里有一丝严肃,‘你并非四大皆空,只是遭受极大打击以至于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快快抬起头、张开双臂,生命依旧充满惊奇与喜乐。'' 蝶衣望向他。 什么都看不见也是件好事,至少可以推拒自己不想看的东西、不想面对的事。 她苦笑,‘广公子,我已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你......是为了感情?'' 她微微一震,脸色苍白,却也出现难得的执拗。‘这是我的私事。'' 遨玉的叹息回荡在心底,却不愿承认心底有什么异状。 ‘果然是为儿女之情。''他的声音多了份了解和体恤。 她僵硬着表情,‘广公子,我并没有承认什么。'' ‘你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我。''他忍不住惋惜着这样美丽的一双眸子,在还未失明前该是多么澄澈空灵。 ‘就算为了情感,又是如何?''她低下头来,幽幽地道:‘心如枯槁和四大皆空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大大不同。''他热切地微一倾身,忘情地握住她的小手, ‘四大皆空是对爱恨嗔痴贪已彻底明性悟透,遁入空门追求智慧禅法的最高境界,可你不一样,你是俗世之人,当体会世间情缘、万种滋味......心如枯槁只是一时,你的前程依旧光明一片。'' 蝶衣又惊又羞的想缩回手,可他的大手好温暖、好坚定,教她挣不脱。 ‘光明一片?''心下惴惴,她只得就字论字、拼命自嘲,‘我现在已经是个瞎子,兼之身中奇毒,我的未来还有什么"光明"可言?'' ‘我会治好你、我一定会治好你!''他忘我地紧握她的手,热烈地道:‘你的双眸这么美,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继续黯无光彩?'' 蝶衣大受震慑。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眼睛美...... 就在她的心窝一暖之际,过去的阴霾又迅速席卷而来。 她惊悸地挣开他的手掌,身子往后一缩,‘不!'' 遨玉这才惊觉自己唐突失礼,连忙频频致歉,窘得玉面涨红。‘蝶、蝶衣姑娘,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昏下头,拿你当作螺儿他们一般对待......对、对不住。'' 堂堂一个沧海龙王结结巴巴成这样,可谁教他偏偏是天上地下、陆地海底最最年轻俊挺又靦腆的神仙呢。 虽说他历经千劫,千劫以来都是医者轮回、行善转世,到最后功德圆满,受封沧海龙王,可他的本性还是缺少了一点威严,打死他也一样是靦腆亲切又儒雅的神仙郎。 听他羞窘不安的语气,反倒是蝶衣开始不好意思。 她面色缓和了,轻道:‘广公子,不要紧,我知道你也是心急,医者父母心,你感同身受。'' 他重重点头。没错! 她一仰头,尽管看不见,却奇妙地能感应到他的方向和高度。‘广公子,我想通了,既然你都不顾一切想治好我,我再轻生寻短就太对不起你了,但请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遨玉面露喜色,连忙点头,点到一半才记起她看不见,‘好。'' 蝶衣语气淡淡,内容却石破天惊,‘若我当真治不好了,请答应我,给我一杯鸩酒,让我痛痛快快地了结残命,行否?'' 第三章 遨玉震住了。他怎忍心答应? 半晌无回音。 蝶衣失望极了,泪意迅速涌上眼眶,‘你不愿?'' 他咬牙,仰天蹙眉,难以决定。 沉默笼罩着他们俩,静得彷若听得见水流动声的卧房里,仅有淡淡的紫色曼陀罗花散发着奇异幽香,流转缭绕。 良久,遨玉才毅然决然地道:‘好!'' 他有信心,一定要治好她的毒,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豆蔻芳华的她生命不幸陨落。 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看在他的眼底不觉心一酸。 如此年轻的姑娘最大的愿望竟是能够痛痛快快地死?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伤得她如此之重?怎么可以? 心头醋火突然燃起,他也被这股熊熊怒焰吓了一跳。 ‘天!我在想什么?我怎能有这种大大不该的情绪?''他暗骂自己,连忙捺下奇异思潮。 ‘你说什么?''蝶衣没听清楚。 ‘没事,只是......自言自语。''他脸又红了,匆匆地转移话题,‘咦?你饭菜丝毫未动?'' 她微微一笑,‘我不饿。'' 他略带责备地道:‘怎能不吃?来,我喂你。'' 她的脸蛋儿一阵火辣辣,‘广公子,这、这怎使得?'' ‘有何不可?以前螺儿受伤的时候也是我喂他用膳、喝药的。''他想当然耳地道。 ‘螺儿......螺儿这么小,他是怎么受伤的?''她情不自禁的追问。 ‘螺儿他的父母修练多年,结果......呃,''他突然想起自己已下令,所有龙王水晶宫里的人都得佯装凡人,别让她知道处境如此奇特复杂。‘我、我的意思是,螺儿的父母都是修行之人,却被仇家所杀,连螺儿也险些惨遭毒手,幸好我无意中碰见,将他抢救下来带回......府里救治。''撒谎果然奇难无比,他抹了把汗。 ‘原来如此,可怜的螺儿。''难怪螺儿不愿提起父母,原来当中还有这等悲惨情事。蝶衣神情忧郁,充满感慨悲哀。 ‘你现在愿意用膳了吗?''他温柔道。 她的脸略红,‘好......我自己来,我不惯让人伺候,在此打扰已是千万不该,怎能再如此劳烦?'' 遨玉只是笑笑,还是细心的搀扶她向花几旁坐下,递给她摸索的手一双牙箸。 蝶衣捧起饭碗,拨着饭粒慢慢吃着;遨玉还引导着她夹菜,一举一动自然流露着温柔。 她不是感受不到,只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愿再细想、再去感觉。 ‘你吃得惯吗?''他目不转睛。 她咽下一口青菜,笑笑,‘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可以说说你自己吗?你家里还有谁?'' 她顿了顿,慢慢扒了一小口饭,‘我爹和我娘,没别的人了。'' ‘令尊何处高就?''他不能控制自己想多了解她的冲动。 ‘家父是一名老秀才,如今是......一家豪门的西席先生。''她的头越来越低,几乎埋入碗里。 ‘有什么不对劲?''遨玉发现异状。 她匆匆地抬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没有,只是......广公子想把我送回去了?'' 他一愣,低低道:‘你......想回去了吗?'' 她想也不想地摇头,面色复悲凄,‘不,我不愿。'' ‘是为了......那个让你伤心的男子吗?'' 蝶衣的脸色苍白,坚决地摇头,‘不,我只是不想让爹娘再担心,他们现在一定以为我已死,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吧,倘若我此刻回去,只是让他们暂时欢喜而已,过些时日依旧要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的折磨......'' 尤其是娘,这几日娘必定是哭干了泪水吧? 请原谅不肖女的自私,不能承欢膝下、善尽孝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再拖累爹娘......希望爹娘能够了解。 ‘或者我让人去你家里送个信儿,就说你目前正在养病,待痊愈后自然会回家团聚。''遨玉提议。这桩事好办,随意传唤一名海将就做得到。 蝶衣还是摇头,一脸落寞。 她想逃,逃到远远的天边,逃到一个只有孤独,没有人认识她的世界。 就让他们以为她死了,一了百了。 她坚持不肯,遨玉也只能尊重她,他轻轻地叹息一声,静静地招来侍女端上药汤。 这一帖药再服两日,若没有成效就得再换过新药方。 虽勉强抑住毒气不迅速攻入心脏,但她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依旧渐遭毒气侵袭,若他不能立即驱毒救她,只怕她就算不死,也会变成行尸走肉。 她勉强振作精神,一鼓作气喝完药汤,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注意到了,‘怎么?太苦了吗?'' 她舔舔嘴唇,微笑了,‘还好,只是让我想起乡下一个俚语。'' ‘是什么?''遨玉轻笑,极感兴趣。 ‘拔根萝卜留个坑,有病没病别乱哼,若给回春堂逮到,药苦肉痛不欲生。''她清清脆脆地念道。 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的药当真有苦到这程度?失礼、失礼,下回必定多下点甘草,只是给这回春堂逮到,因何会"药苦肉痛不欲生"?药苦两字我懂,这肉痛......'' 蝶衣笑然解释,‘我们那儿的回春堂是出了名的药苦价贵,一帖治风寒的药得一两银子,若不小心生了病,非但吃药苦得折腾人,买一帖药还贵得教人肉痛,所以有此一说,幸亏我是病在这儿,不是病在回春堂,要不恐怕把我称斤论肉卖掉也还不起药钱!'' 遨玉笑了出来,眸光满是激赏。 虽然大变迭生,她还是有其坚毅豁达的一面,她还能笑...... 他忍不住......感动了。 珊瑚在水晶别苑里生闷气,一手针黹活儿摆放一旁,脸色难看至极。 一名年约四十的首领侍女,一边拍打着绣枕,一边诧异的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你了?'' 珊瑚闷不吭声,美艳的脸庞极度不满。 首领侍女明白了,‘你是在生蝶衣姑娘的气。'' 珊瑚火爆性子一起,劈哩啦地道:‘是!我是在生她的气,我从未见过那么厚脸皮的人,大王好意救她,她还觅死寻活的,矫情得要命......偏偏大王就是吃那一套,还唯恐她真的想不开......要是我呀,早借她一把刀子抹脖子了!'' ‘你这爆炭性格还是不改;蝶衣姑娘是苦命女子,也是龙王水晶宫的客人,你怎能这么说她呢?''她好言相劝。 ‘绿波姐姐,你不知道,我见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想发火,女子做到这般窝囊的也算是世间少有了,我听说她是为情寻短见的,真是丢咱们女人的脸,将来日子长着呢,有什么苦是当下咬牙忍不过去的?为负心汉要死要活的,岂不是让人更瞧不起吗?''珊瑚气冲冲地道。 绿波想笑,忍不住又叹息,‘真实情况咱们并不知道,怎能妄加评断呢?'' ‘总之,她抢了大王的心就是不对。绿波姐姐,你评评理,她长得有我漂亮吗?'' 绿波存心想杀杀她的锐气,老实不客气地道:‘你问我吗?若是我的话,我也宁可选蝶衣姑娘不选你。''大王怎会选珊瑚这泼辣角色呢。 珊瑚不敢置信的大喊,‘绿波姐姐!'' ‘什么?''绿波笑着铺好缎被,拍了拍手,‘天色不早了,还得准备干活儿呢。'' ‘我昨晚气得一夜都睡不着,''珊瑚嘟起嘴,‘今个你又这样损我,我真不知道你们存的是什么心,是嫉妒我的美貌吗?'' 绿波噗哧一笑,‘珊瑚,全龙王水晶宫上上下下谁人不知你是"宫花"?谁敢跟你比美?绿波姐姐劝你一句,凡事内敛宽容些,你这么直爽泼蛮,迟早有人会受不了。没错,龙王水晶宫内没人比你美丽,可感情是两情相悦,同美不美没多大干系。'' 珊瑚瞠目结舌,‘男人都是贪艳恋色的,有谁不喜欢美人?'' ‘好,你要这么想也行,只是蝶衣姑娘清丽动人,硬是比你多了分温雅和诗情画意,你个性再不改改,纵是倾国倾城也没用!'' 珊瑚紧张地抓住她的手,‘绿波姐姐,你的意思是大王会爱上她?'' ‘我不知大王会爱上谁,我只是劝你性情改改,对你有好无坏。'' 珊瑚颓然地坐倒在椅上,喃喃低语,‘大王会爱上她?会爱上她?'' 绿波翻翻白眼,懒得再多说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珊瑚这性子是千年也改变不了。 ‘我一定不能让大王爱上她!''珊瑚还在嘟囔,满面忿忿。 ‘干活儿吧!'' ‘天麻一两,莲子一两,掺入姜六片,五两红萝卜,番茄,葱三根,再加酒、盐各少许,若敢吃牛肉就放少许,熬煮之后喝下,有活血化淤、宁神静气之功效。''遨玉抬头望向铁塔般伫立在面前的天马。 天马是负责龙王水晶宫上下安全的星君,生性严肃拘礼,却是最尽忠职守不过。 许是天马生性自我要求太严格,再加上前一阵子海务公事繁忙,以至于连着几日都睡不好,精神有些疲弱,方才在晋见遨玉呈报之时,便被遨玉一眼看穿了症候。 于是遨玉强行拖天马到龙王水晶宫的书斋内来把脉、开方子,若不是他坚持,天马还连连推辞,说只要稍行运气循环几个周天就好。 ‘虽然你是神仙,可在龙王水晶宫内依旧食五谷之气,总是免不了有小病小痛。''遨玉写好方子,递给了他,‘到药师斋拿药材,吃个两帖就会慢慢见效的。'' ‘谢大王。'' ‘何需言谢?天马将军镇守龙宫,居功厥伟,乃龙王水晶宫一大支柱,无论为公为私都该珍重身体。''他微笑。 天马恭敬肃然地道:‘多谢大王关心。'' ‘天马将军,咱们结识也两百年了吧?''遨玉偏着头,不自禁地打趣道:‘我约莫只见你笑过三回,你的笑容实在是稀少珍罕,几时能多笑笑让我看看?'' 天马难得的羞窘了一下,轻咳了咳,‘大王取笑了。'' ‘不是取笑,只是希望天马将军能放松心情,水底世界趣意悠然,偶尔放开胸怀欣赏一会儿也极好。''他意态悠然。 ‘属下谨遵大王之命。''天马不掩严肃。 遨玉一拍额,也没法子了。 就在这时,一身朱红似火的珊瑚走了进来,满面笑意的捧件斗篷,美得像一阵香风袭来。 遨玉注意到神情严肃的天马眼底出现一丝奇异眸光,随即消逝,但是他黝黑的双颊泛了一抹微红,却是分明不褪。 咦? 珊瑚一眼就瞧见了天马,她落落大方地笑道:‘天马将军,您来啦?我让人去给您倒杯茶来。'' ‘多谢,不用了。''虽说如此,天马还是没有拔腿离开的打算。 遨玉忍着笑,挥挥手道:‘天马将军,坐下,陪我喝杯茶!'' 珊瑚甜甜地道:‘是啊,我去沏茶来,让人准备几碟子点心。大王,昨儿个的药膳莲子羹还有,要端两碗过来吗?'' ‘都好。''遨玉搁妥狼毫。 天马的脸庞红了又红。不知......大王正笑什么? 珊瑚倒没意会这些,她只是一个劲儿的殷勤忙碌伺候,亲自捧来宫廷细点上好香茶,又为他们添上薰香。 天马的视线不能自己地跟着她转东转西;遨玉却是品着茶、噙着笑,神情悠然惬意。 珊瑚总算忙到一个段落,笑着将搁在桌上的斗篷取了来,献至遨玉面前。 ‘大王,这是我亲手绣制的大氅,您看看合不合意?'' 遨玉有意无意地瞥了天马一眼,‘你的手这么灵巧,这件斗篷必定好看极了。对了,我成日在龙王水晶宫也鲜少出去,这斗篷倒不如送给天马将军吧,他时时在外巡视戒护,实在也需要一件合身好穿的斗篷。'' 珊瑚愣了一下,‘可......'' 天马受宠若惊,连忙摇头推辞,‘不行,属下受之有愧。'' 珊瑚也直接地道:‘是呀,大王,我是做给你穿的呢!'' 天马的眸光一黯,低敛了眉,恢复了沉默寡言。 ‘好衣裳得由识货的人来穿,何况这斗篷穿在天马将军的身上更显威风凛凛,再适合不过。''遨玉露出难得一见的坚持,闲适起身,‘你们聊聊,我到碧涛水榭去了。'' 珊瑚娇眉一横,满肚子酸醋。什么?又要去碧涛水榭了? 天天都去,难道那里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够吸引大王日日流连探看吗? 她直觉就想跟过去,可是遨玉一记眸光抛来,她又不敢不遵命。 待遨玉离开之后,珊瑚才勉强的将斗篷塞给天马,然后红着眼圈儿说了一句,‘珊瑚还有事,先告退了。'' 天马愣愣地揽着触手丝滑的斗篷,痴痴地望着她奔离的身影。 久久,他低头喟叹了一口气。 蝶衣决心不做废人。 虽然手脚软绵绵得使不上力,眼前黑暗无光,她依旧下了床,拒绝任何侍女的扶持,慢慢地摸索着卧斋内的物事。 几次的险象环生都让侍女们惊呼连连,忍不住冲过来相扶,到最后她不得不将所有的侍女都‘请''出去。 卧斋内一空,她低低喘息着扶在一方椅把上。 不知还能活多久,但是在活着的这段时间内,她不想再麻烦任何人。 她不要当一名活死人,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蝶衣喘气,稍事休息。 她撑起身子,双手往前摸索,脚下迟疑缓慢的向前蹭。 膝盖被物事阻住了,她俯身一摸,是张凳子,有凳子就有桌子...... 她小小心心地往前,脚却踢上一盆静放在茶几旁的腊梅,香气倏地飘散,她却整个儿失势往前一跌。 她惊呼着,试图想抓住什么,可她看不见,又怎抓得到半点依靠。 就在惊险间,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她。 ‘当心!''遨玉的脸都快绿掉了,差点将心脏吓出口来。 他紧抱着她,稍稍放松也不愿。 是广公子接住了她?! 蝶衣吊得老高的心儿这才跳回原处,在他怀里惊悸稍定之后,他身上淡淡的、温暖的、清新的男子气息复袭来。 她陡然心烦意乱起来,又羞又怯的想推开他,可是浑身无力得不听命令,身子又自有意识,情不自禁的攀着他的胸膛,贪恋着他温暖有力的安全感。 仿佛依偎在他身畔,不管外头如何惊涛骇浪,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风浪也泼溅不到她身上来,她有种奇特的直觉,他会紧紧地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她被这种放肆的感觉吓住,浑身更形虚软,‘放、放开我。'' 遨玉自知失礼,可是他怎么忍心放开手,让她再独自在黑暗中摸索、跌撞? ‘我抱你上床。''他不假细想的冲口而出,但这话一出,非但他自己窘得俊脸大红,就连她也羞得脸色一急,拼命要挣开他。 ‘男、男女授受......咳咳。''她一急,虚弱大咳起来。 遨玉心疼不已,再也顾不得分际,急急地将她一把抱起来轻放在卧榻之上。 他焦虑紧张地拍着她的背,深深自责。‘都是我不好,把你弄成这样。'' 她捂着胸口呛咳着,脸蛋儿都涨红了,还忙着摇头解释,‘不......不要这样,你......咳......何苦这样咒自己?'' 他痴痴地看着她,揪心自责,‘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唐突。'' 她的咳嗽渐渐平复了,捂着胸深深地吸一口气,脸色才慢慢回复些。 ‘广公子,你别这样,你也是见不得我跌跤才帮忙的。'' ‘为何不让侍女们扶你?''遨玉盯着她,‘她们没在这儿帮忙你吗?'' 蝶衣生怕他斥责侍女,赶忙道:‘不不,是我要她们离开,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走路,请您千万别怪罪她们。'' 遨玉深深地叹息,‘我不会怪她们,只是......''只是心疼你。 蝶衣侧耳倾听,不能自己地温柔。‘广公子,你心情不好?你叹气了?'' 遨玉欲言又止,最后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这种感觉复杂难辨,上下忐忑难安,不知喜悲酸甜。 隐隐约约熟悉着、揪心着......他心海深处回荡着刻骨铭心的思念和心疼......似曾相识,这滋味似曾相识! ‘我没事,叹气只是......只是叹气。''他摇摇头。 她迷惑地偏着头,‘嗯?'' 他摇头正色道:‘蝶衣姑娘,你不能再这么三天一大吓、两天一小吓的吓我,医者父母心,把我吓死了也有失德之处。'' 她低下头来,‘广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存心要吓你,只是不想再成日赖在卧榻上浑噩过日子。'' ‘你是病人,躺着休息、用膳喝药、调养身子就是你的职责所在,并没有人会嫌你赖在卧榻上浑噩过日子。''遨玉正颜道。 龙王水晶宫内上上下下皆是精灵神仙,就算各人脾性多少不同,然扬善去恶的心都是一致的。 ‘没有人会,但是我会,我痛恨自己无能、痛恨自己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蝶衣的神色戚然,‘我觉得我没用,真的没用。'' 尚未得病前,她还能帮忙晒干菜、洗衣、做膳、沏茶,就算在温府里当差完之后,在爹较没时间教村子里的一些贫苦孩子读三字经、论语的时候,她也能够代替爹教教孩子们。 那时的她活得既单纯又快乐,生活丰富扎实得不得了。 直到...... 不不不,不是说好不能再想的吗?因何偏偏又想? 只是十几年的情感......怎有法子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呢? 遨玉沉着地看着她,‘你不会变成无用的人,只要你的毒驱尽了,只要......'' ‘就算我的毒解了、病好了,''她凄楚地凝望声源,‘我的眼睛也不会好了。'' 他心口一窒,‘谁......告诉你的?你要相信我才是,我一定有法子治好你的眼睛。'' ‘我心里明白,以前还隐约瞧得见朦胧光晕,可现在我什么都瞧不见了,我眼前都是黑的,黑得像墨汁、黑得......好绝望。''她疲惫地绞扭双手,深深悲哀。 ‘这只是过渡时期,我会拼命用药,不管多珍贵希罕难寻,我都要治好你!'' ‘广公子,为了我,值得吗?''她凄恻地抬头。 他坚决无比地道:‘值得!'' ‘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救命恩人的话不能不听吧?''他坚定地道:‘我一定把你治好,你也不许再胡思乱想,知道吗?'' 蝶衣的心一热,情难自己,冲动地伸出小手,在半空中寻找,试图想碰触他。 遨玉握住她,‘你要做什么?'' 蝶衣紧紧地抓着他温热的大手,泪光盈盈。‘广公子......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报还深恩......'' 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的人?如此无私的付出关怀......她何德何能,有何资格接受这份深重的关注? 心底强烈激荡冲动之下,她将他的大手靠在自己的胸口,紧紧地压着,滚烫晶盈的泪水无意中坠落,濡湿了他的手背。 谢谢...... 遨玉深深一颤,心仿佛也被她的泪烫痛了,感到强烈的震撼悸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怜惜和酸楚渐渐蔓延,他痴痴地凝望着泪意迷蒙的她,冲动的想将她揽入怀底恣意疼怜。 这股心念一起,他的脑中陡然灵光一闪-- 老天! 他知道为什么了?!前世的记忆犹如怒海澎湃溃堤,掩天盖地而来...... 第四章 ‘玉......求求你别走......''少女小手紧紧地将他捉靠在心窝处,泪如雨下。 他心痛,却不得不狠心地扳开她的手,深情绝望地瞥了她最后一眼。 ‘我肩上有深深重担,不能不走,是我对不起你,你......忘了我吧......从此你我再不能相恋......'' 她怀中一空,惊愕地抬起头来,茫然空虚地捞了满怀清冷。 他的眼底有掩不住的心痛和不容错认的坚决。 她震了震,嘴唇倏然惨白了,心下冰凉一片,布满泪雾的眸光透着悲伤和不可思议的恨意。 她深深地望入他的眼底。‘忘了你?是的,好的......但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永远再不与你相邂!我会把你忘了,如大火燎原、寸草不生地忘了你!永永远远,直到我死!'' 遨玉震惊极了,慌地缩回手来,倏地连退了好几步,‘你......好好休息,我会让人再送药汤过来。'' 他匆匆忙忙地抽身,大步奔离卧斋,好像身后有恶鬼追赶。 蝶衣的胸口一空,他挣离之后的空洞重重地敲进她的心底。他的抽离对她造成莫大的震动和打击。 而且有种奇诡的空虚袭上心头。他又推开了她......又推开...... 她顾不得细究脑海若有似无的熟稔感。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不知羞、好不知进退......竟然......竟然做出这等羞愧之事。 他仓皇逃离的反应更加速她的自责和自厌...... ‘我是怎么了?''她将脸蛋深深地捂进手掌内,悲哀绝望的低喊,‘我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为什么总是学不乖、总是不知身分呢? ‘就算充满感激,我也不该以低贱肮脏之身玷污了广公子......他的气度、他的善良......不不!''她自惭形秽,狠狠地告诫自己,‘就算是稍稍碰触了他一下,也是千不该、万不该的亵渎......'' 她千千万万得记住,死也要记住。 悲怅又击倒了她极不容易拼凑而起的求生意念。 ‘我在这里......像个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孤魂野鬼、飘飘荡荡、无依无归。''她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面颊露出坚决,‘不能再留下来麻烦众人,这"龙王水晶宫"虽好,可是不适合我,就算要死,也不能赖在这儿死,污染了人家的清净地。'' 她的心头已有了主意,可是还需要一个人来帮忙...... 她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愿意帮忙。 珊瑚瞪着她,不敢相信双耳所听到的,‘你说什么?要我帮你离开这儿?'' 蝶衣平静地点头,‘是,我想你会愿意帮忙。'' 这自然是得偿所愿了,可珊瑚还是怀疑地瞅着她,‘何以见得我就肯帮你?要把你送出宫去可是件危险事儿,万一被发现了,我获罪不轻哪!'' ‘因为你是个冲动却热情的好姑娘,''蝶衣真挚地道:‘我感觉得出来,也听得出来,你说话直接、脾气爽利,足见是个爱恨恩怨分明的人,我想你应该会愿意帮忙。''而且她够胆识。 珊瑚惊讶,‘你真这么看我?'' 珊瑚大感踌躇。于私,她巴不得楚蝶衣快快离开这儿,可是于公......大王会不开心吧? 楚蝶衣是大王诊治中的病人,偷偷运出宫外......这怎么行?虽然她生性大胆,可是也不敢去揽这烫手山芋。 ‘你还是找别人吧!''她脚步一退,想落跑。 蝶衣急急叫唤、苦苦哀求,‘珊瑚姑娘,我求求你答应好吗?'' 珊瑚脚步一顿,依然硬起心肠往外走。 蝶衣听见她脚步加快,心一急,挣扎着下床想挽留住她,却一个不着力,整个人仆倒在床底下。 ‘砰''地一声,珊瑚惊惶回头,急忙奔回来扶起她,又气又急地埋怨,‘你这是做什么?教人看见我又要挨骂了,干嘛下床来呀?'' 蝶衣像攀住浮木的溺水者,紧紧地巴住她,‘珊瑚姑娘,求你答应我,求求你!'' 珊瑚为难地看着她,美丽脸庞一片茫然,‘我......'' ‘我不想再待在这儿惊扰众人,求你带我离开这里,随便......把我丢在哪儿都好,我求求你。'' 珊瑚迟疑道:‘可是......你眼睛看不见,我把你随处一放,不是逼你去死吗?''她突然可怜起蝶衣来。 蝶衣垂下眼睑,‘我不会再轻生的,我只是想一个人面对生命。'' 她不要任何人因为她的衰弱和失明,甚至于死亡而同情难过。 尤其是广公子。 她的心底有种复杂的感觉,陌生而惊悸,失措而仓皇。 而且最最令她害怕的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竟然不太想起少爷,每当心下难受时,耳畔都会出现广公子清扬抚慰的声音。 她没见过广公子,脑子里却情不自禁地出现他的声音、他的叹息......太可怕了。 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她只感觉到危险。 ‘你......看不见,身子又中了毒,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你能去哪里?''珊瑚讲得好老实。 蝶衣的心揪扯了一下,褪白的樱唇勉强往上弯了弯,算是微笑。 ‘我不能因为这样,就一直赖在这儿不走。''她颓然地倚在床脚处,感慨地道:‘这算什么呢?'' 珊瑚沉吟,‘没错啦,万一大......呃,公子没医好你,你死在这儿怎么办呢?''不是她狠心无情,龙王水晶宫乃仙界清净之地,海底灵气凝聚,有个凡人死在这儿总是玷污了。 她说得这么白,蝶衣也不觉得有被刺伤,她只是落寞。‘所以我不能继续留在这儿,我心里明白我的病是好不了,所以我一定得走。'' ‘你想去哪儿?'' ‘随便都好。''蝶衣紧握住珊瑚的手,面容一喜,‘你愿意帮我了?'' 珊瑚犹豫了,‘这......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假如我肯帮你,那么你要去哪里?回家吗?'' 她迅速摇头,‘不,我不能回去。'' ‘你不在这儿,又不回去,那你到底要去哪里?''珊瑚气呼呼地道:‘你很难搞定哪!'' 蝶衣眼眶一热,心一酸,自嘲道:‘是啊,天下之大竟没有我楚蝶衣的容身之处......真是太悲哀了。'' 不知怎地,珊瑚被蝶衣这样悲伤豁达的语气打动,她睁大明媚的双眼,第一次用不同的眼光打量起蝶衣。‘你......好可怜。'' 蝶衣的嗓音沙哑而坚定。‘我不可怜,你知道天底下最最可怜的事是什么吗?'' 珊瑚愣了愣,傻眼问道:‘什么?'' ‘失去尊严,没有自我。''她低低地道:‘现在的我已经谈不上什么自我,我更不能失去仅有的一点点尊严。''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她更痛恨自己的累赘、无能。 珊瑚没想到蝶衣还有这种胆气,她讷讷地道:‘我一直以为......'' 她原本以为楚蝶衣是没什么自我、扭扭捏捏、要死不活的矫情女子,可是直到刚刚她才发现原来楚蝶衣也挺有骨气的。 虽然不见得惺惺相惜,可她还是忍不住对蝶衣另眼相看起来。 珊瑚开始认真思考,‘你当真要离开?'' 蝶衣郑重点头,神情肃穆。 ‘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我不知道该把你放在哪儿。''珊瑚用字遣词客气些了。 ‘只要你能够帮我离开,随便把我放在哪儿都行。''她热切道:‘出了大门就是郊外吧?你把我带出大门,我可以自己慢慢走。'' 珊瑚尴尬地道:‘这个......嘿嘿......事实上......''一出龙王水晶宫,四处都是海水,她会淹死的。 ‘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只是......''珊瑚抓抓头,‘唉!干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带你出去,然后派个人保护你啦!'' ‘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人保护。'' ‘你干什么这么固执?没有人保护,依你的姿色,现在又看不见,很容易被坏人欺负的。'' ‘我想到偏僻的乡间隐居起来,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了,其他的眼盲之人都能好好照顾自己,我相信我也行。''她坚持道:‘何况我再活也没几日了,难道连这几天都捱不过去吗?'' 珊瑚瞪着她,‘你就这么坦然的面对死亡?你不怕吗?'' 蝶衣涩涩一笑,‘不管我怕抑或不怕,我都得死,何况我也没什么好损失了,死对我而言反倒是种解脱、归宿。'' ‘你好消极。'' ‘情场失意,身中奇毒,离死不远,双目又失明,''她突然有种仰天大笑的冲动,‘走到这步田地了,还如何积极得起来?'' ‘你说不定会好的。''珊瑚小心翼翼地道。虽说看大王皱眉头的样子就知道此毒难解,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楚蝶衣这么消极。 ‘我不会好了。''蝶衣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苦笑道:‘你看我现在的模样像是个正常人吗?我已病入膏肓......''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情场失意吗?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抛弃你的?'' ‘为什么这么问?'' ‘我很好奇。''她其实是想不通楚蝶衣干嘛要这么悲观,若是被男人抛弃或是视而不见,也犯不着这么难过呀?她还不是被大王漠视两百年,若真要死的话,她早死过两百次了。 蝶衣坐在地板上,整个人蜷曲环抱起来,幽幽地道:‘我喜欢的男儿是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少爷,我爹在他们家做私塾先生,我打小和他一起读书、一起玩,一直到最近......'' ‘最近怎么了?'' ‘我和少爷约定好,以后永远要在一起,可是温家老爷和老夫人却帮他定亲了,对方是齐王府的郡主,不日就要娶进门。''心已灰,伤心自淡了,她语气平和地回溯,‘我早该知道,以我的身分是没办法高攀少爷的,可是我已经那么喜欢他,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珊瑚同情的凝视着她,体贴得没出声。 ‘少爷说他不要娶齐王府郡主,他要跟老爷说我们俩的事,但是我阻止了他,我不要他为了我跟老爷起冲突,更何况老爷是一定不会答应我们的事......''她咬唇道:‘后来不知怎地,我中了毒,身子一日比一日差,眼睛也越来越模糊、看不清楚,少爷可能也因为婚事逼近的关系,没法子出来看我......一直到他定亲的那一天,我们全家都受邀到温家大宅去观礼,看着温府张灯结彩,他身穿新衣......我大受打击,实在忍不住就冲了出来,直到悬崖边......我纵身一跃......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广公子就把我救到这儿来......'' 珊瑚听得义愤填膺,‘这温府的少爷真是个混蛋、懦夫!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敢保护、争取,算什么男人嘛!'' 蝶衣紧握住她的手,‘别骂他......是我自己不好,这一切不能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他这么贪生怕死,置你于不顾,根本没资格说爱你!'' ‘珊瑚姑娘,''她求恳,‘求你别再骂他了,真的是我不好,我不该忘情爱上他的。'' ‘屁话!''珊瑚一挑柳眉,杏眼圆睁,‘喜欢一个人还管什么身分不身分的,在我看来都是些废话、迂腐思想,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情,若是因为对方身分高贵才爱他,根本是一种虚假的爱,就算有结果也不会幸福的。哼!我敢打赌呀,你那个温少爷娶了郡主以后也不见得会一生快活的!'' 蝶衣听愣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爱恨分明、直爽俐落的言论。‘可是我倒宁愿他此后一生幸福,和郡主白首偕老。''她沙哑地道。 ‘你怎么这么笨哪?''珊瑚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笨的女人,被人家欺负了、抛弃了,还帮人家说话。 蝶衣摇头,黯淡无神的眸光直视前方。‘就算是我笨吧,可我又能怎么办?我不忍心伤害他,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她低低道:‘而且少爷他也不是自愿的,我相信他心中的难过一定不会比我少的。'' ‘那可不见得,说不定人家现在是软玉温香抱满怀,早就忘了你了。'' 珊瑚嗤之以鼻。 ‘这样也好。''她向后靠着床脚,痴痴地道:‘这样......总好过两个人都伤心吧!'' 珊瑚瞪着她的眼神好像看见怪物一般。‘你是真笨还是假笨,抑或是剧毒已经侵入脑袋,把你的脑子毒傻啦?'' ‘珊瑚姑娘,谢谢你这么为我,''她感激地道:‘可是我和少爷情缘已断,现在我只想好好地、静静地面对死亡,所以当务之急是尽速离开这里,一切都拜托你了。'' 珊瑚的嘴巴大张了老半天,这才勉强地道:‘你......已经决定了?'' ‘是!''她果决地点头。 珊瑚叹了口气,‘那好吧,听我说,大......呃,公子三天后要出门一趟,我趁着他不在可以行动,到时候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隐密的地方去的。'' ‘谢谢你。''蝶衣无比感动道:‘谢谢。'' 珊瑚倒不好意思,她搔了搔耳朵,美丽的脸庞闪过一抹尴尬。其实......她老想着要把楚蝶衣赶走的,现在楚蝶衣跟她说谢谢,她倒觉得心虚。 蝶衣的脸上绽放欣慰的笑容,凝聚轻愁的双眉似颦非颦,凄艳而美丽,看在珊瑚的眼里又不禁庆幸起她快离开了。 否则大王一定会忘情地爱上楚蝶衣。 虽说大王是神仙,仙凡之间本来就有千年也跨越不过的鸿沟,是不可能结合的,但是楚蝶衣竟然会掉进忘忧藻里没死,或许就代表她有某种仙缘,实在不可不防呀! ‘我扶你起来吧,这三天你要忍着点,脸上千万别带出异常的神情,要不然公子会起疑心的。''到时候大王掐指一算,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蝶衣点点头,搭住她的手,努力站起身来。 直到搀扶上了床,蝶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她紧紧地按著作疼的胸口,试图克服可怕的晕眩感。 ‘你怎么了?''珊瑚这才发觉蝶衣的病情比她所知的要严重。 蝶衣摇摇头,嘴唇褪得雪白,苍白的脸色仿佛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我没事。''她闭上眼睛,衰弱的倚在枕上喘息,‘只是有点头晕,很快就过去了。'' ‘你真的很严重。'' 蝶衣不以为意,淡淡地道:‘那也好,表示我距离解脱的日子也不远了。'' ‘你干嘛这样说?''珊瑚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糟糕!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不行,我得请公子过来瞧瞧。'' 蝶衣死命地拉住她,‘不!不要!'' 她不敢再面对广公子了......在经历昨日那样羞惭的事情后,她现在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心儿绞疼。 像今天大半天,他都没有到卧斋来,她就已经松了一口气,虽然心底有点怪怪的,但是也让她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你的脸色真的好难看,该不会是毒又发作了吧?不行,我一定要去请公子,要不然你就在这儿断了气,公子会骂死我的。''珊瑚一出口便是百无禁忌。 ‘我求你,千万别请他来。''蝶衣巴着珊瑚不肯放,神情痛楚地道:‘我只要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真的。'' 珊瑚眨了眨眼,‘你真的没事?'' 她重重点头,保证道:‘没事。'' ‘那......你好好睡一觉,我先走了。''珊瑚扶着她躺下,捏把冷汗地道:‘你真的没事?'' 蝶衣微微一笑,‘你先去忙吧,我只要睡一下就会好点的。'' ‘那我走了。''珊瑚不放心地再回头看了一眼,‘真的走了。'' ‘再见。'' 珊瑚的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最后还是快步走了。 蝶衣吁口气,这才敢放心捂着疼痛的胸口,咬着下唇露出痛楚状。这样的折磨还要到几时?何不给她一个痛快呢? 遨玉逃回寝宫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透出冷汗。 他的头晕眩着,前世的记忆片片如流星坠地,闪耀着、凌厉着的射入他的心底。 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对蝶衣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曾几何时,她是他心头上最最重要的一个女子......而他竟将她忘了...... 他统统想起来了,心痛与思念的滋味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当他拥有了神通的第一件事,下的第一个咒就是将自己前世的记忆统统尘封起来。 忘了、忘了,当初既然选择承担起天赋之责,他就得将一切遗忘掉。 只是......连她也忘了,喝过孟婆的忘魂汤后,她也将一切忘了! 他揪着心脏,痛得仿佛沦落地狱烧烤着。 是他对不起她、辜负了她,自顾飞升,却将她遗落在滚滚红尘浊世里。 ‘蝶儿......我对不起你......''他痛苦的嘶哑低语,前世缠绵的一幕幕又回到眼前...... 第五章 柳絮风起,漫漫然吹了满天空,寂静隐密的杨柳湖畔依偎着一双人影。 ‘玉,他们说我不能爱你。''满头青丝绾起,雪白小脸美丽晶莹,翠黛柳眉似颦似喜,透着深深迷惘。 江南小城美女如云、花名远播,可人人都知道最美、最有名的要属清潋楼的花魁--楚蝶。 楚蝶是青楼名妓,虽是卖艺卖色却不卖身,但是几乎每一个男人提起她就会流了满地口水。 可簪花戴柳、艳名天下知的楚蝶却爱上江南小城郊外的大夫广遨玉。 此事令江南诸户议论纷纷。 万口莫如一衷,统统说的是楚蝶以青楼女子之身,怎可玷污了年轻有为、英逸善良的广遨玉。 遨玉深盯着她,挚爱的眸光紧锁住她的脸蛋儿,低低叹息,‘我不过是一介寒士,原是配不上你的。'' 她犹如天上仙子,是应该被捧于手心上、供于锦衣绣楼中的,可是他家徒四壁、无能为力,怎有资格爱上她呢? 只是他的心早在为她诊病的刹那,恍然遗落在她的手心底了。 明知不该,奈何情根已深种...... 楚蝶温柔地凝视着他,‘不,他们说的是我......我卑贱之躯怎有资格攀上你这位风节傲骨的广大夫呢?'' 愣了愣,他随即浮起一抹轻笑,伸手温和地抚平她颦蹙的眉梢。‘傻瓜,是我配不上你才是,你是仙女般的人物,而我却只不过是个再俗气不过的凡夫俗子......'' 她低垂眸光,泪盈于睫,‘你是在取笑我吗?我只不过是一个青楼卖笑的女子,怎配称作仙女般的人物呢?'' 见她落泪,遨玉慌了手脚,心痛得仿佛被置于烈火炉上烧炙,急急地拥紧了她,吻去她颊上冰凉的泪。 ‘蝶儿......别哭,求求你别哭!''他自责得要命,‘都是我不好,我把你弄伤心了。'' 楚蝶陡然紧紧地攀住他的衣袖,痴痴地盯着他,道:‘玉,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我......我的清白身子只愿交给你一人......求你......要了我吧!'' 遨玉大受震撼,‘你说什么?'' 结识以来,他一直对她又爱又怜,当她犹如神仙般的人物,从未起过丝毫贪欲之念。 他爱她,所以尊重、珍惜她,可是她现在怎么...... 她凄然地道:‘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再愣了一下,‘明天?'' ‘明天嬷嬷就要替我举行开苞赎身大会了。''她咬着唇,痛苦地道:‘嬷嬷知道我们俩的事,她明着不敢与你为敌,因为你是江南有名的神医,与你为难就是与你治好的千百百姓为难,可是私底下,她是有权将我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身为青楼女,我毫无招架、抵抗能力......'' 他的心头怒痛,儒雅清亮的眸光倏然绽放出火光。‘不!她不能这样对待你,我一定要把你赎出来,让你脱离那个是非地!'' 楚蝶摇头,悲凄地道:‘来不及了,今天是你我相聚的最后一日......'' 青楼里的姊妹帮着她隐瞒行踪,也是同情她一片痴心从此断,以后......只能白玉蒙瑕、宝钗匣中泣...... 因为无论是谁标得她的开苞夜,她是再也活不下去了。 ‘要了我,求求你,至少让我一无所憾。''她仰面哀求,美丽剔透的泪细碎如宝石,教人望之亦心碎。 遨玉的心底更是肝肠寸断,徒劳无功的、疯狂的想拭去她脸上的泪,却越拭越多。 楚蝶的眸底闪动着美丽的泪水,一手已拉下系在胸前的蝴蝶花。 大片莹然酥胸陡然袒露而出,无瑕粉嫩如白玉羊脂。 遨玉的呼吸急促浓重起来,试图拼命掩系回她的衣衫,可是她嘤咛一声,决心将自己献给了他。 她羞怯又勇敢地凑上前熨上他柔软的嘴唇,小手抓住他的手贴上自己雪白的乳房。 遨玉濒临狂野和溃堤的情欲瞬间爆发而出。 他呻吟了一声,深深地衔吻住她的唇,散发着清新药香气的修长手指捻上白玉顶端的蕊红。 楚蝶娇呼了一声,浑身颤抖起来,又羞涩、又害怕、又痴狂。 可是她坚决而勇敢地更迎向了他,迎向这个她用生命和灵魂所深爱的男人。 遨玉缠绵地吻着她,渐渐地褪落她的衣衫,露出皎洁柔润的肩头、纤腰、柔臀...... 他犹如对待一尊完美的艺术品,屏息地膜拜着她的玉体。 楚蝶羞极了,搂住他的颈项,将他往自己身上压。‘别看呵......只管要我、爱我......'' ‘你好美......''他痴了。 ‘爱我......''她声如蚊蚋,呼息低促如翩然小蝶儿...... 清澈楼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楚蝶被一身喜红装扮着,脸上抹了香粉嫣红玉脂,却怎么也掩不住黑亮眸底的凄伤。 她的怀里暗暗搋了一把剪子,等到嬷嬷高喊成交,要将她和客人送进洞房时,她就要当众举剪自裁。 命运从来对她就不平,身为青楼女子,虽然没有爱人的自由,但她也有誓死捍卫爱情的权利吧。 玉,别了,黄泉路上我依然会深深地爱着你......矢志不忘...... 我不会喝那碗孟婆汤的,你我下辈子投胎一定要再在一起......下一世,我应该不会再这么悲哀凄惨了吧? ‘一万五千两,还有谁要喊价哪?快快快!咱们蝶儿难道只值这些钱吗?''打扮得红花满顶、风韵犹存的老鸨娇滴滴地喊着,贪婪地看着满屋子的人头钻动。 ‘两万两!''一位脑满肠肥的官儿举手淫笑着。 ‘哟!两万两,梁大人果然是识货之人哪!''老鸨笑得眼儿都眯了。 楚蝶冷冷地坐在椅上,文风不动,犹如一座冰雕。 她心意已决,此刻的纷纷扰扰已与她无干系了。 ‘五万两。''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子举起手。 众人都惊呼一声。这么高的价钱?!够小康人家十辈子都吃用不完了! 梁大人咬牙切齿,却也不能怎么样。那老头子是江南富商,他这个半大不小的官儿还不被看在眼底呢! ‘哎哟!高员外果然是咱们的大恩人哪,这手笔、这气派......啧啧,蝶儿跟了您真是她的福气喽!''老鸨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了。 ‘有谁还要跟我抢的?''高员外傲视全场。 ‘五万两,谁还要出更高价的?''老鸨笑嘻嘻地道。 全场啧啧议论了起来。 就在高员外志得意满的时候,一道清亮坚决的男声穿透了全场。 ‘我出十万两!'' 全场都被这个巨额吓住了,纷纷望向声音来处。 ‘是谁呢?是谁呀?'' ‘哗,是谁这么有钱哇?'' 老鸨的心脏儿差点跳了出来,因为她看见遨玉缓缓地排开人群走了进来。 玉树临风、徇徇儒雅的他眸光湛然,坚定地掏出一张富贵钱庄的铁银票,往空中一扬。 ‘我出十万两!'' 楚蝶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又惊又喜、又痴又狂,以为在梦中。‘玉!'' 老鸨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广大夫......你......哪儿有这么多钱?''老天!广大夫不是个有名却穷巴巴的穷神医吗? ‘李员外知道我和蝶儿彼此深爱,特商借我十万两为她赎身。''他紧紧地盯着老鸨。‘够吗?'' 老鸨早惊呆了,看到银票在她的眼前一扬,几乎把她的眼珠子勾引出来。 她一把抢过银票,贪婪的迭声叫道:‘够够够,我想现场也没人出更多价了,我现在宣布蝶儿就......'' ‘李员外?''高员外想起处处与他作对的李大富,脸色扭曲了起来,怒吼一声,‘他想得美,抢我的生意不说,现在还让人故意抢我的女人......翠娘,我出二十万两,你立刻把蝶儿卖给我!''纵是李大富钱多也不敢这么花用法吧?哈哈哈哈哈...... 翠娘露出更贪婪的眼神。 青天霹雳!遨玉和楚蝶的脸色双双一变! 眼看着就可以在一起了,怎么事情又陡然变卦了? 遨玉悲痛地缓缓走向前,对一脸暴躁的高员外道:‘高员外,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与蝶儿深情相许、此情不渝,求你高抬贵手,遨玉一生一世永远感激你。'' 高员外残忍地盯着他们俩,咧嘴一笑,‘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要怪就怪你是个穷大夫吧,哈!你那两招破医术算什么?世上什么最有用?让我告诉你,钱最有用,什么都可以用钱买!'' ‘不,你错了,亲情、感情、爱情是不能用钱买的!''遨玉微眯起眼睛,低沉愤怒地道。 ‘你看我能不能用钱买到?''高员外大吼一声,‘来呀!把楚蝶给我带回府里,从今以后她就是你们的七姨太了!'' 遨玉脸色一变,往前一冲,就要护住惊悸的楚蝶,可是高员外的爪牙已经抓住了遨玉,还有几个架住了楚蝶,死拖活拖的将她往外扯。 ‘啊!高员外,你怎么可以这样抢我家蝶儿......''翠娘的尖叫声还未上歇,一张二十万两的龙头票已经递了过来,顿时塞住她的嘴,‘哎哟......好啦、好啦,蝶儿就给您带回去了,您可要好好疼她哟!''她捧着钱,欢天喜地的。 遨玉悲痛欲绝地狂吼着。 全场没人帮他,没有半个人站出来帮他。 这些人统统是找他看过病的,有些甚至于是他救活的,可是在这一瞬间,人性的丑陋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个人竟然都眼睁睁地袖手旁观。 在这一瞬间,救人无数的遨玉心都凉了。 人......多么可悲、多么残忍?! 楚蝶眼见着他深受打击的痛苦神情,心痛极了,她用力地挣脱掌控,试图要冲向他。 然而高员外的喊叫声更快,‘杀了广遨玉!杀了他!''他倒要看看谁还敢与他作对? 遨玉还未来得及怒叫出口,架住他的爪牙已经横剑一划,鲜血狂喷出他的胸膛。 ‘不!''楚蝶厉声大叫,拼命排开人群冲到他的身边。 遨玉颓然坠倒在地面,血液自胸膛疯狂的晕染开来,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一切。 人性......何其残忍? 他望向悲痛欲绝的楚蝶,嘴里想说什么,鲜血却已溢出了双唇。 楚蝶紧紧地抱住了他,‘别死!你别死!老天!玉,你不能抛下我......'' 遨玉只投给她最后一抹深情悲痛的眸光,大量的血又涌了出来,缓缓地,他无力地合上双眸,头一偏,断了最后一口气。 众人惊呆了。 楚蝶反倒不哭了,她呆呆地看着死去的他,鲜血染红了他俊美的脸庞,她只是轻轻地用大红衣袖拭去他脸上、唇上的血。 她倏然掏出袖口里的锐利剪子。 ‘玉,我永不负你,黄泉路上我等着你!''话一说完,锐利的剪尖已经深深地刺进她的胸口。 众人惊震住了,一时之间,清澈楼里鸦雀无声,大家都被遨玉与楚蝶悲壮凄厉的爱情深深地震撼住了。 李大富突然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带着一大队的官兵。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中,以高志远不服输又暴躁的性子,一定会弄出人命来。 哼哼!所以他故意主动借给广大夫十万两,就是要来个引君入瓮。 现在果然一切都应验了他的想法,哈哈哈哈...... ‘高员外,你竟然教唆手下杀人,杀的还是鼎鼎大名的神医,我们可都瞧见了!'' 高志远望入李大富幸灾乐祸的眼底,狂吼一声,‘你这个王八蛋!'' ‘来人啊!把他带走!''知府人人亲自带兵前来,收受五万两贿银的李大富则是迫不及待要将高志远逮住。 众人纷扰间,唯有清澈楼里的几名姑娘垂着泪围在邀玉与楚蝶这对有情人的尸身旁,哀哀痛哭...... ‘蝶儿!''遨玉蓦然叫了出来。 他自前世的记忆中醒来,悚然惊动,冷汗涔涔,悲伤懊悔的眸光荡漾着深情。 他统统记起来了,之后在黄泉路上,他们俩偕伴而行,可没料到一名颁玉旨的天将下凡,说他历经百劫、救人无数,已功德圆满,所以玉帝封他为沧海龙王,调派至沧海镇守一方。 天将离开后,他手捧玉旨,不可思议之余又深感天恩隆眷,可是他誓必得和蝶儿分离了。 还记得他求过天将,可否让蝶儿和他一道去,可是天将严肃地回答他,蝶儿还有她几世的因缘要走,而且她是自尽而死的,怎能登仙界、列仙班? 这个答案狠狠地烧灼痛了两人的心房,仿佛也将他们打入地狱烈焰。 还记得她恐慌的想抱住他,却又不得不闪避着玉旨的圣光...... ‘不要走......玉,求求你......''她害怕地看着他,满脸求恳,‘别离开我,让我们俩再携手投胎转世......'' 他悲伤的眸光噙着泪意,‘我不能,我肩上有着重重的担子,玉帝封我为沧海龙王,我已有万千海中苍生要照顾......'' 是玉旨的关系,还是他自身已渐渐法缘圆满的缘故,他浑身上下也开始散发了一道圣洁的光芒。 他已轮劫近千年,数十世都是行医济世,如今名列仙班、大道自圆融了。 她哭了,凄艳却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将他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捉靠在胸前,纵然玉旨发出火一般的热度深深烧灼着她,她依旧不顾一切。 见状,他连忙将玉旨隐入体内,以免伤了她的魂魄,他伤痛难禁且沙哑地道:‘不,蝶儿,你我情缘已尽......'' ‘玉,求求你,别走......''她苦苦哀求。 他却狠心地松开了手,轻推开了她,将她推入虚无中,也让她孤零零地走向九阴路,教她发誓永远、永远不再与他相邂、相恋,要永远、永远忘了他...... 遨玉冷汗横流,自责悔痛深深地啃噬着他。 ‘她忘了我,真的彻头彻尾地忘了我。''他失神落魄地道。 玉帝已经应允他可以自由婚配未来的妻子,可是她已经忘了他,而且今生爱上的是另外一个男子。 他紧紧地爬梳着额上黑发,痛楚地低吟着,‘是我......是我的错......'' 蝶儿,是我放开你的手,任你坠入红尘,历经悲欢苦痛,还让你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就算拼上我的命,我也要把你救回来,再不让你孤独悲伤地逝去了。 然后......将你还给你爱的男人。我......是再也没有资格得到你的爱了...... ‘蝶儿......蝶衣......''遨玉捂着胸口,痛得几乎没有办法喘过气来。 第六章 温府 张灯结彩喜洋洋,大红喜字贴满了屋里屋外、上上下下,有说不尽的热闹和喜气,百来桌的喜席更是将宽阔的温府中庭摆得满满的,挤得水泄不通。 前来贺喜的大小官员和远近豪绅就甭说了,光是当今皇上亲书的一幅‘天作良缘''就已经让温府老爷得意得走路有风,连嘴儿都笑得合不拢了。 温老爷得意地想着,这真是大大的荣耀啊! 庭青和齐王府的郡主合婚,这份光荣谁家有过?从此以后他便可以在州县里呼风唤雨了。 燃着红烛的洞房里,美丽高贵的凤冠霞帔裹在身段窈窕的郡主身上,虽然蒙着红红喜帕,看不见新娘的容颜如何,但是单凭这份羞人答答的风情,就足够让人陶醉了。 温庭青俊秀的脸庞满是不悦,他僵直身子坐在新娘子身畔,心底塞满了不情愿和乱七八糟的复杂心绪。 他神色一凄。他唯一想要的女子就是蝶衣,他才不要什么郡主!可是蝶衣走了,抛下他永永远远地走了,这教他情何以堪? 如今红烛高燃,喜气弥漫,新娘子却不是蝶衣...... 他的心里好难过。 一旁的喜娘诧异地望着发呆的温庭青,她忍不住低声催促,‘新郎倌,该揭新娘的喜帕了。'' 丫鬟们献上喜秤,等着他拿起来。 温庭青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了喜秤,再心不甘情不愿地掀起了新娘子的喜帕。 就在新娘娇容初露的刹那,他整个人呆住了。 惊艳! 喜帕一揭开,郡主美丽娇嫩的脸庞呈现在他眼前,盛妆打扮过的模样美得像一朵牡丹花、一幅动人心弦的画。 温庭青呆呆地痴望着郡主,连喜秤都忘了要归还盘底。 喜娘嘻嘻一笑,体贴地接过喜秤,笑道:‘祝福新郎和新娘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丫鬟们也笑着退了下去,屋里就剩他们两人了。 温庭青紧紧地盯着美丽的郡主,蝶衣清丽的脸庞已经渐渐飞离他的脑海了。 ‘夫君。''郡主巧笑倩兮。 他傻傻地笑了,‘娘子......'' 红烛燃烧得更加灿烂,一夜春宵恩爱,自是不必再提。 此刻的温庭青早被新娘子的艳光所慑,哪里再想得起悲苦凄然的蝶衣呢。 对他而言,逝者已逝,来者可追,只是在欢看新人笑的同时,他再也忆不起旧人曾流过的泪痕了。 蝶衣的心莫名地揪疼了起来。 她凭栏伫立,虽然望不见眼前的景致,可是她隐约闻得到花香。 现在是深夜了,因为用完晚膳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她也倦意浓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想上床就寝。 隐隐约约,好像感觉得到今晚是个不一样的夜晚,仿佛有什么事情降临在今晚。 是什么事呢? 她苦笑,低低道:‘如今我也未卜先知了,竟然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应。'' 说不定今晚正是少爷的洞房花烛夜呢! 她紧掐着栏杆,好怕心痛得太过剧烈,剧烈到自己无法负荷。 ‘少爷,若今晚真是你的洞房花烛夜,蝶衣祝你......''她噙着泪,哽咽了,‘祝你......百年好合,幸福到老......'' 站在暗香轻吐的花园里,遨玉深深地凝望着凭栏落泪的她。 他修长的身子笼罩在柔和荡漾着的海底月光之下,若有所思的神情里包含着心疼、怜惜和不舍。 不是告诉自己要遗忘掉一切,要将一切装作没有发生过,要将她治好还给她今生的爱人吗? 可他怎么也无法控制心头的怅然、纠结和嫉妒。 见她落泪,他的心复酸疼难禁起来。 ‘别哭。''他低声地祈求,‘你别哭吧!''我一定会尽全力治好你的身体,让你重新恢复光明,让你的脸上从此以后只有笑容,再也没有悲伤之色。 只是心病好难医的,他可以用尽天上、地下的奇珍药材驱尽她体内的毒,却没有办法把那个人从她的心里头驱离。 虽然他此刻已是个法力高深莫测的神仙,却也难以消除掉她刻骨铭心的爱恋和忧伤。 是神仙又如何?他是神仙却也没有办法再得到她的爱,没办法挽留一切,更没有办法弥补;他背叛了她的爱,让她孤独的走向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所以他现在只能远远地看着她、静静守着她。 他看着蝶衣拭去了泪水,苍白的脸颊透着沉思之色,轻轻颤抖的小手勉强倚住栏杆,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栏杆上。 不需用他心通,天眼通也知道,她的心底正想着、念着那个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玉面神情复杂极了;直到蝶衣以双手环抱住自己,好似不胜寒苦的模样,他才惊动了动,直觉想伸指一点,变件软裘披上她的肩头。 他还是勉强抑作了这股冲动,换成大手微挥,让一团暖意柔柔地包裹住她的全身周围。 蝶衣才觉得冷,突然就有种春风扑面的暖洋洋滋味袭了过来,轻柔柔地包裹住了她。 呀,怎么会这样呢? 她露出了惊喜之色,仿佛在梦中。 ‘这是......怎么回事?天儿突然变暖了。''她伸出手碰触着,感受着这一团温暖气息,试图理解这是怎么一同事。 她捞得了满把温暖,却不知道这种暖意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这里的一切都教人又惊奇又诧异,比方说从未闻过的花香气、从未吃过的可口食物,甚至于从未抚摸过的上好质料。 她身上这件轻薄软暖的衣裳就是了,触手如丝如绢的光滑,却又柔软得仿佛是一团云儿。 她益发相信这里定是钜富之家,否则怎么会有这么昂贵珍奇的事物呢? 而广公子就是这一家的主人,身分尊贵非常,单听人人对他尊敬的模样儿就感觉得出来了。 越是如此,她越相信自己的离开是不会错的。 现在就等两天后,广公子离开府里,珊瑚就会带她离开这儿了。 她轻轻地抚过莹滑的栏杆,低低叹息,‘但愿......我会忘了这里的一切,决计不会再想念。'' 只是......好难,是不是多情的人注定要受多情折磨,注定要比别人受更多的苦楚? 如果她无情的话,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她也不至于走列今天这步田地,是也不是? 苍天无语、明月无语,静谧的卧斋内唯有一缕幽幽的叹息轻轻地回荡在四周。 遨玉在书房内专注地翻着古今医书,无论是灵枢、素问、青囊经、会针百典,抑或是天下奇毒策,就是找不到流窜在蝶衣体内的毒究竟是什么。 不是牵机、不是番木鳌、不是鹤顶红、不是碧蚕蛹,也不是毒菇、毒草之类的毒素,她身上中的究竟是何种奇毒? 这下毒的人心肠太狠毒了,竟然忍心对一个纤纤弱女子下这等剧毒,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要面对双目失明,之后渐渐四肢瘫软、失魂断肠。 真是太可恶了! 他颓然地捏着眉心,手上的狼豪怎么也下不了笔。究竟该开什么方子,他现在已经六神无主了。 还是要请华佗先生或者扁鹊先生来诊治吧...... 只是仙凡相隔,他怎能让人知道龙王水晶宫里藏了个凡人,而且一切命中自有数,更害怕听到神医告诉他,蝶衣终究医治不了,也终究逃脱不过毒发身亡的命运。 不行,他不能请他们来,他要靠自己的医术和努力治好她! 遨玉心下有数度冲动,想施展法力医好她,可是法力却也不可妄自施行,倘若他勉强用法力延长她的寿命救了她,那么他个人遭受天罚还是小事,破坏天数运行、宇宙循环就是件大事了。 他掷笔,烦躁忧虑的负着手,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无论如何,他都得试试! 他再冲到书案前,翻阅着医经,沉吟着写下了药方子。 ‘来人!到药师斋取药熬制,再给蝶衣姑娘送去。''他抬头扬声道。 ‘是!'' 又到了每个月巡视十万八千里天涯海界的时辰日,遨玉一早便梳洗穿戴整齐,高大挺拔的身躯裹着雪白镶金带龙袍,黑发以一顶纯银珊瑚冠束起,玉面无一贯的笑意漾然,俊眉轻蹙着,静静地率领麾下文武双军师七巡海、九夜叉踏上巡视之途。 侍遨玉一离开,珊瑚鬼鬼祟祟地溜到碧涛水榭的卧斋里,对着静坐在椅上却显得有些不安的蝶衣叫道:‘公子走了,你准备好了吗?'' 蝶衣点点头,颤巍巍地扶着椅把站起。 ‘你的包袱呢?'' 蝶衣愣了一下,低头微笑,‘我两袖清风,哪有带什么包袱呢。'' 珊瑚瞪着地,‘你有没有搞错?没有包袱?可你......总该带几件换洗衣裳吧?''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歉然地道:‘我想那些衣裳也都不是属于我的,我怎能带走,不如把那些衣裳留给其他的姑娘穿吧!''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笨!''珊瑚快被她气死了。 ‘对不住。''她觉得更愧疚了。 ‘我不是在骂你,我只是......''珊瑚翻厂翻白眼,‘唉!快走、快走,我带你离开这儿,但是千万记住一路上别出声、别睁开眼睛、别......''她叮咛到一半才想到蝶衣的情况,忍不住张大了嘴,呆了呆,‘对不住,我忘了你......本来就看不见。'' 蝶衣淡淡地笑着,温和地道:‘不要紧,没关系的,还有呢?还要注意什么?'' ‘没了。''珊瑚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趁着大伙儿都没瞧见的时候,闭上眼睛念了咒语,右手轻轻一画。 倏地,一道淡红色的光圈儿将她们俩包裹住,两人瞬间消失了踪影。 待她们一消失,天马突然一晃身出现在卧斋门口,他若有所思又迷惘地望着渐渐消失的淡红光晕。 ‘她们要去哪儿?'' 珊瑚带着蝶衣现身在城外三里路的一处小山坡。 山坡遍生着天然绿竹,一蓬蓬随着清风潇潇然作响,森林里清吟而起的美妙天纶之音,让蝶衣情不自禁的侧耳倾听起,神情感动肃穆极了。 ‘我跟你说,这里挺隐密的,我算过不常有人经过的,所以......''珊瑚拍了拍头,自知说错,‘呃,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儿应该不会有人常路过,你自个儿住也安全些。'' ‘谢谢你,你把我放在这儿就行了。''蝶衣无比感激,握着她的手道谢,‘若不是你大力帮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珊瑚姑娘......真的太谢谢你了。'' ‘别这么说,''珊瑚倒被蝶衣谢到心虚了起来,她轻轻地扳开蝶衣的手想落跑,可是当她的视线环视了整座青翠却空荡荡的山坡时,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不行,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我把她丢在这儿......我会给雷劈的,不行,我还是再帮她盖间小屋好了。'' 她索性再念了咒,小手轻扬,一间简单却雅致的竹屋登时出现在山坡上。 她拍了拍手,满意地道:‘有房子、有桌椅,床褥的,这该够了吧。'' 蝶衣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说,这儿刚好有间房子可以给你住。'' ‘房子?应该是有人住的吧?'' ‘没有人,因为这间房子是我变......变......唉!我们辩也辩不清,进去瞧瞧不就得了。''珊瑚拉着蝶衣就往里走。 蝶衣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踏进屋子,闻到清新的青竹芬芳,摸到滑净冰凉的竹椅、竹桌,她忍不住羡慕道:‘这样好的地方,不知道是谁好福气在这儿隐居。''她不胜欣羡。 珊瑚在肚子里笑岔了气,美丽的眉毛还故作严肃地一挑。‘嗯,有人没有哇?有人没有......咦?这儿有张字条,我看看。''她煞有其事地虚空一拈,欺负蝶衣双目失明看不见,轻咳了一声才大大念了起来,‘吾乃竹离一老人,该因我一家老小随儿进京享福,这破屋子要来也无用了,所以赠予有缘人,是谁有缘就进来住吧!''她对着手上的假想纸条微笑,心底也为自己的临阵反应感到十分得意洋洋。 蝶衣则是如在梦中,惊喜又不敢置信。‘世上怎会有这么刚好的好事?我在作梦吗?''老天怎么突然对她仁慈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你住的地方总是有着落了,以后也别愁餐风宿露了。''珊瑚突然觉得自己好伟大。 她的功力进步不少,这屋子窗明几净、小巧别致,要什么有什么,又不愁太大以至于让楚蝶衣难以摸索过生活。 就在她沾沾自喜间,突然又想到一个大问题。‘你以后......吃穿用度怎么办呢?'' 蝶衣憔悴的脸庞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珊瑚姑娘,你已经帮忙我太多了,别担心,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你身上没钱,屋里没米、没柴又没盐,你眼睛又看不见......''珊瑚大感伤神。 她温和地道:‘不要紧,这里有果子树,还有竹林吧,我可以摘果子,还可以挖竹笋炖汤喝,还有......'' ‘光吃吃果子、啃啃笋子就能过活了吗?''珊瑚忍不住泼她冷水。 ‘这些就让我自己来烦心吧,''她轻轻地道:‘放心,我再活也活不了几天了,这些问题说不定到最后都不会发生的。'' ‘你又来了,这么消极怎么行?''珊瑚瞪她,虽然知道是白瞪了。 蝶衣摸索着牵起珊瑚的手,真挚地微笑了,‘你快回去吧,被人知道你出来太久就不好了。'' 珊瑚心里也知道,但要她眼睁睁看着蝶衣独自窝在简陋小屋里,没个人来照料她,她良心会不安的。 明知该回龙王水晶宫了,可小脚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她娇艳的脸庞一个扭曲,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罢了、罢了,反正楚蝶衣再活也没几日了,就照顾她几天吧! 虽然她心底咕哝着,也不知道自个儿干嘛作出这样的决定来,但是这个念头一生,她鼓噪的心绪还是奇妙地安定了不少。 ‘你先这儿坐,我干脆到外头帮你买米、买柴、买菜,总之,先囤些粮食和衣裳再说吧!''珊瑚窈窈窕窕地走出去,豪爽得像个男儿。 ‘珊瑚姑娘,你不是该回去了......''蝶衣一愣,急忙起身想追赶。 ‘你乖乖坐好,别再给我添麻烦了!''珊瑚抛回来一声警告。 蝶衣呆了呆,脸上涌起深深的感动之情。 珊瑚姑娘真是个大好人,她原可以不必理会她的。 广公子家里的人都是这么好,不像温府里的上下人等......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感触良多。 除了少爷、爹娘和秦嬷嬷以外,再也没有人会对她好,尤其在她中毒了之后,所有的人更是将她视若蛇蝎,恨不得立刻赶走她才好。 若不是少爷拦着,她恐怕早已被生吞活剥了,谁让她和少爷走得接近,又是青梅竹马呢? 他们这一段感情本来就不被祝福的,如今的结果亦是早就预料得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在经过这一连串的变故,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之后,她有种顿悟的感觉,就连忆起伤心的情变往事,心头的痛也从以往的剧烈渐渐化作一丝丝的抽疼。 伤口慢慢愈合了吗?她真能在死前把这一切都看开了吗? 蝶衣坐在竹椅上深深地思索着,以至于浑然未察觉到屋外的低声对话。 ‘蝶衣姑娘离开龙王水晶宫,大王知道吗?''天马凝视着她。 珊瑚呻吟了一声,‘天马将军是怎么发现的?'' ‘你们一出龙王水晶宫,我就知道了。'' ‘你现在预备怎么做?把蝶衣姑娘再带回去吗?''她一昂首,‘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珊瑚姑娘,''天马凝望着她娇美艳丽的容颜,心下怦然,依旧坚持原则。‘维护龙王水晶宫上下人等安全是我的责任,如果大王赞成此事,我没话说,可是显然蝶衣姑娘的离开,大王并不知晓。'' ‘是蝶衣姑娘自己要离开的,若非她央求我,我怎有这天大胆子敢把她偷送出龙王水晶宫呢。''珊瑚挑起眉,瞅着一脸严肃的天马。 ‘无论如何,你们还是先跟我回去,待禀过大王应允了之后,我必亲自护送蝶衣姑娘回来。'' ‘你要亲自护送?莫非你也喜欢上她了?''她张大了嘴。 天马的脸迅速红了起来,‘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只有......总之,你们还是跟我回去。'' ‘你自己去问问她肯不肯。''珊瑚身段儿一软,甜甜地道:‘唉!天马将军,我知道你尽忠职守、绝不怠忽,但是蝶衣姑娘不是我们龙王水晶宫的人,要去要留我们都没有权利,要不这样吧,我写张纸讯儿请你带回去给大王,如果大王依旧不放心的话,到时候你再来捉我们也不迟哪!'' 天马蹙眉犹豫了一下,‘这......'' ‘天马将军,求求你嘛!''她故作天真无邪地睁大眼,‘珊瑚会记得你这份情的。'' 天马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心下陷入两难挣扎的情绪里。 ‘天马将军,现在我要去张罗吃的东西给蝶衣姑娘了,她是咱们龙王水晶宫的客人,你也不希望我漠视、怠忽她吧?'' 他只得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肃然地道:‘好吧,我会先回去请示大王,再做定夺。'' ‘多谢,慢走不送了。''她挥挥手,娇靥如花。 天马深深地瞥了她一眼,瞬间消失了踪影。 珊瑚这才松了口气,余悸犹存的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呢,这天马将军也真够厉害的了,他该不是成天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吧,要不怎么这么快就抓到我们了?'' 呀,她想不清楚啦,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好楚蝶衣的事吧! 吁,她怎么会蹚进这淌浑水里来的? 一回到龙王水晶宫,遨玉的心就强烈地颤动了起来,仿佛发生什么事。 他急忙掐指一算,玉面蓦地涌现一抹深深的恐慌,‘她走了!'' 不,她身上的毒还未解,她随时有可能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她怎能走? 就算有珊瑚陪在她身边也济不了事啊! 他匆匆地对文军师道:‘将所有的巡视录簿且放在我的书案上,我有事出去一趟,立刻回来!'' 文军师恭敬地躬身,‘是!大王。'' 就在这时,天马身呈半跪姿态出现在他跟前,低头领罪,‘禀大王,罪将有要事相告。'' 遨玉低视着他,吁了口气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能怪你,只能怪珊瑚莽撞,我也胡涂,早该知道蝶衣会走这么一步的。'' ‘大王......''文军师和天马愣了愣。 ‘你们都先退下,让我好好想一想。''遨玉俊美的容貌透着深思,倒不忙着先赶上人间了。 他得冷静、得镇定,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办才是。 他到目前为止还找不出毒药的品类,也找不到如何驱毒的法子,他有何资格要求蝶衣继续留在龙王水晶宫呢? 更何况蝶衣的心里只有曾让她伤心的男子,而他多想轻揽她入怀,好好地抚慰她,拭去她眉宇、心上的伤痕,告诉她这世上的深情男子不止让她伤心的那一个呵! 可是他有何立场这么做?她也会痛恨他这么做的。 一牵扯到情字,纵然神通广大如一海之龙王也无力抗拒、无法解决了。 他支着额头,心慌混乱...... 第七章 蝶衣偎在竹屋的床头处,她睡的地方开了一扇好大的竹窗子,虽然她没办法看见外头的景致,但是单单坐着,就可以闻到、听到竹叶儿散发出来的香气和声音。 平静单纯的幸福竟是如此唾手可得。 虽然胸口的钻疼蔓延开来时,一次比一次更剧烈,她的精神也明显变差了许多,可是她依旧觉得宁静而幸福。 静静地坐在这儿,感受着山风带着竹叶儿的清香扑面而来,就算是她对这世上最后的一抹印象,上天也是待她不薄了。 吹着竹风渐渐死去,也是一件很雅的事吧! ‘蝶衣,吃饭了。''珊瑚娇嚷着,端着盅竹笋鸡汤和一碗香菇焖饭走了进来。 ‘珊瑚,谢谢你。''蝶衣抬头嫣然一笑。 她们这么相处也两天了,彼此已有共识,将附在名字后头的称谓去除,省得叫起来别扭碍口。 珊瑚发觉自己叫唤蝶衣的名字越来越习惯,而且对蝶衣生出一股不由自主的心疼感。 虽然蝶衣每日每夜都被病痛折腾着,但是她依然勇敢地面对,就算疼得很厉害了,脸色苍白得要命,她还是笑靥迎人,和煦如春风。 珊瑚完全不能想像剧毒在骨子里流窜是什么样的滋味,所以当她看着蝶衣脸上在笑,脸色却疼得苍白又冒冷汗时,她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真是要命了。 ‘你这两天都没有吃药,身子还经得住吗?我看你嘴唇有点儿发紫了,是不是毒又发作了?''珊瑚俯下身来,细细地端详她。 ‘我还好,慢慢就习惯了。''她微微一笑,‘也不怎么疼,应该是麻木了。'' ‘你别怕我担心就不敢说,是不是很严重?我可以回去帮你拿药。''珊瑚自告奋勇。 ‘不,不用了。''她摇头,若有所思地道:‘我不想再麻烦广公子了。'' 闻言,珊瑚这才发觉这两天她都没有想到遨玉。好久没想起大王了,是太忙了还是怎地?反倒是天马将军不是要传达消息吗?两天来没消没息的,多半靠不住吧。 珊瑚的心底直犯嘀咕,她将饭碗塞进蝶衣的手心底,‘只可惜我不能帮你止痛。'' 大王也说了,妄自施法干预天命、人命的运数,乃是不被允许的大罪,她不能够明知故犯哪! 何况她的法力想拿来救人的命......也太勉强了。 ‘珊瑚,你的手艺真好,这两天幸好有你了,''蝶衣扒了一口饭,感动地道:‘只是你这两天不回去不要紧吗?广公子会找你吧?'' ‘我都已经交代好了,不会有事的,如果真有事的话,咱们还能这么安安乐乐地在这儿说话吗?'' ‘嗯。'' 突然间,遨玉出现在她们俩面前,欣长高大的身材仍是一身雪色长衫,俊美得宛若碧玉琼树。 只不过他的眼神好温柔、好悲伤,打一出现就痴望着蝶衣。 蝶衣浑然未觉,珊瑚则是掩住了小嘴,差点惊呼出声。 遨玉对珊瑚投去一记暗示的眸光,无声悄静地走近了蝶衣,伸出手想触摸她瘦削的脸颊,却又僵在半空中,然后颓然落下。 蝶衣慢慢吃着饭,突然抬起头听了听动静,屏息地道:‘我......好像闻到广公子身上的气息......'' 好奇怪,虽然只与他相处了短短时间,她怎么越来越觉得似曾相识,一天比一天更熟悉他,记忆中有某种感觉正渐渐苏醒,她却茫然一片。 只是依寻着本能感觉着他。 珊瑚有些儿嫉妒,可是当她看着这一幕时,眼眶却突然冲入温热的湿润。 大王看着蝶衣的眼神好温柔、好温柔,几乎化作一波春水,包围在蝶衣的四周。 可是大王的眼底也有着淡淡的失落与渴望,欲言又止的眼神已经道尽了千言万语。 只可惜蝶衣看不见,否则蝶衣一定会像她一样醉心、心碎在这样的眼波底。 而蝶衣的神情间有若隐若现的希冀和渴求,屏息以待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痴狂沉醉的。 这一幕是如此静谧又情潮汹涌,彼此却都自顾自地沉浸在担忧和落寞里,只有她这个第三者才看得清楚透彻。 他们......他们之间真的产生异样的感情了! 珊瑚的心底好不嫉妒惊悸,可是她更羡慕这种感觉。 这种美丽曼妙得宛若着魔了的滋味好令人羡慕呀,可恨的是大王爱慕的对象却不是她。 最后是茫然迷惘的蝶衣打破了奇异暧昧的一刻。 她没察觉到自己的失落,只是苦笑了笑,‘不可能,广公子怎么可能会来这里?他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就算知道也不会来的。'' 广公子讨厌她那一日的轻佻,已经被她吓到了,怎么可能主动再见她呢? 她叹息地拨动着碗里的饭粒,没有胃口了。 珊瑚小心翼翼地瞥了遨玉一眼,这才道:‘公子当然没来,只是......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你说你好像闻到公子身上的气息......这......太玄了。''不但太玄,还太神了呢! 遨玉痴痴地凝视着她,心又酸楚、又陶醉了。她感觉得到他的到来?这是否代表什么? ‘没错,是太玄了。''蝶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最近太容易胡思乱想,我觉得好混乱......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她的心、她的理智统统混成了一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珊瑚再瞥了遨玉一眼,不无醋意地道:‘你......喜欢上公子了吗?'' 遨玉的俊脸霎时一红,屏息等待着蝶衣的回音。 蝶衣惊悸了一下,本能的否认,‘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广公子,广公子是何等非凡人物,更何况......我的心中已有少爷,就算和少爷的情缘已断,我又如何能去喜欢别的人呢?'' 遨玉原本亮起光晕的脸庞蓦地黯淡了,他迅速的低垂眸光,掩住钻心的痛苦之色。别再自作多情、徒增烦恼了吧!难道他嫌事情还不够复杂吗?他前世这么辜负她,如今还能再奢望什么? ‘蝶衣,可是温少爷已经成亲了呀!'' ‘就算他已经成亲了,依然不能抹杀掉我们当初深刻长久的情感。''蝶衣低语,心底却有种空虚的不踏实感。真的是这样吗?但过去椎心刺骨的疼痛好像已经不那么疼了...... ‘你真笨!那种人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珊瑚没办法说出违心之论,她很直接地道:‘他是个薄情寡恩的男人,你们都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感情了,就算你的身子骨变得不好了,他也应该极力争取照顾你的呀,反倒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娶郡主,这足以证明他是个见异思迁的男人!'' ‘珊瑚,你别再骂他了,他也是被逼的。'' ‘你又帮他,气死我了!'' 遨玉失神落魄地站在原处,蝶衣每一句为温庭青辩驳的话都射进他的心底。 可见......她还是好喜欢温家少爷的,恐怕这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了。 他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拿出君子风度来。 他轻轻地瞥了珊瑚一眼,暗示着想私底下和她谈一谈。 珊瑚点点头,对蝶衣道:‘你慢慢吃,我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了。'' ‘好。''蝶衣乖巧地道。 一出了屋子,来到竹林子底下,珊瑚连忙欠身福了一福,‘珊瑚见过大王,请大王原谅......'' ‘我明白,并不怪你。''遨玉仰望海蓝色的天际,神色宁静而忧伤。 珊瑚难受地看着他,咬着唇儿,‘大王,你在生气吗?'' 他终于将视线调转回来,温和地道:‘我没有,事实上我应该感激你,蝶衣多亏有你照料。'' ‘这是婢子应该做的。''珊瑚的心底有点不是滋味儿。离开了龙王水晶宫两天,难道大王想念的只有蝶衣吗? 她更痛恨自己的傻,做什么要服侍一个情敌呢? ‘你呢?人间的生活可还过得惯?辛苦你了。''他温柔地关切着。 珊瑚心一热,抬头挺胸道:‘不苦、不苦,还挺有趣的,只要略施小术就极好过日子,如今米缸的米也满了,柴火也足了,方便得不得了。'' 他浅浅笑了,眼底充满宽慰,‘我就知道有你,一切都不成问题的。'' ‘谢大王称赞。只是......大王,婢子想回去了。''她噘起嘴撒娇道。 再怎么说,她还是不能放弃大王......蝶衣要回人间,现在她和大王就没有人横互在中间了,至于她几时才能得到大王的真心,不要紧,日子长得很,就算再花个两百年她也愿意。 她怎能眼看着自己两百年来的痴恋就这样放弃、没个结果呢? 遨玉微微一愣。 ‘珊瑚终究不是尘世之人,也不该留在人间这么久。蝶衣早说过她事事可以自己料理的。大王,婢子想回去了。'' 他沉默了下来,脸上充满深思与纠结。 珊瑚生怕他会说出‘你还是留下''的话,急急转头往屋里奔,‘我现在就去说!'' ‘珊瑚!''他的脸上变了颜色,匆忙追去。 珊瑚喘着气,奔进卧房里,正想对蝶衣说个分明,没料到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惊骇震动万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蝶衣!''她尖叫了起来。 粗瓷碗倾斜在床褥上,碗底的饭纷纷撒了一床,而面白若纸的蝶衣已经不省人事地厥了过去。 下一瞬间冲进卧房的遨玉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一切。 ‘不!''他狂吼一声,如龙卷风地狂卷到床畔抱起了蝶衣,‘蝶衣,你怎么了?你醒来!快点醒过来!''他心如刀割,惊惶恐惧,害怕失去她的心情狠狠地啃噬凌虐着他的心脏,一时之间心神大乱,只能抱着她痛苦低吼,‘不......你不可以走......'' 珊瑚先清醒镇定下来,她惨白着唇儿,扳着他的肩头道:‘大王,快快诊治她,看她还有救没有?'' 遨玉勉强收拾起悲痛欲绝的心情,急促地搭脉,当他察觉到了一丝微弱却清楚的脉动,脸色霎时大喜。 ‘她还有一口气!''他将她扶在怀里,右手运气抵在她背后的穴道上,源源不断地输入着真气。 珊瑚拳头紧握,紧紧地掩住欲啜泣的小嘴,睁大了眼睛等待着。 半晌过后,遨玉的额上微流冷汗,缓缓地吁了一口气,才收回手掌。 蝶衣依旧昏迷,然而颊色已由原来的惨白渐渐转回了一丝酡红,呼息也趋向平静和缓。 ‘她好了吗?'' ‘我已输入真气护住她的心脉,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变化,''遨玉紧紧地凝视着蝶衣的容颜,‘不行,我一定要带她回去龙王水晶宫,她不继续吃药是不行的。'' ‘只怕她不会愿意回去。'' ‘她为什么要走?''蝶衣柔软的身子偎倚在遨玉的胸膛里,他紧紧地环拥着她,低哑沉痛地道:‘为什么?'' ‘大王,您也知道的,蝶衣一直不想拖累任何人,所以您再把她带回龙王水晶宫去,只会徒添她的内疚和伤心。''珊瑚这两天与她相处,多少也明白她的心思。‘而且......她对您......'' ‘宁可让她恨我,我也不能够放任她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他悲痛地道。 ‘她不是恨你,她......''珊瑚迟疑了。 ‘我一定要带她回去!''他执拗地道。 蝶衣恰好在此时缓缓苏醒过来,她本能的低喊道:‘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儿!'' ‘蝶衣,你醒了?''遨玉又惊又喜。 蝶衣的头晕了晕,扶着额头摇了摇,‘我......我怎么了?咦?广公子的声音......'' 她这才察觉到身后倚着某个坚硬有力的物事,触感温热,还有一缕稳定好听的怦然声。 鼻息又闻到淡淡的、熟悉的清新麝香味。 天!她怎么会在广公子怀里的? 她心下又羞又惊,想推开他,可是虚软无力的手哪还有力量,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复吁吁地软倒在他的怀里喘息着。 她的脸涨成美丽醉人的红霞。 ‘你别动,方才你厥过去了,现在别再用劲儿了。''遨玉怜惜地道:‘我要带你回去,不能再让你流落在这里了。'' ‘广公子,我不要回去。''在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之后,她怎能再回去? 在这儿她觉得很宁静、很安详,每日听着竹涛虫唧,感受着和煦的朝阳暖暖地洒落在面颊上,静夜晚风清凉,草丛里的虫子轻轻地吟咏,她到哪里找这样如梦似幻的仙境呢。 活也罢、死也罢,至少她都觉得悠然祥和。 感情事太苦,她情愿统统忘掉。 ‘你的身子没人照料怎行?还有药呢?你没有喝药来控制毒性,你的身子会禁不住的。''他苍白着脸,‘万一再出现像刚刚那样厥过去的情形该怎么办呢?'' ‘就算这样死去也很美呀!''她低语。 ‘我不准你死!''他的脸色又变了,急促地道。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她平静地道,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广公子,我倦了,你就让我静静地待在这儿过日子,别再来打搅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他沉重地道。 蝶衣的眼睛酸涩,倦意强烈地袭来,她摇了摇头,试图清醒却意识迷离,‘别再待我好......我怕我会忍不住......''爱上......你。 ‘不行,我......''遨玉低头一瞅,她却已经睡着了。 他的心澎湃似水,却静静地闭上了嘴,抱着她的双臂不敢有丝毫动弹,怕吵醒了她。 珊瑚伫立在一旁,过了良久,才咬咬唇道:‘大王,还是让我留下来照顾她吧!'' 他猛然抬头,诧异地望着她,‘可是你说......''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我也想回龙王水晶宫去,但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珊瑚拭了拭泪,自我解嘲,‘好不矛盾是吧,我本来应该很讨厌她的。''可是蝶衣......这么好,她就是狠不下心来。 ‘有你照顾她......我就放心了。''他心疼地拥紧了紧,这才轻缓的将她扶回枕上。 珊瑚见他情深若斯的温柔模样,喉头又是一阵哽咽,急忙逃了出去。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当堂大哭起来。 遨玉坐在床沿,深情专注的盯紧蝶衣。 她着实够累了,长长的睫毛轻掩着一抹淤紫,白皙柔嫩的脸蛋静谧沉睡,憔悴又楚楚动人。 遨玉心下一个激动,忍不住俯下身轻吻了她冰凉小巧的唇办。 彷若蜻蜓点水的一吻,却让他悸动得浑身轻颤了起来。 他捂着嘴巴,不由得失神了。老天!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等冒犯的举动来?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的心却自有意识,早已沦落入烈火燃烧般的情焰波涛里了。 教他如何不去想她、不去爱她? 可是......她的心和灵魂统统萦系在另外一个男子身上,他怎能乘虚而入、霸王硬上弓呢? 他突然有种想狠狠地痛揍自己几拳的冲动。 ‘我一定要治好你的身子,一定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痛彻心扉地下了个重大的决定,‘把你原本的幸福还给你!'' 他缓缓地起身,万分不舍地再凝望她一眼,一咬牙,倏地消失在空气中。 ‘珊瑚,好好照顾她,我到月老那儿去一趟!'' 珊瑚一收到感应,立刻奔进卧房,却已经不见遨玉的踪影。 ‘大王,您去月老那儿做什么?''她震惊地低喊着。难道......要月老借大王一条红丝绳,系住大王和蝶衣的脚踝吗? 云雾缥缈,月老认真地坐在一株娇红的杏花树写,好整以暇地翻阅着一册封面喜红的书页,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布袋子,没有束紧的袋口隐约可见微微的红色。 布袋子正是月老的红线口袋,里头摆满着一条条的红线。 ‘唔,东村张大发的女儿快出世了,呵呵,她将来嫁的是西村李老虎的儿子呀!''月老慈眉善目,笑眯咪得手掌一翻,一对小陶娃娃便躺在他的手掌上,他欢欢喜喜地自布袋里掏出条红绳子,小心翼翼地缠绑在两个娃娃的脚上,‘长大了之后可别成天斗嘴儿啊!'' ‘月老!'' 月老抬起了头,又惊又喜地道:‘呀!这不是沧海龙王广公子吗?稀客、稀客,快快这边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呢?薛神医这两天还对我说想找一日和你谈论医经呢!'' 俊美尔雅的遨玉一脸忧郁,依然徇徇有礼地做了个礼,‘月老,您老人家好,今日遨玉冒昧前来,是有件事想请教月老。'' ‘喔?是什么事,需要劳烦你亲自来呢?''月老困惑地问。 ‘遨玉想请教月老,一位名唤楚蝶衣的姑娘,她今年约莫十几岁,我想请问她将来的夫君是哪一位?'' ‘原来是这回事呀,还请广公子见谅,这等姻缘天机是不可泄漏的,除非已成了定局、成了亲的,老头子我可以告诉你,其他的......''月老眼珠儿一转,歉然笑道:‘真是不行的。'' 遨玉一脸落寞,仍旧儒雅有礼地道:‘多谢月老提点,只是......'' 月老从未见过他这样,不禁心急地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遨五摇摇头,玉面黯淡恻然。 月老旁敲侧击着,‘这位楚姑娘......是你的朋友吗?'' 遨玉犹豫了一下,叹息着,‘月老,实不相瞒......是的,要不您是否可以告诉我,这位楚姑娘将来的夫君是否姓温名庭青?'' ‘原来是你的朋友哇,那......''月老挤眉弄眼了一下,‘呃,老头子当然是不可以循私了,所以还是得跟你说声抱歉......哎哟!我突然觉得肚子咕噜噜不舒服起来,呀!这姻缘簿你帮我看着......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方便一下!''他站了起来,背起红线布袋,老态龙钟却脚步奇快,三两下子就不见了。 遨玉起先是被月老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迷糊了一下,但是他立刻了解了月老的一片苦心。 ‘月老,多谢您了。''他感激万分,迫不及待的将姻缘簿翻阅开来。 上头密密麻麻都是人名,他微颤着手翻过一页页,最后找到温庭青的名字,却没有看到蝶衣。 ‘温庭青,沧州人氏,贵庚二十一岁,于某年某月某日婚配迎娶沧州齐王府郡主,芳龄十八之齐云凤。'' 温庭青已然成亲了? 他震动着,心下闪过模糊的喜意,却夹杂着深深的感慨。 良人已婚配,伊人犹落泪......蝶衣的生命也够苦的了,非但身中奇毒,心爱男儿又迎娶别的女子,教她情何以堪? ‘蝶衣,他已然成亲了,我该怎么帮你呢?''他失神落魄地道。 原以为只要温庭青尚未正式迎娶,他还可以化身凡人出面苦劝,可是良缘已成,姻缘簿上的姻缘已连结,他又怎能破坏他人姻缘呢? 他紧捉着姻缘簿,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还有一椿很奇特的事,为什么蝶衣的名字没有在姻缘簿上?莫非...... 他的脸色大变,急促的低语,‘蝶衣注定红颜薄命,所以此生未能跟人婚配良缘吗?'' 也就是说蝶衣活不长久了? 他的心神大乱,急急地放好姻缘簿,匆匆地赶下凡界。 不行!他一定得到阎王处问个清楚! 宁可拼着千年修行不要,他也要保得她平安周全、长命百岁! 待遨玉离开之后,月老缓缓地踱了回来,脸上漾着一抹奇异的笑容。 他拾起姻缘簿拍了拍,笑容可掬地道:‘天命自有之,何须奔波忙?看样子老头子我的做媒功力益发高深,也益发神鬼莫测了,呵呵......'' 第八章 阎王依然待遨玉殷勤好礼,只是一提到生死簿还是铁面无私。 遨玉自知天有天机、律有律法,不可轻易逾越之,只是他现在心乱如麻,任何方法都得试一试了。 他甚至于考虑过要施行法术为蝶衣驱毒治眼。 可是他身为一海之龙王,又是玉帝委以重任的神君,他就算拼了元神俱灭也要维护天律乾坤之运行,又怎能逆天呢? 他赶回到小竹屋,一脸疲倦忧伤地走进了里头。 珊瑚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竹儿,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在见到他的身影来到之时,这才惊醒了过来。 ‘大王!''她奔近他的跟前,满脸紧张,‘您去找月老做什么?'' ‘看看蝶衣与温少爷是否还有复合的可能。'' ‘结果呢?''她的心吊得老高。 ‘温少爷已成亲了,''他郁郁地坐了下来,‘令我感到害怕的是姻缘簿上并没有蝶衣的名字。'' ‘这是好还是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揉着眉心,‘不好,因为我没法子帮上她的忙,让她重回温少爷的身畔。'' ‘大王......''珊瑚凝视着他,‘你真心希望蝶衣和温少爷破镜重圆吗?'' 他忧郁地道:‘只要她能够快乐。'' ‘她活不了多久的辰光了。''她很老实地道:‘回不回到温少爷的身边又有什么干系?'' 他一震,脸色苍白,‘至少......至少她在心爱的人身边合目长逝,在临死前会觉得幸福安慰......'' ‘真的吗?我们都在做一些自认对她而言是比较好的事情,可是这样真的对她比较好吗?''珊瑚若有所思地道:‘大王希望她留在龙王水晶宫治疗身子比较好,我希望她忘掉过去的一切比较好,但是我们都不是她,我们永远没有办法代替她思考,我们更无权决定什么对她是真正的好。'' 遨玉的眸光倏然亮起,深思地凝视着她,‘你......说得没错。'' ‘所以大王觉得将她送回温少爷的身边对她比较好,可是或许这样才会害了她呢!''她一直迟疑着不想把自己的观察心得说出来。 事实上,她感觉温少爷在蝶衣的心目中已经渐渐淡去了,温少爷所造成的伤害只是一时的,几乎是一种对女性自尊的伤害,还有一种对过去童年纯纯恋情的伤害,可那真的是爱吗? 她很害怕地发现到蝶衣在大王出现的时候,脸庞会情不自禁地湛然发光,虽然衰弱却美丽得要命。 而且蝶衣是多么敏感啊,听到大王的声音、闻到大王的气息,立刻可以认了出来,枉费她火珊瑚跟了大王两百年,都还闻不出大王特有的气息咧! 这个发现让她倍感威胁,她不敢提醒两个当局者迷的人,因为她好害怕一旦点醒他们这一点,她就真的和大王无缘了。 遨玉又怎能察觉得出珊瑚百转千回的心思呢。 然而她刚刚说的话却让他有一丝警觉和诧异起来。 ‘为什么我帮她回到温少爷的身边会害了她?''他迷惑地问。 ‘呃......''珊瑚自知失言,勉强道:‘因为......因为她中了毒,回到温少爷的身边也是死路一条,两个相爱的人在临死前泪眼相对,不是更折磨人吗?'' 遨玉沉默了。 没错,那种天人永隔、生离死别的感觉......蝶衣怎么受得了?他前世已害她尝尽这种苦果,今世怎能再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中呢? ‘唉!''他又叹息了。 自从遇见蝶衣之后,他的叹息就多了,不思量自难忘,虽说多情苦,但无情更苦。 ‘大王,我想当下能做的恐怕还是尊重蝶衣的想法,让她继续在这儿住下,等她想开了再说吧!'' ‘那么我每日送药过来,你帮我看着她喝下。''他一抬头。现下恐怕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珊瑚点点头,‘嗯。'' ‘我一定要找出她究竟身中何毒。''他握紧拳头,‘只要知道是什么毒,这解药就好调配了!'' 珊瑚突然叫了起来,她满眼惊喜地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她身中何毒?''遨玉又惊又喜地呆住了。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她中什么毒,但是她的生活极为单纯,几乎就只有温家和楚家,如果我们能够接近这两家的人,暗中调查推敲,说不定就可以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毒,而且还可以知道这毒药究竟是什么了。'' 遨玉一拍大腿,懊丧得不得了,‘我真是太笨了,怎么这样好的法子就是没想过呢?'' 珊瑚意有所指地道:‘大王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吧!'' 平时大王何等英明神武,可一遇到医道就傻了五分,一遇到蝶衣又傻了五分,想不笨也难哪! 她心底酸溜溜的,可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我要亲自调查此事。''遨玉猛然站了起来,满面坚定。 ‘大王,何必呢?随便叫一个虾兵蟹将去就行了呀!您身为堂堂龙王,干嘛还需要自己去干那种差事儿?''她眨眨眼,不可思议地道。 ‘这件事我不能丢给别人做,我不放心。''眼前出现一丝希望之光,他定然要好好把握住,蝶衣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他已经没时间再浪费了。 ‘大王......''她还想再劝。 ‘我心意已决!'' ‘大王、大王,你先听我说完呀!''她眼珠子一转,哀哀恳求。 遨玉的身形一顿,挑眉瞅着她。 ‘这种事情你若不放心交给别人做的话,就让天马将军去吧!''她信誓旦旦地道:‘天马将军是个胆大心细的,一定不负所托。大王,您一下子要处理海务公事,一下子要为蝶衣治病,哪有时间去盯着温、楚两家呢?这样不是反而误事吗?'' 他沉思了起来,脸上浮起了悟之色,‘你说得没错。'' 天马将军行事的确稳健有魄力,且责任感极重,这事儿委任给他决计不会有错。 ‘我立刻回龙王水晶宫调派天马将军!'' ‘大王,有必要这么急吗?这事儿可以缓和着办呀,还有一些细节得从长计议的,我......大王?大王?'' 遨玉早已闪电般离去,教珊瑚张大了嘴巴,半晌后哀哀呻吟了一声,‘完蛋了!我会被天马将军和文武军师剥皮拆骨的啦!'' 都是她出的馊主意,这下子好了吧!全龙王水晶宫又要搅和得虾飞蟹跳了。 楚大娘失神地切着大萝卜丝儿,恍惚恍惚的,险些切到了手。 秦嬷嬷正好打温府绕过来,一见之下忍不住惊呼道:‘哎呀!当心你的手......'' 她不喊犹可,一喊之下,楚大娘一个错手,反倒往手指上划下一道口子。 秦嬷嬷连忙过来帮忙捂住伤口,‘该死!都是我不好,反倒吓得你切伤手了,给我看看,有没有怎么样?伤口深不深哪?'' 楚大娘摇摇头,平静地压着伤口,随便撕了片布条儿俐落地缠了缠,低叹道:‘我没事,只是划伤了一点点。'' 秦嬷嬷噙着泪,‘你得保重身子,蝶衣已经走了,可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呀,千万别糟蹋、折腾自己,若是蝶衣见了也会难过的。'' 一提起蝶衣,楚大娘忍不住又悲从中来,‘哇''地一声,紧紧地抱住秦嬷嬷,‘秦姐姐,我舍不得呀,我可怜的女儿......都是她爹害的,你教我怎能不难过呢?'' 眼看着少爷和少夫人恩恩爱爱,仿佛没事人一样,可恨的是少爷已经完全忘记蝶衣了。 男人都是薄幸无情的东西,蝶衣才不过走了一个多月辰光,少爷就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这温府还能住吗?若不是老爷子一直涎着脸皮要住下,她早收拾了包袱远远地离开这块伤心地了。 秦嬷嬷也落泪了,‘蝶衣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她也像是我的女儿,她走了我心底的难过自是不用说了,可是咱们做下人的能怎么办呢?主子待我们还不是像对待一条狗,就算死了也不过是再换一个罢了,少爷......少爷虽然是个好人,但他也是主子啊,蝶衣这件事情他好歹也哭过几场眼泪,算起来已经是有心的了,你千万得这样想,要不日子难熬哇!'' ‘秦姐姐,我想离开温府,独自回乡下娘家去。''楚大娘哽咽道:‘我们老爷子......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老爷子了,现在他一心一意只想着怎么拍少爷和少奶奶的马屁,可以多讨点儿赏......真恨我当年为何没睁大眼睛,没早早看清楚他是这么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秦嬷嬷无言了。楚老夫子的行为的确越来越肉麻了,他简直将少爷和少奶奶捧上天去,那副嘴脸教人一瞧就恶心,可是她怎么能对楚大娘雪上加霜呢? 然而不答话也不成,秦嬷嬷还是勉强安慰道:‘你别这么想,总之大伙儿都是温府的奴才,尽心尽力为主子效力也是应当的,快别这么说了,至于要回娘家去更不行,你娘家还有什么人呢?这样仓皇回去好吗?'' 楚大娘满心凄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擦拭泪水,再摇摇头。 就在楚大娘与秦嬷嬷相对无言的垂泪时,树梢上伫立了一只浑身夜黑的鹰隼,目光熠熠地盯着这一切。 温庭青一身紫色儒衫儒冠,正温温柔柔地帮着齐云凤画眉毛。 美丽的齐云凤爱娇地斜睨着他,心满意足地笑着。 她在尚未定亲前就听闻过沧州的温家少爷,不但人才俊秀儒雅,兼之文采风流,乃浊世之中一名翩翩佳公子。 那时她的心底就暗存了主意,若要嫁也得嫁这样的人物,虽说温府在朝中无人做官,但是家大业大、财力雄厚,就算嫁过来也不算太辱没她的身分,所以她才暗示爹亲让温家来提亲的。 她的眼光和抉择果然没错,庭青果然是位好夫郎,单是这温柔怜爱劲儿就胜过许许多多的臭男人。 虽然他曾经和楚家丫头两心相许过,但是幸亏她下的决定够快,要不然就白白送一个如意良婿给人了。 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得意起自己的聪颖灵巧、足智多谋。 ‘夫君,你把人家的眉画斜了啦!''暗笑完之后,她定睛一看,忍不住娇嗔了起来。 温庭青满脸怜爱之色,好脾气地赔罪道:‘是为夫的错了,娘子,你不要紧吧?不如我帮你擦一擦,重新画可好?'' 推开他的手,她似笑非笑道:‘人家才不要这种赔罪法子。夫君,你真的有心要跟我赔罪吗?'' 温庭青点点头,对娇妻完全无招架之力。‘只要能够让你开心,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好,我久闻你们温家每年都会留下几斛上好顶极的珍珠收藏起来,要不进贡用、要不就是留着增值,''她娇滴滴、笑意婉约地道:‘我要罚你......取一斛给我,让我做条漂亮的珍珠链子。'' 温庭青犹豫了一下,‘这......'' 这些珍珠的买卖收藏情事都是由爹亲自打理的,而且每年的上好珍珠都是价值连城,爹把它们视作性命一样......爹会肯给他一斛吗?一次要一斛......爹会答应吗? ‘怎么了?你不愿意?''齐云凤的眸光凌厉起来。 ‘愿意、愿意,只是我得跟爹商量、商量。''他低声下气的解释着。 她杏眼圆睁,深深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夫君,我只不过希望你送我一斛上好珍珠做链子,你就满脸为难......难道我这个齐王府郡主还没资格佩戴上好珍珠吗?嗯?你倒是给我说说!'' 温庭青没料到她会大发雷霆,连忙安抚道:‘不不不,你当然有资格了,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呢?'' 她怒气稍平,‘那好,人家现在就要看到珍珠......哼!罚你取两斛来给我,我也要送一条给我娘亲。'' ‘这......''温庭青的头皮麻了麻。 两、两斛?爹肯吗? 可是他怎能令娘子失望呢? ‘好好好,我马上去跟爹说。'' 齐云凤这才笑了起来,娇娇嫩嫩地道:‘哼!算你有点儿良心。'' 温庭青有点发愁了。不知道爹会不会生气哪! 窗外大槐树上隐约又见夜黑色鹰隼,奇异的是鹰隼的眸光还透着一抹深思之色。 竹屋外,阳光刚好,微风初送。 蝶衣又变得更瘦了,短短不到十日,她的纤腰瘦得益发不盈一握,唯有大把乌黑的长发还算丰厚,柔柔地披落在肩后。 她的脸蛋苍白如昔,无神的眼睛柔弱温和,神情却是有些怡然自得的。 珊瑚也坐在她身畔的竹椅上晒着太阳,伸了伸懒腰,道:‘嗯......还是晒太阳舒服些,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龙王水晶宫里虽是四季如春,可有时候还挺薄寒的......啊!'' 蝶衣瞥向她,轻轻地笑了,‘怎么了?'' ‘我......''她刚说溜嘴了。 ‘对了,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广公子的宅第要取名龙王水晶宫?'' 珊瑚轻咳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为什么要取名龙王水晶宫啊......呃,应该是......公子喜欢大海吧,所以才把宅子取名龙王水晶宫。'' ‘广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我在里头住了一些时日,只知道里头仆从如云,人人对他恭敬钦慕,可是广公子究竟是什么身分,他是王公贵族抑或皇亲国戚呢?'' 珊瑚被问住了,好半天后,她才勉强道:‘这个......其实公子也算是"王公贵族"吧!'' 蝶衣呆了呆,脸上涌起一抹复杂的感伤,‘原来如此,难怪呀难怪。'' ‘是王公贵族抑或平民百姓有何差别吗?'' ‘当然有,以我的卑微身分怎有资格结交王公贵族呢?''她幽幽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是不同世界的人......真庆幸我离开了,否则再停留下去,迟早会因格格不入而产生隔膜的。'' ‘只有你们这些凡人才会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众生平等呀,就算是主从关系也是平等关系,在佛祖的眼中是没有贫贱、富贵之分的。''珊瑚的小脚儿晃呀晃的,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你们就是太想不开了。'' ‘我们凡人?你不也是凡人吗?''蝶衣又被她的话搞迷糊了。 ‘呃,没有啦,我是说......''珊瑚拍了一下额头,‘唉!反正"咱们凡人"最爱搞身分地位之分了,其实百年之后还不是一人一个土馒头嘛。'' 蝶衣低头凝思着,被珊瑚的话打动了某些异样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她的心房陡然怦怦狂跳,‘我的出身真的不卑微?真的......不会辱没、玷污他人?'' ‘只有坏心肠、心肝黑墨墨的人才会玷污他人,你这么善良又这么懂得替别人着想,跟那种人简直是云泥之别,我想不通你干嘛要自怨自艾,还看不起自己呢?''珊瑚说话总是好直接。 蝶衣羞惭的低下头来,轻轻地道:‘这个道理......我也是近来才慢慢想明白的,以前我总在我爹的告诫之下,说是一定要认清自己的身分,千万别逾越了界线,他还说我们的本分就是服侍好主子,千万不能有自己的主见。'' ‘哈!我虽然也是个侍女,可我总是意见多多,有时候连主子都得被我念得耳朵长茧呢,所以你爹那一套已经过时了啦!''珊瑚笑了,‘什么不能有自己的主见,难道主子要我们去死,我们也得笨到去死呀?'' 蝶衣也笑笑,不失感慨地道:‘我......总算是有些想明白了,死到临头才醒悟一些道理,这算不算"朝闻道,夕死可矣"呢?'' ‘你已经看得这么豁达了吗?'' ‘嗯。''她抬头仰望天际,虽然看不见阳光亮闪闪的光芒,却依旧可以感受到阳光暖暖地洒落在脸庞上的滋味。‘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发觉我已经慢慢记不起少爷的模样了,现在回想到以前的事情也不那么心痛了。'' 她脑海中俊秀的脸庞渐渐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某道温暖清扬的声音。 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着她,反而让她想清楚很多事。 也领悟到很多道理,无论是对生命的,或是对少爷的。 凡事莫强求呵! 她和少爷做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也够了,缘尽了就是尽了,犹如断了线的纸鸢,就让它飞了吧! 哭着、喊着、悼念着,只不过是平添伤心罢了,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呀...... 她的心跳蓦地怦怦然起来。 糟糕!这句话闪现在脑海的同时,她的耳畔怎么回响起广公子亲切好听的声音呢? 蝶衣纤细苍白的手紧掐住扶手,脸上泛起一抹酡红之色,瞬间失了神。 看在珊瑚眼里,她心底的警钟大作。 ‘你......在想什么?怎么想到脸都红了?''珊瑚狐疑地打量着她。 蝶衣的脸颊更红了,‘没、没什么?'' 珊瑚微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指出,‘你说你回想以前的事已经不那么心痛了,是因为我家公子的关系吗?'' 她娇羞的低呼一声,激动得有些晕眩起来,‘没......没有,我不是的!'' ‘你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珊瑚的心底出现一抹失落之情。没错了,蝶衣也是喜欢大王的,他们两个真的是两情相悦......那她呢? 蝶衣晕眩着,勉强控制住狂悸的心跳,定了定神,道:‘广公子是我的恩人,除此之外,我没有想其他。'' ‘真的?''珊瑚很怀疑。 ‘真的!''仿佛要说服她,也要说服自己,蝶衣突然大声道:‘广公子只是我的恩人,我永远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他的!''话一出口,她的心却在瞬间大大剧痛起来,痛得她忍不住要用手压住胸口。 珊瑚没声音了,因为她瞠目结舌地瞪着恰恰甫现身出来的遨玉,被他脸上震痛和悲伤之色惊呆了。 遨玉修长挺拔的身子微微轻晃了下,差点支撑不住自己,他闭上了眼睛,沉痛的摇头。 他不能倒下去。 他颤抖着,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都没有出声。 虽是事实,但由她亲口说出,杀伤力却强烈百万倍。 蝶衣奇异地别过头来,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她的脸色也迅速变了。 ‘广......广公子?''一股发自内心的冰寒缓缓地散发至她的四肢百骸。 遨玉知道她只是感觉,并不确定他真的到来了,因此悲伤的眸光只是瞥向珊瑚,暗示的摇了摇头。 珊瑚吞了吞口水,勉强开口,‘公......公子不在这里,蝶衣,你听错了吧!'' 蝶衣瞪大眼睛,可什么也瞧不见,‘真、真的吗?我好像感觉到他来了。'' ‘如果他来了,你会听得到声响吧。'' 蝶衣沉默了,不得不敢认珊瑚说得对,只是她依旧极目四望,极力倾听着四周声响。 ‘他真的没来?''她想松口气,可是脸色依然苍白。 ‘是的。'' 蝶衣轻轻地垂下睫毛,想微笑,泪水却蓦地冲出眼眶复滚落脸颊,她突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强烈激荡。 不要,她再也不要欺骗自己,再也不要粉饰太平了! 她泪光迷蒙,冲口而出,‘珊瑚,我大错特错了!'' 闻言,不单是珊瑚一愣,就连沉默忧伤的遨玉也是一愣。 两人皆不明白她是何意思。 蝶衣紧紧地捂着脸蛋,破碎低吟逸出双掌,‘我要坦白告诉你一件事......可是......可是你要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广公子!'' 珊瑚瞥了遨玉一眼,脸色古怪,‘我......答应你。'' 蝶衣缓缓地放开了手,泪眼迷离,好半晌后才下定决心。‘我......我刚刚的话不是真心的,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的,可是......可是我已经不能自抑地喜欢上广公子......老天,我真该死!''她剩下一口气了,竟然还敢奢望爱人?她有什么权利爱人?尤其对象又是完美高贵、真诚善良的广公子。 不止珊瑚傻住了,遨玉也是头一晕,整个人坐倒在草地上,他的双腿虚软,脑袋晕晕然,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了。 蝶衣......喜欢他? 他该不会是因为连日奔波、纠结攻心,以至于耳不聪、目不明,连脑袋瓜都成了一团浆糊了吧? 他定是听错了! ‘什么声音?''蝶衣惊吓了一下,被跌倒的声音扰得心糟糟起来。 珊瑚呆了呆,瞥一瞥傻了眼的遨玉,勉强道:‘我......这个消息太惊人了,我都跌倒了。'' ‘你也觉得我好过分是不是?''蝶衣的小脸黯淡了,清瘦的手指拼命绞扭着裙摆。‘我已经是风中残烛了,又曾经喜欢过别的男子,现在又这样不知羞的喜欢广公子,我真的好该死,我恨不得杀掉自己。'' 起初珊瑚的心底也是乱七八糟、好不是滋味,又想尖叫、又想咆哮,还想指着蝶衣的鼻尖问她有什么资格喜欢遨玉。 可是当她听见蝶衣憔悴自伤地说出这番话后,她整个想法都转变了。 她深深地打量着蝶衣,震撼着蝶衣的勇敢。 她错了,蝶衣并不是个柔弱、没有主见的女子,蝶衣有勇气去爱、有勇气承认,甚至有勇气在青梅竹马的恋人另娶新欢时,强忍着伤心也要祝福他。 而且蝶衣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之后,她还断然的想结束掉生命,只因为不愿再教爹娘和情人平添烦恼。 现在蝶衣又在内心的强烈挣扎之后,坦白承认自己爱上大王。 世上有几人能如此赤裸裸、真挚的面对自己呢? 珊瑚望向遨玉,突然有种好想哭的冲动。 遨玉眼底闪耀着狂喜感动的色彩,他的眼角有泪光,可是嘴角已经浮起一抹好温柔的笑。 他们才是一对儿的!刹那间,珊瑚统统看清楚也想透彻了。 她艳丽的脸庞露出了笑容,大声道:‘不不不,谁都不该死,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蝶衣,你别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公子就在这儿,你要大声说出你的心事呀!''话一说完,她朝遨玉挤眉弄眼了一下,轻笑着平空消失。 广公子在这里?蝶衣被吓得脸色发白,她瞪大眼睛,心慌意乱地道:‘珊瑚,你别故意吓我,你是说笑的吧?广公子怎么可能在这里?他......他不是不在吗?'' 蓦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地包裹住,一道含泪带笑的清亮男声响起。 ‘我在,我一直都在。'' 闻声,蝶衣差点昏了过去,眨巴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她在刹那间却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让人看不见她。 天!她为什么偏偏在该昏倒的时候不昏倒呢? 她的小嘴儿大张,整个人呆住了。 倏地,她纤瘦的身子被深深拥进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里。 ‘蝶衣,你让我刚才差点心痛而死,现在我又差点高兴而死。''遨玉的脸埋进她芳香柔软的肩颈处,大大叹息。 蝶衣想推开他,可是悲喜交加的酸甜感动滋味攫住了她,她只是微微一挣,随即软化了。 她的手环攀着他坚实的宽背,喜悦又不敢置信得泪水滚滚而下。 ‘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遨玉想笑,泪意却不争气的泛上眼眶,惹得他频频眨眼,‘倒是我,我才恍如在梦中,你真的喜欢吗?真的不讨厌我吗?'' 穿越前世今生、天上人间,她解开了数百年前自己许下的咒,她和他......非但相邂,复深深相恋了! 蝶衣被他不敢置信的追问问得笑了,笑意掩映泪光,‘广公子,你才是讨厌我的吧?上回你推开了我,我......''她的喉头被热泪梗住了,问想起那次的伤楚难堪。 ‘几时?''他张口结舌,茫然诧异。 ‘就是我握着你的手压在胸口的那一次。''这是她平生做过最大胆的事了。 遨玉的玉脸迅速红了起来。他怎能告诉她,因为那一次的亲昵,让他终于忆起了她是谁呢。 要告诉她前世今生的一切吗?不不不,好不容易她接受了他,他怎能再打破这一切? 这是老天爷给他们的大好机会,让他们忘了过去,重新开始...... 他只得吞吞吐吐地道:‘那一次......我是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更怕你会认为我乘人之危欺负你......我才忍痛推开你的手,没料到......却伤了你。'' 蝶衣偎在他的肩头,噙泪摇头,‘原来如此......只是,你真喜欢我吗?为什么呢?我是一个病胚子,来日无多,而且又瞎了......'' ‘在我心底,你是最完美的。''遨玉捧起她的脸蛋,屏息而深情地吻去她的泪水,‘你虽看不见,但是你有一双最美丽的眼眸;你虽病了,却有一颗最纯真的心灵;至于你来日无多......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尤其在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在我终于找到你之后。'' 她的泪珠频频滚落,怎么也抑不住,‘广公子,我不值得的。'' ‘值得,你值得的。''他微笑了,‘喊我遨玉吧,我们已经客套太久了,你不觉得吗?'' ‘可是......'' ‘可是什么?''他心疼地握着她瘦骨伶仃的小手,‘我一定要把你养胖,让你健康起来,我要你不再风吹会倒......'' ‘下雨不湿。''她冲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呃?'' 她的脸红了红,吸吸鼻子。‘风吹会倒、下雨不湿......就是瘦到能穿梭在雨缝儿里......我是说笑的。'' 他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大大的欣慰笑容,大大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蝶衣,我真喜欢听你说笑,更喜欢看你笑......如果、如果你可以一辈子这样对着我笑,我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真的吗?''蝶衣好生感动,想笑给他看,却又不小心泪雾盈眶了。 她好希望这份幸福永远不要消失,只是它还能维持多久?是一天,还是两天?一旦她的生命陨逝,它也就跟着消失了。 她的笑容瓦解了一瞬,随即又坚强地笑得更灿烂了。 遨玉喜欢看她笑,就算她时日无多了,她依然要笑对着他。 遨玉被她灿烂若朝阳的笑容炫住了。 他心中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激,感激上苍让他们俩两情坦然相见,不至于再蹉跎良久,造成终生憾恨。 只是她的毒还未解,她的生命依然笼罩在死亡中,而且......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胸口陡然如被重槌狠狠地击破。 就算她平安度过这一劫,以她凡人的年岁,至多也只能再陪伴他六、七十年......然后她会死去、会轮回、会......再忘了他! 他完全忘了她是凡人,两人就算再相爱也抵不过岁月无情的催促。 ‘老天......''他呆住了。 第九章 蝶衣依旧不愿意回到龙王水晶宫。 住在竹屋她可以得到心灵上的平静,回到龙王水晶宫后,太多人的服侍、关心反倒让她倍感压力。 还是竹屋生活惬意简单,不需要劳烦太多人,也不会听到太多人的叹息。 就算真的难逃一死,她也不愿太多人为她难过。 遨玉没有办法说服她,只好平时处理完海务公事后,抽空到竹屋来照顾她。 珊瑚依旧在这儿伺候着,到药师斋取过的药也在灶下熬煮,每日新鲜滚烫地送进卧房里。 这一日,遨玉满面深思地走了进来,看到手执绣花针、正摸索着慢慢缝补物事的蝶衣时,他先是眼前一亮,被她这般娴静温雅的模样迷慑住,随即大惊失色。 ‘当心手,万一被针刺着怎么办?''他紧张的半跪在她面前,想拿开地手上的针,又怕一不小心会弄伤她。 蝶衣坐在竹椅上,停下手上的动作,幽静甜美的微笑,‘我不会有事的,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做做女红还是可以的,你瞧,这块雪绸可好看?我打算在边缘绣上金线,做个小小的盘扣,底下再穿条大红色的穗子......以前眼力行,还可绣龙、绣凤,现在不行了,只能绣绣一些小玩意儿。'' 遨玉看着完成了一半的雪绸荷包,裁的样式虽然并不十分完美,可是缝制的绣工却扎实紧致,忍不住感触良多地道:‘很漂亮,完成之后想必更好看,只是你缺荷包吗?我让珊瑚帮你准备去。'' 她微笑,‘不,我怎么会缺荷包呢?我没有出门也不需要用钱,这个荷包是做给你的。'' 他大大惊喜感动,不可思议地盯着尚未完成的荷包,沙哑梦幻地道:‘是......做给我的?'' 她点点头,有些困扰,‘我做得很难看,绣工想必是歪七扭八了。'' ‘不不,非常好看。''他握住她的手,激动得乱七八糟,‘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荷包,我一定会永远带着它!''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小小的、美丽的笑意,‘真的吗?'' ‘当然!''他感动得要命,‘从没有人做荷包给我,我......我已经高兴到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轻轻地偎入他张开的怀抱,笑了,‘既是如此,以后我天天帮你做荷包,做十段锦的、攒梅花的、绣飞龙的、黄金方胜的......'' ‘可是......太危险了,''他提心吊胆,‘我不能让你把自己弄伤。'' ‘我哪有那样脆弱呢?'' ‘有。'' 虽看不见他紧张担心的表情,但蝶衣还是听得出隐藏在他声音里的忧虑。 她微笑承诺,‘好,那我只做这个,等到......等到我眼睛好了之后,我再帮你做其他的。'' 遨玉的眸光一亮,欢然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想出去走走吗?'' ‘到哪儿去?'' ‘我带你到......一个充满杨柳、阳光,有柳絮漫天飞舞的地方。'' ‘有杨柳、有阳光,还有柳絮漫天飞舞的地方?''她向往极了。 他牵起她的手,温柔道:‘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想。''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悠然地道:‘你和珊瑚一样呢!''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错口,心下一歉,‘对不住,我忘了你......'' 她展颜一笑,嫣然道:‘不要紧,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偷看的。'' 她的宽容和豁达深深地扣人心弦,遨玉感动地环紧她,沙哑道:‘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让你可以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蝶衣只是笑笑。 世上有这样一个男人待她如此深情、待她如此小心怜惜,心疼她的伤、她的痛,这辈子她还有什么遗憾呢? 就算死......她也会笑着合上眼的。 齐云凤的雪白玉颈间新挂了一条莹然滚圆的珍珠串,颗颗饱满无瑕的珠子价值连城,单单是这么一串就是寻常人家好几辈子的吃穿用度费。 趁着天气凉爽,她娇滴滴地偎在婢女身边,缓缓地踱出园子来游赏。 正巧楚老夫子刚帮温庭青上完‘中庸'',正搋着厚厚的书本打书房走了出来,两人巧极在长廊下碰着了。 ‘郡主?''楚老夫子满脸堆欢,想都想不到这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齐云凤轻掩面容,轻蔑地睨了他一眼,不温不凉地道:‘夫子。''她瞥了婢子一眼,举步就要离开。 楚老夫子连忙躬身道:‘郡主......小人、小人有要事启禀。'' 齐云凤的眸光闪过一丝厌恶之情,‘夫子有何要事?'' ‘郡主,还请您摒退左右......''他贼兮兮地瞥了婢女一眼,神神秘秘的。 婢女一挑眉,娇斥道:‘大胆!竟敢这样对郡主说话?'' 楚老夫子一扬下巴,似笑非笑,‘小玉姑娘,我和郡主有些私事要谈,还请小玉姑娘先退下去吧!'' 齐云凤娇颜一沉,低低道:‘小玉,你先下去吧。'' ‘是。''小玉欠身。 偌大长廊再无旁人,齐云凤轻轻地煽动团扇,高傲地道:‘是什么事儿呢?'' ‘郡主应当没忘记上回许我的事吧?''他涎着脸。 ‘什么事儿?''她好整以暇地煽扇儿,哼了一声。 楚老夫子急了,‘郡主,您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啊,您上回答应我事成之后就要给我允个官儿的。'' ‘有吗?''她冷笑,‘官职是朝廷的,我哪有权拿来做人情呢?'' 楚老夫子愕然,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郡主您当初答应过我的呀!'' ‘我忘了,''她瞥了他一眼,无比嫌恶地道:‘我说夫子,你若想在温府好好吃口安乐饭,就乖乖尽本分做事,嘴巴闭紧一点,别老是贪图这些有的没的,好了,这回本郡主就不与你计较,若下次再胡言乱语,奉郡主就不依了。'' 楚老夫子急得快哭出来,‘郡主......您不能这样贵人多忘事呀,当初若不是小老儿向您禀告我家闺女儿和郡马的事,若不是小老儿听了您的话在我家闺女儿的汤里下毒......''他的老泪潸潸而下,‘郡主,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好闺女儿变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儿,现在又跳海自尽......我这个做爹的不是心狠,而是一番心血计较,都是想为我楚家光耀门楣,让小老儿一家好过日子呀!郡族,你怎么能够忘了这回事儿呢?呜呜呜......'' 齐云凤脸色大变,尖声娇斥道:‘你别含血喷人,是你自个儿上我家门央求我给你药毒死你女儿,现在反倒把什么事儿都推到我头上来了,你这刁奴好大的胆子!'' 楚老夫子惊缩了缩,可不知道是狗急跳墙豁出去了还是怎地,他一个冲动,拉住齐云凤的衣袖,连声喊冤,‘郡主,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呢?明明当初是您应允我的......您是金枝玉叶,说话不能不算话呀!'' 她娇颜一怒,痛斥道:‘你好大的狗胆!敢对本郡主动手动脚......来人啊!来人啊!给我擒下这老刁奴治罪!'' 佣仆们闻声统统奔了出来。 温老爷看见宝贝媳妇儿发怒的样子,万分惊吓,连声喝道:‘楚夫子,你干了什么好事?你惹郡主生气了吗?'' ‘老奴......老奴......''楚老夫子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手一松,跪了下来,伏身颤抖,‘我、我、我没有......我不是存心的。老爷,郡主......冤枉啊,小老儿只是一时情急......胡涂了,我......'' 齐云凤怕他嘴里又攀带出自己的事儿来,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嘴儿一憋哭了出来。 ‘公公,媳妇儿今日不要活了,竟被他动手动脚的......呜呜呜,我要回去告诉我爹亲和娘亲......'' 温老爷惊颤得频频发抖,急急地安抚道:‘郡主,你千万别这么想,不用回去了,这事儿有公公为你作主,你说,究竟想怎么惩治这老刁奴?'' 楚老夫子的头伏得更低,剧烈地颤抖着,‘小人该死、该死......请恕罪啊!'' 齐云凤的眸中闪过一抹杀机,‘论法理,其罪当株连九族......'' 所有人的心脏不约而同停跳了一拍,面色恐惧害怕起来。 ‘不过......既然是公公家的夫子,又是相公的授业老师,我可以网开一面,就......打个一百大板算数吧!''她懒洋洋地煽着团扇。 一百大板?就算精壮汉子被打一百大板都得断气了,更何况楚老夫子这个老态龙钟、手软脚软的读书人呢。 众人吸了一口凉气,可谁也不敢再出面求情,只打一百大板而不株连旁人就已经算是无上恩泽了,谁还敢再讨没趣,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活太长。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少夫人的话吗?快快拖下去打呀!''温老爷大喝一声,惊醒了众人。 家丁七手八脚地拖着吓得快厥过去的楚老夫子往外走。 楚老夫子被拖出园子拱门外才惊醒过来,凄声大叫道:‘郡主、郡主,你想杀人灭口......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蝶衣呀,女儿呀,都是爹鬼迷心窍害了你呀......''他的声音越离越远、越来越小。 齐云凤又惊又怒,气得脸色铁青。 温老爷虽然心中有疑惑,可是哪敢多问句什么呢。‘郡主,你受惊了,''他哈腰道:‘这楚夫子以后不会再打搅你了,你快快回房休息去吧,我侍会儿让膳房帮你炖盅安神的老参母鸡汤......'' 齐云凤的娇颜恢复了笑意,甜甜地道:‘多谢公公。'' 凭那个死老头子也想跟她斗?哼!那种死老百姓就算多死几百个也无关紧要,搞不清楚状况,竟然敢来威胁她? 她一摆水袖,娇娇贵贵地往回走。 温老爷抹着汗,低声吩咐身边的下人,‘快叫秦嬷嬷炖盅老参母鸡汤送过去给郡主,还有,到帐房支一百两银子送去给楚大娘......唉!就说楚夫子得罪了郡主,罪无可恕,要她拿着这笔钱好好帮楚夫子准备副好棺木......唉!快去、快去!'' ‘是!'' 楚老夫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被扛回家时只剩下半口气了。 楚大娘凄厉的伏在他的身边哭喊着,‘老头子呀,你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女儿走了,现在连你也变成这样......你要我怎么活啊?'' 楚老夫子惨白的嘴唇微动,‘郡......郡主要......杀......灭......口......她拿了......五毒断......肠......下......蝶衣......我对......对不起......女......儿......''他挣扎着,断断续续地悲忏懊悔,老眼睁得好大。‘对......不......起你......和蝶......蝶衣......我鬼迷......心......''他头一偏,登时咽下最后一口气。 楚大娘从头到尾听得真切,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丈夫,蓦地爆出一声凄绝痛喊,‘老头子!'' 冷风凄凄,树叶摇摇,好似也在同悲同泣着楚家凄惨的境遇。 大树上,熟悉的夜黑色鹰隼蓦地惊动了一下,陡然展翅飞起,迅速地飞向小山坡的方向。 蝶衣衰弱地偎在邀玉的胸膛里,握着他的手低低喘息。 已经过了半个月,她勉强撑了这许久,就是想再多陪陪他,而且她的荷包只剩下一点点就可以绣好了。 可是今天她一喝下新熬好的药汤之后,立刻全呕了出来,已经再也熬不下去了。 遨玉心痛如绞,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饱受剧毒煎熬,完全束手无策。 他痛不欲生,恨不能将此身换作彼身,代替她接受椎心刺骨的滋味。 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代替她而死! 只是生命中的无可奈何简直可以把人逼到濒临崩溃的悬崖边,把人逼死、逼疯。 ‘蝶衣!''他紧抱着她荏弱的身子,害怕稍稍放开,她就会像气泡消失在空气底。 他已松开手、失去过她一次,这次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蝶衣虚弱怜惜地抚挲过他的脸颊,‘我......荷包儿快做好了,我绣了两只蝶儿,一只是你、一只是我......'' ‘你别再虚耗元气,嘘,好好休息。''遨玉的泪水滚落,强自维持声音的稳定,害怕一个忍不住,就会哽咽难言了,‘你不会有事的,只要好好躺着睡一会儿,你会觉得好过些的。'' ‘我不......''她岔了气,咳得好激烈,‘咳咳咳......'' ‘蝶衣,我再输入真气给你!你等着。''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手掌一抵就要运气。 她疲惫地抓住他的手,边摇着头边掉泪,‘不需要了,遨玉,我的生命已到了烛灭魂断的时候......你不要再为我浪费一丝一毫的心神。'' 珊瑚在一旁呜呜哭泣,‘不可以,你不可以死掉,我照顾你这么多天,你怎么能屁股拍拍就想走人呢......你好坏,你都故意让我哭啦......'' ‘珊瑚,谢谢你这些日子照拂我......''蝶衣虚弱地转往珊瑚的方向,落泪纷纷。 ‘你自己要振作起来呀,公子还有很多好药没有让你试试的,''珊瑚突然冲向前,拼命地拉扯着邀玉的手,‘公子,你帮她治呀,你的医术这么好,快帮她治病呀!'' 他绝望极了,痛彻心扉地低吼,‘不知她中的是什么毒,我没法子正确下药......我真是太没用了,我还算什么狗屁、算什么龙王呢?'' 倏然间,一只夜黑色鹰隼飞入竹屋内,摇身一变化作天马。 天马低沉急促地叫道:‘大王,有坏消息,但是我已经知道蝶衣姑娘中的是什么毒了!'' 遨玉大大一震,惊喜万分地低喊,‘当真?是什么毒?'' ‘五毒断肠散。'' 各种药材种类名称迅速在遨玉的脑中飞闪过,他的双眸一亮,呼吸低促地道:‘五毒断肠散?!我怎么没想到过。'' 这五毒断肠散并不算天下至毒,乃是皇室宫廷秘毒,是后妃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妃子或才人,让碍路的眼中钉慢慢五骨筋软、双目失明,像身患怪病去世,连宫中太医也找不出病因来。 青囊经上曾记录过此种由太古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希罕之毒。 幸亏青囊经上头亦载有解毒之方。 他狂喜急促地道:‘快!我们回龙王水晶宫!'' 天马好像想再说什么,却低低咽了回去。 珊瑚却注意到天马欲言又止的样子,暗暗留上了心。 遨玉抱起虚弱得近乎昏迷的蝶衣,金色光影包裹住他们俩,身影一闪,瞬间消失。 第十章 ‘茯苓,天山雪莲子,何首乌各三两,还有羌活一钱、全蝎一钱,还有......''遨玉飞快下药,裹成一帖后迅速递给了珊瑚,‘水与药齐,煎一碗、渣八分......快!'' ‘是!''珊瑚急急地点头。 ‘还有,准备一盆热水,帕子,再拿来两片千年老山参让蝶衣含着。''他低促地道:‘快快拿来我的金针!'' ‘是!''侍女们急忙各自去办。 螺儿站在蝶衣身旁,大眼睛里滚动着泪珠儿,想喊蝶衣又不敢,只得抬头痴问,‘蝶衣姐姐会好吗?'' ‘会!''遨玉专注地行针运气,扎在她眼睛四周围的穴道,‘药来!'' 众人全聚围在卧斋里,屏息地看着遨玉医治蝶衣,而熬好药送上、悄悄退在人群后的珊瑚则是忍不住揪了天马一下,暗示着他。 天马受宠若惊地瞥了她一眼,连忙跟随她走出门外。 ‘珊......珊瑚姑娘,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有话没说完,是不?''珊瑚抬起凤眸,盯着他。 ‘这......'' ‘我注意到了,你方才说有坏消息的。''她精明地盯着他。 天马犹豫了一下,低喟道:‘蝶衣姑娘的爹过世了。'' 她吓了一跳,‘怎么会?'' ‘是被齐王府的云凤郡主下令打一百大板,活活打死的。''天马的神色肃然森冷,对于楚老夫子断气的刹那,他是印象深刻。 怪只怪他出现得太晚了,无法立即拦阻作一切的发生,只是楚老夫子身后已有两名鬼差相随,看来命数也已到了终点。 他就算想帮也无能为力。 ‘云凤郡主?就是温家少爷娶的新妇?''一提起齐云凤,珊瑚便满肚子火气。 只有那种瘪三男人才会娶那种混帐女人,心肠竟然如此狠毒。 ‘是的,''他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果决地道:‘而且......蝶衣姑娘会身中奇毒,也是云凤郡主拿药给楚老夫子,悬以高官厚禄重赏,让他亲自下药毒害女儿......'' 珊瑚是个火爆脾气的,一听之下勃然大怒,‘太可恶了!世上竟有心肠如此歹毒的女子,还有蝶衣的爹......怎么就昏了头,为了当官儿反把女儿害了?'' ‘天网恢恢,他已自食恶果,''天马沉声道:‘就是因为云凤郡主食言了,又为了怕楚老夫子将秘密统统宣布出来,才命人重打他一百大板,存心要了他的命。'' ‘这女子好狠!我去教训、教训她!''她卷起袖子。 他急急地拉住她,‘万万不可!'' 珊瑚的手像触了闪电,心脏狂跳了一下,‘你......你手上有电哪!'' 天马的黑脸红了起来,‘我......'' ‘你倒是说说,''珊瑚的脸也红了,她轻咳了一声,连忙转移注意力,‘为什么不让我去教训她?''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微眯起眼睛,‘云凤郡主天庭暗黑,双眼之间隐有凶光......不日必有灾祸,老天已有报应之道,你就不必再私下惩诫了,这样让大王也难做人,毕竟动用私刑说不过去。'' ‘可是这口气教人怎咽得下?'' ‘罢了,蝶衣姑娘是否愉快健康地活着,对大王而言比一切的报复行动更为重要。''他望向卧斋里头,面露关心。 她点点头,不得不信服了,只是一口气还难以咽下,‘这件事......是否要告诉蝶衣呢?'' ‘蝶衣姑娘的身子如此虚弱,恐怕不适宜知道真相。''他沉吟。 她不得不另眼相看,‘天马将军......你......挺细心的嘛!''她以前怎么没发觉到他的好处呢? 天马的脸又红了,他黝黑的脸庞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可笑意早已悄悄爬上了眼睛底。 ‘天马将军,你说得对,这样的事还是别告诉蝶衣好了,只是蝶衣的爹过世了,那她娘呢?不是更可怜、孤苦无依了吗?'' ‘我取了温家银库里的五千两银票,再化身温家总管到楚家送款,也已安排楚大娘回了乡下老家安享天年,虽然蝶衣姑娘犹在人世的事实不能擅自告知她,但这么一来料想她也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珊瑚满面激赏与不可思议,‘天马将军......看不出......你这么灵光......哎哟!不好意思,我不是存心的,只是......这样的安排实在太妥善了,对温家也是个小小的惩罚,嗯,实在大快人心。''只拿五千两还算便宜温家人了,应该掏空他们一半家产才是呀! 天马这下子连耳朵都红了,他轻咳了一声,红着脸道:‘我只是想......蝶衣姑娘的身子已经让大王伤透了神,几乎心力交瘁,无论将来如何,这事儿都是得加紧处置的,省得夜长梦多,让云凤郡主再有机会起杀机。'' ‘太好了!''珊瑚突然觉得天马好有男儿气慨。 天马促然不安,羞窘地爬梳了头发,被珊瑚直接大胆的欣赏眸光撩拨得心下怦怦然。 蝶衣自长长的、虚弱却飘浮的梦境中醒来。 她眨动了动睫毛,突然痴痴地望着眼前流动着的蓝色光影。 好美啊! 是天空吗?却比天空清澈透明、有生命力;是海洋吗?却比海洋多了份明亮媚人。 这是哪里? 她直觉的想撑起身子打量四周,蓦地一张清雅俊美的男性脸庞凑近了来,紧紧张张地低喊,‘你醒了?别乱动,你的身子还虚得很......'' 这张面孔何其陌生?低回在耳畔的声音又何其熟悉? 蝶衣眨了眨眼,‘遨玉?你是遨玉?'' 遨玉这下子真的确定她没事儿,她的眸光果然明亮有神,水灵灵如天边星、水中月。 他的鼻头一酸,顾不得礼仪的紧抱住她的腰肢,将她的头颅往怀里紧抵,‘老天!你看见了,你真的看见了!'' 解药驱寒气,金针破淤毒......他真的办到了! 蝶衣偎在他的怀底,嗅着熟悉的麝香气息,内心强烈得波涛汹涌,眼前一热,泪珠如同断了线的明珠,扑簌簌地滚落。 ‘遨玉,你真的治好我的双眼......''她挣扎着抬起头来,贪恋地、痴痴地搜寻着他的脸庞,小心翼翼地碰触着他,眼波流转,眸光醉人,‘我看见你了......我终于看见你的模样......呵,跟我想像中的一样......''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醉倒在她美丽的眼波流转底,‘你的双眼这么美......这么明亮......充满了灵气与生命力!'' ‘若不是你坚持下去,恐怕我早已经......''她的小嘴被他急急地掩住。 遨玉的眼眶红着,盛满深情与对上苍的感激,‘你死过一次,如今已是个全新的人了,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有事!'' 等待她醒过来的煎熬时间里,他迅速而果决地下了个决定。 玉帝曾答应过他,容他自行挑选婚配对象,对象无论是天上仙女抑或是水底精灵都可以,现在他决意老老实实地禀明玉帝,他要蝶衣! 就算她是凡人,为了不再失去她,为了要和她白头偕老、厮守一生、永不离分,他决定抛弃沧海龙王的尊职、长生不死的神仙身分,只求和她厮守终生,做对平平凡凡却恩爱逾恒的凡人夫妻。 只羡鸳鸯不羡仙,他宁可摒绝清静无尘、无喜无悲的神仙生涯,也要轰轰烈烈地去爱人,以及被爱。 经历生老病死的世道轮回,尝遍喜怒哀乐的三千苦恼,只要生命中有她的存在,这一切统统值得,太值得了! 可以看着她笑,看着她低颦深思的模样,看着她深情醉人的眼神。在起风的时候为她披上一件斗篷,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搋在怀里为她取暖,在繁花开遍的时候牵着她的手笑看嫣红奼紫。 生命,多有意义! 他的脸上闪动着坚毅果决的光芒,低沉地道:‘谁都不能分开我们俩,谁都不能!'' 蝶衣被他坚决执着的眸光感动了,捧着他的脸颊,她狂喜得泪水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比失明前还爱哭呵! 就在这时,珊瑚又兴奋又迷惑地冲了进来,迭声叫道:‘公子,蝶衣......有贵客到了!'' 蝶衣听着再熟不过的娇声,欢喜低呼,‘你是珊瑚?'' 珊瑚瞪大眼,惊喜道:‘蝶衣,你看得见我?你的眼睛真好了?'' 蝶衣重重点头,噙泪笑道:‘是......珊瑚,你比我想像中还美呢!'' 珊瑚当仁不让的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道:‘那当然,我可是这龙王水晶宫的宫花呢,不过......现在你来了,我充其量只能当当这龙王水晶宫里的宫草了,好在我是株珊瑚树,不吃亏......啊,我险些忘了,月老来了!'' 蝶衣茫然地望向遨玉。她怎么......听不太懂呢? 月老、月老?是......月下老人?不会吧? 遨玉温柔地微笑,轻柔地解释,‘是某种奇妙巧缘吧,你坠海妄图自尽,却无意中掉进我的龙王水晶宫来......'' ‘你是神仙?''脑际灵光一闪,蝶衣全想起来了,她惊呼了一声,‘龙王......他们都称你龙王?'' 隆王、龙王,原来她从头到尾全搞错了!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 ‘你们......是神仙?''见遨玉与珊瑚点了点头,她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话,‘你们都是神仙?我爱上了个神仙?'' 遨玉忍不住被她的表情逗笑了,疼惜地拥她入怀,‘是,我们都是神仙,你却甚有神仙缘,大难不死的到了龙王水晶宫来,现在又拐走了沧海龙王......''是老天的恩泽,让他们辗转百年,再度相遇...... 珊瑚听出一丝不对头,诧异地道:‘大王,您......是什么意思?'' 遨玉搂着慢慢消化惊人消息的蝶衣,微微一笑,‘我想过了,我要卸下沧海龙王一职,脱离仙班神胎,我要下凡和蝶衣做一对平凡而幸福的夫妻,在人间度过我们的朝朝暮暮。'' 珊瑚大惊失色,蝶衣却比她更惊骇震动。 ‘不可以,''蝶衣极不容易恢复一丝丝粉红的唇儿复刷白,‘你修成神仙极为不易,现在又是一海之王,身肩万千重任,怎么能为了我抛弃掉这一切呢,不,我不答应!'' 他浅浅笑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深情忘不了,我已动了凡心爱上你,又怎能维持清凉无垢的超凡境界呢,倒不如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随着时光流转慢慢一起老,也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吧。'' 早在几百年前、早在黄泉路上,他就该这么抉择的,如果他能够早日醒悟真情最可贵,也就不需要害得她悲痛难禁地踏上轮回之路,还选择了永远遗忘掉他。 蝶衣拼命摇头、拼命落泪。她不能让他胡涂牺牲啊! ‘我不要!''她的内心强烈矛盾且痛苦着,最后狠狠一咬牙道:‘我宁可死,也不让你这么做!''他怎能为了小小的她抛弃掉整个龙王水晶宫,这是不值得的。 遨玉还要再说服她,但见一个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笑意盈盈的老人踱了进来,背上依旧背着口红线袋子。 ‘哎哟!你们都把老人家我忘了,怎么没人问问我老人家今儿个特地是来做什么的哟?''月老笑咪咪地道。 遨玉、蝶衣、珊瑚这才发觉失礼了,不约而同的脸红。 遨玉连忙请月老落坐,儒雅一笑,‘未知月老今日大驾光临是为了什么事呢?'' 蝶衣红着眼,却也忍不住希罕惊喜地望着月老。好不慈蔼呵,原来他就是凡间男女虔诚敬拜的月老爷爷哪! 月老察觉到蝶衣在偷瞄他,忍不住可爱地挤眉弄眼了一下,‘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震动整个龙王水晶宫的蝶衣姑娘了。'' 蝶衣脸红了起来,‘蝶衣见过月老爷爷。'' 月老一捋胡子,笑呵呵地道:‘好好,真是个好姑娘......龙王啊,你真是好幸运、好福气,将来有妻如此娴美呀!'' 遨玉震了震,结结巴巴起来,‘将、将来?月老言下之意是......'' 月老笑容可掬地道:‘你以为蝶衣姑娘是怎么掉进忘忧藻里却大难不死的?你以为蝶衣姑娘的名字因何没有在我月老的姻缘簿上呢?'' 遨玉不敢相信地低喊,‘难道是......'' ‘没错,玉帝早亲口御赐你将来婚配的妻子可自由抉择,''月老眨眨眼,‘这天上、地下有多少的仙子、精灵都想嫁给你,因何玉帝偏偏还要这么说呢?那是玉帝他老人家早预知了几百、几千年前后的事,知道你命底注定有凡妻为偶,才有此一赐。'' 而且当年他们俩在黄泉路上悲伤抉别的一幕玉帝也看见了,只是天数自有循环,蝶衣凡俗缘分尚未断净,所以不能抛却一切随他而去。 现在她欠世俗的债已了,该是他们俩终成神仙眷属的时候了。 遨玉和蝶衣双双互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梦幻和不可思议的惊喜之色。 ‘坦白与你说吧,蝶衣的命格里有仙骨,就算不是与你相恋、许你为妻,也注定走上修行一途,异日羽化飞升、名列仙班的,所以她才会有这一连串机缘巧合。''月老含笑的解禅机,‘至于之前的种种折磨,也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誓必要磨去的凡身宿缘,以及考验你们俩真情比金坚的决心。'' ‘原来如此。''遨玉与蝶衣恍然了。 原来他们俩早已良缘天定,这种种的责难只不过是老天巧施的妙计...... 珊瑚忍不住插嘴道:‘可是云凤郡主呢?还有温少爷呢?他们难道不该遭受到一些处罚吗?尤其是云凤郡主,她差点害死了蝶衣呀!'' ‘云凤郡主和温少爷还有......嘻嘻,他们三人前前世也是坏胚子,与你们俩颇有渊缘,啊,事情已过,不去说它了。''月老抿着嘴儿偷笑,‘天纲恢恢,疏而不漏,恶人自有恶人来磨的......这点......嘻,过不了多少时日你们就会明白的。'' 珊瑚还是不相信,很不甘心地跺脚嗟叹。 遨玉和蝶衣却笑了,双眸深凝彼此。 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此刻他们已无一丝不平和怨怼报复之情了,因为老天对他们何其疼爱。 他们终于拥有了彼此,生生世世、永永远远,这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选择了我,当真不后悔吗?''蝶衣痴痴地轻问。 ‘我早已被你的柔情紧紧地缚住,你说我后悔不后悔?''遨玉痴痴地回答。 蝶衣与遨玉不约而同地笑了。 看见蝶衣眸中美丽醉人的爱意,遨玉瞬间醒悟解脱。良缘、良缘,天作巧良缘,虽然当中有笑有泪又有几乎断肠失魂时,但是他们总算跨越一切考验,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俩分开了。 至于要不要告诉她前世他们俩的深情纠葛和苦痛......过去已过去,上天要他们把握的是现在,又何必追究忆起过去的伤心呢。 ‘我爱你。''他端起她小小的脸蛋儿,深情地吻住她。 蝶衣紧环拥住他的头颈,娇吟叹息。 ‘咱们......变成碍眼大灯笼了。''月老拉了珊瑚,笑嘻嘻地忙着往外溜,‘珊瑚丫头,快快快,既然老人家已经来了,就顺道帮你也办一办喜事,你和天马脚上的红线也该绑上了!'' 珊瑚的娇颜泛上飞霞,啐了一声,声音却越叫越小,‘人家我才......不要呢!'' ‘呀,女孩子家一开头总是这么说的呀!''月老笑得好开心。 月老与珊瑚的笑声已越来越远。 卧斋内的怜情蜜意、旖旎春色却是越来越浓...... 温府东墙畔的大树梢上,有两只鸟儿贼兮兮地并肩挤在树上,偷偷地觑向屋内的情景。 才新嫁入温家不久的齐云凤因嫉妒心过重,疑神疑鬼,已经把温吞的温庭青逼跑了。 奢豪浪费、骄纵刁蛮的她因夫君落跑他乡、毫无音讯,遂暴躁如雷、哭天抢地,非但如此,还成日暴饮暴食。 温家上下对她头疼得不得了,齐王府则是抱持着女儿嫁出就是泼出去的水的理念,一意要温家自理、自负责。 ‘听说她变得很厉害。''红色鸟儿对黑色鸟儿叽喳。 ‘嗯,非常厉害。''黑色鸟儿重重地点头,‘而且温府家产也被她花用得差不多了。'' ‘真的?'' ‘是,''黑色鸟儿陡然一瞥左右,‘螺儿跑哪儿去了?不是要一道来看热闹的吗?'' ‘是啊,臭螺儿没事就爱乱跑......'' ‘嘘,云凤郡主出来了。'' 小玉极为艰辛吃力地搀扶着显然过重,而且过重得离谱的齐云凤慢慢地走进花园。 胖得浑身肉抖动的齐云凤早已没了往日娇艳、倾国倾城的丰姿,她现在痴肥得像颗胖呼呼的雪球儿,走两步路还得做西施捧心地微微细喘。 小玉快被她压死了,却只能硬着头皮‘扶''着她。 ‘这花园怎么变得这么大?走两步路就喘死我了。''齐云凤娇嗔大作,‘死丫头!扶着我呀!'' 红色鸟儿听得鸟皮疙瘩险些落了一地。 齐云凤身上穿着特制大件的红绸宫装,脖子上戴着价值连城的顶极明珠链子。 她圆球般的胖手紧紧地捏着明珠,脸上浮起一抹安慰,道:‘什么都变了,统统变了,幸好还有这串美丽的珍珠永远不变、永远陪着我......哼!我早该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要死了,花言巧语骗了我,现在都不知死哪儿去了......'' 温庭青,若有一天教你落在我手底,若不让你死得很难看,我就不是云凤郡主! 她摸着链子,蓦地发觉莹滑滚圆的链子突然变得粗糙尖尖的。 她极为艰苦地低头一看,却差点惊昏了过去。 ‘我的珠子、我的珠子......怎么变成螺儿壳啦?啊......'' ‘啊......''小玉惨叫一声,快被昏倒过去的齐云凤压扁了。来人,谁来救人哪...... 红色鸟儿哈哈大笑了起来,‘好螺儿,乖螺儿,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树上蓦地又出现一只小小鸟儿,幸灾乐祸地拎着串明亮莹然的珠子。 ‘我总算帮蝶衣姐姐报仇了,呵呵呵......'' ‘咱们快快回去跟蝶衣......啊,不,是跟王妃报告这个好消息......'' 黑色鸟儿一阻,微笑道:‘咱们是瞧够了,也该回去了,但是回去之后千万别泄漏半句话,现在大王和王妃过着神仙眷侣的幸福日子,我们又何必拿这种玩闹事儿去惊扰他们呢。'' ‘说得是。''红色鸟儿幸灾乐祸地瞥了昏倒过去的齐云凤一眼,笑咪咪地道:‘嘻,你们说得没错,恶人自有恶人磨,再不然也会自食恶果,哈哈哈哈......太痛快了!'' 小小鸟儿叽啾道:‘我肚子饿了,蝶衣姐姐说今儿个要亲自做莲子水晶羹给我们吃的,我们快回去啦!'' ‘好,班师回朝、打道回府,下水去!''化作红色鸟儿的珊瑚意气风发的吆喝一声。 三只鸟儿倏然消失得无踪无影,唯有空气中隐隐约约地飘散着悦耳欢然的笑声回荡在不远处的沧海海面上,清风也笑着激起点点涟漪......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