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银河》 第1章 我见 光线透过暗色窗帘映照入内,有几许午后味道。 闹铃声响,手机震得黄褐色木桌面微微颤动,床上浅眠的人伸手探过去,摸索几番,将那声儿息了。 一室安静。 从短暂的午休中苏醒,虞星对着米白色天花板,眼睛半睁半阖缓神。 一分钟后起来,思绪彻底清明。端起桌上半杯凉白开喝下,嗓子凉凉润润舒服多了。入秋,最近空气很是干燥。 抓起眼镜,虞星进浴室洗了把脸,擦干湿哒哒水珠,接着有条不紊。 放下齐刘海,烘干后整齐梳好,像厚重的门帘一样盖住饱满额头; 戴起粗笨的黑框眼镜,挡住眼睛,泰山般压住鼻梁; 中长发理顺,从脸庞两侧拢下来…… 整张脸,哪怕露在外的三分之一白得过分,那副老旧镜框还是成功喧宾夺主,抢去所有注意力,成了最有存在感的。 虞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 好不顺眼。 抬手“噼啪”在左右脸颊打了好几下,下手不轻,这才打起精神。 板起脸,虞星挤出一个合适的,一本正经又有几分木讷的表情,满意走出浴室。整理床铺、穿上校服外套、拿起笔记本,一气呵成。 房间门一拉开,对面又是一扇门。 这个小套间里的两个卧房,各自都配有浴室,公共区域里摆放一张小沙发和茶几,只除了没有厨房——校餐厅管饭,也为着起居安全着想省了这一处。 也就是四九城下,放眼别的地方,没几个高中会有这样的配置。 虞星走出宿舍,门在身后关上,她站了站,深深吸了口气。 来这不到两个月,还是不怎么习惯。 要不怎么说是寸金寸土,钱堆出来的地方? 临天私高的空气,闻起来都和别处不大相同呢。 …… 两点十五分上课,虞星从女生公寓步行到高二教学楼,3班人到得稀稀拉拉。 还没到齐,很正常,这帮富家子弟每天要“忙”的事情多不胜数,读书只是令人打不起兴趣的其中之一。 像学生公寓,不管男女舍,至少有一半长期空置,比如虞星住的两人间就只有她一人。剩下那部分偶尔住校,同样时常晚归或不归。 把下午课上要用的东西备好,虞星找出笔和值日档案本,随着时间推移,人陆续进教室,快上课,她却预备出去。 斜后方伸来一条腿,踹了下她的课桌脚。 “喂——” 虞星扭头看去,压了压下巴,抿唇不做声。 “老师来之前做完,快点。”收起越界的腿,邱卉妮把练习册丢到她桌上,靠着椅背,扭头朝后问,“元晴你用嚒?” “等等啊,我找找。” 邱卉妮懒洋洋嗯了一声,见虞星在看,拧眉瞪回去:“看什么,书呆子?” “找到了。”后头递来同样的练习册,“喏。” 邱卉妮接下,扔给虞星:“赶紧的。” 食指轻推眼镜,虞星没吭声,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纸,上面正反都写满内容,密密麻麻。把纸夹进邱卉妮的练习册,她侧身探过去一点,两本练习册一齐放回邱卉妮桌上。 “上节课布置要做的部分都写在上面了,你自己抄一下。”她轻声细语,似乎不觉得被冒犯,也没有一点情绪波动,接着就起身,“我还要去值日。” 邱卉妮撇嘴,翻了个白眼:“让你抄个作业,事儿倒挺多。” 后座好友嗨呀一声:“下回再让她抄呗,跟个怂包生什么气。” 一时被叫书呆子,一时又被叫怂包的虞星置若未闻,微低着头,走出教室的背影看起来老实极了。 …… 离开高二教学楼,远远将旁的甩在身后,行经爬满秋藤的廊下,虞星查阅手机讯息。 未读里有一条小姨的例行关心:【中午饭吃得怎么样?和同学相处得好不好?】 黑框眼镜后的眸光刹那柔和。 虞星一字一字打下回复:【吃得很饱!很喜欢今天餐厅的菜,我有吃两碗!】 至于后一个问题…… 【大家都很好相处,刚刚还有同学非要借练习册给我学习,很开心,我在心里谢谢了她!】 小姨怕是等在手机前,简直秒回:【那就好,要好好照顾自己。】 下一句不忘叮嘱:【下次道谢要当面跟人家讲。】 这个嘛…… 虞星面不改色回:【好的。】 抬头瞥一眼,长廊尽头将到,来不及多聊,只好结束短暂话题: 【马上要上课,不说了小姨。】 【今天也很想你!= ̄w ̄=】 收起手机,加快步伐左拐右拐,穿过偌大操场,“漫漫征途”结束得不容易,终是到了校门口。 值日室和保安室一左一右,镇守闸门两侧,一个保障安全,一个管理纪律。 虞星一进去,樊湘湘在桌前抬头,就见她两边唇角向下撇了撇,不知是抿唇用力过度,或是别的原因。 虞星点了下头:“不好意思,来晚了。” 其实没有,比该到的时间提前三分钟。不过一起值日,人家来得早,说句客气话不值什么。 樊湘湘显然不想客气,收回眼神就不再看她,低头翻弄自己面前的值日档案本。 这一个多月里,但凡值日,她俩总是一起。 往常樊湘湘没这么早来,今天倒稀罕。 其实说是值日,不过走走过场。换作在别的学校,还能抓个把迟到晚退逃课的,在临天能逮谁? 或者说就她们,敢逮谁? 这位的爸爸捐个图书室,那位的妈妈捐个艺术楼,那谁谁谁的爷爷老人家一高兴,体育操场上的跑道掀了盖、盖了掀、掀了再盖,盖完不满意干脆直接捐个校用体育馆。 在这样富家子弟遍地的地方,寻常规矩是行不通的。 连老师都不稀得来一个,随便挑两个学生应付,再没有比这更明显的过场可比。 幸好值日只占第一节课前十分钟,打发过去就可以回教室。 虞星在凳上坐下,屋里两人各自占据一边。 晚上吃什么好呢? 她脑袋里开始盘算些有的没的。 看下午的课表,今天的作业大概两节晚自习能做完,剩下的时间干什么? 看书? 哎,希望晚上餐厅的大厨煮菜能别做得那么精致,太不饱肚了。 好像学校里有校内电影院来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好了…… “你在你们班过得怎么样?”冷不丁,樊湘湘忽然开口。 “啊?”虞星愣了一下,推推眼镜,抬头,“我吗?” 樊湘湘不悦:“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啊……我,挺好的,我们班……” “上次我经过你们班,看到你在帮你们班的人抄作业?”樊湘湘打断她。 虞星顿了下,摇头:“不是。我是把答案写在纸上,让他们自己抄。” “这有什么区别?” “做完题再誊到纸上,只用写两遍。”虞星比了个二的手势,“帮他们抄,至少要五遍以上。”她一脸正色强调,“五遍。” 樊湘湘听得冒火,更多是被她气得:“抄什么抄?我就看不惯你这种胆小怕事的!他们是有钱,又怎么样咯,特招生就要被欺负吗?” “嗯……我觉得,安稳一点挺好。” “安稳?怂就怂,说那么多干什么。”樊湘湘嘲讽,“就是因为你像这样,特招生才会被人看不起,你能不能硬气一点?我凭自己本事被招进来的,哪点差?我应该看不起这些不学无术的人才是!你呢?唯唯诺诺,像条哈巴狗一样,你自己不想好过能不能不要拖我后腿?!” 虞星呃了声:“哈巴狗有点过了吧……” 樊湘湘瞪她半晌,大概是觉得她没救了,狠狠扭头不再理她。 虞星看着樊湘湘的侧脸,想了想,还是没再开口。 时间在值日室里安静淌过,眼看差不多,快到可以走的时候,闸门外响起车鸣笛声。 一辆蓝色的骚包豪车开到闸门外,保安室那边有人出来看了看,当下就开了闸门。 大概是哪个学生来上课了。 正想收回视线,扭头却见樊湘湘盯着那辆车直勾勾地看,接着突然抓起笔和值日档案本冲了出去。 她在车前长臂一伸,把车拦下。 虞星一愣。 往常谁开车进来,保安和偶尔在的老师从来都不拦,放行就是,那道电闸门只拦校外人士。 加之一般能自己开车的,都是满十八的高三学长学姐们。目前在校的三届,最惹不起的就是高三。不仅仅是对她们这种普通人而言,对其他临天学生来说也是一样。 四九城里牛逼的姓氏很多,有几个恰好就在这届高三。 樊湘湘不是不知道这点。 这一出莫名其妙,虞星看着怕不好,起身快步到值日室门边,没迈出脚去。 电闸门才让道,那辆蓝色的车刚开进来就被突然冲出的樊湘湘拦下。 一个保安从保安室里探头:“是本校的车,都是高三的。” 示意她放行的话,樊湘湘却似没听在耳里,走到驾驶室外,抬手敲车窗。 车窗降下三分之一,里面是一张清俊的脸,男生皱眉:“有事?” 樊湘湘板着脸:“同学,你迟到了,根据校规,你们班要扣分。你叫什么?姓名班级我登记一下。” 她的表情,端的是一副“优良”做派,神圣不可侵犯。 驾驶座上的男生默了两秒,转头对副驾驶座上的人笑出声:“你听到没,她说要扣我分?” 虞星再站不下去,拔腿风一样冲到樊湘湘身边。 “你们……” 樊湘湘话没说完,虞星一把捂住她的嘴:“不好意思学长,她新来的!” 这不妨又冒出个人来,沈时遇手搭在方向盘上,打量她。声音倒是挺好听……就是太土了,书呆子打扮,死气沉沉,刘海厚得像块铁,脸也看不清。 今天真是好日子,值日室的学生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没等沈时遇出声,车后座响起另一道带点轻微不耐的声音。 “……走不走?” 沈时遇闻声扭头。 衣服搭在身上,半盖着脸睡觉的人没睁眼,眉头微微蹙起。随着他说话,衣服朝下滑落在脖颈前,露出那张脸。 眉眼端的是俊朗,鼻梁线条高挺,凌厉细致,两片薄唇带着不悦的弧度。 他没睡熟,姿态慵懒,倦倦靠着椅背,好似什么事都和他不相干,车里的懒得看,车外的,更没兴趣探究。 他身上搭的那件外套,一针一线皆是手工纹绣,点缀着衣服边缘,低调的鎏金线增添了颜色,又不会过重,很好地保留住整体的清淡感,奢靡和精简融合,衬托出一种别样的休闲素雅的风格。 和他这个人一样。 沈时遇知道他起床气严重,应声:“马上。” 车窗漆黑,驾驶座玻璃只降下一小半,虞星慌忙冲过来时,连朝挡风玻璃看都来不及,别说窥见后座,她连副驾驶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但听见刚才那声,心道自己更不能松手了。 虞星越发捂紧樊湘湘的嘴,忙道:“学长你们进去吧!她新来的不懂,我等会跟她说!” 努力挤出一个木讷憨厚又讨饶的笑,虞星死死捂着樊湘湘的嘴,不顾她挣扎,拿出吃奶的劲儿,搂住她的腰,拖着她往后去。 沈时遇没多纠缠,升上车窗。 副驾驶座的蒋之衍回头一看,后座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见他看着窗外,蒋之衍顺口问:“看什么呐?” 盛亦的那双桃花眼,和薄唇相得益彰,笑起来时尤其好看,只是当下轻微的倦意夹杂没睡够的烦躁,那张脸上神情恹恹的。 “没什么。”他说。 戴眼镜的那个女生,捂着另一个女生的嘴,拖着她往后直冲。被拖的那个,一只鞋在地面卡卡蹭蹭,都快掉了。 目光从戴眼镜的女生胸牌上移开,“虞星”两个字在脑海浅浅划过,轻飘飘了无痕迹。 盛亦淡淡看向沈时遇:“走吧。” 第2章 我见 “你放手,干什么……放手!” 樊湘湘用力一甩,挣开虞星的桎梏。 见那辆车已经开进去,虞星便顺势松手。 在这只有她们俩的值日室,樊湘湘怒火高涨:“你拖什么拖?谁让你捂我嘴的?!” 虞星:“保安说了,那是本校的车,车里是高三的学长。” “高三又怎么样?” “只要是本校的就可以放行。” “根据校规,迟到早退者班级一律……” “你知道的,”虞星一派平静地打断她,“那只是明面上的摆设,这里的规矩,大家心知肚明。” 樊湘湘不甘示弱顶回去:“什么规矩,什么心知肚明,你愿意向这种恶臭的潜规则低头,不代表我要跟你一样!” 虞星动了动唇,可看她一脸清高蔑然,忽地想到她冲出去前,那盯着车看,眼里古怪闪烁的神情,虞星又不想说话了。 会开车进学校的学生,基本只有高三的。 这个地方最恣意,嚣张,最不能惹的,也是这些人。 樊湘湘会不知道吗? 平心而论她长得不错,家境不差,出了临天,也是殷实门户。她在家大概有被父母好好娇养,但也绝不会不懂人情世故。 这往外冲的举动,着实令人费解。 保安示意放行还非要拦学长的车,拖她进来,就那几步路,虞星差点被她的眼神射死。 虞星沉默了几秒:“樊湘湘,我们来临天,是来学习的。” 樊湘湘皱眉:“……用你说?”她还是有点没好气,“我麻烦你下次少管闲事,我的事不用你管ok?你软骨头没志气怂就怂,别拉着我一头哈腰!” “适当的低头不是点头哈腰。”虞星声音轻,语气半点不强势,但字音分明,有另一种坚持。 “我凭什么向这里的规矩低头?” 虞星从黑框眼镜下朝她看了一眼:“因为我们来了这里。” “……”樊湘湘一噎。 大概有几秒,樊湘湘回神,皱眉瞪虞星,扔下一句:“夏虫不可语冰,不用你管!” 抓起东西,头也不回就走了。 夏虫不可语冰…… 也对。 虞星将眼镜推正,因低头的动作,刘海垂得更低。她拿起笔和值日本,平静地提步离开。 夏虫确实不可语冰,燕雀也不知鸿鹄之志。 只是谁又知道? 未见鸿鹄之前,燕雀说不定以为自己才是抱负远大的那个,胸前那一二点拙劣图谋,便已经是它全部的冲天志向。 …… 虞星在3班,和樊湘湘不在一处,能碰面的机会不多,况且君子之交淡如水,她们之间的关系连“水”都不及。 值日室的那点小不愉快,隔天就抛到脑后。 安安稳稳,普通又平常的一天,转瞬就到下午。 在下课铃的节奏中,老师走下讲台,班内气氛霎时松缓。 背脊不再绷紧,虞星动手整理桌面。 邱卉妮看着练习试卷上的错处,不满招呼虞星:“这怎么还有错的呀?” 堆地整齐,虞星回头:“嗯?” 邱卉妮捏着一支笔,轻挑地点在卷面上,眉头轻锁:“你不是特招进来的嘛,读书不是特牛嘛,这也做错,你到底靠不靠谱?” “哦,那个,我往纸上誊答案的时候,特意改了几道错的。”虞星轻声细语,平静道,“全对的话,老师可能要问的。” 邱卉妮微愠:“你的意思是我不配全对?” 虞星抿了下唇,仍旧好声好气:“不是,这样比较妥当,周全一点好。” 言毕像是和邱卉妮打招呼般点了点头,示意告别,起身走了。 时值傍晚,各人都用晚餐去了。 “你——”她走得快,邱卉妮没来得及叫住她。 后座的夏元晴啧了声:“又木又呆,土包子,还怂,真不知道干嘛把她分到我们班……” 邱卉妮没搭声。 夏元晴忽尔想起什么,戳了戳邱卉妮的背:“卉妮!” “干嘛?” “蒋之衍他们今天来学校了!” 邱卉妮眼神先是一亮,想起前不久去高三教学楼那次,在7班门口等了半天,隔着窗看他们一帮人或倚桌沿站着或坐在桌上,说说笑笑,愣是没敢过去,邱卉妮脸色马上沉下来。 “昨天不就来了。”她语气不好,却是气自己。 那天盛亦坐在位子上,笑眯眯弯着眼,单手夹着笔慢悠悠地转。十月上旬已经开始降温,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中袖t恤,素白的t恤只在左胸口位置有一个小巧的图案,其余什么都无。 他周围围着蒋之衍那帮人,他就静静听着,另一手插在兜里,姿态散漫,空闲得很,看着很是可亲……偏偏就是让人不敢靠近。 “你记得吗。”夏元晴没她想得那么多,提醒,“上次不是有谁,给蒋之衍写了情书?” 邱卉妮:“干嘛,你要写情书?” “写,而且要给那个谁写!” 邱卉妮从她眼里看出别样的内涵:“给谁……你是说,盛亦?” “对。”夏元晴赶忙补充,“不过不是我,是——”她朝斜前方的位置看去,伸指虚点。 邱卉妮尚在反应,夏元晴窃笑:“你看她以后还有好日子过没!” …… 虞星吃完晚饭,从餐厅回到高二教学楼,事情不太妙。 3班所在那层楼,拐角处围了一群人,对着墙上某处议论纷纷。 “天呐,谁啊……” “还敢给盛亦写情书,胆子真大。” “虞星?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生,好像又有点印象……哦是不是那个,那个特招来的?” “……” 目光齐聚到身上时,虞星忍着没有往后退。 “噗——” 视线扫过她的胸牌,不知人群里哪个男生笑出声:“就她啊?长得挺丑,想的挺美!” 校规对有的人行不通,但虞星知道,自己是绝对绝对不能违背的。从转来第一天,校服、胸牌,着装方面她一应按照要求,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逾矩的地方。 虞星朝那面墙走去,他们很“贴心”地让出条道来。 近前一看,墙上贴着的那张粉色信纸里的内容,开头是这样的: “盛亦学长,你好。 我是高二3班的虞星,我很喜欢你! ……” 虞星倒吸一口凉气。 谁这么狠毒?! 盛亦是什么人。 高三7班,盛学长。 这四九城里,数起了不得的姓氏,“盛”绝对名列前茅。是盛氏集团的“盛”,也是盛亦的“盛”。 作为盛家下一任接班人的盛亦,他的名字在临天私高,无人不知。 要说这届高三为什么令人生畏,便是因着他和身边人的存在。像是跟盛亦走得近的那几个,出身同样不可小觑,有时旁观的开起玩笑来,三分真三分假,便喊他们“盛氏集团太子党”。 虞星听别的学生提过他们,只是本身这里大多数人跟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金字塔顶端中的那小部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和她的距离更是比光年还遥远。 齐刘海掩盖下,黑框眼镜后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张纸,虞星希望是哪里看错了。 可能她眼镜戴久突然之间八百度近视了呢? 其实不是盛亦,是另一个叫盛卞的学长,又或者不是虞星,是别的什么虞目之类的人…… 这张纸贴在那。别管到底是不是她写的,她的麻烦肯定是少不了了。 虞星身子僵硬地站在墙前。 脑袋里千转百转,还没缓过来,教导处周主任的大嗓门响起:“挤在这里干什么?” 登时,虞星心里“咯噔”一跳。 周主任算是临天“走过场”走的最认真的一位老师了,来得也太不巧。 她僵僵扭头,正好迎上周主任老虎等待捕食般的两道目光。 …… 晚上第一节课,同一时刻,全校每个班喇叭都在响,高三7班也不例外。 “现在播送一则处分通知——” 沈时遇微微抬了抬头,下一秒,蒋之衍拧眉操作着手机里的游戏,分神伸腿从桌下踹他一脚。一听是什么处分,沈时遇兴趣缺缺,集中精神投入到游戏中。 而盛亦低头看书,翻着书页,压根没抬头,仿佛前头出声的只是噪音生成器。 “……经教导处周主任发现,高二3班虞星同学,写给高三7班盛亦同学的情书,于晚自习前,被人扔在高二教学楼二楼拐角,而后被公然张贴在墙上……” “嗯?” 沈时遇蓦地抬头,“给谁?盛亦?” 蒋之衍也听见了,朝盛亦看去。 班上其他好事目光偷偷瞥来,虽然没敢多看,很快收回,但证明确实没听错。 “现在还有人敢给你写情书?”蒋之衍颇为诧异。 盛亦那副好皮囊,加上一双桃花眼总是笑眯眯,看起来太有迷惑性,早先高一高二时,学姐学妹前赴后继,只是没等他怎么样,她们彼此之间先折腾得乌烟瘴气,死去活来。 后来就没谁敢明目张胆干这些事。 “这是怎样一个愣头青?我都要感动了!”沈时遇伸手搭上盛亦的肩,“小学妹胆子可以呀。” 盛亦慢条斯理推开沈时遇的手,嘴角含笑:“你很羡慕?” “没有没有,兄弟的桃花哪能觊觎!”沈时遇笑着,欠的一比,“刚刚广播里处分听到了没?等会我们要不去看看写给你的情书?” 盛亦当然听到了。 虞星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但想起的,只有女生脸上那副木讷的黑框眼镜。 作为行为不端的处分,她被罚写检讨一千字,那封情书——也将被贴在教导处楼外的告示栏一个星期,以示警告。 沈时遇饶有兴趣:“反正我们差不多要出去了,正好经过那……” 盛亦睇他两秒,薄唇轻启,笑眯眯地吐出一个字:“滚。” …… 没打算上晚课,在教室里待了一会儿打发时间,蒋之衍一行人从7班出来,下了高三教学楼。 蒋之衍和盛亦聊改装跑车的事,沈时遇偶尔接两句,其余人没怎么插话。 走过凉亭,沈时遇一边听他们聊天,瞥见不远处,墙身前有个人影。 “咦?”沈时遇诧异,“那边是个人吗?” 蒋之衍闻言看去,皱了下眉:“好像是个女的。”顿了顿,“那是教导处吧?” 盛亦走在他们中间,目光淡淡,没说话。 教导处楼外,高高悬挂的澄黄灯下,一个女生在告示栏黑板前左看右看,鬼鬼祟祟。 看不清她的长相,只隐约看见她脸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镜。 作者有话要说:虞星:是谁暗算我?三天之内sa了你! 第3章 我见 虞星被周主任训了好一通,想说“那封情书不是我写的”,几次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当时人在餐厅吃饭呢,哪来得及搞事。 不是她写的,却出现在那,还用说吗? 才来了不到两个月就被人整了,虞星在心里长叹一气,深觉自己“不惹事”的原则贯彻到位,结果却不如人意。 全校通报丢人就算了,写一千字检讨也不是问题。可那该死的情书,却要在楼外告示栏里贴一个礼拜! 从教导处出来,虞星直发愁。 带着愁绪,她老老实实把情书按周主任要求的贴在告示栏黑板里,双面胶还是由周主任提供。 贴完情书,把双面胶还回去时,周主任已经去楼上开会了。不用见到他黑如锅底的脸,并没有让虞星心情舒坦多少。 再次出了楼,经过告示栏前,她停下脚,抬头看向黑板。 将那封情书细读一遍,虞星皱起眉。 细读第二遍,嘴唇抿成了直线。 细读第三遍第四遍…… 虞星忍不住了,摸摸口袋,习惯随身装的笔在左侧。她近前一步,几乎快贴着墙面,提笔对情书上进行修改。 一封表白的信,有两个错别字,用的英文里写错了一个半单词,还有三个地方的标点不对。 太看不过眼了。 虞星一边改一边暗想,这种水平的情书怎么可能是她写的嘛?而且写了情书被人发现扔到拐角,再被贴上墙,这个逻辑周主任究竟为什么会觉得通顺…… 想到周主任,虞星怕被人发现,在澄黄灯下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赶紧改完,她揣好笔,快步朝教学楼走。 没走几步,地上黑影长长,虞星一顿,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一群男生。她匆忙一瞥,没敢看脸,迅速低头,加快脚步。 晚自习不在教室,大剌剌走在学校里,这做派,大概率是高三的。 若不是怕看起来像一块蹦着走的木板,虞星感觉自己还能再提速,顺便去参加竞走。 朝这群疑似学长的男生侧边走时,走在最前那排里,有个人看着她咦了一声:“虞星?她就是……” 那一刻,虞星真想把胸牌上的字抠掉漆。这黑天也看得见字儿,学长眼神真好! 更可怕的是,学长好像想叫住她。 虞星干脆心一横,放弃竞走,拔腿就跑—— 什么?学长叫她?风太大没听见! 啊?跑那么快干什么?急着回教室,学习在召唤,她要赶回去接受知识的熏陶! 虞星一溜烟,朝着高二教学楼飞奔。 …… 沈时遇吓一跳,一头雾水:“她跑得也太快了……” 刚要叫住她,还没出声人就没影了。 嘴上不忘调侃:“给你写情书的这小学妹眼光虽然有待商榷,运动水平还不错嚒。” “你知道她为什么跑那么快?”盛亦微微转头,不答反问。 沈时遇慢半拍:“嗯?” 盛亦冲他晏晏一笑:“因为你长得比较丑。” 沈时遇:“……???” 蒋之衍闷笑出声,瞥他一眼,提步跟上加快步伐的盛亦。 沈时遇心里不服。 他丑?暗恋他的学妹不要太多!他要是算丑,临天百分之九十八的男生都得羞愤自投勤学湖! 沈时遇跟上两人,要讨个说法:“不是……” 囫囵几个字音还没说清楚,行至教导处楼外。 告示栏的黑板上贴着东西。 “那是什么?”沈时遇来了劲,刚才那盛亦的小迷妹在这捣鼓半天,两步迈过去一探究竟。 蒋之衍也跟着踱步过去。 一帮人像闲逛般怡然自得地去取车,自然是不赶时间的。 见他俩都在那看,盛亦百无聊赖,慢悠悠走过去。 后边跟着的男生们,和沈时遇蒋之衍两人不同,下意识跟他保持着些许距离。 又找到新的乐子,还是和盛亦有关,沈时遇已经乐了。 盛亦刚近前,他就掐起嗓子,矫揉造作地念起来: “亲爱的盛亦学长,你好!我是高二3班爱慕你许久的虞星学妹,我很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你英俊帅气的面容,深深地映进了我的脑海中。” 到这里停了一瞬,沈时遇接着添油加醋:“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想你。啊,学长,你就是我的天堂我的梦!念你爱你念你……” 盛亦淡定地听沈时遇对着纸上的内容好一通自由发挥及二次创作,弯眸浅笑:“眼睛不好用的话,可以抠下来换玻璃的。” 沈时遇急刹车打住,讪笑:“我不是觉得她写得不够生动,帮忙润色一下嚒。” 纸上有几处有涂改痕迹,蒋之衍插话:“这情书字没几个,错得地方不少。” 沈时遇仔细看了看:“好像是。啧,水平不行啊。” “她刚才在这鬼鬼祟祟,该不会就是在改错的地方?” “在纸上就着错改?以我们太子爷的身份地位,还不够她换张纸重抄一遍吗?太不上心了……”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倒一本正经讨论起来了。 盛亦明明是“当事人”,却仿佛像是局外看客一样,轻轻挑眉:“聊完了吗?用不用搭个帐篷在这过夜?没聊够我就先走了。” “哎……聊完了聊完了!” 沈时遇和蒋之衍忙敛了神色,不再瞎闹。 一行人继续往停车场走。 沈时遇暗暗打量盛亦的神色,他是真的不在乎,连蒋之衍都会跟着调侃聊两句,盛亦却全然没有兴趣。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早就知道他的性子不是嚒。 盛亦哪会对这些有兴趣。 看着像是他们三个里最好相处的,实际上,盛亦才是那个,最孤高,轻狂,目空一切的人。 和以往那些使劲浑身解数的女孩一样,这个叫虞星的学妹,不过是注定要失败的其中一个。 沈时遇耸了耸肩,不再去想。 …… 虞星气喘吁吁从教导处跑回来,一进教室,迎头被调侃:“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大红人虞星嘛?” 不到三十人的教室里,低笑声漫开。 早有心理准备,她低着头走向座位。 后座挤了两个男生,一块玩电子产品,瞥见她回来,随口讽刺: “我说你平时不声不响的,没看出来,竟然还心怀大志啊?” “老话不是说了,人穷志不短,穷,不就得挑最好的下手。” “……” 邱卉妮见她闷葫芦一样不作声,伸腿踹她的桌脚:“跟你说话呢!” 虞星愣愣转过头来:“啊?” 邱卉妮不耐烦:“啊什么啊。” 夏元晴戏谑:“你给盛亦学长写情书的事全校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她状似关心,实则眉眼都是笑,“你说你,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大家同班同学,写完我们帮你把把关也好不是?” 虞星不说话。 把关?算了吧。 她不傻。这一出,整她的横竖不外乎这么些人,3班、这临天,轻视她看不起她的,从这里由近到远开始算,这些富家同窗不就是想在她这个“外来人”身上找乐子。 后座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插话:“可拉倒吧!就她这样的,倒贴老子都不要,还追盛亦?想吃天鹅肉想疯了!” 另一个笑了一声:“对啊,丑人嘛就少作怪,越作越惹人嫌不知道?” 邱卉妮和夏元晴一边说他们:“干嘛讲话那么难听,人家是女孩子哎。”一边嘴角翘起,笑得停不下来。 在他们的嘲弄声中,虞星坐正,默默翻开书。 杂音过耳,全不留痕。 没关系。看不上对方这件事,大家彼此彼此。 3班众人谓我多不堪,我谓你们全是24k大傻逼。 …… 从“情书”一事发生开始,虞星若是在校内走动,必定会惹来探究的目光。不得已,她只能把胸牌摘下,只在早上晨读、班会等班导在的场合戴,过后就取了放进外套口袋。 好不好过都过了。 周末有一天休息,好不容易盼来,虞星早早就回了家,整个白天都待在家里,陪特意调休的小姨。 傍晚,太阳朝地平线落,看时间差不多,小姨虞宛贞提醒她:“你不是要去给秋秋过生日嘛?该出门咯。” 虞星抬头应了一句,洗干净下午用过的两个马克杯,在铁架上摆正,回房换衣服。 苏秋生日并不在今天,特意等到她休假回家才请客庆祝。 虞星换了件长袖t恤,外边套上一件浅色外套,足够保暖。下边就懒得换了,临天的校服裙是褐色的,款式和平穿的裙子差不多。 她在学校按一丝不苟地按校规穿校服,穿久了觉得裙子还挺方便,主要耐穿,方便。 虞宛贞嫌她穿得素:“怎么不挑亮一点的衣服嘛?” 虞星笑笑:“这样舒服。” 见她没戴那副丑眼镜,虞宛贞稍微满意了些:“就是嘛,你也不是多深的近视,老戴眼镜干什么。我给你买小巧的你又不要,非喜欢那个……” 虞宛贞端详她几秒,拉她坐下:“你坐着,我给你把头发编一下。” “小姨,我——” “别动。” 虞星哪里拗得过。 虞宛贞摁着她,将她又厚又长的齐刘海分开,多的部分压进侧边的头发里,由高到低,三股编成一股,编出一道花辫。 她头发不算太长,过肩些许,另一侧垂下来,微微盖住脸颊,却不会挡脸。 虞星一开始想拒绝,见虞宛贞难得开心,后来就坐着不动任由摆布。 为了像沙砾掉入沙漠,水珠滴入海洋那样,平静地在临天过好接下去的两年,这一个多月来,她都要习惯粗糙的自己。 今天去给苏秋过生日,她本想简单收拾一下就好,但看小姨这么高兴,霎时觉得别的都不重要了。 虞宛贞忙活一小会,见虞星近来不见天日的整张脸完全露了出来,满意:“可以了。好了,去玩儿吧,注意安全。” 虞星抱了抱小姨,揣着刚拿到的零花钱,这才出门。 …… 苏秋先去跟同学汇合,虞星到约定好见面的地方找他们。 一见面苏秋抱上来,虞星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淡香,还没说话,苏秋先往她脖子处蹭了一下。 “阿虞,你好香哦。” “痒。”虞星笑着缩了缩脖子,“哪有。” 苏秋从小就比她活泼一点,不算特别奔放,人很温柔。 松开她,苏秋介绍身后的朋友:“这几个你认识——” 不是第一次见,虞星和他们互相打了声招呼。 “这两个你没见过,这学期刚来我们班的。”苏秋指了指两个生面孔,互相给他们介绍名字,“……这是虞星。” 虞星略略颔首:“你们好。” 两个初次见的男生突然都变得腼腆起来。一个还好,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意,尚算镇定。 另一个就严重了。 视线和不经意看来的虞星正对上,好好一个白净斯文的男生,脸霎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舌头也打结。 “你、你……你好!” 面前的女生白得像牛奶罐子里泡出的,一张瓜子脸,小嘴嫣红,鼻梁挺巧又精致,尤其那双眼睛,像什么……像黑曜石,对,水灵灵泛着光,熠熠生辉,璀璨如星子。 她看过来那下,眼波盈盈,莫名就让人呼吸一紧,有些慌乱。 今天陪苏秋庆祝生日,来的一路上就知道还要接一个苏秋别校的朋友。 两个没见过她的男生看其他人提到她时十分高兴,不免问了一句。当时苏秋在便利店买东西,他们等在门口。 和苏秋最熟的男生说:“苏秋朋友长得……咳,蛮好看的。” 另外的女生也说:“而且人很好,很可爱。” 当时以为不过就是个好看点的女孩子,苏秋不也是他们年级最好看的几个之一?相处多了就习惯了。 现在想来,那句“长得蛮好看”里夹杂的轻咳,不是心虚,应该是害羞才对! 被动触发结巴技能的男生,一边唾弃自己表现不好,一边忍不住偷瞄那张脸,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这哪只是蛮好看的? 这他妈也太漂亮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虞星:我以外,全员制杖! 盛亦:你说什么? 虞星:呃…… 第4章 我见 一个简单的生日聚会,新认识的两个男生几乎全程都在暗暗盯着虞星。 虞星倒没察觉别的,和苏秋许久不见,上周她回家,苏秋补课去了,一来一去错开,没能见成,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几个女生聊得火热,苏秋作为寿星公,也没忽视男生们,从下午到晚上,一群人玩得极愉快。两个“新人”面上不漏,默默见缝插针,待虞星极尽绅士之能。 那小心翼翼的腼腆样子,也是有几分可爱。 晚饭后的场地是一家静吧。 比平常的ktv、酒吧安静,气氛更好,可以坐着聊天谈心玩游戏,还有驻场歌手现场表演。 苏秋一行人坐下,各自点了饮料,从摇筛盅的游戏开始,玩遍了目前学生聚会中流行的游戏。直至驻场歌手结束半场工作,正中小台子上的立麦空在那儿,又互相撺掇对方上去唱歌。 虞星含着吸管轻吮,杯子里是鲜榨的果汁,多加了几块冰,这个季节她还是喜欢喝冷的。 不妨他们几人说着,话题抛过来。 “虞星,你要不要上去唱歌?” 佳柔刚推拒,见势忙祸水东引:“对啊虞星,你去唱!” 虞星不由失笑:“干嘛甩锅给我?” 佳柔边讨饶边起哄:“我唱的真的不好听!你唱一个,唱一个!” “我唱的也不怎么样……” “没关系,去嘛。” “可是……” 本想拒绝,苏秋忽地靠过来:“就唱一首,唱我们去ktv经常一起唱的那个。” 给她的礼物早就让小姨在她生日当天送了,虞星当然想她开心,她都发话了,眼下也不愿扫大家的兴,只得被赶上架。 好在店里人不多,她们来得算早,加上角落卡座,只有两三桌人。 虞星向苏秋的撒娇束手就擒:“就一首喔。” 苏秋甜甜冲她比了个“ok”。 上台后,负责音响的店员帮忙选取伴奏,将话筒递给她。虞星坐上高木凳,周身暗暗,台上唯一的一束光,照在她身上。 她和苏秋都喜欢的这首老歌,几十年前红遍大江南北,原唱歌星感染力惊人,一把好嗓子,甜而不腻。 一时间伴奏声起,曲调婉转悠扬,除了苏秋,别桌客人也朝她看。 虞星自觉声音不甜,奈何曲子甜,唱着唱着,也禁不住跟着笑起来。 …… “我日,有美女!” 静吧角落卡座,眼尖的男生最先瞧见台上,一开口,其余人纷纷抬眸探询:“哪?” “那——” 坐在高木凳上的女生眉眼如画,音响里甜丝丝的声音和台上打光,简直像在为她营造气氛。 尤其是那眼睛,真好看啊。 一帮少年看直了眼。 怎么这么白呢,白得感觉用指尖在她脸上戳一下都会红,这个画面,甚至连想想都让人有负罪感。 其中刚剃完短寸的一个男生,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你们觉得我上去当话筒能行吗……” 一座男生边看边议论。 “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 “废话,要是我们学校的早见过了。” “附近六中七中也没看过这号人啊?” “可能不是我们那片学区的……” 说着,座中一支手机举起,对准台上拍了张照片。 “你干嘛?” 被问的男生往微信好友群里发:“今天怀哥不是没来么,给他看看!” 这一座都是德川中学高三的,和公立六中、七中等好几个学校在一个学区。 男生把照片往群里一发,不到半分钟,立刻炸出几个今晚不在场的损友。 【这谁?】 【谁?】 【谁啊】 …… 等看见秦怀最后出现,问:【这是谁?】 男生说:【不认识,在静吧这碰见的。】 一座男生都拿起手机加入群聊,惯常一起玩的这帮人不分在不在,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切: 【比校花好看。】 【同意。】 【她声音好甜,我宣布老子脱单了。】 【脱n,还不快上去要联系方式,你们几个怂卵!】 【早知道有美女我今天就出去了,日。】 秦怀插话进来,明显不满:【不知道你们跟我说个几把?】 静吧在场这几个男生还没来得及回复,有人有发现:【她穿的裙子,是不是临天的校服?】 看见这句,群里三秒没人说话,都点开照片在研究。褐色的裙子在灯光下稍微有点色差,双色花纹细细缀在裙边,最底下镶边是黑金色。 【好像真的是!】 【艹,你眼神真好。】 【不对吧,临天的……】 同样是私立高中,德川虽然比临天整体差了不少,但不妨碍他们对临天有所了解。裙子确实像临天的校服裙,但临天的女生,怎么说?私下里的穿着打扮,要比同龄的普通女生珠光宝气得多。 ——对,珠光宝气,就这么夸张。 而这个女生看起来很朴素,气质不太像。 他们正忙着研究那到底是不是临天的校服裙,秦怀回了一句:【临天的?】 接着就再没吭声。 等结束讨论,唱歌的声音早停了大半天。 台上的人回了座位,卡座的男生们往那边瞄。 “去不去?” “你去?” “我要到号码就归我。” “滚你,是不是兄弟?” “要不咱俩一……我艹?” “嘚?” 没等他们决定,就见那桌人相继起身,几个女生挽着手,男生跟在身后,一齐离座出去,就这么走了。 “日,真几把可惜!” “你他妈早不去。” “你不是一样……” 男生们你说我我说你,最后纷纷叹气。 怂是都挺怂。 不过心里也隐隐觉得……那么漂亮,他们希望不大。 …… 唯一一个不怂的,大概就是秦怀。 在四九城一众私立高中里,德川比不得领头的临天,但不代表人比不上。凭家世出身,秦怀在德川可以横行无忌,放到临天同样也可以。 ——毕竟在被他爷爷扔到德川“受苦”之前,秦怀没少跟蒋之衍等人一起鬼混。 作为盛氏集团太子党编外人员,秦怀立刻把照片发给了“对”的人。 但“对”的人似乎不这么认为。 盛亦收到消息的时候,顿了一秒。 先是一张图片,然后是秦怀的语音:“这是你们学校的?认不认识,介绍给我。” 他连图都没点开:“这种事你该找沈时遇。” 秦怀:“好吧,忘了你性冷淡。” 盛亦笑眯眯:“听说你最近买了新车?” 秦怀立刻讨饶:“我说错了,不是性冷淡是眼光高,眼光高!哥我错了,你千万别跟我爷爷说!” 盛亦懒得再回他。 刚要放下手机,就见群组里有新消息。 秦怀把图片发到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问了蒋之衍和沈时遇同样的问题。 盛亦不小心点进群,便随手点开图。 照片拍摄角度偏侧,女生的侧脸线条像勾勒得恰到好处的画,额头,眉骨,鼻梁,唇瓣,下颌,弧度精巧地刚刚好,多一分太过,少一分太缺,绝妙得像被命运温柔轻吻过。 而那浓密长睫,随着视线下撇,忍不住让人对那目光最后的着落之处生出羡慕。 盛亦一时多看了两眼,图里的人确实很漂亮。 但仅仅只是两眼。 下一秒,他退出群聊界面,对秦怀几人的谈天内容丝毫不感兴趣。 …… 陪苏秋庆祝完生日,好心情余韵悠长,返校后虞星过得很愉快。 周围嘲弄戏谑的目光,不怀好意的调侃,所有刻薄对待,于她而言都只是羽毛轻轻抚过。 她心里有数,否则当初为什么决定来这里? 临天的师资力量十分强大。 在这里任教的老师,满一年薪资双倍,满两年可翻三倍,达到三年,学校提供代步车,持续五年,该年除双份年终奖外还送三居室公寓一套。 不仅每年寒暑有公费出国游,加班一天按一周工资计算,所有补贴都高于一般水准三倍以上…… 依靠学生背景,临天开出优渥的条件,拥有了和别处阶级差距明显的精英资源。 作为临天首次破例收取的特招生,靠的是实力也是运气,虞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得到就要付出,向现实环境低头就是她付出的代价。 心宽体不胖,那些目光过了头两天就再无杀伤力。期间碰见樊湘湘一次,虞星直接忽略了她整个人以及她写在脸上的鄙视。 或许是因为心情好,这周过得格外快。 周六下午,例行每日一抄。虞星往纸上誊作业答案,一边写一边期待,小姨说休息日带她和詹叔叔一起吃饭。反正不管干什么,能和小姨待在一起,她心情总是好的。 铃声一响,虞星不等邱卉妮开口,将誊着答案的纸夹进书里递给她,脚步莫名轻松。 “她怎么那么高兴?” 邱卉妮看着桌上的书,一头雾水,挤兑她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夏元晴撇嘴,不以为然:“谁知道。可能赶着去餐厅吃饭吧。” …… 休息日当天,虞星一早到家。 不到十点,离午饭时间尚早。虞星窝在沙发上,吃着水果和虞宛贞谈心。 聊多了,免不了说起即将要见的人。 “——小姨,你喜欢他吗?” 虞宛贞在她靠过来的脑袋上轻轻一戳:“小姑娘家,净惦记这些。” “喜不喜欢嘛?” “你这么在意这个问题,看样子你很喜欢詹叔叔?”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虞星倚进那馨香的怀抱,“只要你喜欢他,我就喜欢他。”她说得认真,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肯定答案的期望。 “吃个饭而已,怎么操心起这些来了?等以后有什么再说好不好。”虞宛贞没答,拍拍虞星的背,“去换衣服,小姨给你编头发,收拾完差不多该出门。” “又要给我编头发?”没能得到答案,虞星一边往房间走,嘀嘀咕咕。 虞宛贞在背后提醒:“把你那副丑眼镜给我摘了!”顿了顿,没忍住吐槽,“刘海跟铁门帘似得,不编你编谁……” 虞星动作很快,主要是没怎么打扮,只换了件外套,里面的卫衣没换,下半身还是校服裙加打底裤袜。临出房门,想起那衣服里装了些零散东西,又折返回床边掏兜。 钥匙、零钱、软的硬的什么都有。虞星没细看,一股脑全塞进身上的外套口袋里。 第5章 我见 收拾停当出门,去饭店的路上,得知詹叙铭曾提过要亲自来接,但被小姨婉拒,虞星内心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虞宛贞今年虽说三十有八,可天生丽质,模样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让人觉着很是年轻。长相、气质、身材,各方面都是极好的,尤其性格也好。 在虞星心里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面上不显,实际暗中对她身边的追求者多有观察。 以往不是没有出现过条件好的男人,但久了,总察觉出不尽人意之处。 虞星知道自己贪心。 既希望不会委屈小姨,又想小姨能发自内心感到幸福。于是一边心有挂碍,一边却也不愿小姨真的在这件事上将就。 虞星对詹叙铭印象不错,他比虞宛贞长几岁,是某公司的高管,曾有过一段婚姻,六年前结束得干净透彻,无子无女。许是因为保养得当,不像四十,看起来只有三十六七,眉眼和年轻时大概没太大差别,有几分英俊,稳重成熟,正当壮年。 虞宛贞和他在一场音乐会上相识,从表露好感开始接触到认真追求,他前前后后坚持了差不多有三年。 哪怕虞宛贞慢热,两人关系一直不温不火,他从没有过一丝埋怨与不忿。 一路上,虞星和虞宛贞小声说话,内心暗暗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抵达饭店门口,早到的詹叙铭特意下来接。对待虞宛贞,他向来主动又殷勤。 爱屋及乌,他看虞星的眼神格外慈祥。 “小星看着又长高了。” 虞星先礼貌道了声好,挽着虞宛贞的胳膊,很有小女儿的娇憨:“詹叔叔看着也特别精神,我刚刚还以为是哪个大帅哥站在这呢!” 詹叙铭乐得发笑,到虞宛贞这,声音和俱都柔了几分:“饿不饿?” 虞宛贞温声说:“还好。” 三人上楼进包厢,詹叙铭对虞星在新学校的生活很是关切,言谈间问了几句,作为长辈,给了一些学习上的建议。 虞星故作天真状,“专心”往嘴里塞东西,实则竖起耳朵听他们俩说话,一秒内容都不错过。 小姨为她付出的够多了。 虞星垂下眼睫,铁叉叉起的水果许是还没到它最好的时令,沙沙的甜里,带着一丝丝酸。 不到三十分钟,菜还没上齐,她已经放下餐具。 虞星起头甜甜一笑:“小姨,詹叔叔,我吃饱了。” “饱啦?” “这就吃饱了?” 两个大人异口同声,一齐看过来。 “要不要再点些什么?水果,还是甜点?”詹叙铭想叫服务生,被虞星劝住。 虞星强调一遍:“我真的吃饱了。”冲虞宛贞撒娇,“小姨,我难得休息回家,和朋友约好下午去玩,我可不可以……嗯?” 虞宛贞哭笑不得,嗔她:“原来是为了玩啊?我说你怎么吃得这么急。” 虞星明媚一笑,模样纯良无害:“小姨——” 詹叙铭不语,只看着她们笑,气氛温馨得倒真像一家人。 虞宛贞无奈放行:“去吧,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虞星点头如啄米,迭声保证,不忘对詹叙铭道谢:“谢谢詹叔叔,这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对坐的两人含笑未语,就见虞星急忙忙跑出去,没两秒又推门探头。 “詹叔叔!我今天不能在家陪小姨了,她下午一个人,拜托你替我陪她喔。下次我做独门秘制的荷包蛋给你吃!” 说着再次关门,脚步声渐远。 虞宛贞叹气:“这孩子……”感慨她玩心太盛。 …… 呼—— 离开饭店两条街,虞星放慢疾走的速度,松了口气。 刚吃饱饭就走这么快,还真怕肚子疼。 虞星掏出手机,琢磨给自己安排点活动。 苏秋去参加补习班了,她不在,虞星自然也不会找她的那些朋友。没了苏秋这个纽带,和其他人相处多少有点尴尬。 在临天关系处得好的同学,一个都没有。 至于以前学校的…… 旧人旧事,不提也罢。 联系列表里就这么些人,除了苏秋,还真没一个能约出来的。 虞星认了,决定一人独行。想起之前一直很想去的一家别具风格的书店,用地图导航确定位置,打车过去。 书店位置在闹市,离得不远就是一个商圈,街边店铺装潢精致,生意不错。 她待到快四点,退了临时阅读卡出来。 接着又逛到一家粉色调的电玩城门前,里面多是中学生、大学生,一眼看去全是年轻人。 午饭吃得太急,消化完了,虞星到店门旁卖小吃的窗口要了一串热狗,一杯冰饮,进去闲逛。 夹娃娃机前挤着一对对小情侣,篮球机也满员,一群精通跳舞机的男女熟练的动作吸引了许多目光。赛车、射击、时下流行的口红机…… 很热闹。 她一样都没玩,手上的那串热狗太烫,转了一圈,才吃一半。 经过拳击机前时见围着一群男生,虞星特地贴着侧边走,小心避让。谁知那群人玩得兴起没注意她,吵吵闹闹互相推搡,一个男生作势挥拳,一用力,手肘正好怼到虞星脸上。 她张嘴正要咬热狗,脸颊被胳膊肘狠狠一撞,咬破了自己的嘴角。 痛,痛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虞星踉跄了一下站稳。 又痛又庆幸。还好是横着吃,竹签没朝着自己,否则…… “哟,撞到了?不好意思啊,美女!” 随着男生转头,那群男生都看了过来。 虞星听着那流气的声音看过去,那群男生吊儿郎当,没几个正经的。“肇事”的更是,撞破她的嘴角,道歉不像道歉,嬉皮笑脸。 “美女没事吧?嘴都破了,用不用……” 一群人打量她的目光令人十分反感。虞星听得烦,不想跟这种人纠缠,就当吃了个闷亏,闷声飞快摇头,提步就走。 “美女——” “走那么快干……” 身后仍有几道声音传来,虞星步子加快,更是不停。 …… 离开电玩城,还剩小半杯的饮料和只剩一口的热狗,全都扔进垃圾桶,虞星没心情再吃。嘴角沁了一点点血,舔了舔,疼,带着腥甜味。 所幸不是什么大伤口,过两天应该就会自己结痂。 虞星在附近的几个店转了转,心情慢慢好转。她对这边不是很熟,一条街一条街转来拐去,自己也不晓得到了哪个地方。 看时间已经五点多。 这边不是很好打车,虞星见地图上显示可以穿过巷子,到街道那一边更热闹的地方,方便等到车,于是记下路线,将手机揣进兜里,往巷子里走。 导航没问题,虞星的记性同样没问题,在商铺高楼后的巷子里转了几分钟,见墙上贴了个出口标识牌,心里一喜,朝着走去。 按标识牌指的方向一拐—— 虞星心里咯噔一跳。 巷子口聚着一群男生,正围着一个男的。 男生们朝她看过来,离得不远,几个男生看着她交头接耳。虞星认出他们来,是在电玩城里遇到的那群人,胳膊肘撞破她嘴角的那个就在其中。 几乎是大脑下意识做的决定,虞星转身往回走。 她不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欺负谁,或者敲诈谁,只是本能地对危险产生警觉。 只盼是自己想多了,自我意识过重。 虞星一边沿路返回一边在心里念叨。可惜,几秒后,身后响起脚步声,明显有人跟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拐了个弯,然后忙撒腿跑起来。 虞星讨厌他们在电玩城里时看她的流气目光,在这小巷子里,她撞破他们干坏事,而他们又跟了上来…… 他们想干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应该跑。 听着身后的声音,虞星急忙狂奔,越是心急越出错,左拐右拐,突然找不到出去的路。心急如焚地边跑边找路,在经过一道院墙时,她一顿,急刹停下,没再往拐弯处跑。 只用了一秒,立时有了决定。 虞星目测好院墙高度,往后退出一段距离,一阵助跑后“蹭”地上墙,动作敏捷地翻过墙去。 往下跳时略微着急,落地有些不稳,虞星摔坐在地上。她手撑地,背靠着墙,听墙外跑过的脚步声,紧张到屏吸。 待那声音渐渐远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松懈下来才察觉尾巴骨有点疼,虞星还没站起来,忽地发现廊下站了个人,登时吓一跳,动作僵住。 这是一个庭院,地处闹市,装修风格却极具韵味。 院子里,流溪、花叶、山石,都只有简单的一小些,含蓄地装点着四处。 像茶馆、棋室、或者别人家的小院子,又都不太像。 而廊檐下,吓到虞星的那个男生,大约和她年纪相仿,穿一身休闲装,身姿高挺。他两手插兜,懒散地倚靠着墙边木柱,薄唇和英挺的鼻梁弧度衬得那张俊脸多了几分清逸与冷情。 他在廊下似笑非笑,盯着虞星看。 第6章 我见 仓皇之间闯进了别人的地盘,虽然还不知道这是哪儿,虞星已经意识到,当下需要的是先道歉。 “对不起,我……” 她试图站起,却见廊下的男生突然朝她走来,说到一半的话停住。 她不由得往后挪了挪,背越发贴紧墙。 男生停在她面前,高瘦挺拔,居高临下睨着她。虞星被他身影罩住,一时有些紧张。 “临天的?” 见他看着她的裙子挑了挑眉,虞星愣了下。 他认得?莫非也是临天的? 虞星对这张脸没印象——临天人不多是相对于一般高中而言,实际整个学校加起来学生不少了,她连高二3班的人都还没认全,更别提其他。 虞星正想说点什么卖卖校友情,道个歉讨个饶,再找门出去。谁知他突然蹲下,与她平视,神色捉摸不透。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慢慢扫过,虞星被他直勾勾打量,大气不敢出。 那教人发紧的目光,在她嘴角弄破的地方稍稍停顿,最后看向她的眼睛。 男生饶有兴趣地笑起来,凉凉嗓音带着些许少年的沙哑:“你给我亲一口,我帮你把场子找回来,怎么样?” ……亲、亲一口?! 脑袋里警铃大作,虞星背靠着墙,只恨后面没有空间,不能再往后仰。 这人明明长着一张这么好看的脸,桃花运泛滥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想亲谁不容易?何必呢! 虞星瞥他一眼,半秒就移开,干笑敷衍:“对不起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边说大脑边飞速运转,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 既然认得临天的校服裙,那他要么是临天的,要么肯定对临天有所了解! “临、临天私高最厉害的那个你知道吧?”虞星急中生智,“……我们盛亦学长又帅又有气质,我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对,就拿这尊活阎王当借口!情书都给他“写”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虞星找准方向,扯开虎皮做大旗,怕他不信,越发声情并茂:“我对我们盛亦学长一见钟情,除了他我眼里没有别人,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都绝对不可能亲别的男生!我要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上天入地一辈子!” “感人至深”的一番话说完,最后一个字结束,余音落地有声。 男生没有说话,眯了眯眼。 虞星还想接着再掰扯两句,感谢他的“好意”但是找场子什么的真的不用,然后赶紧有多快走多快。 谁知没等她开口—— “是吗?” 男生忽地舔唇一笑,那双桃花眼分外勾人:“巧了,我就是盛亦。” “……” 啊? 虞星霎时失语,呆愣地瞪着大眼睛,傻在当场。 什么? 他说什么? 盛亦?盛亦?盛亦? 他是盛亦?! ——他是盛亦!!! 虞星傻了,虎皮不仅没能扯起来,还当场破了个窟窿。 她愣愣看着盛亦那张俊脸上玩味的笑,不知该作何反应。 僵滞间,里头出来一个人,走到廊下:“阿亦?” 院中墙根下的两人闻声,盛亦回头,而后站了起来。 虞星仍在地上坐着,还处在惊诧中,瞪着眼睛看过去。 一个年轻男人端着茶盘,盘上托着两个茶杯,一壶茶,正站在先前盛亦站过的地方。 “你在那……” 说着注意到虞星,他稍稍一顿:“……她是?” 虞星当即一骨碌站起来,边拍自己衣摆和裙摆上的灰,边说:“不好意思先生,我刚刚有点事,出于情急翻墙进来,对不起对不起!” 她鞠了两下躬,问:“请问哪里可以出去?门在那边吗?” 见男人空出一只手,指了指身后,虞星迭声道谢,连忙从盛亦身边逃离。她头也不回,沿着走廊朝门口小跑,很快蹿没了影。 廊檐下端着茶盘的周瀚渊虽倍感莫名,但见她跑得快,便懒得再追究那许多。只是这小院子的围墙要再重新修缮一下,该加高些了。 看向还站在院里的盛亦,周瀚渊问:“你跟她聊什么呢?” 刚才见他在和那个翻墙进来的陌生女孩说话,这倒新奇,不像他的性子。 盛亦笑容淡淡:“没什么。” 正欲提步,余光瞥见地上似乎有个反光的东西。 他停住,过去俯身拾起。 拿在手里看清楚后,盛亦一顿。 是枚胸牌,他再熟悉不过,制式分明是临天的。 而胸牌上的姓名—— 虞星。 临天满校师生,他不可能全都认得,这个却巧了,他还真的记得。 校值日室前她拖着同伴往回走,匆匆一瞥,留下丁点印象,后来给他写情书被全校通报批评,又在教导处外修改情书错别字被他们逮了个正着。 只是…… 盛亦想到刚才那张脸,与在临天校内看见的模样,天差地别。 记忆里那个“虞星”脸上最有存在感的是那副土到掉渣的黑框眼镜,刘海厚重如铁,大半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畏畏缩缩习惯低着头,除了嘴,就只有下巴没挡,鼻子被眼镜压着,脸颊两边全被头发拢住。 她动作利落翻墙进来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那个“虞星”会做的事。 周瀚渊见盛亦站着不动,出声提醒:“阿亦?沈时遇和秦怀他们在路上了,等会就到。” 盛亦回过神:“……知道了。” 还没提步,忽地想起什么。 秦怀? 只两秒,过人的记忆力给出结果。 刚才那张脸,和在临天校内见到的木讷土气模样大相径庭,倒是和秦怀给他发过的照片有七八分相像。和图像略有出入的是,她比照片里更漂亮,生动的面庞,五官美得充满灵气,鲜活又抢眼。 秦怀要找的人,原来就是她? 盛亦原本只是因为她突然翻墙进来,一时兴起,尤其她发现他在廊下后,那张过分美丽的脸蛋上交织着诧异、无措与仓皇,水汪汪的眼里闪过的受惊神色,宛如掉进陷阱的漂亮小鹿见着猎人,于是他闲着无聊逗弄了她几句。 她后面的反应让他觉得好玩,但也没有多往心里去,只是觉得还挺机灵,所以她兔子一样逃跑时,他没有多加阻拦。 打发时间而已,没那个必要。 然而现下,捏着这枚胸牌,他忽然开始觉得有趣。 盛亦微勾嘴角,将胸牌揣进口袋,走到周瀚渊身边。 两人一同往廊下另一侧的茶室走。 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周瀚渊不解:“你笑什么?” 盛亦摇了摇头,弯着一双桃花眼并未多言。 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点好玩的事而已。 …… 周瀚渊开这家茶馆,全凭兴趣,并不靠它正经维生。 毕竟出身摆在那儿,周家什么样的根基?那是四九城数得上名号的人家,周瀚渊虽然志不在家业,可也是正经公子哥,指缝里漏一点下来,都够那些想抱他大腿的莺男鹂女吃一辈子。 闲来无事弄个茶馆,选址在闹市中的弯曲小巷里,颇有点“大隐隐于市”的意思。 盛亦不爱喝茶,找他是为改车之事来的。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研究起了茶道,年少轻狂的时候,周瀚渊也是赛车场上的一员猛将,改装车这方面他是行家,认识很多专业的团队和牛人。 但周瀚渊哪敢轻易答应盛亦,说来说去都不肯点头。 一是盛亦那辆车已经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再折腾。二则,他车库里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他半年前买回来的那辆,经英国专业公司和汽车厂商联合改造,光是造价就七百多万。 第三点是最主要的,周瀚渊知道盛老爷子并不喜欢盛亦赛车,他若是在赛道上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聊了半天,好不容易坚持住了立场,周瀚渊求饶:“你就放过我吧。我要是帮你的忙,你爷爷非得找我麻烦不可。” 盛亦面色略微不虞,脸上没了笑意,却也没有执意勉强,沉默地端起茶。 不多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应该是他们到了。”周瀚渊起身外出相迎。 过会儿,领着沈时遇、蒋之衍和秦怀三人进来。 落座寒暄,周瀚渊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 得知盛亦为车的事情不爽,沈时遇和蒋之衍没去触他霉头,唯独秦怀不怕死地招惹他。一会儿大聊特聊自己新弄来的车,一会儿又说新请到的团队多牛,改装完的车性能多好多好…… 其实秦怀不像盛亦,对赛车兴趣平平,买赛车、改装拉力车不过是为了过过瘾,很少上赛道。说这些,纯属气盛亦。 蒋之衍一向作壁上观,沈时遇更开心,又有好戏看,又不用自己亲自作死,乐得看热闹。 出乎意料的是盛亦并没反应,静静听秦怀嘚瑟半天,淡定得很。 秦怀一边说一边瞄他的表情,见他这样,越说越没意思。 等他自讨没趣地停了,盛亦这才慢悠悠扯了个无关话题:“你之前找的那个女生,找到了么?” 一提这个秦怀就难受:“嗨,没呢。”他看向沈时遇,数落道,“你说你,临天就那么点大,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我老婆,兄弟要你有什么用?” “你他妈自己没几把用怪我?”沈时遇不甘示弱,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拌嘴。 临天就那么点大,谁说不是呢? 盛亦最初是打算告诉秦怀的,不过秦怀刚才冲他又是显摆新车,又是显摆改装团队,如此志得意满,想必情场略微失意应该也不算什么。 唇边噙着清浅笑意,盛亦悠哉地端起茶杯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沈时遇:让你嘚瑟,你老婆没了! 盛亦:注意措辞,那是我老婆,本来就跟他没关系。 秦怀:qaq嘤嘤嘤 第7章 我见 返校回到临天,虞星原本有些忐忑,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在校这幅样子,跟正常时候完全两个风格,谁能认出来? 况且满校这么些人,盛亦哪有那么容易知道她是谁?何必紧张! 心安稳放回肚子里,虞星又发现自己的胸牌不见了,找遍口袋都没有,公寓里也不见踪影。无奈之下,只得找老师,跟校方再要一个。 除了这个小插曲,别的都还好。虞星照常学习照常上课,没两天,把盛亦的事忘得差不多。 …… 午后太阳正好,给早寒增添了不少暖意,破天荒竟然有人找她。 平时几乎不和她说话的同班同学过来,敲敲她桌子,传话:“门口有人找。” 虞星从书中抬头,略感诧异,下一秒习惯性低头:“哦,谢谢。” 到门外一看,是个陌生的学姐。 学姐表情严肃,打量她:“虞星?” 虞星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学姐大概是什么部门的负责人,开门见山通知:“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以后,去把逸教楼几间休息室打扫干净,我来通知你,别忘了。” 虞星一愣:“逸、逸教楼……?” “对,打扫工具和该干什么,详细的去了会有人跟你说。” 不是,这关她什么事,怎么突然找上门? 逸教楼名字听起来端方,实际里面的教室和房间,都是给学生会各个部门及社团办公、开会的地方。顶层空置的几间,被高三占去改成了休息室,不过平时好像没什么人用。 虞星觉得莫名:“学姐,我没去过逸教楼,也没打扫过,怎么……” “没去过就不知道在哪?” “位置我知道——” 学姐皱了下眉:“校体委安排的值日任务,我只是学生会负责来通知的,这算在你值勤分里,你自己处理。” 学姐酷得很,不欲多言,说完就走,片刻不多留。 虞星动了动唇,没出声,望着她的背影站了几秒,一肚子疑问没搞明白。 平时都是在校门口值日室走走过场,或者去扫扫凉亭什么的,值日被安排去打扫逸教楼还是第一次。 而且值日的事都是各班分配,怎么学生会的还跑来了? 回到座位,邱卉妮斜眼睨她,语气微妙:“高三的找你干什么?” 虞星自己都一头雾水,摇了摇头,也不管邱卉妮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低头继续看书。 …… 晚餐时间受到挤压,下了课,虞星只能先去逸教楼。到那一看,发现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另一个学生和她一起被安排清理休息室。 谁都没跟谁说话,对方大概是懒得跟不认识的人闲聊,而虞星一心想着快点忙完快点去吃饭,各自拿起工具忙活,两下里倒十分合拍。 虞星推着吸尘器将休息室走了一遍,在机器的嗡嗡声中,忽然想起来——休息室不是没什么人用嚒? 然而桌上的书、茶几上的零食、还有柜子里瓶身写满英文的不知名饮料,看起来明明是有人在使用的样子。 吸净灰尘,虞星拔了电线插头,拧干湿抹布擦桌子。 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人突然出声:“小心一点。” “啊?”她一愣。 作为临时“同事”,那人好心提醒:“擦完桌,桌上的东西原样摆设,位置不要动。不然要扣分。” “……哦。”虞星点了点头,没忍住问,“这里……不是没人用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 那位“同事”朝她看了一眼,似乎对她信息滞后有些诧异:“高三7班占了休息室,他们来了自然就有人用啊。” 虞星闻声一顿。 高三7班? 那不就是盛亦他们班。 这么一说再明白不过。谁敢跟他们抢休息室啊?哪怕他们时来时不来,不常在学校,地方他们占了,人不在别人也不敢乱用。 突然和盛亦扯上关系,虞星忽然觉得这里到处都是盛亦的味道,浑身不自在。 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盛亦身上是什么味道,那天在院子里,他蹲在面前,离得近,她闻到点清清淡淡的香味,不晓得是不是他一贯的…… 啊呸! 虞星忙回神,谁管他香味不香味的,现在只有一个重点——赶紧走。 一时间,虞星拿出了十倍速度,像拧上发条,马达加快,动作细致又迅速,看得那位“同事”一愣一愣。 她的心情别人是不会了解的。 当着盛亦的面拿盛亦的名字挡枪做借口,还被当场拆穿,心里能不敏感就怪了。 虞星擦完桌子擦茶几,擦完茶几,又去擦门框。 把新换的一盆水端到门边,虞星正要蹲下拧抹布,忽地瞥见一群人朝这里走来。 这回认识了。 三个人里稍微高出一些的那个,正是盛亦,那张脸她再不会记错。 电光火石间,身体自动反应,虞星蹭地一下蹲下,低着头,假装全神贯注拧抹布。 盛亦三人经过她身边,没有多看她一眼,说笑着径自进去。 她暗暗松了口气,拿着拧干的抹布站起来。 入内没几步的盛亦忽然停住。 虞星一抬眸,见他停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折返行至她面前。 那张带着笑的脸看起来十分无害,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他是个多么好相处的翩翩少年。虞星却只觉得他的笑怎么看怎么让人背后发毛。 步入休息室的两个男生发现他的举动,诧异:“阿亦?” 虞星僵滞着,吓得一动不敢动。听闻他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她分不清谁是谁,反正出声的不是蒋什么衍的,就是沈什么的。 此刻自顾不暇,没心情管那么多。 他可能只是来让我把门框擦干净一点…… 垂死挣扎的最后一个念头,在盛亦开口之后化为泡沫。 “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虞星垂头,手里抓紧抹布,用力摇头,不敢出声。 盛亦眼里笑意更炽:“没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反光的东西,递到她眼前。 “虞星”两个字,清清楚楚写在胸牌上。 虞星脑袋里“噔”地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断线。 胸牌,她弄丢的胸牌! 什么时候掉的?在哪掉的?为什么会在盛亦手里?? 他又往前递了一点,虞星咽了咽喉咙,手抖着接过来。 盛亦似是笑了下,她没敢看他的表情。 只听到他压低的声音,兴味十足。 “……下次翻墙的时候,千万小心一点。” …… 盛亦为什么认得她? 不应该。 他到底怎么认出她的,虞星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逸教楼出来的,只记得休息室里频频投来的打量,让她极其不适。 别说盛亦的朋友意外,让临天其他人看到盛亦和她说话,怕是都会大吃一惊。 接连烦闷好几天,好死不死,去上个卫生间,虞星又赶巧碰上邱卉妮和夏元晴谈“心事”。 夏元晴似是在开解:“没事,下回再去也一样的嘛,总会有机会的,最近他们来学校的次数频繁多了……” 邱卉妮不知在烦什么,语气焦躁:“来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不敢过去。” “那你不要想那么多嘛,胆子大一点……或者我们想想办法,找个合适的场合合适的机会?” “能有什么办法?” “嗨呀……” 虞星不想这个时候从隔间里出去,一是邱卉妮和夏元晴的脸看着烦,能不看就不看。再者,她不合时宜地出现,她们说不定要把气撒在她身上。 默默等着她们聊完,忽听夏元晴说:“别想那么多,总会有机会和盛亦学长搭上话的……” 虞星登时一个激灵。 盛亦? 又是这个名字。她觉得自己像被诅咒,到哪都逃不开。 心念一动,结合她们话里的讯息,虞星微微瞪眼。 邱卉妮对盛亦……? 这下好了。 待外头的聊天声渐远,好半晌,虞星才推门出去。 头越发疼了,脑袋里一团乱。 邱卉妮看她这么不顺眼,要是让邱卉妮知道盛亦和她说话,她怕是更没好日子过了。 …… 该来的躲不掉,等又一次被安排打扫逸教楼,虞星才知道,上一次原来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呢? 再傻她也懂了,这莫名其妙的值日任务,八成和盛亦脱不开关系。 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前往逸教楼,这回休息室里只有盛亦一个人。虞星小心翼翼进门,盛亦坐在沙发上看书,像没听见她进门,没有抬眸看她一眼。 和上次不同,这次没有“同事”能协调合作,虞星看着偌大的休息室,心里苦恼。她一个人得弄到什么时候?累也要累个半死。 盛亦不说话,虞星自然不会先开口,像是真的只是来搞卫生的,拿起工具一声不吭地默默干活。 给吸尘器插上电,“嗡嗡”声吵得耳朵疼,虞星却觉得这声音还不错,至少能让她感觉有点什么陪着她。 不知有没有十分钟,吸尘器吸完整个休息室的地面,插头一拔,立时恢复死寂。 虞星正准备去端盆水来,沙发上的盛亦忽然放下书。 她一愣,下意识就想走。 还没提步,盛亦在她之前悠悠开口:“……小学妹,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第8章 我见 虞星转身,背贴着桌沿,精神高度紧张。 说什么?又不熟有什么好说的。 她犹豫着:“学长……” 盛亦靠在沙发角落,好整以暇看着她。明明她站他坐,她偏偏有一种自己正被“俯视”的感觉。 他一个眼神淡淡扫来,不得不承认,这份气势,比别人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出身和环境造就的眼界与底气,远非旁人能及。 盛亦还在等她的下文,虞星却欲哭无泪。他要她说什么? “学长我说什么……我……你要是有事就尽管吩咐……”别拐弯抹角的行不行。 盛亦睨她数秒:“听说,你之前给我写了情书?” 虞星怔了下,想到全校通报的事,僵硬点头:“……是。但是,其实……” 盛亦不听多余的解释:“那天翻墙进院子里,你话里话外提着我的名字说了那么多,结果根本不认识我是谁。” 虞星哑然,脑海飞速运转,思考该怎么搪塞。 不行啊。 说明白情书不是她写的,那不就更坐实她拿他当挡箭牌的了?没给他写过情书,也根本不认得他,一到遇事的时候却满口“我们盛亦学长”,这不是找死吗? 神色好在被刘海、头发及镜框挡住,否则她暴露得更明显。 “是这样的学长,我……”虞星尽力挣扎,“我那天有事太着急,整个人脑子是乱的……乱的你知道吧,不清醒……就是吓到了,很、很懵,一下子没认出你……” 她咽了咽喉咙。 盛亦看着她不说话。 两人默然对视——隔着她那副蠢笨的镜框。 盛亦温柔一笑:“你猜,我信不信?” 虞星:“……” 她正欲再编,盛亦换了个姿势,倚靠着沙发,姿态愈发懒散。 那好看的眉头轻蹙,他眯着眼:“学妹的风格跨度还真大,是有什么独特的打扮理念吗?几次见到你,好像都不太一样。” 说到脸上来了。 虞星绷着背,心里想的是怎么打扮关你什么事,嘴上却不敢这么说。 “这个是因为,因为我……” “嗯?”盛亦等着她往下说。 “……因为,因为我小时候特别笨!”虞星面容一肃,很快,语调变得诚恳又悲情,“其实学长,实不相瞒,我小时候智商特别低,总是被人欺负,我小姨拉扯我长大很不容易,那时候她担心我嫁不出去,看我们隔壁大伯家的儿子也挺笨的,就让我和他定了娃娃亲……” 盛亦听得还挺认真,鼓励性追问:“然后呢?” 虞星硬着头皮继续:“然后慢慢大了吧……我没那么笨了,那个大伯家的儿子还是挺笨的,他们就咬死了娃娃亲不肯松口……然后,然后他们家又发现我长得还能看,这不是知道我要来临天读书嘛,怕我惹是生非不安分,回去看不上他们儿子,就不准我打扮得太花枝招展……” 盛亦似乎听进去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他很是温和地看向她,“编了这么多累不累?要不要坐下再想想?” “不累不累,我站着编就……”虞星连连摆手,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话音顿住,笑僵在脸上。 盛亦像在逗弄小动物,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洞察分明,带着一丝丝寒意。 “看来学妹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我……” 不用照镜子,虞星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 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不见盛亦发作,他安闲地端起玻璃方杯喝水。 虞星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站得有些累了,就见他放下杯子,立时神经一紧。 盛亦看向她,话锋一转,突然翻篇:“学生会正好缺人,打扫休息室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每个礼拜至少清理两次。另外,你给我写情书的事让我很困扰,现在全校师生都知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平白无故被牵扯进无关的事里……” 虞星悬着一颗心。 他挑眉:“这样吧,你下次来打扫的时候,麻烦带上给我的情书。先前那封我也没收到,我总不能被你白白连累对不对?” 情、情书? 虞星傻了,给他写情书?! 她连忙回神,试图争取:“可是学长,这样……” 盛亦决定的事哪还有别人置喙的余地,他看也不看她,怡然起身:“我还有事,休息室就交给你了。” 走了两步,他停下,回过头来,那双桃花眼好看得过分,笑意中带着一点天生的冷感。 “忘了说,我要求很高的。希望学妹能够发自肺腑地用心创作。我等着看。” …… “情书”应该怎么写?还是写给临天最不能惹的那个人。 虞星十分苦恼。 拿不准盛亦的意思,他是通过这种方式警告她,让她死了这条心,还是说他真的想听她“发自肺腑”地对他进行赞美。 也不是没有可能。难道是因为那天院子里的事,让一向万众瞩目的盛亦觉得自己在她这落了面子,自尊心发作,所以想把排场找回来? 虞星暗暗猜测着想到的几种可能,不敢确定哪一种更稳妥。不是她闲得慌,实在是盛亦话都说到那个份上,由不得她不上心。 关系到创作走向,虞星认真思考了整整两天,到去逸教楼的前一天,还没得出头绪。紧要关头,一边发着愁,不经意瞥见斜后桌的邱卉妮。 虞星一愣,霎时醍醐灌顶。 邱卉妮的存在点醒了她。 这么个眼高于顶的千金小姐,平时飞扬跋扈,面对盛亦,却只能苦着一颗心痴恋,无从靠近…… 连这些白富美千金大小姐都爱而不得,她怎么能土包子想吃天鹅肉! 盛亦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很快理清思路,虞星列出几个重点。 首先,夸他,使劲地夸,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其次,要剖白“心意”,这样的人物她怎么能不动心?没有想法是对他的不尊重,要有,而且必须要有深刻的想法。最好安排一下,讲述自己是如何从一进临天就被他迷了心窍。 再次,好好解释一下那天没有认出他的缘故。私人原因一笔带过,主要原因归为暗恋对象突然出现在眼前,太过刺激,兴奋得大脑混乱。 更没有不愿意让他亲,纯粹是满嘴胡言再加上觉得自己配不上!不能…… 虞星停了停,对着草稿纸上写的那句“不能玷污他冰清玉洁的肉体”,思忖几秒,默默地“冰清玉洁的肉体”几个字划掉,余下前半截。 ——“不能玷污他!” 接下去就是重中之重,前面几点加起来的篇幅都不如最后这一项多。 后半段要反省自己、检讨自己、对自己的痴心妄想做出严厉批评,她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觊觎他?要向他表达歉意,悔恨之情要感人至深,不深不足以展现她自我审视的痛! 到时候是不是还可以在纸上滴几滴水,营造一种她写到涕零于纸的现象…… 虞星琢磨着,恰时下课铃响,她收好草稿纸,决定晚上回公寓好好发挥,务必写它个三千五千字! …… 第二天,虞星带着好不容易完成的大作,前往逸教楼。 到的时候盛亦不在,虞星还以为他不来了,正想等走的时候再把情书夹进桌上哪本书里,打扫到一半,盛亦来了。 虞星没跟他打招呼,本着能少说一句是一句的原则,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活上。 其实没什么好清理的,休息室除了他们高三7班的人没别人用。他们来也是在不想上自习之类的课时,过来坐一会儿,不会真的待多久。 一个礼拜打扫一次足够,现下休息室里就干净得很,虞星擦着锃锃发光的桌子,只觉得比自己的脸都亮。 沉默着打扫完,前后不过十分钟左右,走之前,虞星小心地把“情书”放到盛亦面前的茶几上。 “学长,已经打扫完了,我先走了。” 他似应非应嗯了声。手里拿的书和上次不一样,封皮是英文,内里也都是英文。 虞星巴不得他注意力全在书上,最好从此沉迷文学,彻底将她忘个精光。当即,脚下抹油,头也不回。 出了休息室,还没到楼梯口,迎面走来两个人。 沈时遇和蒋之衍。 虞星私下里打听过,弄清了盛亦身边最好的这些朋友姓甚名。 沈时遇瞧见她面露诧异:“哎,她……” 虞星不给枝节横生的机会,足底生风,走得飞快。 …… 教室里没见盛亦,听其他几个说他去休息室了,沈时遇和蒋之衍只得找来。 开了瓶饮料,另一瓶扔给蒋之衍,沈时遇往沙发上一坐,问对面的盛亦:“你最近怎么老往这跑。” 盛亦淡淡道:“哪里不都一样。” 可以前没见你这么常来? 不仅沈时遇觉得怪,连蒋之衍都感觉反常。 沈时遇想起刚才碰见的人:“对了,那个谁,刚刚出去的那个女生我碰见好几次了,她是不是给你写情书的那个学妹?” 在教导处外见的那一面,虽然天色昏暗,但沈时遇看清了她的样子,再碰见多少还是有印象。只不过这几回在逸教楼见她都没戴胸牌,有点不敢确定。 盛亦语气平平:“问我?想知道你自己问她。” “她来干嘛?打扫卫生?怎么总是她,以前不是每个班轮换吗?” “……嗯。”盛亦看着他的书,随意发出个音节,根本没答沈时遇的问,态度敷衍至极。 蒋之衍在旁瞧着,品了品,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微妙,又说不上来。 沈时遇好奇心更盛,还待再问,手机响了。 他点开,看完消息啧了声。 蒋之衍:“谁?” “童又靖回来了,让我去接她。” 蒋之衍唇边扬起一抹笑,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去啊。” “烦死了,一天到晚什么事都要找我。没了我,她好像连路都快不会走了!”沈时遇皱着眉,一边骂一边给她回消息。 蒋之衍斜靠着沙发,笑得玩味:“那还不是你自己惯得。” “我能怎么办,小时候她就天天跟着我,我不理她,她就跟我爷爷告状。”沈时遇无奈,“我能怎么办?” 盛亦缓缓抬眸,十分贴心地给出建议:“那你还不快滚?” 沈时遇:“……” 顾不上跟他俩斗嘴,手机那边消息不断,沈时遇嘴上不耐烦,行动却很迅速。 “算了,我先去接她,晚点一起吃饭。电话联系。” 盛亦和蒋之衍俱都懒懒应了声。 …… 过了一周,又到该去逸教楼打扫卫生的时候,等来等去始终没等到学生会来传话,通知她不用再去,虞星心里那点侥幸碎了一地。 见盛亦又坐在那看英文书,虞星忍不住边擦桌子边腹诽。 真是闲得慌,非要到这来看,不上课就回家啊!一个豪门富n代,离开学校去干点刺激的事不好吗? 她的心里话盛亦听不见,她也不敢往外说,动作迅速地忙完,一看时间,比上一回还快,只用了八分钟。 “学长,我……” “打扫完了?” 虞星没说完,盛亦从书中抬眸,瞥她。 她点点头。 盛亦微抬下巴,示意茶几上的书:“你写的东西我看完了,拿回去照批语修改。” 虞星一愣:“啊?” “夹在最上面那本书里。” 盛亦轻飘飘三言两语,让虞星愣得连话都不会说。 批了?他批了?!他闲不闲啊! 当是检查作业呢!!! “哦,对了。” 本已低头继续看书的盛亦似是想到什么,抬眸,好似没看见她此刻神情,带着笑问:“纸上的那几点痕迹,是你写的时候流的鼻涕吗?” 虞星:“……” 好气,好想杀掉他。 …… 拿着盛亦批复过的情书,虞星心情沉重地走在去餐厅的路上。 他到底什么毛病? 哪有人看完情书还给人家写批注啊? 以往去餐厅吃饭是她除上课以外,在临天最重要的大事,今天全拜盛亦所赐,胃口缺缺。走到一半经过一座凉亭,虞星见没人,干脆坐下拆开看信。 厚厚几张信纸,一笔一划全是她手写的,写得她手腕都酸了,虞星对着工整的字迹默默自我夸赞了两句,飞快翻到最后一张。 定睛一看,她先是一愣,而后腾地一下站起来,当场就想把信纸撕烂隔空塞进他嘴里。 虞星气得握拳! 那行批注只有六个字: ——“废话太多,重写。” 作者有话要说:盛亦:老婆给我写情书,开心。 虞星:那你倒是好好看啊!!! 第9章 我见 从上学开始,虞星在学业方面从来没让虞宛贞操过心过。她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成绩领先其他人,班级第一、学校第一、学区第一再到跻身全市前几,年级越高,她的成绩越是稳定。 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她还会有为写“作文”发愁的一天。 较上劲来,虞星不服。她挽起袖子挑灯夜战,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五百字的韵味十足的情书。 字数精简了很多,内容全是干货,就不信这样盛亦还不满意。 再次前往逸教楼,少了前几次的忐忑,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挑战”心态。虞星自己都没发现,她的思路已经跑偏,全然被盛亦带进沟里去了。 等这第二封的“批语”下来,虞星又是一通咬牙切齿。 比上次还少了两个字: ——“矫情,重写。” 杀他一百八十遍! 虞星三两下把信纸撕的稀巴烂,等冷静下来后,开始纠结。 继续写?不写?写还是不写? 考虑到最后,到底还是认了怂。 虞星把第三封“情书”交到盛亦手中,他正好有空:“等等。” 把人叫住,示意她站着别走。 坐在休息室沙发上,盛亦当场把信拆开,垂眸默读。 虞星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咙。 这也太尴尬了,就好像在看一出十分羞耻的戏,主演正是自己。 盛亦看着看着,忽然抬眸,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停。 她这幅打扮,镜框下露在外的那一小块脸颊能看清实属不易。 他捏着信纸,轻轻挑眉:“你脸红了?” 虞星一顿,感觉一股热意从脖子蒸腾而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嘴硬:“……没有!” 这些天她都写了什么东西。 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星辰…… 如果没有来到这里,不会遇见。不会遇见学长,就不会有苦,可也不会有甜…… 我在想,可能你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心悦君兮君不知,有些心事,不敢让你知,却又想你知…… 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恶心的话,被盛亦逼得,一次性说了个够。 她能不脸红吗? 盛亦对她的嘴硬不置可否,垂下眼继续默读。 良久,他悠悠抬眸,似是有些疑惑:“你今天这一封,走的是诙谐路线?” 虞星从自我谴责的羞耻中回神:“啊?” 他凝着某一行,读出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和你,是从高二3班到高三7班的距离……” 盛亦看向虞星:“高二高三两栋楼,我记得步行不过几分钟。” “……” “你们班到我们班很远吗?” “……” 和他讨论这封出自她手、写给他的情书,虞星又羞耻又觉得怪异,大脑没跟上,一个字都说不出。 盛亦蹙了下眉:“还有这个。” 虞星有点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听他念出来—— “一个盛,一个亦,我的男神叫盛亦……?” 空气安静了几秒。 盛亦看着哑然的虞星,唇角微抿,薄唇略带嫌弃地吐出几个字:“你好土。” 虞星:“……” 杀了他吧! 求求老天,快来人杀了他!! 被当面处以极刑的虞星僵硬站着,内心疯狂咆哮。 还不是他?她写什么都不满意,写多了嫌累赘,感情丰富一点嫌矫情做作,她除了探索各种风格还能怎么办?! 虞星心里苦,脸上也苦,实在没办法开口求饶:“学长,我真的不行,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再写下去你看了会更难受,不如就到这里……” 盛亦不咸不淡地打断:“前次考试你好像在高二排前三。成绩不错,写东西就只有这个水平?” 这能一样吗?虞星想反驳,没开口。 又听他说:“你若是实在不想写也没关系。” 她猛地抬头,一下来了希望。 “学……” 盛亦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莞尔:“我原本以为学妹你对我心怀爱慕,看来是我想多了。既然这样我也不好自作多情……” 你还知道?虞星一边暗啐,一边作默认状。 她还没高兴几秒,忽听盛亦下一句:“一直没告诉你,我有个朋友在找你。” 虞星微愣:“什么?” 找她?他的朋友? 盛亦轻轻颔首:“不知道是在哪碰见,刚好你在上台唱歌,拍了张照片。你还挺爱穿校服裙?他看裙子认出是临天的校服,特地来找我问人。” 他说着,带笑的眸子凝住她。 脑海里飞快回忆他说的场景,虞星小心试探:“他……找我干什么?” 盛亦反问:“你说呢?”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他对你一见钟情。” 他咬重最后四个字,生怕她听不清。 盛亦忽地话锋一转:“我这个朋友虽然花心,但人还不错。原本我误以为学妹对我有意思,一直没告诉他,现在看来我应该找空跟他说一声。既然学妹对我只是一场乌龙,我怎么能耽误学妹的大好姻缘?” 看她一眼,他慢条斯理地保证:“你放心,我朋友长得好看,为人热情,他喜欢你,自然会对你十分上心,到时候天天来找你,肯定不会有一丝怠慢。也省得他缠着沈时遇帮他满临天找人,若是学妹能够……” 他自顾自说起来,虞星听不下去,慌忙叫停:“学长!” 盛亦慢悠悠一个眼神扫来:“嗯?” 最近一次唱歌是给苏秋庆祝生日那天,她穿的确实也是校服裙,盛亦说的不似作伪。 虞星更乱了,一个还没摆平又来一个?现在就已经够她头疼,要真像盛亦说的,他的什么朋友天天来临天找她释放热情…… 比起被追,那还不如她来主动“追求”别人! 虞星忙不迭阻止:“学长,你千万不能跟你朋友说!” 盛亦一脸“我需要理由”的表情:“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我……”她艰难咽喉,咬牙豁出去,“因为我喜欢学长你!” 他挑眉:“哦?” 虞星点头:“对,我喜欢学长——” 她隔着眼镜向盛亦投去眼神,一脸坚定地剖白心意:“不是乌龙,没有误会,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刚来临天,不知道大家都不敢给学长你写情书,我不知天高地厚写了一封,但是不知道被谁贴到了楼道拐角……那天全校通报批评的广播学长你也听到了对吧!” “后来不小心翻墙进了学长你的地盘,我当时太高兴,加上学长你又说……说那什么,我一紧张一激动,才会满口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学长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开心得一宿没睡着……!” 越说越真,虞星自己都快信了。 盛亦歪头,晏晏一笑:“不是乌龙?” “不是!” “你喜欢我?” “……喜欢!” “那你情书为什么写的这么不走心?” 虞星眼神飘忽:“这不是想借机会多和学长你接触接触……” 盛亦玩味看向她站的位置:“离那么远和我接触?” 她干笑:“我这种俗人,哪能靠那么近,那不是玷污学长你……” 沉默两秒,盛亦眉眼微弯,笑说:“其实不要紧。” 她不解:“什么……?” “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清白,玷污一下没关系。” 虞星:“……” ……这就不了吧。 感觉话题越来越难聊了,再往下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今天这一出,盛亦分明是在耍她玩。她也看出来了,盛亦让她折腾来折腾去,无非是把她当成可以逗弄的小动物,拿她找乐子。 可她除了配合,又能怎么样? 虞星又煎熬又紧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 好在不算过火,盛亦见好就收,表情微敛,将纸对折,两指夹着。 “拿回去,再给你一次机会。” 虞星愣愣没动。 他蹙眉:“要我送过去?” 她赶紧快步到他面前。 虞星伸手去拿信纸,盛亦指间微微用力夹住,她没扯动,停了停。 视线和他对上。 他坐着,她和他离得这么近,眼睛与眼睛之间距离不到一米。 离得这般近才看得清,他那双褪去多余笑意的浅色眸子,深处一片淡漠。 这刹那间,盛亦凝着她的脸,忽地说:“你这副眼镜真丑。” 虞星闻到不知名的香味,似乎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不浓郁,很细微的丝缕,断断续续,清淡,平和,像初冬时节掺了花气的香雪。 他一点也不避讳,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视线锐利,灼热,自己的一切好像都无所遁形。 很奇怪地,耳根泛起一点点热意,虞星抿了抿唇没说话,用力扯过信纸,往后退了两步。 作者有话要说:秦怀: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卑微的鹊桥qaq 第10章 我见 拿人取乐逗弄,玩玩就算,凡事都得有个限度。 这个限度盛亦心里清楚。 休息室那天,虞星识相地低头放下身段,人话鬼话说了一通,良好态度总算换得盛亦“高抬贵手”。 情书还在写着,但盛亦不再给她批复,更不再当面念出来,让她倍感羞耻窘态尽显。 盛亦去休息室的次数慢慢减少,时在时不在,虞星去四次有三次都碰不到他。 很正常。 她只是个小人物,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什么没见过,一时兴起拿来取乐,等那股新鲜劲儿过了,哪还会在她身上浪费精力? 或许哪天他找到新的乐子,或许哪天他忙着忙着忘了她这个人,到时休息室也不必再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能停下。 怀揣着希望等待曙光降临,虞星每周去休息室打扫三次,每次花几分钟快速整理一遍,走之前都会在盛亦的书里留下一封信。 不想管它叫情书,虞星催眠自己,是信,是信! 把盛亦当成一个暂时的笔友——不过是那种她一个人写给他,他从来不回的——这样想,心里就舒服多了。 虞星无比盼望结束的那天快点到来,一边等着,在信的内容质量上,不由得有所懈怠。第一封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第二封引经据典,第三封……以前那些好歹都是下了功夫。 不知从哪回起变了。 并非她故意偷懒,实在是没时间。那次正巧赶上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她又要赶功课,又要复习准备考试,实在不得空,只得从网上东拼西凑摘抄了几段十分腻味的情书内容,凑成一封。 一开始提心吊胆,结果盛亦完全没反应。 于是下一回,她继续依葫芦画瓢,用经典外国情诗凑数,差点拼成一封好句好段摘抄。 后来某次往书里夹信,发现前一封根本没动。 想想也是,兴趣过了谁还管她写什么?估计他看都没看。 虞星胆子大起来,就此放开手脚。 有时间就敷衍一下,抽空写个两百字应付过去,内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翻来覆去地提;没时间就随便写几句话,写一句空三行,要是觉得看着太空旷,就在上面画点小兔子小鸡,也画猪和小狗,鸭子嘴巴扁她画不好,直接剥夺出场资格。 有一次顺手画了个心,她看了几秒,怎么看怎么碍眼,当即涂了几笔。 …… 一周又一周,再一次去逸教楼交差回来,虞星步子轻快,满心都是为希望即将到来而生的喜悦。 进教室前却被人拦下。 她一愣。 邱卉妮和几个女生面带不爽,明显来势汹汹。 虞星被堵在墙角。 邱卉妮瞪着她,质问:“你去逸教楼多少次了?” 来了!该来的逃不掉,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这个问题她哪知道,谁去打扫卫生还数数?虞星低下头,小声说:“每周去打扫卫生两到三次……” “打扫卫生?打扫的是逸教楼顶层?” 她点了下头。 邱卉妮气得不轻:“我今天才知道,你去逸教楼去的居然是高三的休息室!” 又不是她想去的。 虞星抿唇不语。 邱卉妮身后的一个女生抱着手臂,嘲讽:“给盛亦学长写情书还不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哪都赶着往上凑,这么能钻营,看来还真是小看你了。” 虞星头垂得更低:“是高三的学姐让我去的……” 夏元晴哟了声,阴阳怪气:“不说全校,光是高二就有多少人,怎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越说气氛越不对劲,邱卉妮的表情难看像是要吃人。 不行,再这样下去,万一邱卉妮气过头,嫉妒冲昏头脑,动手打她怎么办? 她肯定不会乖乖挨打,还了手以后日子难过是一回事,现下她们好几个人在面前,她以一敌多,打不赢怎么办? 虞星赶紧动脑想办法。 邱卉妮见她不说话,更生气,伸手在她肩上推了一下:“说话啊,哑巴了?!” 虞星被推得往后一步,脚跟撞上墙,倒是不疼。 刹那间,她想到法子,踉跄站稳后,垂下头开始小声啜泣。 邱卉妮不耐烦:“你哭个屁啊?” 虞星带着哭腔开口:“盛亦学长……” 听见这个名字,邱卉妮一顿:“盛亦学长怎么?” 她哽咽道:“是盛亦学长让我去打扫休息室的。” 邱卉妮脸色一变。 虞星立刻又道:“上次那封情书的事……盛亦学长听到广播很不高兴,让学生会的学姐安排我去打扫休息室,学长他警告我……还说让我照镜子,别自己丢人还影响别人……” 邱卉妮半信半疑:“真是这样?” 当然是假的! 以盛亦的性格,哪会管那么多,况且一封情书而已,能影响到他?开玩笑。 虞星经过这几次接触对他有所了解,邱卉妮他们不一样,怕是正经连话都没和盛亦说过几句,对他的认知基本全靠传闻。 只要她情绪到位一点,演得认真一点,骗骗这些情商低的大小姐绰绰有余。 不是她想骗人,可她要是不骗她们,她就有可能被这些人欺负,那还不如骗好了! 虞星的声音听起来更难过了:“休息室那么大,只有我一个人打扫……没有人帮我,明明很干净也一定要我去做卫生……” 她委屈地哭诉:“那封情书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我写的……我没有给盛亦学长写过情书……” 见虞星难过的样子不像假的,哭得着实伤心,邱卉妮等人差不多已经信了。 换做别人她们或许还会疑心另有原因,但这个虞星土包子一个,谁会看上她?盛亦学长又不是疯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邱卉妮哪管虞星死活:“不是你写的会是谁写的?你跟我哭有什么用,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 懒得在跟她废话,邱卉妮招呼其他人,当即走人。 待邱卉妮几人身影渐远,光打雷不下雨的虞星这才停了表演,默默叹了口气。 干嚎了半天,累死她了。 …… 从那天被邱卉妮带人堵在角落以后,虞星听到一些议论声音,无外乎是说她写情书骚扰盛亦学长,得罪了他,被学长罚去打扫休息室。 以及盛亦是如何嫌弃她恶心到自己,警告她不要心存妄想,从高二3班所在楼层开始蔓延到全年级,好事者编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 绘声绘色,仿佛他们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 虞星随他们传,他们越是认为她被盛亦整了,见她可怜又丢人,就越不会再找她麻烦。 虽然烦了点,日子却在慢慢回到原本的轨道。 没几天,值日任务照例提前两天安排下来,虞星由去校门口值日轮换至清扫停车场。 这个停车场指的是校内停车场,她和樊湘湘又被分到一组。 许久没见,这段时间虞星听说了一些樊湘湘的消息。樊湘湘在班上过得不太好,虽然都是特招生,两个人的处境还是有所不同。 除了被邱卉妮等人薅羊毛抄作业以外,其他时候3班的人一般不理虞星,视她为空气。 樊湘湘和班上同学的关系则要紧张得多。有钱学生有自己的圈子,他们不带她,她也十分瞧不起他们,清高二字写在脸上。 不管是谁,一旦有任何违纪现象,她都要据理力争,原本临天的学生迟到早退是常事,她好几次在班上公开提出质疑,一度让老师在台上非常尴尬。 高三学生不少会开车来学校,有一次樊湘湘不知怎么,在停车场外差点被一个学长开车撞上,别的高二学生遇到这种情况,没受伤一般听学长道个歉就作罢,而她却十分强硬地追究学长差点害她崴脚的责任。 听说那个学长之后经常来高二找她,一周好几次,前几天还来了。 到值日的当天,虞星吃过晚饭赶往停车场,樊湘湘姗姗来迟,过了几分钟才出现。 虞星点头无声向她打招呼,樊湘湘没什么表情,象征性点了下脑袋,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 秋冬天,天黑得早,停车场的路灯在蓝黑色天幕下亮起。 各扫各的,虞星没打算和樊湘湘闲聊,不防她突然搭话。 “你最近经常被叫去逸教楼打扫卫生?” 虞星抬眸,稍作停顿,点了点头,“嗯。” ……怎么都聊这个。 樊湘湘默了默:“休息室,我听说只有高三的在用?” 虞星:“好像是。” “你有碰上高三的人吗?” 虞星看她一眼,垂眸:“还好,偶尔。” 她们身处一辆又一辆豪车之间,风吹起地上灰尘,天黑漆漆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迷了眼。 樊湘湘状似不经意开口:“你下回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的话,可以找我啊,我帮你一起打扫。” 虞星抿了下唇:“这个是学生会的学姐负责安排。” “学姐让你去,只让你弄干净,又不会天天跟着监督你干活。” “嗯……” “两个人不比一个人快?再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一起值日。” 虞星干脆不说话了。 樊湘湘等半天没等到答复,停下:“我跟你说话呢?” 虞星无奈,含糊道:“再说吧,我决定不了。” 她闷头扫地,樊湘湘站着看她几秒,忽地冷笑:“我看不是决定不了,是不想答应吧?” 闻言,虞星蹙了蹙眉。 樊湘湘接着讽刺:“你要是真那么一心向学,还会给学长写情书?现在不知抱上谁的大腿,混进逸教楼去,高三的休息室别人都不敢进,你去了又去……我真是小瞧你了。” 虞星有点不爽:“你说话注意点。” “注意什么?我说错了?”樊湘湘嗤笑,“我看你有那个时间不如照照镜子好了!” 虞星深呼吸,将那股火气压下去,镜框后的眼里慢慢浮起冰霜。 她站直身,反问:“那你呢?我进高三的休息室与你何干,你这么忿忿不平又是为什么?” 樊湘湘:“我……” “无论迟到早退,学生的车可以进校内,但你就是要去拦高三学长的车。” “停车场这种没有人会来闲逛的地方,经过也会自觉避让车道,你偏偏在停车场外‘差点’被学长开车撞到。” “平时在路上见到连招呼都不跟我打,知道我被学生会安排打扫高三休息室,却突然好心要帮我的忙,我不答应,你就立刻变了嘴脸,对我尖酸又刻薄。” 一条条细数,虞星平静的声音在夜风里,渐渐带上嘲弄。 “——该照镜子的,我看是你吧?” 樊湘湘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你自己……” 斜后方右边是一辆蓝色的豪车,左边是一辆白色的,虞星站在两个车头前方居中位置,干脆一次性把话跟樊湘湘说明白。 “你看不上同是特招生的我,看不上你周围的同学,也看不上临天的这些人。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虞星语气凉寒:“你这么想拿别人当跳板,有没问过别人凭什么要让你踩?” 樊湘湘胸口起伏,过了会儿,气息平定,嗤笑出声。 四下无人,都是车,她索性也摊牌。 “是又怎么样?我读书好,从初中开始就没有掉下过全市前三,不管学什么我都领悟得又快又好,我力争上游有什么错?我原本以为只要我做得够好就行了,可是来了临天之后才发现,这里有这么好的老师,这么好的坏境,普通学生根本想都不要想的东西,却给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蛀虫服务!” “凭什么这些只会无所事事花钱攀比的蛀虫,脑袋空空,肤浅至极,却可以有这么好的条件,过上普通人奋斗一百年也得不到的生活?他们凭什么?!” 樊湘湘下巴微昂,略微凶狠的眼里,写满不服气。 “我比他们差在哪?我比他们强得多,那些每天只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连个作业都写不好,除了命好,哪点比我强?” “我明明比她们强一百倍,撇开出身,她们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看着一心要和别人一较高下的樊湘湘,虞星有半晌失语,没几秒,没忍住笑了。 樊湘湘怒目:“你笑什么?” 虞星毫不留情:“我笑你自视甚高,笑你自大不自知。” “你……” “你看到他们不上课,就以为人家真的不学无术?出了学校回家,他们有多少安排你知道?学多国外语,学社交礼仪,上品鉴课,学国标、学骑马射箭、学金融……你说的成绩,不过是学校安排的课程,但这从来不是他们奋斗的全部。” 虞星突然觉得樊湘湘很天真,各种意义上的。 “你觉得自己成绩好是特别了不起的一件事,可对于这些人来说,不过是人家人生中的一点小事。他们是命好,你也说了,人家命好,临天的资源让你大开眼界,你在意得要死,到人家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你,还有我,我们表面上是读书比他们强,除此之外呢?他们比我们强的地方,我们根本看不到!” “你凭什么看不起这些人?” 富家子弟里,肯定有无能的人,但一棒子打死,认为所有含金汤匙出生的人都无能,这是彻彻底底的偏见。 就像虞星,她认为3班的人蠢,是不认同他们的价值观,不认同他们肤浅、以貌取人这一点,但并非觉得他们能力不如自己。 清高可以,掂不轻自己的分量,一味抬高自己贬低别人,这就很可怕了。 “——到底是你真的比所有人都强,还是只是你自己嫉妒心作祟,臆想人人都不如你?” 虞星的话让樊湘湘一愣。 “我言尽于此,听不听随你。”虞星不想再跟她多言,末了深深睇她一眼,“你想拿谁当踏板是你的事,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言毕,虞星拿起自己的打扫工具,潇洒走人。 …… 手机铃声在安静的车内响起,盛亦慢悠悠接听。 那端沈时遇问:“在哪?我们过来了。” 盛亦声音懒散:“车上。” “停车场?” “嗯。” “今天开的是蓝色那辆吧?” “嗯。” 沈时遇说好,“马上来。” 那边挂断。 盛亦收起手机,默默看向车窗外。 方才在车头前不远处吵架的两个人,一前一后都已经不见踪影。 他原本在车后座打盹等沈时遇几人过来,刚眯了会儿,不想却听见说话声,其中一道声音有几分熟悉。 睁眼一看,认出来,那道不陌生的身影正是虞星。 车窗开了一道缝透气,刚才她们的说话声一字不漏全都传进来,整个过程,他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地方,盛亦眯了眯眼。 前阵子他一时兴起,逗了虞星几回,过后便渐渐抛到脑后。 他对虞星的印象好坏参半。 她成绩相当不错,脑子绝对不笨。也知道那张漂亮脸蛋在临天可能会惹麻烦,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土气,确实机灵。 却有点自视过高。 临天是什么地方?富家子弟云集,这些人什么没见过,她避之不及地把脸蛋藏起来,生怕别人会打她的主意,未免有点好笑。 ——虽然她可能是对的。毕竟连秦怀都一眼为她那张脸倾倒,隔三差五还要提两句,念念不忘。 但盛亦目下无尘惯了,他也是临天的一员,虞星防备的姿态同样是对他的挑衅,不免对此有点嗤之以鼻。 今天碰巧听见她们这一番谈话,倒真让他有些意外。 和他想的不一样。 本以为虞星清高、自以为是,却不想,比起同龄人,她不仅聪明,也是真的通透。 别人的长处短处看在眼里,自己的优势劣势更是心知肚明。 懂得审时度势,肯低头,敢于承认他人的优秀,也不是全然没有脾气的面团,如何进退,想来自有一番取舍。 缓缓收回视线,盛亦不再看,阖眼往后一靠。他勾起唇角,笑意似有若无。 作者有话要说:虞星:背后发毛,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盛亦:爱的注视而已,别怕。 第11章 我见 天气尚不算太冷,体育课在室外操场进行,再过一阵就要换到室内体育馆去。 全班三十几人简单跑了两圈,男生组织去打球,女生则在球场附近不远的空地铺上软垫,做仰卧起坐。虽说老师嘱咐每人都得做到足够数量才算达标,但实际真的操作起来,互相给对方压腿计数的女生们无外乎都在放水。 别人两两合作,唯独虞星自成一组。 省了清净也好。一个、两个、三个……老老实实按规矩做足了数,她自行坐到一旁休息。 不多会体育老师回来,问一声,都说做完,软垫上坐在一块说话的大小姐们无不殷切盼着他快点放行,体育老师懒得讨没趣,一分钟也不多拖,拍拍手立刻宣布解散。 老师一走,一群女生雀跃起身,过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软垫是男生从器材室搬来的,眼下他们人都在球场上挥洒汗水。 邱卉妮眉头一挑,冲虞星发话:“你,把垫子搬回器材室去!” 虞星正走神。她天生白,还好降温,运动服都是长袖长裤,换做夏天蚊子一多,腿上被咬,那红点别提多明显。 忽然被邱卉妮颐气指使地命令,抬头见她们都看着自己,愣完后,惯常一声不吭。 既然邱卉妮出头把活儿丢给虞星,3班女生正中下怀,便三两说着话走开。 虞星坐着没动。 有时候也会觉得烦。 要她抄作业,吃力不讨好的事扔给她来做,一桩桩一件件虽然都是小事,可正因为事情小,如针尖似得插在日常间隙中,永远没个完。 不是没想过破罐子破摔,但最后,理智总会战胜情绪。 压下那股烦躁的郁结之气,虞星起身,慢悠悠去搬垫子。 地面刮起凉风。 将厚重的垫子前后对折,虞星刚叠好一个,忽听一阵骚动。 抬眸一看,邱卉妮和她身边几个女生挤在一块,隐隐有些激动,篮球场上的身影也都停下。 微妙的气氛,随着走近篮球场的一群人,无声蔓延开。 男生们穿着便服,高瘦挺拔,多多少少都带着点清冷傲气。 高三7班太子党。 家世显赫,横行无忌,嚣张又肆意,放眼临天无人敢惹。 习惯了这种注视,走在最前的沈时遇冲球场上的人微微挑眉:“高二的?” 玩着手机的蒋之衍略抬了抬眸,因是随大部队来打球,视线从屏幕上朝球场扫了一眼,很快又低头继续玩自己的游戏。 而走在他俩之间的盛亦,稍落后半步,一手插兜,另一手托着篮球,五指纤而有劲,指节分明,他姿态散漫又随意,指尖漫不经心顶着球旋了两圈。 虞星先是一愣,看清来人,尤其是瞥见盛亦,莫名心虚,飞快低下头。 篮球场上的男生回过神,声音磕磕绊绊:“我们是,是高二的……你们、你们要用球场的话我们这就让……” 沈时遇倒无所谓:“我们就随便打一会。” 高二3班的男生哪敢和他们一块,连声推拒,直说自己换到旁边更远的场地就行。 那边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虞星的动作越发加快,只想赶紧收拾好软垫,赶紧拖着走。 没等她拖起垫子往器材室赶,身前的光忽然被遮住,刹那间,阴影罩下来。 一道身影停在她面前。 四周的空气一秒静止。 许许多多视线朝她看过来,虞星僵着身子不敢抬头。 带笑的熟悉声音在头顶响起:“学妹是太久没见,看到我高兴傻了?” 仿佛听到自己脖颈咯吱咯吱的声音,虞星艰难抬头:“学长……” 盛亦视线扫过她身边一堆软垫,眉头微挑:“你在收拾这些东西?” 虞星僵硬点了点头。 “搬去器材室?” “……嗯。” 他默了默,三秒没说话。 虞星正处于目光炼狱之中,来自各方的眼神,带着不同含义,快要将她扎成筛子。尤其是邱卉妮,刚才慌乱间瞥见她们一群人往这边看,满脸惊讶又不可置信,邱卉妮的脸色更是青白交加,难看到了极点。 她出神间,盛亦平静看向篮球场,打量着沈时遇面前那些男生。 “谁是高二3班的?” 男生们愣愣应声,纷纷小心翼翼地举了下手。 盛亦笑了下,须臾脸色一变,眼里闪过一丝冷戾:“卖力气的事让她一个人做,你们高二3班其他人全都死了?” 男生们吓得脸发白,不止他们,包括一直观望的女生们,表情霎时变得难堪起来。先前见盛亦他们来了,一个个按捺着雀跃,想上前又不敢,到后来见盛亦走到虞星面前和她说话,一下子震惊得找不着方向。 此刻被盛亦凉飕飕的声音骇住,男生也罢女生也罢,全都慌了手脚。 虞星更愣,她完全没想到盛亦会突然帮她……出头?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他这是在帮她出头对吧? “刚、刚才忘了……” 站最前的男生结结巴巴应了一句,“马上、马上就搬!” 说着就将手里篮球一扔。 其他男生见状,都跟着他赶紧跑过来。 一下涌来这么多人,虞星被挤得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 抬头见盛亦看着自己,她忙不迭又低头。周围打量的目光还在,她很想把头发理一理,将脸挡得更严实些,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作,只得忍着。 “学妹看见我好像不是很高兴?”盛亦问。 虞星紧张到结舌:“没、没有,学长……我很高兴。” “是嚒?”盛亦似笑非笑地睨她,“可我怎么看学妹最近写的东西,一封比一封敷衍。你画那么多动物,是预备在纸上开农场吗?” 他竟然还在看信? 突然被当面拷问,虞星竭力压下心里那丝慌乱:“我……我最近功课太忙,抽不出时间,所以就……” 盛亦倒没不悦,答得平和:“原来是这样。” 虞星抿紧唇。 今天这一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已经不想去想之后的事了,现下快点抽身,就是她最大的期望。 却听盛亦道:“我还以为是我魅力不够,学妹这么快就已经对我没兴趣了。” 虞星低头藏住那一脸卡了鱼刺的表情:“呃——” 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俩听得到,但是他能不能不要这么……? 他就是来要她死的! 虞星越发肯定。 他不是想让她从今以后被那些女生针对到死,就是想故意当场膈应死她! 偏偏盛亦似是不自知,还要问:“学妹怎么不说话?” 虞星咽了咽喉咙:“没有,学长你想多了……” 瞥一眼,球场那边,沈时遇和蒋之衍都在看着这里,她不想去猜他们会想什么,借口提醒:“那个,学长你不是要打篮球吗?他们都在等你,你赶紧去吧!” 盛亦定定睨她两秒,忽地道:“学妹体育课似乎没什么事?那就麻烦你在场边给我加油好了。” 她一愣:“……啊?” 看着她怔愣的表情,盛亦微微倾身靠近,倏尔一笑,声音低得像在说悄悄话—— “学妹最近对我爱意有所减退,既然这样,我只能好好表现,努力挽回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虞星:你怎么这么骚? 盛亦:习惯就好,这只是个开始。 第12章 我见 虞星整个人都是懵的。 坐上盛亦副驾驶座之后的几秒,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事情发展是不是有点不对? 众目睽睽之下,她罚站似得,被命令站在场边看他们打篮球,盛亦还把外套扔给了她。 这季节的太阳并不毒辣,那短短二十几分钟,她却觉得头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炙烤着,明晃晃聚焦在她身上,让人一阵晕眩。 球场上和盛亦一道的高三的人,诧异又好奇,球场外的人更是面色古怪。 只有盛亦,云淡风轻,怡然自在。 虞星记不清球局结束,下了场的盛亦过来说了些什么,满心只有“终于结束了”几个大字。 直到他最后一句:“走吧,车在那边。” 她才惊觉回神。 “……我?去哪?!” 盛亦眯了眯眼:“学妹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辛苦你帮我照看衣服,今天晚饭我请。” 辛苦?多辛苦?抱个衣服而已。虞星觉得他真的太客气,忙摆手:“不用了学长,我……” 话没说完,盛亦一个眼神扫来,含笑不语的样子能品出几分威胁味道。 虞星一时磕绊,闭嘴不语。 然后就见他招手,随意叫来一个高二3班的人:“让你们班长给虞星请个假,就说她去高三社团帮忙了。” 被叫来的同班男生瞥了虞星一眼,也不知在怕什么,仓皇躲开她的眼神,点头如捣蒜。 于是就这么,她被盛亦从操场带走,本来好好上着体育课,还有一节自习下午的课程才结束,转眼之间人就在他车的副驾驶座上,准备去吃饭。 关门声响,盛亦上车,虞星莫名紧张,绷紧脊背。 他瞥过来:“安全带。” 虞星没动,咽了咽喉,踌躇道:“学长,我晚上还要上课,我看我还是在学校吃吧?” “你怕四个轮子跑不快?放心好了,把心安回肚子里。” 盛亦朝车窗外看,沈时遇去教室拿东西,还没来,蒋之衍在另一辆车上,都在等他。 虞星垂死挣扎:“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帮学长拿衣服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 盛亦收回目光,注意力转回车里。 虞星蓦地住,往后缩了缩。 “最近听到一些流言,说你得罪我,又是被我羞辱又是被我警告,我还让你回去多照照镜子不要痴心妄想纠缠我。”盛亦挑眉,“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虞星僵了一下:“可能是他们乱传的吧,有些人就是很喜欢编故事。” 沉默几秒,盛亦眼色复杂:“机灵是好事,耍小聪明就不一样了,两者之间的区别,学妹还是分清楚比较好。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耍我。” 虞星欲哭无泪:“我没有耍你,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盛亦不做声。 她苦着脸:“学长你也知道,我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二学生,突然频繁出入逸教楼休息室有多惹眼,我也没办法。” 见他还是不吭声,但脸色有所缓和,虞星卖乖:“而且,而且学长你这样的人,我哪能坏你名声?我这样,要是被别人误会学长你跟我……那不是……” 盛亦的重点有点偏:“你哪样?” 她顿了一下:“就我现在这样……” 他似是脾气极好地莞尔:“没关系,学妹你虽然‘这样’,但我知道你不是,别人怎么想不重要。” 咬重了“这样”两个字,含糊其辞,又彼此心知肚明。 虞星才不信他真的是因为她的长相生出了什么心思,说到底不过还是逗乐子罢了。 她干笑:“我只是收拾和不收拾看起来差别有点大,其实很普通的,学长你这么优秀,身边比我好看比我强的肯定一大把,没必要跟我浪费时间……” “好看的女人确实很多,可像学妹这样又能好看又能难看,可塑性这么强的,我还从来没遇见过。”盛亦温言笑道,“学妹不用太谦虚。” 她一时无话可说。 这人,鬼话连篇,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见她不吭声了,他问:“学妹怎么不说话?” 虞星:“学长你要是喜欢丑的,我还认识更难看的……” “倒也不必。像你这样,丑的时候难看得恰到好处,就很好。” “……” 说话间,沈时遇似是来了。 盛亦又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而后提醒:“系上安全带。”作势就要开车。 虞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学长你朋友我都不认识,去了肯定很尴尬,我还是下车吧……” “下车也行。” 她心里一喜,谁知手刚碰上车门开关,就听盛亦悠悠道:“今天的事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全校,我猜他们一定很好奇我们的关系,你说,我要是告诉他们我喜欢你,会怎么样?” 虞星登时僵住。 盛亦弯唇:“你说我让人送花是一天送一次好呢,还是一天三次比较显得出诚意?” “……” 他咬重字音:“到时候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对学妹的心,日月可鉴。” “……” 车内空气有片刻停滞。 下一秒,虞星飞快系好安全带,往后一靠。 “我爱吃辣,谢谢学长!” 盛亦笑得温和无比,对她的识相满意极了。 …… 这一顿饭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 盛亦的一帮朋友对她充满好奇,但都不敢多问,只有沈时遇和蒋之衍两个,明显和他感情不同,犹豫半天开了这个口。 彼时虞星和盛亦面对面坐在包厢靠窗的位置,桌上一堆东西,全是他点的。一开始盛亦让她自己看菜单,到后来,不知是不是嫌她小心翼翼半天不说话,他拿起菜单,一道一道问她吃不吃。 但凡她点头或是犹豫,便都让上菜,七八道菜以后,直逼得她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虞星搞不懂他几个意思,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像某种小动物,而他正享受着尽情投喂的乐趣。 其他人围着台球桌打台球,没参与的在别处沙发上坐着玩手机。 虞星被盛亦盯着看,正别扭的时候,沈时遇和蒋之衍过来了。 “她是给你写情书的那个女生?”沈时遇眼睛看着虞星,话问的却是盛亦。 虞星一听只作老实状,低头吃东西,不语。 等了半天盛亦都不回答,沈时遇只好朝她发问:“一直去休息室打扫的也是你吧?” 这回对着自己问,逃不开,虞星默默点了点头。 沈时遇来了兴趣:“那回你在教导处外面,是不是改情书上的错字来着?你戴了胸牌,我刚要叫你你就跑了。” 虞星不说话,不承认不否认,看着极腼腆似得。 盛亦但笑不语。看她装模作样扮老实,别有趣味。若不是之前接触过几次,抓住她的小辫子,说不准也会被这副又乖又安分的样子骗到。 难为沈时遇,只觉得这妹妹真难聊,问什么都不吭声。朝盛亦看去,他偏偏一点也没有要帮忙搭话做中间人的意思。 越发摸不着头脑。 盛亦突然之间和这么一个土气又木讷的女生走近,光是和她说话就已经很不可思议,竟然还把她带出来吃饭? 沈时遇朝蒋之衍看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正欲再开口,被人打断—— “沈时遇你怎么那么八婆,人家跟你不熟,你别吓到小姑娘好不好?” 说话的人端了杯果汁走近,虞星认得她,在停车场时,她和沈时遇上了一辆车。 高二10班的童又靖,全临天唯一一个和“太子党”关系亲近的女生,好像是沈时遇的发小。 虞星在高二的优秀学生墙上见过童又靖的照片,她刚转来半个月那会儿,就听说童又靖请假离校,最近刚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童又靖本人。 “来。”挤开沈时遇,童又靖把果汁放到虞星面前,“我让服务员现榨的,很好喝,你尝尝。” 虞星小声道:“谢谢。” 不知童又靖是怎么看待她以及她和盛亦的关系,总之虞星没有感受到恶意。放下果汁,童又靖立刻拽住沈时遇胳膊,顺手拍了拍蒋之衍。 一边拉着沈时遇,一边不忘招呼蒋之衍:“走了,去那边沙发上坐,你们别打扰人家聊天……” 虞星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离开,对上对面盛亦的视线,莫名有些尴尬。 盛亦却不觉得,把面前的一碟东西往她这边推了推:“多吃点。” 怎么看都还没从投喂的乐趣中走出来。 虞星在心里默叹一气,认命般继续进食。 …… 和盛亦吃了那顿饭以后,虞星回到学校,感觉周围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走到哪里都有人打量她,和从前那种直勾勾不以为然的态度不一样,每当她看回去,对方就会立刻低头或是别开眼,惶恐不及地避开与她对视。 才第二天,便已经有些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放学,虞星盛好饭菜,刚端着餐盘坐下,一抬眸就发现,不远处的邱卉妮一桌人,正盯着这边虎视眈眈。 作者有话要说:#普普通通虞星# #真心可鉴盛亦# 骚不过骚不过 第14章 我见 傍晚,老师一走,虞星就往外冲。不是怕被邱卉妮带人堵住,而是急着赶去餐厅。 照平常的量点了一份餐,打包外带,一手拎着晚饭一手抱着几本书,往逸教楼赶去。 一见她这样进门,盛亦蹙起眉头。 “什么东西?” 脸上闪过尴尬,虞星左右手先后拎起:“晚饭,作业。” 盛亦:“……你出来野餐?” 虞星想把东西放到桌上,又不敢不请自动,只好站着解释:“主要是我不知道学长你找我什么事,最近学习任务比较重,餐厅供餐又有规定时间,所以……” 所以带上书,带上饭,做好两手准备。尤其是饭,早早打包好,不至于没得吃。 她倒是什么都不耽误。 盛亦示意对面:“坐。” 虞星犹豫两秒,没扭捏,规矩地坐下。小心翼翼把打包的晚餐和带来的几本书轻轻放到茶几上,见他没有反对,她放松些许。 视线瞥过茶几上的东西,盛亦没说话,很快,注意力又回到手中的上。 虞星端正地坐着,比小学生听课还有模有样。 半天不见盛亦有下一步动作。 虞星左右看看,眼睛在屋里找活干:“学长,我需要先打扫一下卫生吗?” 盛亦淡淡道:“不需要。” “外面的墙壁呢,用不用擦一擦之类的?” “不用。” “那我要干什么?” “你这么想干活?” “……也不是。” 盛亦懒懒半阖眼皮,不再搭理她。 虞星干坐着,沉默几秒,试探着问:“那学长,可以先吃饭吗?” 盛亦和她对视,她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他大发慈悲点了点头。 虞星心里一喜。沙发离茶几有点距离,她干脆蹲到茶几前,拆开塑料袋系的结,把打包的菜一一摆好,饭放在正中间。 左手边摊开书,她蹲着吃饭,边吃边复习。 休息室里无比安静,虞星吃相斯文,进食时没有多余的声音,小口小口,要多秀气有多秀气。 盛亦原本在看书,见她吃得香,看着看着不禁注意力跑偏。 她准备的菜还不少,一份开胃凉菜,一份清炒蔬菜,一份小炒,一份油爆虾,虽然每样的分量都不多,但荤素搭配得当。她也不嫌麻烦,用圆盒盛了参鸡汤,甚至连饭后甜点也没忘。 这么一边吃一边默背书上的重点知识,还十分会合理利用时间。 空气里都是她的饭菜香,若有似无。 餐厅的东西有这么香这么好吃? 他从没在学校吃过饭,第一次生出好奇。 虞星压根没注意到盛亦在看她,那时不时瞟来的眼神全落在她脑袋上,如果头顶长了眼睛,她可能会发现。 因为边吃边看书,比平时慢一点,差不多半个小时,虞星吃完饭,将餐盒收拾干净。 盛亦的声音这才慢悠悠响起:“学妹吃得可饱?” 虞星用力点头,“饱了。”说着,将餐盒放进塑料袋,系上结,丢进垃圾桶装好。 她抽了张纸巾擦手,一抬头见盛亦直勾勾盯着自己。 “……学长?” 视线一移,停在她还没动的最后一个盒子上,盛亦微挑眉头:“今天的甜点是水晶糕?” 虞星嗯了声,说是,“甜点每天轮换,一天西式一天中式,昨天的是蝴蝶酥。”舔舔唇,把透明的盒子挪到面前,她拆开盖,拈起一个送到嘴里。 她脸小嘴小,两边头发又挡着颊侧,一块水晶糕,撑得脸颊略微鼓囊,像只偷食的仓鼠。 虞星不知他打量,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吃完糕,赞许地嗯了声,“有桂花的香味,肯定放了桂花!不腻,很好吃。” 她停了停,想起盛亦叫她来休息室。 “对了学长,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嗯?”耳朵听着,手伸向盒子里的另一块糕。 “就是想让你陪我吃个饭。” 刚捏着糕点递到嘴边,虞星微张着嘴,愣住。 “……” “……” 盛亦眯着眼笑:“吃啊,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虞星的手在空中上下来回几秒,最后还是尴尬地放下水晶糕,捏住纸巾擦手。 “我吃之前学长你怎么不说……” 他玩味道:“谁知道你会带饭来?你饿了要吃,我能拦着?”顿了顿,又加重语调补充,“只是没想到,学妹,你竟然只带了自己那份?” ——呃。 虞星越发尴尬。 他这么说,显得她像是个自私的小气鬼。 “餐、餐厅做的都是大锅饭,学长你应该吃不惯。” “可我看你吃得很香。” “我一向粗糙,胃也是,只要是人吃的我吃起来都香。真的,你别被表面现象骗了……” 盛亦含笑不语。 虞星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好转移话题:“学长你没吃东西,要不现在去吃饭?我看时间不早了。” 他欣然点头:“好啊,你也一起。” “我已经吃过了……” “你吃我看,我吃你看,难道不是很公平?” 虞星面露难色,纠结不已。 “那,晚自习之前学长你能把我送回来吗?” “可以。” “就只吃饭,没有别的。” 盛亦眯了眯眼:“你还想要什么别的?” “没有没有。”她赶紧摆手,“我只是怕耽误上课。”她指自己的书,“可以带书去吗?” 他微微有点不耐烦,但还是点头:“可以。” 虞星没再磨叽,点头答应:“好。” 盛亦本以为她还要继续问些有的没的,见她到这里就打住,不免有些意外。她今天态度格外配合,不像之前,一见到他神经高度紧张,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抵触。 虞星把书理好,抽纸巾擦茶几桌面。 盛亦歪靠在沙发上,斜斜打量:“你今天不害怕了?” 虞星动作一顿,低了低头。 盛亦笑道:“看来昨天吃得不错,好歹知道跟我吃饭毒不死。” 虞星沉默几秒,幽幽道:“毒是毒不死,别的死法就未必了。” “嗯?” 她飞快瞥他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盛亦略微一顿,他不是不懂。 这学校上下多少双眼睛,保不齐就有闲着无聊又喜欢折腾的。 远的不说,就说童又靖入学那年,因为跟沈时遇走得近,又常跟他们一块,开学才两个月就被人找茬。 当时追沈时遇追疯了的一个女的,带人把童又靖堵在体育馆的厕所里,泼了她一头的水。 沈时遇过去的时候,童又靖头发全湿,湿哒哒往下淌,十一月的天,冻得脸都白了。 童又靖打小就没挨过欺负,尤其在沈时遇头上,向来是摁着他的脑袋嚣张。当时只把沈时遇气得发飙,带头的那个追求者,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泼了她一整桶水,从头淋到脚。 给那个女生撑腰作势的男生,有一个算一个,脑袋全被摁进水池里,每人喝了几口抹布水。 后来才消停。 眸光暗闪,盛亦反问:“那你今天还来得这么殷勤?” 他料想她必定会乖乖出现,但未必会回短信,哪想不但回了,还是一副“积极配合”的语气。 昨天上他的车,还是靠他威逼。这才多久? 虞星见他没生气,小声说:“想我死的人现在且只能想着,那就让她们想去吧。谁还没点脾气了,就准她们想我死不准我想她们死?我有气死她们的机会,当然要抓紧,能多气一会就多气一会!” 盛亦慢慢品过来:“合着,你是拿我当气人的工具了?” 虞星眼神闪烁:“不能这么说吧,我不是把你当气人的工具……你也知道,不管你和谁说话,跟谁稍微亲近一点,那人总是要被嫉恨的。” “她们想整我害我,难道我不能有怨言吗?又不是圣人。” “可是我也不傻。我本身老老实实,她们待我也没多好,眼下就不要提。恨都恨了,我何必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躲着学长还没得坏了你心情,惹你不高兴。” “……只是觉得顺便能气她们,也算额外的好处。” 她先前低调,忍气吞声,邱卉妮她们放过她了吗?没有,甚至变本加厉作践羞辱她,弄出情书的事来。 现在她和盛亦扯上关系,她们更是恨她恨得要死,怎样都无济于事。就算她从现在开始躲着盛亦,她们也不会饶过她,她还要为此得罪盛亦,何苦来哉。 既然盛亦找她,那她就来。 顺便还能气红邱卉妮的眼,多好。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和盛亦相处”不会比“被邱卉妮找茬”下场更惨的前提上。虽然她也不知道盛亦为什么找她。 只不过发现她长得还不错,有这么有意思,有这么值得逗弄吗? 盛亦半晌没说话。 她语气恨恨,话里话外明显已经有了针对的对象。看来不只是单纯感受到学校大环境下的舆论压力,而是已经和人产生纷争? 他许久没声儿,虞星心里开始不安,怕惹他生气。 本就是因为他才被逼到这个份上,邱卉妮还有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等着将她生吞,要是这一下就把盛亦得罪死了,她只能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却听盛亦说:“拿上你的书。” 虞星见他起身,愣愣抬头。 盛亦走出去几步,停下,回头:“要我背你?” “……不用不用!” 她立时回神,抓起书跟上去。 …… 又一次,晚饭时坐着盛亦的车离开,晚课前被他送回来,虞星俨然成了各路八卦必聊对象。 隔天下午,虞星没再收到盛亦的短信让她去这去那,童又靖却特意来了几次。 之所以说是特意,是因为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 第一次来,把虞星叫出去,说是给她送书。 虞星一愣一愣:“这个书是……?” “你别管,很好看的,借你看!”童又靖拍拍她的手,说,“慢慢看,不用急着还我。” 虞星不明所以,被她拉着在门口说了好几分钟的话。 回座位时满教室的人眼神微妙。 下一个课间,童又靖又来了,找她借东西。 “前天的数学测验卷可以借我看看嘛?” 虞星想了下:“那个我夹在书里,带回公寓了……” “那没事,你把生物卷借我也行。” 虽然搞不明白,虞星还是回座位拿了给她。 童又靖拉着她,又不让走,聊了七八句有的没的才放她回去。 第三次,童又靖带了饮料。 “刚才体育课我去便利店买水,给你带的!” 虞星拿着她塞过来的饮料,想问她究竟有什么事,哪想童又靖不跟她聊了,这回干脆利落,挥挥手扭头就走。 直到放学打扫卫生时,虞星才明白—— 童又靖是来给她撑腰的。 第15章 我见 自放学铃响,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走人,劳动委员似是有话跟虞星说,却一直犹豫不敢上前。 虞星看在眼里,还没等决定要不要主动过去,童又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 环顾3班教室,童又靖的视线先是扫过拿扫把的虞星,接着停在劳动委员身上。 见她来,虞星暂不去管欲言又止的劳动委员,朝她走。 刚提步,童又靖已经大步过来。 “你……” 话没说完,虞星的胳膊就被拽住。 童又靖不言其它,拉着她走到教室后的黑板前,细细看值日安排表。 飞快浏览一遍,扭头看向劳动委员。 “你们班负责安排值日的是谁?” 只听得他小声吐出一个字:“我……” 童又靖挑眉:“你是劳动委员?” 他滞顿点头。 “今天只安排了虞星一个人值日,你们班其他人呢?”童又靖好整以暇发问。 劳动委员一时结巴起来:“其他人……其他……” 听到这,虞星堪堪回过味,“童……” 手里的扫把忽地被夺去。 童又靖冷声质问:“值日表是你安排的还是老师安排的?” 个子不矮的男生忐忑写在脸上,被问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不说话就当他默认。 “是你安排的,那你应该是觉得这样很对咯?一个人负责清理整个教室包括楼下花坛左侧的一片空地,你觉得没问题对吧?” 童又靖只问,根本不想听他回答,“反正我觉得不太ok。既然你觉得合理的话,这个工作就交给你来做吧,今天的值日你自己一个人搞定。等什么时候安排得没问题了,再找虞星。” 将扫把往地上一推,“当”地一声着地。童又靖看都不看,拉起虞星就走。 没两步想起什么,停下。 “差点忘了——” 她扭头看向脸色难看的3班劳动委员。 “值日任务安排好,先来跟我说,听懂没?还有你们班其他人,你转告一下,虞星的事,有什么问题,让她们统统来跟我聊。” 扔下傻站在原地的劳动委员,童又靖拉着同样处在怔愣中的虞星,扬长而去。 …… 被童又靖一路拉到凉亭,虞星心情有些复杂。 “你……” 童又靖往石凳上一坐,抒了口气:“没吓到你吧?” 见她摇头,赶紧让她坐:“站着干嘛。” 虞星慢慢坐下。 “你今天来我们班这么多趟,还有刚刚……?” “啊,其实。”童又靖笑了下,告诉她,“是盛亦啦。他让沈时遇找我,说叫我没事多看着你点。” 虞星一愣。 ……盛亦? 童又靖说:“他那样说了,所以我就来你们班上看看。也还好他提了,不然我没找别人打听都不知道,你们班的人怎么那么坏?你被他们欺负应该说啊,你早点讲!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我有经验的……” 童又靖絮絮叨叨教育她。 虞星心里苦笑。 她何尝不想跟别人说。只是早从来临天的第一天开始,现实就将她的幻想打碎。 本以为土气的打扮可以让她避免从前那样因为外表惹来的麻烦,谁想到,即使只是一个安安分分读书的土包子,有的人也要搓圆揉扁踩两脚,好像不这样就显示不出自己有多高高在上。 童又靖有发小撑腰,再不济可以找家里人,她的家世背景,注定她不会被人一直欺负。哪怕没有沈时遇,到后面只要这些人知道她姓的童,是根基深厚、是他们熟知的那个“童”,她的日子都会变得好过起来。 她不一样。 她只有小姨,她不能让小姨担心,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给她撑腰。所以她要扮土气,扮老实,在3班忍气吞声,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拼命地躲开盛亦。 如果可以,谁不想肆无忌惮地做自己? 没想到的是盛亦会有如此举动。 他是举手之劳,于她而言却是搬开了压在身上的大山。可能有一天,等盛亦不再关注她记得她的时候,这座大山会重新压回来,现在害怕的人又会继续欺辱她,但在这期间,她终于可以好好喘息。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童又靖。 和他。 …… 接下来一周,虞星没有见过盛亦,童又靖倒是在不懈地履行他的嘱托,每天都会去3班好几趟,上午、下午、晚上,反正得空总要去找虞星说说话。 两个人出于不同的原因,在临天都没有朋友,童又靖压抑太久,私下活泼的一面,相处时便尽数展示给了虞星。 有解围的情分在,虞星心怀感激,加上童又靖主动,彼此间的生分很快消融。 休息日,虞星被童又靖叫去逛街。她俩第一次一起出去玩儿,童又靖热情不容拒绝,掏腰包请虞星吃午饭,虞星只好抢着付了饭后的奶茶钱。 大半个白天,逛至下午三点,童又靖完全不尽兴。无奈虞星要回家陪小姨吃晚饭,草草结束。 其实虞宛贞乐得虞星交朋友,早对她说了逛完街不回家直接返校也行,虞星舍不得一周见一次的机会。 她空手回来,虞宛贞不由诧异:“什么都没买?” “没买。” “我不是给你钱了嘛?” “……唔,没看到想买的。”虞星洗干净手,“刚好,小姨你下个礼拜不用给我生活费了。” 除了偶尔买买水,在临天本身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擦净手到客厅坐下,开了声音的手机响,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童又靖问她:【到家了吗?】 备注打的是“童童”,互相加好友时,她缠着虞星,非要用这个替代全名,虞星只能随她。 当下便回复。 里特丝达:【到了,你呢?】 童童:【我在路上。】 里特丝达:【那注意安全。】 童童:【好的!】 正聊着,虞宛贞在厨房叫她:“星星,晚上给你做糯米糕吃好不好?” “好!” 虞星扬声应,往厨房里去。 晚饭食材已经准备好,虞宛贞一回头,见她在门边张望,失笑。 “你看什么?” “小姨,你要做多少糯米糕?” “怎么?” 虞星想起上回在休息室一个人吃独食,盛亦盯着她的水晶糕看了好久。 “要是做的多的话,我带一点去学校给同学吃。” 虞宛贞一听,笑了:“那我多做一点就是了嘛。” “……等等,我先问问。”虞星叫住她,扭头往外跑。 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虞星斟酌着给童又靖发消息,她很快就回了。 里特丝达:【你有盛亦学长的微信吗?我有他电话,不敢打,我想给他发个微信消息。】 童童:【有的,等一下下!】 没几秒,童又靖把盛亦的微信名片推送给她。 虞星心怀忐忑,向盛亦发送好友申请。 半天未有回复。 等了几分钟,她时不时点开微信看一眼,到后来没办法,只好到厨房和虞宛贞说:“小姨你先多做一点,一份……不,两份,多两个人的份就行。” 虞宛贞说好。 她捧着没有动静的手机,再次踱步回客厅。 快要不抱希望的时候,盛亦那边终于有回应。 好友申请通过。“one”,他的微信名。 虞星给他打上备注。 他开门见山:【童又靖说你找我有事?】 真到这会儿,虞星突然不好意思说。 犹豫着开口: 【就是,学长你吃糯米糕吗,吃的话我做一点带去学校给你。】 就当谢谢你。 后面这句话虞星没好意思说。 过了十几秒,盛亦:【你找我就为这?】 她小心翼翼回:【……嗯。】 拿不准他的态度,虞星看他这言简意赅说话的风格,估摸大概率会被拒绝,不想,他却应了。 盛亦:【带吧。】 虞星手指在屏幕上摁得飞快:【那要麻烦学长来一趟学校,我会在晚自习结束之前返校,大概八点多九点的样子,到时候在校门口见?】 盛亦回了一个点,这是同意。 刚要退出对话界面,他又发来一句。 盛亦:【你英文名叫小星星?】 虞星一顿,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的微信名字。 里特丝达,littlestar。 小星星。 幼稚,土气,没有新意。 有点尴尬。 她回复道:【随便取的。】 盛亦没再发来消息。 虞星退出和他的对话框,没忘童又靖,发消息问她晚上在不在学校。她回的很快,立刻发来“怎么了”三个字。 童又靖和盛亦那几个朋友都不像是休息日会在学校的人。 在不在是一回事,有没有想着她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里特丝达:【我家里做了糯米糕,你在学校的话,我给你带一份。】 童童:【你晚上就回学校?】 里特丝达:【嗯。】 童童:【我都行啊,你带糯米糕,那我晚上回公寓住好了!】 就这么说定。 虞星和童又靖继续聊了几句,约好时间,立刻放下手机奔向厨房。 “小姨!教我做糯米糕——” …… 一局桌球结束,盛亦瞥了眼时间,撂下球杆。 “不玩了,你们继续。” 其余三人一脸诧异。 见他穿起外套往外走,沈时遇将球杆粗的那端杵在地上:“这才几点你就走了?” 盛亦点点头,顺手抓起车钥匙。 “去哪?” “有事。” “哎……” 话没说完,他推门出去,已经不见人影。 蒋之衍皱眉:“他去哪?” “你问我?”沈时遇扔给他一个白眼,“没见我刚刚问他,你听他答了吗?” 对视一眼,两人便也放下球杆,去沙发上坐。 秦怀还站在桌边,刚刚那把没发挥好,眼见他俩这就坐下,一愣:“不打了?” “休息一下。” 无奈,秦怀只得把球杆放回原位。到沙发边,顺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抄起一个不知名水果。 坐下翘起二郎腿,吃着果儿,顺嘴问。 “盛亦最近怎么这么不合群。” 蒋之衍反问:“哪不合群?” “叫他出来玩总不出来,推几次了?” 蒋之衍替他说话:“那是在学校。” 秦怀嗤笑:“跟我这装什么孙子,以前怎么没见他勤奋好学天天泡在临天?” “他……” “还别说。”沈时遇打断蒋之衍的话,眉头拧了起来,“盛亦这段时间确实挺不对劲。” 秦怀挑眉:“是吧!” 蒋之衍扭头看身侧的人。 “你别看我。我说的不对?”沈时遇啧了声,“那谁,虞星!” 他一提,蒋之衍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盛亦和虞星这段时间走得确实有点近,但是…… “不能吧?”想到她那副打扮,蒋之衍接受不了,怎么想盛亦的品味也不可能这么差劲。 说实话他其实根本想不起虞星长什么样子,因为他对她的脸,完全没有概念。 一个女生,刘海盖住半张脸,再往下是黑框眼镜,将鼻子压着挡着,瞧不全乎,脸颊又被两侧头发遮住,她整张脸只有鼻尖到下巴那一块是不被覆盖的。 每回看见都替她难受,头发把眼镜片都盖住一半,她眼睛不扎不疼嚒? 不知是不是每天出门都抹发胶,那头发也不乱,活像是在脑袋上戴了个头盔。 如果哪天虞星趁人不备把盛亦杀了,让蒋之衍和沈时遇画她的通缉画像,他俩大概就能画出她四分之一张脸。 ——最清楚的地方估计还是人中。 “虞星,谁啊?”状态外的秦怀好奇,“男的女的?” “女的。” “漂亮吗?” “……” “……” 沈时遇和蒋之衍双双沉默。 秦怀来了兴趣:“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沈时遇丢给他一个白眼,胳膊肘撞了撞蒋之衍:“我忘告诉你。前段时间,盛亦让我找童又靖。” “嗯?” “说,叫童又靖没事多照看虞星,别让她被人欺负。” 蒋之衍沉默好几秒:“……他真这么跟你说的?” “不是原话,意思是这个意思。” 当时盛亦对他说—— “虞星有点麻烦,你让童又靖去看看。” 这不是怕她被欺负是什么? 蒋之衍和沈时遇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秦怀在一旁听得跃跃欲试:“盛亦跟你们说的这个人有情况?!日你们,特么这种事都不叫上我?下礼拜我来临天看看!” 蒋之衍还在思考盛亦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眼神都没给,直接抬腿踹他一脚。 秦怀往旁边一闪及时躲开,笑嘻嘻。 “就这么定了,下礼拜我来临天看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下礼拜,秦公子即将心碎临天,让我们一同收看大型纪实纪录片:《一座鹊桥的故事》。 #秦怀鹊桥# #秦怀好惨一男的# 第16章 我见 八点三十五。 虞星拎着从家里打包的糯米糕,在临天附近的路口下车。 校外一排便利店,只有一家还在开,她朝那边走,不时看看手机。 童又靖正准备动身。 虞星让她别急:【我刚到,在等盛亦学长。你慢慢来。】 人行道比地面高一阶,车灯晃过,分神间不仔细踩在边缘,虞星脚下一崴。 下意识端住打包的点心,怕它摔得稀烂,代价便是直直跪在地上。 “嘶——” 酸痛如电流,沿着膝盖窜上来,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虞星缓了半天,堪堪挣扎着站起来。 膝盖处,黑色的厚打底裤袜破了一道,细细的,很小的口子,不去撑它应该不会裂得更大。 虞星上下扯了扯,裂开的地方暂时看不出。 步履不复先前自如,稍稍有些滞顿。到便利店一问,创可贴卖完了,店员等着下早班,她不好意思,为一张创可贴让人家特意跑一趟去仓库,摆摆手说没事。 买了水和纸巾,在店门口坐下,简单将膝盖渗出的一点点血丝清理好。 虞星给童又靖发微信语音:“等会来的时候,可以顺路帮我带创可贴和喷雾吗?” 发出去不到十秒,童又靖着急回复:“怎么了?你哪里弄伤了?” 她说:“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弄破一点点。” 童又靖一听不得了:“那赶紧去看一下!我马上过来陪你去医院!” 虞星说没事:“你帮我带创可贴和喷雾就行。” “真的没事?” “真的。” “那我给你带!” 虞星道好:“我在等盛亦学长,你快到了告诉我。” 夜色浓重,虞星坐在便利店外的长凳上,略微有些冷。 童又靖已经出发,一边聊一边唠叨她不小心的事。 虞星无奈:“没仔细看,手里又拎着东西……” 聊了几分钟,接到盛亦的电话。 她一直关注新消息,没收到他发的一个字,竟直接打来了。 虞星站起身:“……喂?我在便利店……我看到你了!” 不多言,收起手机,朝路边停着的那辆豪车走去。 盛亦车多,又是一辆没见过的。她走到副驾驶门边,车窗降下来。 虞星弯下腰,连塑料袋一块,端起盒子:“学长,这个……” 她本意把东西从车窗递进去给他就功成身退,盛亦却道:“上车。” 当即愣了下。 “没听见?上车。” 话到嘴边又吞回喉咙,虞星拉开车门,坐进去。 盛亦:“安全带系上。” 虞星咽喉咙:“我和童又靖约好了,她已经在路上……” 他语气加重:“系上。” 虞星看他没什么耐心,不敢再说,乖乖把安全带系好。 下一秒,盛亦一脚油门,车飞快冲出去。 从没在市内坐过这么快的车。 车窗开着些许,汹涌的风从外灌进来,虞星被吹得呼吸不能。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追求刺激的人或许觉得爽,她不一样,她惜命。 紧紧抓住把手,虞星脸都白了。风吹在脸上疼,眼镜都快被吹歪,刘海乱飞戳得眼睛疼,她只能闭上眼。 “学长……” 微弱的声音在风里听不太清楚,虞星忍不住哀求:“学长!开……开慢一点……!” 盛亦不知听没听到她的话,车拐过一个弯,可能是风变小,总之好受一点。 高度紧张又担惊受怕的十分钟过后,车停在河岸公园那条路上。 不远的大桥车水马龙,公园离得有些远,远远传来的跳舞乐声变得稀薄。他们似乎停在河堤窄处,细细听好像还能听到河潮拍岸。 车里安静,谁都没说话。 盛亦将他那侧车窗又降下来一些,好似来吹风的。 就这么待了几分钟。 虞星的心跳平复下来,脸色有所缓和。 盛亦看她:“你很怕?” 虞星点了点头。 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盛亦说:“市内限速,这算慢的,开到赛车道或者山路上,那才真的刺激。” 她白着脸,少见地表态:“我不喜欢。” 盛亦似是勾了勾唇。 不说别的,他道:“你说做了点心?” “啊,对。”虞星拿起放在腿上的东西,塑料袋里有两个木制方盒,拿起一份开盖,端着递到他面前。 盛亦睨了几秒,伸手拿起一块。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有些紧张。他慢条斯理品尝,虞星偷偷扯了扯膝盖处的裤袜,不忘藏起破的洞。 还是有点疼,一下一下像被针刺。 不去管腿的事,虞星直勾勾看着盛亦。 他平静地吃下去,没什么表情。 她忍不住问:“好吃吗?” 他反问:“你做的?” 虞星点头。 给盛亦和童又靖带的这两份,都是她亲手做的。送人,该拿出点诚意。 盛亦眉头轻挑,表情淡淡:“一般。” 说不上安慰还是打击,虞星默了默,端着木盒问:“要不要……再吃一块?” “不了。”他摇头,显然没兴趣。 虞星哦了声,把盒子盖上,放回腿上。 听盛亦问:“你去哪?” “学校,我和童又靖约好在校门口见。” 他略点头,发动引擎。 和来时不一样,回去的风温和得多。 虞星坐在副驾驶没说话。 说是送点心给他尝尝,这一趟花在路上的时间远比吃糯米糕多,甚至他们也没说几句话。 大概他只是想兜兜风。 早在认识之前就有所耳闻,说盛亦这个人,随性、恣意,淡漠、凉薄。 什么笑眯眯温柔似风,像风摸不透抓不着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 虞星第一次有所体会。 这一通看起来突兀的举动在他身上,一点都不突兀。他随性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没什么束缚得了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概除了车,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在意。 恍神间,盛亦问:“你很冷?” 虞星一愣:“啊?没有啊……” 他余光瞥过来:“我看你一直在扯裤子。” 刚刚下意识扯了几下裤袜,虞星不知道他瞧见,不好意思:“没有,我不冷。” 手收回至腿上,再不往前伸。 快到临天时,盛亦接了个电话。 “有事?” “……嗯。” 漫长的沉默后,他说:“知道了。” 虞星没想打探他的私事,盛亦却看她一眼:“你的腿弄伤了?” 她微愣,“我……” 他说:“刚是童又靖的电话,她说你手机关机,让我告诉你她买好药,快到了。” 虞星拿出手机一看,果然黑屏。 “手机没电了。” 盛亦蹙眉,追问:“你腿伤了?” 虞星抬眸,尴尬:“之前在学校前面摔了一跤。” “膝盖?” “嗯……裤袜破了一点。” 难怪她一直扯,盛亦稍稍沉默,说:“我开去药店。” 虞星忙说不用:“童童已经买了药,我去校门口等她就行!” 她拼命推拒,坐直了身,生怕他转方向盘。 盛亦不置可否,忽地问:“走路也能摔?” “呃。在看手机没注意,手里拿了东西……”虞星略感丢人,“就跪下去了。” 那两盒点心在她腿上静静放着。 盛亦一言不发,开至临天校外。 虞星道谢,解开安全带,车门却打不开。疑惑地转头,“学长?” 他皱着眉,指了指她腿上的东西。 虞星有点意外,但还是立刻拿给他。 盛亦接过去打开,拿起一块糯米糕,表情不甚愉快地吃下去。 总觉得他吃得很痛苦,一点品尝食物的愉快都没有。 虞星其实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信心。 一时之间很想问他,这东西很难吃吗? 可他在吃,问这个问题不就等于问他是不是有病。难吃还吃,找虐? 她不敢吭声。 偏偏是真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好吃的样子。 盛亦很勉强地吃完,又拿起一块,半途动作一顿,还是放了回去。 “算了。” 他盖上盒子,将木盒放到两座之间,“就放这吧。” 虞星:…… 难吃就不要吃嘛,干嘛呢。 忽地,一张薄薄的东西丢来,虞星慌忙接住。 定睛一看,是一张信用卡。 “自己去买药和裤子。”盛亦随意道,“没密码。” “我有钱……” 他一个眼神横过来,虞星硬生生闭嘴。 …… 周三下午,高一高二停课,劳动体验日,除高三外各班都要进行大扫除。 虞星被安排去清扫勤学湖周围。 半路上童又靖给她发消息:【我在这边找沈时遇拿东西,等会过去找你。】 虞星说好。 到勤学湖一看,发现一同值日的是邱卉妮。 因是临时安排,虞星先上了趟洗手间,回教室时三分之二的人都已经分配好奔赴“岗位”,当下也有点出乎意料。 没什么好说,虞星走到一旁,闷头扫落叶。 邱卉妮一肚子火。让她来扫这么个鬼地方,原本就不满意,搭档竟然还是虞星。 换做以前,她肯定乐见。这个土包子怂货好欺负得很,只管把扫把一丢,让虞星一个人干活就是。 今时不同往日。 虞星有了童又靖撑腰,和盛亦的关系奇奇怪怪,突然间动她不得。 邱卉妮越看越气,虞星一声不吭,专注扫地,眼里像是没有她这个人。 装什么装? 不过是找到靠山,了不起什么,贱骨头! 虞星才懒得管邱卉妮想什么,早点扫完早点完事,一会儿童又靖来找她,结束得早,她们还能去校外几条街逛一逛。 她只当看不到邱卉妮投来的眼神。 沉默着扫完大半块空地,虞星停下喘气。 回头一看,邱卉妮还在原处,扫着那么几片叶子磨洋工。 她累得半死,到底忍不住,小声道:“你扫快一点。” 邱卉妮不可置信抬头,盯住虞星。 “你叫我?” 虞星未言语,抿唇低下头。 邱卉妮那口堆积已久的怒气堵在心里,越发炽火旺盛。 虞星算什么东西! 没抱上大腿之前敢这样和她说话?! 气得不行,蓦地,看着虞星站得位置,邱卉妮忽然心念一动。当即抄起扫把,往虞星那边扫,一步一步快速靠近。 听见声音朝自己来,虞星下意识扭头,措不及防被邱卉妮擦身一撞。 突然而来的力量将虞星推向湖里,落水间,脚踝处的裤袜被低矮的景观铁栅栏勾破。 邱卉妮站在岸上,“惊讶”掩嘴。 “哎呀!我不是故意……” “虞星!” 恰时一声惊呼响起,不远处一个人影冲过来。 邱卉妮还没反应过来,拎着塑料袋的童又靖把手里东西一扔,飞快跑来,转眼,“咚”地跳进湖里。 …… 沈时遇听到童又靖跳湖的消息,当即扔下手头玩意儿赶到勤学湖。传话的人含含糊糊,他也顾不上去问说的是落水还是跳湖。 秦怀正巧今天来临天找乐子,和他们在休息室待了半个小时,直呼无聊,见沈时遇冲得急,蒋之衍和盛亦也动身,自然一同跟着去。 勤学湖周围围了一群人,不敢靠得太近。见他们一行来了,自觉让开路。 沈时遇火急火燎,拧着眉扬声:“童又靖?!” “我在这——” 闻声看去,湖边地面上坐着两个浑身湿透的人,都裹着毯子。 见他急急走来,童又靖忙说:“我没事。” 沈时遇冲到她面前,蹲下看了看,确认无碍才放心,又抱怨:“没事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我手机不见了……” “手机重要还是命重要?这么大的人长没长脑子?我看你就是欠教训。” 童又靖顾不上跟他吵架,喘了口气。 “还有虞星……” 沈时遇这才注意到和她裹着一张毯子、被她搂着的人,本是随意一瞥,不在意地正欲收回视线,恍惚之间却错愕一愣。 那张脸上,厚重的齐刘海湿哒哒分开,常年不见天日的额头,终于露出来。平时遮挡脸庞两侧的头发,此时撇到后边,贴着耳朵。 因为湿透,头发不再像头盔一般罩住整个脑袋。 童又靖好不容易把那口气喘匀,说: “……她眼镜掉了。” 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唇、脸颊……虞星的脸完完整整展露在空气与在场众人眼中。 落水后惨白的脸色,衬得娇艳五官更像画。 说不尽反差美。 ——如此勾人的一张脸。 第17章 我见 虞星不会游泳。 落水之初着实慌张了好一会,还好很快有人下水救她。挣扎之中,又听见一道焦灼的声音指示:“别扑腾……放松……!” 熟悉的声线,一听就是童又靖。 知道她不会水的,童又靖是其一。忘了具体哪天,总之在闲谈时提过。童又靖说夏天一起去泳池,得知她不会,允诺了将来要亲自教她。 泡在水中心脏害怕得怦怦跳,被熟悉的声音安抚,身体里涌过一股暖流。 虞星努力放松,让自己被她带着浮起来,将安全交付给她。 童又靖纤细的胳膊在这种时候格外有力,一路拉着她,游到岸边。 上了岸,两人双双疲惫坐在地上,地面冷冰冰,身上衣服全部湿透,水里的寒气这时候返上劲来,风一吹,教人冻得发抖。 不小的动静引起附近其他学生的注意,人越来越多。 很快有人拿了大毯子过来。 童又靖用毯子把俩人一裹,问她有没有事。 虞星后怕不已,哆哆嗦嗦,除了冷,一时没有更多想法。 直到被童又靖捧起脸,对上她直勾勾一瞬不移的目光,虞星才反应过来。 好像…… 和在家时,被小姨把头发全部扎来起的感觉,一模一样。 视野开阔,面前没有任何阻挡物。厚重的齐刘海不再挡到眼正中,戳得眼睛不适。包起脸颊的头发,湿漉漉贴着耳朵,甚至更后。 眼镜也没了。 寒风吹过来,整张脸全部五官,全都感受到吹拂而来的凉意。 “你……” 童又靖捧着她的脸半天没放,瞠着眼激动:“我就说你的五官很好看!真的很好看!星星,你长得这么漂亮……!” 说到按捺不住,还捧着她的脸用力晃了晃。 之后耳边一直是惊喜的感叹声,“好看”两个字被童又靖翻来覆去地说。 虞星不知该不该高兴。童又靖明显很喜欢她这幅样子,眼睛都亮了。可抬头瞥一眼四周,在场人不少,这么多双眼看着,书呆子怕是做不成了。 ……也罢。 她默默叹气。 不想太引人注目,原不过是因为吃过教训,毕竟不管旧伤疤重不重,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疼。 可既然已经这样,那就这样吧。 童又靖说了一连串,太兴奋,不小心呛到。 虞星赶紧给她拍背:“别的事晚点再说,我们先起来吧。” 童又靖点着脑袋咳嗽,好不容易停下,“等等,我缓缓……” 还没等她们站起来,旁边学生让开道。 就听见沈时遇分明透着担忧的声音,喊童又靖。 童又靖深吸一口气,扬声应了。很快,沈时遇的身影冲直面前。 …… 围观群众不算在内,从童又靖开始,沈时遇、蒋之衍,怔愣的眼神看了一道又一道。 虞星知道避不开打量,默不作声任他们看个高兴。 唯有盛亦,视线和他对上,虞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只觉得彼此眼里都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她这个死书呆土包子其实长得还行。 在临天这是个秘密,属于她自己,也唯有她和他才知晓。 现在不是了。 盛亦眼里暗色微微闪过,一向笑眯眯的眼睛,这会儿是淡漠模样。只是不知为何,眉心下意识轻微地蹙了蹙。 蒋之衍的反应和沈时遇一样大。 看清那张脸的刹那,一愣,满脸不可置信。 前几天他和沈时遇还在为盛亦的“品味”担忧,结果搞了半天……?他看看盛亦再看看虞星,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啧,人生充满惊喜。 诧异了几秒的沈时遇很快回神,刚要说话,一道人影突然冲过来。 “卧槽!你是——” 秦怀从蒋之衍背后蹿出来,冲到沈时遇旁边——即虞星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捉起她的手腕,两眼发光。 虞星正被蒋之衍打量得有点尴尬,他那表情,翻译过来就一句话:“同学你谁?!” 措不及防,面前多了个人。 虞星吓了一跳,被陌生男生捉着手腕,惊诧交加,连忙用力挣。 他握得更用力:“你听我说——” 童又靖当即一把将他的手扯开:“秦怀你干什么?!”伸手将虞星掩到身后。 “不是,我那个……” 秦怀看着这张找了许久的脸,不知从何说起。 “你哪个?” “我,她……” 秦怀结舌,一扭脸冲旁边发难:“操!沈时遇你他妈说话啊!” 沈时遇:??? 虞星被童又靖护在背后,微微皱眉。 这个人是和沈时遇他们一起来的,听说话语气,八成是同一个圈子的朋友。 她记得盛亦和她说过,有一个朋友在找她,对她“一见钟情”。那时候半信半疑,眼下…… 虞星垂下眼,抿了抿唇。 “先让她们把衣服换了。” 盛亦忽地出声,打断他们多余的对话。 虞星抬眸,他站着,居高临下的视线不期然和她撞上。 停顿一秒,同时移开。 盛亦皱着眉说:“等你们说完,她们两个可以直接送医院。” 沈时遇反应过来,搀着童又靖起身。 秦怀想扶虞星,奈何童又靖先拉起她,虞星又一副低头逃避的态度,悻悻收回手。 而始作俑者邱卉妮,在一旁愣神多时。 推虞星下水是为泄愤,不想被童又靖撞了个正着,后者一句话不说就跳下湖去。见童又靖那么决绝果断地跳湖,邱卉妮后知后觉意识到虞星可能不会游泳。 隐隐有一丝后怕。 但后怕原因不是怕虞星出事,更多是因为,若是她不会游泳,自己推她下水这件事在童又靖那儿,严重性怕是更强了。 童又靖和沈时遇青梅竹马,沈时遇又是盛亦的好友,闹大了,不一定有好果子吃。 虞星被童又靖平安捞上来之后,邱卉妮松了一口气,好歹没有闹出严重到无法收拾的事情,谁曾想,更让她难受的事在后面。 ——虞星竟然不丑。 何止是不丑,明明就很美! 论长相,邱卉妮觉得自己大小是个美女,在临天排不上前几,也绝对是在最出挑的那一批里。 她不止一次得意过自己的长相,可是现在和看到的这张脸相比,和眼前这个虞星相比,相差不是一星半点。 邱卉妮的好看,是漂亮,很多人都说过。 虞星不一样。 虞星是美。 骨相皮相的优势她都兼具,五官标致且有韵味,是看到的第一眼就直击感官而来的美。 虞星长相带来的冲击,大过先前的害怕,邱卉妮愣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她愣着不出声,童又靖不是好欺负的性子,临走之前没忘记她。 “那个女生——” 指着邱卉妮,对沈时遇道:“你让人把她带到学生会办公室去,就是她推虞星下水的。别让她溜了,晚点我再跟她算账!” 邱卉妮一听,脸色唰地白,被这么多人看着,干咽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 …… 回女生公寓换干净衣服,童又靖先一步整理好,来虞星公寓找她。 虞星也收拾得差不多,吹干净头发从卧室出来。 童又靖等她,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起身相迎:“没事吧?有没感冒?” 虞星摇头,“我还好,现在不冷,你呢?” “我身体好着呢。”见她拿着梳子,童又靖挑眉,“你要梳头发?我来我来!” 生怕她再给自己弄出一个头盔,二话不说摁着虞星坐好。 先帮她梳顺,童又靖问:“皮筋和夹子呢?” 虞星伸出手,掌上放着一根皮筋和两个黑色的发夹。 童又靖皱眉:“哪够啊。” “我卧室的卫生间里有。” “我去拿!” 小跑进她卧室,童又靖拿好足够数量出来。 “你头发这个长度可以绑起来,但是会有些碎发,刘海我帮你夹起来,两侧不够长绑不住的头发也夹起来……反正不要再挡脸了,挡脸多不好看……” 童又靖碎碎念不停,虞星听得失笑。越熟话越多,拦都拦不住。 一通忙活,童又靖帮虞星弄了个简单的造型,其实称不上造型,主要是清爽,脸全露出来。 她的脸型好看,鼻子挺而秀气,眉毛也好看,反正哪都好看。 童又靖欣赏一会儿,好奇:“你的眉毛修过吗?” “没有。”她摇头,“一直这样。” “那也太好了,这眉形真好看,我有的时候还会自己修一修呢。” 童又靖语气羡慕,正说着,虞星突然转过身。 “怎么了?” 为方便端详,童又靖跪在她身侧,这倒方便了她。她不言语,倾身靠过来,张开手轻轻环住童又靖的腰。 童又靖一愣,手搭上她的背:“你怎么啦?” “……谢谢。” 怀中传来闷闷的声音,虞星跟她道谢。 “谢谢你救我。” 童又靖顿了顿,笑起来:“嗨,我会游泳啊,你掉水里我看到了还不救?”拍拍她的背,带着轻哄的语气迭声说,“没事没事,没事啊。” 虞星没有说话。 在冰凉的水里无能为力,那时候真的慌乱到难以形容,很怕就那样沉下去,发生意外,再也上不了岸。 童又靖跳下水,游过来抱住她的那一刻,她差点想哭。 这个人明明自己也是个瘦弱的女生,却还是用尽全力抱着她上岸,救她的时候连想都没想。 从小陪着一起长大的苏秋不在身边,在临天的每一天,虞星都觉得孤单。 虽然童又靖是因为盛亦的嘱托才开始和她接触,但后来的相处和陪伴,都不是假的。 因为有童又靖,于是有人替她鸣不平,有人救她于危险中,有人指着欺负她的罪魁祸首说晚点算账。 一切都新奇而温暖。 默默地,虞星抱着童又靖的腰长叹。 还有很久,但她已经开始期待她教她游泳的夏天。 一定会很棒,一定。 “……啊!” 怅然间,突然的惊呼吓了虞星一跳,她松开手,看向童又靖:“怎么了?” 童又靖恨恨拍掌:“——我买的水扔在地上,忘记拿了!” “……”虞星哭笑不得。 …… 沈时遇一群人不方便进女生公寓,把人送到公寓门外,便先行到逸教楼,在休息室里等。正好学生会办公室也在同一栋,待童又靖和虞星来了,处理那个被带过去的女生也方便。 自从见了虞星,秦怀就没平静下来。 “就是她!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女生!你们记得吧?” “你能不能换一句。”沈时遇抬手拧眉心,“进门到现在这句话你说了不下五十遍,有完没完。” “操!”秦怀一听就来气,“你特么还说,我让你找人,你找了多久没找到?就在眼皮子底下,她天天跟童又靖待在一块,这你都找不到,你还说你不是故意耍我?!” 沈时遇无奈:“她是最近才跟童又靖玩到一起去的,不信你问他们。而且我说了,她之前不长这样——” “不长这样长哪样?”秦怀嗤笑,“就这一张脸,难不成还会变?” 蒋之衍没说话,但也替沈时遇冤。 还真别说,她真能“变”。 长腿往茶几上一伸,秦怀靠着沙发耍横:“我老婆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介绍给我。” “你他妈自己不会追啊?!”沈时遇气得开骂。这孙子,还赖上他了? “你没看到她刚才的样子,见了我拼命躲,话都说不上我怎么追?追几把追。” “怪谁?你他妈跟个色胚似得上去就摸人家手,换我早他妈踹你下水里去了!” 秦怀就要他牵线搭桥:“她跟童又靖一起玩,你得给我搞定。” “她跟童又靖玩你找童又靖去!” “妈的,你女人。跟你女人说一句不就行了,是不是兄弟?” 沈时遇脸色一变:“谁女人?少几把乱说。” “你装n纯情?”秦怀嘲笑,“你不喜欢她你护得跟眼珠子似得?就差往被窝里摁了,少来这套。” 沈时遇不承认,抬腿踹他一脚:“滚,谁喜欢她?!” 秦怀懒得跟他掰扯:“行行行,不喜欢不喜欢。”啧了声,回归正题,“虞星的事……” 沈时遇推开他搭过来的手:“没门!”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骂骂咧咧,吵得忘我。 蒋之衍越听越不妙。 沈时遇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盛亦!盛亦啊! 虞星有事没事被叫来休息室,忘了? 盛亦把虞星带出去吃饭,不止一次,也忘了? 前段时间盛亦特地让他找童又靖照看虞星,都忘了?! 蒋之衍突然很想打开沈时遇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到底是不是一窝浆糊。 心下不安,蒋之衍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人。 盛亦仿佛置身事外,转着手里的定制打火机,似是没听到他们的争吵,散漫地把玩手里的小玩意。 “盛亦——” 怕什么来什么,秦怀猛地把话头对准盛亦:“沈时遇死了派不上用场!” 沈时遇啐:“你死了!我是你爹!” 秦怀不理他,对盛亦道:“你和虞星有交情对吧?约她出来吃饭,帮兄弟个忙。我车库里的车你随便开,你要哪辆都借!” “……”蒋之衍保持缄默。 何止是有交情,怕是交情不浅。 他们三人都看着盛亦,尤其秦怀,眼神殷切。 其实沈时遇以前不是没有给他介绍过女朋友,这次应该算个意外。 盛亦本身就随性,这点小事,在他眼里根本无所谓,心情好,有那个情绪,想都不用想会答应。 秦怀只等他点头。 没办法,一不小心吓到了人家女孩子,又有童又靖护着,追起来可能有点棘手。 几双眼睛一齐等着。 盛亦勾了勾唇角,眼神淡淡,笑意未及眼底,半晌,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不帮。” 第18章 我 见 邱卉妮被带到学生会,忐忑地等了许久,虞星一行人才来。 换好衣服的虞星被童又靖牵着手,后者略带冷意的眼神一进门就朝她射来,看得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童又靖摆明了没有轻拿轻放的意思。邱卉妮算是踢到铁板,在勤学湖边童又靖一说看住她别让她走,沈时遇立刻就安排了学生会的人处理。 当下,学生会几个干部在旁记录,沈时遇一群人坐在沙发上旁观,被这么多人看着,她手心捏拳,紧张得出了一层汗。 “你推虞星下水,是我亲眼看到的。我是人证。”童又靖说,“勤学湖那一块有监控,学生会已经让人联系负责老师调监控,你要是不认,我们可以看监控对峙。” 上来就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不说,童又靖明显是被气到了。 虞星不会游泳! 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虞星在水里胡乱扑腾,要是发生腿抽筋之类的意外,出了人命怎么办? 都说又蠢又毒,这个邱卉妮两样占全。 邱卉妮面色微白:“我……我……”她结结巴巴狡辩,“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刚好走到她旁边,不小心碰到……” “不是故意的?”童又靖冷笑,“她掉进水里的时候,你在岸边干什么?你在笑!你是不是当我没看到?” 脸上闪过一丝堂皇,邱卉妮瑟缩道:“我,我太慌张没反应过来……” “到这种时候,你还是不承认你故意推我是吗?”冷不丁,虞星开口。 视线集中到她身上,而她看着邱卉妮一人。 邱卉妮见着那张漂亮脸蛋,一顿,下一秒心里生出一股愤恨。不就是搭上了盛亦!不就是找到了靠山! 嚣张什么!张狂什么! 嫉妒和怒火,一时间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她咬牙,脸颊泛起一股愠红,就是不承认:“我不是故意的!” 盛亦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切。 朝那边瞥一眼,邱卉妮很快挤出委屈表情,眼神可怜巴巴中又带着小心翼翼。 “虞星,你不要这样……” “我……我一直觉得你温和忠厚,一心读书……是,你现在交了新朋友,和以前不同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们班同学都不敢靠近你,做什么都要考虑你的心情——” 说到这里,她偷偷瞄了瞄在场众人。 “但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童又靖同学没看清楚,她以为我在笑,其实我只是看你不小心落水吓到了。她误会我可以理解,也可以解释。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咄咄逼人,为什么非要逼我承认是故意的呢?” 邱卉妮像是要哭了:“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虞星,你难道不会觉得良心过……” 啪——! 虞星突然上前,抬手扇了邱卉妮一个耳光。 满室死寂。 虞星面色平静:“我问心无愧,良心很安。” “你……!” 邱卉妮捂住脸颊,瞪她,眼里闪过狠戾。当着这么多人,又几乎都是虞星阵营的,强忍着不敢还手。压下这口气,邱卉妮立刻重新挤出委屈表情,一条道走到黑,“虞星,你这……” “这是我应该打的。”虞星打断她,“你很委屈?” 邱卉妮一愣。 虞星第一次这样看着她:“我温不温和,忠不忠厚,那是我的事。我交什么新朋友,更与你无关。从我到临天开始,你和班上那些人是怎么欺负我的?嘲弄取笑我,让我抄作业,值日所有活都给我做……变着法子剥削我。你觉得这算不算霸凌?” 没想听她回答,虞星道:“光凭这些,我还你一巴掌不算过分,更何况你今天拿我的命开玩笑。我不会游泳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也根本不在乎。我的命在你眼里无足轻重,可以随便拿来践踏。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邱卉妮没见过她这幅表情,愣愣忘了说话。 虞星面色越发的冷:“我之前忍气吞声是因为我想过安生日子,确实,也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反抗。你觉得我现在狐假虎威也好,狗仗人势也好,都随你便,单冲你今天推我下水,有可能害我丧命,这一巴掌,就是你该得的!”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永远忍下去?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脾气?” “到了把我逼上绝路的时候,就算没有人给我主持公道,我也会跟你鱼死网破。” “我劝你,以后别再纠缠我。” 面前的虞星,哪里是那个好欺负的怂包,分明让人可怕。 邱卉妮被她骇人的语气吓得愣住。 沈时遇忽地开口,添一把火:“那天体育课,你们一个班公用的垫子,一开始不都虞星一个人在搬?你在这话里藏针,说什么几把玩意?” “厉害,厉害。”童又靖憋了半天,忍不住鼓掌嘲讽,“有脸装可怜卖委屈?现在不是你带头欺负人的时候了?……省省吧你!” 沙发上几个人,看过来都带着蔑意。 别人倒罢,盛亦也坐在那儿,他淡漠的眼神,看她不带一丝温度,连嫌恶或是厌憎这样的情绪都没有,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脏东西。 邱卉妮脸色蓦地白至无血色。别人什么都看得到,也看得清。 狡辩不过是惺惺作态,掩耳盗铃。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无所遁形。 …… 来临天一趟,本想看盛亦的热闹,结果弄得自己心情不好。 开车回程路上,秦怀越想越烦躁。 在学生会旁观了一场纠纷,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看上的是虞星的脸,本以为这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没想到她发起脾气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威慑力。 那个推人下水的作精在挨了巴掌之后不知是因为羞还是因为怒,掉下泪珠子。虞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用一个耳光,抵消从前的欺侮。今天被推落水一事也囊括其中,没有扇第二个耳光,只说让她当众道歉。 一切处理完毕的时候,童又靖却拒绝跟他们一起吃饭,拉着虞星先行一步。 秦怀没逮到机会跟虞星说话,同桌吃饭的愿望也泡汤。 本就郁闷,临走之前,见盛亦对学生会的人吩咐:“联系教导处,记个大过。再有下一次,让人把她从临天门口扔出去。” 他和沈时遇、蒋之衍,脸色登时变得微妙。 难以言喻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现在,秦怀握着方向盘,手下用力。 “别想了。” 沈时遇本是送秦怀出来,秦怀邀他一起吃饭,想想没什么事就应了,打电话给另两个都说懒得动,待在临天不出来,于是便只他一个人在秦怀车上。 沈时遇知道秦怀在想什么,这件事情没办法。 在休息室里,盛亦可是亲口说了“不帮”,当时他们仨都愣了,他也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盛亦之前和虞星好像有事…… 偏偏说完那两个字,盛亦又不肯再开尊口,一副散漫无所谓的样子,谁也猜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教人头疼。 沈时遇只能劝秦怀:“不就是个女人,之前没找到她,你也没少块肉对不对?哥哥给你介绍,你想追什么样的都有!漂亮的身材好的,尽你挑!” 秦怀没说话,只沉着脸开车。 …… 当天晚自习,邱卉妮在讲台上当着三班一众人的面,向虞星正式道歉。 成功震慑住在座所有人。 ——手下留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虞星还是放了邱卉妮一马。若是她要做绝,以现在童又靖和她相亲相爱的样子,只要她开口,童又靖绝对会帮她把邱卉妮扔进勤学湖,一秒都不带犹豫。 霎时之间,包括高二3班在内,整个高二年级的人,对虞星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一方面是不敢招惹。 另一方面,自然和她的相貌有关。 原本多么土气的一个人?眼镜、刘海、厚头发,全都弄开,其下竟然藏着一张十分好看的脸。 从虞星落水被捞起来开始,不到两个小时,消息传遍全年级。 最初有人觉得是夸张。就算真的不同,大概也是因为土气的样子看多了,所以她收拾得稍微能看一点,大家就觉得漂亮——不少人是这种想法。 直到吃完晚饭的虞星和童又靖回来,进入高二教学楼后,一路上遇见她们的人,纷纷错愕呆怔。 有些男生没听到八卦,在走廊碰见虞星,直勾勾看愣了眼,还以为是来了新同学,一拨又一拨到高二3班拼命打听。 整个年级,度过了一个十分热闹的晚上。 轻松之余,虞星陷入了新的烦恼。 盛亦给的信用卡还在她这儿! 那天盛亦让她拿去买药和裤袜,大概是认为她给他送点心扭伤脚,所以他要承担部分责任,但虞星却觉得算不到他头上。 况且买药和裤袜的钱她有,哪里用得着这样。 没有动他的卡,虞星放在公寓卧室的书桌里,这些天忘记还给他。 解决完邱卉妮的事情,当晚,才想起还有这一桩。 开着台灯,灯光不算太亮。 一身睡衣的虞星坐在书桌前,找出盛亦的信用卡,看了看,给他发微信: 【学长,你明天有空吗?你的卡还在我这,我拿来还你。】 盛亦回得不算慢:【用过了?】 她犹豫几秒,道:【没呢。擦的药童童给我买了,破的裤袜我扔了,家里还有不用买新的,等休息日我回去拿就行。】 消息发出去,过了好几分钟,盛亦才回答。 是条语音。 虞星一顿,缓缓伸出手指,点开—— 寂静夜下,他淡薄的嗓音,微微沉:“怎么,我的钱用着烫手?” 第19章 我见 虞星听得哑言。 说烫手不至于,用着不心安是真的。 从小,小姨就教她,不该占的便宜不能占,花别人的钱怎么想都不太好。 想想给他回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包,她不答,只说:【明天下午放学,我来休息室把卡还你,麻烦学长跑一趟。】 那边久久没有动静。虞星等了又等,消息石沉大海,盛亦再没回她。 …… 第二天下午放学,虞星揣着卡去休息室。到了一看,空无一人,门也关着。她等了五分钟不见人影,给盛亦发消息也没有回复,犹豫再三,去了高三教学楼。 比起他们年级,高三的学长学姐看起来有个性得多。突入陌生地方,虞星视线谨慎不敢乱瞟。一路上还是有人打量她,议论低语的声音也不少。 和7班的人扯上关系,果然想不被注意都难。 虞星再一次深刻意识到,在临天,盛亦他们的影响力是全面的,并非只有低年级学生怕他们。 找到高三7班,里面座位空了大半。 见她在门口张望,有男生似是认出她,看了一会儿上前:“你来找……?” “我找盛亦学长。”虞星接话,小心问,“请问他在吗?” 一眼望过去,教室里并没有那几个认得的面孔。 就听男生说:“亦哥今天没来。你来迟了,衍哥他们刚走。” “那……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男生摇头:“这个不清楚。” 问不出更多,虞星道谢离开。 走出高三教学楼,童又靖打来电话。 正中虞星下怀,她忙道:“我找盛亦学长有事,昨天说好今天见的,现在找不到他人。童童你和沈学长他们在一块吗?” “没呢。我今天没看见沈时遇那个狗东西。”童又靖说,“我找你吃饭啊!上个体育课回来你人都不见了。你在哪呢?” 两人说着话,约地方见面。 在高三楼下的凉亭碰头,童又靖勾起虞星的手臂,往餐厅去,不忘问:“你找盛亦干嘛?” 虞星简略把卡的事说了一遍。 童又靖一听,当即道:“你这样还是还不回去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都那样说了,你还是去买吧,否则要没完没了了的!” 盛亦这个人,别看他笑眯眯的,其实脾气大得吓人。本来一件小事,若是非要跟他对着干,那他就一定要顺了心意才罢休。 虞星皱眉:“真的吗,不买不行?” 童又靖劝她:“放心用吧!他自己给你的,刷爆都没关系!” …… 原本打算休息日去商场,苏秋先一步打电话来,约她周五放学一起吃饭。 苏秋是艺术生,平时别人上晚自习的时候她都在上专业课。恰巧这周五晚上,她们的专业课老师有事,临时放假。 虞星和苏秋她们一周只能见一次,有时两人各自有别的安排,便只能再等下回。 许久没见,难得有机会,虞星一口应下。 “你来找我的话,就约在我们学校附近商圈最大的那个商场好了。”她说,“我正好要买点东西。” 苏秋没有异议。 …… 周五放学,提前和童又靖说了声,一下课,虞星收拾好东西,直奔校门而去。 苏秋来过一次,是在虞星刚入学的时候,送她到校门口,在出租车上草草看了一眼,没下车就走了。 这回算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临天。 没入校内,苏秋心里有分寸,知道校外人士不便进入,多的要求一个不提,就怕给虞星添麻烦。 她们简单在临天校外左右两侧的商铺逛了逛,到咖啡店门口,虞星请她喝东西。 逛了这么一圈,停下脚,苏秋感慨:“你们学校真的不一样,连门口小店都这么高级。” 虞星笑笑不说话。高不高级,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瞥见旁边不远有家卖日式小点心的店,苏秋来了兴趣:“阿虞你吃不吃那个?” 虞星正在饮品窗口用手机自主点单,闻声看过去:“你想吃?” 苏秋点头。 “那我给你买,先等我这里点完……” “我去。”苏秋摁住她,“你在这点喝的,我过去买。” 说完,朝隔了两个门店的商铺跑去。 虞星站着,用手机下完单,店员将小票递给她。一接过,抬头见马路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愣,拘谨地打招呼。 “……蒋学长。” 骚包的敞篷跑车停在路边,蒋之衍刚下车,打算过来喝杯咖啡。不想,在这碰上虞星。 漂亮的脸蛋露出来,作为颜控,蒋之衍看她顺眼多了,点了下头。 “买咖啡?” “呃,饮料。”虞星抿了抿唇,问,“学长,你今天有看到盛亦学长吗?” 蒋之衍眼里闪过一抹光:“没啊。怎么?” “……没什么。” “他今天没来。”蒋之衍说,“你找他有事?急的话我可以打电话问问。” 电话号码她不是没有。虞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麻烦了。” 他们正说着,苏秋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回来。 “阿虞!这个好贵哦,你知道吗,这个……” 到跟前才发现有别人在,苏秋一愣,没说完的话止住。 临天不愧是临天,学校周边的店,每一间都装修得格外好看,消费自然水涨船高。 玻璃橱窗里那些漂亮的日式糕点,一份只有一点点,价格全都在三位数。虽然最便宜那一档是一开头的,看到一百多元只有那么一小块点心,苏秋还是没舍得买。 看半天什么都不买又不好意思,最后只好选了章鱼小丸子。别处可以买三四份的价格,这里只有四个。 苏秋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正想和虞星倾诉肉疼的感觉,见有陌生面庞,话题急刹车。 “他是?”苏秋小声问。 虞星默了默,说:“我们学校的学长。” 比起沈时遇,这位话不多,但脾气暴躁,同样不是什么善茬。 刚来时听过八卦,蒋之衍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新鲜劲没过还好,新鲜劲一过,立刻抛到脑后。 忘了是几中的校花,说是和蒋之衍谈了两个月被甩,跑来临天求复合。就在校外的西餐厅,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都肿了,蒋之衍全程表情淡漠,像事不关己一样。 等人哭完,他把买单钱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就走了。 甚至有更惨的,大雨里等他几个小时,淋到湿透也没等来他一眼。 苏秋性格好,温柔又单纯,虞星不是很想给他们互相介绍。 她还在犹豫。 冷不丁,蒋之衍开口:“你朋友?”问的是虞星,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苏秋。 虞星顿顿点头:“嗯。” 蒋之衍挑眉,等下文。 虞星不得不介绍:“……她叫苏秋。” “你好……”苏秋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手里端着章鱼小丸子,顺手就往前递了递,“你,你吃吗?” 她长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线条圆润,柔媚得刚刚好。微卷的长发在脑后绑着,编成一道鱼骨辫,蓬松的辫子垂在右肩一侧。五官精巧玲珑,眼尾唇角带着一种可怜楚楚的味道,看人的时候更是。 视线在她脸上别有意味地盘亘一阵,蒋之衍眼里微闪,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从不吃这种街边的小玩意儿。 苏秋拘谨地收回手里的小吃,往虞星身后挪了点。 正好店员叫号,她们点的饮料制作完毕。 虞星立刻从窗口接过。 “我们先走了,学长再见!”她颔首告别,牵起苏秋的手快速离开。 蒋之衍稍站了站,看着那两道远去的背影。 虞星似乎在和身旁的女生说什么,她听着听着,回头看过来。和他四目相对,又瞬间触电般转回脑袋。 …… 附近商圈最大的商场里,应有尽有。 先陪虞星去买裤袜,又陪她挑了一条两百多的围巾,苏秋不是很明白。裤袜用的是她口中那位“盛学长”的卡买的,围巾用的却是她平时攒下的零用钱。 “他让你买裤袜,你之前也给他送了点心,扯平了不是嘛?干嘛又要买围巾。” 虞星说:“送点心是因为他帮了我。我不想欠他太多。” 他帮她,她送他点心致谢。他非要承担她摔跤弄破裤袜的责任,可她受之有愧,那就只能回赠一点小心意。 还不还得起是一回事,至少她还了。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他给的好处,又是另一回事。 临天环境复杂,不比普通学校,苏秋想了想,除了叹气,没再多言。 待吃过晚饭,虞星送苏秋坐上回家的出租车,她则赶回临天上晚自习。 路上给盛亦发消息: 【学长,我用你的卡买了新的裤袜。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学校,我把卡给沈学长他们,让他们转交,到时候你记得收。】 抵达临天校门时,收到盛亦的回复。 看不出情绪,他说:【哦。给吧。】 不像生气的样子,虞星自觉已经照童又靖说的顺他心意,没有跟他唱反调,当下也不担心。 卡,连同那条围巾一起,放在装围巾的盒子里,用漂亮的纸袋装着。 童又靖经常和沈时遇见面,虞星把纸袋交给她,拜托她转交。 …… 拿了东西,童又靖当即跑了一趟高三,交给沈时遇。盛亦一整天没来,第一节晚课过后,沈时遇和蒋之衍离校,去找他。 在教室看书的童又靖先是收到沈时遇的微信消息,说:【给了。】 她没回。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沈时遇突然打来电话。 童又靖去洗手间接的。 一接通,就听那边沈时遇压着声音问:“虞星怎么回事,又弄什么幺蛾子?盛亦打开盒子以后明显心情不好,脸色都变了!” 第20章 我0见 晚自习结束,虞星被童又靖拦下,得知盛亦因为她送的东西不高兴,当场发懵。 “我没送什么呀,就是他的卡和一条围巾。” “你确定?”童又靖狐疑,“会不会忘记什么?” 她百分百确定:“卡放在围巾面上,和小票一起,除此之外没别的东西。” 这么说来童又靖也搞不懂,想半天想不出所以然,干脆放弃:“算了,盛亦有事没事就发脾气,我们早都习惯了。” 她安慰虞星:“也不一定和你有关,可能盛亦打开盒子的时候,沈时遇或者蒋之衍正好和他说话,他们讲了什么不中听的自己没意识到,把锅甩到你头上。” “会吗?”虞星犹疑。 “怎么不会。”童又靖捏捏她的手,“他俩不是人的时候多着呢!你别想了,实在不行这段时间躲着点盛亦。” 虞星无法,点点头说好。 …… 童又靖那样说了,虞星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去找盛亦,谁上赶着往枪口撞?除非吃饱撑得。 却不想,只隔一天,她有意躲开的盛亦自己找上门来。 一条微信,在临近吃饭时间发来,言简意赅: 【来餐厅。】 让虞星莫名其妙。 她本身就是要去的,吃饭乃人生大事,她每天到点一顿不落。盛亦不一样,她隐约记得他几乎从没在餐厅吃过饭。 心下不解,虞星到餐厅一看,盛亦一群人已经落座。 明摆着在等她,到这时候,虞星忽然很不想上前——他坐的位置也太正中了吧!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出风头,哪里不选偏偏选在餐厅正中央! 不论年级,周围的人去取餐也好,取完餐回座也好,经过的坐下的,全都在暗暗朝中央区看。 虞星进退维谷,很想转身走人当做没来过,可惜盛亦一眼发现她,视线瞄靶似得,直直看来。 她不得不挪动脚,朝那边走去。 才刚近前,盛亦那桌人看见她来,忽地全部起身,换到旁边间隔两桌的位置。 虞星顿在桌前:“他们……?” 别人倒罢,连沈时遇和蒋之衍也撤了。 盛亦淡定地示意对面座位:“坐。” 虞星在意换到其他位置的人:“他们不一起吗?” “你跟他们很熟?” “也没有……” “那不得了,废话什么。”盛亦蹙眉,“坐下。” 虞星闭嘴,乖乖坐下。 还没酝酿好措辞,童又靖从门口进来。她们班上一节课在实验楼进行,和虞星一起吃午饭已经成为惯例,不用约。教学楼没看见人,便会自觉到餐厅来找,除非有事提前和对方打过招呼。 发现虞星的身影,童又靖眼睛一亮,拔腿冲过来。 “本来打电话想问你坐哪,你没接,还好人不多……” 虞星眼里露出喜意,才欲张口,被打断。 盛亦指向不远处那桌:“你去那边。” 童又靖动作一顿:“啊?” “沈时遇在那边。”盛亦说,“你和他们一起吃。” “不是,这……” 童又靖看看他,再看看虞星,忽觉莫名其妙。她每天都和虞星一起吃饭,凭什么他来了,今天就不让她们俩坐一块? 虞星也开口:“学长。我和童童……” 见势不对,沈时遇已然冲过来,拽起童又靖就走。 “她来找我的!你们聊你们聊!” 童又靖被捂住嘴,沈时遇勾着她的脖子,一把将她的脑袋摁在怀里,拖着就走。 到那桌,又是一通吵吵闹闹。 虞星一时搞不懂盛亦想干什么,十分拘谨:“学长,你找我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你希望我有什么事找你?”盛亦反问。 ……我希望你什么事都没有,别找我。 虞星敢想不敢说。 指尖点着桌面,盛亦道:“和信用卡一起送来的围巾,是你送我的?” 虞星点头:“啊,对。” “裤袜花了六十?” 她愣了一下,说是。 “围巾呢?” “不多……”她犹豫着说,“两百出头。” 盛亦含笑不语,看得她好不自在。 “学长……” 虞星送的盒子里,放着叠好的围巾,吊牌她摘了。而他的信用卡和刷过的小票凭证一起,放在围巾面上。 只花了一份钱。 她用他的钱买完裤袜,又自己掏腰包赠还给他围巾。 盛亦笑着眯了眯眼:“这么算下来,我好像还占了学妹的便宜。” 虞星忙说:“没有没有,学长见外了!” 他似在听又似没有:“我想来想去,只好请学妹吃顿饭。” “在这?” “对。”盛亦冲她莞尔,仿若极温和,“学妹别嫌弃。刷我的学生卡,随便刷。” 虞星:…… 这是什么骚操作。 他应该知道的吧,肯定知道!临天的活人谁不知道? 学校餐厅免费!只要有学生卡都能用餐!她自己的卡也可以用而且根本没有限额! 刷他个头啊!! “学妹想好吃什么了么?”盛亦柔声发问。 虞星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干笑:“我平常都是随便吃,供什么餐就吃什么。” 他点点头:“你是常客,肯定有经验。”说得好像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他微微一笑,毫不客气,“我的餐就麻烦你了。” 虞星认命起身。平时都是和童又靖一起手挽手取餐,现下童又靖被沈时遇拉住,同在一个餐厅偏偏分隔两桌,她一个人还要取两人份的食物。 忍不住地想叹气。 本着“学长优先”的原则,虞星先给盛亦取餐,之后才去拿自己那份。 端着荤素搭配的食物回到座位,却发现他没开动。 虞星以为他在等自己,可她拿起餐具,对面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学长?” 他盯着盘子里的牛肉:“这个肉看起来不错。” “嗯。”她点头,“学长你尝尝。” 他猝不及防,忽地道:“那就麻烦学妹帮我夹一下。” 虞星愣住,以为自己听错:“啊?” 盛亦淡淡含笑:“忘了告诉你,我手断了,不太方便吃饭。” “……”什么时候断的。 虞星看着他那双完好无事的手,槽点多到无从下口。 “学妹不愿意?”盛亦问着,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都说残障人士备受歧视,我今天才算有所体会。没关系,学妹要是真的不愿意,我把脸埋进盘子里吃就是了。” 他笑得越温柔,虞星越慌张。 半晌,她硬着头皮伸出筷子,夹起他盘子里的牛肉块,缓慢朝他嘴边送去。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周围都是人。 到底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半道,虞星蓦地“哎哟”一声,手一松,筷子和牛肉都掉在盘子上。 她捂住手腕,皱眉叫疼:“我好像手抽筋了!” 盛亦脸色微敛,睨她数秒,再次笑起来:“是吗?我正好想起来,还有一只手没断。” 他用左手拿起筷子,朝她盘子里伸。 “既然这样我来喂学妹好了——” 虞星一惊,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捉住他的手腕。 “不用!”她呵呵笑,“手抽筋稍微没那么疼了……学长你提醒了我,我还有左手可以用!不如这样,我们各自用自己的左手喂自己,也好省了麻烦!” 安静间,视线相对,有片刻僵持。 手掌之下,他皮肤微凉,心跳一脉一脉透过指腹传来。 虞星很紧张。说不清是怕他坚持,还是因为握着他的手腕。 盛亦没吭声,顺着她的意,默默收回手。 虞星松开他手腕的同时,松了口气。 而后,她低下头,不说话,全程只闷头进食。 吃快点,顾不上对胃好不好的问题,她只想赶紧吃完赶紧回教室。 好不容易吃完主食,虞星不想浪费拿了的东西,正想喝水润润嗓子,再把糕点吃了。 盛亦先她一步,从盘中捏起一块造型精致的点心,递到她面前。 “来,尝尝。” 此时正是人多走动的时候,吃完饭的学生们纷纷起身离开,多少人看见这一幕。 诧异、惊讶、以及像是见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每一双眼睛里都写满八卦与暧昧。 虞星僵着身子,由耳根开始,慢慢涨红。 她苦着脸:“学长……” 盛亦像是没看到她为难的样子:“学妹还不张嘴?” “学长你……” 他脸色毫无征兆一变,眼里暗色微沉:“不喜欢?”但只是很短一瞬间,下一秒立刻恢复笑容满面,“不然我喂点别的?” 虞星背后一紧。 他在生气。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虞星确信自己必定是得罪了他,今天这一出,和曾经一样,都是在整她。 难怪他要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生怕别人看不到。 也就餐厅里没有舞台,要有舞台,他估计恨不得拉着她坐在台中央吃给大家看。 虞星不敢再惹他,僵硬地凑近,张嘴去咬他递过来的糕点。 盛亦静静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笑意不改,一连喂她吃下三四块。 艰难熬到被“大赦”的时候,吃完糕点,得知可以离开,虞星差点流下激动的泪水。 这一顿晚餐教她半天没缓过劲,回到教室,坐在位置上还呆怔了好一会儿。 小道消息估计已经传得满天飞。 旁的人倒罢。 从沈时遇手里挣脱找来的童又靖,盯着她看了半天,欲言又止。 虞星受不住,主动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 童又靖犹豫着,眼睛里写满了求知欲和迷茫: “——星星,你和盛亦,是不是在谈恋爱?” 第21章 我章见 连童又靖都发出这种疑问,其他人更不用想。 虞星认真给她解释,但心里知道,猜测的人肯定更多。 这不算完。 从这一餐开始,一连两天,虞星都被盛亦叫去餐厅吃饭。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位置,虽然他没再要她夹菜,或是做出喂她吃东西这种过界举动,关于他们俩的流言蜚语仍然抑制不住,如雨后春笋般飞快生长。 实在忍不住,又熬完一顿饭,虞星放下筷子,选择和盛亦开诚布公。 “学长,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 盛亦夹点心的动作稍顿,而后若无其事,莞尔:“你想多了,没有。” 虞星不想跟他打马虎眼,态度十分诚恳:“那天我送围巾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谢谢你,如果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开心,我很抱歉。真的。” 诚挚的眼睛边说边望着他,就差把心剖出来。 盛亦默不作声和她对视数秒,忽地,把筷子一扔。不重,发出的轻微声响却莫名骇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没有……” “你以为你现在能在这过上清静日子,是凭什么?” 虞星动了动唇,沉默。 和刚入学相比,现在是真的过得轻松多了。没有人欺辱她,她可以像这里任何一个人一样,自在地享受正常的校园生活。 虞星心里明白。 看起来凭借的是童又靖的面子,说到底,还是倚仗了他的威势。否则她一无所有,背景空空,那些势利的人,为什么惧怕她礼让她? 在别人看来,她早就被纳入盛亦的保护伞下,已然是他们交际圈里的一份子。 见虞星不说话,盛亦勾唇,弧度微微讽刺。 她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看起来像是懂礼数知进退,实际上,不过是拼了命在和他撇清关系。 “你这么不想欠人情……还?” 盛亦笑道:“我真要你还,你还得起吗?” 虞星脸色一白,抿紧唇。 …… 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一天之内,盛亦让人送了两次东西。上午是喝的,下午是茶点,跑腿的是个不认识的学长,直接送到高二3班门口。 没多久,整层楼都知道盛亦送东西给她。高二3班的氛围自不用多说,一贯最张狂的邱卉妮和夏元晴多次打量,谁都没敢吭一声。 唯有眼里隐约的艳羡和酸楚,清清楚楚,遮掩不住。 虞星根本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宛如烫手山芋。坐不住,到走廊角落给他打电话。一声声嘟音,越响她心里越没着落。 好不容易接了。 她深吸一口气:“学长,你送的下午茶……” “怎么,想谢谢我?”调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锐利,盛亦问,“你这次是又要做点心给我,还是又想送我别的?” 她结舌:“我,我不是……” 他笑了下,她说不下去了。 几秒静默对峙之后。 他不急不缓,淡淡道:“多余的人情饭我没兴趣吃。你要是想约我,我倒可以考虑一下。” “……”虞星哑然。 她迟迟未做回应,盛亦等了几秒,没耐心:“没别的事就挂了。” “嗯……” 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虞星刚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下一秒,就听那边已经挂断。 屏幕显示跳回主界面,虞星看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盛亦是什么人。 习惯了说一不二,从来要风是风,要雨是雨,没人敢忤逆他。她不过一个随手拿来逗弄的小玩意,却始终不肯向他真正低头。 心思细腻如盛亦,如何会感觉不到,她那些客套礼貌的举动之下,潜藏的疏离与抗拒? 从餐厅吃饭到现下,这不就逐渐发难了。 心里隐隐不安,虞星回到教室,看着放在一旁未曾动过的茶点,怔愣许久。 事情,似乎开始走偏了。 …… 煎熬地度过几天,不好的预感,在休息日前一天彻底成真。 虞星对着手机,愣愣看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 盛亦给她发的消息,说: 【明天有个赛车博展会,你陪我一起去。三点准时,司机会去接你。】 …… “怎么了?” 辫子编得差不多,虞宛贞却发现虞星似乎不大开心,两眼直勾勾地走神。 “不是说要去玩吗,怎么板着个脸?” 虞星忙回神,垂眸:“没有,我在想事情。” 今天休息日,虞星说和朋友约好要出门,少见地主动拜托虞宛贞帮她打扮。吃过午饭小憩一阵,虞宛贞连忙兴冲冲地拉她坐下。 见虞星不想多说,虞宛贞没追问,将辫子编完,拉起她整体打量,露出满意笑颜。 “这条冬裙你穿得好看。” 夸奖的同时,下一句不忘补充:“等会记得加件外套,现在天气冷。” 虞星说好。 时间差不多,虞星拿上手机等随身物品,收拾妥当出门。 盛亦让她陪着去参加什么博展会,说会有人来接。她告知的地点在小区附近的一栋楼前,期间路程她打算自己走过去。 “……还有东西忘了吗?” 冷不丁,身后传来虞宛贞疑惑的声音。 在门边发呆的虞星一激灵,回神:“没有。” 长叹一声,迈出家门。 …… 虞宛贞将家里简单打扫一遍,忽地听到开门声。手拿抹布,走出去一看,出门没多久的虞星回来了。 她怪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出去玩嘛?” “临时有事。”虞星眼神闪烁,“不去了。” “是吗?” “嗯。”点了下头,虞星没多说,回房间。 逃也似得进屋,关上房门,虞星往床上一坐,有点失力。 她走出小区,走到半路,忽然很不想去。 路上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去去,她就那么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最后给盛亦发消息,告诉他自己不去了。 接着原路返回。 在这个熟悉的空间里,虞星抬脚踩在床沿上,烦躁地抱住腿,整个人坐在床上缩成一团。 事已至此,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打算——转学。 想得够明白。 她和盛亦,与她和童又靖之间不同,后者是友情,不可能用一样的态度对待。 她一直分得很清楚。 盛亦要她写情书,她心口不一地写,一旦他不再关注立刻应付了事; 他帮她解围,她转头就送自己亲手做的点心,有欠有还; 用了他的钱买裤袜,马上回赠围巾,不肯占他便宜; …… 这些所有下意识保持距离的举动,都是在谨守最后的底线。 她始终记得,她和盛亦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可能或许是这样才激起了盛亦的不悦和征服欲,以至于到现在这一步。 虞星知道,老老实实去赴约是最稳妥的,但她还是选择了回家。 盛亦提出的要求,明显越界。她和他是什么关系?从这里开始,如果她低头,一旦今天去了,有过这一场约会,以后若是有更过分更进一步的情况发生,她该怎么应对? 他的行为分明已经变味,她既然察觉,就不能再装傻。 盛亦喜欢她吗?并不。 所以,她不能陪盛亦玩这种游戏,没有资格,也不敢。 最坏的打算就是转学了。 想到临天的师资力量,虞星心里有点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烦闷地把裙子换下,换上居家服,霎时感觉舒服多了。虞星推门出去,虞宛贞洗好水果,正坐在沙发上冲果茶。 没来得及叫她,她就自己出来,虞宛贞见状一笑,招手:“快来,喝点热的,外面冷不冷?” 虞星坐到虞宛贞身边,一头扎进她怀里,摇了摇头。 察觉她情绪不对,虞宛贞揽住她的背,轻问:“怎么了乖乖,心情不好?” 她不说,只闷闷摇头。 “心情不好跟小姨讲。”虞宛贞的声音带着安抚魔力,以往这种时候,虞星总会向她倾吐一二。 这回却十分反常。 她还是不说话,只默默抱着虞宛贞。 见她这样,料想她一定烦闷至极,虞宛贞心里蓦地一软,揽着她不再问。 半晌,虞星自己抬起脑袋,没头没脑道:“小姨,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等我工作了,赚很多很多钱,让你出去周游世界。” 虞宛贞一愣,轻笑:“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是想周游世界嘛。” “你还记得啊?” “嗯。”虞星点头。 很久以前一起看老照片的时候,虞宛贞曾翻着大学的照片告诉过她,少女时期的梦想是环游世界。 后来当然没能成真。 神采飞扬的女孩被现实绊住脚步,接下了突如其来的重担,撑起一个小家庭。 一晃就是十多年。 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她竟然记住。虞宛贞十分窝心,轻拍她的背:“周游世界什么的,早就无所谓了。只要星星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就很高兴。” 嗅着熟悉的温柔馨香,虞星烦乱的心,不由感受到丝丝宁静。 “小姨。”她靠在虞宛贞怀里,问,“你会不会觉得后悔?” 话音刚落,只觉抱着她的手臂一顿,而后微微用力,揽得更紧了些。 “别说胡话。人呐,反省可以,后悔是最没有意义,最不必要做的事情,知道吗?”虞宛贞说,“况且我的星星这么乖,我过得这么幸福,为什么要后悔?” 一点也没有觉得她这么大了,赖在大人怀里撒娇不合适,虞宛贞揽着虞星,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得由始至终。 “……小姨不后悔。” …… 当晚返校路上,虞星给不在学校的童又靖发了条语音消息。 一句话,道尽忐忑与无奈: “——童童,我好像惹麻烦了。” 第22章 我见 童又靖气得不行。 听虞星讲述完情况的当晚,差点没睡着。 周一到校和虞星碰头,狠狠将盛亦翻来覆去骂了十几遍。 “我一直觉得他还不错,脾气虽然差点,好歹不像其他人吊儿郎当整天就知道泡妞,没想到他竟然欺负到你头上来了?气死我了,盛亦这个狗东西!和沈时遇蒋之衍一样都不是人!” 她比虞星还气,直把虞星吓一跳,又是拍背又是安抚,哄她消气。 这事儿她管定了。 盛亦就盛亦,欺到她朋友头上来,这不是不给面子嘛。多好一个女孩,干什么尽折腾人家? 童又靖护短的劲儿一起,不管不顾:“有我在呢,你别怕。不管他干嘛,我肯定拦着。你记得,有情况立刻找我。我就不信了!” 虞星真的不想给童又靖添麻烦,可她是唯一一个,能够帮自己分摊压力给自己出出主意的人。 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来,默默把脑袋倚到童又靖肩上。 两个人静静地,感受着走廊外吹来的冷风。 …… 童又靖计划得很清楚,盛亦若是故意表态对虞星不满,虞星的处境用不了多久就会反弹至最初。 早先虞星被排挤欺压的情况她还记得,连值日这点小事都得不到公平,更不用想每天要忍受多少冷嘲热讽。 她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和盛亦对着干,她反正不怕,夹在中间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动她,谁愿意上来做两头为难的炮灰尽管来。 打定主意,她们忐忑地等。 一等几天,风平浪静。 看见虞星,躲的人还是躲,议论的人还是议论,还是没人敢招惹她,并无两样。 转眼到周四,晚上和小姨通电话,心里不安的虞星犹豫要不要提转学的事。 “你记得一定要按时吃饭,好好穿衣服,你们校服要是薄,里面添几件,穿厚点,千万不要受凉知道嘛……” 虞宛贞在那端,絮絮叨叨地念,字里行间全是放心不下。 话几度到嘴边,虞星还是忍住没说。 最后只道: “好的小姨,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 “你乖乖的知道吗,我才安心。”虞宛贞少见地叹了口气。 虞星敏感察觉不对:“小姨?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那边顿了顿,忽地又打起精神,越发温柔,“我只是没休息好,你别多想。” 不待她多问,虞宛贞让她去休息:“时间不早,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读书。” 来不及说更多,相互道别。 “小姨晚安。” “晚安。” 通话结束。虞星盯着手机屏幕,决定等休息日回家,当面再跟小姨谈转学的事情。 …… 眼见一周将尽,以为这周就要这样顺利过去。不想,午休在校外咖啡厅喝东西时,童又靖接到沈时遇的电话。 他提前打招呼:“晚上放学一起吃饭,记得叫上虞星。” 非常时期,童又靖不由得警惕:“干嘛叫虞星?” “你平时不是总和她一起嘛?”沈时遇啧声,“吃个饭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还有谁啊?” “能有谁,不就我们几个。” “盛亦在吗?” “废话。” 默了默,童又靖追问:“盛亦说什么了没?” 沈时遇语气不耐烦:“有完没完,说了就吃个饭……不说了,就这样!” “怎么了?”虞星坐在她对面,问。 “沈时遇让我叫你晚上一起吃饭。”童又靖皱眉,“要不,我跟他说不去?” 几天没见盛亦,虞星一直没有和他联系,短信、电话统统为零,谁都没有理谁。 不用见他当然好,但逃避不是办法。 脖子上像悬着一把刀,要落不落,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让人难受极了。 如果真要发生什么,光躲也没用。 虞星思忖良久:“算了,去吧。” “嗯?” “该来的总会来。”她说。 …… 知道有可能是鸿门宴,还是不得不赴,虞星的心情莫名有几分悲壮。 傍晚沈时遇开车到校门口来接,一路她都在做心理建设,沈时遇和童又靖在车上斗嘴不停,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踏进包厢那一刻,心悬到最高处,然而和盛亦一打照面,很神奇地,突然之间又安定下来。 总不会死。 不死就还能过,还能过就没事。 虞星平复呼吸,镇定地跟在童又靖身后。童又靖怕她紧张,回头看了眼,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些许。虞星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包厢里不算热闹,但也并不清静,几天未见,盛亦还是那副样子。 他在沙发一角,姿态懒散,唇角仿佛弯着,仔细看去又是正常弧度。锋利如刀的五官线条,明明好看得极具攻击性,因为脸上永远带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笑,柔化几分,一不留神就会被迷惑。 尤其那双桃花眼,四处招惹情意,可细究那眼底,从来都是冷清清缥缈至极,淡漠又薄情。 察觉到她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盛亦眼里没有半点多余情绪,不过几秒就平静移开。 虞星敛眸,抿了抿唇。 他们一到,包厢里的人就预备入席。 盛亦没有和她打招呼,没有主动和她说话,沈时遇和蒋之衍等人也没有提及这点,不知是忽略还是故意。 落座时才发现,多了个平时不常见的面孔。准确地说是虞星不常见,她本身就没和这群人一起吃过几次饭。 ——秦怀也在。 虞星对他的印象只有那天落水上岸后,他突然冲到面前捉住自己手腕的唐突样。 据说是早早就对她一见钟情。 童又靖同样诧异,不过她的关注点集中在盛亦身上,往常不是没有和秦怀一桌吃饭,便没放在心上。 她拉着虞星坐下,两个人挨着。 一抬头却愣了。 “……你干嘛?” 秦怀低咳了声:“我坐下啊。” 童又靖左手边是沈时遇,右手边是虞星,再过去一位就是秦怀。 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的。 虞星没说话,只暗暗往童又靖那边靠,分寸控制得当,疏离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童又靖皱眉:“不是,你一个男的,坐到那边去,挨着人家女孩子干什么?” “这满桌也是男的……” “蒋之衍你坐!”都是男的,好歹蒋之衍对虞星没有恶意,也没有别的念头。 “我?”突然被童又靖点名,蒋之衍愣了一下,立刻拒绝,“我坐这边。”开玩笑,谁要掺和? 说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你……” 童又靖还欲再言,虞星怕闹得太尴尬,扯了扯她的袖子。 就这一秒功夫,沈时遇出手,不由分说摁着童又靖坐下:“行了行了,哪那么麻烦。”说着冲虞星一笑,“都是朋友,别介意。” “……”虞星默默坐好。 抛给秦怀的眼神能不能收一收,过于明显了点。 做的心理建设全是和盛亦有关,没想到,最后让她不自在的却是意料之外的秦怀。 虞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从上菜开始,秦怀就在旁边卖力献殷勤。又是拿餐具又是倒饮料,哪道菜她多夹两筷子,秦怀就不动声色默默把菜一次又一次转到她面前。 平心而论,如果是别的时候,换一种情况,他的举止算是挺有风度的,很能增加好感。奈何眼下,虞星根本没有这个心情。 感情这顿鸿门宴,全是当月老红娘来的。 沈时遇是头一位助攻。 托他的福,虞星和童又靖没能说上几句话,童又靖一找她,沈时遇立刻就缠住童又靖,缠得童又靖完全无暇顾及她。 秦怀趁空搭讪:“我叫秦怀。德川高中的。” 虞星点了下头,不吭声。 他也不介意,一个人继续往下说。 “我们上次见过。” “其实不是上次,更早之前就见过。” “那天我朋友他们在,我不在,如果在的话不至于拖这么久才认识。” “上回在临天是个意外,你不要往心里去……”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虞星放下筷子,转头看向他。 秦怀像是受虐狂,她不搭理他还没事,她一看过去,他反而吓一跳,紧张不已:“怎么,吃饱了?” 她摇头:“休息一下。” 秦怀一愣,眼里藏不住高兴。进包厢这么久,这是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哦,休息……好、好,休息,等会再吃。你喜欢吃哪个?这个?尝尝这个……我先帮你盛一点……” 他殷勤十足地给她舀汤。 虞星下意识去看盛亦。 盛亦就坐在她对面,他正和身旁的蒋之衍说话,没有分给这边半点眼神,连余光也不曾扫及。 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那种感觉说不上来。 虞星强迫自己不再看他,正好秦怀递来盛好的汤,她接过,低下头一勺一勺慢慢地喝。 秦怀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看,视线太灼热,虞星不由转头。 眼神对上,三秒停顿,他脸一热慌忙移开。 虞星微微动唇,想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比起她的镇定,秦怀在心里暗啐自己怂。 可是…… 妈的,她也太好看了! 一时间,那颗躁动的心无处安放,他只想抽根烟冷静冷静。 …… 还没结束,虞星离席,去了趟洗手间。 从隔间出来,不期然在洗手台前碰上盛亦。脚下稍顿,她犹疑着走过去,打开水龙头。 安静中,只有哗哗流水声在响。 “晚饭吃得开心?” 盛亦冷不丁突然开口。 “……还行。”虞星盯着水流,不看他。 几秒后,旁边的龙头关上,率先没了水声。 “开心就好。”他说,“秦怀原本顾及着我,不得不按捺,现在知道我和你并没有关系,总算不用再瞻前顾后。我和他朋友一场,顺水推舟成全他,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虞星一僵,而后,用力关上水龙头。 盛亦直直站着,镜中映出他脸上淡漠的表情:“这周休息日,秦怀打算约你看电影吃饭。” “我不去——” “去不去不是你说了算。” 虞星第一次瞪他:“学长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随便你怎么认为。”他仍旧淡然,“不过我想你应该要知道,在临天,我不只是在学生中说了算。” 胸口剧烈起伏,虞星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盛亦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水迹,朝她睨来,悠悠含笑:“祝你有个满意的约会,玩得愉快。” 第23章 我见 和盛亦不欢而散,虞星头一次这么胆肥,单方面给他使脸色。回去路上怕童又靖担心,强压下满腔怒火,面上不显,只说吃得过饱,想安静待一会儿。 洗手台前那番对话半个字都没提。 饭局结束刚到学校,虞星收到新好友添加申请。 ——秦怀。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心里烦躁,她放置不理。 转学越发着紧,虞星一心盼着休息日快点来。 好不容易捱完周六最后一节课,眼见隔天就能回家,意料之外地,接到詹叙铭电话。 “詹叔叔?” 虞星略感诧异。詹叙铭偶尔会在微信上关心她,但鲜少打电话。 詹叙铭试探问:“你在学校呢?” “嗯,明天就回家。怎么了嘛?” 詹叙铭似是有些不好开口,虞星不催,耐着性子等。 半晌,他道:“你小姨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一听到和虞宛贞有关,虞星立刻在意起来:“小姨?小姨怎么了?” “你别着急。”詹叙铭叹了声气,“她这两天有没跟你打电话?” “前几天有。” “她没和你说?” 虞星想起那天通话时,虞宛贞声音听起来有些惆怅,轻轻皱眉:“没有,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詹叙铭告诉她:“是这样,你小姨之前在外面做了点小投资,一些基金理财类东西。前阵子她投那家公司倒了……钱是小事,现在她因为这个挺自责,我怕她想太多。星星你明天回家,好好开导开导她。” 虞星当即说好。 “嗯,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她没告诉你估计怕你担心。但我想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虞星道:“我懂,詹叔叔你放心吧。” 和虞宛贞有关事,詹叙铭总是不厌其烦:“你小姨最疼你,没谁比你更能让她开心,你好好哄她。她要是气我告诉你,等她心情好了,让她尽管找我发脾气。” “不会詹叔叔。”虞星宽慰,“小姨会理解。” …… 临天给特招生助学奖金,存在虞星存折里,虞宛贞交给她自己保管,从来没碰过。 从抽屉底层找出来,虞星翻开看了几眼,拿去客厅。 二话不说,塞进虞宛贞手里。 “什么东……”虞宛贞措不及防,看清后一愣,“你给我这个干吗?” 虞星说:“小姨,这个钱你拿去做家用吧。我平时没有要花钱地方,每个礼拜你都会给零用钱,我用不上。留着也是浪费。” 虞宛贞哪能要她奖金,眉头一皱:“这是给你留着上大学以后用,放好!” 虞星推回去:“上大学以后事以后再说。” 她这般坚持要自己收下存折,虞宛贞察觉不对,几秒功夫明白过来:“谁跟你说了是不是?” 虞星眼神闪烁,想了想,没有隐瞒:“詹叔叔给我打了电话。” “我就猜到,不是他就是你阮姨。” “他也是怕你不开心嘛。” 虞宛贞佯怒:“你拿存折给我我就开心了?拿回去!” 虞星倚过去撒娇:“小姨——” 嘴上不悦,手还是揽住她,虞宛贞拍拍她背,叹了声气:“我没事儿。前两天是有点烦,过去就过去了。没了这笔钱我们又不是揭不开锅,你一个小孩家别跟着瞎担心。” 虞星抬头,盯着她看:“真?” “骗你干什么?” “那你不要不开心。小姨不开心我就不开心。” 虞宛贞垂眸,虞星一双漂亮眼睛可怜兮兮望过来,虞宛贞忍不住发笑,掐她脸颊肉:“好好好,我都听你!” 坐着陪虞宛贞说笑逗乐好一会儿,哄得她笑意连连,虞星这才放下心来。然而回到房间,天真烂漫样霎时一收,到底没有表现出来那么轻松。 是她大意粗心,不够仔细,没有考虑周全。小姨一个人撑起这个两人小家庭不容易,这么些年,虽然生活上不曾短缺,却也说不上多么富裕。 从小她就想,长大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小姨过上富足无忧生活。临天递来橄榄枝时,她便决心尽全力把握住这难得资源,以便将来能够走得更高更远。 此刻,深觉自己想得不够,做得也不够。 虞星快步到书桌前,翻出那份当初看了许多遍特招生协议。 第八大项第一小项写着:作为临天代表参与市级、省级、全国范围及以上层次比赛者,获得名次,除赛事原本奖励外,校方将额外颁发荣誉奖学金。 她指腹在“奖学金”三个字上来回摩挲。 现在转学,只会给小姨增加麻烦。 她不仅不能转学,还要好好地留在临天,能“挣”一份奖金是一份。 再次坚定决心,虞星拿起放在一旁手机。点开微信消息,秦怀果然发了一大堆内容来。 她在接到詹叙铭那个电话之后,就通过了原本放置好友申请。 今天是休息日,现在,秦怀在等她。 …… 赴约路上,虞星忍不住想,她这样到底算是识相还是不识相? 应该是不吧,毕竟她本可以直接找到盛亦,老老实实为自己不识抬举认错低头,一切就能过去。她偏偏没有。 盛亦逼她到这个份上,就是要她放弃抵抗,她却宁愿选择和秦怀约会,也不肯对他退让一步。 不知道他是否会更生气。 虞星不管,骨子里倔劲上来,盛亦越是强硬咄咄逼人,她越是不想遂他意。 让人欺辱她,有童又靖在她不担心这种事发生。 拿秦怀压迫她,那她干脆不抵抗就是了。 还能怎么着? 就是要跟你盛亦划清界限,就是不肯白白受你盛亦好处,就是不把自己当你阵营里需要你庇护人! 宁愿跟秦怀约会,也不要做你盛亦女伴! 这么想,心里生出几分大无畏,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 秦怀是自己开车来,等在虞星家附近。虞星不想看电影,那种场合气氛太过暧昧,一时还接受不了,便改为去电玩城。 说不紧张是假,尤其感受到秦怀过度热情,虞星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背挺得直,肩膀绷得紧,总怕秦怀会有什么越界举动。 一直到下车都无法放松,秦怀从窗口接过饮料递给她,她控制不当,下意识就往旁边躲。 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尴尬。 “……抱歉。”虞星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跟不熟人一起出来玩。” 秦怀赶紧表示不在意:“没事,我懂我懂,能理解。” 见他还算老实,虞星试探着打预防针:“我不太喜欢在不熟时候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会很别扭。我性格也比较慢热,你……” 秦怀立刻明白她意思,保证:“你别怕,我绝对不会做不该做事!” 气氛稍稍缓和。 进了电玩城,秦怀一口气兑换一大堆游戏币,问她要玩什么。 虞星对游戏没太大兴趣,他便带她到夹娃娃区域,一台机器一台机器玩过去。渐渐地,两个人能聊上几句。 玩了半圈,见有卖棉花糖,秦怀执意要买。虞星不是很喜欢吃,推拒不过,只得跟着走过去。 他要了最贵那种,若非虞星拦着,怕是要来个“帝王”套餐,把所有花样全点一遍。 巨大一朵棉花糖拿在手里,虞星吃了两口,糖丝总是沾到,不由为难。甜腻腻香味从嘴唇到鼻尖,全都是,她舔了舔舌头,伸手去抹。 余光一瞥,见秦怀拿着个手机,镜头冲她。一愣,她往旁边躲:“别拍!” 秦怀不好意思,咳了声:“就拍了一张。”下一秒,识相地收起手机,假装无事发生。 …… 一切都没有问题。 饭前秦怀开车载虞星兜风,五点多,开到订好餐厅吃晚餐。 谁知落座没多久,前菜刚上,虞星对着盘子怔怔呆了一会,毫无征兆突然就哭了。 秦怀吓得愣住,手忙脚乱抽纸巾。 “你怎么了?哭什么?别哭啊……怎么了?你说!有什么说出来……” 虞星也不想哭,谁想哭,她不得不哭。 单就下午相处而言,秦怀这个人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可她还是得为自己做点什么。 约会不是人干事儿,况且谁也保证不了,秦怀耐性有多大,万一约个几次会,他就按捺不住想要进一步发展,到时候该怎么办? 坐以待毙不是她性格。 在心里默默对秦怀道了声“对不起”,虞星稍加酝酿,非常顺利地就哭了出来。 “其实……” “我……其实……” 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秦怀眼神一瞬不错盯着她看,连连点头,“嗯,嗯,你说。” 流下两行“痛苦”泪,虞星哽咽道:“……我已经有喜欢人了。” “……啊?” 秦怀大脑没转过弯来。 虞星泪眼婆娑望向他:“我喜欢人你认识。” “你是说……” 她点了下头,吐出两个字:“盛亦。” “……” 秦怀当即就要跳脚站起来。 虞星忙叫住他:“你先听我说——” 秦怀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你说。” “你知道为什么盛亦学长一开始没有介绍你和我认识吗?其实都是因为我。我对他一见钟情,但是他不喜欢我。” 虞星含泪,十分做作地摇了摇头。 秦怀完全被她牵着走,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带进了沟里,换了好几个坐姿,眉头紧皱。 “你对他……你……?” 虞星点头:“他早就拒绝过我,是我一直纠缠他,他顾及着这个,所以才没有答应帮你牵线搭桥。” 不等他说话,她继续道。 “我心里很难受。今天相处下来,我发现你是个不错人。越是这样,你对我越好我就越难过,我真不值得你用这么多心思,真。” 秦怀犹疑着不知该说什么:“你……” “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喜欢别人,我做不到,除了他我不想接受任何人。” 这才是重点。 “对不起……”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我很抱歉,对不起……” 虞星渐渐开始哭得凶。 “我没办法接受你心意,我知道盛亦不会喜欢我,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这是演戏,当然是演戏,为了逼退秦怀,最好让他觉得追求一个喜欢自己兄弟女生没意思,直接放弃。哪怕逼不退,也有幌子做借口,不用那么快跟他进一步发展。 明明是在演戏,虞星却越哭越凶,原本是挤眼泪,到后来不知怎么,积压在心里情绪突然爆发,一瞬间喷涌而出。 那股委屈,难过,裹挟着心酸席卷压来。 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只是努力学习,为了将来有能力给唯一亲人依靠,所以选择来到临天。 她低调做人,老老实实,连脸都不露生怕招来一点麻烦,忍气吞声受尽排挤欺压。 却还是被逼到这样境地。 她确实不算什么,没有背景,没有权势,只是个普通小人物。 可她也是小姨掌心里宝贝。 虞星哭得喘不过气。 秦怀抽了许多纸巾,递给她,一时也顾不上别:“别哭了别哭了!我知道了,你说我都听明白了……你先别哭行不?别哭了啊……” 好半晌,她情绪有所缓和,红着一双眼抽噎。 秦怀叹气:“你真喜欢盛亦?” 不想骗他,可是没有办法。虞星闭了闭眼,点头。 “盛亦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不免带上几分规劝。 虞星小声说:“我知道,可是我……”眼睛霎时又涌出泪。 “好了好了。”秦怀让她打住,“感情这种事确实没道理可讲,不是你错。” 虞星鼻尖红红,脸颊也红红,垂下带泪长睫:“秦怀,你别喜欢我了,不值得……” “这我说了不算呐。”秦怀苦笑,“你也知道,这种事没道理。” 她不说话。 良久无言,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秦怀放轻声音:“这样行不行,我不逼你。我们可以先做朋友,说不定时间长了,你就喜欢我了呢?” 虞星小心翼翼:“做朋友……” “你别把我当洪水猛兽行不行?”他失笑,“好吧,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你都哭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霸王硬上弓?那也太禽兽了吧?” 扯这样借口,就是不希望这场约会之后,秦怀太急着进一步。 虞星没想和谁谈恋爱,只求能拖一天是一天。 如此已经很满意。 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他。 秦怀讲了几个不好笑笑话,两人跳过这个话题,动筷。 又一道菜上来。 虞星想到什么,忽地一停,看向他:“还有一件事。” 秦怀生怕她再哭,紧张:“什么?” “今天我说这些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盛亦。”她说,“……如果闹大,我可能没办法在临天待下去了。” 这是实话。 要是让盛亦知道她耍这么多花招,她彻底完蛋。 秦怀只以为她顾及脸面,不是什么大事,一口应下:“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你……算了,没什么。” 想说让她早点想开,趁早别对盛亦抱有感情,这是没结果,临了还是把话吞回去。 虞星终于能好好吃饭。 面前菜味道极佳,她却吃出疲倦感觉。 好端端一个人,都快被逼成绿茶了。 ……生活真难呐。 第24章 我见 “童又靖怎么还没回来?” 逸教楼休息室开着适宜暖风,沈时遇歪靠在沙发上,外套搭在一旁,长腿更是嚣张,直接伸到蒋之衍腿上。 几次都没能把他的腿推开,蒋之衍干脆随它去:“你发消息问问她呗。” 沈时遇依言,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打字。 童又靖要出校门一趟,他顺便让她带晚饭回来,自己省事的同时不忘另两个,一开口就是三份,兄弟情感天动地。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收到回复。沈时遇一看,嘴角夸张地向下撇,随后就把手机往身旁一丢。 玩着手游的蒋之衍余光瞥见,哼笑一声。不用想,傻逼玩意八成是被童又靖骂了。 屋里的另两个都有事做,沈时遇无聊至极,话头对准对面独占一张沙发的盛亦。 “你看什么呢?” 一天到晚哪有这么多书可看。 盛亦眉目低敛,没了难测的笑意,没了凉薄的冷淡,那张脸只在这种时候显得严肃些。 他眼睫稳稳,一颤不颤,对多余的人事——比如沈时遇——一概置之不理。 沈时遇不怕死地在危险边缘起舞,叨叨不停。 “你家书柜的书你不会都看过吧?”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那些珍藏的孤本我还没见过,下回带我去看看。” “有没不那么沉闷的,最好多点趣味性!” “你记不记得,那回我在你家……” 盛亦眼皮一掀,只有淡淡两个字:“闭嘴。” 仿佛就为等这一句,沈时遇比了个“ok”的手势,连连点头,不再聒噪。 蒋之衍对他自虐的行径嘲以轻笑,谁知下一秒,沈时遇朝他靠过来。 “哎,你说秦怀和虞星进展地怎么样了?” 盛亦的手一顿,挤在一块的两人没注意。他若无其事,继续翻页。 本想踹开沈时遇,一听是八卦,蒋之衍来了兴趣:“不错吧好像。” “我看也不错。他们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了。” “这礼拜是第二回?” “好像是。”沈时遇吐槽,“我跟你说我让他带上我一块,他死活不肯,那狗东西真的有异性没人性。” 蒋之衍笑:“废话。谁带你这个电灯泡,两百五十万瓦,眼睛都闪瞎。” 说到这,沈时遇越发来劲:“不行,我得发个信息关心一下。” “你这叫骚扰。” “滚!我这是让他感受一下来自爸爸的爱!” 付诸行动之后,很快收到回复。 沈时遇对着手机一脸别扭。 蒋之衍好奇:“说什么了?” “操,这狗东西跟我装纯!”沈时遇愤愤道,“我问他进展到哪一步,你猜他回我什么?” “什么?” “他跟我说,让我放尊重一点,别这么流里流气?!”沈时遇咬牙叱骂,“这狗,跟我装踏马的纯情小处男!” 蒋之衍挑了挑眉,正要说话。盛亦蓦地抬眸。 “……你们很吵,能不能闭嘴?” 他半掀的眼皮使神情看起来恹恹的,嘴角微微朝下,隐约带点躁意。 沈时遇和蒋之衍不由噤声。 互相对视一眼,彼此传达讯号。 安静片刻,沈时遇和蒋之衍找借口起身:“你坐会,我们出去买包烟……童又靖来了让她等。” 那边,盛亦已经垂眸,像是听到像是没有。 走出休息室,沈时遇勾住蒋之衍的肩,十分做作地拍胸脯:“吓死人家了!” “滚开啊傻逼——” 蒋之衍嫌恶地用肩别他,沈时遇反而勾得更紧。 “盛亦怎么了,今天火气这么大?” 闻言,蒋之衍皱眉,几秒没说话。 而后忽地压低声音说:“他昨天抽烟了。” “啊?” “昨晚我们出去那会,我开车他坐副驾,等红灯的时候他抽了半根。” “你没问?” “……没有。” 盛亦不爱抽烟,只有烦躁和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一般也只是抽两口或半根解压。 昨晚在路口停下等红灯,见他点烟,蒋之衍也惊讶。 原本想问,但看他解压式地习惯性抽了几口,随后将剩下半根摁在车载烟灰缸里,那力道,又重又狠,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 回完消息让沈时遇别说无聊的话,秦怀把手机往旁边一放。 “送你回去?” “嗯。” 副驾驶座上虞星点头,秦怀发动引擎。 那一回虞星在餐厅和他坦白过后,秦怀的心情微妙至今,自己都拿不准。说不介意这事儿吧,不完全是,就这样放弃吧,又有点想再坚持一下。 这档口沈时遇这些狗东西凑过来八卦,他哪会给他们好脸色。 烦他们打听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想到虞星那天哭成那个样子,他有一点点说不出的同情。 好好一个花季少女,情窦初开,他虽然花心不是人,可拿这种纯纯的情意开玩笑,怎么想都不太好。 况且她喜欢的还是盛亦,已经够惨了。 秦怀属实难得“正直”一回。 一路往临天开,开着开着,想到目前进展,他不免生出点惆怅。 没法不愁啊。 接触这么几次,他和虞星之间一点暧昧气氛都没有。他甚至展现不了自己“多金”的优势——虞星说吃不惯贵的地方,从他第一次来临天找她起,她就坚持要去那些平价的连锁餐饮店。 饭桌上两个人面对面,虞星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吃几口就说饱,每次一定吃到七分饱,绝不让自己饿肚子。 上回他实在很想“浪漫”一把,提出要去西餐厅吃牛排,环境优雅的好地方,多适合培养感情? 被虞星一口否决。 她说:“西餐很费时间,等会回学校我怕来不及,迟到会挨骂的。而且牛排吃不饱,我们吃点主食。” ——吃点主食。 秦怀到现在都能想起她说这句话时认真的样子,还严格地皱了皱眉头。 要不要这么以食为天?! 他真的很想问。 一瞬间,感觉自己和她仿佛就是一起搭伙吃个饭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更让他郁闷的。 吃饭前后步行的功夫,有时会碰见漂亮女生,男生嘛,他总会下意识多看两眼,但很快就会收回目光。 今天也碰见两个漂亮姑娘,他眼睛比脑子先动,反应过来怕她生气,想解释,谁知她一点都不介意,还问他:“刚刚那两个女孩子你看到了吗?” 他愣愣没开口,就听她说:“好漂亮哦,是我喜欢的长相。” 他以为她在欲擒故纵,立刻表态:“还行吧,就那样,我觉得很一般,没有你漂亮。” 不等他为自己机智的回答自喜,虞星回了他一个难以理解的眼神。 “一般?明明很好看啊,我觉得超可爱。我喜欢笑起来好看的女生,温柔的也喜欢。刚才右边那个就很温柔……” 一番对谈下来,他脑袋蒙圈,开始有点不知身在何方。 他想来想去,终于得出结论。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盛亦吧,所以虞星全然把他当成了兄弟…… 或者姐妹。 握着方向盘,秦怀越想越觉得挫败。 虞星不知道他丰富的内心活动,只觉得当下这个状态非常好。 她不想占秦怀便宜,从他第一次来临天找她吃饭开始,她就尽量都选价格平民的连锁小店。通常吃饭前后,她会主动买喝的东西,作为小小回赠。 秦怀神经大条,每次都会很开心地接受。 相处下来还算轻松。 头疼的地方她也有仔细应对。 之前发现秦怀竟然将在电玩城拍她的那张照片用作了壁纸,后来她立刻就去找了盛亦的照片,设为壁纸和锁屏。 见面的时候“不经意”让秦怀看见,狠狠地在他的少男心上泼了一桶冷水。 半小时左右,车开到临天校门口。 虞星谢过秦怀,下车。 “你……” 想说话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朝路边跑去,只留给他用力挥手的背影。 半晌,秦怀告诉自己,算了,慢慢来。 …… 虞星排着队,发消息问童又靖:【童童,我在校门口买喝的,你要喝什么?】 不多时,她回道:【我在休息室,沈时遇他们三个也在,你多带几份。我老样子就可以,你给他们点招牌推荐。】 视线在“他们三个”几字上稍作停留,虞星没回,默默收起手机。 拎着外带饮品去逸教楼,一进休息室,见童又靖和沈时遇在下五子棋。 “回来了?” “吃得怎么样,吃了什么好吃的?” 一见虞星,沈时遇和童又靖双双追问。 “没什么。”虞星笑笑,将饮品放到茶几上,弯腰一一拿给各人。 纸袋里的最后一杯是自己的,倒数第二杯给盛亦。 虞星没看他,将饮品放到他面前。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脸上扫过,虞星听到他说:“我不喝苦的。” 一顿,懒得惹他,虞星仍旧不看他,将自己那杯拿过去,原本给他的换到自己面前。 “那学长喝我的吧。” 防止他找茬,她一次性道:“我的是甜的,打包完没碰过,吸管也是干净的。” “……”盛亦没说话。 童又靖撂下五子棋,从沈时遇那一侧,挤到外侧虞星这来,挨着她坐下。 “吃饭吃饱了么?秦怀没欺负你吧?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原本十分防着秦怀招惹虞星,结果不知怎么的,就那回同桌吃了个饭,虞星突然告诉她,决定和秦怀见面,接触看看。 当下,童又靖对此十分关心。 沈时遇不爱听:“你挑唆什么,秦怀好好的,什么欺负不欺负。虞星你别听她的。” “你肯定帮他说话咯。” “我帮他说话怎么了……” 童又靖和他呛起来。 虞星不想聊这个,拉住童又靖,中止他们的走嘴。 小声地含糊道:“还行,挺好。” 童又靖懒得理会沈时遇,拉着虞星说悄悄话。 一旁的盛亦听着,心里蓦地不是滋味。 挺好? 最开始有多抵触秦怀,她好像都忘了。嘴上拒绝得那么凶,结果还不是去了? 他让她做女伴陪着参加车展,她死活不肯。现在让她和秦怀约会,她倒是去了一次又一次。 忽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盛亦拿起面前的饮品,喝了两口。 咽下去,嗓子里齁甜,嘴里却莫名浮起丁点苦味,不知从何处残留而来。 盛亦皱眉,不爽地放下杯子。 难喝得要命。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忽然很想抽烟。 第26章 我见 德川校庆为期两天,头天是他们兴趣不大的校内汇演,第二日上午苏秋没空,午后才能赶来,是以,虞星一行人第二日下午才去。 不得不说活动弄得很有气氛,进入校门,从操场开始就已装点一番,用童又靖的话来说,俨然成了一个简易的小型游乐园。 秦怀早早候着,一碰面,挨个打过招呼,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沈时遇互呛几句,眼神停在虞星身上。 沈时遇不惯他这幅假纯情的样子:“别他妈笑得这么作呕。” 一脚过去,两人又打起来。 必定是要尽地主之谊的,秦怀带他们从第二楼开始逛,对几个女生殷勤客气:“晚上我请吃饭,你们想吃什么尽管挑,玩累了就说一声。” 虞星含笑不语,秦怀走在她旁边,一眼瞥见,几次吃饭的记忆浮现,霎时想起被她支配的恐惧,连忙小声道:“……别说吃主食!” 苏秋和他们不熟,挽着虞星的胳膊,又被童又靖挽着胳膊,恰恰好夹在中间,只听不说话。童又靖和秦怀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才不跟他客气:“放心好了,绝对不替你的钱包心疼。” 秦怀哼地一笑:“没事,随你吃,不够我找沈时遇报销。” “凭什么??”沈时遇一听,满头问号。 一时间,你一句我一句,活跃气氛起来,十分热闹。 蒋之衍没怎么说话。这是他第二次见虞星的朋友——这个叫苏秋的女生。在这气氛大好的谈天中,他笑着旁听,眼神暗暗朝她看了许多次。 很短暂的一下又一下,像羽毛扫过去,马上就收回。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明明很安静,温和浅淡得快要没有存在感,却总是攥住他的视线。 而同样安静的盛亦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他两手插兜,面色平平,冷淡中带点恹气。眼神直勾勾看向前方,一旁的说笑声过耳,似乎又没有。 谁都不懂他的烦躁,连他自己也不懂。 不想看,但秦怀和虞星两人总是闯进他眼角余光。他们每说一个字,他眼前睫线就震颤一下。 盛亦觉得烦。听得烦,看得更烦。 就有那么多悄悄话说不完?秦怀讲的东西就有那么好笑? 不自觉,眉头皱起一个仿若解不开的弧度。 …… 逛了大半个小时,沈时遇对这些大多是女生玩的东西兴趣缺缺,散漫迈着步子:“没意思。我想打球,你们体育馆开没?” 闻言,一众人停下脚步。 蒋之衍无所谓,不发表意见,只淡淡扫苏秋一眼。她在帮虞星理鬓发,动作温柔细致。他不着痕迹地,缓慢收回那羽毛一样的目光。 “体育馆没关。”秦怀看看虞星,犹豫,“不然你们去吧,沈时遇你不是认路,这会体育馆应该有人,你们跟我们学校的打,不够我再叫几个人。” 沈时遇并不很在意,但免不了想损他,正要开口,被抢了先。 “一起去。”盛亦忽地发话。 秦怀:“我这……” “少他妈废话。”盛亦的语气不知怎么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叫你走就走。” 蒋之衍忙上前拉秦怀:“走吧,让她们几个女生自己玩。” “就走了你们?”童又靖一愣。 沈时遇潇洒极了:“你来过么不是,带她们俩玩,这些什么抓娃娃捞鱼我们没兴趣。玩累了来体育馆找我们。” 想骂他,又觉得也对,三个女生还能说点私人话题。 童又靖放行:“行吧。” 秦怀想和虞星说什么,被蒋之衍一把拽走,差点踉跄绊倒。 苏秋看得失笑,虞星也跟着乐,下一秒余光瞥见盛亦冷淡的侧脸,蓦地微顿,笑意敛了敛。 和男生分开,她们仨不仅没有意兴阑珊,反而玩得更加起劲。男生在时嫌无聊的项目,她们全都体验了个遍。 套圈、捏泥人、猜谜……玩到“鬼屋”门口,虞星叫停。 这间教室是活动室,面积是普通教室的两倍,负责“鬼屋”组的学生们申请到这间屋子的使用权,在布置上花了很多功夫,从细节就可见一斑。 “这个我不敢。”虞星说,“我真的不行。” 童又靖很想尝试:“玩嘛,玩一下!” “我……” 不等虞星开口,苏秋先道:“我陪你玩,阿虞真的玩不了这个。” 彼此对视,虞星眸光微黯。 苏秋拉住童又靖:“别难为她了,我跟你作伴一样的。” 童又靖本想三个人一起,但见她俩表情有几分少见的严肃,“你真的会怕这个?”虞星点头,她便抱歉道,“对不起啊星星我不晓得,我以为……那你在这等我们,我们马上出来!” 虞星说没事,让她们玩得开心。 稍微排了一会队,轮到童又靖和苏秋,她俩进去前不忘冲虞星挥手。 因需得充分利用有限空间,“鬼屋”通道不免狭窄。里面有设置的小机关,还有扮作各种生物吓人的学生,走出来也要花上些许时间。 虞星原本在鬼屋入口——即教室门前等,没多久别人来排队,不好挡住有兴趣的学生观望,她往旁边站了站。 一分钟、两分钟……几分钟过去,虞星靠着走廊阑干发呆,思绪飘远。回过神来刚想挪动挪动,才提步,一转身,后面突然有人撞上来。 “啊……!” 叮啷哐啷一阵响,虞星回头,就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蹲在地上捡着满地东西。 “……抱歉。”她蹙了蹙眉,赶紧蹲下帮忙。 白色塑料筐里和地面散落的都是道具,大概是为这个校庆互动准备的。 虞星边捡边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表情慌张的女生连连摆手,红着脸突然开口,“不好意思,那个……” “嗯?” 女生脸色不佳:“我肚子有点疼,快要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器材室?” 虞星一愣,“啊?” 像是怕她拒绝,女生眼里瞬间涌出眼泪:“真的不好意思,我……我真的肚子疼,赶得着急才撞到你。如果我不搬过去,等下要被学姐骂……” 虞星默了默,虽觉突兀又莫名,但见她红着眼哭了,一时心软:“好吧。但是我是外校的,器材室在哪?” 女生一手搭在小腹上,面露痛苦,边说边站起身:“你到勤育楼后面,最后那栋棕色的楼,一层走廊正中那间,门是黄色的!一定一定要送过去!” 说了声“我忍不住了”,女生捂着肚子飞快跑走。 “哎——” 话没来得及说完,已经没了人影,虞星只好抱起白色塑料筐。 好在东西虽满却并不重,她照那个女生说的下楼,德川校园里各栋楼前都立有木制指路牌,没绕远路就找到勤育楼。 虞星往勤育楼后走,走过两三栋建筑,隐约觉得奇怪。 怎么越走越冷清? 脚下步子迟疑,忽地瞥见前面就是棕色的楼。 她小心走到廊前,没听见什么响动。 器材室在这? 一路上两手抱着塑料筐不得空,没顾上给童又靖和苏秋留信,这会儿她腾出一只手,单手抱框,拿手机给童又靖发微信。 消息发不出去,没信号了。 虞星皱眉,想打道回府,可看过去,走廊正中,确有间门是黄色。门就在眼前,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有人吗?” 四下很静,没有别的人。 或许是她太过敏感。 不管怎么,觉察出点古怪意味,虞星决定速战速决,早走早了事。到黄色的门前,轻轻推开,里面黑漆漆一片。 没有人在,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器材室,空气里一股灰尘味道。 虞星在门口迟迟没有入内,伸手往墙上摸,想看看会不会有电灯开关。 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还没回头,一股大力突然从后推了她一把,虞星惊呼,抱着塑料筐朝前摔。 啷当一阵响,连人带框里的杂物狠狠摔在地上。 光线在身后消失,门“咚”地关上,外面有上锁的声音。 虞星顾不上吃痛:“谁?!开门——” 门锁声响完,接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摸索着朝门的方向扑,用力砸,外头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屋子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墙上没有窗。 心开始急速跳动,虞星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摁亮一看,信号处于消失状态。 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她深深吸气,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 “不怕,不怕,没事……” 她碎碎念,自我安慰。 “别去想,别想……” “没事的没事……” 呼吸却一下比一下深重。 唯一的一束光在她手里,光线不够,除了光源落点最亮,其余之处,就像朦朦胧罩上了一层纱网。 空气中的灰尘带着一股老旧的木朽味,一下一下侵袭她的嗅觉,不停刺激着脑海深处。 全身都紧张起来,每个毛孔,灵敏度翻了百倍,汗毛根根立起。 不安全,哪里都不安全。 虞星有点晕,头昏胀,开始胸闷。一手撑地,一手握着当做手电筒用的手机,她不停挪动位置,缩到最角落,再换一处,不停地寻找安全感。 黑暗和光交织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箱笼朝她吞噬而来,而她身处其中,被紧紧锁着,无处可逃。 …… 出了一点薄汗,盛亦中场下去休息。喝完水才发现手机不在口袋里。 皱眉一想记起,下车时被自己落在车上。 “我去车里拿东西。” 对同样下场喝水的蒋之衍说了一句,盛亦穿起外套朝外走。 很快到校内停车场,上车一看,手机果然在。摁亮屏幕,有一些消息和电话,都不甚重要,他懒得回,便暂时不管,将手机装进口袋。 没心思欣赏德川中规中矩的校园风景,盛亦沿来路返回。穿过途中一栋教学楼,将要转过拐角,不远却小跑经过两个女生,说着话,没注意到拐角的他。 “茉姐去体育馆了,赶紧过去跟她说一声!” “那个女的关在那没事儿吧?” “有什么事,谁让她不长眼跟茉姐抢秦怀,给她点小教训长长记性……” 三句话,盛亦听得脚下一顿。 秦怀? 再联系那几个不妙的字眼,他微微蹙眉。 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盛亦继续提步。 然而没走两下,心情微妙得实在说不清,他又停下。 拿出手机,点开虞星的号码,没有拨出去,转而打给童又靖。 一接通,佯装不在意问:“你们到哪了?” 童又靖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急躁:“什么事?打完了吗?你们先等下,我们在找虞星,她不知道哪去了……” 他面色一紧:“虞星不见了?” “啊。我和苏秋进鬼屋,出来就找不到她人了。问外面排队的,只有一个说看见她端着东西走了,电话也打不通!” 盛亦抿唇:“你先找,我问问秦怀。” 不多言,挂断电话,带着一丝丝希望拨虞星的号码,果真不通。 盛亦沿着刚才那两个女生跑来的方向去找,打了三个电话才联系上秦怀。 “虞星不见了,叫人帮忙找一下。” “什么?”那端秦怀一愣,慌忙说好。 忽地想到那俩女生的对话,盛亦连忙问:“……你们学校有没有什么比较偏僻隐蔽的地方?” “呃……有一栋!从勤育楼过去,那后面几栋楼背后有一栋空置的……棕色的!怎么了,虞星是被……” 不给他多问的时间,盛亦没听完,飞快挂了电话。 照秦怀说的,绕过几栋楼,热闹声渐远,周围十分安静。 盛亦想看看手机地图,却发现到这里竟然没了信号。 眉头紧皱,察觉到问题,盛亦继续往前,不多时,果真找到一栋棕色的楼。 “虞星!” “虞星?” “虞星——” 连喊几声无人应答,盛亦跑进走廊,一间间屋找过去。直至正中门框黄色、门面淡黄的那间,推门的同时发现上了锁。 门关得死紧。 “虞星?你在不在?!” 里头没有回应。 盛亦看向廊下另一侧,正想继续去找余下房间,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响动。 他用力敲门:“虞星?!” 再侧耳细听,里面静谧无声,刚刚那瞬似是他的错觉。 犹豫一秒,盛亦稍稍后退,长腿狠狠踹门。一下一下,门震震作响,很快,门框被踢坏,门“砰”地一下开了。 灰尘味有点重,盛亦近前,视线搜寻,见墙角有个蜷缩歪倒的身影。 是虞星。 手机在她脚边,抱着自己的腿,脸埋在手臂间,电筒的光在地上剌成线,破开一道昏暗,此刻和门外倾泻而入的光亮在空气里汇成一团。 “虞星?!”盛亦冲到她面前,两手握住她的肩,要她抬起头来。 她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感知不到门已大开,也感知不到光线,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盛亦感觉到她在发抖,很小声很小声地念着什么。 他一顿,凑得更近,成了一个半抱着她的姿势。 “不……不……” 在这个木朽味浓重的空间里,她的声音细微,丝丝如气,滞顿,病态。 “我乖乖……” “不要……关……” 而后,盛亦听到她叫“小姨”,反反复复地念这个两个字。 他捏着她肩膀,用力:“虞星?虞星!” 强行扳起她的脸,发现她紧紧闭着眼睛。去翻她的眼皮,只能看到翻白的眼珠。这阵颤抖也不对劲,不像纯粹的发抖,像是带着几分惊厥在抽搐。 盛亦心里一凛,立刻抱起她,顺手抓起她的手机,冲出去。 一路跑,一路听到她瑟瑟的胡话,夹在耳旁的风里,一声一声,刺得他心口疼。 第27章 我见 得知虞星出事,一众人没了玩乐兴致,尤以两个女生最为惊忧。 联系上盛亦时他已经在去医院路上,秦怀等人陆续开车过去。 “盛亦没送虞星去我们学校校医室?” “没有。”沈时遇握着方向盘道,“情况好像有点麻烦,盛亦没多说。” 童又靖心高悬不下:“开快点!”急得直跺脚,不停催促,“快一点快一点!” 苏秋也脸色微微发白,垂着头,搭在腿上手攥成了拳。 知道她们此刻心焦情急,沈时遇没说什么,默默踩下油门。 用最快速度赶到医院,只见到盛亦,虞星则在临时病房里。 “什么情况?” 一群人围住盛亦。 童又靖往他身后探:“虞星人呢?” “在里面。”盛亦拦住要冲进去两个女生,“医生给她打了针,现在还没醒。” 摇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进去打搅。 童又靖脸色惶惶:“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难过又自责,“早知道我就不去鬼屋……” 盛亦打断:“不是你们问题。” 说着,看向秦怀。 秦怀一愣。 “查一下今天监控。”盛亦不说废话,直接道,“虞星被关在你说那栋棕色楼里,门是黄色那间,我去时候门上有锁。” 沈时遇和蒋之衍一听,面色俱是一凛。 “她没事吧?”秦怀着急问。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屋子里太黑,空气不流通,她应该只是被吓晕了。” “那……” 盛亦不欲跟他多说,眸色幽幽暗下来:“人是你叫去,在你们德川出了这种事,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眼里闪过一丝难堪,秦怀板起脸:“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让人调监控。” 盛亦忽地叫:“童又靖。” “啊?” “你跟秦怀一起回德川。” 童又靖不明:“我?可是虞星——” 盛亦道:“你跟他去德川把人找出来。要是找到人,秦怀有什么不方便处置,就是我们自己动手。” 童又靖听明白他意思,不再推脱:“好,我去。” 秦怀有点不高兴:“你们还信不过我?有什么方不方便,盛亦,你这话说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现在也不是你躺在里面。”盛亦凉凉扫他一眼。 “你——” “好了好了,人一个女生还躺在里面,都是为了她好,吵什么。”沈时遇赶紧拦下,“我跟你一起回去。”勾上秦怀肩,安慰地拍了拍。 医院不需要这么多人,病房现在不让进,在这也帮不上忙。 蒋之衍开口:“我跟他们一起,有什么事打我电话。”说着看向苏秋,“你……” “她留下。” 盛亦忽地道。 苏秋和蒋之衍都愣住。 蒋之衍顿了顿,不解:“她留下?” 苏秋慌张地看向盛亦,说实话,她真有点怕他。 “虞星醒了她好陪着。”盛亦说,“我不方便。”淡淡睇她一眼,“我没记错,你跟她应该很熟?” 苏秋点头:“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懒得多说,盛亦拍板:“就这样,你留下。蒋之衍你跟他们去。” 童又靖叮嘱苏秋,等虞星醒了一定要给她打电话,苏秋连声说好。 其余几人暂时离开,病房外重新安静下来。 苏秋局促地站在长椅旁,看一眼门边站着盛亦,莫名紧张。 盛亦眯了眯眼,示意:“坐。” 她没吭声,小心翼翼地坐下。 “刚才我说话,你应该知道哪些是假。”盛亦道。 苏秋抬头,慌张道:“什、什么?” “她不是因为屋子太黑晕过去,我找到她时候,她蜷在墙角抽搐。”盛亦盯着她道,“所以,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这个……我……” 苏秋眼神闪躲,结巴起来,手指绞在一起。 盛亦耐心不多,皱眉:“你刚刚也看到了,我们没谁会害她。现在她躺在里面还没醒,我只想知道问题严重性。”顿了一下,他补充,“严重程度,将决定我们该怎么处置今天这件事始作俑者。” 苏秋一愣。 他表情不似作伪,说得认真,那张略显戾气脸上,冷淡中带着严肃。 “可是……这件事……”苏秋犹豫,“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苏同学。”盛亦居高临下,声音威严,隐约透出几分诚恳,“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替虞星出这口气。” 沉默长达半分钟。 苏秋考虑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轻轻出声:“好吧。” …… 苏秋妈妈阮雅青,和虞星小姨虞宛贞,是闺中密友。苏秋和虞星同岁,虞星小时候她也小,很多事情都是在成长过程中,从大人那东拼西凑听来。 虞星父不详,母亲生她时候就去世了。 虞家两老皆是刻板守旧老教师,四十高龄先后产下两女。大女儿未婚生育,他们恨她辱没家门,从她坚持要生下孩子开始,就不肯再跟她来往。 后来她在产台上大出血,吊着一口气,守在医院虞宛贞打电话回家,求他们见姐姐最后一面,也被他们一口拒绝。 原本虞星外公外婆想把她送去孤儿院,虞宛贞不顾他们反对,执意要扶养虞星。狠狠挨了一顿打,虞家两老拗不过,孤儿院一事只得作罢。 留下是留下了,虞星情况却不怎么好。 那时候虞宛贞刚毕业一年,在做文员,虞家两老不肯照顾她,虞宛贞只好自己出钱请人带孩子,下班再接她回家。 在家里,外公外婆从来不搭理虞星,哪怕听到她在哭也充耳不闻,任由她把嗓子哭哑。 为此虞宛贞和他们说过很多次,每回都以争吵告终。 时间一久,到了虞家两老觉得虞宛贞该结婚成家时候,于是开始安排相亲。虞宛贞放不下虞星,一直拖,能推就推,偶尔相看几个,即使男方对她满意,男方家庭也因为她带着一个外甥女关系,颇有微词,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芥蒂加深,虞家两老对虞星意见更大,直接到了厌恶写在脸上程度。 有回虞宛贞临时加班,虞星睡晌午觉睡到傍晚,到饭点,虞家两老自顾自吃了晚饭就下楼去散步,根本不管她。 小孩子贪觉,虞星睡到哭醒,家里空无一人。等虞宛贞回家,就见她坐在客厅地上,吃了一包桌上拆开泛了潮饼干,满地都是饼干屑。 当晚虞星就犯了急性肠胃炎,送去医院。 虞宛贞又和虞家两老吵得不可开交,一方面天天被催促相亲烦不胜烦,虞宛贞心一横,带着虞星搬出去。 从此姨甥俩在外租房度日。 周末不上幼儿园,虞宛贞要工作抽不开身,就找人照顾虞星。 那年头在小城市,都是些闲下来上了年纪妇女会接这种活,通常也是在自己家“工作”。那一阵她们不是很稳定,照顾虞星阿姨换了一个又一个。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长期照看虞星阿婆,虽然有点聒噪,市井气重,偶尔待人显得刻薄,看她对小孩子还是不错,虞宛贞便没有多想。要忙时,就会把虞星送去阿婆家,忙完再接回去。 起初还好,过了半年左右,虞星晚上睡觉总是哭醒,次数频繁。也不爱说话了,总是很沉默,一个人待在角落,玩一样东西,一玩就是一整天。 虞宛贞以为她在幼儿园被欺负,询问老师之后发现没有,但她精神气一天比一天糟糕,带去医院检查,始终查不出问题。 直至某天加班,一开始定是通宵,虞宛贞傍晚把虞星送到阿婆家,说隔天来接。到了单位,临时有同事愿意调班,虞宛贞便原路返回。想着不是很远,就省懒没给阿婆打电话。 到阿婆家,敲门却没人开。心里正奇怪,接着听到里面传来细微哭声。 连喊几声虞星名字,没有应答,但哭声越来越明显。 情急之下,虞宛贞拿起门口小板凳砸开木门,冲了进去。 昏暗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循着哭声找到柜子前。 柜子外挂了把锁,所幸锁没扣上。 在柜子里找到被关着虞星,虞宛贞当时就快崩溃了。 那么小一个孩子,泪流满面,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穿着她买漂亮衣服,戴袖套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她舍不得磕着碰着一点,却被人关在这种地方。 阿婆不知道如何,将虞星训得这般害怕。 就连看见开门是小姨,也不敢动,只僵硬地缩在里面,一边哭一边说:“我乖乖……小姨我乖乖……我不吃饭……小姨你带我回家……” 虞宛贞心疼地抱着虞星,气得直流泪。 当天,苏秋父母被叫虞宛贞电话叫去。苏秋听她妈妈说,那是他们第一次见虞宛贞失态,一向温柔优雅女人,像个泼妇一样掀了那帮妇女麻将桌,揪着阿婆头发,压在地上狠狠地打。 边打边哭,边哭边骂。 虞宛贞花了好长时间,从虞星嘴里哄问出细节。 那个阿婆一开始对她确实还行,渐渐就怠慢起来,不按时喂饭是常事,每次都在虞宛贞要来之前,才肯动弹,喂她吃东西。 平时动辄非打即骂,饿了要打,哭了也要打,耽误她们打麻将更要打。 吃饭时如果虞星弄翻饭碗,或者将米粒掉在地上,阿婆就不让她吃,把她关进柜子里罚她反省。 不止柜子,阿婆房间里有个旧式大箱笼,用来装衣物,里面东西清空,放了个小枕头进去。有时候也把她关在箱笼里。 虞星不敢告状,因为阿婆跟她说,她是拖油瓶,因为她,小姨才会被家里赶出来,如果她和小姨告状,就没有人再照顾她,小姨就不能工作,她们会饿死,上街要饭,万一小姨生气了就会把她扔掉不要她…… 年幼小孩没有分辨能力,在打骂和恐吓之下,受尽折磨。 虞宛贞听得心裂成一片一片,只恨没有将那个老虔婆千刀万剐,再不肯随意把她交给陌生人照看。 阮雅青夫妇心疼好友,辗转找家里远亲帮着照看了一段时间,几个月后工作调动,来了这四九城,立刻又托人给虞宛贞找了份新工作。 新单位十分人性化,没那么严格,虞星不上学时候,虞宛贞可以把她带到工作单位去,她们姨甥俩便也搬来了四九城。 从前那些,此后才慢慢翻篇。 …… “她后来能正常睡觉了,但是……” 苏秋脸色晦暗:“可能是留下阴影了吧,以前我们去游乐园玩鬼屋时候,她也有过这种情况,贞姨当时吓死了。” “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她有心理创伤,建议不要接触这些东西。” “贞姨跟她说了,她自己也都会尽可能避开那种昏暗封闭空间,鬼屋之类再没有玩过……” 太阳穴突突地跳,盛亦许久没说话。 脖颈像被无形绳索勒紧,呼吸涩涩,喉咙干得发紧,身体里血脉腔室,火烧一样滚烫。 良久,他阖了阖眼,沉沉道:“我知道了。” 第28章 我见 入目是雪白天花板,虞星睁开眼后,大脑滞顿数秒才运转起来。 窗开着,空气流通,却仍然有一股明显药水味。 她刚一动想起来,那边沙发上坐着人,放下书起身。 “醒了?” 熟悉身影走近,停在床边。 虞星看去,一愣:“盛……” 盛亦倒了杯水,递给她:“喝一点。” 虞星缓慢接过纸杯,打量四周。 “我怎么……” “你被关在德川废弃器材室里,我找到你时候你昏过去了。” “昏过去?”记忆有些延迟,虞星愣愣回想。 “嗯。”盛亦没多说,换话题,“人已经找到了,我们会处理。等你做完检查,报告出来,没事就可以走。” 虞星想问,盛亦不让她开口:“具体童又靖会告诉你,先休息,现在别管别。” 他将她身前白色被子往上扯了扯,虞星昂头看着他,有点无措。 好久没有和他正常说过话,自从他逼她和秦怀约会以后,他们之间交流几乎为零,面对面时候,谁都不愿意搭理对方。 虞星觉得盛亦是厌恶她,至少现在应该是。 不识抬举地和他划清界限,不识好歹地拒绝做他女伴,又宁可选择和秦怀约会,梗着脖子固执到底。 他应该很是不喜。 然而面前这个盛亦,平静得有些温和,实在不正常。 她直勾勾傻眼般盯着他看,盛亦睨回去:“看什么?” 慌忙移开视线,她不说话,只摇头。 盛亦下一句忽然道:“出院以后,秦怀再来找你,你不用去。” 虞星一愣,难得缓和面色略微僵硬:“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还是那般决定一切语气。 虞星心里不痛快,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你这样有意思吗?” 盛亦眯眼:“我怎么?” “逼我和秦怀出去是你,现在让我不要见他也是你。你想我见我就要见,不想我见我就不能见。你难道真不觉得过分吗?” 她声音不重,字字句句却不让分毫。 盛亦面色沉下来。 虞星闭了闭眼,掺杂无奈那种疲惫感又来了。 这些事情,就好比今天这桩,至少和他有一半干系。 “别人意愿根本不重要对不对?从头到尾你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愿不愿意?”虞星苦笑,“哦,不对,你知道我不愿意和秦怀约会,还是逼我去做。那我现在照你说做了,我们相处得挺好,你又不满意吗?” 突然不想和他说话,虞星指门:“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盛亦站着不动:“药费是我付。” 对视一秒,虞星掀被,作势就要下地穿鞋,“那我走,药费……” “虞星。”他语气突然正经,“我说认真。” 虞星坐在床边,停住。 “之前事情……” 停了停,盛亦皱着眉,终究没往下说。 他道:“我只问你。你想继续和秦怀接触吗?你自己做决定。” 虞星抬眸:“我自己做决定?” 盛亦知道她有怨气,有委屈,甚至不在意她话里轻微嘲讽。他十分认真,眉眼之间不带分毫玩笑之色。 “你想和他约会,就继续。不想,就拒绝。” 喉咙上下滑动,莫名干涩,不知名紧张,令他微微咬紧牙。 半晌,他缓声说:“……这次,我尊重你意见。” 沉默无声蔓延,病房里静悄悄地没有声响。 轻柔空调风缓慢浸入空气中。 虞星望着盛亦,一时愣了。 …… 器材室事件,一干参与人等,全都被揪出来。 虞星是从童又靖那儿知道,始作俑者是个叫罗茉茉女生,其他帮手都是平日时常跟着她一起鬼混小太妹。 “我不认识这个人。”初听闻这个名字,虞星不由皱眉,脑海里过滤一遍,确认自己和对方从未谋面。 童又靖告诉她:“你当然不认识了,她估计也跟你不熟,针对你纯粹是因为秦怀!” 罗茉茉追惨了秦怀,却一直未能得手,自尊心大为受挫,越发放不开。 撞到虞星女生是跟她混,她们早有准备。 虞星一行人一进德川就被盯上,等沈时遇几个和她们分开,按捺至她落单,立刻抱了塑料筐撞上来。 废弃器材室附近早有人守着,只等她来。 靠近那儿信号突然消失,也是因为她们在棕色那栋楼放了防考试作弊用信号屏蔽器。 可谓煞费苦心。 这件事是如何处置,童又靖起初不肯告诉虞星,耐不住她纠缠,最后才吐露—— 罗茉茉得知虞星被人救走,一开始慌张了一会儿,左等右等始终没人来找她,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只以为自己隐藏好,没被发现。 其实童又靖等人早就根据监控锁定了她们,原本第一时间就要把人逮来好好教训,突然接到盛亦电话,临时换了种方法。 他们没有让任何人出面,罗茉茉便以为自己未露痕迹,放松警惕,无事人一般,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当晚,有个外号彪哥混混和她关系不错,说有活动约她出去潇洒,她想也没想,带着一帮女去了。 到地方一看,哪是潇洒,直接被开车带到个偏僻地方,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关进了小屋子里。 意识到事情不对,罗茉茉先是试图和彪哥打感情牌,感情牌不成转脸威胁。直把彪哥逗得发笑,轻轻三下巴掌拍在她细嫩脸颊上,说:“你把柄我手里可不少,你该不是忘了?” 而后不再理会她们说任何话,径直出了屋子。 摸不着头脑间,听得屋门关上,接着,四面都亮起刺眼强光,一霎如白昼般,亮得人头脑发昏。 一群人尖叫着闭眼捂脸。 无死角强光照射,一开就不停。 彪哥人不打她们不骂她们,只一点,不让她们睡觉。 外头监控器前随时有人盯着,发现谁睡着,立刻有人进来弄醒。 这些女生跟着罗茉茉野惯了,夜不归宿,几天不回家是常事,家里大人都不怎么管。 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她们一个接一个开始崩溃。 困到极致不能睡,强光不停歇地照射,眼里全是血丝,眼睛疼得不行。黑眼圈浓重,眼泪无知觉地淌下来,眼泡浮肿得可怕。 一个个妆都花了,眼泪将眼线晕染,流在脸上全是一道道黑色。唇上口红也干掉,硬得唇纹清晰可见。 想要睡,不能睡,头发散乱,精神恍惚得快要抓狂。 哭声开始之后,无意识眼泪正式成为宣泄痛苦途径,她们受不住,挨个砸门,又是哭又是求。 平时捧罗茉茉臭脚捧得最起劲几个,哭得最凶,一边嚎啕一边喊:“让我出去,我给她道歉,我给她道歉!我错了!” 童又靖在传来监控视频里,看到了她们惨状,一言未发,生不出半点同情。 多行不义必自毙,欺人者人恒欺之。 …… 虞星听得一愣一愣:“是盛亦安排?” 问到这个童又靖却不答,闪躲避开话题:“哎呀好饿,我们去吃饭……” “是他安排吧?”她追问。 “你看那边那朵云,形状是不是有点奇怪?” “童童!” “……” 不管她怎么问,童又靖顾就是左右而言它,一会说天,一会说地。 开玩笑。 那群人从黑屋里出来时候,模样像快要死了一样。这种折磨看似简单,其实十分残忍,是对意志和精神摧毁,简直令人生不如死。 盛亦怕虞星觉得残忍,特意叮嘱过,让他们不要把事儿跟她说,只要告诉她罗茉茉被德川开除,以后不会再出现就行。 要是让盛亦知道她原原本本告诉了虞星,自己还不得被他扒皮!还敢告诉她这都是盛亦一手安排? 为小命着想,童又靖在最后关头闭紧了嘴。 不想虞星再追问,岔开话题问:“对了,你和秦怀怎么了,他这几天都没来找你哎?” 问到这个,虞星默了默。 “没什么,就是……我实在对他没感觉,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那天在病房里,盛亦说尊重她意见,让她自己决定。 她心里是有气,先前那么多事情摆在那,她怎么可能不气。可再气,也不至于拿自己和秦怀两个人感情开玩笑。 她是真没有感觉。 应付秦怀,不过是和盛亦针锋相对之下,不得已选择。 盛亦愿意给她选择权,她当然想放过自己也放过秦怀。 盛亦瞳孔很好看,但总是浓郁深沉地让人不敢窥探至底,她从没有那样和他对视过。 虞星不懂他。 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高抬贵手,不懂他眼神里紧张和沉默。 只好慌张地避开,所幸在她说了不想继续应付秦怀玩恋爱游戏之后,盛亦真就出面找了秦怀。秦怀心里或许也有愧疚,对这件事,意料之外地并没有太大反应,放弃纠缠她。 思及至此,虞星眼神沉了沉,不由得被童又靖牵着走:“不说这个,我们去吃饭吧。” 童又靖见她忘记罗茉茉事,心里大喜,拉着她加快脚步。 …… 【我有事找你。】 盛亦看到这条秦怀一个小时前发来消息时,他已经等不及打来电话。 “你在哪?我有事要跟你谈谈,关于虞星。” 闻言皱眉,盛亦道:“我说过了,你们不合适,她不喜欢你,你不要再纠缠她。” “不是这个!”秦怀道,“不是我跟虞星,是你和虞星事!” 盛亦听得一顿,稍作思考,仍道:“虞星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再管。” 他正欲挂断电话,那端秦怀突然就生气了。 “盛亦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既然让我不要纠缠她,那你倒是干点该干!又不喜欢她又要管她事,你这是什么意思?虞星那么喜欢你,你这样给她希望又不……” “等等。”盛亦一顿,打断道,“你说,她喜欢我?” 第29章 我见 秦怀从这件事里抽身的姿态,沉默却干脆,风度犹存。时隔几天突然收到他的“最后总结”,虞星不免意外。 【让你被关这件事都是我的责任,我真的很对不住。】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能感觉出你始终对我不来电,勉强确实没意思,现在这样也好。】 【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你千万别觉得尴尬,就把我当做童又靖他们一样对待就行。】 【如果将来遇到什么事情或者问题,你可以尽管找我,不要觉得为难不好意思。我能帮上忙的,随时帮。】 …… 看他发的微信消息,字里行间透着满满的歉意,虞星心里有些怅然和过意不去。 她在德川被整闹进医院一事,秦怀心里芥蒂很深,尽管众人多番劝说,他仍然当成是自己的责任。毕竟罗茉茉是因为他才会被嫉妒冲昏头脑,他很过意不去。 抛开别的不说,这份责任感还是令人很感动的。 虞星宽慰:【发生的事情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 第二条回应:【大家都是朋友。】 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这般表态后,那边秦怀又发来几句,都是不重要闲谈,但语气看起来总算轻松了许多。 虞星收起手机,往教学楼走,没几秒,口袋里无声震动。 拿出来一看,是盛亦的电话。 她犹豫着按下接听。 “……喂?” “在哪?” “教学楼附近。” “快到了?” “啊。” “往凉亭看。” 恰时途径凉亭旁的小路,离得不远,虞星闻言,抬眸看去。 里头有个人,不是盛亦又是谁。 “过来聊聊。”他说,接着挂断。 稍稍犹豫,虞星沿着小径缓步过去。 没近前就望见盛亦懒散坐在长凳上,半倚着柱子,半倚着凳后的阑干,手里翻来调去地转着手机玩。 虞星走到台阶前犹疑停下,他含笑,挑眉:“上来啊,怕我吃了你?” 不由生出警惕,她迈步上去,隔着圆桌,站到他对面。 盛亦好半天不说话,就只是含笑悠哉悠哉地打量她。 虞星忍不住问:“你要跟我聊什么?” 他似是极意外,“诧异”地挑起眉头:“你现在已经连学长都不叫了?” 虞星一顿,略垂了垂眸:“……学长,你要聊什么。” 他不答,而是说:“离上课还早,又不赶时间,你急什么。”大有要跟她长谈的架势。 虞星觎他,暗暗腹诽,没那么快上课就要跟你在这浪费时间?嘴上却不言语。 盛亦含笑盯着她看了一会,道:“秦怀找我,和我说了点事情。” 虞星一愣,生出不好的预感:“他……他说什么?” “你觉得会是什么?” 不待她答,盛亦直接爆破:“听说学妹你对我一见钟情,爱得深沉,除了我再也接受不了别人,是这样的吗?” “……”日啊,秦怀!刚夸他有责任感,转手就把她卖了。 不是说好不告诉盛亦??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见人说人话,见盛亦说鬼话,这件事虞星早有经验。她眼都没眨,立刻做出反应:“其实这个事情……” 盛亦这次不给她机会,截断:“不要解释。一,你对我爱得深沉,二,你拿我挡箭牌,两个选择你自己选一个。” 不知怎么,经过那天病房的事,他破天荒说要给她选择权,之后真的尊重了她的意愿,那以后,她心里就好像没那么抗拒和害怕他。 胆子又肥了的虞星,不仅放开收敛已久的羽翼,甚至在狡辩的边缘大鹏展翅。 “这两样我都没有,真的。学长你要信我。” “没有的话你为什么用我的照片做手机壁纸?” “辟邪……”脱口而出两个字,看到他危险的眼神,她一秒改口,“……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想方便时刻看到学长的脸,提醒自己要对学长心怀敬畏。” 盛亦笑道:“我信。” 虞星眼一亮。 他扔出后半句:“——我就是傻逼。” 虞星:…… 这句单独听还是很美妙的。 秦怀来找他,一番谈话下来,全是在说他如何不对。什么不喜欢虞星就不应该管她的事,不应该干涉她和谁约会不和谁约会,还说他明确拒绝过人家女生,就不要做这些让人心怀希望又失望的举动,害得人家女生在天堂地狱来来回回…… 就秦怀这个智商,盛亦应付他绰绰有余,没花多久,就从他口中把所有事情都套出来,让他彻彻底底将底兜了个一干二净。 听完前后,盛亦实在不知道该说虞星什么,是说她不怕死好,还是说她艺高人胆大好? 换做别人,三番五次拿他开涮当挡箭牌,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 也就她。 也就现在的她。 哪怕是再早一些时候,他还拿她当猫当鼠逗着玩的时候,知道她在背地里来这么一出,她肯定也是要在他手里被逗弄得死去活来,脱掉半层皮的。 不想承认,但现在确实不同。 他不想再打断她的脊梁骨,逼她跪地伏求。 看她黯然、委屈、逼不得已温顺,也都没了意思。 想她站着,想她挺直背脊不屈不挠,跟他你来我往,你追我逃,想她生动、鲜活、有趣,眼睛也是发亮的。 就像眼前这样。 盛亦唇角弧度加深:“学妹,你拿我当挡箭牌挡桃花,是不是该向我表示感谢?” “……???”虞星完全不可置信。 这桃花哪里来的啊,跟他没关系吗?如果不是他,她哪会硬着头皮去应付秦怀?! 嗬,哕—— 厚颜无耻! 在心里啐了一口,虞星还没说话。盛亦又道:“这样吧,你请我吃饭好了,地点你定,我不挑。” 你不挑,你有什么脸挑!虞星强忍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学长,我觉得不妥。” “为什么不妥?” 她不说话。 “你不愿意?” 虞星抿唇,不言语,默认了。 盛亦笑意稍敛,直勾勾盯住她。 又来了,又像当初那样。 他要别人觉得他们很熟,她不愿意,他要她当他的女伴,她也不愿意。 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必多说。 才刚结束,和秦怀的事情才刚刚结束而已。 虞星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个死循环,只要面对他,她仍然有不愿意的时候,他们就一定会遇上这种情况。 他生气,而她因为惹怒他,陷入各种尴尬为难的局面。 有点累,虞星甚至想闭上眼,静等他那把刀落到头上。 良久,凉风吹散沉默。 盛亦开口,却是说:“那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 虞星一愣,抬眸。 他脸色如常,并未有生气的痕迹,仍然带着笑。 她小心翼翼出声:“算了,意思是……?” “算了就是算了。”盛亦挑眉,“怎么,你觉得遗憾,改变主意又想请我吃饭?” 她咽喉咙:“……没有。” 有一丁点失落,但也还好。 盛亦在心里笑叹,怡然起身:“不想就算了。你不愿意,我不逼你。强迫别人请我吃饭,就算吃了也吃不香对不对。” 虞星不防他突然有这么高的觉悟,跟不上反应。 他已经迈下台阶,回头看她:“你不是要回去上课,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走?” 虞星这才回神,提步跟上。 盛亦接上前面的话头,又悠悠道:“你现在不想和我吃饭没关系。”他笑了一下,侧眸,那双桃花眼很认真地凝视她一瞬,“——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的。” 只一秒,若无其事地收回,他手插兜,步子悠哉,朝高三教学楼那边去。 抬起一只手随意在空中摆了摆,没回头看她,就这样走了。 虞星在原地望着他背影,站了几秒。 那双桀骜勾人的桃花眼在脑海一闪而过,脸莫名一热,瞬间回过神来。冲他的背影一瞪,像是着急掩饰,她慌忙转身快步离开。 谁愿意和他吃饭。呸,臭不要脸! …… 凉亭一见,弄得虞星十分不自在。 盛亦这狗比,一口一个学妹,叫得腻味又渗人。那张嘴,也仍旧那般颠倒黑白,死的说成活的,明明是他让她为难,倒成了她拿他当挡箭牌,她欠他的了。 感觉像是回到两人最初相处的状态,但这都不是问题,让她难受的是,他竟然好像转了性。 拒绝他的时候,虞星本以为他会生气,谁想,他居然平平淡淡,毫不在意就让它过去。 你不愿意,我不逼你。 这句话从他口中听到,着实令她惊讶又意外。 没有谁不希望自己的情绪被人小心呵护,轻拿轻放,只是当对象是盛亦时…… 那原本已经降至零点的期待,突然达成,就好像狗比变成了正常人,这一切多了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虞星一路胡思乱想回到教室,和盛亦在凉亭说话的场景大概被一些人看到,周围又多了些八卦声,她懒得理会。 因盛亦提起才想到还有用他照片做壁纸和屏保这件事,她回到座位立刻拿出手机,打算把他换下。 随便挑了几张看得过去的可爱图片,不多思考,干脆利落地换掉。 ……却有点不太适应。 那张脸初初看着别扭,久了,她居然觉得还行。 换完图片以后看手机,锁屏,壁纸,怎么看怎么别扭。 虞星愣了愣,一个凛神,赶紧甩掉这种想法,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再把盛亦的照片换回来,连忙摁下待机键,熄屏。 刚要装进口袋,屏幕突地一下又自己亮了。 好巧不巧,跳出微信新消息提醒。 虞星点开,是秦怀。 一看,整个人都愣了。 他发来了一堆文件—— 【盛亦个人资料简版.doc】 【盛亦讨厌的东西;爱好.doc】 【盛亦首场赛车比赛至今全经历.doc】 【盛亦私人收藏全览.doc】 【赛车相关.doc】 【钢琴相关.doc】 【三门外语相关(除英语).doc】 …… “……”呼吸滞住,太阳穴疯狂跳动。虞星差点以为自己点开了盛亦百科全书网页跳转链接。 粗略一扫,从后面的各种“相关”,她已经大概了解了盛亦的多项特长。 在一堆文件之后,秦怀终于发来一条人话,但并不中听:【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鼓励你,只是既然你喜欢的话,那就试试吧。盛亦的资料,基本全部在这,你好好看看说不定会有用。】 没等她回复,秦怀又道:【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几秒之后,对话框多出一份新的文件。 【盛亦成长照片合集.pdf】 虞星:…… 太热心了,大哥。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第30章 我见 忍耐很久,没让自己去点秦怀发来的那些文件。结果心里关卡最后还是没守住,一时被好奇魔鬼攻破,虞星终于在文件失效前将其全部下载到本地——全部。 没有真的一字一句行行不漏看完,她告诉自己,只是随便看一看,看一眼得了。粗略地大概浏览一遍,很快收手。 盛亦会的东西真的多,光外语就好几门,虞星想起他在休息室时看的那些书,难怪多是原装而非译本。 赛车他还拿过奖,按理说他年龄没多大,够资格参加比赛才一两年,可见这一项的确是他心头好。 虞星不想过多了解。 不是没坐过他的车,他踩油门时那种镇定自若胸有成竹,仅仅只是在市区而已,就已经让她这个不爱追求刺激的老实人吓得抓紧把手。 于是想都没想,她直接跳过比赛记录后的赛车相关文件,根本不点开。 全部看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虞星挨个点开又翻了一遍。 噢,是这—— 她对着他的个人资料稍怔。 所有内容里,关于他的家人,只提及了他的爷爷和姑姑,父母一字未说。 盛家的当家人是他爷爷盛怀国,集团如今的主事人则是他亲姑姑盛岚。 他爸妈呢?虞星生出疑问。 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本想问问秦怀,稍作犹豫,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算了。 这种私事还是不要随便打听为好。秦怀给的资料里既然没有,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不能明说的症结在。主动凑上去问,十分不妥。 默叹一声刚要收起手机,说曹操曹操到。 才想起秦怀,他就来了,巧得很,就在这一秒给她发消息—— 【怎么样,和盛亦进展如何?】 ……能怎么样?? 这才三天不到啊大哥,能怎么样! 虞星无言以对。 莫不是他把那些资料当成内功心法,看完就能打通任督二脉,凭借这速成本领,盛亦这个麻烦人物不到三天的时间内就可以被她一举拿下? 太瞧得起她了。 槽点多到无从下口,虞星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见热心月老秦怀又道: 【你要是为难不方便的话,我帮你。】 【我找个机会约他出来吃饭,我再借口有事先走,让你们单独聊?】 【不吃饭也行,去游乐场吧不然,那种地方更有气氛。】 他竟然开始筹谋起来……?! 虞星很想问他,游乐场确实有气氛,但是他一个男的,约盛亦去游乐场,是真不怕盛亦多想?就盛亦那个脾气,平时肯搭理人都算不错,听到这种邀请不把他脑袋锤爆才怪。 连忙叫停,虞星道:【不用,真的不用。你忙你的,不要在意我。】 他不放心:【你可以吗?】 “……”无言的同时,虞星心里越发生出歉意。 从最开始他们就没把实话跟秦怀说,盛亦拿秦怀当刺激她的工具,她拿秦怀当跟盛亦叫劲的筹码,这话要怎么告诉他? 总不能对他说:跟你约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和盛亦两个人的拉锯战。 ——多伤人。 而她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谎话,秦怀不仅当真,如今还这样为她出谋划策,她实在不想伤他的心。 虞星只好拆东墙补西墙:【我没事,可以,真的。】 秦怀立即给予她爱的鼓励:【那你加油拿下盛亦,等你好消息!】 “……” 自作孽不可活,虞星硬着头皮接受他的祝福: 【好的。】 【我一定加油。】 …… 晚课前,虞星吃过饭在教室看了会儿书,见时间还早,起身去校门外咖啡店买喝的。 路上给童又靖发语音,问她:“我去买饮料,你想喝什么,给你带。” 童又靖说不用,她便道好,作罢。 出了校门朝侧边走,快到咖啡店门口,一辆车开到路边停下。正好闯入视线,虞星不由看过去,多瞧了两眼。 一瞧有点微怔。 车是敞篷款,副驾驶座上坐的女生再脸熟不过,可以说是她来临天后的第一个“熟人”。 ——樊湘湘。 开车的男生似乎也是临天的,大概是高三级的学长。不知怎么形容,就是有种气质,一看过去,就知道这个人有钱。具体点形容……大概是那种会在每个周末开车到各大艺术院校门口,载上漂亮“女友”扬长而去的类型。 学长不丑,相貌中上,长得挺斯文,甚至有点小帅。十八九岁的年纪,能开得起价格不菲的车,手腕上左手奢侈手链,右手名牌手表,正是当下那些年轻拜金女孩追捧的对象。 樊湘湘在副驾驶座上,学长倾身过去,亲昵地搂了搂她的腰,和她说了点什么。 她笑着,嗔对方一眼,佯怒在他身上打了一下,而后便款款下车。 同样是朝咖啡店走来,直至快要近前,樊湘湘才发现虞星。 莫名的,她脸色微微一变。 在咖啡店门口不期而遇,虞星想在窗口买饮料,并没打算入内。谁知樊湘湘的目标也是窗口。许久未见,有点尴尬,虞星放慢脚步让她。 “你先吧。” 樊湘湘看她三秒,没说话,走到窗口点了两杯喝的,点完退到一边。 虞星接着上前,只是樊湘湘不知搞什么,在侧边一直盯着她看,目光毫不避讳。她飞快点完一单,往另一侧站。 两个等候的人都很文明地没有挡住正中的路,但也谁都没有理谁,各据一边。 暂时没有其他点单的客人,窗口里店员没在,都去忙活。 虞星正希望时间过快点,好从这无聊的尴尬中脱身,冷不丁,听见樊湘湘开口。 “你最近过得很不错?” 虞星瞥她一眼,没多看就移开眼:“还行。” 本以为这样回答没什么问题,算不上热情,却也没有不礼貌地忽视她。 哪想,她笑了一下:“你别看不起我,大家彼此彼此,半斤八两。” 啊???虞星一愣。谁,她?她又怎么看不起樊湘湘了? “不过你确实比我本事,是我小看你了。”樊湘湘环抱双臂,幽幽道,“能同时游走在盛亦和德川的秦怀之间,两个不好惹的男人都被你治得服服帖帖,你倒是真有手段。” 她的语气既有轻蔑,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佩服? “不是……” 虞星是真的愣了,这人在说什么啊? “你用不着解释那么多。”樊湘湘扭头朝她看来,勾唇一笑,“你知道吧,我最烦的就是你这样,明明吊着两个男的,还装出一副伟光正的样子,大大方方我还更看得起你。” 根本就没给虞星说话的机会,主要是虞星也被说懵了。 樊湘湘自顾自道:“能搞定秦怀和盛亦,本事归本事,但你也没什么好了不起的。说到底,你和我还不是一样?都是巴着这些人,看人脸色过活。” 恰时,樊湘湘的两杯饮料做好,店员出现在窗口,叫号。 樊湘湘脸色一敛,上前一步,接过递出来的纸袋,转身就走。 只留给虞星一个高傲不屑一顾的背影。 虞星莫名其妙,回头看了她好多次,直至那辆车开走,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无言至极。 樊湘湘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绝了。 …… 童又靖几天没来学校,原因无它,和沈时遇吵了架。 虞星对他们吵架这件事不疑惑,疑惑的是出现在面前的这个人。 ——盛亦,又是盛亦。 他站在路边,等候已久,还心情颇为不错地抬手和她打招呼。 虞星一顿,忍住想往后退的脚,盯住他。 这条是从高二教学楼通往餐厅必经的路,好好走到半道,突然被截下,措手不及。 “……学长你在这干什么?” “等你。” “等我干嘛?” “一起吃饭。” 虞星深吸一口气:“我没约你吃饭。” “我知道。”盛亦温和一笑,“童又靖没来,她和沈时遇吵架了。” 虞星咬重字音:“这我知道。” “你每天都和童又靖一起吃饭,她没来,我想你一定很寂寞很孤单,所以,我特意赶来陪你。”盛亦挑眉,“怎么样,感动吗。” 感动倒没有,就是有点不敢动。 虞星道:“学长,我一个人吃没问题,认识童童之前我每天都自己吃饭。” 盛亦淡定把皮球踢回去:“但是你和童又靖一起这么久,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突然之间再重新一个人,肯定不适应。” “我适应。” “你不。” “……” “身为爱护学妹的好学长,我绝不会再让你过上那种悲惨的日子,你放心好了。” 虞星垂死挣扎:“我觉得一个人吃饭挺好……” “不,很悲惨。” “……” 虞星无话可说,还想再反抗一下,忽地,盛亦敛了玩笑神色,表情变得稍稍正经了些。 “你就当是童又靖嘱托我照顾你。吃个饭而已,不会要你命的。” 不待她多言,他转身朝前:“走吧。” 上一回和他在餐厅一起吃饭,虞星只有一个感受:想死。 这一回,虽然还没开始,但莫名的,好像没了那种肩上压着重担,头顶悬着宝剑的紧迫感。 或许是态度不同。 哪怕只是一点细微差异,呈现出的就是天壤之别。 更何况…… 他的态度,改变不止细微,而是很多。 虞星一时摸不着头脑,忽然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跟在盛亦身后步入餐厅,虞星和他之间隔开些许距离。进门时收获不少注目,但这回盛亦好像真的改邪归正,没有一头扎到正中央,上来就挑最显眼的位置坐下,而是在角落选了一个不那么惹人注意的座位。 他自己不坐,让虞星坐下:“吃什么?” 虞星愣愣抬头,见他一副要去取餐的架势,受宠若惊:“学长你,你去拿?” 他点了下头,语气平常:“吃什么?” 咽咽喉咙,虞星几秒没说话,直至久未等到答案的他疑惑看来,虞星连忙说了几样菜名。 恍然做梦一般,感觉十分不现实。 盛亦去前面取了两份餐回来,给她的那份,每一样菜都是她说要的。 他看起来很正常。 虞星却不由紧张起来,小心翼翼提筷,吃得也小心。 瞧见她这般举止,他忽的问:“你没胃口?” “啊?”虞星一愣,摇头,“没……不是,有胃口。” “那你不吃?” “在吃……”在他的注视下,虞星赶忙低下头,快速进食。 “吃慢点。”他又说,“没人跟你抢。” “……” 咋样都不满意呗,虞星一顿,偷偷瞪他一眼。 吃着吃着,虞星发现对面的盛亦频频盯着她面前的东西看,脑中警铃大作。上次他神经病似得要她喂,后来强行喂她吃糕点,这些都还历历在目。 他不会又要来一遍? “虞星——” 盛亦叫她。 虞星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学长你不会又要喂吧?” 盛亦顿了一下,饶有兴趣:“你想喂我?” “没有!” “那你问这个干嘛?” 还不是因为你的眼神里写满了危险,虞星没敢说。 刚这么想,谁知就听盛亦开口:“学妹,你面前那块排骨,长得不错。” 虞星:“……”甘霖娘哦。 “可以麻烦你夹到我碗里吗?”他笑眯眯,带点引诱的声线,换做别人,估计当场就缴械投降。 可惜她免疫力强,坚定不为所动:“……不可以,你自己夹。” 他不动,而是说:“你有没觉得我的哪道菜不错的,作为交换,我夹给你啊。” 虞星一激灵,立刻否决:“没有!”——不用客气,您自己吃。 虽然比起互相喂到对方嘴里,夹到各自的碗里稍微正常了那么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还是很奇怪好吧! “你不要这么紧张。”盛亦不生气,一边温和地笑,一边跟她讲道理,“我是怕你一个人孤单特意来陪你吃饭的,目的就是为了替你排解寂寞,对不对。你和童又靖吃饭的时候,难道不会互相给对方夹点菜?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等一下学长。”虞星不得不提醒他,“童童是女的,你是男的。” 盛亦笑意更甚:“性别这种小事不值一提,不要在意。” 虞星:“……” 说归说,盛亦话里的玩笑意味明显比认真成分多。见虞星言语中满是抗拒,玩笑开完,他没有强迫她真的把菜夹到他碗里,或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菜夹给她。 虞星虽然觉得这人太能作妖了,但心里却没生出真正的讨厌。 比起以前,好像强了不少。 ——最起码像个人。 两人继续吃饭,一时安静下来。 对面的盛亦老老实实用餐,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看起来竟然有那么点“乖巧”。 冒出这个想法,下一秒虞星立即一惊,深觉自己可能是疯了,赶紧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盛亦不知道她的内心活动,安静地进食,姿态优雅,一举一动细看下来,和别人很有几分不同。 虞星心里乱糟糟的,吃到后头,捏着筷子微微用力。 挣扎,犹豫,纠结。 半晌,她突然夹起一块排骨飞快放到他面前,然后飞快收回手。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盛亦愣了愣。 虞星低下头闷声吃东西,坚决不去看他的表情,假装对面的排骨不存在。 盛亦没有出声,唇角却忍不住勾起。 桃花眼微弯,眼里映出的笑意,这回是切切实实,真的存在。 她埋头苦吃,活像把脑袋藏进沙子里的鸵鸟。 头顶上仿佛写着一行大字——“只要我速度够快并且躲得及时就没人能看到那块排骨是我夹的!” 怕她恼羞成怒,忍住不笑出声。 盛亦默默夹起面前的排骨,轻轻品尝。 细嚼慢咽,唇齿留香。 第31章 我见 人有的时候,就是不能太心软。 虞星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一瞬恍惚而被可怕的念头攻破心房,她抽风之下给盛亦夹了一块排骨,从那开始,他就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到饭点必定出现,雷打不动地拦住她。 头两天还等候在她去餐厅的半道上,后面变本加厉,干脆在高二教学楼下等。 躲不了,避不开。考虑到这段时间他吃饭都只是吃饭,规规矩矩没有过分举动,比起之前花样百出,算是好很多,虞星怕躲得太急,难得变成正常人的盛亦又重新“变态”,无奈之下,只好半推半就接受这个饭友。 况且,童又靖和沈时遇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 他俩闹得实在凶,这次的矛盾不是玩笑,一时半会怕是好转不了。 童又靖已经好多天没来学校。 不上课对于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问题不大,十七八个家庭教师随时恭候,想学什么一句话的功夫,分分钟上门授课。 虞星比较在意她的状态。 “昨天童童打电话跟我聊天,我问她她不肯说,她和沈时遇……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借着吃饭的时间,她向盛亦打听。当然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有能用得上盛亦的地方,自然得薅薅他的羊毛。 “就那样。”盛亦说,“你没发现沈时遇也很久没来?” 虞星道:“发现了。”眉头不由一皱,“那个女生……” “你是说那个叫黎安璐的?” 她嗯了声,点头。 童又靖和沈时遇俩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打也打过,闹也闹过,平时对外,沈时遇一向把童又靖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护犊子得很。 如今,童又靖躲着不见沈时遇,沈时遇也不肯搭理她,少见地陷入僵局。 事情的起因说来也简单。 前阵子,沈时遇不知打哪经过,救了一个正被人围着欺凌的六中女生。这个叫黎安璐的女孩子生得楚楚可怜,说话温言细语,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十分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普通的见义勇为救完人就罢,沈时遇这遭却不然,临走前意外又不意外地被黎安璐叫住。她小心翼翼鼓起勇气,红着脸向沈时遇要联系方式。 沈时遇这狗比,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心一软,把联系方式给了她。 再后来,黎安璐要感谢沈时遇,找了他好几次,赶上某次沈时遇闲着无聊,蒋之衍没空理他,童又靖被家里的事情绊住脚,便应了邀。 黎安璐十分淳朴地请沈时遇到小馆里吃馄饨。天天都是山珍海味的公子哥,甚少去这种街边巷里的苍蝇小馆,沈时遇一时觉得新鲜,吃完馄饨又跟她去了小吃街。 那之后他们见了两次,都是黎安璐约他。好巧不巧,吃着小馆子的时候赶上童又靖打来电话。 本想把黎安璐先送回家,结果一看她细眉微蹙,明明柔弱但善解人意让他有事就去不用顾及自己,沈时遇脑袋一热,竟然把她也带去。 童又靖找他吃饭,从两人变成三人,那顿饭不知是如何进行的,反正没吃完,童又靖就和沈时遇吵了一架,甩手走人。 这还没完。 因不愉快的一餐,两人互相生起对方的闷气。 童又靖甚至跑去酒吧买醉。她没叫上虞星,说来可惜,否则当时怎么也有个帮着劝的人,虞星还是在事后才晓得具体经过。 其中过程没人知道,只知道最后沈时遇去酒吧接她,童又靖一腔无名火对准他,来势汹汹,沈时遇脾气也上来,口不择言一条条细数她的不该。 最要紧约莫是那句—— “你到底有完没完?黎安璐还一直劝我不要跟你吵架,觉得自己添了麻烦很不好意思,你就不能像人家一样成熟一点?!” 争吵到这里戛然而止,彻底结束。 童又靖没再和他说一个字,扭头就走,沈时遇铁青着脸拉她,她一个回身,猛地一脚踹在沈时遇身上,猝不及防。 不待捂着肚子吃痛的沈时遇反应过来,童又靖拦下出租车,扬长而去。 事情经过,大约就是这样。 “学长……”虞星突然好奇他的看法,“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不怎么看。”盛亦兴趣缺缺,“不过蒋之衍倒是有说,沈时遇可能是吃馄饨吃坏了脑子。” 形容得精准又毒辣,蒋之衍的嘴还真厉害。虞星暗暗低咳,没说话。 盛亦又道:“这俩人的问题,就在于沈时遇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他想清楚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虞星执筷的手一顿:“学长,你看得出来?” “我好歹比你认识他们早这么多年。”盛亦淡淡一笑,“再者,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来。只不过有的事情……”他凝着她,眸色加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虞星没注意他的神色,陷入自己的思绪,一时间忽然没胃口了。 是啊,谁都看得出来,童又靖喜欢沈时遇。偏偏身处其中的两个人,浑浑噩噩,不清不楚。 “……所以我说,谈恋爱这件事根本没必要。”良久,她忽然道。 盛亦眉头一跳,眯了眯眼,若无其事勾唇:“你不想恋爱?” “不想。”她答得斩钉截铁,一秒都没犹豫。 盛亦定定看她几秒,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虞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夹菜。她的视线像落在盘中又似没有,眼皮半阖下来,“……爱情不爱情的,无聊至极。” 自言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轻轻,带着一丝冷冰冰的抗拒。 …… 放心不下童又靖,虞星每天都会和她联系,休息日回家也不例外。 例行关心完将近两个礼拜没来学校的童又靖,听她精神还不错,虞星稍稍心安。叮嘱一番,忽听外面传来开门的响动,她暂时放下手机,起身出去。 虞宛贞拎着几个包进门,趿着棉拖的虞星迎上去。 “小姨!” “吃饭了没?” “吃过了!” 虞宛贞一边关门一边道:“我不是说了没那么快回来,让你别这么早回家……” “哎呀,学校公寓无聊,在外面也无聊。”虞星给自己的恋家找理由。 虞宛贞笑着摇头,放下东西,去洗手。 “袋子里有你喜欢吃的糕点。” 虞星一听,立刻在茶几前蹲下,拆解打包袋。 姨甥俩隔着距离对话,问了几句,都是家常。 不多时,卫生间水流声停了,虞宛贞的脚步声朝客厅来:“对了——”语气却忽然变得犹豫。 她停顿不言,虞星怪道:“什么?” 虞宛贞行至茶几前站定,默了默,开口:“这次我回去,有点事要处理,就去了以前旧房子那儿……” 虞星嗯了声,拍拍沙发让她过来坐。 虞宛贞走过去坐下,看着吃得高兴的虞星,轻声道:“是你外公外婆以前的房子。” 虞星微顿,有一瞬不自在,不过没往心里去。很小的时候虞宛贞就带着她从外公外婆家搬出来,她对那儿没多少记忆,甚至对外公外婆本人,印象也是模糊不清。 没有感情,说恨也谈不上,早都是过往云烟,久远得快要想不起来。 真要说在意,或许就是一点点怨吧。 但这份怨不是为自己。 虞星怨的是那两位老人家太过狠心,狠心地不留一丝余地。当年他们一前一后相隔半年去世,临终前托远亲料理丧事,留下话,不准不孝女来堂前吊唁。 于是,一个生她的母亲,一个养她的小姨,都没能见到虞家二老最后一面。 虞星怎么能不怨?因为她,母亲和小姨留下巨大遗憾,并且永远无法弥补。 吃着糕点,她尽量随意:“那房子不是很老了嘛,周围的人应该都搬了吧。” “搬得差不多了。”虞宛贞说,“也有没搬的。” 虞星没说话。 虞宛贞眉头拧起,看着她,良久道:“我这次去,旁边没搬的老邻居见我回去,来跟我说,有人到老家找我们。” “找我们?谁啊?外公外婆不是没有近亲了吗。” “……说是打听你妈妈的事。” 一顿,虞星咀嚼的动作停住,想要若无其事接上,却不太成功。嘴里黏糯香甜的糕点,突然吃得她好费力,她只能一下一下,用力地嚼。 许久才咽下。 蓦地,虞星站起来,提步往房间走:“小姨我饿了,你煮点东西给我吃吧,好了叫我。” 虞宛贞叫她:“星星!” 她停下不动,背对着沙发方向。 “你……” “管它是谁来找,别理不行吗。”虞星转过身,脸色肃白,“我们早就没有亲戚了。” “可是你……” “我不想知道。”她咬着牙咽了咽喉咙,“这么多年不来往的亲戚,理它干嘛呢,我一点都不关心。小姨,我们不要理好不好,就当不知道。” 虞宛贞喉咙一涩,心里微微发酸。 虞家到他们这一支,早就没有血缘关系近的亲戚。当年帮着操持过虞家两老身后事的远亲,这些年也四散各处,压根就不来往了,走在大街上碰见,只怕谁都认不出谁。 会有谁突然找到多年前的老宅去,寻一个十几年前就去世的人? 还会有谁呢? 或许,就只有那个在多年以前,令虞家大女儿虞宛纯心甘情愿生下虞星,甚至在手术台上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人吧。 第32章 我见 虞星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就算清楚她是在逃避,虞宛贞也无法再去逼她。狠不下心,没有理由,更不想那么做。 如今社会一直有各种论调,有人认为父母不健全的家庭会对孩子的成长带来痛苦,有人则认为这一点的负面影响其实很小。 而在虞宛贞看来,谁说都不算,孩子觉得有影响就是有,孩子觉得痛苦就是痛苦,只有当事人说的才算。 既然虞星对此这般抗拒,那她就绝不强迫。 这个话题到此打住,她们没有谈下去。虞宛贞岔开话题:“我去给你煮东西吃,你回房间休息,好了我叫你。”说着进了厨房。 进了卧室,虞星在床沿边坐下,有点出神。尽管避开了不想聊的话题,心情仍旧没有变好,思绪飘得很远,空荡荡无着落。 那个找来的,有可能是她的父亲吗? 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一时让她恍惚不已。 她不期盼亲情,她已经有了小姨填补这个空缺。又或者说,对于父亲母亲的念想和期待,早就在这么多年里一点一点磨损殆尽,不剩分毫。 视线扫及书桌上放的相框,虞星停顿住,定定看了很久。 框里是她和小姨的合照,那是八岁还是九岁那年,小姨带她假期出游时拍的照片。 她站在花坛边沿,和小姨差不多高,比了一个“v”字手势,抿着嘴笑,眼睛黑黝黝的。而小姨搂着她的肩,歪头朝向她,笑得温柔又甜蜜。 像这样的照片有很多张,十几年来留下的厚厚几本相册,记载了无数美好瞬间。从她在襁褓之中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从她开始上学到独当一面、一点点变成小大人。 所有的一切,小姨都参与其中,见证了她前半人生最基础的过程。这期间里,无论是她作为婴幼儿需要的呵护,还是青涩时期需要的陪伴和关心,小姨都给足了。 喜悦、痛苦、期待、迷茫、欢欣、无助……在所有本该由父母陪伴的时候,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的人,都是小姨。 不仅是父亲,就连母亲,对虞星来说也是陌生的。 虞星并非没有见过虞宛纯。 在小姨虞宛贞的旧相册里,有虞星的生母虞宛纯曾经的照片。虞星的这张脸和生母有三四分相像,剩下的便应该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虞星从来只将自己和小姨的照片放进相框,摆在桌上,放在房间里显眼的地方。她知道虞宛纯长什么样,知道那是她的生母,但很遗憾,她真的对虞宛纯没有感情。 很小的时候苏秋曾经问过她这个话题。 那时是夏天,两个半大孩子窝在苏秋的房间,边吃零食边说悄悄话。 苏秋问她:“如果,你亲眼见到你妈妈,你会跟她说什么?” 当时枕着苏秋的小枕头,虞星考虑了一会,然而毫无头绪。问什么?没什么想问的。虞宛纯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于她的父亲是谁,她竟然都没有一丝想要了解的欲望。 那一瞬间,她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凉薄。 见她答不出来,久未等到答案的苏秋只好跳过这个话题。她们继续闲聊,玩闹,最后一起在床边的地上睡着。 睡到日薄西山,虞星醒来,身边是仍在熟睡的苏秋,她们盖着同一条薄毯子。 正在落山中的太阳光照窗,她眯着眼,半眯瞪半清醒,甚至还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面颊皮肤上细细的泛着金光的小绒毛。 那一瞬间,忽然就想。 如果亲眼见到活着的虞宛纯,她会问她: ——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 返校第二天,虞星从盛亦那得知,沈时遇还是先低了头,这几天都在想方设法地哄童又靖。 虞星自然高兴:“他们之间应该没事了吧?” 盛亦没打包票,但说:“应该是了。” 为此,当天的饭吃得格外愉快,虞星甚至十分大方地把自己的点心分给盛亦。 不想才过一天,白天在排满的课程中过完,晚上虞星就接到没来学校的童又靖的电话。 “喂?” “……喂?” “童童?!” 那边好几秒没有声音,只有窸窸窣窣旁的动静以及风声。 虞星皱眉:“童童?你怎么了?” 安静中,她听到那边深深吸气,再就是压抑着的细微哽咽。 “你哭了?”虞星听出不对,眉头皱得更紧。 良久,那边传来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星星……” “怎么了?你在哪啊?” 呜咽,除了呜咽还是呜咽。童又靖不说话,压抑的哭声忍不住,渐渐变大。 虞星一直追问,怕她有什么意外,说话声不敢停。 “你怎么了?” “别哭了你跟我说……” “你在哪?” “童童?” 童又靖哭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问:“星星,你能不能来陪我?” “好。”没有二话,虞星一口应下,怕她改变主意,立刻问,“你在哪?” 听童又靖道出所在,一刻不耽误,虞星立刻赶过去。 鲜少在晚上离开公寓,一般回了宿舍,虞星就不会再出去,这是头一次大晚上离开学校。没有办法,不能不去,童又靖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哭成那样,说什么她都放心不下。 出了校门,虞星拦到车,向司机报出目的地,向来求稳不求快的她这回提醒了司机两次,催促他开快点。 二十多分钟后,在一座商厦附近找到童又靖。她坐在路边的花坛前,一双眼哭得通红,长发在脑后绑成一个松散的丸子形状,鬓发和零散发丝被风吹乱,那红红鼻尖红红脸颊,还有抱着膝盖的模样,看着十分可怜。 虞星快步过去,童又靖抬头见是她,登时眼泪就又落下来。一句话不说,童又靖哭着起身朝虞星走来,虞星张开手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脸贴着虞星的肩膀,童又靖哭得凶,嚎啕声止不住,听得人心里一阵一阵难受。 不住地拍她的背,虞星不说话,任她哭,任她发泄。 好半晌童又靖终于停止哭声,安静掉眼泪。 虞星用纸巾给她擦干净脸颊,柔声哄:“不哭了啊,脸红成这样,明天眼睛肿了就不好看啦。” 温柔的语气教童又靖眼眶又是一湿,说不出话。 等她稳定下来,虞星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不待明天,童又靖的眼睛已经肿了,眼皮垂下来,像两个鼓鼓的小包。 “黎安璐……” “嗯?”听到这个名字,虞星蹙了蹙眉,很快敛色,“她怎么了?” “——她被人打了。” 虞星还未反应过来。 “在回家路上突然被不认识的人围住。”童又靖道,“沈时遇今天来找我,他问是不是我做的。” 眼眶未能拦住,滚烫的泪流下来,淌过她哭红的明艳脸颊,在下巴处掉落,坠入地面,飞快消失不见。 第33章 我见 盛亦不在学校的时候不少,并非每天都能和虞星完成“饭友”之间的友好会面。只是,才两天没来,虞星竟主动“送”上门,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是午休时间,刚到临天,盛亦才出停车场,就在校内小径边碰见虞星。她静静站在路边树下,一见他来,眼睛立时一亮。 行至她面前,盛亦还没说话,她抬手打招呼,呵呵一笑:“好巧啊学长,在这遇见你!” “……”盛亦挑眉,不发表言论。 停车场外,是挺巧。 明明有备而来,非要装作偶遇,盛亦不拆穿她:“是啊,好巧。学妹你也来停车?” 虞星假装没听到他的揶揄,“学长你去教学楼吗?刚好我们顺路,一起走?” 盛亦淡淡点头,睨她一眼,等着看她搞什么幺蛾子。 虞星少见地,主动和他套近乎。 “学长你两天没来学校了哈?” 盛亦淡定接招:“对。” “这几天饭吃得不错?” “还行。” “很辛苦吧,我看你脸色有些憔悴,学长千万注意身体。” 盛亦盯着她笑:“学妹突然这么关心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虞星跟他打马虎眼:“应该的,应该。”话锋突然一转,“学长你渴不渴,我请你去咖啡店喝点东西?” 盛亦垂眸打量她,那几秒停顿让她莫名有些紧张。虞星正欲说什么,他倏尔恢复笑意满面的模样,欣然应允:“好啊。” 两人“虚假”地维持着言语上的你来我往,很快到了校外咖啡厅。 各点一杯饮品,别的没要,心思都不在吃喝上。 开头仍旧先是一段没有营养的小寒暄。 “学长你明天想吃什么?” “我无所谓。” “你好像还蛮喜欢喝茶?” “还行。” “我看餐厅有时候会做茶类点心,明天要是有我给你拿一份尝尝……” 盛亦浅浅酌了一口咖啡,懒得再浪费时间,率先切入重点:“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继续扯下去天该黑了。再吃你一顿晚饭,我挺不好意思。” 虞星暗咳,斟酌道:“那个吧……” 他不言,给她酝酿时间。 理好措辞,虞星终于开口:“学长,你们这周末是不是会去芙兰朵山庄会所玩?” “嗯?”盛亦觎她一眼,“你想去?” 他干笑:“也不是,人多热闹嘛,学长你要是无聊的话我可以帮忙凑数。” “你请我喝咖啡就为这个?想我带上你?” “我就随便问问……” 盛亦端起咖啡,似是若有所思,颔了颔首,道:“也不是不可以。吃人嘴短,咖啡都喝了,拒绝显得我太小气。” 虞星眼一亮,停了会又小心翼翼道:“那个……” “说。” “既然学长你答应了,不如让沈时遇学长带黎安璐一起去呗。” 她不敢看盛亦的眼睛,极力说得随意,然而再怎么假装,这个节骨眼上提到这两个名字,小心思瞬间暴露。 盛亦这下是真的凝眸打量她。 怪不得。 突然跑来找他,又是说这说那套近乎,又是请他喝东西。果然是打着鬼主意来的。 虞星心虚咽了咽喉,解释说:“就我一个女孩子,有点寂寞,你们都是男孩子,多个女生我们可以一起作伴。” 他眼含微光,悠悠道:“找个女生找童又靖不是更好,反正你们天天跟连体婴一样。” “童童最近不是心情不好,蒋之衍邀她,她说了不去了。” 她如此一说,盛亦立刻就清楚了。 本就是蒋之衍他们要玩,才说去芙兰朵山庄会所聚会,出于朋友感情加上或许也想让闹别扭的两人有缓和的机会,蒋之衍便去邀了许久没在临天现身的童又靖,想必童又靖已经一口回绝。 这一来就说得通了。 难怪他还没开口,虞星就知道山庄会所这事,八成是从童又靖那知道的。 “沈时遇和童又靖的事,你好端端去掺和做什么?”盛亦扫她一眼,直接道破,并不是很赞成,“他们的事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你搅和进去,若是有什么不当,将来他们怕是要回过头来怪你。” 和聪明人说话,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多功夫。 虞星没想瞒他,只是一时不晓得如何开口,才兜兜转转绕这么多弯子。尤其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请求盛亦聚会带上自己……强行要求跟着人家出去玩,怎么想都厚脸皮,难免有所赧然。 到底还是开了口,又是“巧遇”又是借口喝咖啡,不容易。 想到那天童又靖哭花脸的样子,虞星抿了抿唇。 “我没想搅和。”微微垂眸,她声音小了点,“我就想看看那个黎安璐到底是何方神圣……” 盛亦沉默数秒,忽地问:“我要是让沈时遇把人带去,你怎么谢我?” “啊?”虞星愣愣抬眸,“我……我……”别开眼,她小声嘀咕,“我都请你喝咖啡了……” 盛亦发笑:“你请我喝咖啡是让我带你去玩。我让沈时遇带上你想见的人,那是另一回事。” “那学长你想?”虞星干脆让他自己说。 他倒没有提过分的要求,略想了想:“你请我吃饭。”在虞星开口之前,补充,“学校餐厅不算。” 虞星:“……哦。”本来还想省点钱呢,去餐厅拿学生卡刷,吃到他吐都行。 要求不苛刻,算是很温和。 虞星答应下来:“那,学长你想吃什么,你自己挑?” “我都行,只要不是馄饨就可以。” 她没反应过来。 盛亦颇有兴趣地开玩笑:“沈时遇一顿馄饨吃坏了脑子,有他在前,我不得小心点。” 原来是说这个梗。虞星没接话,撇了撇嘴。沈时遇?呵,傻逼。 盛亦聊到这,许是心情好,闲情满满地多说了两句:“沈时遇习惯了顺风顺水,关键时候容易拎不清,犯迷糊。” 虞星抬眸看向他。 “纯朴脱俗和费尽心机,往往一线之隔。”盛亦眉眼淡淡,“他要是时时刻刻都知道多用脑子,不至于总是有这么多事。” 听这话,他对黎安璐的看法倒是有些…… 虞星沉了沉眸,“学长,你觉得那个女生——” “我没见过,并不清楚。”盛亦说着,轻笑,“但是怎么说呢,好歹也经历过学妹你要跟我划清界限的时候。真的不想纠缠还是欲拒还迎,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不妨听他提到这个,虞星略微尴尬,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当初避他如瘟神,那会儿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他们竟然能和平相处。 盛亦看她这表情反而来劲,故意拿她开玩笑:“对吧?学妹你多干脆,不像那些人又是小馆子又是小吃街,学妹你送完难吃的点心就立刻躲得远远的,一看就知道没有别的意思。” “……等下。” “嗯?” 虞星皱眉,瞪住他:“难吃的点心?” “怎么?” 好歹是自己的作品,她有点在意:“我做的很难吃吗??” “你想听真话?”压根没待她反应,盛亦点头,“——巨难吃。” “……”虞星咬牙。 你妹,吐出来啊。 盛亦笑得更开心:“不要在意这些,重点是我在夸你。” “我也请秦怀学长吃过小馆子啊。”虞星暗暗翻白眼,“学长还是把夸奖收回去吧。” 盛亦面色一顿。 她没察觉他的脸色,喝了口咖啡说:“黎安璐带沈时遇吃小馆子也好,去小吃街也好,这些都不是问题。她如果没有不怀好意,她喂沈学长吃大便都行。” 她认真道:“问题的关键是,黎安璐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她单纯只是想接近沈时遇,对沈时遇有意思,这些我管不着。可她出现才多久?沈时遇和童童就成了现在这样,谁能不在意?” 盛亦半晌没说话,定定看着她,突地道:“我现在很好奇。” “嗯?” “你当我的面叫我学长,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一口一个‘盛学长吃大便’?” 虞星无奈:“学长,你听重点。” 盛亦不答,往后一靠,懒散倚住椅背,眼皮半耷下来,状若不经意般抛出问题:“你什么时候,和秦怀吃过小馆子?” 觎他一眼,虞星答:“就之前他经常来临天的那段时间。” 已经过去好一段日子,虞星早就不生盛亦的气了,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 她答得坦然,盛亦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小馆子?秦怀肯去?” 虞星怪道:“为什么不肯去,虽然我对他不来电,但秦怀学长人还是不错的,我请他吃那些东西他完全没有不高兴。” “哦,什么馆子?” “就是商场里的连锁餐饮。” “比如?” “嗯?”她想了想,“很多。” 盛亦默了默。 虞星觉得他对这件事过于好奇了,微微蹙眉,正欲开口。 盛亦先道:“那这样,我也不挑,你请他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啊?”虞星一愣,“可是……我们吃了很多家……” “沈时遇现在心情指不定好或者坏,我让他带上黎安璐得费不少功夫。”盛亦一派让人明知他在坑你但你偏偏拒绝不了的表情,唇角轻勾,“我比较大方,你就分期吧,从现在开始到聚会结束之后,你可以一次一次请,不着急。” “……” 虞星无话可说。 哪怕稍微像个人了,这张气死人的嘴也没变。 狗比学长。 …… 和虞星分开,回高三教学楼的路上,盛亦接到蒋之衍的电话。 “你不是来学校吗?人呢?” 盛亦一手插兜,边走,淡淡道:“快到了,别比比。” “快到哪了?你不是早出发了,怎么还在路上?”那端蒋之衍话不少,“不对啊,听动静不像在开车?” 盛亦懒得和他说,正欲挂电话,又听下一句。 “你不是说周末聚会要叫虞星一起,说了么,她去吗?” 盛亦顿了顿,道:“去。” 蒋之衍追问:“你电话找她还是当面说的?啧,我看你是真几把找罪受。天天凑到她面前,上赶着吃垃圾学生餐,这都多久了?” 不等盛亦说话,蒋之衍语气愤愤,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追她?” 第34章 我见 覃山一带高档会所遍布,最早地皮规划出来就被某大集团买下,以高端消费区域为定位进行开发,如今很是成功。 芙兰朵山庄会所在覃山西南位置,大半个山头,休闲庄园、高尔夫球场、马场等均覆盖在内,是本城休假的一个好去处。 蒋之衍包下的a1座庄园是简约英式风,在旧审美上稍加过滤,少了几分冗重繁杂的华丽,较为现代化。 头先几个小时,一帮人在马场各处撒野放开筋骨过了过瘾,临近中午,聚到主栋一楼的偏厅里打牌。 盛亦不爱这个,照旧最先离场,本就上桌得完,没打几把兴趣寥寥地起身,将位置让给别人。 走了一个,心情不太明朗的沈时遇也借口下桌,不过和出厅门的盛亦不同,他直奔沙发,没二话,将自己整个摔进去。 蒋之衍往沙发上瞥去一眼,淡淡勾唇,耐心地扔牌,直至出尽手里最后一张,起身到沈时遇身旁坐下。 他脸色沉重,眼里露出几分阴霾。 蒋之衍抬手搭他的肩:“丧着个脸干什么,我陪你去马场上跑两圈?” “不想去。”沈时遇冷脸拒绝。 挑了挑眉,蒋之衍明知他在愁什么,不说破。 却见沈时遇抿抿唇,开口:“虞星怎么来了?” “盛亦叫来的呗。”蒋之衍从茶几果盘里拈起一块切好的水果,送进口中,而后道,“你是没看到盛亦最近献殷勤献得有多吓人。我都跟他们说,以后要是找不到盛亦,等午餐晚餐的时间去餐厅,绝对能看到他。” 说着,蒋之衍摇头笑叹:“反正只要他来了临天,就一定会往虞星身边凑。” 沈时遇皱了下眉:“盛亦这是?” “泡妞呗。他这睿智操作跟个哈皮一样。”蒋之衍嗤声嘲笑。 沈时遇没说话。 “他看上虞星我一点都不奇怪。只不过我估计虞星根本没看出来,怕不是只当盛亦在逗她玩。”蒋之衍歪着嘴笑,带点调侃,“要不怎么说处男就是处男,牛逼如盛亦,头次上阵追女生也跟个小学生似得。” 沈时遇没发表意见,默了默,稍稍别开眼,佯装不经意问:“她一个人来?怎么没叫朋友。” 蒋之衍睇他,想笑又忍着,故意道:“哪个朋友?” “你又不是没见过,之前那个苏什么的。” “那肯定虞星没叫就没来,干嘛,人家朋友你管那么多?”他装傻,蒋之衍就跟着他装傻。 沈时遇果然脸色不好。 适度调侃过,蒋之衍不逗他,“行行行,真受不了你这便秘脸的样。”他略正经了点,说,“我叫了童又靖,她没空。” 眼一黯,下一秒却别过头,沈时遇假装无所谓。 “她能有什么事……不来就算了,谁几把求她来。” 蒋之衍在心内默默摇头。明明就想她来,装什么装。这俩人闹别扭,跟盛亦追虞星一样,都像小学生,菜鸡互啄。 不由得劝:“你好好说话跟她道个歉就没事了。” “我道歉?”沈时遇扭头,“我道歉有用吗?开始我不是一直低头,谁没完没了?还有黎安璐的事——” 说到这顿了一下,眼色一沉,不再继续。 “算了。”沈时遇话锋一转,“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蒋之衍一时无言。黎安璐的事,说实话他觉得有点巧。童又靖虽然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但未必找人堵截黎安璐的事就和她有关。 倒是沈时遇,在气头上,非把事情弄得这么绝。 在他看来,童又靖是他们多年好友,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人,他心里自然是向着她的。 没再继续说这事。 蒋之衍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今天一起来了,正在外面厅里的黎安璐,眸色沉了沉。 …… 虞星在餐厅冲饮品,见盛亦出来,微微诧异:“你怎么出来,不玩了?” “他们打牌,我没什么兴趣。一会就吃饭,我上楼休息一下。”盛亦盯着她手里的杯子,“喝的什么?” “热可可。” “这么香?学妹真是厉害。” “……这是用厨房里现成的可可粉泡的。” 盛亦铁了心要“闭眼”夸她:“那也是学妹手艺好,别人泡的不一定有这么香。” “……”虞星无语。什么手艺,往杯子里倒热水的手艺? 自从答应请他吃饭以后,他越发和蔼可亲了起来。虞星不懂,明明是一对一交换,而且还是不等价的——他带她来这种高级山庄,她请他吃小馆子,他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见盛亦一直盯着看,虞星捧着杯子,怪道:“学长你不是要回房间休息?”垂眸瞥见杯子里的可可,白色热气飘上来又香又甜。她后知后觉,“你想喝?” 盛亦恬不知耻地开口:“想啊,你分我一口?” “……” 本来想给他冲一杯,一听,虞星立即侧过身,护食地捧紧手里的可可,防贼一样斜眼看他,“学长,自重。” 盛亦强忍笑意,禁不住她那副小表情太有趣,唇边不知不觉还是泛起一点涟漪。 正欲继续逗她,余光瞥见落地门外走进来的身影。 脸色一敛,他道:“我上去了。” 虞星也看见从外走进来的黎安璐。看见盛亦,黎安璐纯真无暇的脸上闪过一丝怯意。 和他玩笑的轻松神色收起,虞星点了点头,没说话。 盛亦一眼也没多看黎安璐,径自转身上楼。 厅里安静,虞星靠着吧台,自顾自喝热可可。 黎安璐轻轻近前,那股惹人怜的感觉仿佛天生自带,在她眉眼间散不开。 她笑得温柔,主动示好:“先前打招呼的时候没好多说,你叫虞星?你,你喜欢玩什么?我们可以一起。” 虞星仿佛没听到,喝着可可,压根不看她。 黎安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又道:“我……我切点水果,你要不要?你喜欢吃什么?” 虞星瞥她,淡淡道:“不用了。” 眼神微闪,黎安璐锲而不舍:“后面有个室内游泳池,开了暖气,水温也适合,你想去游泳吗?不然,傍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游泳吧?” 虞星笑了下,挑眉:“你没看到我不想搭理你吗?” 黎安璐一愣,似是有些惊讶与无措,“我……” 将手里的杯子往吧台上一放,虞星走到她面前,离得很近。黎安璐显露出害怕之色,想往后退,但并未动。 虞星眼神不善地睨她:“童又靖是我的好朋友。” “童又靖……”黎安璐眼神飘忽,被吓住似得,不敢看她。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因为我很好奇,童童脾气不错的一个人,怎么会跟你吃了顿饭就气到摔筷子走人。”虞星说,“我想见见你,所以沈学长才叫你来。”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且一点都没有把黎安璐放在眼里。 黎安璐身子僵硬:“我……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我也不知道童又靖为什么生气……” 虞星盯着她看了一会,忽地说:“你看得出来吧?她喜欢沈时遇。” “我不知道……” “少跟我来这套!”虞星打断她。 黎安璐眼里浮起白雾,咬了咬嘴唇:“所以……就因为她喜欢沈时遇,我就不能靠近沈时遇,连一起吃饭都不行吗……” “你能不能靠近沈时遇我说了不算,我也管不着。但这并不妨碍我讨厌你。”虞星冷声说,“只要你让童又靖不高兴了,她讨厌你,我就讨厌你。” 不待黎安璐说话。 虞星嗤笑:“所以你省省吧,少跟我套近乎,我没兴趣搭理你。游泳?”她贴近黎安璐的耳朵,语调莫名有点阴恻恻,“你想和我一起游泳?好啊。不过你要想清楚了,若是水池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被我逮到的话,我可是会把你摁进水里好好喝个够哦——” 言毕,扔下一枚白眼,虞星转身走到吧台前,拿起杯子喝尽可可,“笃”地一声重重一放,杯底着落在大理石吧台桌面上。 最后瞥她一眼。 “既然今天你和我共用一间套房,那就请你回房休息的时候小声一点,不要吵到我。如果我在套间客厅,请你不要出来。谢谢。” 而后头也不回,提步上楼。 安静的厅里,黎安璐站着没动。 许久,她提步走到吧台前,拿起虞星喝空的那个纸杯。垂着头,暗暗咬牙,用力一捏,将纸杯捏瘪。 装什么装?这个虞星,不过是个好命进入临天读书的平民,她比自己高贵在哪?抱上了童又靖的大腿,混进这个圈子,就真的以为自己不可一世? 呸! 她嚣张什么? ……贱人! 黎安璐眼里闪过一抹狠意。童又靖都被气跑,她算什么东西?就连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这种蠢货神气什么?! 把捏瘪的纸杯扔进垃圾桶,黎安璐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脸上一派温柔,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 午餐落座,虞星坐在盛亦身边,黎安璐则挨着沈时遇。 没看她一眼,虞星安静吃自己的,偶尔和身边的盛亦说说话。被她如此故意“忽视”的黎安璐脸上却不见异色,还十分友好地,主动给她递了好几次东西。 虞星心下暗暗挑眉,面上不显。 饭后稍作休息。下午,男生们去活动。 出门前沈时遇想起黎安璐,过去问了句:“你去吗?” 黎安璐神情微赧,体贴地婉拒:“不了,我留在这里就好,你们去玩吧,省得给你添麻烦。” 沈时遇瞥她,点点头:“有什么就叫我。” 她笑得腼腆,说好。 虞星恰巧目睹,但兴趣缺缺,很快厅里没人,便回了房间。 两人共用的套间,像个两卧的小居室,房间一左一右。 虞星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听见隔壁黎安璐回房的动静,并未理会。 窝进房里的小沙发角落,她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黎安璐这个人给她的观感不太好。 照理说,她故意扮了一天恶人,午饭前在吧台前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上桌吃饭时,黎安璐竟然还能一派镇定,还给她拿东西,看不出一点不虞之色。 正常人面对讨厌自己对自己口出恶言的人,要么回以厌憎,要么避之不理,像黎安璐这样“大度”,真的正常吗?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真的圣人,要么是心机太深。 所以…… 虞星扭头看向窗外,眼色从容。 拿定主意,待到傍晚,虞星抱起准备好的塑料收纳筐,开门出去。 她行至黎安璐屋前,敲门。 里头很快开门,黎安璐一见她,似是诧异又带点惊喜:“虞……” “我现在要去泳池,来提前和你说一下。”虞星不客气道,“希望我回来之前你别来,我们不太合得来,不适合单独相处。如果你想游泳,等我回来你可以一个人下去尽情地游。谢谢。” 言毕,也不理会黎安璐是何反应,提步就走。 黎安璐站在门边,门后搭在把手上的五指,微微用力。 …… 半个小时之后,听见上楼的动静,黎安璐起身打开门。 虞星头发湿哒哒的,白色浴袍裹紧全身,手里抱着之前的收纳筐。浸湿的泳衣和下楼前穿的那身衣服,都在框里。 黎安璐没说话,虞星也当没看到她,朝房间去。 那边门关上,黎安璐眼里才闪过嘲讽和狠辣。 既然非要找死,那就成全这个蠢货! 在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的黎安璐不仅不憋闷,反而隐隐雀跃。静等了会儿,听见楼下男生陆续回来的动静,她动身,拿好游泳要带的东西,一派平静地下楼。 …… 从马场归来,一帮男生在厅里玩闹,没多久,忽听后头传来呼救声。 “什么声音?”一个男生最先发现,“是不是有人在叫救命?” 厅里静了两秒。 听得是个女生在喊救命,盛亦反应最快,冲了出去,一群人立刻跟着动身。 到楼梯口,忽地传来女声:“发生什么事了?” 抬头一看,虞星站在楼梯上。 盛亦的步子硬生生一顿,脸上那抹惊惶之色滞顿之后,片刻消了下去。 其他人都往泳池冲去,盛亦镇定不少,说:“不知道。” 虞星快步下来,两人一起朝声源方向走。 室内泳池厅大门开着,一阵扑腾动静过后,渐渐消停。 待虞星和盛亦赶到,披着浴巾坐在岸上的黎安璐正在咳嗽呛水,沈时遇微微揽着她,眉头紧皱。 “你不会游泳到泳池来干什么?要是我们不在,你淹死都没人知道!” “不……不是的……”黎安璐咳了几声,吸气,磕磕绊绊说,“我会游泳……是下水,下水的时候……踩到滑的东西……脚抽筋了……” 沈时遇问:“滑的东西?” 黎安璐脸色苍白,点了点头:“在下水的地方,很滑,我踩上去就……” “你就不能注意点?” “不是我弄的。”她委屈地摇头,“我看的时候没有东西,踩上去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滩……” “有这种事?”沈时遇拧眉,对围着的一帮人道,“去叫管理来,保洁卫生都做不干净,出了人命我看他们负不负责得起!” 很快,来了两个会所管理员。检查之后,发现泳池唯一的一个下水处,有滑腻的残余物,似乎是沐浴露。 两人连连道歉,解释说:“不好意思,我们也不知道会有这种疏忽。每天下午四点之前和凌晨五点都会做一遍泳池的清理,照理说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照理说?”沈时遇最近火气大,见黎安璐模样可怜,一腔无名火正好对准管理员发,“事情都发生了你跟我说不会?我就问你们,今天要是出了人命你们怎么负责?!” 管理员本没有想狡辩,只是解释一下正常工作流程,一时被他吓得脸都白了。 “不好意思,真的很对不起……泳池周围打扫干净以后都会风干,保证地面不滑,厅门口墙上也贴了工作时间安排,真的不是我们推脱责任,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一个男生听得不爽,嗤道:“那你的意思是别人的责任咯?我们下午都不在,她一个女生来游泳,难不成还是她自己弄在地上的?” 黎安璐抬眼,怯怯道:“我,我没有带沐浴露下来……” “听到没?我说你们这么大个地方能不能行了,什么破服务态度。”另一个男生接话,“你们说你们风干了,她又没用沐浴露,那地上的是什么?鬼弄的?我们下午都没来过这里——”他作势问了句,“谁来了吗?” 男生是一起出去的,又不会分身术,当然不可能。 黎安璐倚着沈时遇,跪坐在地上,听到这里,抬眸悄悄朝虞星看去。 不妨,视线被逮了个正着。 虞星缓缓一笑,在一片“没有”的声音中,她看着黎安璐,出声:“你一直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来过泳池。” 黎安璐一僵,心下暗暗咬牙。 她竟然否认? 一群男生听得虞星回答,没往心里去。 却见黎安璐眼里浮起一层薄雾,隐忍的表情又像害怕又像伤心,眼睫抖了抖:“你——” “我怎么?”虞星打断她,仿佛觉得好笑,“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气氛略显诡异,众人看着她俩,隐约察觉不对。 黎安璐面色白了红,红了白,孱弱的肩膀披着浴巾,头发湿漉漉淌着水,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知是冷还是别的,如同风中落叶,微微颤抖,就快要坚持不住,声线也低了,“既然你说你没有,那就没有吧。” 管理员冷静下来,适时向前一步:“这样吧,我们把监控调出来,看看是哪个保洁卫生没有做到位。我们集团奖惩制度很严格,出了这种事,一定会给客人一个交代。” 保洁工作不可能出纰漏,看看是谁清理不到位只是托辞,但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监控调出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省得他们平白承受客人的怒火。 真的追责,肯定也得要先查清情况。 沈时遇正欲开口,一直未出声的盛亦突然道:“算了。不必那么麻烦,这件事就这样吧。” 一句话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黎安璐一愣,心里恨恨不已,忍住眼中的怨毒,低下头。 她本来做的万无一失,都到这个关头,偏偏这个时候叫停! 虞星也诧异,看向盛亦,见他眼里似有些说不清的东西……该不会,他在担心她?心下一暖,但又有点无奈。 扯了扯盛亦的袖子,她说:“还是调监控吧。我觉得,有必要看看监控。” 对上她的视线,盛亦凝了凝眸,片刻之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管地上愣住的黎安璐,听她这么说,盛亦便又松口,吩咐管理员:“调监控。现在就通知你们主管。” 管理员立即道好。 看着虞星镇定的模样,黎安璐心里开始不安。难道她说的是真的?怎么可能,她分明就…… 一颗心怦怦乱跳,一边慌乱,一边安慰自己。 主管闻讯,第一时间带着几个主要负责人,聚到a1山庄的偏厅里。看监控之前,下午负责泳池那一块卫生的保洁也被叫来问话,她一口咬定自己做了卫生,离开前有将地面风干。 于是,所有人一起检查调出来的监控内容。 从保洁清理开始看,到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泳池边的清理工作结束,保洁的的确确用机器将地面风干了。 这个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在入水处留下沐浴露的。 时间接着往后,画面中空无一人。 滴答滴答,无声中仿佛能听到秒表走动,调了倍速,加快之后,仍是长时间的无人画面。 一直到一个女生出现—— 黎安璐。 她将收纳筐放在厅门旁,穿着保守的泳衣,裹着浴巾走进来。 先是走到入水口旁边一些的地方,用脚点了点水面,接着,行至入水口。忽地一下,她像是踩到什么东西滑倒,摔进水池里。 后面的事情不用再看。 过程可以证明,保洁没有疏漏。 黎安璐也确实滑倒,入水处留下的滑腻物也是存在的。 但问题是,真的没有别人来过泳池。 除了黎安璐,一个人都没有。 厅内陷入沉默。 黎安璐脸色煞白,她僵硬地看向虞星。 虞星表情淡淡,唇角弧度若有似无,好像事不关己。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亮着微微的嘲讽的光。 一瞬间,黎安璐的心如坠寒窟,浑身发冷。 第35章 我见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场面陷入尴尬中。 作为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主管有条不紊,尽管责任不在芙兰朵山庄运营方的工作人员身上,仍带着手下人向他们道了歉,安排保洁再度将泳池进行清理,之后便离开。 偏厅里气氛凝滞,一个个都不说话。 委屈的黎安璐也不委屈了,不过脸色却比先前还白。 盛亦一派淡漠,暂时不言,蒋之衍与己无关,作壁上观。唯独沈时遇,深深拧眉,脸色难看。 “所以,问题出在哪?” 虞星率先开口,吸引了所有目光。 黎安璐说不出话,像画布一样的脸上神色变幻。 “另外我也很好奇。”虞星问她,“先前你把事情往我身上引又是什么意思,想得出什么结论?” 黎安璐白着脸否认:“我没有,我只是……” 沈时遇想说话,被蒋之衍拉住,示意他先别开口。 “你只是什么?”虞星不依不饶反问。 黎安璐沉默几秒,难堪中带着些许不甘:“你自己来敲门跟我说你要用泳池,让我别下去!” “我确实敲了你的房间门跟你说我要去游泳,但是下楼之后——”虞星微笑,“我根本没去泳池,而是在一楼左边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洗了个澡。” 黎安璐一愣,眼稍稍瞪大:“可你的泳衣……” “你说泳衣是湿的?那是因为我洗澡的时候顺手把泳衣也洗了啊。”虞星笑道。 黎安璐嘴唇动了动,忽然失去语言。半晌,她白着脸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费尽心机耍我?” “我费尽心机?这话应该说你自己才对。”虞星敛了笑意,“有一说一,我朋友和你不对付,所以我不喜欢你,这是我的自由。你把我朋友气到摔筷子,我还必须得对你好声好气,没这种规定吧?” 说到童又靖,沈时遇不由看过来,而后脸色沉沉地抿住唇。 “我态度恶劣对你,你还能对我笑脸相迎,我不过是觉得奇怪,想激一激你。”虞星说,“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出这种法子。要不是因为我不会游泳——” “今天你来这么一出,我可能真的会说不清。” 黎安璐不妨一怔。 其余人也看过来,一帮男生忽地想起——对哟,虞星之前落水还是童又靖救的她。 事情的发展其实也出乎虞星的预料。 她本来只是想加大力度激一激黎安璐,看看黎安璐会不会露出点马脚。所以才故意去敲门口出恶言,做出那么一副过分的恶人嘴脸。都到那个份上,黎安璐总不能继续在人前对她温柔友好了吧?毕竟圣人也没这么好拿捏的。 谁知道,她只是想看看“圣人”的狐狸尾巴,这个“圣人”却生了一副獠牙,转头直接还以一咬。 因为不会游泳,为了做足去过的样子,虞星只能在浴室里把泳衣洗了。 ——也亏得她不会游泳。 眼下这情况,是怎么回事,众人差不多心里都有了数。 蒋之衍忽地笑出来,调侃:“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不会游泳这事。” 虞星瞥他,没说话。见盛亦盯着她,她小声回:“在学了。” 沈时遇脸色几变,难看至极,良久,他道:“你们先出去。” 话是对其他男生说的。 围观的男生们十分会看眼色,都走得飞快,没一个不识趣。 连嘴唇都没了血色,黎安璐看向沈时遇,还想再解释:“沈、沈学长,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 “你不知道?那我来猜一下好了。”虞星拆台拆得起劲,“既然除了你自己,没人去过游泳池……那么,想必是你到泳池前就先准备好了?是沐浴露还是什么?你抹在脚底……不对。管理员清理到的残余物不多……”她想了想,“你该不会是把东西抹在了脚背上?” 看黎安璐眼里闪过的慌张,虞星知道自己猜对了。 没人对入水处的地面动过手脚,黎安璐却在那滑倒,还留有残余物。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就是正确答案。 再联系监控画面整理一下,很快就能捋顺。 黎安璐大概在到达泳池前,就把沐浴露或者别的类似滑腻物涂在了脚背上。监控视频里,她在入水前曾走到池边用脚蹚了一会儿水。视频分辨率不够高,细节处看不清楚。合理推测,她摔下水前的最后一脚,应该借机用在涂了滑腻物的脚背蹭过,所以地面上留下了残余的一点滑腻物。 滑倒是真的,不过是她自己早有准备。 至于具体两只脚如何分工安排,要她自己才清楚。 虞星声音嘲讽:“黎同学厉害呀。有这个天赋,再琢磨琢磨,你不如去写侦探小说,何必呢?” “你乱说!我没有,这都是你……” “没有?那地上留下的滑腻物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是你弄出来的,就是闹鬼咯?你选一个。” 黎安璐说不过她,慌忙扭头,拽紧沈时遇的袖子,“沈学长你听我说——” “你不用说了。”沈时遇挥开她的手,脸色沉沉,“谁都不是傻子。” 黎安璐霎时僵住。 泳池这一出,说破天去也找不到好听的说辞。难道要说黎安璐是想为大家找乐子,特意搞事让大家一起体验做侦探的感觉? 如果不是虞星不会游泳没有去泳池,监控里真的先后出现她们俩,今天这事,虞星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好端端的,谁会想到黎安璐自己在脚上动手脚?正常情况下,肯定会觉得是先用过泳池的人做了小动作。 这个人未免太可怕,外表柔弱无害,心机却如此深沉。哪怕不喜欢虞星,用这种栽赃的手段也过于恶心。 一旦虞星背上这个锅,今天在场的人以后要怎么看她?名声上有了污点,将来传开,她又如何在临天立足? “学长。”虞星看向盛亦,“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想和她聊聊。” 盛亦微微蹙眉,稍作沉默,点头:“好。” 用眼神示意蒋之衍和表情衰败的沈时遇,盛亦提步出去,蒋之衍拽着沈时遇紧随其后。 偏厅的门开着没关,正常音量外面听不到里面说话,但如果有什么事也方便叫人。 虞星定定看了黎安璐一会儿:“你太心急了。 人都走了,到这个地步,黎安璐懒得再装,冷笑瞪她:“想落井下石就尽管来,废什么话。” 虞星像没听到一样,问:“你喜欢沈时遇么?” “喜欢不喜欢管你什么事?” “无所谓,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虞星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不管你是真心喜欢沈时遇也好,还是为了别的看上他也罢,把手段用到我头上,完全是无用功。” 黎安璐恨恨瞪她。 虞星挑眉:“你让他们讨厌我又怎么样?这些什么山庄,会所,有钱人的生活,我压根不在乎。不是所有人都想图他们什么。” 这人有小聪明,但拎不清,真要拎得清,行事至于如此? 虞星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懒得再说,提步欲走。 刚一转身,黎安璐在背后斥道:“——你不过是有人撑腰,了不起什么!” 皱眉,虞星回头。 黎安璐冷笑道:“怪我没早看出来,你跟那个盛亦……呵。就算今天你真的去了泳池,他也一定会护着你,对吧?你一个跟我一样的普通学生,底气凭什么这么足?不就是凭你有靠山!” 虞星眼神沉下来:“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黎安璐讽刺,“我说错了?盛亦要是没想护着你,最开始就不会拦住不让看监控!是,你当然有资本,盛亦喜欢你,多了不起!你想笑就笑,还要说什么?说啊,说——” 虞星一怔,盛亦喜欢她? 下一秒立即拧眉。 盛亦哪喜欢她?这人真是胡言乱语! 懒得再理会,她扭头就走。 …… 黎安璐被沈时遇让会所主管安排车送了回去。 这么一闹,大家玩乐的兴致大减,气氛明显不如上午。 虞星倒是没受影响,安然地去吧台泡喝的。 手里冲着热可可,水倒着倒着,黎安璐说过的话突然在脑海闪过,动作一顿。 ——“盛亦喜欢你”。 几个字清晰得像是在耳朵边又响了一遍,她浑身一激灵,赶紧回神,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下,认认真真倒热水。 盛亦怎么可能喜欢她? 不可能! 他一天到晚欠得要命,那张嘴,说话能气死她,哪能啊。 怎么想虞星都觉得不现实。只能说,盛亦这个人,熟了以后会更好相处一些。 对。是这样。 她和盛亦好歹针锋相对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现在也算是熟了,他应该有把她当半个朋友看待?——或者少一点,三分之一差不多。 他又是凉薄的性子,完全无关的人哪怕在他面前上吊,他都要考虑一下,再凭心情决定要不要看。 不熟的黎安璐搞事,肯定是帮她这个有点熟的。 虞星觉得很说得通。 很快,把疑虑压回肚里,拿起长铁匙,安安心心搅动杯中的可可。 泡好可可正要出去,还没走出吧台,沈时遇来了。 虞星脚步一顿。 这傻逼! 弄哭童又靖,一想起来就让人好生气。 想当做没看到直接绕开,谁知沈时遇上前一步,挡住去路。 “沈学长有事?”虞星笑得客套又疏离。 沈时遇动了动唇:“童又靖她……” 他说到半截停住,虞星偏偏就不往下接,只含笑静静看着他。 沈时遇有点难堪地继续问:“她最近怎么样?” “沈学长你问我?你和童童不是特别熟吗,从小一起长大,她有什么事你应该第一个知道啊?她好不好你怎么会不清楚?”虞星故作惊讶,而后像才反应过来一样,抱歉道,“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那是以前。” 沈时遇眼一沉,句句直击痛点。 虞星才不怕,摆明态度:“沈学长,你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就自己去问童童,她如果愿意告诉你就会告诉你。她要是不愿意告诉你,那我更不可能跟你说。” 言毕不想再聊,虞星提步,沈时遇叫住她:“我知道你因为童又靖的事现在也在怪我,我确实……” “沈学长。” 虞星转过身,打断他,微微眯眼,“既然你要说我们就来好好说一说。” 有些话憋了很久,既然他自己找上门来,她干脆不客气,趁机会道个痛快。 “童童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认识她才这么一点时间,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相比,连零头都算不上,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会不相信她。” “她刚到临天是什么情况我没亲眼见过,但我听说过,她最开始被人欺负成那样,有私下里动过什么小动作吗?没有吧。那时候都没有,你是为什么觉得,她现在会找混混趁一个女生下晚课堵截殴打对方?” 那天晚上在路边,童又靖哭红了眼睛,虞星压根没问混混的事究竟和她是否有关系,因为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后来童又靖委屈不过,自己主动提,一边哭一边解释真的不是她做的。 虞星心里当时就有数了。 沈时遇眉间的郁色化不开,解释:“我不是说是她做的,我只是想找她问一下。” 虞星反问:“那如果换做是童童,因为一个男生朋友挨了揍,来找你问是不是你让人打的,你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他面上一僵。 捧着可可,虞星眼里犹有讽意:“我真不知道,你是在侮辱她还是侮辱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其实我对你的态度怎么样都无所谓。” 顿了顿,虞星又道:“说白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不过是因为童童。她是我朋友,她对我好。我喜欢她,连带着喜欢她喜欢的人,她讨厌的人我也讨厌,让她难过的人我更懒得给好脸色。就这么简单。” “这件事,如果没什么必要,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对她提,我不想让童童承受二次伤害。” 她对着沈时遇微微一笑—— “毕竟,那天晚上哭到眼睛红肿睁不开的人,是她,不是你。” 第36章 我见 商场负一层,正是餐点,人流量稍大。 “你就带我来这种地方?” “我说了,我和秦怀吃的都是小馆子,连锁餐饮店大多都开在商场的美食广场,你不知道?” 虞星对盛亦的大惊小怪很是不以为意,不多说,招手,“跟上。” 踏入知名水饺连锁店,熟门熟路地在靠窗位置坐下。将菜单递给盛亦,虞星接过服务员倒的热水,喝了大半杯。 盛亦拿起菜单,专注地看,神情凝重,眉头紧锁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挑选什么贵重又了不得的东西。 虞星暗暗打量,被他过于严肃的模样逗得发笑。 山庄会所的事结束,该是她兑现承诺的时候。 于是今天休息日一得空,就把盛亦约到这间商场来。 童又靖最近情况有所好转,说是和堂兄去游湖钓鱼,心情似乎不错。沈时遇和她如何,暂时无从知晓。沈时遇若是找她,有什么情况她必定会告诉虞星,不急这一时半会。 无论是和好,或者彻底绝交,童又靖做任何决定,只要她开心,虞星都会支持。 心里不是不膈应,沈时遇那么大个人,看事情竟然还没有看起来不靠谱的盛亦清楚。 对比之下产生美。 虞星越看盛亦越顺眼,忽地夸奖道:“学长,你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是蛮好的。” 盛亦正看着菜单,冷不丁被夸,他抬眸,只顿了一秒,从容勾唇:“你觉得我好?” “不是,我是说……” “那些不重要。”盛亦只听自己想听的,“不错,眼光终于有所提升。你说说我具体哪里好?” “……” 虞星翻个白眼,“算了,学长你还是看菜单吧。” 她如今对盛亦的看法大有转变。 那天在校外咖啡馆碰见樊湘湘,樊湘湘说她们俩是一样的,都是抱着临天这些人的大腿过日子,仰人鼻息。 以前确实是。虞星没有选择权,沾盛亦的光,提心吊胆,所以无比抗拒受他的好处,更不愿意被划分进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因为害怕,心里没有安全感。 现在不一样了,从秦怀的事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总之就是变了。面对不愿意的事,她可以拒绝。盛亦不再逼迫她,她不用担心驳了他的面子会惹来麻烦,这段的相处里,即使她不顺他的意,他最多只会说一句:“那好吧。” 便不了了之。 盛亦先把她当成人来尊重,她才能够对他同等视之。 这个道理很简单。 怎么说,虞星现在看他,就像看一个男版的“童又靖”,他正常一点,好像也不是不能做朋友。 不过眼下这个朋友看菜单也看得太久。 虞星忍不住出声:“你选好了吗?” 盛亦抬眸:“你有没推荐的?” 合着这大半天都白看了。 虞星无语,从他手里拿过菜单,快速翻看一遍。略微过目以后,她指着菜单上的几样道:“这个、这个和这个,都是招牌推荐,你可以试试。” 盛亦瞥一眼,点头:“那就全都来一份。” ……当逛奢饰品店呢?虞星驳回他无理的要求:“不行,只可以选一样。” “就一样?” “对。” 盛亦挑眉:“你和秦怀吃的是……?” 虞星在菜单上一指,“这个。” 他当即拍板:“就这个吧。” 暗道他懒,还要她来选。虞星叫来服务员下单,指着推荐菜品三说:“要一份这个,另外单独加一份餐具,谢谢!” 盛亦问:“你不吃?” “吃啊。”虞星说,“我们点一份就够,我让她拿了两个人的餐具。” “你没钱?”他狐疑。 虞星:“吃饺子的钱还是有的好吧。”她说,“点多了吃不掉。” 盛亦不说话了。 饺子很快煮好,服务员端上来,总共十六个。 虞星往小碗里舀了四个,大碗推到他面前:“吃吧。”说着低头认真品尝。 盛亦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种连锁餐饮的快速食品根本不能打动他,在他尝来味道一般。 虞星吃了两个,忽听他道:“虞星。” “嗯?”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疑惑:“怎么不太好?” “人家看了会以为我们穷的只吃得起一碗饺子。”盛亦说,“而你吃那么几个,我面前却这么大一碗,看起来很像只顾自己的自私渣男。” 虞星失笑:“你想多了,哪有人这么无聊?不会的不会的。” 正说着,旁边走过一对手挽手要去墙角下入座的情侣。 女生抱着她男朋友的胳膊,声音听起来小但旁人完全能听到:“老公你看,那个女生好可怜,她男朋友吃那么多,她只有四个耶!” 男生立即温柔道:“老婆你放心,就算只有一碗饺子,我也会只吃一个,让你吃饱。” “老公你真好!” “傻瓜……” 情侣情意绵绵地走开,留下相对无言的两人。 “……” “……” 虞星尴尬:“呃——” 盛亦弯唇一笑:“怎么办,我已经吃了三个,要不我再吐两个出来?” 虞星连忙叫他打住:“差不多快得了,有点恶心!” 小插曲很快过去。 吃还是要吃的,吐也是不可能吐的。 盛亦悠哉执勺,虞星吃完碗里的东西,催促他:“学长你搞快点,赶紧吃。” “干嘛,你有急事?” “不是。”虞星说,“吃完这家我们还要去吃下一家!” 盛亦疑惑地挑眉,“下一家?” “对啊。你不是说我和秦怀吃过的你都要我带你尝一下吗?”虞星道,“我回忆了一下,大概有七家店。五家这个商场里有,三家在负一层,两家在三楼,先吃完负一层再去三楼,三楼吃完就去街对角,穿过两条马路,另外两家在那边!” 盛亦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要今天一天之内把这七家店都吃一遍?” “对,所以我让你不要点那么多,每样尝一些就好了!”虞星说,“吃多了没肚子,怎么吃下一家?按我安排的来,绝对没问题!” 盛亦把汤勺撂在碗里:“学妹好盘算啊,一天吃七家,真是省时省事。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多吃几次饭?” “不是。”虞星解释,“我不是不想和你吃饭,主要是一趟一趟出来太麻烦了,咱们不如搞快点,一次性解决,多方便,对不对?!” 盛亦危险地眯起眼。 虞星往后靠,“……学长,我刚刚才夸你好来着。”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盛亦嗤道:“少给我戴高帽。”嘴上这么说,手却重新执起汤匙,舀起一个饺子。 虞星嘿嘿地笑,狗腿地往他面前的小碟里添醋。 …… 吃到晚上六点,中间涵盖休息时间,五家店终于全部去过一遍。 盛亦坐在一楼休息区不肯走:“我累了。” 虞星拼命催促:“学长赶紧的!从正门出去,走过两条街很快就到,马上就能吃到好吃的了!” 盛亦“幽怨”地瞥她,说什么都不肯动:“我吃不下了,你要吃自己去吃。” “啧!就剩两家店,怎么就吃不下了?”虞星着急,鼓励他,“你可以的,相信自己,不就是两家店么?而且你看马上就要到饭点,怎么能不吃晚饭对不对?” 盛亦不为所动。 虞星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他就是铁了心不配合。 她天花乱坠地将那两家小馆子描述地仿佛人间美味,然而盛亦根本没在听。 “那个是什么?”瞥见商场内悬挂的广告牌,他问,“我们去玩那个?” 虞星说的口干舌燥,顺着回头一看,是个密室逃脱的招牌。 “啊?哦,那是密室逃脱,没什么好玩的!你听我说……” “看起来好像很有意思,有恐怖主题?去试一下。” 虞星被他打断没法往下说,板起脸拒绝:“不去!” 盛亦睨她几秒,视线默默地飘向另一处:“那边好多人在排队,那是什么?” 虞星一边烦他一边乖乖看过去:“什么是什么?……卖冰淇淋的!” “那么多人排队应该很好吃。”盛亦坐着,冲站着的虞星一笑,厚颜无耻道,“学妹,你买给我吃。” 吃个头啊吃,虞星铁面无情:“晚饭之前不能吃零食!你不跟我去街对面吃那两家店,什么都别想吃!” “学妹你好凶啊。” “我哪凶——” 盛亦那张好看的脸吸引了路过不少女生的视线。他无视那些人窃窃私语及频频投来的目光,长腿伸着,表情散漫自在,随意中带着少见的轻松。 眉眼间俱是切实的温和笑意。 虞星正要说什么,盛亦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极有分寸,蓦地止了声音,不吵他接电话。 盛亦简短应答,说了半分钟左右,挂断前道:“知道了。” 收起手机,见虞星不说话看着他,主动开口:“沈时遇和童又靖。” “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盛亦无奈,“估计沈时遇在童又靖那受刺激了吧。蒋之衍说沈时遇可能是要疯了。” 第38章 我见 室外有些冷,即使有太阳,抵不过风凉,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冷。 同盛亦说话间,虞星稍稍适应,正预备随他上场,他忽地问:“刚刚那些人是?” “啊?” “和你说话的那群女生。” 虞星顿了顿,眼皮微垂:“以前学校的同学。” 盛亦低眸打量她几秒,短暂沉默后,话锋一转:“打过高尔夫吗?”体贴地没再问。 虞星不防他话题跳得如此快,慢半秒跟上,摇头:“没有。” “没事。”他说,“等会我教你。” 点点头,她跟着提步。 盛亦又叫停:“等下。”他朝她斜后方看,虞星顺着回头,他指了指椅子,轻抬下巴示意,那边站着的侍应生立刻将其拿过来。 “穿上。”盛亦不由分说递给她。 虞星愣愣抱着外套,“这是……” “我的。风大,冷。” 眨眨眼,虞星看着他,有些怔愣。 “怎么?” “没有。”赶紧摇头,她缓慢穿上他的外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盛亦,对她过于好了。 现在……不,不止今天,应该说这阵子以来都是。只是今天这个外套,让她忽然后知后觉琢磨出一点亲昵得过度了的味道。 盛亦没察觉她的异状,见她慢条斯理穿好外套,略微紧锁的眉头这才放缓。 “走吧。” 说着,顺手替她理了一下外套衣领。 虞星僵着,想往后退,还是忍住。她抿住唇,默默跟他走。 …… 打完高尔夫球,下午休息过后,去马场骑马。 换好骑马服,童又靖拉着虞星兴致勃勃挑头盔,其余人也不入场,耐心地等她们。 童又靖一个个试,问虞星哪个好看。虞星一点都没不耐烦,认真帮她挑。 出来玩图的就是开心,都是关系好的朋友,蒋之衍在旁看着看着,也过来凑热闹,帮童又靖出主意——顺便拉上了一天都沉着脸郁郁寡欢的沈时遇。 童又靖待他的态度果真和以前没有两样,只多了些距离感,就像她对蒋之衍和盛亦一样,好归好,彼此留着男女之间该有的分寸。 如以前那样亲昵不分你我地打闹纠缠,已经是过去式,再不可能有了。 “虞星。”另一边的盛亦忽然叫她。 被别有心思的蒋之衍占了位置,虞星插不上话,干脆提步过去,“怎么了?” 一近前,脑袋上被盛亦套了个头盔。 “欸……” “好看。”他弯唇笑。 虞星摸着头盔两侧:“童童在给我挑呢。” “我挑的这个不好看?” “不是不……” 话没说完,片刻间来了一群人。 不想碰见的总是碰见,也不知哪里犯冲。 又是她们。 倪曼姗一行人也来骑马,在这入场口外,狭路相逢。 虞星轻松的表情登时消散,盛亦发觉她情绪不如刚才明朗,沉沉朝来人睇了一眼。 很快转换情绪,虞星只当没看到,托着头盔两侧动了动,想调整地舒适些。 不想,倪曼姗却扬着笑走来。 “虞星!”她热情爽朗的态度,似从不曾有过芥蒂一般,“又在这碰上,我们今天好有缘啊!” 虞星瞥她一眼,不作应答,摘下头盔,和盛亦继续先前的话题:“好看是好看,但这不是男款的吗?” 盛亦说:“我让他们拿的小号,能戴就行。” 他们自顾自地聊,没把别人放在眼里。倪曼姗被这般忽视,眼里闪过一瞬暗色。 下一秒,那边童又靖喊:“星星!过来——” 回头看去,虞星忙把头盔塞到盛亦手里,“学长你拿一下,我过去一下。”说着小跑回童又靖身边。 还是那样,沈时遇有话想说说不出,蒋之衍一个劲瞎撮合,而童又靖只当不知道,遇到不想聊的轻飘飘跳过去。 在蒋之衍的干扰下,她好不容易选定一个头盔,戴上问:“这个怎么样?” 虞星端详,点头:“好看。” “那就这个!” 童又靖拍板定下,要给虞星选,虞星说:“盛亦学长帮我挑了一个。” “啊?手这么快呢他。”嘀咕一句,童又靖拉起虞星,“我们过去瞧瞧。”勒令蒋之衍,“你俩别跟着我!” 才走开一会儿,过去一看,倪曼姗竟在盛亦旁边和他说起话来——盛亦对生人无例外是一副扑克脸,不曾开口,似在听又似没有,倪曼姗倒是说的起劲。 见有个不认识的人,童又靖脚步微顿:“这是……” 倪曼姗朝她们看,扫过她俩挽着的手臂,微微一笑:“虞星,这是你的新朋友?” 童又靖眼露好奇,却见虞星仿佛没听到一般,理都不理。 “学长。”轻轻叫盛亦,虞星伸手。 一直神游天外不说话的盛亦这才回神,嗯了声,将头盔递给她。 虞星这般态度十分少见,看来不是什么正经熟人。童又靖眯了眯眼,只一瞬,就对眼前这个看似开朗的陌生女孩生出几分不喜。 倪曼姗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虞星的排斥,靠过来,笑吟吟道:“虞星,等下我们一起跑啊。我学的差不多了,你应该还是新手吧?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地骑……对了你晚上什么时候回去?好久没见,要不然我们聚一聚吃个饭?” 一听到她的声音,虞星心里就烦躁,脸上下意识没有表情:“不用了。” “不要这么见外嘛,我们……” 童又靖忍不住:“你谁啊?” 倪曼姗看看虞星再看看童又靖,笑说:“我和虞星以前是一个学校的,虽然很久没有联系了,但是以前关系挺不错,对吧。” 她说着说着,眼神瞥向盛亦,朝他更近一步:“你是虞星的学长?我听到她这么叫你,场地这么大,我们大家一起啊?” 童又靖看她和盛亦套近乎的样子碍眼,蹙了蹙眉,刚要开口,虞星先笑了,很轻的一声,听起来带点嘲讽:“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男朋友?你邀别的男生一起玩,你男朋友知道吗?” 倪曼姗脸色一滞:“我……” “跟她说那么多干嘛。”对不喜欢的人从来不假辞色,童又靖扔了个白眼过去,拉起虞星就朝入场口走。 眼见盛亦也要提步,倪曼姗细嫩的脸上青白两色变幻,蓦地开口:“我只是想主动给个台阶下,缓和一下我们的关系!虞星,明明是你对不起我,你这样又何必呢?” 虞星步子一顿,缓缓回头。 “我没有对不起你。” 言毕,一个字都不欲多说,继续往前。 倪曼姗一气,视线正好和狠狠瞪来的童又靖对上,立即扬声:“那位女生!你和虞星做朋友,你就不怕她反咬你一口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童又靖拉住虞星,“你说什么你?有完没完,给你脸了是吧?” 和倪曼姗一同来的三中女生,原本隔着距离不敢过来,见状,全都围到她身旁。 “姗姗又没说错!”左边的女生抱不平,“虞星本来就对不起她!以前在三中,姗姗对虞星那么好,结果呢,她却抢姗姗的男朋友!” “就是!” “每天形影不离,到头来撬自己朋友的墙角……” 童又靖还以为是什么事,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没忍住笑了。 指指虞星,又指指倪曼姗:“她,抢你男朋友?” 蒋之衍等人陆续围过来,人一时多起来。 “本来就是啊!”倪曼姗身后的女生继续道,“不然她为什么转学?我们三中的人都知道,她抢姗姗的男朋友,唐昊勋根本看不上她……” 不待童又靖说话,虞星自己站出来,向前一步。 “我再说一遍。”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唐昊勋,也没有勾引过他。有空找我麻烦,你不如去问问唐昊勋私下到底骚扰过我多少次,我约他出去,是看在你的份上当面和他说清楚。你信他的说辞是你的事,我问心无愧,我没有对不起你。” 她直视倪曼姗。 “至于我转学,那是因为现在的学校给我开出了很好的条件,自己想转。你少往脸上贴金。” 倪曼姗愠怒:“你——” “怎样?”虞星脸色沉下来,“当初你们一群人逼我离开三中,我忍了你们那么久还不够,现在又要来是吗?” 对峙间,一个男生走过来。 倪曼姗一见来人,立刻有了底气:“昊勋!” 拿着手机的唐昊勋刚接完电话,姗姗来迟,被眼前的场面弄得发愣。一边朝倪曼姗走,侧眸瞥见虞星—— 许久不见的意外,和难以言喻的尴尬飞快从眼里闪过,脚下顿了两秒。 倪曼姗迎上他,挽住他的手臂道:“你知道吗,特别巧,居然在这里碰上了虞星。” 唐昊勋往那边看一眼,视线立刻移开。 “她说什么你知道吗?”倪曼姗气笑了,“她说她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偷偷约你,没有试图插足我们之间的感情。” 唐昊勋不太想提:“都过去这么久了……” 倪曼姗不肯退让:“你帮她回忆一下她当时约你的事,她颠倒黑白,我们不提她好像都忘了呢!” 虞星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唐昊勋。 唐昊勋犹豫:“我……” “吵了半天,闹够没。” 突然的声音打断他们。 气氛一滞。 盛亦悠悠提步,从童又靖身后两步的位置走出来。淡漠的双眸盛满戾气,他半阖眼皮,好似居高临下睥睨着所有人。 “你姓唐?” 被他这样看着,唐昊勋背后莫名生寒,威严的语调令他下意识点头:“是……”回过神来,为自己如此顺从的态度脸上发热,立时不悦顶回去,“你又是谁?” “哪个唐?”盛亦散漫挑眉,“唐凌企业?” 唐昊勋本来想说“关你屁事”,听他提到唐凌企业,顿了顿,下巴微抬,“没错,我们家就是唐凌的。” “唐烨是你什么人?” 本以为自报家门能让对方放尊重点,仍然不客气的一问,教唐昊勋又愣了。气势被压倒,他被牵着鼻子走,磕巴道:“唐、唐烨是我大堂兄……” “堂兄?”盛亦眉头轻挑,了然,“原来是唐家的远亲。” 唐凌企业,除了主枝,剩下的都是些弯弯绕绕八竿子远的亲戚。唐家本家一脉,只有唐烨一个孩子。 唐昊勋向来不喜欢别人说“远亲”这两个字,当即就要发作:“你——” 却见盛亦回头,对蒋之衍道:“打个电话,明天让唐烨那个傻逼来见我,否则接下来这个年他就别过了。” 蒋之衍点头。 唐烨是谁?是曾经在临天挑衅过盛亦的人。盛亦开车撞废了他半个车身,当时唐烨就坐在车里,吓得快尿裤子。 最后还被盛亦从驾驶室揪出来,掐着脖子摁在挡风玻璃上。 “你记住。”盛亦睨着唐昊勋,眼里暗潮涌动,“今天你这个脑残女朋友说了虞星多少句难听的话,明天我就让唐烨在我面前跪多久。至于他之后会怎么找你麻烦我就不清楚了。你大可以等着。” 唐昊勋脸色唰地白了。 倪曼姗也被吓到,拽着他的袖子,一声不敢吭。 虞星愣愣看着盛亦。 在她的诧异和呆怔中,盛亦认真地对脸色发白的唐昊勋说:“我追了虞星这么久,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主动撬墙角勾引,就凭你?” 心砰砰直跳,猛烈撞着胸口。 ——我追了她这么久。 他这样说,字音清晰入耳。 虞星觉得自己幻听了,可眼前和耳边的一切,都真实地不能再真实。 高挺清冷的身影就站在那,话音落下的瞬间,利落地从口袋拿出钱包,抽出一张黑色镶金纹的卡,扔给蒋之衍。 象泉山庄的黑金卡是特权卡,享有额外的特殊服务。 正是盛亦扔出的这张。 “让工作人员清场。” 不耐烦至极,多看这群人一眼都嫌烦,盛亦眉眼间全是戾气—— “闲杂人等,赶紧给老子滚。” 第39章 我见 转学到临天之前,虞星在三中曾经有过一段非常不美好的时光。 那时候,倪曼姗是学校贴吧票选出的校花,风头无两——虞星也在同一个评选队列之中,不过以大票差居于倪曼姗之下,位列第二。 评选标准说是不仅看外貌,性格、特长、风评等皆要作为参考。 虞星一直不是爱交际的性格,说得上话的人拢共就那么几个,和倪曼姗这种出了名的好人缘相比,自然是比不上的。 虞星根本没把这种评选放在心上,但就是从那次之后,倪曼姗注意到同一年级的她,主动找来向她示好。 她们两人性格其实有点不太相合,喜欢的东西相去甚远,倪曼姗喜欢的那些包包、衣服、美甲、发型……虞星都不怎么感兴趣。 有时候虞星觉得她们其实稍微保持一些距离会比较好,可倪曼姗热情万分,卯足了劲头要和她做“最好的朋友”,总是变着法子,突如其来地弄出各种“惊喜”。 那些象征友谊的对戒、手镯,让虞星倍感压力,不得不找各种机会回赠同等价位的东西。 钱可以还,所谓“感情”却还不了。 阴差阳错的一来二去之下,所有人都觉得她们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就连倪曼姗自己也那么认为。 倪曼姗总是说,她们俩都是高一年级里长得出挑的,因为选校花的事,一来就被学姐们盯上。今天谁去班上示威,明天又有谁故意使小绊子,她们两个处境艰难,同病相怜,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对方,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虞星听了太多,却觉得茫然。 后来,唐昊勋和倪曼姗越走越近,最终成了一对。虞星作为好朋友,倪曼姗总对她说唐昊勋有多好有多好,还介绍他们认识,慢慢一群人玩在一起。 一开始没什么,久了,唐昊勋越来越让人不舒服。 比如出于礼貌加了联系方式,唐昊勋私下里却避开倪曼姗找她,一次两次,她不回。唐昊勋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来和她说悄悄话,腆着脸问她为什么不理他。 虞星避之不及,然而只要有倪曼姗在的场合,唐昊勋必定在。他总是暗地里和她搭讪,或是做出一些越界的关心举动,让她不胜其烦。 那年某个洋节。 前脚,倪曼姗来跟她说,唐昊勋洋节当天要去外地,为了弥补,会提前两天和她庆祝,夸他温柔体贴。 后脚,洋节前一天晚上,虞星就接到唐昊勋打来的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外地玩两天。 ——只有他和她。 虞星忍受不了,洋节后唐昊勋回来,虞星把他约出来,和他摊牌。她说得很明白,如果再有下回,就亲自把一切都告诉倪曼姗。 谁知,碰面的事不巧被认识的人撞见,偷偷拍了照片交给倪曼姗。 之后便很老套。 唐昊勋抢先一步“交代”,虞星再和倪曼姗解释时,倪曼姗已经一副“心里有数”的模样,她说的那些话,倪曼姗也一个字都没信。 在唐昊勋和她这个“最好的朋友”之间,倪曼姗一秒都不带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前者。 虞星在三中的日子变得艰难起来,所有人都骂她,说她贱,撬朋友墙角,不要脸。很长一段时间,倪曼姗和她的新的小伙伴们不停找她麻烦。 有时候她和人起争执,对方就会借此攻击她,谩骂说:“你怎么还不赶紧滚,脸皮这么厚,赖着不走,你知不知道我们全校的人看到你都想吐!” 她们要虞星转学滚蛋,虞星偏不。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要走?谁欺上门来她都不低头,就是不肯低头。 甚至当着倪曼姗的面,她直接放话:“要我转学可以,除非你们考得过我。我一天在这,这个年级的第一就是我。只要有人有本事把我从第一赶下来,我二话不说马上滚!” 结果就是,没有。 她牢牢占据第一的位置,无人撼动。 直至高一第二个学期结束,临天递来橄榄枝,虞星考虑过后选择接受,这才离开。 刚进临天那会儿,她想把脸藏起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件事给她留下了阴影。 …… 马场清场,除了他们,没有多余的人在。 本应该清静地玩,重提旧事以后,虞星彻底没了心情。 再加上盛亦的话搅乱她心里一池春水,自踏入马场后,她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他——不敢。 大家玩得都不尽兴,草草散场,虞星想跑,被盛亦逮住。 “我送她回去,你们自己走。”他说。 接着就把她拎上了车。 坐上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车开动。 驶离象泉山庄许久,虞星还是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你以前那个学校的人,都是什么傻逼。”许久,盛亦先开口打破沉默。 虞星飞快瞥他一眼,小声:“我也不知道……” 气氛有些尴尬,但好像只是她一个人这么觉得,盛亦看起来从容得很。 他握着方向盘直视前方,语气如常:“那个姓唐的以前除了骚扰你,还有没别的?” “没有。”虞星咳了声,“他发消息给我我都不理,就是比较烦他没完没了。” 盛亦沉着眸没说话。 虞星瞥一眼他的侧脸,忽然好奇:“学长,刚刚……一开始她们说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信啊?” “我为什么要信?” “她们人多,而且听起来很真……” “人多嗓门大就对吗?”盛亦反问,“我又不傻。”他顿了一下,“再说,你连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会看上他那种东西。” 冷不丁又提到这个,虞星背一下绷紧,紧张得都没了表情。 “学长,你,你……” “我什么?” 她咽了咽喉咙:“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出气,但你真的不用这么拼,拿自己说事……” 盛亦看她一眼,沉沉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虞星一怔,“啊?” “我说的是认真的。”他道,“难道你以为我在逗你?” 她有点懵,刚想把今天的事和他的那些话,归为替她撑场面时的玩笑话,他这么一说,她连最后一个借口也没了。 盛亦皱了下眉,忽然叫她:“虞星。” 她紧张地手心冒汗:“啊……?” “你难道一点都没发觉。”他抿了下唇,“我在追你这件事?” “……” 虞星真的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哭不是笑也不是,一下子不知该作何表情。 盛亦用余光瞥见她此刻神情,沉沉抒了一气:“算了。你现在知道也一样。” 虞星下意识往车门的方向靠,愣了半天才找回表情:“不是,学长……学长,你……” “我怎么?” “你喜欢……喜欢我什么啊?” 他皱眉想了想,没细说,只两个字:“很多。” “比如?” 盛亦眼神凉凉扫过去:“你如果敢说我喜欢什么你改什么,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虞星:“……” 车朝前方疾驰。 虞星脑袋里有些乱,稍作沉默,想了想还是道:“学长,我觉得你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我不值得你喜欢,真的,没什么好喜欢的。” “我喜欢什么是我的事,你说了不算。” “可是……”有话堵在喉间,她很为难。 “我又没有要你给我答复,你这幅样子干什么。” 虞星用力抿唇,眉头紧拧:“学长,在学校,你和童童,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童童是朋友,她的好我可以受,先前我也把你当做朋友,但是现在你这样说的话……我可能以后没办法再跟你来往了……” 盛亦眉头一跳,“哦?” “我是说真的。”虞星表情沉下来,“接受朋友的好,朋友的好可以还。但是你说,你说……”她脸上闪过一丝热意,“你喜欢我,这就是两码事了。这样我没办法再接受你的好意,虽然很抱歉,可我对你没有这个意思,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自然也不能继续白白占你的便宜,否则那样会让我感觉自己很卑劣。”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断绝来往?” “呃……学校里碰见,打个招呼还是可以的。”她留有余地。 盛亦气笑了,“你还挺讲礼貌。”下一秒笑意尽敛,“信不信我现在就扔你下去?” 虞星堂皇地看向他:“学长……” “别跟我废话那么多。”盛亦不耐烦道,“我一没有要你给我答复,二没有逼你喜欢我,已经很够意思。我愿不愿意对你好是我的事,和你卑劣不卑劣有什么关系?” “可是明知道别人喜欢自己,不接受别人的感情,还没事人一样和对方继续来往,这不是在耍人吗?这样对对方来说也是一种轻贱……” “就你,还耍我?少给自己戴高帽子。”盛亦嗤道,“轻不轻贱谁说了算?这是你跟我,我们两个的事,轮不到别人来多嘴。我乐意就行。” 虞星看他一会儿,怎么都说不通,只好再次强调:“学长,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喜欢。” 偷偷打量他的脸色,她将预防针扎得又更深:“不要白白浪费时间了,没意义。” 盛亦不想听到这话:“闭嘴。” “……” 他冷脸警告:“你少打什么断绝来往的念头,你断一个试试,脑袋我都给你拧下来。” 虞星:…… 这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跟她有仇?? 第40章 我见 冬日寒凉,偶尔出大太阳不起风的时候,倒也挺暖和。 对于大多数十七八岁的学生来说,如今的春节年味一夕比一夕淡,除了抓紧享受假期,其他都是虚的。 从象泉山庄回来开始,虞星天天窝在家里足不出户。 算一算……已经躲了盛亦将近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内,但凡盛亦发消息,她必定拖到实在不能拖的地步才回,不出三句立刻就找借口结束对话。 约她出门两次,两次都被她拒绝。 不能不躲。 犹记得那天回家来,晚上连觉都没睡好。满脑子想着“盛亦喜欢我”,惊诧之余,越发茫然。 她喜欢盛亦吗? 扪心自问多次,应该是不的。但又有种描述不清的感觉,朦朦胧胧,一时教她犯傻,像踩在云端上,第一次,连自己心底的想法都看不真切。 她得不出确切答案,只能陷入更深更重的烦闷之中。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不想了。 比较比起那些遥远的东西,摆在眼前最直观的现实就是,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差距,这条鸿沟比银河还宽,在此之上想什么都显得好笑。 于是她干脆用起最简洁的方式解决——躲。 逃避盛亦的第一个礼拜零一天的下午,虞星陪小姨喝茶吃了会儿点心,困倦袭来,趿着拖鞋回房,进被窝睡了个美滋滋的晌午觉。 一到放假,懒洋洋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乏劲,好梦绵长。 傍晚吃过晚饭,天黑的早,虞星还没决定晚上看书的时候吃什么水果比较好,突然收到童又靖十万火急的消息: 【快来!我有急事找你!非常重要!赶紧赶紧赶紧!】 虞星看得一愣,不待她问,童又靖甩出地址,说:【我在这等你啊,马上来!】 地点是个咖啡馆,虞星晕头转向,懵然动身。和小姨说了声就出门,路上给童又靖打电话,不通。 只收到消息:【信号不好,到了再说,我在楼上等你。】 虞星不疑有他,童又靖用的表情包和说话语气都和往常无异。打车过去花了半小时,到咖啡厅,大概是因为消费不低的缘故,即使放假人也不多。 照着发来的卡座号询问服务员,服务员将她领到二楼。 一上二楼,临到座前,远远看过去,虞星脚步和表情俱是一僵。 那边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其中童又靖一见她,起身飞快跑过来,双臂一张将她紧紧拥住。 “……对不起!我也是被逼的!你不要生气!!” 童又靖将她箍得死紧,生怕她会一气之下甩手走人。 不至于。虞星扪心自问,再如何也没到那个程度。只是……她无奈地瞪了眼松开她之后一脸歉疚的童又靖,恨铁不成钢—— 好啊童又靖,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叛变了。 不远处,盛亦老神在在端坐,脸上挂着浅淡的、胸有成竹的笑。 “对不起嘛。”童又靖小声说,趁机偷偷抱怨,“哇,他真的好恶毒,跟我堂哥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堂哥天天给我安排‘相亲’,介绍他国外的朋友给我认识……我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头疼的问题就在眼前,虞星哪顾得上同情这个推波助澜的帮凶,啐道:“活该!这样就把我卖了?” “我错了……”童又靖拽着她的手讨饶。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虞星老老实实走到盛亦面前。 “学长……”她嘿嘿笑,“好久不见,气色不错,新年快乐,喝咖啡呢,吃饭了没?” 盛亦不理她的四字经,抬眸瞥向童又靖。 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童又靖抓起卡座上的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俩慢聊!” “欸——” 回身抓了个空,虞星捏捏拳头,无语。 是谁当初说盛亦要是打她主意,就替她撑腰的? 就这脚底抹油的速度,撑腰?虞星看童又靖不帮着盛亦亲手把她的腰撅折,都已经算顾念姐妹情了。 这厢盛亦赶跑多余的人,满意挑眉:“坐下。” 已经来了,虞星只好安分落座。 “寒假过得挺好?” “还行。” “脖子痒痒吗?” 她一愣:“啊?” “我看你是过得太舒服,很想我把你的头拧下来?”盛亦眯着眼,只勾一边唇角,笑得有点危险。 虞星往后靠,贴着座椅靠垫:“别这样学长。” 盛亦似笑非笑打量她,却没有发难。叫来服务员,吩咐两句,没多久,送来一杯热饮,端到虞星面前。 “这是?” “给你点的,这里的咖啡比较苦。”盛亦自己喝的是白开水,悠悠道,“你不是不喜欢苦的。” 虞星瞥他一眼,没说话。手搭在玻璃杯边缘,温温热热,正正好。 稍作沉默,盛亦这才开始发难。 “让你别躲我,你偏要躲,我的话你当成耳边风?” 来了来了。虞星眼神闪躲:“我……” “给你发的消息不止二十条,你回我几个字?没记错的话,不超过三十?” “……”怎么连这都数。 “两次找你,你都说没空。我倒是很好奇,你忙什么这么没时间?” “……” 虞星低头看着桌面,装死。 盛亦眉头微蹙:“说话。” 飞快抬眸,立刻又敛下,虞星微微别开脑袋,声音低而轻:“学长你明明懂的……” 他是懂她的意思,但不表示他接受。 “合着我那天跟你说那么多,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不吭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和他这个追求者划清界限。 盛亦气得脑仁疼,狠狠盯着她,有些躁,端起杯子喝了口白水。 “……” 她看着桌面,思绪飘忽,用手抠着桌沿,根本不在意他。 太阳穴突突跳,盛亦端起水杯,又喝一口。 “……” 她偷偷瞄他,随后假装无事发生,看向别处。 盛亦看着那张脸,直想掐死她,再度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恨得牙痒痒。 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一等一的会看眼色。她现在就是笃定了他不会动她,拿准了他下不去手。 “喜欢”两个字都已经说出口,他还有什么叫嚣的资本? 感情上弱她一头,她再不需要像以前一样战战兢兢地害怕,底气十足。 他真能把她脑袋拧下来?就算再气她阳奉阴违,怕是拧断自己的手指,也不可能拧她的脑袋。 盛亦越想越胸闷。 气氛僵滞,虞星静等着他发作,半天不见动静。 等得都累了,却见对面气势终究是弱下来。 盛亦沉沉抒出一气:“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你是不是也该理解我?” 虞星不明所以,“啊?” “这种事如果自己控制得住,人活着能少多少麻烦。”盛亦睨她,道,“你不愿意接受,ok,但是一味地躲没有用,给个缓冲时间,你好调整,我也好调整。” 她愣愣地,不是很明白。 “你越躲,我越是想你无处可躲,这不是在激起我的逆反心理?”他有理有据道,“倒不如顺其自然,正常一点,说不定时间久了,我的感觉也就变淡了。”他的声音极具诱惑力,“到时候看你跟看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水灵一点的白菜而已。” 好像……有点道理? 走到今天这一步,前期问题很大。虞星觉得最开始和他斗智斗勇属实是个错误的决定,也怪盛亦,逆反心这么强干什么? 她又是个外软内硬的性格,两人硬碰硬,针锋相对碰着碰着,谁都没把谁干掉,反而闯进对方的生活,彼此互相入侵。 虞星一边考虑一边打量他,想一会儿瞄他一眼,许久,勉为其难地点头:“……你说的也对。但是学长!”她立刻道,“你喜欢谁是你的权利,我尊重你这个权利,不过既然要正常相处,话我得说在前面。我这个人最怕搞那些腻腻歪歪的,你喜欢你的可以,不能对我……” 话没说尽,她留有余地。 深吸一口气,盛亦脸黑得像锅底。她防贼一样的表情,就差把“不要骚扰我”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又想把她脑袋拧下来了!怎么办? “学妹说的,我都懂。” 笑着咬牙说出这几个字,盛亦端起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 八点多,时间还早。 盛亦开车送虞星回家,开到一半突然反悔。 “上次你请我吃饭好像还有两家店没吃完?” “啊?”他突然提起这个,虞星一愣,“那、那下次……” “改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盛亦淡淡一笑,扭头睇她,不容拒绝地拍板,“学妹,请我吃饭。” “……”真不要脸。 虞星想回家,想念温暖的被窝,想念香喷喷的小姨,想念那一堆还没做完的习题。 “今天就算了吧,这么突然。”她实在不想再绕远路,这都快到家了,“我们现在过去,人家估计都关门了,要不然……哎,我家附近有条小吃街,特别好吃,过年这段时间非常热闹,学长我带你去逛一下?!” “小吃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这是在敷衍他。 “真的很好吃,不骗你。”大忽悠虞星上线,表情偏生做的比珍珠还真,“哇塞,你不知道,那些摊子的老板都是做了很多年的,手艺特别好,别的地方根本吃不到!” “……” “上次我吃那个什么,差点把舌头都吞了!学长你一定要试一下,我跟你说……” 盛亦不说话,虞星便不停嘴,一个劲地游说。不光说,她还往他这边靠,怕是自己都没察觉。要不是安全带绑着,她说不定能把他挤到窗外。 安全起见,伸出一只手将她推回去,盛亦受不了她的聒噪,皱眉:“知道了,去就是了,你闭嘴。” 虞星赶紧噤声,喜笑颜开。 车停在小吃街附近,一进去,盛亦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虞星为了速战速决敷衍他,随便挑了一条家附近的街,就敢吹成明珠蒙尘不来会后悔的绝世美食隐藏地。 盛亦倒不在意这些,原本就是想和她多待会。好不容易把这个没心肝的诓出来,还不留久一点? 没想到他也有今天,熟人看见了不定得笑话成什么样。 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纽约第五大道,放着好去处懒得走,在这逛一条破破烂烂的小吃街,他这盛氏集团太子爷,跌份可真是跌到了极致。 盛亦腹诽之余,没有手软,买了两串糖葫芦塞给她。 虞星拿在手里,一脸为难:“这?” 他道:“不能白来。什么都不买,不是显得我小气?” 说着往下走,又给她买了一份麦芽糖。 虞星怕他购物兴起,连忙转移注意力,拉他看些小物件。 没什么稀奇的,这里有的东西,景点街都有,商场外也有,见过路边就都见过。 盛亦耐着性子由她糊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气氛也算不错。 边走边聊,糖葫芦拿在手里久了,闻着挺香,虞星没忍住,“吧唧”在糖葫芦上咬了一口。 恰时,盛亦忽地说:“这么久来,我做了不少你讨厌的事。你应该挺讨厌我?” 她一口糖碴子差点呛到,连忙咽下去:“嗯?呃……还,还好吧。” 客气话说的自己都不太信。 盛亦更不信,微微一笑:“不用哄我,我心里有数。” 她抿了抿唇,不说话。 “你是不是一直很想弄死我?” “那倒没有那么严重……”半死就行。她笑了下,低头咬糖葫芦。 盛亦迈着步,眸子黑而沉,半晌没出声。 这条街破旧,但有点老城的味道。 陈旧、腐朽,古朴、自然。 小时候,爷爷的助手闲下来,时常带着他坐车在西区和东区游览。那时候的四九城,就像现在的这条街一样,有着相同的气味。 其实以前的事,他已经不太去想。这些年,几乎没有几天真正开心。 自从被接回爷爷身边,生活就被无穷无尽的严苛填满,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样,不停循环往复。哪怕是作为孩童的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怜惜,爷爷甚至将对父亲的失望和愤恨,全部加在他身上。 那时他才几岁?刚刚失去双亲,好不容易通过治疗将心理问题的苗头压了下去,爷爷却连喘息机会都不给,立刻要求他走上成材之路。 强压之下,他过得压抑又痛苦。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常暴怒,时常没来由地感觉躁郁,想要毁灭事物的那股戾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不能说,只能靠自己忍耐,压制。久而久之,开始学会用笑容面对一切,直至终于成为了一个温文儒雅,外表温柔无害的存在。 这么多年,孤独感始终不曾消失。 他习惯了独自在房间里学习、玩耍、静静与自己相处。后来的这些朋友远远不够填补,在真正需要陪伴的那些年里,他没有过玩伴,没有过可以一同分享的另一个人。 为什么喜欢虞星?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这一路走得太安静,太沉闷。 虞星意闯进来,是个意外,也是一个惊喜。 他们可以为一封情书暗暗较劲。 彼此间的一个称呼,就能你来我往地赋予无数种意味。 今天你非要摁着我低头,明天我偏要梗着脖子接招。 一个眼神,一句话,一道菜,一个表情……所有的所有,细微到常常被忽视的东西,突然都变得有趣至极。 很幼稚,像两个不服输的小学生在过招。 可就是因为有虞星,因为她,他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被掰碎填满,日子不再是枯燥压抑的黑白色。 见过那么多人,形形色色,只有虞星一个。因为她太过要强,所以才会在被他整被他戏耍的时候,死不低头。 也幸好她要强。 如果不是她,不是这样不服输的虞星,或许他们不会有后来这些。 思绪走得有点远,不知不觉一条街过半。 盛亦吸一口气,寒凉的空气吸进肺里。侧头看向她,她手里那串糖葫芦,吃了三分之二。 “……虞星。” “嗯?”她吃得起劲,神游天外,根本不知道他心里起了怎样一番波澜。 他看着她,眸色如夜般浓重,挡住了那些潜藏的柔和情绪。 早在那天就想说的。她问他为什么喜欢她,一直没有说出口。 很感谢。 谢谢你来陪我玩。 不懂他此刻想法的虞星,一脸单纯,眼巴巴等着他的下文。 盛亦忽地一笑:“你好像个白痴啊。” “???” 虞星咬着糖葫芦一脸莫名。好好的怎么骂人呢?? 他爽朗地笑起来,虞星不高兴,抬手用胳膊肘用力顶他。盛亦拔腿开跑,虞星气得在后面追。 一步一步,空气中的冷意似乎正在消散。 第一次摆脱孤独感,是在初次赛车的时候。就像是找到宣泄的途径,盛亦喜欢那种感觉,在疾驰前进中,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地那么清晰,只有那样,冗长的时间加速消失,他才觉得自己活着。 现在不用了。 终于不需要赛车替他将贫乏的时间杀死,虞星的存在,让时间变得有趣,每分钟都丰富充盈,甚至舍不得它走太快。 可能虞星就是上天送来陪他的玩伴。 迟了很多年,不过没关系。 谢谢她能来。 这一次,他愿意让车开慢点。 …… 虽说小吃街离虞星家近,盛亦还是坚持送她回去。 这段距离不远,两人一起步行。 或许是气氛使然,又或许是冬夜原本就适合感慨。快到家楼下时,虞星叹了口气,对盛亦坦白:“前面你不是问我是不是讨厌你吗。” 盛亦扭头看她。 “那时候,讨厌是有一点。”虞星说,“我就是不喜欢别人强迫还有威胁我,不管是谁都会让我很难受。说出来可能有点好笑吧……”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我就是希望,相处的时候能够互相尊重一点。只要愿意尊重我,我就觉得还好。” 许久没说话,几步路过去,他颔首:“嗯。” 楼道就在不远。 虞星瞥他,说了这么多已经够了,没必要再继续。冲他摆摆手,“学长你回吧,开车注意点哦,路上小心!” 言毕小跑往前。 “虞星——” 盛亦忽然叫住她。 虞星停下,回头:“嗯?” 盛亦迈开大步走过去,行至她面前,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伸手抱住她。 她吓得一僵。 却感觉虚虚揽着她的那只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 “没有要非礼你。”他说,“别紧张。” 没法不紧张,这都被抱住了! 虞星僵着身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在他怀里,全都是他的味道,清淡好闻的香味一点点将她包围。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学妹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盛亦单手揽着她,这是个礼貌的拥抱。 声音浸润了冬日潮气,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对不起。” 第41章 我见 春节假期不长,近几年时兴去国外度假。 盛亦几个家里长辈守旧,没有关系特别亲近的亲属在外,照旧在国内过。秦怀一家倒是在寒假伊始,早早就坐飞机越过远洋,这个假期里,秦怀也就没能参加他们的聚会。 直至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周快结束,秦怀才回国,落地第二天约一帮损友出来相见,缺席期间发生的事,后知后觉“补课”完毕。 久违的聚会后,避开其他人,秦怀和盛亦两人私下又单独见了一面。具体情况不详,唯独知道的是,秦怀把盛亦揍了一顿。 一开始各人都以为听错,然而并没有。 成天到晚笑眯眯实则日天日地最不好惹的盛亦,被秦怀揍了,真得不能再真。 虞星初闻消息,十分惊讶。 和童又靖的聊天内容一条条飞快刷新。 里特丝达:【不能吧?秦怀打盛亦?!】 童童:【千真万确!蒋之衍告诉我的!】 里特丝达:【秦怀为什么打盛亦啊?】 童童:【好像……】 里特丝达:【嗯?】 童童:【跟你俩的事情有关。】 里特丝达:【我俩?】 童童:【就你跟盛亦的事,秦怀回来知道了,他们两个私底下好像聊了什么。】 虞星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二手消息不够准确,不如直接去问盛亦。 二话不说立刻点开他的头像,想了想,又改为打电话。 没多久那边就接通。 “喂?”男声带点磁性,是熟悉的声线。 “学长。”她开门见山地问,“你跟秦怀学长打架了?” “没有。” 虞星刚松一口气,就听盛亦道:“是他单方面揍我。” 她一愣:“……为什么?” 他漫不经心道:“没什么。” “童童说跟我有关。” 他顿了一下,啧声:“童又靖真是个大嘴巴。” “学长!” “确实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盛亦只得告诉她,“秦怀回来之后,听说了我在追你的事。你之前不是在他面前胡说八道,说你喜欢我么,他就来找我问清楚。” 为什么胡说八道?还不是因为他!心里腹诽,这时候却也顾不上分锅,虞星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告诉他,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有过节,正在互相纠缠,一不小心拿他当了炮灰。” “你全都实话实说了?” “差不多。该说的都说了,我告诉他,我给你和他牵线搭桥是假的,你跟他约会是被迫的,你喜欢我也是说来敷衍他的。”盛亦悠悠道,“只有现在我在追你而你不为所动才是真的。” “……”换个人跟盛亦做兄弟,怕是要捅死他。 虞星说不出话。 半晌问道:“那秦怀学长还好吗?现在怎么样?” “好得很,揍完我就滚回家吃饭了,哪里不好。” “他生气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件事上,她自觉愧对秦怀。 公寓卧室里暖黄色的光,澄澄照亮室内。 外头有风。 虞星靠坐在床头,叹了一声。 手机那边响起悉索动静,盛亦似乎翻了个身。 “别光说他,挨揍的是我,你怎么不问问我?” 虞星吐槽:“挨揍不是应该的嚒。” “我可是一个人把所有错误都包揽下来,连你那份一起,你不应该谢谢我?” 她小小声嘁地了一句:“如果不是你,我哪至于对秦怀学长撒谎?学长,你是问题的源头,责任本来就在你!” 他低笑:“……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装模作样叹道,“没办法,谁让学妹是我学妹呢。” 她嘀咕:“本来就是你的锅。” 闲扯两句,问到想问的,差不多该挂电话。 虞星刚准备开口,那边盛亦又开始作妖:“说真的,秦怀下手特别重。学妹,我身上好疼。” 她眉头一挑:“那怎么办?” “不如学妹你给我唱两首摇篮曲?最好明天再做个爱心早餐什么的,我不挑,煮个粥,配点小菜,再煎个蛋,蛋最好是爱心型的,如果可以……” “学长。”虞星冷酷无情地打断他,“你还是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啪”地一下,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 嘴上说责任在盛亦,心里却清楚,自己也有不对。虞星给秦怀发消息道歉,以为会遭到冷淡,没想到他态度不错,并没有恶言相对,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歉意——大概是先揍了一顿盛亦,已经出气。 第二天上课,大课间,童又靖风风火火跑来找她。 虞星吓一跳:“你慢点跑。” 童又靖在她前座坐下,道:“我刚刚去了趟高三,盛亦伤得不轻。” 她一顿,“……很严重?” “脸上伤了。”童又靖说,“没想到秦怀竟然来真的,盛亦的嘴角破了一大块,青青紫紫。” 虞星没说话,手里捏着书的一页,许久没翻动。 童又靖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眼神闪了闪,虞星小声:“我去看什么,又不是我打的。” “那多少跟你有关系嘛。”童又靖说,“我不是怪你哈,但是你想想,秦怀以前从来没跟盛亦动过手,这次竟然还打在脸上,肯定很生气!他这么生气,下手绝对轻不到哪去,而且听说盛亦没还手……” 听童又靖这么讲,虞星忍不住也觉得盛亦惨,但还是嘴硬:“我不去,去了他又哔哔叨个没完,烦死了。” 劝说几句,见劝不动,童又靖只好放弃。 很快,上课铃响,回了自己班上。 …… 中午吃饭,一帮人聚在餐厅。自从盛亦“改邪归正”,角落的位置基本成了他和虞星的专属。好在够大,那时只有他们俩,现在加上童又靖几个,也能坐得下。 听说始终不如眼见直观,亲眼见了盛亦,虞星才知道童又靖没有夸张。 他脸上确实挂了彩,眼角边一块,嘴角边一块,青紫中泛点红,像失败的区域彩绘成果。 嘴角伤了,吃东西不方便。 盛亦平时进食就够斯文,这餐饭下来,更是没吃几口。他没有发出不该有的声音影响同桌的其他人,只是每每牵扯伤口,不得不停下筷子休整一会儿,那眉头微微蹙起,很是可怜。 虞星不想看他,偏偏忍不住,眼神总是往他的方向瞄,明明不想看到,然而就是一直看到。他吃痛的细微表情看在眼里,她仿佛也跟着疼起来,嘴角下意识一抽一抽。 全程,他没动几筷子,到最后大家都吃完,他面前那份剩了大半,几乎还是原样。 虞星想说什么,动了动唇,按捺住,把话咽回喉中。 吃完饭借口回班上,在餐厅前的小路口,虞星和童又靖跟他们仨分道扬镳。然而到了高二教学楼前,虞星却不上去。 “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童童你先上去吧。” “啊?什么事?” 低咳一声,她没说,只道:“有点别的事。你回教室吧,不用等我。” 不待童又靖多问,转身朝外走。 虞星堵着一口气,着实说不清心里的想法。只是想到盛亦脸上挂彩的样子,莫名不是很开心。 应该觉得痛快过瘾才对,毕竟他那么讨人嫌,也是他之前不做好事,不然秦怀不会被气着,更不会有这一出。 理应如此,可实际上并不是。 虞星一边胸闷,一边为自己竟然因盛亦胸闷而越发胸闷。 ……成了个死循环,无解。 一边想,脚步匆匆出了校门,到最近的药店,买了一盒喷雾和一盒创口贴。付过钱,虞星拿着东西赶回去。 路过高二教学楼不入,径直往高三去。 到了高三,又犹豫半天,在拐角迟迟不前。 想走,又觉得该过去,虞星来来回回,在原地踟蹰不已。 半晌,她一咬牙,拦住一个路过的男生,拜托对方:“不好意思,能不麻烦你一下,帮我把这个送去高三七班给盛亦?” 一听盛亦的名字,男生脸色微变:“啊?!” 生怕他拒绝,虞星费力游说半天。男生一开始为难,明显不想答应,后来她不得不自报班级姓名,让他有什么问题就找自己,再三保证,男生才勉为其难应下。 见男生拿着东西进了高三七班的门,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虞星长抒一口气。 而后,沿着楼梯跑下去,头也不回。 …… 东西送出去,本以为盛亦会找她说点什么,然而没有。 一下午,风平浪静,虞星拿出手机看了好几回,没有收到他一条消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就是忍不住。 几次之后,将手机往兜里揣,决定不再关心有没有消息。 嘁,没礼貌,连句谢谢也不知道说。 秦怀就应该把他打成猪头! 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上完下午的课,晚饭是和童又靖两个人单独吃的。一问才知道,最后一节课前,盛亦三人离校出去了。 她哦了声,对某位不礼貌的人不感兴趣。 晚自习安稳结束,虞星回公寓。刚准备洗漱一番再挑灯夜读,手机亮起,在桌上嗡嗡震动。 没礼貌的人打来电话。 她慢腾腾拿起,接听,喂了一声,就听盛亦道:“来楼下。” “什么楼下?” “公寓楼下。” 她诧异:“你在公寓楼下?” 他说是。 虞星握着手机匆匆下楼,远远就见女生公寓外,站着一个人影。 她小跑过去,压低声音斥道:“你大晚上跑来干什么?” “给你送书。”盛亦一笑,拎起手里一袋东西,“童又靖不是说你要竞赛资料嚒,我找高级私教列了个单,喏,都让人买齐了。” 虞星看看那袋书,再看看他,无奈:“你干嘛还特意……就算送书也不用大晚上来啊,被人看到指不定要说什么!” “怕什么?” 虞星叹气,伸手:“那你给我吧。” 他避让,“这么快就要上去?” “不然呢?” “我特意在这吹冷风等你,你就不想跟我多聊一会儿?” 虞星没搭茬,注意到他脸上,“你的脸……” “嗯?” 她不自在地问:“你没擦药?” 盛亦睨她一会儿,笑起来:“你是说……你送的喷雾和创口贴?” 没说话,她抿了下唇。 他从外套口袋掏出创口贴,“这呢,喷雾在我车上。” 她怪道:“装着干嘛不用?” “学妹第一次关心我,当然要留作纪念。”他一脸理所应当,振振有词。 虞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把从他手里拽过装书的购物袋,“懒得理你,我回去了!” “真的要走?”他声音可怜巴巴,“我嘴角破了,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好饿……” 想吃还能没得吃?这人,真能卖惨! 虞星盯着他看了两秒,一瞪:“饿死你算了!” 言毕,拎着东西转身就走。 疾步走到公寓入口,停下,回身一看,他插着兜站在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一双眼,直勾勾地,灼灼望着她。 有点说不上的气,又有点无奈,虞星咬咬牙,冲他道:“——你站着别动,先别走!” 而后快步上楼。 盛亦原本想等她上去就走,闻言,静静停在原地不动了。 没多久,脚步声传来,虞星再度下楼。 她小跑到他面前,把抱着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是几个袋装小面包,他忙用两手兜住。 “我就这些吃的,都给你了,赶紧回去!” 她板着张脸,语气也凶巴巴。 像个幼稚鬼,像个纸糊的老虎。 盛亦兜着满怀小面包,定定看着她,这个幼稚鬼,纸老虎,却让他觉得无比可爱。 就这么一瞬间—— 心陷下去,软得一塌糊涂。 第42章 我见 盛亦的生日在四月中旬。 这一点,秦怀发给虞星的资料文档里有写,但她没留心,看过就忘,还是童又靖提起,才想起这回事。 午餐她俩在校外单独吃的,饭后到常去的咖啡馆休息。 “盛亦过生日你会去吗?”童又靖搅着杯里的奶茶,问。 虞星皱眉:“我去干什么?” “你说你去干什么?他肯定会喊你啊,你去不去嘛?” “十九岁又不是十八岁。” “那也是一年只一次的日子。你去我们俩就可以一起作伴了!” 虞星用小叉戳破点心最上层的面皮:“不去。” 童又靖很希望有个伴,游说道:“别啊!盛亦每年生日,他家里都会给他办的很隆重,有好多好吃的,好多人都会去!” 本来只是犹豫,童又靖这么一说,虞星越发不感兴趣。 “人多有什么好玩的,菜市场人更多,你跟我去吗?”她笑道,“而且你都说了,他家里办的隆重,请很多客人,我非亲非故的腆着个脸凑什么热闹?” “同学啊!大家是关系好的朋友,怎么不能去?拜托,更沾不上边的人多得是挤着去的!” “不了。”虞星坚持,“我不喜欢凑热闹。” 童又靖说不动她,盯着她看了数秒,作罢:“算了,反正盛亦肯定会找你的,你跟他说去吧!” 这是笃定她拒绝不了盛亦。虞星失笑,摇摇头,不再多聊这个话题。 …… 喝完咖啡回班上,上课前,盛亦突然打来电话。 虞星到走廊角落接听。 他却不为生日的事,开口而是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饭没吃完。” 能不记得吗?虞星服了他催债的本事:“放心,忘不了。” “既然这样,不如下午放学后的晚饭……” 拖长的尾音仿佛姜太公的鱼钩,就等着她上钩。虞星懒得浪费时间,干脆地应下,“好,放学见。” “放学我来找你?” “行。” 盛亦满意了,没闲扯太久,上课铃响前半分钟,“体贴”地将她“放生”。 ……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虞星向来不看人下菜,哪个老师的课都上得认真。是以,除了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从来没有被老师长时间注视过。 今天却破例。 离下课还有七分钟,教室外突然多出一个身影。 ——盛亦。 他慢悠悠踱着步子出现的刹那,虞星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下一秒定睛看仔细,不是假的,真的是他。 高二三班的大半数人——甚至可以说是全部——不约而同朝外行了注目礼。 盛亦仿若未觉,站在第一扇窗户正对的位置,往后一靠,倚住走廊阑干,透过玻璃窗看向虞星。 班上其他人的视线不时瞟来,连讲台上的老师都频频看她,虞星僵着身子,头皮发麻,在心里狠狠将盛亦痛骂一千八百遍。 神经病啊!! 她说的是放学见,不是还没下课的时候!她同意他来“找她”,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大剌剌地杵在她班门口,盛亦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虞星捏笔捏得死紧,强迫自己忽略窗外那个人,集中听讲。 不知该不该说是托他的福,下课后总会拖两分钟的班主任,这回一秒都没多待,铃声一响就走人。 只不过临走前,留给虞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边收拾东西,虞星长抒一口气。 班上的学生今天走得飞快,明明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门外的盛亦和教室里的她身上,偏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求生欲强到极致。 当然了。背地里议论是一回事,谁敢当着盛亦的面八卦他?又不是不要命! 平时收东西速度不慢的虞星,难得成了最后出教室的那个。 走出去,就见靠着阑干的盛亦面带笑意,提步迎上来。 “学——” 不等他说完狠狠在他鞋侧踢一脚,虞星压低声斥道:“学你个头!” 盛亦“嘶”了声,挑眉:“你脾气越来越大了。” “少装。我根本没用力,你嘶什么嘶?” 他一脸做作:“真的疼。” 虞星气得想翻白眼,“你干嘛到我班上来?你没看到老师在?我好好上一节课,全被你搅和了!” “看到就看到呗,老师又不是不认识……” 虞星瞪他,盛亦一顿,话音立时拐了个弯:“学妹说得是。下次我不上来了,就在楼下等。” 还有没有下次再说吧。虞星腹诽,板着脸朝楼梯口走。 盛亦和她并排。 这个人“恶名在外”,在走廊和楼梯上碰见的所有学生,看见他全都下意识往旁边让出几寸。 顺带连虞星也不敢直视。 通行无阻行至停车场,虞星气鼓鼓坐进盛亦的副驾驶,从侧门出了学校,半路才消气。 那两家小店开在一块,生意不错,到的时候人差一点坐满。 虞星划算过,点的东西,分量正好够饱,又不会浪费。两家店一前一后吃完,不到四十分钟。 见时间还早,盛亦提议:“上次那个商场在街对面?去逛逛?” 虞星想了想,正好消食,点头同意。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 迈进商场大门,盛亦忽地开口:“我生日快到了,那天童又靖他们都会去,你也来?我去接你。” 事先已经得知,虞星很淡定:“不了,我就不去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盛亦侧眸睨她,面色不如先前明朗,“为什么不去?” “你过生日不是很多人么?我去干什么,我又不认识。” “童又靖他们几个不是在?” “他们几个我是认识,但是别人我不认识啊。”虞星道,“朋友之间的聚会无所谓,那种正式场合就算了,我去不合适。” 盛亦没说话,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虞星和他聊起别的事情,仿佛没察觉他兴致变低,又或者是故意岔开话题。 在商场里逛了二十多分钟,逛回一楼,虞星看看露天小喷泉处休息的人,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他没反应。 她以为他没听清:“回去了吧,嗯?” 盛亦转身走了几步,在喷泉前一处石凳坐下。 虞星一愣,跟过去:“你怎么坐下了?我们该回学校了!” “我累了。”他长腿一伸,姿态懒散。 “这里回去不远,要不然你等回学校慢慢休息?” 盛亦抬眸盯着她,薄唇吐出两个字:“我不。”眼睫轻眨,他说,“我过生日你都不来,我不想走了。” ……还带耍赖?? 虞星劝道:“学长你别闹了,等下回去要迟到的,快走啦!” “不走。” 她着急,上前拉他,盛亦坐着岿然不动。 虞星急了,松开他的胳膊:“走不走?” “不走。”盛亦誓将无赖耍到底,“除非你答应陪我过生日。” “我们当时说好的。”虞星板起脸,“我尊重你的喜欢,你也要尊重我。现在这样又开始威胁我了?” 她转身要走,盛亦长臂一伸,拉住她的手腕。 “我没有威胁你。” 虞星被拽住,站着回头,“没有?” 盛亦默了默,眉头蹙起,好几秒才放平:“就当我求你,行不行。” 无言许久,虞星深呼吸几回合,而后,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人。 憋着一口气,虞星心里不痛快。给他几天好脸色,他又开始得寸进尺!越想越不爽,脚下匆匆,往公交车站走。 过马路等红灯时,突然接到童又靖的电话。 摁下接听。 “喂?” “喂,星星你回来没?回来帮我带杯喝的。” 虞星道好:“我在回来路上,等会坐公交车。你要喝什么?” 童又靖诧异:“公交车?你不是跟盛亦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坐公交车?” “别提了。”虞星不悦道,“他说过生日那天要我去,我不去,他就开始耍赖坐下不肯走。我怕迟到就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你先走啦?” “嗯。” “……把盛亦一个人扔在那?!” “嗯,他不肯走。” 红灯快要跳转成绿色,虞星想挂电话:“我要过马路了,你发消息……” “先等等。” “怎么了?” 只听那边童又靖长长抒了口气:“那个,我跟你说。” “嗯?” “你别告诉盛亦啊。这种事,按理来说我不应该多嘴的……” …… 沿路返回商场,到露天休息处一看,盛亦还在那没走。他依旧是先前的姿势,背影散漫,周身围绕着一股淡淡的、好像谁都融不进去的气息。 他看着喷泉,不知在想什么。 虞星想过去,犹豫停下脚步。 站了站,瞥见不远处的冰淇淋店,她快步过去,要了两小桶冰淇淋。 虞星捧着冰淇淋回到他面前。 盛亦看见她,眼里闪过明显的诧异。 “……你怎么回来了?” 虞星抿紧唇,不答,递给他一桶冰淇淋。 盛亦接过:“为什么给我买这个?” 虞星在他身旁坐下,撇嘴:“你上次不是想吃嘛。” 他们第一次来这个商场的时候,他看见什么都想去试试,那天这家冰淇淋店门口大排场龙,他看着眼热,觉得一定好吃,开口要她买。 其实她心里知道的,他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那些好奇和热情,不过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但当时,她只想着早点带他吃完那几家店,早点完事。 “你不是走了嚒。”盛亦拿起插在冰淇淋上的勺子,慢悠悠问。 虞星捏着勺子挖起满满一勺,板着脸道:“怕保洁阿姨把你当成垃圾清走了。” 他勾唇,没说话。 虞星吃下一口,实在不得劲,用力把勺子叉回绵绵的奶油冰上:“我真是欠了你的!这样吧好不好,你过生日我真的不方便去,我给你准备礼物,你生日那天抽个空出来拿,行不行?” 她肯回来就是有得商量,盛亦哪会不知,故意拿起乔来:“可是生日最重要的切蛋糕环节……” “我给你买一个小蛋糕!送礼物的时候吃,就当切蛋糕的时候我在场吃过了成不?” “长寿面……” “我请你吃碗长寿面!” “生日祝福……” “学长,你不要得寸进尺!”她忍不住咬牙。 盛亦倏尔一笑,朗眉星目灿若桃花:“好吧,我勉强接受。” 明明她退让这么多,搞得像是他多委屈似得。虞星深吸一口气,没好气:“祝你生日快乐啊!” “谢谢。”他倒似真的十分快乐,弯着眉眼,喜意仿佛要顺着眸光溢出来。 虞星狠狠瓦一勺冰淇淋,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盛亦竟然会有在她面前卖惨的一天。 上次在公寓门前就被他得逞了一回,这次…… 但也并不全是因为同情。 虞星敛眸,垂下眼。 刚刚在马路边,童又靖在电话里和她说:“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也不是道德绑架你,但是……你要不还是和盛亦好好说一下,别扔他一个人在那。可能要废点嘴皮子,但他会听的。” 她不明所以:“为什么?” 童又靖踌躇半天,结结巴巴告诉她—— 盛亦小的时候,经常被他爸爸单独扔下。 尤其是童年。 他的母亲生下他一年多,就因产后抑郁复发自杀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父亲盛国怀,便一直处于大受打击的状态中。 盛亦的父母爱得深,当时知道的,都说盛国怀是个情种。这本是好事,后来却不了。 母亲离世时盛亦才不到两岁,平日由盛国怀和家里的帮佣照看他。说是这么说,但盛国怀大多时候不愿意让别人插手。 比如,陪儿子玩着玩着就将他独自扔在别墅院子里时;比如,阴天突然将儿子关在大门外时;比如,教儿子骑儿童自行车,骑到一半毫无征兆松手任他摔倒大哭时…… 这样的时候,盛国怀不允许任何人上前。 当时照料的帮佣,多少都感觉出盛国怀不稳定的心理状况,然而没人敢说,更不敢违背主家意思多管闲事。 那几年,盛老爷子和盛亦的姑姑一同在国外忙着集团的事务,无暇顾及。 于是盛亦一边长大,一边习惯了很多不该习惯的事情。 用餐礼仪不标准会被父亲突然一餐叉扎在手背上; 能走路以后,坐车回家有时在快到山顶别墅会突然被父亲扔下,要自己走上去; 经常被父亲关在房间里,不能外出,只有无数的书,翻不尽的书可以看; 有时睡到半夜,父亲毫无征兆出现在床边,会狠狠打他,过后又会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盛亦快到七岁,才被察觉异状的盛老爷子接到身边。那会儿盛国怀的精神状况已经很严重,他离开那个“家”,半年不到,盛国怀就去世了。 对外说是病死,但实际上是自杀。 爱妻离世,痛苦转嫁到儿子身上,撑了几年以后,也自我了断追随而去。 盛国怀是不折不扣的情种,他爱妻子爱到甚至对儿子产生了恨。 可怜吗?可怜。 ……但盛亦呢? 这些事情只有当年和他们关系亲近的一些人家才知道,童家、沈家和盛家素来走得近,知情不奇怪。 一桩旧事,童又靖说起它的语气,和虞星听过后的心情,一样沉重。 她找不到可以准确形容的词。 同情或是可怜?都不是。 就是突然一瞬间,心酸酸的。 想到盛亦的张狂,散漫,无所谓,想到他目空一切的眼睛,想到他温和儒雅的笑…… 还有,抓着她手腕说的那一声,求你。 她沿路返回的时候,心跳的有点快,怕回去他已经走了。 虞星不想再往他心上插一把刀,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懒得去细想,但她知道,这时候应该回去。 他的嚣张,过分,惹人厌,全都消散不见。 一瞬间想起的只有他道歉的样子、认错的样子、还有低头求全卖乖讨好的样子。 此刻坐在石凳上,坐在这里,虞星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按捺下多余的纷杂念头。 “学妹。”盛亦忽然叫她。 她忙回神,转头:“嗯?” 他扬唇一笑:“这个冰淇淋真好吃。”他吃得差不多空了,视线下落,停在她手里那一桶上。 虞星没办法:“知道啦,我这杯也分你……” 将面上吃过的部分扒拉到一旁,一连挖了几大勺到他的纸桶中。 明明他眼里写着这个意思,却还装模作样啧声:“学妹,你好不讲究。” “那你还我!”虞星眉头倒竖,伸手要挖回来。 盛亦侧身躲她,“给了我的就是我的,哪能要回去……” “还我……!” 不远处,喷泉水柱升起,变幻着各种形状。 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 但现在很好。 多余的事不需要想,他们谁都不去想。 就这个当下,这一瞬间。 雪糕分你一半。 这一刻,酸甜苦辣一起分担。 第43章 我见 中旬结束前三天,盛亦的生日如期来临。 在这件事上费的两点精力不是一点两点,虞星最开始打算“完全置身事外”,到现在,不得不被迫“稍加参与”。 送的礼物不稀奇,是她休息天到商场挑的一条领带。 他们这个年纪,寻常生活中需要系领带的场合不多,但盛亦这样的出身,穿正装的时候肯定不少,算是用得上的物品。 虞星花的是自己的零用钱,经济有限,买不了太贵的东西。一条蓝色格纹领带,花了差不多三百的样子。 下午两点后,虞星带着包装好的礼物出门,先去西点店取蛋糕。虽说是小蛋糕,为表诚意,她还是提前到店定制,款式和花样都是比照十几寸的大蛋糕做的,主色调是蓝色,成品喜人。 虞星动身去找盛亦,到事先约好见面的地方一看,盛亦早就到了,不知提前多久。她两手拎着东西走过去,远远就望见他倚着车等在那——穿着一身正装。 还好,黑色的西服,凭他的身量能够撑得起来,身材颀长,看起来端正潇洒。 虞星近前,皱眉打量他好几眼,先是说他:“你怎么来这么早?晚上要请客,家里没有客人要招待的?”又对他的打扮发表意见,“而且你干嘛穿的这么正式?” “客人有得是人去招待,我只负责招待你。”盛亦一笑,站直身,更显得款款有型,“晚上要穿正装,我懒得腾时间再换,晚点直接这么过去。” 虞星无言。他这是打算跟她直接待到晚上生日会开始? 叹了口气,虞星不废话那些,率先提步:“走吧。” 碰面地点选在这,是因为她精心挑选的一家面馆在前面不远。那家面馆环境好,服务好,最重要的是手工面的味道一顶一的好。 就为选他这份生日长寿面,她翻了好几天的网络评价,前天不放心,还特地来了一趟亲自品尝。 盛亦跟上,伸手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虞星走得好好的,他靠过来时蓦地一愣,下一秒,蛋糕被他接过去。 “那个也给我。”他道。 体贴地猝不及防,她抿唇,说不用,“不重,你拎一个就好。” 盛亦便没坚持。 到面馆,二楼有小包厢,两人在包厢里坐,服务员送来菜单暂时退出去。 包厢不大,但品牌做得既正式又接地气,氛围一点都不悬浮,小细节特意向市井气靠拢,却并不潦草随意,做旧的装潢让人仿佛置身老店,更添几分食欲。 点完面后,虞星把礼物给他。 “是什么?”盛亦好奇心起,“该不会是你亲手做的东西?” “拆开看看就知道。” 说话间,他拆开礼物包装,“领带?” 虞星打量他的神色:“不喜欢?” “不是。”他笑,“只是我比较期待你亲手做的东西。”他将领带翻过来,细细地看,“真的不是你亲手缝的吗?” 她撇嘴:“想得美。我能缝的这么好看?” “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学妹你动手能力这么强,区区手工,根本不是问题。”盛亦一本正经夸奖,而后挑眉,“……不如再亲手做点什么送我?” 虞星哼笑:“那我再给你做几斤点心你看怎么样?就上次那个味道的,一模一样。” “……” “……” 仿若无事发生,盛亦拿起领带转移话题:“学妹你看,这竟然是蓝色的!” 虞星冷笑一声,端起杯子喝水。 小样,治这个得寸进尺的无耻之徒,她早就得心应手。 闲话几句。 面很快上来,虞星擦干净筷子,递一双给盛亦,两人各自低头开动。 一口下去,顿了顿。 第二口,咀嚼动作逐渐机械,缓慢吞咽。 第三口…… 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下筷子。 相视无言两秒,盛亦面露怀疑:“这就是你说的,很好吃的店?” 虞星尴尬辩解:“不是,我上次来吃的真的很好吃!”嘴里碎碎念,一边念叨“怎么回事”一边拿起菜单。 “啊!”她发现重点,“是了,我上次点的是招牌,我们今天的点的这个是新品!” “新品?” “对,这个新品刚推出,估计没怎么经过市场考验。推出这个味道的人在想什么啊……”她吐槽着,立刻要重新点,“再要两份,要不然就点我上次吃的……” 盛亦拦下:“算了。长寿面本来就只是吃个意思,不要点了。”他只是想逗逗她,并不在意味道如何。 和不喜欢的人,就算吃山珍海味也没意思。 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 “那就不吃啦?”虞星征询他的意思。 “拆蛋糕吧。”盛亦说,“长寿面吃过就行,没事。” 虞星见他不介意,便把面推到一旁,拆蛋糕。 蛋糕也是蓝色,盛亦顺嘴吐槽了一句,被虞星瞪了眼,老实闭嘴。 插上十九岁的蜡烛,用打火机点着。 虞星咳了声,说:“白天不太亮,你凑合一下。” 盛亦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 “赶紧啊,你许愿!”她催促,将蛋糕往他面前推。 盛亦凝视她几秒,默默闭上眼。 很快,他睁开眼睛,在虞星期待和“鼓励”的眼神中,将蜡烛吹灭。 虞星鼓掌捧场,拍了几下巴掌后突然觉得自己幼稚,赶紧尴尬地收手。 蛋糕不大,两个人吃合适,加上没有吃面,正好能填饱肚子。 吃着吃着,盛亦忽地问:“你不好奇我许什么愿?” “为什么要好奇。”虞星怪道,“生日愿望本来就不能说,说出来不灵了不是?” “真的不想知道?” “不想。” 见她没兴趣,盛亦闭上嘴。 蛋糕吃完,礼物收了,面条是不打算再碰,差不多到了该走的时候。 离天黑还早,盛亦要虞星陪着去玩,看在他过生日的份上,虞星同意。稍作休憩预备走人,他忽地瞥向领带。 “学妹。” “嗯?” “既然这个面不好吃……” 虞星有不好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果然,下一秒盛亦笑着开口:“作为补偿,你帮我系领带吧?” 虞星微愣,下意识看向他胸前。他一身正装,但是并未系领带,黑西装下就是白衬衫。愣过后当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不系!” “系一下?” “别想!” 在桌下踢他一脚,虞星懒得理他的胡话,催促:“走了。” 盛亦扯唇角,笑了笑,没有继续纠缠,拿上礼物起身。 …… 陪着盛亦在外玩到天黑,一看时间,六点半。他接到好几个电话,都是打来催他的,虞星不由跟着急起来:“你是不是要回去了……都这个点了!来不来得及?来不及你先走吧,我自己打车回家。” 盛亦说没事,“还早,我送你。” 虞星拗不过他,只好同意。脚下提速,怕耽搁他时间。 一路上,虞星频频看时间,好不容易到家楼下,神色才稍加缓解。 盛亦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赶时间。” “你怎么这么悠哉?”虞星嗔他,“七点了快!” 他一派无所谓的模样,并不怎么在意。 伸手去拉车门,打不开,虞星回头,却见他点起了根烟,一时怔忡。 “你……” 盛亦瞥她,稍顿,伸手解开车门锁,点烟动作暂缓,“你回去吧。等你下去我再点,不然呛到你。” 虞星很少见他抽烟,次数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时忘了他到底会抽烟还是不会。 盛亦挑眉头:“没见过我抽烟?”他道,“就两口,没事。” 他的表情在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楚,车里又没开灯。虞星猜测:“你……心情不好?” “有点。”他承认,呵了口气,“想到要回去很烦,抽两口解压。” 开门的手缓缓收回,虞星稍稍坐回来一点。 “因为不喜欢人多所以觉得烦?” 盛亦点头:“是,但不止。” 她直愣愣看着他。 他抬手拧了拧眉心,没隐瞒:“我爸妈很早就不在了,所有事都是我爷爷负责。每年我过生日来的人很多,但几乎全是他的客人。往年多少还有我姑姑在,今年她在国外赶不回来,所以……”他耸肩,“我真正想见的人没几个,去了还得被拉着不停应酬,烦。” 虞星略感意外。 本以为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家里人应该会更加好地照顾他。然而物质上或许做到了,感情上却…… 不知怎么,脑海里闪过他游说自己参加他生日会的样子。 “真正想见的人没几个”,所以,才想让她去? 一时喉咙有点堵,说不出话来。 盛亦只是寻常倾诉——虽然对旁人不会这样,但对虞星说这些,不过是见她想知道,并没有多余意思。 手里夹着烟,顾忌着她半天没点,他索性对折扔进两座间的烟灰缸,不打算再抽了。 “你回去吧。我等你上楼就走。” 虞星默了默,嗯了声,开门下车。 下车朝楼道走,行至一半,脚步越来越慢,蓦地一下停住。 深吸一口气,虞星折返回车旁,停在他驾驶室的车门边。 车窗降下,内里盛亦抬眸:“嗯?” “你下来。”虞星道,脸色有点沉,情绪看不分明。 “怎么了?”盛亦略不解,还是依言下车。 他脚一沾地,虞星加上一句:“领带拿下来。” 盛亦稍顿,似乎察觉她要做什么。 在他熄了火的车门旁,他们面对面,一高一矮。 虞星从他手里拿过领带,不说话,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扯得弯下腰来。她板着脸,表情认真,一下一下笨拙地为他将领带系上。 盛亦不言语,弯腰直视近在眼前的她的脸,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他细细地看她睫毛轻颤,任她施为。 做完这一切,虞星往后退去小半步,脸上后知后觉出现赧意。 “我不会系领带,第一次只能系到这样。” 盛亦缓慢站直身,垂眸睨她,眸色浓浓,压抑着汹涌难言的情绪。喉咙动了动,他哑声问:“为什么给我系领带?” “面难吃,你不是说作为补偿吗。”她声音略低,还是不看他的眼睛。 抿了抿唇,不自在垂在身侧的两手,手指捏了捏,虞星缓缓抬头。 一霎对上他的眸光,视线灼热异常。 虞星按捺下脸上那股热意,温声道:“生日快乐。” 不等他再说话,她近前一步,轻轻抱了抱他。 “……今天是你出生的日子,高兴一点。”她停了停,强调着重复一遍,“生日快乐。” 很轻的一下,立刻就松开手。 虞星后退一步,眼里闪过不自在:“我走了……” “学妹。” 盛亦叫住她。 她停下,“……干、干嘛?” “我以前从来不许愿,今天是第一次。”他说,“你知道我下午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她一愣,没反应过来。 盛亦扯住领带:“我许的愿是,希望今年,生日的这一天可以开心一点。本来是随便许的,但是现在……” 他捏着她给他系的领带结,向上紧了些许。 浅浅一笑,那双桃花眼盛满轻漾的光,弯成好看的形状。 “——我的愿望,已经成真了。” 第44章 我见 上一个学期就打算要参加竞赛挣奖金,这学期一开始,虞星便和班主任沟通过,表明这方面的意愿,而后,果真得到机会。 在经过一次简单的小筛选,虞星成功拿下名额,正式代表临天参加竞赛。 比赛一去,前后三天。 学校里一切日常,唯有回归休息室的盛亦,自虞星离校后,几乎全天候地捧着手机。简略算算,大概除去虞星在赛场上的几个小时,余下时间,盛亦给她发的消息就不曾停过。 沈时遇从前一阵的阴霾中走出来,情绪稍稍缓解,最见不得人腻歪,忍不住吐槽:“三天不见而已,你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手机里养了什么宝贝,整天盯着屏幕,人都快钻进去了!” 盛亦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冷然道:“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沈时遇心里白眼快要翻上天,“求你了,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脑残样,整个一虞星向日葵。你身上是不是装了什么雷达,专门探测她一个人?” 这下盛亦终于看他,眼神一厉,薄唇轻启,只有一个字:“滚。” 蒋之衍捧着杯子,在不远处看着这边战场,劝解在老虎头上拔毛的沈时遇:“你别招他。他早就变了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来唏嘘,曾经那样的盛亦,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他们都以为对异性、对男女之事淡漠到令人发指地步的盛亦,或许会成为黄金单身汉,打一辈子光棍。谁曾想,突然一朝,他就这么一头栽在了虞星手里。 ——还是彻彻底底,无可救药的那种。 手机那边似乎传来新消息,盛亦懒散靠着沙发,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完全是下意识的,他自己可能都不曾察觉。 蒋之衍看得眼疼,一时好奇心起,端着杯子走到他身后:“虞星和你聊什么呢,让你笑成这样?我是真想知道——” 本在回复消息的盛亦反应极快,立刻摁下待机键熄屏。 “藏这么严实?”蒋之衍失笑,“躲什么躲,我都看到了。” 沈时遇插嘴:“看到什么了?他们是不是在聊什么很恶心的东西?肯定是。” 盛亦眼神沉沉,带着几分警告,不好惹的模样让蒋之衍笑得更欢。 见他笑得欠但识相没有多嘴,盛亦神色微敛,起身:“我先走了。” “去哪?” “这还用问?”沈时遇冷嗤,“没有虞星的临天多没意思,我们太子爷哪待得住,当然是回家了。” 盛亦未接话,只是经过他身边时,沉默并冷淡地抬腿踹了他一脚。 沈时遇躲闪不及,嘶声。 见盛亦头也不回从休息室走出去,背影远去,蒋之衍在沈时遇对面坐下。 “我看到他给虞星的备注。” “什么备注?” 蒋之衍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道:“三个字,‘小朋友’。” “……”沈时遇一顿,嫌弃地抖了抖。 蒋之衍但笑不语。 这厢议论完别人,沈时遇板起脸,表情不甚轻松道:“晚上吃饭,你约一下童又靖。” 蒋之衍挑眉,带点询问意味:“我约?” “我们三个一起。”沈时遇说,“只有我一个人她不会来,她现在不愿意跟我单独吃饭。” 瞧着他神色下掩藏的那股愁意,蒋之衍不知该说什么好。答应是肯定答应的,兄弟这么点小要求,哪能不应? 心里免不了怅然。 一个春风满面得不正常,另一个愁苦凄清得让人想流泪。 盛亦和沈时遇这俩人,在“感情”二字上,这一头扎得着实是深呐。 …… 虞星竞赛完回来,正好赶上当周最后一天课,童又靖二话不说逮住她,弥补缺失的几天时光。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跑到她和盛亦身上。 童又靖憋了许久,终于问出这段时间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和盛亦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我觉得你们越来越不对劲了。”童又靖紧紧盯着她的脸蛋,“老实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虞星移开眼,否认:“没有。” “没有?他过生日那天我让你和我一起去,你不肯,结果那天盛亦姗姗来迟,而且一整晚心情都很好的样子……他是不是去找你了?”童又靖眯起眼,“还有他的领带,是不是你送的?那条蓝色格纹的,蒋之衍调侃了几句,盛亦宝贝得跟什么似得,碰都不让碰,沈时遇说了句丑,盛亦直接说他眼瞎。” 虞星不承认也不否认:“你问那么多干嘛。” “不说话就是心虚。” 她生硬地岔开话题:“晚上吃什么?” 童又靖不依不饶:“别转移话题,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说着扑上去挠她痒痒。 虞星躲开,两人笑闹一阵。敛了神色,虞星问:“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童又靖怪道:“我怎么?” 她只说三个字:“沈时遇。” 霎时,童又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消散:“他有什么好说的。我和盛亦蒋之衍怎么样,和他就怎么样。” “你真的不喜欢他了?” “说完全不喜欢当然不可能。”童又靖若无其事笑了下,“这么多年的感情,哪可能这么快消失干净?可是喜欢他已经让我感受不到愉快,相反很难受,比起剩下的这一点感情,我更想自己开心。我是很要强的人,我绝不会委屈自己。” 虞星理解她的想法。 童又靖自己总结:“我和沈时遇的性格,可能就是比较适合做朋友吧。” 点了下头,不好再戳伤疤,虞星再次另起话题。 童又靖也很配合地,同她聊起晚上吃什么。 有的时候,错过一瞬,可能就会错过很多很多。 “把握”两个字看着简单,实则重若千斤,它看起来有多容易,做起来就有多难。 …… 休息日,回家路上,盛亦忽然神经兮兮发来消息。 虞星坐车无聊,于是和他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打发时间。 盛亦:【有人污蔑我。】 里特丝达:【谁?】 盛亦:【蒋之衍。】 里特丝达:【?】 里特丝达:【他污蔑你什么?】 盛亦:【他说我隔三差五一有空就缠着你。】 里特丝达:【……】 回过去一串省略号,虞星自觉没把心里那句“难道不对吗”发给他,算是很给面子。 这哪是污蔑,分明是陈述事实。 刚这么想,下一秒就见盛亦发来一句—— 【我哪有隔三差五,明明每天都缠着你。】 虞星:…… 这个人现在怎么总是屁话一堆?? 这么恶心都说得出口,她服了,五体投地的服了。 冷酷地打下一句“你吃点药吧”,展现完决绝的虞星不带一丝留恋,收起手机。 没多久到家附近,下车。 沿着熟悉的路走,一边步行,觉得有些无聊,没忍住,又把手机套出来。 盛亦果然又发来一堆屁话。 虞星正要点开看,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停住,回头看。 路边行人、车辆,一切如常。 说不上来,但是……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她。 虞星皱起眉,因这莫名的第六感生出不适。 但愿是她想多了。 顾不上再回盛亦,她加快速度,疾步往家里走。 第45章 我见 这个学期竞赛很多,一直到夏天来临前,将接连不断。上次只是开头,虞星对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项目,统统都有兴趣。 为此,需要做的准备也很多。 去图书馆的次数渐增,中午,和童又靖吃过午饭分开,虞星又去校图书馆找自己需要的书籍资料。 许久没有这么安宁地吃过一顿饭了。一桌坐五个人似乎成为日常,虞星都快习惯。这两日他们几人有事,只在学校露过一次面,神出鬼没,难得清静。 ——盛亦的姑姑回来了。 听童又靖说,盛亦只有两位长辈,一位是他的爷爷盛书渊老爷子,一位则是他的姑姑盛岚女士。 偌大的盛氏集团,这二位便是顶头的掌权者。盛老爷子年纪大了,要事如今基本是盛岚在负责。 说起盛亦的这位姑姑,那可是很了不得。 家大业大免不了会被惦记,更何况盛氏这样令人眼红的一块香饽饽?从盛亦的父亲盛国怀去世开始,便有数不清的人把主意打到盛岚头上。 兄长没了,老父亲只自己这么一个女儿,盛亦年少尚未成器,以她的身份,将盛氏收入囊中轻而易举,只需稍加筹谋一些年载即可。 于是各怀心思的豺狼虎豹一个接一个出现,你方唱罢我登场,用尽了手段。 然而盛岚不仅为父亲在商界开疆拓土,成了一位女强人,更是对一切魑魅魍魉视若无睹。为了断绝外界的非分之想,她甚至对外公开宣布不婚,至今单身,没有成家。 就是凭借盛岚这种坚决的态度,盛亦“太子爷”的地位,从头至尾稳固如初。 虞星在书架间游走,想起童又靖对她说的:“盛亦跟他姑姑很亲,虽然我也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但是他姑姑从小到大对他都很好,反正比他跟他爷爷要好得多。” 盛亦这些天不见人,想必就是因为他姑姑回国,抽不开身。 指尖停下,找到想要的书,虞星将之抽出来。又比照同一列上其他的书,细细地看,想一次性多找几本。 脚下往尽头走,走着走着,蓦地一停。 “……哎,有什么办法呢?” 隔着一层书架,后边有说话声。 虞星刚想绕过转弯处走开,以免听人壁角,忽然措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 “……虞星就是仗着盛亦的关系才混得风生水起,我看她竞赛的名额,八成也是靠盛亦得来的。”女声稍稍压低,带着说八卦专有的语气。 虞星缓缓转身,没走出去,在原地停住。 女声还在继续: “要不然肯定是你去啊对不对?” “上学期末你们同分,但是你都没有好好准备,要是好好准备她肯定就第二了。” “她就是命好嘛,这次的名额怎么可能给她?你不要难过啦,别去想,她哪里比得上你……” 努力辨认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听出这个声音是谁。 虞星抒一口气,提步走出去。 绕过书架,直接走到说话的人面前—— “你们是在说我吗?” 站定的瞬间,看见两张惊慌失措的脸。 一张不认识,另一张却是樊湘湘。 比旁边那个陌生女生稍微镇定些,樊湘湘很快敛好神色,质问:“你偷听我们讲话?” “我只是刚好路过。”虞星淡淡一笑,视线扫向那个白了脸的女生。先前说的头头是道的人,此时抿紧嘴唇,根本不敢直视她。 虞星朝她一笑,她立刻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放心吧。”虞星轻声道,“我又不是没有听过乌鸦叫,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下一秒,笑着眯起眼,“不过要是这叫声再聒噪一点,我说不定就会做点什么哦。” 女生眼神闪躲,瑟缩不敢回话。 不欲多费口舌,虞星提步从她们面前走过。 那个女生往樊湘湘身边躲,樊湘湘脸色难看,但也忍着没有开口。 …… 又一天,盛亦仍旧没来学校。 虞星照常上课吃饭,时值中午,饭后,她在教室午休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来传话。 “高二三班,虞星?” 男生在班门口,视线粗略往班里一扫,很快定格在她身上。 趴在桌上的虞星抬起头,男生招手:“麻烦你出来一下。” 云里雾里地出去,刚站定,就听他说:“主任让你去一趟校长室。” “主任让我去校长室?” “对。” 虞星心生疑惑,主任找人,不去教导处,去校长室? 男生道:“我只是负责传话,主任让你赶紧去。”点了下头,便转身小跑走远。 稍站了站,虞星带着满头雾水前往校长室。 单独的一层办公楼,上到二层,左边第一间即是。 敲了敲门,下一秒,里头传来浑厚的声音:“请进。” 虞星推开门,迈进半步:“校长好,我是高二三班的虞星……” 说话间,视线在办公室内慢慢扫过。 除了校长,还有几个陌生的人。 站在沙发后的穿西装的青壮年男子,大概是保镖一类人物。 沙发左右侧上,分别坐着学校几位领导,和两个不认识的中年人。 主座上则是个女人,大约三四十的年龄,一身米色工作装打扮,气质怡雅,保养得当。光是坐在那,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看着面善,有点眼熟,嘴角微微含笑,打量着虞星。 “虞星同学来了。” 怔愣间,校长冲她招手,指了指身旁的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盛岚女士,也是盛亦的亲姑姑。” 虞星站在门边,毫无防备地愣了。 …… 盛亦到校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开始时,径自去了休息室,打算等虞星放学一起吃个饭。 几天没见,也不知她胖了还是瘦了——这个念头一出,自己都忍不住发笑。真是魔怔,就这么几天功夫,哪会变胖变瘦? 虞星一直没回他消息,不知是不是上课太专心,没碰手机。 盛亦一边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摔,一边拿出手机查看是否有回复。谁知微信点开,指尖没碰上屏幕,立刻跳转到来电界面。 童又靖。 盛亦顿了顿,接听。 “什么……” “事”字没说完,童又靖劈头一句打断他:“你看见虞星没?” “她不是在学校么?” “在啊,但是下午不在!” 坐直,他皱起眉:“说清楚点。” “本来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吃完我回教室写作业,她回三班午休,然后下第一节课我去找她,她不在教室里。我以为她有事出去了,上完第二节课又去看,还是不在!到现在都没见人,打她电话也打不通。问他们班上的人,说是午休被一个男生叫走了……会不会有事啊?”童又靖焦急道,“你今天联系她没有?” 盛亦上午和虞星聊了几句,后来微信对话界面就一直停在那儿。 “都找过了?”盛亦拧眉站起来。 “找过了!” “叫走她的人是谁?” 童又靖一顿:“我也不知道。” “女生公寓找过了么?” “……没有。” 盛亦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你现在去女生公寓看看。” 童又靖道好,盛亦不多说,立刻挂断,拨沈时遇等人的电话。 …… 女生公寓没有找到人,童又靖到虞星的房间外敲了半天门,无人响应。 本来一会会儿不见不是什么大事,可电话没人接,整个临天都不见踪影,难免让人担心。 盛亦把叫走虞星的男生找来休息室问话,一问,得知去了校长室,再一打听,才知道中午盛岚来过。 霎时,陷入沉默。 沈时遇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你姑姑找虞星,该不会是警告她让她离你远点之类的吧?”童又靖担心起来。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来个棒打鸳鸯。 盛亦的姑姑掌权多年,说一不二惯了,虞星家庭背景普通,要是盛岚觉得虞星对盛亦有所图谋,不许他们来往…… 别说这俩鸳鸯现在还没成,真要成了,以虞星的性格,说不理盛亦也就是一刹那的事。 蒋之衍咳了咳:“不至于这么狗血吧?” 沈时遇也说:“盛岚阿姨不像这种人。” 盛亦不说话,沉着脸走到窗边,给盛岚打电话。几人等他问出结果,然而却见他没说几句就挂了。 童又靖忙问:“怎么样?” “我姑姑上飞机了,转接的助理电话。”盛亦表情不轻松。 盛岚出行,自有私人飞机差遣。但一般长时间飞行,她会在飞机上休息,这种时候是不让人打搅的。飞机落地前,联系不上。 想从助理口中问出点什么更是不可能。 沈时遇和蒋之衍想了想,给他出注意:“要不然这样……” 童又靖坐不住,趁他们说话的功夫,继续尝试给虞星打电话。 盛亦几人正商量着,她忽地惊喜道:“通了!” 三道视线齐刷刷看过来。 那端响起虞星的声音,童又靖刚说了个“喂”字,下一秒手机就被抢走。 “欸——” 她无奈地瞪着盛亦。 “虞星?” “嗯?怎么了?” 听她语气与往常无异,盛亦的眉头终于缓缓放平:“你在哪?” “我?我在家啊……” “在家?” “啊。老师让我背英文稿,之后有个交流会要参加,说给我放半天假,我刚好在外面,就回家了……” “我姑姑是不是来找过你?” 那端虞星一顿,“呃,你怎么知道?” “你在家?”盛亦耐不住了,“我现在过来找你。” “欸……” “哪都别去,等我电话。”他说着就挂断,将手机扔还给童又靖,当即动身。 “你就走了?” 沈时遇几人在背后问。 他不答,走得飞快,头也不回。 …… 盛亦打来电话,说已经到楼下。 外面正在下着绵绵细雨。 虞星穿好外套,轻手轻脚开门,再轻手轻脚下楼。 中午盛岚带她到校外聊了一会儿,之后老师发来英文稿的内容,给了她半天假,让她先把稿子背好,毕竟很快交流会上就要用。 她干脆回了家。手机没电,关机放在床头充电,一下午都在专心致志地背稿子——期间小小打了个盹——没怎么注意,开机后才发现有那么多未接电话。 现下小姨在家里,盛亦开的车太招摇,她怕小姨听见动静,到时候问起来不好回答。 走到楼梯口,恍惚发觉自己没带伞,虞星望了望阴沉的天,面露难色。 不远处,盛亦的车停在那。 她刚想上楼拿把伞,他开了车门,迈入雨中,淋着银针般的细雨走过来。 “……下着雨呢!”虞星嗔道,往里站,让他进来躲雨,“淋完雨生病了怎么办?” 盛亦垂眸,深邃的眼睛看着她,直接道:“我姑姑跟你说了什么?” “嗯?”不妨他上来就问这个,“没什么,就是……” “不管她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听。” 顾不上发丝被淋湿,顾不上沾染湿意的肩膀,盛亦高大身影,遮住外头阴暗的天色,他板着脸,表情认真。 “你的家庭背景没有问题,你很好,很出色,难听的话全都忘掉,生气也可以,你可以随便对我发脾气,但是……” “等等等等!”虞星连忙叫停,“你在说什么啊?” 盛亦抿唇:“我姑姑……” “你以为,她来找我说了不好听的?” “没有?” 虞星稍作思忖:“有倒是有。” 盛亦的脸色刹那变得难看。 “不过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虞星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才道,“她跟我说,她可以资助我出国留学。” 盛亦一愣:“留学?” “对。” 虞星点头,脸上不见开心神色但也没有负面情绪。 “她说你从小没有多少好朋友,喜欢的东西也很少,一直很孤僻。” “知道你和我走得近,她很开心,然后她稍微了解了一下我的情况,表示愿意资助我出国读大学,希望我和你好好相处。” 盛亦抿唇未语。 “你姑姑还说了,即使到时候我们不像现在这样处得这么好,她也还是会资助我留学。请我多多担待,多多照顾你。”虞星勾起唇,半感慨半揶揄,“她是真的很疼你啊,为了能让我跟你做‘好朋友’做久一点,特别大方。” 她咬重“好朋友”三个字的字音,挑了挑眉。 “只说了这些?”盛亦再三确认。 “嗯。” “那你怎么回答?” “我们发生了一点口角。”虞星补充,“是礼貌的那种。”她说,“我拒绝了她的好意。要留学的话,我自己会攒钱。” 盛亦想了想,她的性格确实做得出来。毕竟往好了想是他姑姑大方待他身边的人好,往不好的地方想,就有点像是以利诱人。 相顾无言几秒。 听闻盛岚来找虞星,盛亦担心盛岚对虞星说些不好听的话,刺激到她,所以着急来找她当面说。既然不是,他也就放心了。 “我会跟她聊一聊,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盛亦保证道,瞥一眼她身上的厚睡衣,话题一转,“……你不回学校?” 虞星:“今天不回去了,我明天早上再回,已经跟老师说过了。你呢?” 他抿唇,站着不动。 “你不回学校?” “这么想赶我走?” “下雨呢,别开玩笑。”她笑了下,挥手赶他,看一眼天又叫住,“等下,我上去给你拿把伞。” 盛亦拉住她:“不用。几步而已,我开车。” “可是……” “多大的雨?”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虞星只好停住。 “我走了,你上去吧。”盛亦说着就要转身。 雨变得更大,从绵绵的银针进化成小孩儿脸上豆大的泪滴。 他肩上的湿迹好不容易干了点,又要被打湿。 来时那样着急,此刻这般轻松。 情急也好,放松也好,都是因为她。 不知怎么,盛亦转身的刹那,鬼使神差般地,虞星忽然拉住他的手腕。 她自己都有片刻愣,但下一秒,心越发坚定。 “怎么了?”他回头。 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当中,落在他的手腕上,落在她拽住的地方。 手臂连成一条线,她和他由此有了交点。 “我上次去参加竞赛,感觉还行,要是拿了名次,我们就相处试试?” 她视线偏向旁边,说话的时候不看他,肩膀有点僵,脸也有点烫。 声音细嫩,很轻很轻。 “……我可以,考虑一下你。” …… 回临天的一路,盛亦处于一种轻微的恍惚中。 蒋之衍几人见他回来,虽是一个人,但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笑,放心之余便调侃:“你是路上捡金子了吧?” 沈时遇形容得更精准些:“捡金子算什么?他啊,根本就是只狗熊,虞星就是那罐蜜,狗熊见了蜜当然乐了。” 盛亦回以两枚冷眼,不予理会。 童又靖见他如此高兴,插嘴道:“没事就好,害我担心了一下午。正好虞星竞赛拿奖了,我们这周休息日找个地方庆祝一下?” 蓦地一下,盛亦扭头看向她,眼里隐隐亮着精厉眸光:“虞星拿奖了?” “啊。你不知道?”童又靖说,“今天出结果了呀,一等奖!虽然有两个……中午放学那会儿三班班主任就叫住虞星跟她说了这事,吃饭的时候虞星亲口告诉我的。” 沈时遇和蒋之衍头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你怎么了?” 没答。 休息室刹那安静。 短暂的怔愣之后,盛亦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第46章 我见 阴沉的小雨天,盛亦去而复返。 虞星窝在房间里,压低通电话的音量。 她穿着睡衣,本来打算看看书,早点歇下,一听他要见她,十分为难:“我小姨在家,天都黑了,还下雨……” “我已经到了,就在你家楼下。”他说。 “楼下?”虞星一激灵,“你别停在正楼前,要是被我小姨看到我不好解释。” “你下来。” “下来干嘛,我都说了不回学校……” 盛亦纠缠不休,用一句成功堵截了她接下去所有的话:“比赛拿了一等奖,你中午就知道了对不对?” “……”她陷入沉默。 “虞星?” “知道啦。”她叹一口气,“我下来了。” 落了一天的雨,外面有些冷。虞星穿上外套,这次没忘记拿伞。 小姨在自己卧室休息,她小心翼翼经过客厅,尽量放轻动作。 盛亦的车停在楼的斜侧方,虞星一出现,他开了车门,大步走来。 “欸……” 阻止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无奈瞪他,“干嘛又淋雨,你以为你拍电视剧呢?”没撑开的伞就撇在身侧。 带着湿气走进楼道的盛亦,迈进檐下,一句话不说,张开手,忽地一下将她抱住。 “你——” 她一僵,肩膀绷起。 “恭喜,一等奖。”盛亦的声音从她肩上、从她脖侧传来,浓浓的喜意里仿佛带着无法着地的轻飘飘的快乐。 “这就是你恭喜我的方式?”身体还残存不适应亲昵而产生僵硬,但虞星忍住了,没有挣开。 盛亦慢慢松开手,垂眸望着她,一笑。 “恭喜你,也恭喜我。” …… 坐上盛亦的车,在雨夜的城市里缓慢前行,轮胎摩擦地面,溅起的都是水声。 虞星觉得很有必要给他泼点冷水。 “你记清楚,我只是说可以相处试试看。” “嗯。” “没说一定会跟你,什么,那什么……” “哪什么?”他噙着笑反问。 脸上一热,她偏开头,手搭上车窗边沿,指尖无意识抠了两下:“我说的是可以考虑你,考虑,你不要弄错了。” 他说:“我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盛亦将车开得比平时慢很多。 也不知是不是心境有所转变,他那张平素玩世不恭笑起来没正形的脸,此刻在虞星看来,多了几分认真。 虞星压低嗓子:“我现在还没有很喜欢你。”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窗外雨雾蒙蒙,看一眼,溅起的水珠仿佛就打在脸上,扑面而来的凉意几乎就要兜头罩下来。 有的时候还是不得不考虑现实。 喜欢盛亦吗?有一点,她能感觉到这股情绪在心里扎根、破土、生长的动静,每一个阶段,她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 但这些还不够。 生活并非简单的悸动,它的构成很复杂。 曾经,她对恋爱持反对态度,如今这个人改变了她的观点,但她希望这个过程下的自己,仍然是清醒的。 “你就非要说这些扫兴的话?”盛亦无奈一笑,“你说的我都知道。” 将她一本正经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在眼里。 “没关系。”他说,“我们慢慢来。” …… 生活如常继续,虞星想吐槽的念头却越来越强了。 又是一日天气晴朗,走在回教室的路上,眼看高二教学楼近在眼前,口袋里手机轻震起来,她抱着本书拿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 备注名被她改为“大垃圾”的盛亦发来消息,又是老调重弹—— 【学妹,今天和我约会吗?】 “……” 这个问题,他一连问了好几天。每天都至少要问三遍,比早中晚三餐还准时。除了发消息,吃饭碰面时也不忘问上一句。 虞星简单粗暴地回他:【没空。】 盛亦很委屈,从课前纠缠到课间,再到新一节课,阴魂不散。 看着他翻来覆去念了至少几十遍的那句“你自己答应我的”,虞星实在烦不胜烦,最后一节课上课前,给出答复:【我过几天要参加比赛,这段时间要做准备,等我比完赛回来行不行?】 他立刻道:【行。】 虞星松了口气。 下一秒,就见他问:【那你要不要去我家补习,学长有很厉害的东西给你看。】 “……??” 还发可爱表情包,真是令人作呕。 虞星直接骑脸开炮:【滚啊变态!】 盛亦道:【我指的是很厉害的竞赛习题,你在想什么啊?】 虞星不得不祭出杀手锏: 【再说我们明年也别见了!】 【滚!!!】 那边总算老实。 …… 虞星这次去参加竞赛,加上出发,总共去了四天。 听童又靖说,盛亦几乎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算她回来的日期。等她回来他们就要约会这件事,在这个总共就没几个人的小圈子里传开,沈时遇和蒋之衍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老茧。 虞星不由腹诽。 掰着手指头算什么算,做作!就四天而已,五根手指都用不全,还要算? 吐槽归吐槽。 回来当天,虞星回家放好东西,连学校都来不及去,第一时间就要去见盛亦。 换好衣服出门,盛亦不放心,打来电话。 她让他别催:“我在下楼了,等会打到车告诉你。” 他本是要来接的,怕撞上小姨,她没让。 说了几句挂断。 虞星背着自己的小包包,一步一步踩着地面,不想承认,但脚下莫名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很难形容。 算一算,和盛亦大概有…… 她也记不清,反正,好久没见。 心情奇妙而复杂,走出楼道,虞星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 路上车水马龙,临近晚餐,正是一天最热闹的几个时间之一。 她走到路边,在适合等车的地方停下,叫车软件正在倒数,排在她前方,还有21位乘客。 天擦黑,幽蓝色里夹杂几抹妖艳的红,是残阳没能带走的余晖。 焦躁之余,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不适。前段时间那种被人跟着、被人监视的感觉又来了。 虞星注意到斜对面的那辆车,外身锃亮,车窗贴满黑色的车膜,无法窥见内里一丝,唯有森严的车标静静立在前头,高贵地有种跳脱于这闹市之外的遗立感。 一眼,两眼,三眼…… 在她第三次看向那辆车的时候,停滞许久的车轮忽然缓缓转动,朝着她的方向驶来。 …… 虞星参加完竞赛回来的这天晚上,盛亦在西区,没能等到她。 焦急地就要四处找人时,半天没能联系上的她打来电话,只有简短一句:“我今天有点事来不了了,对不起。” 第47章 我见 对话界面停在盛亦发来的那条消息上。 ——“我在凉亭等你。” 虞星看了又看,许久才动身。 时值午休,临天学生外出的外出,回公寓补觉的补觉,懒得走远的便留在教室,趴在桌上小憩。 天气渐渐热了,虫鸣声也加重,前阵子的雨下完以后,气温忽然之间开始急剧升高。 虞星比完赛回来已经三天。 那日和盛亦约见未能得成,这几天,她也一直没有和盛亦见面。 “我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她是这样跟他说的。 三天下来,盛亦终于按捺不住,来问个究竟。 虞星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出教室。 下了楼,他等在高二教学楼前的凉亭里,老远望去,就能瞧见那身白色的休闲装。 能将白色穿得这么好看的,她只见过这一个。然而此刻那白色像个点卡在眼里,卡得眼睛有点疼。 步入凉亭,隔着圆桌彼此无言。 盛亦先开口:“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 那双眼睛清澈犀利,在其下什么都无所遁形。 虞星不和他对视,抿唇:“对不起,那天我有点事来不及,爽约了。” “然后呢?”他盯着她,“为什么躲我?” 她沉吟许久,像是经过一番重大考虑,语气如面色一样沉重:“盛亦,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之前说要相处试试看的话,我收回,就当没有这件事。” “我需要一个理由。”盛亦眸色深重,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 “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这就是你的说法?” 她沉默不答。 盛亦脸色变了几转,郁重难当,他极力压着火气,好半晌才让语气尽量平和。 “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给你时间好好调整,等你想和我说的时候再说。今天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再聊不下去,他面色难看至极,言毕就要走。 “盛亦。” 虞星叫住他,声音轻,却无比清醒,再没有更镇定的时候了。 “你听我提过我小姨,但是应该很少听我提我的父母。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就在手术台上去世了,是我小姨,一个人把我养大。” 盛亦早就知道这些,只是没跟她说。在她因秦怀的爱慕者住院那会,他就从苏秋口中得知了。 “这和我们……” “我一直觉得满口爱情不爱情的人都很蠢。” 虞星打断他。 “就像我妈妈,把我生下来,可我连我爸爸是谁都不知道,她为了她了不起的爱情,让我出生,结果呢?结果就是我小姨为了养大我,耽搁了自己一辈子,更不用提我们家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以前从没想过恋爱、喜欢,这一类的事。我只计划要好好读书,努力赚钱,将来让我小姨过上富足的后半辈子,别的都无所谓。” “……你确实让我改变了一点想法。”她说,“我能感觉到自己是喜欢你的,但是。” 盛亦看见她抬眸望来。 凉亭外晴阳正好,霎时突然变得诡谲,一下让人觉得毒辣,一下又让人遍体生寒。 “我重新考虑过了,我觉得还是不行。” 四下安静,除了草间虫鸣,就只有空气被温度灼烧的声音。 虞星垂了垂眸,声音一刹变得很轻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自我提醒。 “……我不想步我妈妈的后尘。” 片刻,她抒出一口热气,再抬起脸来,便是一派坚定神情。 “对不起,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她颔了颔首,“希望你以后过得开心。” 朋友之类的托辞,她干脆不再说。提步走下凉亭台阶,走进高二教学楼里,头也不回。 这是诀别的姿态,做好了跟他彻底划清界限的准备。 她没有说,没有这么说,但盛亦能感觉得到。 细心如他怎么会没有捕捉到她的那句“不想步我妈妈的后尘”,失约的那天她到底见了谁?盛亦僵站于凉亭里,看着那个将他甩开毫不留情的背影,心像海绵被捏了又捏。 脑子一方面飞速运转知道要理清问题关键,一方面,又因她的话乱成一团麻。 多讽刺。 她不让他去高二三班门口等她,所以,这次他听话地等在凉亭里。 本来想解决完这件事,再好好“邀功”,连对她说“你看我多听话”的语气,他都暗暗揣摩了一百遍。 可偏偏,等来的却是一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 “你是认真的啊?” 童又靖不知第几次问。 虞星仍旧回答:“认真的。” 前几天还在说着他俩要约会,谁曾想,突然之间就“掰”了,童又靖动唇几次,话到嘴边无法开口。 说话间行至餐厅,正是饭点。 盛亦三人在以往常坐的位置,已然坐下。童又靖怔忡起来,去看虞星脸色,后者面色平平,一派镇定,似是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 “你要跟他们一起吗?”虞星说,“你和他们一起坐的话,吃完饭我在门口树下等你。” “你不过去?” 虞星摇头,提步朝不远处的一个双人位走去。 童又靖稍作踌躇,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选择跟上她。 “我跟你坐。”她说。 虞星随意地点点头,如常问:“我去取餐,你要吃什么?” 童又靖报出几道菜名,虞星便起身去取餐区域。望着她与往常无异的身影,童又靖忽觉一个头比两个大。 看来是玩真的啊。不是开玩笑,动真格的。 回头朝另一边看去,盛亦一动不动,眸色深深望着这边,不知在想什么。 童又靖不忍心再看他的表情。明明什么都没做,连带着难受起来,偏头躲开。 不止她和沈时遇、蒋之衍尴尬,餐厅的其他学生也似有所感应,不少人打量他们。 想不注意到也难。 以前形影不离聚在一起的几个人,在一张桌上吃饭都多久了?突然之间分成两边,由不得人不多想。 虞星却不受影响。取完餐回来,对外界视若无睹,别人窃窃私语的议论也充耳不闻。 一餐下来,童又靖只觉得没吃饱,又实在没胃口。 …… 如此几天,背地里说闲话的越发多了。 童又靖告诉虞星:“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你?” 虞星并不是很感兴趣,随口一问:“怎么说?” “他们说,盛亦的姑姑来学校警告过你,让你不要痴心妄想,所以你现在和盛亦分道扬镳了。” 虞星笑了下,“想象力挺丰富。” 不过逻辑上没什么大问题,毕竟这几件事情前后脚发生,看起来挺像是那么回事。 “你不在意啊?”童又靖皱眉,吐槽一句,“盛亦他姑姑来学校的事传得这么快,这些人真闲。” 这学校里,什么八卦传得不快?虞星早就见怪不怪:“没什么好在意的,随他们说去吧。” 童又靖还欲再说什么,虞星停下笔,往书里夹好东西,合上书起身。 “你去哪?” “去找我班主任,她给的两套卷子我做完了,拿给她看看。” “诶——” 童又靖想说她怎么除了试卷习题别的都不关心,想想又觉得,关心这些不是对的么?只好把话往回咽 …… 办公室里人不多,虞星进去,和班主任聊了一会儿,来来去去,不多时座位上就空了。 卷子还没看完,来了个清瘦的男生把班主任叫走。班主任还有话要跟虞星说,让她先别回去,指尖点点桌子:“你在这等一下,我几分钟就回来。先把刚刚圈出来的题仔细看看。” 虞星点头说好。 精心凝神看了一会儿,响起脚步声,抬头一看,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来交练习册的樊湘湘放下抱着的一沓书,像是没看到她,嘴角微翘,细致地进行整理。 隔壁那个座位大约是樊湘湘班上任课老师的位置。 虞星低头继续看题,冷不丁听樊湘湘开口:“翻船的日子来得真快呀。”手摁在习题面上,她侧头看来,缓缓勾唇,“没了盛亦给你撑腰,不知道你底气还能像以前那么足吗?” 手微顿,下一秒,虞星将笔一丢扔在试卷上,站直身。 “既然这么不服气,那就比比。”她眼神淡漠,语气也冷,“下周月考,考不赢闭上你的嘴。” “你——” 没等两人再继续口角,三班班主任比预计时间更快,重新回来。 两个人沉默着,空气仿佛拧成了一根绳。 …… 休息日回家,虞宛贞特意调休,在家给虞星做好吃的。美美地吃过饭,午休后,两人一块喝下午茶,闲话家常。 接着各自回房休息。 快到傍晚,虞星从习题中回神,想去问虞宛贞晚上吃什么,到她房前,那门半掩着没关,还未抬手敲门提醒,望见里头那个坐在床边怅然出神的背影,虞星手顿了顿。 “小姨?”半晌,虞星出声,轻轻推门。 虞宛贞连忙收起手机,转头看来,“啊……怎么了?” “你在干嘛?”虞星入内,走到她身边,“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有,这两天没休息好。” “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不要总是瞒着我。”虞星眉头轻拧,不放心追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虞宛贞握住虞星搭在肩上的手,拉她坐下,“你一个小孩儿,天天操这么多心干什么?” “我担心你嘛。” “小姨这么大的人了,知道照顾自己。” 虞星见她虽然笑着,但眼里有几分形容不出的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偏偏她不肯说,不好追问,只得按捺下去:“那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虞宛贞笑着,连声应:“好好好。” 没几句说起晚餐。 问过虞星要吃什么,虞宛贞说等会就进厨房,不由分说赶她回房看书。 虞星起身,走了两步,虞宛贞忽然在背后叫她:“星星……” “嗯?” 虞宛贞眼神有一瞬闪躲,片刻后,摇头:“没事,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吃姜汁撞奶,要的话我给你做。” 虞星说不用。 “那没事了。”虞宛贞笑笑,“你看书去吧。” 虞星抿了抿唇,走回房间。 躺倒在床上,心里乱成一团。 虞星看得出来,小姨有事没跟她说,再加上…… 她闭了闭眼。 身后是柔软的床,突然希望自己陷进去,再被深深地窒息地包围,这样什么都不用去想。 时间安静地走过,秒针分针不知绕了多少圈。 睁开眼,天花板还是刺眼的白。 虞星长长呵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姨说,她已经见过了生她的那个男人。 第48章 我见 好像就是突然之间,全程升温,一天比一天暖。不过尚且没到热的程度,离夏天仍有距离。 虞星表明态度以后,盛亦却没有消失,她反而时常能见到他。教学楼下、餐厅里、回公寓的路上,以及她家楼前。 他在等她。 频繁地出现在她视野之中,那双眼仿佛有很多想说的话。 虞星的脚步为此迟疑过,很快适应,就像是路边的花草树木,看见便看见,不近前,脚下轻轻绕开。 如若要说故意,确实是在故意忽视他。 她不看他的眼睛,不敢,或者不愿意,每回视线接触一瞬,都看似镇定地匆匆避开。 月考成绩下来。 这次,虞星独自一人高居榜首。 考之前老师发话,这回难度和以往不是一个等级,让大家做好准备。 分数一出,第二名比她少了十五分,远远没有竞争的可能。 又是在办公室碰面,要承认技不如人不容易,樊湘湘一脸猪肝色,难看至极。 “十五分。”四下无人的时候,虞星淡淡对整理练习册的樊湘湘说,“这回你该不会又没准备好?” 樊湘湘一噎,脸色几变。 虞星口吻随意:“实在准备不好那就别准备了,我看你也就只有这个水准。” 比起平时,话里的火药味重了许多,明着夹枪带棒,不像她以往的风格。 樊湘湘被挤兑得说不出话。 题目变难,偏偏虞星考得越发好。先前几位老师还在聊,说虞星抗压力强,求稳的时候,成绩可以长时间保持在稳定的优秀水平,求突破,也能有十分亮眼的进步。 这一巴掌打得重。 樊湘湘脸上火辣辣地疼。 这次却连叫嚣的底气都没了,说什么都像在狡辩。虞星更将轻蔑发挥道极点,讽刺完,不想和她多言,说话间就要走。 樊湘湘冲昏头,口不择言:“……你抱不上盛家的大腿,被盛亦甩了,只能把火气撒到我身上,算什么本事!” 快到门边的人停下,回头看。虞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樊湘湘一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凝滞般的几秒,虞星到底还是没做什么,快步走出去。 …… 出了办公室,回教室上最后一节课,突然心乱如麻,无法镇定下来。 樊湘湘的话不停在耳边来回播放,虞星太阳穴发紧,有点恨恨地想,看来自己真的太过好说话,迟早有天得让樊湘湘吃痛一回,不让她总是学不会闭嘴。 潦草上完一节课,还好老师只是讲解试卷,以虞星的得分,听不听都没关系。收拾好东西回公寓,童又靖不大在学校住,这种时候她总是独自一人。 朝公寓走,人潮渐渐稀疏,不止童又靖,学校公寓的空置率一直很高,像她一样每天都回的更是少之又少。 走到半路忽然觉得疲倦。 虞星干脆在小径旁的花坛边坐下。 路灯光晕一圈圈向外扩散,落到地面,在空气里飘渺地化开。 黑夜之下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黄。 虫鸣声窸窣,聒噪的声音让夜晚显得更加寂静。 虞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什么都想,又好似什么都没想。脑袋里乱成一团,待去探究,却发现空空落落,一片虚无。 没有着落的思绪最后还是找到落脚的港湾,她想起盛亦。 或者说,一直都在想。 做题笔尖停下的刹那、课堂上老师讲课盛亦停顿的瞬间……无数他出现与不出现的时候,都见缝插针填满了她生活所有的空隙,如魔障一般。 他能缓过来的吧。 应该能。 不……绝对,绝对可以。 她没什么了不得的,长得好看的人有那么多,成绩好的人,有趣的人,各种各样,多得是人。 他只是有点喜欢她。 她们彼此之间的喜欢,不过那么一点。 一点点。 她这样说服自己。 在花坛边坐了不知多久,虞星站起来,继续朝公寓走。 越走越近,距离慢慢缩短,熟悉的公寓楼映入眼帘——突然多出一个人。 她停下,站着没动。 面前的盛亦也是。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 她有点意外,又不怎么意外。 垂眸,虞星往旁边走。 盛亦挡过来,她没能绕开。 她沉下声:“让一让。” “我们聊一聊。” “要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 “那都是你在说,我还没说。” 她稍作停顿,再度提步:“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休息。” 错身而过的瞬间,盛亦捉住她的手腕。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说。 她的手腕被捏得很紧。 盛亦语气如夜色一般苍凉,艰难地剖白着。 “你说你是被抛下的,我何尝不是?我母亲走了,没几年父亲也追随她离开,他们为了爱情生下我,抛弃我,从头到尾我只是他们伟大爱情故事的附赠。” “你恐惧,我同样不比你少。” “好不容易因为你,我觉得感情这件事对我来说或许有可能,我想要尝试,也在努力尝试。结果你却因为恐惧,害怕,直接选择放弃。” “公平吗?这样对我公平吗?”他问。 他知道,他都知道。 虞星一直觉得,她的出生是个错误。 母亲为了爱情,让她作为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来到世上,为此甚至失去生命。 她的到来,让虞家分崩离析,虞家两老厌恶她这个外孙女,至死不肯见两个女儿。而她小姨为了抚养她,放弃了原本正常的人生。 假如没有出生,虞家还是那个虞家,虞宛纯和虞宛贞两姐妹,或许会像其他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家庭,平凡但幸福地过一辈子。 在这样一遍遍地自我折磨中,不停加深对自我的厌恶和憎恨。 是累赘,是附赠品,是别人爱情额外的产物。 ——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虞星肯定不止一次这样想,而盛亦又如何不是呢? 盛国怀和范念秋相爱至深,他被生下后,母亲范念秋抑郁离世,父亲对母亲的爱转化为对他的恨,开始折磨他,让他度过了无比痛苦的那几年。 直到他被爷爷接走,盛国怀的恨——那份本质是因对范念秋的深爱而生的恨,一瞬成空,再没着落。从此没有可以依仗着活下去的东西,于是盛国怀便追随亡妻而去。 暴戾、偏执、狂躁……他曾经产生的所有心理问题和无法控制的情绪,都是身体里的那股冲动,在质问自己为何存在。 他何尝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虞星怕,盛亦也怕。 可是现在,就连她也要抛下他。 盛亦将她的手腕捏得很重,虞星没有吭一声。他的力道松了再紧,紧了又松,他不肯放手,掌心那股温热和柔软,是他最后可以汲取能量的所在。 “虞星,公平一点。”他说,嗓子压抑直喑哑,“对我公平一点。” 没有回应,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天空开始下起雨,绵绵如针的细雨,将空气中的热度压下来。若是温度再高一点,再热些,地面就会变成湿沼沼的蒸笼。 “下雨了。”许久,虞星轻轻挣开他的手,“你该回去了。” 她踩在刚落地的雨丝上,将它们踩进灰里,一步步走向公寓楼。 …… 其后一连数日,没有再见盛亦。 休息天回家,楼前没有他的车。上课的日子,餐厅里不见他,凉亭和公寓楼前也没有他的身影。 本来该松口气的,虞星却高兴不起来,只能将自己放逐至数不尽的作业与习题中,不给自己片刻安闲。 傍晚放学,童又靖没来,先等来蒋之衍。 虞星被他气势汹汹堵在班门口,进退不得。 “跟我走。” “去哪?” “去找盛亦。” 虞星下意识要拒绝:“我……” “由不得你说不。”蒋之衍眼神不善,“你今天去也好不去也好,都得跟我走!” “蒋学长……” “盛亦生病了你知不知道?”他打断她,强忍着火气。 虞星脸上恍惚一刹,而后垂眸:“生病了去找医生,他家里肯定有人照顾他。” “你还真是没心没肝!盛亦遇上你,算他倒了八辈子霉。” 蒋之衍站在兄弟的阵营,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这段时间她把盛亦折腾成什么样?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免对她有气。 当下,不由分说,拽起她的胳膊拉着她就走。 虞星试着挣了挣,他拽得紧,吃痛皱眉。 “我不是盛亦,不用对我来这套。”蒋之衍瞥见,冷嗤,“你老老实实别惹我发火,现在可没人能帮你。盛亦在家等死,童又靖也不在,我劝你识相点。” 言毕再度提步。 蒋之衍走得急,虞星被他隔着衣料拽着胳膊,小跑才能跟上。 到停车场,上了车,蒋之衍瞥她一眼,冷声冷气:“系上安全带。” 虞星无奈照做,刚系好,他立刻踩下油门,差点没坐稳。 车开出临天,虞星小声问:“盛亦……生的什么病?” 蒋之衍讽道:“你还知道关心他?” “……”她不语。 蒋之衍冷哼一声,又是气又是无奈。 “本来只是发烧,吃点药就能好。他饭也不吃,闷头就是睡,拖拖拉拉几天都没好。——就照他这样,不吃不喝打不起精神,没病也要憋出病!” 虞星心里不是滋味:“他为什么不吃饭?” “你说呢?”蒋之衍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我还想问呢,要不你告诉我?” 生受下他的讽刺,半晌,她轻声道:“……再怎么样也该吃饭吃药,身体重要。” “这话你自己去跟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反正劝不动,我们没这个本事。”蒋之衍咬牙道,“你来!” 车开了几十分钟,开上山,驶进一座庄园样式的别墅里。 盛家到了。 第50章 我见 他爷爷回来了。 虞星一听慌了:“那怎么办?” 盛亦掀被子起身,“你找地方躲一下。” “躲?躲哪?” 四下看看,虞星选定目标,直奔他的衣柜而去。 盛亦一票否决:“那里不行,没空间。” 她脚下一转拐向茶柜。 他道:“……你在想什么,下面都是一层层的柜子。” “那你说要躲哪嘛!”虞星急了,瞪他。 盛亦站着,环顾一圈,下巴一抬示意床上。 “进被窝里躲一会。” “你确定?” “我爷爷不怎么进我房间——但是以防万一,你把被子盖严实点,看不出来就行。”盛亦整理衣领,“我出去应付完,很快回来。” 虞星没办法,犹豫两秒,钻进他的被窝。 她扯起薄被将自己全然罩住,在薄被底下侧过身,半趴着。先前他躺过的地方,余温还在,连同他的味道。 盛亦开门出去,而后,“啪嗒”一声门锁轻轻合上,脚步在外头渐远。 虞星躲在他的被窝里,除了自己,屋里再无别人,却还是紧张,僵硬着一动不动。 盛老爷子盛书渊,那是盛氏集团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物,别说她一个小年轻,多得是人见他腿软。 见盛岚那次虞星已经很紧张,不敢想象见盛老爷子会是怎样的情形。 能躲就躲吧,到不得不见的时候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胡思乱想间,门重新被推开。 虞星一刹那紧张起来,熟悉的声音响起:“回来了。” 是盛亦。她松了口气。 听得门关上,只觉得人影行至床边,下一秒,薄被被掀开,旁边床垫软软陷下去,多了个结实的身躯。 虞星一愣,“你……” 他舒服地躺下,胳膊一伸,她腰上立刻多了一道沉重的禁锢。 被窝变成两人共同享有。 盛亦的脸近在咫尺,他闭着眼说:“睡觉。” 脸唰地变红,虞星下意识想躲开,他一用力,她反而被他搂进怀里。 这是个能够感受到彼此体温和心跳的距离。 虞星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看得见看不见的皮肤,全都开始变烫。 “你——” “别说话。”盛亦稍稍睁眼,“我爷爷在外面,惊动他,我们两个就要在床上被逮个正着。” 怎么听都是有歧义的话。 虞星臊得脸热,想发作,偏偏受限于地点和场景。 他是故意的。 他爷爷根本不会进房间,他还是让她“以防万一”,什么衣柜没空间,让她躲床上,都是他自己想而已! 虞星吃了“闷亏”,想掐他,手刚要伸到他腰上,却发觉闭着眼的他呼吸变得平稳缓慢起来,动作一顿。 病了几天,他一直没有好好吃药调理,估计也没能好好休息。脸色这么难看,实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盛亦。 稍加打量,虞星最终还是收回手,往前靠了靠。 她的脑袋抵着他的胸膛,沉默着闭上眼。 暖和,舒适,让人放松。 感觉能够好梦,一直安眠无忧。 …… 这一觉睡了几个小时,身体有所好转,盛亦精神好多了。 一看时间,九点多,再不回去公寓锁门,想进也进不去。虞星着急忙慌赶要走,盛亦送她。 “你没问题?” “放心。” 盛书渊已经歇下,两人放轻手脚,很快溜出去。 虞星来过的事瞒是瞒不住的,这家里上下的人虽然不会特意多嘴,但一应大小事,都有人向老爷子汇报。 不过他事务繁忙,除非当场碰见,不然不会特意去管盛亦又有哪个朋友来过家里这种小事。 车开到临天,两人都饿,决定先在附近找地方吃夜宵祭五脏庙,填饱肚子才好回学校。 饭桌上,盛亦欲言又止,虞星问他:“想说什么?” “你比赛回来那天——” 她持筷的手稍顿,“嗯?” 他斟酌用词,她替他说了:“你是想问我见了谁?” 盛亦点头。 虞星吃下一口面,说:“我爸。按照血缘来说,是我爸的那个人。” 而后她许久没说话,低头卖力吃面条。 看出她不想聊,盛亦沉默半晌,往她碗里夹去一块肉,“要是不想说这个我们就不说了,当我没问,吃东西。” “没事。”她极力用寻常的口吻,“现在是不想说,等过段时间我再告诉你。” 盛亦不接茬,当做这个话题已经过去。 …… 虞星和盛亦和好,一帮朋友总算松了口气。尤以蒋之衍最盛,自认居功至伟,下巴快翘上天去。 生活重回正轨。 他们几人照旧一起吃饭,有时想清静些,虞星和童又靖也会单独外出用餐。 比如今天。 餐桌上,不止一次注意到虞星手上多出来的手链,童又靖不由好奇:“你什么时候买的手链?” 左手腕上那条银白色手链做工精致,发着低暗的光。虞星只瞥了一眼,随意道:“前段时间。” “我见你戴了有一阵了吧?” “嗯,两个多礼拜了。” “买手链怎么不叫我啊。”童又靖抱怨,“两个人一起逛街多好。” 虞星抱歉一笑:“下回一定叫上你。” 童又靖这才满意。 吃饭的地方离临天不远,用完餐后,她俩一路闲聊走回去。 路过咖啡店,童又靖停下买喝的,担心下午茶时间会饿,让虞星等她一会儿,“我进去买点蛋糕点心,很快!” 虞星说好。 午后暖阳如煦,还没到太热的时候,暖融融十分舒服。 虞星站在屋檐下抬头,眯着眼看天,不敢直视太阳的感觉,让人恍惚觉得像被什么包围,直犯困。 一辆车缓缓驶来,慢腾腾停在路边。 虞星注意到,眯眼看过去,生出几分警觉。 不怪她如此敏感,实在是上次之后……总之,由不得她不在意。 眉心若有似无地拧着,虞星盯着那辆车看,越看越觉得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 有点说不准,毕竟车的外观大同小异,对不了解车的人来说,长得都差不多。 但……刚刚吃饭时,它好像就停在窗外? 虞星努力回想,忽见车门打开,后座下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朝她走来。 她一顿,盯住对方,右手慢慢抚上左手的手链。 …… 童又靖从咖啡店出来一看,懵了。 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学校里找,绕了一大圈都找遍,还是不见虞星。她抓狂地在原地蹲下,也不管来往经过的学生眼神异样。 又把虞星弄丢了! 又一次! 童又靖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虞星和她在一起,总是出这种岔子。上回是她要去找虞星,结果发现虞星被叫走,这回干脆在眼皮子底下不见。 烦躁地恨不得把手里的吃的喝的全扔了,她强忍着,随手拉住一个同学,把东西塞给对方,让人家帮忙拿回班上。 一边回咖啡馆一边给盛亦打电话,童又靖单刀直入:“虞星又不见了!我和她吃完饭回来,让她在咖啡馆门口等我,现在找不到人。我去调监控看看。” 盛亦那边自是兵荒马乱开始找。 童又靖到咖啡馆找负责人,十几分钟后,调出监控。 监控画面里,虞星在咖啡馆门前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没过多久,上了对方的车。 她立刻将监控拍到的男人和车牌号一同发给盛亦。 久等不到消息,童又靖只好先去找沈时遇,坐他的车准备出临天时,接到盛亦的电话。 “查过车牌了,是我家的车。”他说,“那个男人,应该是我爷爷的人。” 童又靖一怔,“我们现在过去找你。” 电话一挂,陷入无话可说的无奈中。 沈时遇问:“怎么样?” “安全应该没问题。” 他面色一松:“找到人了?” “没找到,但是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童又靖看向他,“——盛亦爷爷的人。” 沈时遇刚轻松下来的脸色,转瞬难看起来。 如果说上次虞星被盛岚带走,沈时遇还能信誓旦旦为盛岚说话,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盛亦的姑姑确实不会对虞星做什么。 但换做盛书渊…… 除了沉默,沈时遇不知还能作何反应。 他会对虞星做什么吗? 很有可能。 盛亦他爷爷,确实是这种人。 …… 被请到这座别墅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虞星不知道这是盛家哪处的产业,反正是盛家的地盘就对。 面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者,眼里似乎没有她这么个人,一直端坐喝茶,多余的眼神不曾分给她。 但虞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注视之下。 “所以,我不答应,今天就不会放我走了是吗?” 虞星坐在厅中央的木椅子上,看向沙发上的盛书渊,轻声问。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慌张害怕,盛书渊对这点还算满意,但也只是一点点。 “我不强迫你。”他说,“只是协商。” “我如果不同意呢?” “你当然有权不同意,不过你得想想你小姨。”他慢条斯理地说,语气温和,乍一听起来,还以为是多么和蔼的一个老人家,话里却是实打实的“威胁”。 虞星不说话。 他道:“我知道盛岚找过你。她跟你说了什么,我也能猜到。很正常,她对盛亦就是太过纵容,一直都是。宠孩子宠久了,人难免就会变得天真。” 这话是在告诉她,不要指望盛岚可以做靠山? 虞星沉默,而后问:“您就算把我们两个分开,又怎么样呢?盛亦喜欢我,我也一样。就算现在分开,过两年三年,五年十年,您就笃定我们没有再见的时候?到时候您要怎样,难不成再来找我一次?” 盛书渊抬眸看她,眼神深邃犀利,接着,垂眸轻吹杯中的茶叶,不急不缓地开口。 “盛亦的路我都给他安排好了,以后,他会照着我的安排一步步走。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管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也好,不管过多久,都无须你来担心。” 虞星听得想笑,“您安排好了?安排就管用的话,那我现在怎么会在这里?您又怎么会来找我?” 盛书渊蹙眉,“你不用跟我耍嘴皮子。年轻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我是看你有几分聪明伶俐才和你多说,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他略显不耐烦。 虞星摸着左手上的手链,不说话。 进来的时候就被告知,电话打不出去,不用想着等盛亦或是谁来救她。 ——哪怕盛亦来了也没用。 老人家说得斩钉截铁。 虞星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怎么这么多人想管她呢? 就连盛老爷子也要来“插手”她的学业,还很“贴心”地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是出国读书,资费他出,但这样就意味着,她之后的几年,或许会在盛家的监视下度过——为了避免她和盛亦接触。 另一个选择便是若是她不愿意出国,国内任何一间学校她都可以去,只要她滚出临天,并且和盛亦划清界限。 “想好没有?”盛书渊催促,“我时间不多。” 虞星摸手链的力道不由加重,抿紧唇角。 老人家明显没耐心了。 她犹豫,不知是否要回答,或者说不知该怎么拖时间,正煎熬,带她来的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快步进来,附耳到盛书渊旁边说了些什么。 盛书渊一顿,朝她投来复杂的眼神。 他皱眉问:“傅家老三?” 中年男人点头,弯着腰小声补充:“说是在路上,已经来了。” 悬着一颗心的虞星向他们投去十成注意,费力听清他们的话,终于松了口气。 第51章 我见 调取监控画面后不到一个小时,盛亦一行人找到了虞星所在。 盛家产业众多,找起来不容易,童又靖和沈时遇原本都以为要头疼好久,费不少劲,不想,盛亦还是了解他爷爷。 位于杭山上的这间别墅似乎是盛老爷子用来见客的,盛亦直觉在那,他们便第一时间赶去。 到了一看,别墅里果然有人在。 大门前的空地停着几辆车,顾不上细看,粗略一瞥,见监控画面中出现过的那辆,以及盛书渊出行常用的座驾都在,盛亦知道自己没找错。 沈时遇和童又靖跟他一前一后抵达,表情都不轻松。 入内,通行无阻,没人拦他们。 正厅外,人比别处稍多。 里头传来说话声,盛亦带着沈时遇和童又靖,直接往里闯,那个带走虞星的中年男人作势稍稍阻拦,但并未动真格。 童又靖趁空,不忘狠狠瞪他一眼,以此撒气。 厅里却没有虞星的身影。 盛书渊坐在沙发一侧,另一侧坐着一个清瘦的男人。 盛书渊看向盛亦,眼神一沉,不满:“……冒冒失失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爷爷。”轻不可闻地喊了声,盛亦停住脚,拧着眉直接问,“人呢?” 朝对面的男人看了看,盛书渊皱眉,刻板的脸上,表情越发严肃,沉声斥责盛亦:“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手中的龙头杖用力,重重在地上一扽。 清瘦男人慢悠悠开口,不急不缓插话:“这就是你们家孩子?”他的眼神扫向盛亦,一寸寸打量,带着几分审视意味。 盛亦蹙眉:“您是……?” 清瘦男人未答,轻轻一叹:“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 身后站着的人,立刻近前扶他。 盛亦三人这才注意到,他沙发旁停着轮椅。 清瘦男人被搀扶着站起——并不是不能站,只是有些虚弱——他走了两步半,坐到轮椅上,扶他的人便行至他身后,握上轮椅两侧把手。 衣摆被轻轻扯了扯,盛亦侧头,沈时遇拧着眉,用气音说了一个字: “——傅。” 东远傅家。 主做跨国贸易,体量巨大,在国外一向以南美所占市场份额最为突出,在国内投资额高达四十亿美金,涉及企业超150家。 傅氏主家这一辈三兄弟,长年久居国外,年初时刚刚宣布回国,许多人猜测,接下来东远集团的发展重心或许会有所转移。 而傅家三兄弟里,老幺傅非臣自幼体弱,久病多年,似是从娘胎里便自带不足。傅非臣少露面,不爱交际,但见过的都知道,他出行要靠轮椅,走到哪让人推到哪。 那厢傅非臣已经和盛书渊道别,轮椅经过盛亦面前,被他一把握住扶手,拦下。 推轮椅的人脸色一变。 盛书渊愠怒:“盛亦!” “虞星呢?”盛亦不管不顾,盯着他追问。 傅非臣的五官,乍一看和虞星不像,但仔细看久了,眉眼,骨相,极其相似。只不过他常年病着,皮肤发白,不健康的病态白减损了几分英气。 年轻时大概十分俊朗,现在没有血色,像画纸上的人。 傅非臣并未生气,久病之人,眼神莫名有几分慈悲,嘴角总是若有似无,像带着笑。他淡淡望着盛亦年轻的面庞,细细打量这份生机勃勃的冲动与怒气。 盛亦不管那些,只追问:“虞星在哪?” 沈时遇和童又靖面面相觑,自打进来就成了背景板,此刻更不好说话。 沙发上的盛书渊扽了扽拐杖,示意人去拉开他。 傅非臣忽地弯唇一笑,轻声道:“我的女儿,我自然要带她回家。”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不仅是说给盛亦,更是说给身后的盛书渊听。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沈时遇和童又靖一愣,震得满目惊诧。 盛亦早有心理准备,且今天这场面,隐约能预料到几分,镇定多了。 他握着把手不愿意松。 傅非臣不跟他多说,半阖眼,微微偏开头。 “走吧。” 身后的男人脸色严肃:“盛小少爷,请您松手。” …… 别墅门前停的车里,有一辆加长宾利。 轮椅推到车前,车门拉开,傅非臣吃力地入内。 虞星已在车里久等。 见她看来,傅非臣轻笑:“没事了。” 也不在意自己吃力的样子是否窘迫,低头一点点挪上位置。 虞星下意识想扶他,抿紧唇,忍了住。 车里空间很大,他们在长长的车厢里分列两侧,正好面对面。 “等着急了吗?”傅非臣问。 虞星沉默,摇了摇头。 他笑了一下,说:“盛家的那个男孩,我见到了。” 她蓦地抬眸,显露出在意:“盛亦来了?” “嗯。”他说,“来了三个孩子。” 虞星不由往车窗外瞥,车停的位置有点偏,她待在车里,一直出神想事情,竟没注意到盛亦他们来了。 他们估计也没想到,她就在门外其中一辆车上。 “现在不适合下去。”车缓缓开动,傅非臣像是看出她心里所想,提醒。 虞星敛眸:“我没想下去。” 等会给盛亦发个消息,出了这里,手机有信号,随时可以联系。 虞星摸了摸左手腕。 今天这一出,事发突然,还好她戴着这条手链。 傅非臣找来的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最后,他把这条手链交给她,说是在通讯设备被屏蔽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定位。若是有什么情况,将手链正中镶嵌的那枚小圆珠摁下去,他就能找到她。 虞星一开始不肯要。 傅非臣说:“就算你不愿意和傅家扯上关系,你也撇不开。多事之秋,明里暗里多得是人盯着傅家,多个保险,以防万一。” 当时,他很温柔地劝:“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不要在这种事上和我置气。” 挣扎几天,她到底还是把手链戴上了。 只是一摸到手链,便总是会想起他说话的语气。 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一个成年男性这样对她。哪怕是一直追求小姨的詹叙铭,顶多也是温和。这种慈爱,两个人无形中被若有似无的东西牵引着的感觉,她第一次体会。 “亲子鉴定的报告结果,前几天给你大伯二伯送去了。”傅非臣提起这事,怕她不开心,说,“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别往心里去,他们习惯按规矩办事,总要给他们过目看看才好。” 虞星不说话。 “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来吃顿饭,大伯二伯和……” “我没空。”虞星拒绝地毫不留情,头偏向车窗,望着外头。 傅非臣未有不悦之色,“还是不愿意回家吗?” “我有家。”她说。和小姨的家。 顿了顿,傅非臣不和她争这个问题,话锋一转:“这段时间家里有些忙,没能来看你,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虞星生硬道,“我不饿,不想吃东西。” “那……” 他话音未落,忽然急促咳嗽起来。 虞星忍不住转头看,他从兜里掏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好半晌。 擦拭唇边,傅非臣深吸一口气,收起手帕。 不见羞赧,不见悲喜,眼里清清淡淡,早已习以为常。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除了身体特征的衰老,其他地方,仍然保留着些许青年感。 或许是因为久病,时间对他的意义可能跟别人有所不同,衰老的仅仅是肉体,他的精神、气质,停在了某一个阶段,并未随着时间老去。 “这样嘛。”没有请求,只是眼里免不了露出一抹可惜,傅非臣说,“上次知道你不爱吃甜,我特意让人找了几家餐厅,本来还想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虞星抿着唇,膝头的手无意识收紧。 她以为自己应该会讨厌他的。在没有见面之前,对于“父亲”这两个字,除了抵触还是抵触。她一直以为,如果有天见到这个人,她会痛恨,厌恶,一句话都不跟他说,扭头就走。 可是并没有。 和他相处,出乎意料地放松,唯一让人感觉不适的,就只有她心里梗着的那些。她不愿过去,不想放开,于是和他之间立起了一道无形隔阂。 他咳嗽的时候,她竟然有几分揪心。 她很不想承认。 车里静了一会儿。 “辣吗?” “嗯?” 虞星不自在地问:“做的菜很辣吗?” 傅非臣点头:“很辣。” “……我现在不饿。”她无声长抒一口气,眉头不曾放松,别扭道,“半个小时以后可能会饿。” 傅非臣看着她故作躲避姿态的侧脸,柔柔一笑:“好。” 第52章 我见 果真是特意准备过,傅非臣带虞星去的餐厅,菜品十分合她胃口,就连小菜也正正好是她的取向。(格格党小说) 没有在饭桌上多说,他不是特别话多的人,带她来好似真的只为吃饭。 一餐下来,轻松又自如。 饭后傅非臣送她回家。 虞星不想返校,这几个小时让她心力交瘁,她只想回熟悉的小窝好好休养精神。傅非臣没有异议,请假什么的,体贴地顺便让人处理了。 车开到离住处一条街远的地方就停了。 虞星不想被小姨看见,傅非臣便依她,保留着恰当的距离。她拉开车门,傅非臣坐在那只是笑,不说话。 脚落地,车门关上前,虞星回了回头,想什么,到底还是咽回去,生硬地别开头。 然后朝家走,头也不回。 虞宛贞在家,都快睡下。见虞星突然回来,微诧:“怎么回来了?” 虞星不得不糊弄她:“今天老师有事让我外出,刚好离家近,干脆就回来,明天早上再返校。” 虞宛贞没怀疑,立时放下手里东西,问她要吃什么喝什么。 虞星不想劳动她,推着穿睡衣的虞宛贞回房:“什么都不吃,小姨你早点睡吧!我洗个澡马上就睡了。” 各自回了房,虞星顾不上洗漱换衣服,仰头往床上一趟,长抒一口气。 没等缓过劲来,手机振动。 盛亦的电话。 “……喂。”她接起,下意识小声。 “在哪里?”他问。 “在家。” 他停了停,立刻道:“我来找你。” 虞星想说太晚了,让他早点休息,他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看了看手机屏,没办法。 盛亦为找她,焦头烂额,到别墅也没见到她人,担心是正常的。就连童又靖那边,她发消息报平安,还是照样放心不下。 她知道他们有很多想问的,傅家的事像个炸弹,惊了人一跳。她自己都恍然如梦,更何况他们。 大晚上,盛亦开车到她家楼下,车照旧停在侧边,从窗前看下去,瞧不见。 外面又下雨了。 淅沥沥,将夜晚笼得雾蒙蒙。 下着雨总归不太方便,怕小姨等会起夜发现她没在房里,于是由在楼下见改为了在楼上见。 虞星轻手轻脚给盛亦开门,他进来脱鞋,将鞋拿在手里,虞星关门的动作小心地不能再小心。冲他作了个“嘘”的手势,带他悄悄入内。 客厅各处,盛亦来不及看清楚,被她拉着,很快进了她的卧室。 虞星关上门,仔细地反锁,刚一转身,盛亦随手撂下鞋,把她拽入怀里。 “盛……” 话没出口,整个人就被摁进他怀中。 贴得如此近,她有点透不过气。 他在耳边问:“我爷爷跟你说什么?” 她反诘:“你说呢。” “……”不用想他也知道,“别听他的。” 她嗯了声。 慢慢放松下来,虽然还是浑身发热。 “傅非臣是你爸爸?”盛亦又问。 虞星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感受到他欲言又止,她问:“怎么了?” 抬眸看去,他微微蹙着眉,“我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她失笑,半带无奈,将脸贴回去。 没有再问更多,比如她和傅非臣谈得如何,她要怎么处理跟傅家的关系,这些盛亦都没问。 虞星也没有问他盛书渊那边要怎么办,以及以后的事。 只是静静地依偎,享受难得安静的亲昵时刻。 有人说,面对喜欢的人,亲近的冲动是无法抑制的,无时无刻都会想有肌肤与肌肤的接触。 她觉得很对。 就像现在,她听到自己的心,还有他的,节奏从各自的频率,融合为一体,一下,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心房。还是觉得不够,还是觉得远,想要再靠近,更多更多地。 “晚上我可以留在这吗?”盛亦忽地问。 虞星一激灵,抬头:“不行……” 对上他的视线,脸莫名发热,毫无道理地烫了起来。 “我困了,好累。”他装可怜。 “困了就回去睡觉……” “你放心让我开车?”他将她箍紧,呵出的吸气贴着她的耳廓,热得酥麻。 她的脸更烫了,手脚都有点无力,就像是重感冒一般的感觉,从头到脚。而她被禁锢,无力逃脱,只能融化。 “不、不行。”她强打起精神,结巴道,“要是被我小姨……” 外头忽然响起动静。 两人俱是一顿,虞星回头,紧张朝门看。 盛亦凝眸,手臂力道却一点都没松。 虞宛贞似乎是起来倒水,很快声响就消了。那边卧室门关上,外面重归寂静。 虞星松了口气,看向盛亦,他眼睛里黑沉沉的,冲她挑眉。 鼻音上挑,像是引诱般,“嗯?” …… 虞星侧卧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熟悉的被窝,此刻却让她没办法放松。 一点都不自在。 盛亦在身后抱着她。两个人的体温,让被窝更加暖意融融。 可这不是冬天,不需要这样高的温度,她感觉自己呵出的气息都是热的,脸颊,额头,四肢,没有一处不热。 盛亦原本还想脱衬衫,那一脸坦荡,看得人来气,手刚摸到纽扣就被她制止。 虞星不好受,“盛亦……” “嗯?” “你别抱这么紧。” 身后没有应答。 “盛亦?” “你别招我。”他忽然说。 虞星一愣,“什么?我……” 话没说完,大掌扳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昂头,突如其来的吻落下。 并非简单的触碰,第一次就这样激烈,虞星整个人都僵了住。 发不出声音,细碎的吱唔声并不能阻止他。 这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虞星记不得亲了多久,只知道他来了劲,亲完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兴味盎然。 这个年纪血气方刚,像他说的,有些事情自己都控制不了。 头昏脑涨间,虞星残存理智,怕擦枪走火,抓住他肆虐过又要放肆的手:“别……别闹了……!” 谁不难受呢,谁都难受。 但点到为止,再难受也要忍着。 这一觉睡得痛苦,快五点,虞星才稍微眯瞪一会儿。 盛亦更不用提,睡着哪有那么容易。 五点差几分,在惊动虞宛贞之前,虞星把盛亦“赶”了出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下,虞星站在窗前,咬了咬牙。 口口声声说困,可压根也没怎么睡觉,害得她也没休息好。 “星星?”虞宛贞的房门忽然开了。 虞星一惊,“……小姨。” “你站在窗前干什么?”虞宛贞睡眼朦胧,撩了撩头发,“这才几点,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我起来喝水。”虞星压下脸上那股往上窜的热意,“顺便到窗前吹吹风。” 不等虞宛贞再问,虞星脚步匆匆,小跑回房。 “我再睡一会,小姨拜拜!” 虞宛贞有些睁不开眼,只能半眯着,望向那扇急急忙忙关上的房门,莫名其妙。 在家呢,拜拜什么? …… 和傅家的事情,一回临天,免不了被童又靖追问。 “傅非臣是你什么人?他真是你爸爸?” 虞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点头,“是。” 说来话长,其中曲折,连她也不是很清楚。 突然之间多了个爸爸,她自己尚且还在适应中。 “上一辈的事,我也说不清。” 童又靖不想为难她,况且这种隐秘私事,不适合往深里打探。 倒没再继续追问,不过拍了拍她的肩。 “下回别再突然消失了,再多来几次,我没有心脏病也要被你吓出心脏病。” 谁想突然消失,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虞星冤枉,叹一口气,点头:“我尽量。” 童又靖:“……” 高考前,傅非臣又来了两次。 第二次见面,送她回家,停在经常停的那条街边,他忽然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虞星一顿,还是那句话:“我有家。” 傅非臣稍作沉默。 她正要下车,他冷不丁道:“你知道,詹叙铭和你小姨求婚的事吗?” 虞星愣了,她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追问他怎么会知道詹叙铭,以傅家的本事,他既然来找她,事先肯定有所调查。 “有一段时间了。”傅非臣说,“詹叙铭原本接触了好几个婚礼策划团队,珠宝店设计师也约见过几次,后来突然停了动作。你知道是为什么?” 虞星在脑海里回想,小姨没跟她提过一个字,但…… 想起来了。 有一阵,小姨似是有心事,一直藏着没跟她说。 傅非臣直白道:“你小姨放心不下你。” 虞星愣愣看着他。 “她把你养大,付出了很多,牺牲了很多,你们之间的感情我明白。但是这十几年里,你肯定也看到了,带着孩子的女人,在婚姻市场上有多被动。” 是的。 早年有过许多次机会,只是为了虞星,虞宛贞都放弃了。 大多数人接受不了她未婚带着一个外甥女,哪怕男方愿意接受的,她仍然要考虑对方背后的长辈、家庭。 她怕她结了婚,有了孩子,丈夫及丈夫的家人,不能对虞星一视同仁,视如己出。 她不想虞星被冷待,不希望虞星在一个计较亲情得失的家庭中长大。 总之说来说去,虞宛贞就是怕结婚对虞星造成影响。哪怕虞星心理上可能会有一点点失落,都足以让虞宛贞却步不前。 虞宛贞太爱她了。 虞星心里紧紧揪起,突然觉得难受。 “她错失了机会,以后永远就只能一个人。你现在可以陪她,将来你长大,成家,去看外面的世界,她要怎么办?” 傅非臣的声音还是那般平和,温柔。 “只要你在她身边一天,她认为你得不到更好的照顾,她就永远不会考虑自己的幸福。” 他慢条斯理地说。 “你希望你小姨为了你,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第53章 我见 糯米糕炸得酥脆,香味四溢,一进门就扑鼻而来。 虞星总是嫌弃这糯米糕油炸热量高,吃了容易胖,每当这种时候,虞宛贞便会嗔她:“你一个小孩家,胖什么胖!” 她一直被当做孩子。 在虞宛贞这里,无论何时都是。她想要的疼爱,呵护,虞宛贞毫无保留,全都给了她。 虞星站在玄关前,有点愣愣的。 虞宛贞在餐桌边朝她招手:“发什么呆,快过来。” 虞星提步过去,动作有点僵。 “等凉了再吃,太烫,小心舌头起泡。”虞宛贞提醒着,把冲好的核桃露放到她面前,乳白色,隐约能闻到清甜的味道。 明明回来前告诉过小姨,她在外吃了饭,仍然还是给她准备了点心。 上楼前傅非臣在车里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一遍遍在脑海中反复播放。郁结于胸,说不清的闷,虞星呼吸都不顺畅了。 “小姨。”她放下筷子。 “嗯?”虞宛贞回头,见她似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你……最近和詹叔叔怎么样?” 虞宛贞一顿,“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有,好奇嘛。”她抿唇,“詹叔叔好久没来了,我都好长时间没看到他。” “想他了?” 她点点头。 虞宛贞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你要是想他,过阵子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虞星试探问道:“你和詹叔叔,没有吵架吧?” “没有,怎么这么问?” “他好久不来了嘛……” 虞宛贞当她孩子气,失笑,正要说话,虞星又道:“相处这么久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虞宛贞眼里闪过一瞬不自然。 “詹叔叔不是喜欢你嘛。” “小孩子别管这些事。” “小姨——” 虞宛贞在她脑袋上虚虚一敲,不愿意和她聊这个:“好好吃饭。” 还是不肯说,如果不是傅非臣告诉她,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詹叙铭向小姨求过婚的事。 虞星追问到底:“小姨,你不喜欢詹叔叔吗?你喜不喜欢他?” “你——” 对上虞星那双认真,执拗的眼睛,虞宛贞有片刻沉默。 而后,虞宛贞别开头,抓起抹布擦柜子。 安静了许久。 好半晌才听到她说:“……什么喜不喜欢的。我都什么年纪了,还谈这些干什么。” 虞星怎么会不了解虞宛贞,若是对詹叙铭真的没感情,直接了当说“没有”就是。 越是避而不谈,越是证明,虞宛贞心里有他。 虞星动了动唇,望着虞宛贞逃避的背影,忽然间没了胃口。 …… 今年的高考结束,高三生就此毕业,早早开始轻松悠闲的暑假。 盛亦那群人考前考后都一样,本来就没有将未来寄托在此,关于大学,以及更远的事,他们有家里倚仗,没谁真的担心。 不过受气氛感染,玩得更起劲,沈时遇和蒋之衍见天在外放飞。 高二生处在另一个极端中,课业越发重。临天还好,校方压根就不指着这帮大小姐大少爷考出名堂壮声势,但场面还是要走,比起之前,时间上紧张了许多。 像是老天故意逗弄,盛书渊又令盛亦跟着盛岚去美洲。他年纪渐长,到了该学会承担责任的时候——盛书渊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跟在盛岚身边,早些开始学习处理正事,于盛亦自己,于盛氏,都有好处。 虞星得知,怅然好一会,再三确认:“整个暑假都不回来么?” 盛亦也是迫不得已,“嗯,假期结束前应该不会回来。” “一天都不行?” 他望向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虞星泄气,肩膀一垮:“啊,那要是——” “没事。”盛亦摸摸她的脑袋,“有蒋之衍在。” “我才不要找他。”她说得有点嫌弃。 盛亦眯了眯眼:“不然你还想找谁?秦怀?” “胡说什么,我跟秦怀都多久没有联系了。”虞星瞪他。 “总之你有事就找蒋之衍。”盛亦道,“我都安排好了。” 她小声嘟囔:“知道了。” 他马上要出远门,一去就是两个月,她还不能去送机。 盛亦坐私人飞机走,不止他,盛岚也在。虽然盛岚待她态度不错,但她要是去了,盛书渊肯定会知道,还是不出现为好。 一想到这个,虞星心情更糟。 …… 高三学生不在,偌大的临天更显得空旷。 盛夏暑气炽热,总是有人在课上瞌睡,那昏沉劲一袭来,实在教人抵挡不住。 午后在咖啡馆小坐。 虞星上了趟卫生间,出来洗手时,忍不住连掬几捧水往脸上泼。这卫生间空调开得比外面高太多,这才稍微舒服一些。 刚从卫生间出去,没走多久,拐过走廊,从门虚掩的小包厢里传出说话声。 虞星许久没有撞见别人聊自己的八卦,这方面雷达迟钝不少,慢两秒才反应过来。 “……隔三差五就到学校附近来接,我都碰见好几次了,盛亦不在,她还有豪车坐,里头没蹊跷谁信?” 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虞星略一细想,认出来。 老朋友啊。 “前一阵传说盛家人找她麻烦,结果还是轻飘飘就翻篇,她仍然跟个没事人一样,盛亦也围着她打转。她还真是把盛亦牢牢攥住了!” “还好我们没有冲动,想着忍一忍看看再说,否则那个时候去找她麻烦,指不定又要被盛亦收拾。” “真气人!她那样的人有什么好,不就长了张狐狸精脸……” 其中一道是邱卉妮的声音。 仔细听还有夏元晴,再多的,便是她们身边寻常一起鬼混的几个。 虞星撩了撩耳边碎发,无所谓一笑,信步朝自己的包厢走。 最近确实时常有车来接她——傅非臣去了家里好几次,正式和虞宛贞见过面。 肮脏的人看什么都肮脏。 反正在她们眼里,她干什么都是错的。和盛亦在一起叫勾搭,坐上豪车一定事有蹊跷,谁让她是个“穷鬼”呢? 只不过很可惜,她这个“穷鬼”,她们以后怕是没机会再欺负了。 …… 长这么大,虞星从来没有长时间离开过虞宛贞。 突然一朝分别来临,两个人都不好受。 “小姨。”虞星倚进虞宛贞怀里,“你真的不办婚礼吗?” 虞宛贞笑说:“办什么婚礼,自己人一起吃个饭就是了。”抚摸着虞星的长发,话里还是放心不下,“倒是你,要乖乖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 “不要害怕,如果不开心就打电话跟小姨说,被人欺负了千万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别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如人,你是小姨的宝贝,要是他们对你不好,大不了回家来,小姨永远都会陪着你。” “我知道。”虞星一迭声说,“我知道的,小姨你放心,我知道。” 虞宛贞哽了哽,眼圈泛红。 “小姨……”虞星轻声说,“如果詹叔叔对你不好,你也要跟我说,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话逗得虞宛贞稍有笑意,笑中带点泪花,“说什么呢,姑娘家家的这么凶,不像话。” 她瘪嘴,“我说认真的。” 虞宛贞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背。 虞星贪恋这个怀抱,撒娇劲上来,腻歪道:“小姨你真的要这么快就走嘛,真的不……” “不了。”虞宛贞截住话头,取笑,“又是你催我赶紧结婚,现在又嫌我度蜜月去得快?”指尖轻点她额侧,“你呀。” 虞星嘟囔两声,脸颊贴着虞宛贞的肩头蹭了蹭,不说话了。 虞宛贞和詹叙铭只拿了结婚证,未办婚礼。 虞星当然希望他们有个完美的正式婚礼,可虞宛贞说不想麻烦,于是放弃计划。 马上,他们就要去度蜜月——一去数月的那种。 虞宛贞少时的梦想就是环游世界,虞星一直想让她达成心愿,还没来得及。于是这次,詹叙铭便决定带虞宛贞游历欧洲。 虞星马上就要高三,现下更是学业紧张的时候,虞宛贞挑在这档口去度蜜月,其实是特意躲开。 她心里不是滋味。 虞宛贞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会带来不便,怕伤心,更怕对她有所影响。到这个时候,仍然方方面面都在为她考虑。 心酸又温暖,被爱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虞星不去提不开心的,在虞宛贞怀里闷声问:“小姨,我会有弟弟或者妹妹吗?” 虞宛贞一愣,伤感被冲淡,脸一臊:“说什么呢!” “我问真的。”虞星说,“我怕对你身体不好,但是又想,如果有弟弟或者妹妹,以后等我大了没法陪你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陪你……” 虞宛贞默了片刻,说不出话,半晌道了声:“傻孩子。” 她们都在为对方操心前路,正因如此,彼此都不孤独。 怎么会孤独呢。 被爱着的话,就永远都不会觉得孤独。 这天的下午茶时间变得漫长又难忘。 虞宛贞抱着虞星舍不得松手。她总是这样,喜欢腻在虞宛贞怀里。虞宛贞也总是由着她,不管什么时候,都像她还是个小孩那般,让她尽情地撒娇,耍赖。 从接过襁褓到今天,一晃十几年,虞宛贞永远记得她当时洪亮的啼哭,这个孩子是那么顽强,富有生命力。 如今,她马上就要回到生父身边。 虞宛贞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她的将来,能和此前十八年一样,又不一样。 希望她不要再经历坎坷和阴霾,希望她能拥有更多、更多的爱。 第54章 我见 东远集团重心向国内偏移,傅家人归国,至今也只办过两次宴会。忽然之间广发邀请函,惊动了大半个四九城。 酒会时间定在立秋当晚。 谁都知道酒会只是个幌子,除了借机交际深入国内圈子以外,另一个重点便是正式向大家介绍傅家的女儿。 听闻那个深居简出的傅老三有个女儿在国内,先前一直托付给远亲照顾,此番就是要她亮相正名。 ——傅家是什么家世,傅老三的女儿需要托付到远亲手里?刚找回来还差不多,估摸着,怕是傅老三年轻时候遗留的问题。 都是人精,大家心知肚明,对此缄口不言,给足傅家面子。 当晚,收到邀请——还有费力弄来邀请的人,早早动身。天色将黑未黑,华灯初上,络绎不绝的车流驶向宴会场地,像条小长龙。 虞星早就准备好,从下午三点开始被人团团围住,打理妆发,做造型,一晃就是几个小时。她不需要一开始就出场,虽说她算是这场酒会的“主角”,过于造作的流程还是省略了。 眼前有点花,虞星想呼吸新鲜空气,偷偷躲开人,溜到偏厅休息,脚下往院中走,远离主厅逐渐热闹的氛围。 手机屏幕里,接到苏秋的童又靖正和她汇报位置: 【我们在路上,差不多到三分之一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既然是主角,自然可以邀请自己的客人。虞星想请的只有苏秋一个,她今天太忙,抽不开身,接苏秋的事交给别人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童又靖靠得住。 他们一行快到了。 虞星让她注意安全:【不着急,慢慢来。】 今夜宾客多得是心怀鬼胎,挤破脑袋也想进来的人。然而门第相差无几的人家,不抱钻营目的,无须从傅家身上谋求好处,派一个两个来,做足礼数便可。 不仅是沈时遇和蒋之衍,秦怀也来了。以往这种大人交际的场合,年轻一辈躲都躲不及,今次他们自己愿意,家里长辈当然不会拦着。 倒有不少她认识的面孔。 只可惜,谁都在,唯独盛亦不在。 在庭院里稍稍闲逛,灯柱错落满庭,一片亮堂。吹过风,压力有所舒缓,虞星振作,打起精神奔赴即将到来的“战场”。 沿来路折返,远远的,隐约已经能听到觥筹交错的声响。 怕有人找,虞星脚步匆匆,谁知行过厅外长廊拐弯处,快到正厅入口门前,忽地迎面撞上几个人。 踉跄后退半步,虞星第一时间致歉:“抱歉!” “你——” 对方斥责的语气刚显露苗头,蓦地顿住。 互相一看,不是生人,都认识。 邱卉妮几人打扮得漂亮,裙子、妆容,无一不精致。 她们打量的眼神同样落在虞星身上。 “哟,精心打扮过了?” 邱卉妮话音一落,夏元晴接上,带点内涵意味:“怎么哪都能碰到你。” 虞星抚了抚裙面,镇定道:“你们来得,我来不得?” 邱卉妮眼一沉,“盛亦不在国内,你和谁来的?童又靖?” “这好像和你们无关。”虞星冷淡道。 夏元晴呵笑,上下一扫,眯了眯眼,“你身上这条裙子倒是好看,不过要我说啊,什么样的出身就穿什么衣裳,上不了台面的人,再穿金戴银也一股穷酸气。你说对不对?” 虞星淡淡睨她们,答非所问:“高三的一毕业,你们应该松了口气吧。” 话里带着轻微的嘲讽。 邱卉妮瞬间变了脸色,夏元晴同样。 在临天,她们动不得虞星半点,因为盛亦他们在。 如今,他们那一届毕业,加上盛亦眼下不在国内,在这种场合见虞星落单,难免一下有点忘形。 但她可不是孤身一人,沈时遇和蒋之衍都还在国内呢,哪个不能收拾她们?更何况还有童又靖,到时开学一回临天,童又靖堵上门来要她们好看,跑都跑不掉。 邱卉妮忍着气。对虞星,她可比夏元晴恨多了。 她爱慕盛亦,偏偏盛亦因为虞星而厌恶她,还为虞星出头收拾她,比起旁人,她要痛苦的多。 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敢轻易动她,邱卉妮狠狠瞪她一眼:“我看你能狗仗人势到什么时候!”说着,一群人这就要走。 “站住。”虞星冷冷发话。 邱卉妮几人一愣,立时横眉倒竖:“你说什么?” 虞星看向稍远处站着的侍应生,招手叫过来,指指她们,道:“让她们出去。” 邱卉妮火冒三丈:“你以为……” 说话间,走来一个穿正装的男人,二十出头,清隽挺拔,打断她们。 “怎么回事?” 一声问,带着几分主家气派。 虞星顿了顿,对走来的人说:“我想让她们出去。” 这个面生的男人从前没见过,邱卉妮一想,觉得很有可能是傅家的人。 而虞星和他说话的语气,明显是认识的。 难不成她扒上了傅家? 联想到前一阵时常来接虞星的豪车,邱卉妮很快下结论,或许虞星手段高明,勾搭上了傅家哪一个。就算这男人与傅家无关,肯定也是虞星另找的靠山,总归不会是一般人。 趁盛亦不在,招蜂引蝶,勾三搭四,这个人丝毫不知廉耻! 邱卉妮立即道:“没有,是个误会。我们和她是同学,同一个班的。”她睨了虞星一眼,“刚好在这碰上,我们看虞星的男朋友没在,就顺口多问了她两句。” 认定这个男的和虞星有非同一般的关系,邱卉妮哪能放过机会,故意咬重“男朋友”两个字,给她上眼药。 夏元晴和邱卉妮心有灵犀,立刻接着道:“对啊虞星,你男朋友平常跟你形影不离,今天他不在,你一个人?不习惯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 虞星懒得理会她们话里的深意,看都不看一眼,只问傅修远:“我可以让她们出去吗?” 傅家大房这一辈三个儿子,年龄最小的便是这个傅修远,今年二十二岁。前几天傅家所有人回国,一起吃了餐饭,正式见过。 因生意上的事务繁杂,大伯家两个堂兄翌日就飞赴国外。二伯家的堂兄正在进修的最后一年,没办法在国内久待,和他们前后脚离开。 于是,只留下大伯家的小儿子和二伯家的小女儿,一个是虞星的堂兄,一个是她的堂姐,这两位是特地安排给她作伴的,怕她一时不习惯,怯场。 虞星跟他们不很熟,只说过几句话,除了傅非臣,她和傅家任何一个都称不上熟。 问完那句,她抿了抿唇。 傅修远看在眼里,轻轻蹙眉:“你开什么玩笑——” 邱卉妮眼一亮,唇角下意识勾起,正要说话,就见他板着脸,认真道:“这是傅家的地盘,你是傅家的人,还问什么可以不可以?” 虞星一愣。 下一秒,在邱卉妮几人的怔愣中,傅修远吩咐侍应生:“把这几位请出去。” 侍应生点头应下。 请出去,便再进不来了。有邀请函也没用,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 “这位先生……” 邱卉妮略微堂皇,想说什么。心砰砰乱跳,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他说什么?傅家的人? 虞星是傅家的人? 脑子里一片混沌,慌乱之意从脚底漫起,火烧火燎,霎时间遍及全身。 傅修远却看也不看她,对虞星道:“三叔在后面等我们。” 虞星回神,走到他身边。 兄妹俩并排朝里走,身后的嘈杂,谁都不予理会。 傅修远歪了歪头,边走边小声问:“那几个女生和你说什么?” 虞星轻声道:“她们笑话我,说我上不了台面,穿什么都穷酸。” 话音刚落,傅修远皱起眉,当即转身。 她拉住他:“干什么?” “去收拾她们,扔出去太便宜她们了。” “……算了。她们跟我同班,别的事等我回学校再说。” 傅修远压下脾气,理了理衣襟,走回来,他沉声叮嘱:“那你回学校以后,别忘了找她们麻烦。记得。” 虞星一怔,哭笑不得。 大伯家这个最小的堂兄,倒是记仇得很。 …… 酒会开始半个小时,虞星跟着傅家人露面。二伯傅非渝领着她去见交好的旧友,以及各家来的先生、太太。 傅非渝待她态度十分亲热,一口一个“我侄女”,替她做足了面子。 傅老大毕竟是家主,没有现身。但有傅老二亲自为她做引介,已经足以表示傅家的态度。 周旋一圈,该见的几乎都见过,傅非渝这才吩咐傅修远带她去别处看看。长一辈认过脸了,自然轮到年轻一辈。 虞星见了一大堆生面孔,累得半死,中途偷溜抽身,立刻奔向童又靖等人。 “累不累?”苏秋给她捏肩。 见惯这种场面的童又靖镇定得多:“慢慢习惯吧,这还只是开始。” 沈时遇几人过来,他们这些相熟的,便又聚在一起说了好一会话。 不多时,有人来传话,二伯家的堂姐找她。 虞星只好过去。 傅嘉懿正和几个年轻男女在一块,见她来,傅嘉懿冲她招手,“快过来。” 虞星加快步子,刚过去,肩膀就被傅嘉懿一把搂住。 她二十一岁,比虞星高半个头。 “这就是我妹。”一手搂着虞星,一手端着酒杯,傅嘉懿挺着天鹅颈,冲他们抬起下巴,“怎么样,漂亮吧?” 语气莫名有几分骄傲。 虞星笑笑,跟他们打招呼。 傅嘉懿从小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家里就她一个女孩,突然之间多了个妹妹,忍不住炫耀。 虞星就惨了,一群人从她的长相夸到气质,再从气质夸到成绩,要不是傅修远过来,怕是头发丝都要被拿出来夸。 谁想,被傅修远拉走,情况没有好多少。他在国内朋友不多,挨个给她介绍,虞星迷迷糊糊跟着他转。 大多是男生,有那关系好的,噙着笑眼问:“修远,你妹妹有对象吗?” 不等傅修远上脚,一旁伺机的傅嘉懿立刻冲过来:“滚滚滚,她还小,上一边呆着去!”二话不说拉着她走,“我带你去那边,我跟你说,傅修远就不是什么好人,少跟他玩。” 虞星一会儿被堂姐拉着,一会儿被堂兄带着,像个陀螺连轴转。 好不容易消停,虞星回去找自己人。只有沈时遇和秦怀在聊天,她一愣,正要找人,苏秋小跑着从不远处过来。 “你去哪了?” 苏秋脸上微红,闪过一瞬慌乱,很快镇定:“刚刚去外面透气,迷路了。” “小心一点,有什么事就问侍应生。”虞星拉住她的手,发觉她唇上颜色有点淡了,“你口红怎么沾到边上了?” “啊?”苏秋摸了下,忙说没事,“可、可能是刚才吃东西的时候碰到的。” 上完洗手间的童又靖也跑过来:“外面放烟火了,我们去看!” 兴冲冲拉起她们俩就走。 …… 蒋之衍噙着笑回到角落沙发处,“秦怀呢?” 沈时遇一个人歪在沙发上玩手机,“走开了。” “你怎么这么颓废?”蒋之衍坐下自顾自倒酒,“喝一杯?” “不喝。” 蒋之衍啧声:“我说你呀,不就是刚才童又靖和别的男人说了几句话?至不至于?” 说话?那哪是说话,分明就是有意过来和童又靖搭讪!沈时遇一想起来就火大,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一看那孙子眼里亮的光,他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然而,他空有一腔怒气,无处可发。 他没有资格。 费了多大的劲才和童又靖修复关系?他不想再出差错。 “少在这说风凉话。”沈时遇睨着蒋之衍,冷哼,“我劝你还是先把嘴上的口红擦擦干净,让虞星发现你搞她朋友,她那脾气上来,盛亦不扒了你三层皮才怪。” 第55章 我见 酒会结束,虞星卸下疲惫,跟着傅非臣回去。 傅家老宅里住着如今当家的大房一脉,老二老三名下各有自己的产业,这回算是家里一件大事,这阵子,傅非臣便带着虞星在老宅住。 回家回家,好歹要有点仪式感。 老宅有给三房所有人准备的房间,重要年节,一家人都要回来。给虞星安排的卧室和傅嘉懿的一模一样,大小、位置、装潢,所有一切,傅嘉懿有的,虞星都有。 在这一点上大伯绝对公平,决计不愿让人觉得有所偏颇。 洗漱后,虞星往床上一趴,脸颊埋在枕间,恨不得瘫软成泥。 手机响。 满室寂静打破,她侧转过来。 “……喂。” 盛亦的声音跨过远洋:“回家了?” “嗯。” “累不累?” “很累。”她叹气,带着娇嗔抱怨,“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暑假结束就回。”他说着,话锋一转,不吝赞美,“晚上那条裙子很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穿的什么裙子?” 他道:“沈时遇拍照片给我看了。”顿了一下,“秦怀也拍了。跟我炫耀,笑话我不在。等我回去就收拾他。” 她失笑。 停了停,盛亦又问:“他们对你好吗?” 虞星嗯了声,她知道他问的是傅家的人,“蛮好的。” 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 本应该很开心,但心里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她忽然道:“盛亦,我好想小姨。” 他宽慰:“等蜜月结束她就回去了,你不用担心她。” 长这么大第一次长久地分离,以后或许还会有很多次。 就像离巢的鸟儿,她将要从小姨的庇护下走出,去直面更广阔的世界。 虞星在柔软的枕上轻蹭脸颊,许久,怅然地叹:“快点回来啊你……” 无比想念。想小姨,想盛亦。 …… 高二级成为准高三级,暑假开始和末尾都有课程安排,放假比别人晚,上课比别人早,说是为了提早习惯下一学年。 临天校园里气氛诡异。 虞星还是虞星,各人眼中她的名字前却多了个“傅”——鼎鼎有名的东远傅氏。 从特招生摇身一变成为傅家三房的独女,身份矜贵,今非昔比。没过节的尚且躲得远远的不敢轻易招惹她,和她有过节的,简直屏住了呼吸,每分每秒都提心吊胆,恨不得隐身。 趁她来自己班上串门,童又靖逮着空问:“你们班那几个还没来?” 虞星说:“没呢。” 邱卉妮和夏元晴几人,自恢复上课的第一天起就没出现,至今已经四天。 酒会上那场乌龙童又靖听她说了,当下哂笑:“这帮软脚虾,欺软怕硬,看见好欺负的就跟乌鸡眼似得,遇到得罪不起的,怂得比什么都快。” 邱卉妮她们大概真的怕了。细数一下,她们对虞星都做过些什么? 虞星一进临天就被她们变着法子欺压,有事没事找她麻烦。如今又在她的酒会上奚落她,闹乌龙是一回事,得罪人是另一回事。 这会,指不定邱卉妮等人在家怎么担心害怕。 “总会来的。”虞星不是圣母,该算的帐要算,原本她都已经忘了邱卉妮那些人,偏偏她们在背后编排她,被她撞见,又在酒会上出言不逊,不让她们吃点教训她们不会真的知道怕。 当下,她道:“除非离开临天,否则总要见面,我就不信她们能躲一辈子。” 见她准备好算账,童又靖一笑,满意点头,“我还担心你太好说话,知道维护自己就好。” 正说着,有人过来,拘谨道:“那个,傅、傅同学……” 虞星蹙眉:“我叫虞星。” 来人脸色堂皇:“虞同学,我,我……” 童又靖解释:“这是他的座位。” 因“傅同学”这个称呼微变的脸色平复下来,虞星从暂坐的凳子上起开,“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只是拿东西——”那人从桌肚里拿出手机,忙不迭说,“你坐你坐!” 不待回话便跑开。 “我有那么吓人么?”虞星懊恼。 童又靖乐不可支:“习惯就好,不然你问问盛亦,请教一下他是怎么过的。” 上一届高三毕业,曾经的高三七班成为过去。 今年,令人闻风丧胆的高三生,怕是要变成她们。 虞星不跟她说笑,起了身,干脆不坐了,“我走了。” “这就走?” “嗯。” “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不了。”虞星回了下头,“我得回去吃。” 童又靖“啊”了声,十分可惜。 …… 傅家家宴特别多,虞星没过过大小姐的日子,不知道这样正常不正常。反正傅非臣让她回她便回,懒得问。 奢华内敛地砖里都透着金钱味道的高级酒店,虞星以往从没来过,习惯不是个容易事,她得好好适应,毕竟礼仪课才刚开始上。好在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大伯夫妇带着傅修远,二伯夫妇带着傅嘉懿,然后就是傅非臣和她。 坐一桌正好。 入席,长辈间闲话几句,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虞星听不懂,更不会插嘴。接着才问到在场三个小辈身上。 虞星是头一个。 傅非碌当家做主,年纪已过五十,不怒自威的气势和盛老爷子有几分相像。他头发少许花白,人倒是精神,也不胖,身板结实硬朗,并没有中年发福。 “学校里一切都好?”他问。老旧的开场。 虞星规规矩矩回答:“都好。” “要是有什么事就说,不要怕。”他颔首,“跟我们这些长辈说不来,你就找哥哥姐姐——嘉懿过一阵要回去上学,她大学不在国内,你修远堂哥会留下,有事尽管找他。自家人,知道吗?” “知道。” 傅非渝饮了口餐前酒,插话:“要我说,让她跟嘉懿一起去国外多好。偏老三不让,非要留在国内。” “她高中最后一年了。”傅非臣淡笑。 “最后一年怎么了,国外不一样是读?等高中毕业直接在那念大学也方便。嘉懿在,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 傅嘉懿立即附和:“对啊对啊。” 二伯母一身雍容贵气,笑着嗔丈夫一眼:“姑娘这么乖,谁舍得送到那大老远的地方去?你以为老三跟你一样,没心没肺,我倒想像老三,女儿留在身边多好?读书什么时候来不及,过个两年再出去不也行?” 傅非渝哼道:“多长见识有好处,你懂什么。” 大伯母保养得宜,辨不清年岁,妯娌俩都不显老,这档口也笑着接话:“我们女人家,当然是心疼孩子。” 说说笑笑,气氛温和。 虞星抿着嘴笑,扮大家闺秀,除非问到她头上,否则轻易不开口。 傅非臣坐在她身边,看过来,轻问:“这里时兴的菜系味道偏淡,我让人单独给你做几个辣菜?” 她忙说不用,“我不挑。” 有就吃,没有就算了,不是要紧事。 傅非臣见她坚持,作罢。 不多时,开席,菜陆续上来,大人酒过三巡,虞星闷头吃,差不多半饱。 起身去上洗手间,发现门关着,想起傅修远离座,怕是在里面,便没敲门,到外面去上。 家宴包下的这个厅很大,用餐的厅外还有走廊和其他休整用的小间,以备不时之需。 虞星从洗手间回来,行至厅前,听见里头传来热络动静。 傅嘉懿正说起在国外时的趣事,逗得满桌人欢声笑语不断。傅修远跟她作对惯了,不留情面拆台,两人斗嘴,不甘示弱。 几个长辈只好缓和,连声说“好了好了”,打着圆场。 笑笑闹闹,是真正的一家人。 虞星忽然不想进去,她想起虞宛贞,想起以前的十几年。 说不清的情绪自心底涌起,有点烦闷,脚尖一转,朝外头庭院行去。 庭院里种着不知什么品种的花,小小一朵,像沾染颜料的毛笔在宣纸上印过留下的痕迹。淡淡的香,轻飘飘。 不知在庭院里待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轮辙碾过地面的声音。 回头一看,傅非臣坐着轮椅过来。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轮椅停下,离她两步远,他道,“我看你都没吃多少。” 虞星在树枝丫下转身,“我出来吹吹风。” 傅非臣望了望她,瞥见什么,忽然起身。朝她走了两小步,在她面前蹲下。 她忍住往后退的冲动。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给她系鞋带,“这鞋子有点跟呢,不当心仔细摔了。” 虞星垂眸望着面前蹲着的人,一愣。脚下的棕色小羊皮女鞋,左脚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 傅非臣的肩膀比起同年男性,稍显瘦弱,低着头,脖颈那块皮肤露出来,和手臂一样白。但他还是比她宽阔,比她壮实。 从小到大,只有小姨为她做过这些。给她剪脚趾甲,给她穿袜子,给她绑头发,给她系鞋带。 如今,给她系鞋带的人又多了一个。 傅非臣缓缓站起,退后,扶着轮椅扶手,有点吃力地坐下。 他抬起脸,问:“修远说,酒会那天,有人欺负你了?”系鞋带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事,他的态度再自然不过。见她愣了,问第二遍,“是吗?” “我班上的同学。”虞星回神,说,“以前有点过节。” “这样啊,我知道了。”他没追问,淡淡一笑,“回去吧?” 虞星望向不远,厅里还有一桌傅家人,她点头说好。 他将要使轮椅掉头,不知怎么,她忽地上前一步,自己都有点惊讶,但还是小声说:“我推你。” 傅非臣顿了顿,没有拒绝。 正厅里,傅嘉懿等她已久,伸长了脖子,“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一把拽她在身边坐下,“快快,超好吃的甜点,我给你点的,你尝尝!” 傅修远不过走开一会,取了支酒,位子便被傅嘉懿给了虞星,一边开酒一边骂道:“傅嘉懿你差不多得了,怎么不把你座位让出来,我还想和妹妹坐一块呢!” “你坐什么坐,站着吃拉倒。” “嘿?” 傅嘉懿瞪他:“瞧你这显摆劲,就你有妹妹是怎么?谁还没妹妹。”她搂住虞星,“现在我也有了!” 傅修远比了个二,气她:“我有俩。” 嘴上骂着,扯了张凳子在虞星身边坐下,顺手给她拿了个干净杯子,“喝酒不?算了,我给你倒点别的——” “晚上去我家住吗?”傅嘉懿靠过来。 虞星为难,“呃,我明天要上课……” “怕什么,有司机!” 她还没答话,另一边傅修远凑近,问:“酒会那几个人,你回学校收拾了没?我跟三叔说了,他都不高兴了。” 傅嘉懿从不错过任何八卦,一听,好奇追问:“什么酒会?什么人?” 傅修远把事情简单一说,傅嘉懿向来眼里容不下沙子,哪能忍:“还有这种事?谁啊,我去收拾,准叫她们好看!” 记仇是傅家人的优良传统。 左边是傅嘉懿,右边是傅修远,虞星卡在当中,两头都热情似火。 而傅非臣,早已回了座位,任年轻人闹。 他们三兄弟感情一直很好,上一辈如此,下一辈自然亲近。 听着堂兄堂姐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要给她出气,虞星招架不住,望向傅非臣。 感受到她的视线,正和兄长说话的傅非臣对她柔柔一笑。 虞星忽然想起回来之前,他说过的话。 那是他们“父女”唯一一次亲昵。 在她答应回傅家的那天,傅非臣摸着她的脑袋,向她保证:“傅家就是你的家,傅家人都是你的亲人。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她心里原本是残留着抵触的,所以不愿意被同学叫做“傅同学”。 对于成为傅家人,她有一点堂皇,还有一点忐忑和不安。 但她感觉到了,傅家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向她靠近。她是虞星,也是身体里流淌着傅家血液的一个人。 在亲缘关系之下,一种温热的,柔软的奇妙感受,正慢慢将她包围。 第56章 我见 暑假正式结束前三天,盛亦终于回国了。 童又靖早两天就开始笑话虞星:“天天数着手指头算呢吧?这翘首期盼的,浑身都散发着望夫石的气质,随便往哪一站,哪就是景点!” 虞星面上斥她,心里对盛亦回来的期待,却也是真的强烈。 到达当天,盛亦一落地,先回了趟盛家,这次盛岚没和他一块,私人飞机只把他单独送回来。家里那头,盛书渊自是要细细过问一番。 虞星先去订下的餐厅,不消半小时,盛亦赶来。 “等很久了?” “没有。” 她嘴里这样答,却已经急不可耐地起身,朝反手关包厢门的他冲去。一头扑进他怀里,结结实实抱住他,再被他抱住,这才有了实感。 回来了。 盛亦的手臂,胸膛,怀抱,每一样都没有变,带点久违的凌厉味道,她不由用力抱紧。 “你想勒死我?”他发笑,然而边说,手臂边环住她。 她不说话。 两个人的气息紧缠,心怦怦跳。 带着爱意的肢体接触让人兴奋又颤栗,神经在过电,每秒都妙不可言。 许久,虞星顶着发烫的脸松开手,拉他到桌前。面对面坐下,隔着桌,手不得不松开。 盛亦不是很高兴:“坐我这边。” 虞星拨浪鼓般摇头。怎么行,挨在一块,那不得有得腻歪。她还记得是来吃饭,不是来干别的,艰难地恪守住了最后一丝矜持。 “……真好。”前菜还未上,虞星感叹一声,放松双肩,“你总算回来了,也不知道小姨什么时候回,等她回来我肯定会高兴死。” 盛亦睨她:“这就开始吃锅望盆了?”长臂一伸,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扳着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现在想什么小姨?好好看我就是。” 她嘀咕:“不是看着呢嘛……”唇角止不住往上勾,眼睛亮盈盈,喜悦因他而生。 包厢门响。 服务员将前菜送上来,立刻退出去。 虞星刚拿起筷子,搁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一看,是傅修远。 她侧过身子接:“喂,怎么了?” 那边约她吃饭:“在哪呢?饭吃过没,没吃的话,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虞星抱歉道:“我在吃了。” “一个人?” “不是。” 傅修远一听,没多说,“那好吧,你吃,晚点再联系。” 虞星道好,挂了电话,转回身一看,盛亦在桌对面灼灼看着她。 “谁的电话?” “呃,我哥。” 他挑眉,“傅修远?” 傅家人不多,要了解不难。盛亦对别人家向来没什么兴趣,但如今傅家和虞星有关,他早就把傅家翻过来覆过去地了解了一通。 虞星点头。 “他找你干嘛,约你吃饭?” “嗯,我说我已经在吃了。” “你和他关系很好?” 她笑说:“还好吧,他们不难相处。” 盛亦拈起餐巾擦手,嘴角噙笑,不说话。半晌,他似笑非笑冷哼:“十几年没接触,又不是什么正经亲哥哥,跟他那么亲做什么?” 虞星失笑:“你不是吧,我堂哥的醋也要吃?” 盛亦不接茬,自顾自细细擦完手指,投来的眼神犀利中莫名带点哀怨:“——不准跟他那么好。” 虞星夹起一筷子菜到他盘中,哭笑不得地哄:“好好好,不跟别人好,就跟你最好,行了吧?” 盛亦这才满意。执起筷子吃菜,她夹来的,就是比旁的好吃。 他细嚼慢咽,忽地想起什么,抬眸缓缓道:“对了。大二我打算出国留学,我姑姑希望我去欧洲那边,到时你正好大一,我们一起去,嗯?” …… 连着几天,虞星和盛亦都在一起吃晚饭。她要上课,盛亦便等着,等她下课放学,不放过每一分钟的相处时间。 回去也是盛亦送,虞星现在还在傅家老宅住着没搬,家里有司机,她在公寓住的次数大大减少,隔三差五就回家。 盛亦每回都送她到傅宅别墅在的那座山上,不进院里,不到门前,留下几步让她自己走过去。 次数多了,难免被撞见。 这天休息日,虞星下午要在家上西语课,吃过午饭,盛亦开车把她送回来。 告别完小跑进门,就在楼梯口碰见下来的大伯。 傅非碌休息时间不多,虞星这阵只在家碰见过他两次。 脚下急停,她站定,连忙作乖巧状:“大伯。” “回来了?” “嗯。” 他问:“今天安排的什么课?” “西语。”她照实答。 傅非碌略略点头,“西语啊。好好上,你哥哥姐姐当时学,都下了苦功夫。学会便宜不了别人,本事都是自己的。” 上了年纪的长辈多少有些喜欢说教,傅非碌也是,不过他只偶尔说上两句,不会用令人厌烦的语气,说的也都是真心话,虞星每每都会认真记下。 她道声知道。 “那我……” 正要说那她就回房休整等老师来,还没开口,傅非碌忽地问:“你跟盛家的那个孩子走得很近?” 虞星一愣,“我——” “刚刚是他送你回来的?” 她莫名紧张起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傅非碌说:“我在楼上阳台看见了,不过只看见车,没看见人。听老三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虞星轻声承认:“是他送我回来的。” 傅非碌在家穿得比较随意,一身休闲常服,脚下趿着拖鞋,除了不怒自威的气势,别的和寻常长辈无异。 他看了虞星一会儿,道:“我不反对你们小年轻谈朋友。不过——” 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再继续,话接的有些跳跃,“前一阵我正巧见过盛家老爷子,聊了一会。”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带点规劝地叹:“盛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人物,说一不二惯了,他家的孙子好归好,他可不是好相处的。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这么多人家,后头不是没有更好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是不是?” 不妨他忽然这么说,虞星微怔,动了动唇,话没出口仍被抢先。 傅非碌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盛书渊事事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当做左膀右臂的盛岚,不肯放权半分。他和林家近来接触频多,林家这辈有个女孩,和你们差不多大,这话是盛书渊自己同我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虞星心咯噔一跳,脸略略白了些许。 傅非碌面色沉沉,板着脸孔,压抑着不悦——这份不悦并非对她。 他们这一辈三兄弟,前两个好好的,谁知到了傅非臣,打生下来就从娘胎里带了病。 他们祖上是有遗传的,不过并非每一辈都有。原本已经两辈没有带病出生的孩子,傅非臣偏偏中了雷。 老一辈在时,常说,傅非臣是连同兄弟的那份噩运一起承担了。他承受的苦痛折磨,这些凄楚,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而傅非臣,没有因病变得古怪孤僻,为人温柔宽和,脾气又好,长辈、同辈兄弟以及年轻小辈,傅家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作为兄长,傅非碌和傅非渝更是从小就疼他,带着他玩,带着他闹,哪怕是教他在旁看着,也要让他有参与感,绝不使他孤零零一个。 那年傅非臣送到国外来紧急治疗,若不是当时还在的父亲放不下面子和最后一丝希冀,总觉得他最后能好,盼着将来给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就不会对醒转后老三提出的要求阳奉阴违。 老三不过是想找一个人,一个女人。却因为父亲的古板生生错过这么多年。 他本可以有自己的家庭,以当时国外的医疗水平,那女人未必会死在手术台上,即使真的救不回来,孩子也可以从一开始就陪在老三身边。 不至于过了这么久,才知道还有个孩子,才找回虞星。 傅非碌心里始终觉得对不起弟弟,爱屋及乌,只要他喜欢的,那便是傅家人喜欢的。如今,傅非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给人欺了去?谁都不要想! “他盛家是有资本不错,我傅家也不是没有。”傅非碌背着手,冷哼,“我们傅家的女儿,轮不到他来瞧不上!” 第57章 我见 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虞星做梦也没想到,恋爱被家长阻拦这种令人无言以对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傅非碌和盛书渊什么时候见的,她不清楚,但从傅非碌的语气听来,绝不是一次愉快的会面。 这下好了,盛书渊不满意她,傅非碌更不满意盛家,她和盛亦卡在中间,左右为难。 连盛亦都瞒着她,若非她问到面前,他还不打算说。 “回来这么久你一个字也不告诉我!” 避开家里人偷溜出来见面,面对一桌子美味佳肴,虞星毫无胃口,气得筷子一撂,“你打算和林琳发展到什么程度再告诉我?” “什么发展,没有的事。我只是担心你不高兴会多想。”盛亦皱眉,“我爷爷让我去吃饭,我根本没去。” “吃饭?”虞星气笑了。林家那位的名字还是她上网查到的,这又冒出吃饭的事。 盛亦举手就擒,坦白:“前天我爷爷单独安排了个饭局,我没去,我让秦怀去的。我发誓没骗你。” 虞星在气头上,盛亦不辩驳赶紧握住她的手。她用力甩,甩不开,他抓得紧,一下也不肯松。 盛亦捏着她的手抵在唇边,边亲边连声哄:“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不跟我生气,好不好?” 虞星带着点怨气睨他:“这种时候有事情你还不跟我分担,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要是我大伯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一起吃饭,我也不告诉你,等事后才让你知道,你会是什么感受?” 盛亦捏紧她的手,“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相亲对象?来一个他捏死一个。 他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一餐饭教人吃得好不高兴。 盛亦和她约定好,在这些事情上——只要是和两个人有关的事,都必须彼此分担。 虞星这才消气。 …… 午后,礼仪课结束,老师告辞,虞星换上居家服,窝在房间落地窗前的沙发里玩手机。 敲门声响。 她扭头道了声“请进”,门推开,傅非臣坐着轮椅进来。 她连忙站起来,傅非臣摇头:“坐着,起来干什么。” 说话间,轮椅行至沙发旁。 半起身的虞星缓缓坐下,“不是有电动的嘛,怎么不换那个。” 电动轮椅比手工的方便多了,可甚少见他坐那个。 “我习惯自己转,运动一下手臂也好。”傅非臣笑笑,“上课感觉怎么样?” 她点头,“挺好。” “过几天就要搬回家,我来问问你有没有缺什么,或者想要什么。” “没有。” “房间要重新装修吗?”他问,“给你准备的是全新的,没人住过,晚点让人把照片给你看看,不喜欢就让他们改。” “我不挑,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他不赞许地蹙了下眉,“自己家,该挑就要挑。” 虞星只好说:“你看着安排吧,等住进去以后看看,要是不喜欢再说。” 傅非臣拿她没办法。她对物质方面的东西,没有过多追求。回来之后就没见她提过什么要求,都是安排什么就接受什么。 但虞星确实没什么不满意的。上次邱卉妮在酒会羞辱她,躲了好久,后来乖乖来找她道歉。声泪俱下,就差跪下求她。 她那时才知道,傅非臣对邱卉妮的父母施压,邱家近来很难过,邱卉妮的父母好几次想要亲自拜访,向傅非臣道歉,全被不留情面拒绝。 邱卉妮只好低三下四求到她面前。 事情过去不提,傅非臣是真的待她上心。 轮椅往前少许,傅非臣问:“晚上想吃什么?厨下预备做饭了,想吃什么让人过去说一声。” 虞星还是不挑,“都行。”顿了一下,眼神飘忽,“大伯今天回来吗?” “他在忙,最近事情有点多,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回来吃饭。修远倒是不一定。”傅非臣微笑,“怎么,不想见你大伯?” “没有……”她抿了下唇。 “盛家的事我都知道了。”傅非臣轻叹,“你大伯找过你?” “嗯。” 他没说话,片刻安静。 虞星望向他:“你们都觉得不好,对吗?” 傅非臣柔柔睇她,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好不好的。” 太阳光从外洒进来,房间里,通透,明亮。 室内开着空调,温度适宜,再舒服不过。 轮椅方向转了转,正对落地窗。 傅非臣和沙发上的虞星成平行姿态,一样朝向外。 “……我和你母亲的事,你爷爷也觉得不好。”他眼神悠远,唇畔那弧度若有似无,朦胧怅然。 傅非臣忽然问:“你小姨有没有跟你聊过我和你母亲的事?” 虞星如实回答:“小姨她……并不清楚。” 傅非臣眉头挑起一点。 她道:“小姨说,母亲还在的时候,什么都不肯说,她问过很多遍,一个字都没有问出来。” 傅非臣沉默了一会儿。 许久,他将轮椅转直落地窗前,隔着分寸距离,面容清晰出现在玻璃上。 “我和你母亲认识的时候,她还不到二十五岁。”他说,“在珑城,那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她大学毕业以后在珑城当老师,教音乐。我当时在国内四处采风,走到哪里画到哪里。珑城山的一日三时,晨、午、晚,都不一样,非常有名。山中一个潭,山外一片湖,都是好风景。我为了风景去的,却在珑城遇上了你母亲。” …… 那一年。 傅非臣游历到珑城,身边只带了两个人。为体验当地风土人情,计划待上三个月,租了个小院子住下。 院子里有个小凉亭,夏天,爬满青藤,一结就是一串一串的小青葡萄。 有时他会在亭里乘凉,支一个画板,一画就从午后画到傍晚。 而藤蔓爬过墙,墙的那一边,住的就是虞宛纯。 傅非臣也记不得是怎样开始的。 好像是虞宛纯主动追求他,又好像,从最初,他就被那双明亮充满生机的眼睛吸引。 虞宛纯偷看他被逮到过无数次。一天数遍,总是找机会从他院前经过,一旦他看过去,她就惊慌失措别开眼。 他暗里失笑,然而非但没有紧闭院门,反而将门大敞。 也难为她,总是禁不住脸红眼湿的一个人,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往他院里送东西。 有时候是新鲜的瓜果,用凉水镇过,消暑清热,又不会太冰。 有时候是自己做的一些小菜,就着稀粥,清淡可口。 她总是飞快地留下东西,说一声就走,生怕他拒绝,让她拿回去。 几次之后,傅非臣叫住她。那天送来的是香瓜,她紧张极了,甚至不敢看他。他在凉亭里悠悠一笑,冲门边的她说:“可以麻烦你帮我洗一下吗?我想尝尝。” 她愣愣地,呆怔到不能再呆怔。 时间久了渐渐相熟,她经常会到院子里来。他画画,她就坐在后面静静地看,不出声打扰。有时也会帮他扫扫院子,擦擦凉亭的桌,他说这些家里有人做,她不听,拦都拦不住。 虞宛纯尤其爱看他。在院子里看过不够,回了自己那边,总是借着摘葡萄的名义爬上墙梯,一串串的葡萄,她一颗一颗摘,一边摘一边偷看他。 那段时间,开心多,烦恼少,抬头就是满天飞的落霞,火红火红,烧的他心里也是红红一片。 但并不是没有忧愁。 傅非臣始终记得自己身体不好,而她健康,美丽,温柔大方。她不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又一次她爬上墙头,傅非臣便对她说:“我是个病人,活不久的,你应该去看看更好的人。” 她一愣,刹那红了眼——也不知是不是,他没有看清,总之她张皇地飞快爬下了梯子。 那之后好些天,虞宛纯没有再出现,听邻里说,她和单位追求她的一个年轻同事时常一起。 傅非臣既安心,又失落。 没几日,他吃过晚饭到院子里吹风,平常饭后他都是不出去,那天乘凉,抬头就见葡萄架上有人。 虞宛纯不妨被他撞见,当即躲闪,踩空了梯子,墙那边摔得叮里啷当一通响。 他叫了好几声:“小虞——” 没人应。 担心她摔伤,他想过去看看,听到那边传来哭声。 安静的傍晚,天擦黑,夜幕还没完全降下来。 虞宛纯在那边哭得压抑伤心,像是痛,又不仅仅是痛,但任凭他怎么喊,她都不应。 那晚傅非臣敲开了隔壁的院门,第一次去。 然后原本计划的三个月,变成了半年,越拖越久。 分别是在某一天的清晨,虞宛纯去邻城参加会议,他们一起吃了粥,吃了她做的小菜,他亲自送她到院门口。 那是傅非臣见她的最后一面。 当天急症突然发作,安定两年多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陪护的人将他送医,情况紧急,转入省医院。很快,傅家收到消息派人来接,安排转机将昏迷不醒中的傅非臣送到国外治疗。 凉亭里有画板,橱柜里放着成双的碗筷,墙根下是虞宛纯亲手种下的花草,压水井静立着,只等夏天再来,随时可以倾吐凉水好好湃一湃蔬果。 所有的东西都被留下,包括她。 傅非臣病情好转,是在半年后。他曾开口向父亲提过,请他让人去珑城寻虞宛纯。父亲一口答应,搓搓磨磨过了好久,却告诉他,人被家里带回去了。 父亲跟他说:“姑娘家里不同意,知道你身体问题,他们说什么都不肯点头。” 他信以为真。 很久以后想起来,最遗憾的就是没有来得及告诉虞宛纯他的事情,总想着再过一阵,时机恰好,到时再好好聊一聊家庭,谈一谈未来。 哪知道,一朝错过,就是一生。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怕是活不长了,过一天是一天,谁知竟然就这样苟延残喘活了下来。父亲动过给他找妻子的念头,被他一一拒绝。 直到两老故去,某一年的中秋月圆夜,大哥喝了酒,愧疚地告诉他,其实当时父亲根本没有派人去什么珑城,所谓拒绝的理由,不过是搪塞他的借口。 那一年离他和虞宛纯分开,已经八年。 不足二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过去,想来在三十多的年纪,应该找到了一个能够好好照顾她的男人。 她美丽善良,值得遇到很好的人,她的家庭,应当是十分幸福的。 而他呢。 他坐上了轮椅,行走时间一长都觉得吃力。 每当想起那个爬上梯子,趴在墙头呆呆偷看自己的小姑娘,他就只能转动轮辙,在一圈一圈漫无目的的来回中发泄所有情绪。 轮底碾碎地面落叶与沙砾,也碾碎他的心。 金风玉露曾相逢,终于还是风吹云散。 …… “东远的重心回到国内以后,我跟你大伯二伯一起回来,饭局上见过几个负责人,其中一个聊到家乡,和你母亲是同一个地方,我便顺口问了两句。” 傅非臣说,“这些年有关我的议论,私下里不少。那些人精,哪个不知?也亏得他自作主张偷偷让人调查,否则,我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手下的人揣测他的心意,歪打正着,找到虞星。 可能是天意。 虞星第一次听到这些事,和她父亲母亲有关的,当年的旧事。 在她的印象里,虞宛纯仅仅只是照片中的人,她对她从来没有实感。甚至有些怨恨,恨虞宛纯不顾一切生下了她。 而今,喉咙发紧,胸口干涩,不知道是因为“母亲”这个人物的形象在她心里变得丰满生动了,还是因为造化弄人而惆怅。 虞星不敢去猜傅非臣心里是什么感觉。 虞宛纯一定很爱他,才会坚持生下孩子。这一点,想必他也明白。 事别经年,再回来,发现她没有去遇见别的人,没有再开始新的人生,虞宛纯的故事里,从头至尾都只有他一个,最后甚至带着对他的爱离开这个世界。 他难不难受? 虞星压下喉间滚烫气息,长长抒气。 “你爷爷当时也觉得是为我好。”傅非臣望着下落的夕阳,缓缓道,“但他没有考虑过我想要什么。他只是觉得为我好,就够了。” 慢慢转头,傅非臣看向她:“所以,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不论是大伯二伯,谁说的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想清楚,再做决定,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这是你的人生,我希望你自己把握。” 第58章 我见 傅非臣说,让她自己好好把握。 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她的想法和心情,都被人放在了重要的位置。 虞星愣了片刻,半晌动唇,道:“……好。” 傅非臣不知道她的想法,聊了这么久有些累,调转轮椅,“你好好休息,吃饭了让人叫你。” 虞星起身送他到门口,待他身影远了,拐过走廊,才把门关上。 饭毕,天已黑,时间将近八点。 预备洗漱的时候突然接到电话。 来电是沈时遇,他很少直接打给她,情况少见。 “喂?” 接听,话音刚落,还没问什么事,沈时遇语气不佳,焦急道:“盛亦开车撞了,在医院,赶紧过来!” …… 虞星随便披了件薄外套,火急火燎就往沈时遇说的医院赶。 到那一看,蒋之衍也在。 “盛亦怎么样?什么情况?怎么会撞到?”电话里含糊几句,没说清楚,她一路提心吊胆。 “和他爷爷吵架,从家里开车出来,撞了。”沈时遇面色不虞,“腿骨折了,还好没别的问题,人在里面。” 虞星顾不上和他们说别的,往单人病房里冲。进去就见盛亦靠坐在床头,一只脚被医生处理过,打着石膏,高高吊起。 虞星脸色几变,担心、斥责、庆幸,纠缠在一起,最终化作一腔郁气。 “疼不疼?”她到他身边,看着吊起的那条腿,想碰不敢碰。 盛亦握住她放在床铺边的手,“没事。” “在哪里撞到的?” “从家里出来十几分钟左右,在路口。只是剐蹭,没大事。” “剐蹭?剐蹭能把腿剐骨折了?”虞星又气又心疼,掐他胳膊,“让你开车不要开快不要开快,这次还好只是骨折,万一出事怎么办?” 她气得气息不平,半晌叹气,“你和爷爷吵什么?” 盛亦不愿意说。 她猜测:“又是我们的事?” 不得已点头,他道:“他怪我不肯见林家的人,想把林琳带到家里来。” 这当然不是全部,有些话隐下没说,他爷爷还提到她,话说的不好听他们才吵起来。 “你跟他吵什么嘛。”虞星嘴上责怪,心里更多的自然是埋怨盛书渊。 他哪是养孙子,分明是养玩偶,攥在手里分毫都不肯松,不能有半点不合他心意的地方。今天吵架害得盛亦撞断腿,下次呢? 从小在这样的人身边长大,她越想越替盛亦难受。 “不跟他吵。”盛亦拉拉她的手,哄道,“下次我发现有点苗头,马上躲远。” 虞星瞪他:“这时候了还哄我,你不疼啊?”她不敢看他的腿,看一眼心里就紧一下。偏偏忍不住关心伤处,瞥了又瞥,把眼睛看红。 她恨恨抱怨:“你爷爷真的是,你是他孙子,你也是个人,他就一点都不为你想?他不心疼就算了,何必这样?有的是人心疼好不好!” “怎么还急了,我不是没事嘛?”盛亦坐起来,捏捏她手背,“你一哭啊,我这腿就痛。” “烦死他了……”虞星用力把眼里的湿意憋回去,隔空和盛书渊赌气。 她是真的心疼,白天盛亦还好好的,两人没见面,但手机消息没断。这刚吃过晚饭,盛亦突然就撞了,差点出车祸是能开玩笑的事么? 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她恨死盛书渊也不解气! 气氛好不容易有所好转,两人靠在床头说话。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虞星和床上的盛亦齐齐看向门口。 说曹操曹操到,她这正说人坏话,人就来了。 盛书渊板着个脸进门,拐杖拄在地上,“咚”地一声响,冲盛亦斥责:“开车也能撞,我就说你天天搜罗那些玩意没好处,回去趁早都给我处理干净!” 连句伤情都不问——或许他在进来前已经问过医生,知道盛亦没大碍所以不担心,可也不能是这种态度吧? 虞星忍不了,冷声道:“盛老先生,医生说盛亦要安静休息。您身体好,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拐杖又拄得这么响,不如隔着门聊,屋里也能听得清楚!” “你在这?我当是谁在说话。”盛书渊睨她一眼,像没这个人一样,淡淡移开视线,只看着盛亦,“我让人安排车,回家去休养,家里医生都在等着。” 不等虞星开口,盛亦拒绝:“我不回。” 盛书渊凝眸:“你说什么?” “我不回,您走吧。”他重复,沉沉道,“出去带上门。” 又是“咚咚”两声,拐杖重重扽在地上,盛书渊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跟我说话什么态度?谁教你的?她教你的?” 虞星腾地一下站起,迅雷一般,盛亦没来得及摁住。 “他要静养,静养!我看老先生您是真的听不懂话,行,您要是不让我们在这待,没关系,我这就打电话让人把盛亦接到我们家医院去。” 她作势掏出手机,翻通讯录。 “你——”盛书渊支起拐杖,指着她,眼神凌厉,“丫头片子,你还没资格在我面前嚣张!” 虞星不怕他,早先没有倚仗,他能随随便便把她带走,现在不同了,他想动她,还得问问傅家同不同意。 大家势均力敌,真闹到撕破脸的地步,谁都不怕谁。 盛书渊能用来制裁虞星的是他的权势,如今权势在她身上不管用。 而他钳制盛亦的,是他们爷孙关系,到这个份上,盛亦要是愿意听他的话放弃虞星,他们也不至于僵持这么久。 虞星真的打起电话来。 盛书渊怒斥:“看来傅家把你拣回去,还没教好你!目无长幼,真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 “爷爷!”盛亦听得脾气上来,要不是一只脚被吊起,怕是又要下地跟他吵起来。 这时候,虞星忽然分外感谢傅非臣和傅家人这段时日以来对待她的方式。他们不止一次用语言和行动告诉她,也让她相信,她的背后有傅家和傅家人的支持。 不畏惧盛书渊,虞星底气十足,冷笑:“那还真是对不住,可怎么办呢?我家里人就是愿意宠着我!我家长辈、兄弟姐妹都没说话,不劳您操心!” 盛书渊多次威胁、侮辱她。她没忘。 威胁是一种压迫,是一种对你这个人的轻看、蔑视。 虞星从小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当成附属品生下的,最恨的就是这份轻视。没有能力的时候尚且想要反抗,有资本站直,那就更不可能弯腰。 尊老爱幼那都得分人,她疯了才要拿热脸去贴这个老顽固。 当下,根本不客气,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盛书渊怕是也没想到会碰上她这么个刺头,气得胡子颤颤。 半晌,他冷冷一喝:“走!”气冲冲扭头,带着身后的人离开。 安静片刻,沈时遇和蒋之衍冲进来。 “没事吧?什么情况?我听到你们吵得好凶?” 虞星坐着平复呼吸,一脸不爽。 盛亦摇了摇头。 彼此对视,沈时遇和蒋之衍双双哑然。 他们在门外听得分明,虞星实在好本事,竟然生生把盛书渊气走。 令人佩服! …… 这一次,盛亦铁了心坚持到底。受伤休养至痊愈,全程没有回过盛家,甚至直接搬出来,住进了沈时遇去年买的一间公寓——十八岁成人礼过后,他们名下或多或少都有些财产。 盛书渊倒没有做绝,一没有停他的卡封锁他的经济来源,二没有找沈家大人施压让沈时遇赶他走。 两人沉默地较着劲。 盛亦搬家没多久,虞星去参观。细心检查一遍,生活用具各样都齐全,放下心,而后掏出一张卡。 “做什么?” “这是我的卡的副卡。”她道,“要是你爷爷把你卡停了,就用这个应急。” 盛亦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挑眉:“怎么,要养我?” 虞星双手交叉,勾唇反问:“你让我养吗?” 他眯着眼笑,俯身凑近,在她唇上轻啄,“——求之不得。” 虞星推开他的脑袋,“别闹,没正经。” “我亲我女朋友怎么没正经?”盛亦不服,“天经地义。” 她轻轻摇头,微微叹了口气,笑意稍敛:“盛亦。” “嗯?” “你会不会觉得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 他的大掌落下,搭在她头顶,“说什么傻话。”微扬的唇角,带点自嘲,“你以为我爷爷为什么不准我们在一起?因为他自私。我爸有多爱我妈,我爷爷全都看在眼里,他恨我爸看重男女之情,认为他懦弱、无能,有多恨就有多气。他反对我们,根本和外部条件无关,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越喜欢你,他就越要我们分开。” 虞星重回傅家之前,盛书渊可以说是因为门第和出身有意见,现在她有了傅家的支持,盛书渊还是反对。 “他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孙子,一个出色的继承人。”盛亦轻笑,“为了这些,他可以压制我的喜好,忽略我的情绪和感受,他根本不在乎我。我们之间的矛盾迟早要解决,怎么能怪你?” 他搔乱她的头发,“你呀,别瞎给自己揽责任。” 矛盾积压已久,盛书渊不过是踩到了他的雷点,于是矛盾提前爆发。 盛书渊错估了虞星的价值。 对他而言,虞星很重要,和以往那些意义全然不同,所以他不能让,更不可能让。 “……说就说嘛,弄乱我头发干嘛。”虞星没发表意见,拍开他的手,手指理顺发丝。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盛亦近前揽住她的腰,薄唇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沈时遇这间公寓有个地方很不错,你知道是哪?” “哪?” “浴缸。”他压低声线,“很大,两个人一起泡,还能伸展做些运动,我们要不要……” 虞星脸一红,推开他:“我把你泡了!” “别这样,反正迟早——” 她听不下这种不要脸的话,抢白:“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还有课!” “没忘。”他再度凑近,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挨挨蹭蹭,真真是耳鬓厮磨,“泡个澡又不用……” 虞星推开他的脑袋,没让他说完。伸手捏他两边脸颊,她眯着眼警告:“本富婆只养年轻美貌上进好学的男大学生,满脑子浴缸泡澡的那种不要,你这个男大学生赶紧给我乖乖上课去!” 第59章 我见 每周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临天都会被轻松愉快的氛围笼罩。 童又靖心情雀跃,特地来问虞星晚上打算去哪吃。 谁知她头都不抬,笔尖在纸上飞快答着习题,说:“晚上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啊?你又要陪盛亦?” “不是,我小姨回来了。”虞星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我得回去收拾一些东西。” “收拾什么?” “她结婚啦,要搬去和我姨夫住,那个房子过段时间就退租了。她让我回去看看有没什么东西要带到傅家去的。” 童又靖趴在她课桌边沿问:“房子退租,那其他都扔啦?” “不啊。我姨夫准备了一个仓库,给我小姨放东西。怕她舍不得嘛,就保留下来。” “啧啧,你姨夫真有心。” 虞星那叫一个得意:“当然。”本质还是为虞宛贞高兴。 晚饭是约不成了,童又靖试图约休息日,“明天打算去哪?” 虞星答得毫不犹豫:“盛亦有课,我去他学校陪他。”抬眸,见童又靖满眼谴责和鄙夷,失笑,“干嘛?” “我看你是一天不陪他都不行。他学校你不是去过好多次了?” “谁说去过就不能再去?”虞星不理会她的揶揄。 虞星确实去过盛亦学校好几次,但都是送他,或是约好见面提前过去等。盛亦搬出来自己住后,才正正去逛了一回。 偌大的校园,环境建设地特别到位,氛围十分好。 进了大学的盛亦锐气有所收敛,待人客客气气,但接触过的都知道他不怎么好相处,与旁人之间界限感分明。 架不住那张脸杀伤力强,这才没多久,追他的女生排起长龙,三不五时出现在他面前,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想拿下他。 可惜,都夭折在第一步。 他眼里是没有旁人的,唯独女朋友。 那回得空,盛亦正好带虞星去学校里逛了一圈,全程体贴十足,端的是一副别的女生——甚至包括男生也从没见过的殷勤热切样。 学校一众女生,费尽力气,甚至没能从他那得到一个眼神,在亲眼见过或从别人嘴里听说,得知盛亦竟然背着女朋友绕湖边走了一大圈,一夕之间全都歇了心思。 反正童又靖暂时理解不了他们情侣间的情趣,也懒得理解。 “那晚上我和沈时遇他们去吃饭吧,明天的事明天再安排。”她起身回教室,“我不吵你了。” 虞星飞快摆了下手,继续认真做题。 …… 下午的课一结束,沈时遇到临天门口来接。 童又靖上车,系好安全带,立刻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往后一靠。 “很累?” “不累。就是下午容易犯困嘛。”她道,“蒋之衍呢?” 沈时遇踩下油门:“在路上,他自己开车过去。” 童又靖没说什么,安稳闭上眼。订餐厅这种事,向来无须她操心。 车开了一会儿,停下。 闭目养神的童又靖睁眼,一看是红灯。 沈时遇朝她的方向瞥了瞥,忽地开口:“你昨天……和谁出去了?” “嗯?”童又靖缓缓转头,慢半拍。 “我看你朋友圈发了照片。” 她想起来,“哦,昨天跟一个学设计的朋友一起吃饭。” “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我们在画展上认识的。” “是大学生?” “嗯,昨天我们还说,我要是考去他们学校,他就是我学长了。”她歪着头,笑了笑,说的轻描淡写,并未在意。 沈时遇却在意得很,不自觉握紧方向盘,脸色微沉。 童又靖的朋友圈开始出现他不了解的人,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都对他说——已经很久了,他们和好以后,彼此间就多了界限,但他仍未习惯,也不想习惯。 他有时常常想,多希望时间可以跳转回矛盾发生之前。再来一次,他一定会小心再小心地处理,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那样她就不会心寒,更不会对他失望。 可事实无法扭转。 童又靖的感情说抽离就抽离,偏偏他后知后觉,沸腾的心思一天比一天强烈,要多煎熬有多煎熬。 沈时遇微微别开脸,他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有点难看。好久才将那股无名火压下去。 童又靖歪着头休息,哪有空去管他在想什么。 两人未再说话。 到餐厅,经侍应生引进包厢,面对面落座。 蒋之衍没到,两人各自喝水,暂未点菜。 沈时遇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你要想是认识学设计的朋友,我帮你介绍。外面那些人别随随便便相信。谁知道对方心里打什么主意?” 童又靖说不用:“交朋友合得来就行。我又不是因为他学设计才跟他认识。” “那是因为什么?” 他语气有点不好,童又靖一顿,缓慢抬眸:“什么因为什么,我说了,合得来。” “你们认识才多久就合得来?”沈时遇脸色不佳,“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么?除了知道他是读设计的大学生,他的为人、品行、生活爱好……” 童又靖指尖在桌上一敲,打断:“该知道总会知道,谁一上来就查户口?” 沈时遇吸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被人骗。你不懂社会险恶,万一别人有所图谋,想从你身上算计什么,你……” “你说话注意点。”她冷了脸色,“沈时遇,你今天什么毛病?” 他沉默下来。 童又靖气得翻了个白眼,看向窗外。 “——我不想你跟他走得太近。” 良久,沈时遇开口,在童又靖斥责之前,他说,“我嫉妒,我看到他在你旁边觉得碍眼。” 童又靖愣了一愣,很快,眼神飘忽地别开视线,“你和我那些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我们之前说得很清楚……” “没过去。”沈时遇干脆把话说开,“你真的觉得过去了?” 包厢里安静下来。 沈时遇快要压抑不住心底的火焰,他蓦地抓住童又靖放在桌面上的手,“我知道我有错,我一直在改,希望可以弥补。我们这么多年,因为一次,你就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了?” “我——”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想要看透彻,“你对我真的一丁点,一丝丝感情都没了吗?” 两个人的脉搏,在手掌之中汇合。 挣扎许久,童又靖闭了闭眼,再睁眼,直视他:“如果错了,我们以后连面都没法再见,再也没办法相处,你知道吗?”她缓缓地,缓缓挣开他的手,“但是朋友,是可以做一辈子的。” 沈时遇手里一空。 心底烧起的火焰,就那么暗淡下来,直至熄灭。 …… 这个“家”,虽然在法律意义上来说不属于她们,但虞星和虞宛贞在这里有很多回忆,最早搬来这座城市住在临时的房子里,后来搬家到这儿,就一直住到现在。 如今,她们两个都要搬走,分别去过自己的生活。 伤感之下,生出浓浓的不舍。 詹叙铭要加班,抽不开身,安排了工人来帮忙打包。 虞星拣了些想留的放进箱子,生活用品一类,没有纪念意义的便都扔了。她东西不多,收拾好,去虞宛贞那帮忙。 整理半天,理出一堆相册。 翻了翻,发现有一本,全是虞宛纯一个人的照片。 虞星端着相册本文:“小姨,这是什么时候的?” “那个啊。”虞宛贞看了一眼,说,“是你妈妈以前的照片,大学时候的,还有大学毕业以后的一些生活照。单独做了一本,我一直收着。” “大学毕业以后?是在珑城的时候吗?” “对。” 虞星以前对虞宛纯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这本相册里,全是她没见过的照片。 照片中的人,即使隔着岁月,在泛黄的画面中,仍然是那么好看。笑起来灿烂明朗,艳丽的面孔,偏偏有一双澄澈的眼睛。 傅非臣爱的,就是这个人,也是她的母亲。 指腹轻轻摩挲照片中的面孔,虞星问:“小姨,这本相册能给我吗?” “你想要?可以啊。”虞宛贞正整理别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轻快答应。她和虞宛纯的合照不少,不止这一本。 “但是你不能随便弄丢哦。” 虞宛贞知道她从前对生母一直心存芥蒂,不愿意提及。这种事虞宛贞只能开解,又怕说多了孩子起逆反心理更不愿听。 自从她回了傅家,许是知道些什么,态度反而有所好转。 虞宛贞说:“那可是妈妈呀。” 合上相册,虞星摸了摸封皮,拂去不存在的灰尘。 头一次,她将和虞宛纯有关的东西抱在怀里,轻声答应:“知道了,小姨。” …… 秋天来得急,去得也急。 转眼之间进入冬季。 虞星一切都好,唯独操心一样—— 盛亦。 他们和盛书渊的关系仍旧没有好转,盛亦依然保持在外居住的状态。盛书渊不找他,也不逼他,全然放养的姿态,看样子是要和他耗,比谁更有耐心。 到年底,若一直是这样,盛亦今年春节怕是要一个人过了。 傅非碌那边,经傅非臣劝说,不再反对虞星和盛亦的事,但她要是把盛亦带回去过年,肯定不行。不插手,不干预,同样,绝不向盛书渊低头,这就是傅非碌的态度。 今年虞星肯定要在傅家过春节,大年三十和年初一两天,虞宛贞那边她都没法陪着,更别提去陪盛亦。 沈时遇等人自不必说,越是家大业大越是规矩重,这种重要节日,谁都抽不开身。 到那时候,万家灯火,阖家欢乐,她坐在傅家饭桌上,吃着热腾腾的团圆饭,而盛亦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公寓里,陪着他的只有电视机的声音,想想多难受? 盛岚春节会回,但这次,盛书渊连她一道训斥了。前一阵盛岚给盛亦打电话时,满是无奈。即便春节在国内,想必盛书渊也不会让她出来见盛亦。 越想越气,虞星恨死盛书渊的顽固不化,连续两次在梦里和他怒气冲冲对峙,问他为什么不肯对盛亦好点,为什么不能把他当人看。 到最后,脚一蹬,气得从梦里醒来。 又一次提到年关的事,盛亦还是那般,在电话那头宽慰她:“不是说了么,大年初二,你在家吃完中饭再来公寓陪我,晚上我送你回去,这样不就好了?又不止年三十和初一,多得是时间,不差一天两天。” 虞星在意的就是这一天两天,不愿他担心,嘴上只能闷闷应下:“那好吧。” 挂了电话,望着桌上的小蛋糕,瞬间没了食欲。 盛亦在学校,今天有事出不来。她一个人逛街,肚子有点饿,在商场随便找了个甜点店喝下午茶。 她郁闷地将手机放到一旁。 忽见玻璃外,不远处一对年轻男女吵了起来。店里其他食客注意到,纷纷投去目光。 在店内听不到他们吵什么,只见男孩女孩脸色越来越红,到后面,女孩哭起来,两个人像两头失控的狮子,最终不欢而散。 看够热闹的行人进店内来,在虞星旁边座位坐下,一边看菜单一边感慨。 “真是的,在公众场合吵那么凶,我看着都不好意思了。” “哎,所以说啊,谈恋爱哪能永远都是一个迁就另一个,两个人都要为对方考虑的好吧,不互相照顾,日子怎么过……” 没几句,很快说起别的话题。 话音入耳,匆匆散去。 虞星盯着面前的杯子和点心发怔,心念一直转一直转。 忽地,心里那块秤砣重重落下,她抓起手机,决然起身。 …… 傅非臣有午睡的习惯,虞星匆匆赶回来,等到他醒后让人上来传话。 父女俩面谈过后,他便着人去办。 直至那边回复,见虞星脸色明显亮了几分,傅非臣调侃:“见那样的活阎王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虞星不好意思。 调侃完,他又问:“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虞星说,“我自己能行。” 傅非臣默了默,“好吧,我让人陪你,有什么事立刻联系我。”顿了一下,特意强调,“不要怕。” “我不怕。”她道。盛书渊又不能吃了她。 不多时,车备好,傅非臣笑道:“好了,去吧。我在家等你。”后一句,是为给她增加安全感。 虞星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在告诉她,无论去哪里、去见什么人,即使是盛书渊,也不用担心,他是她永远的后盾。 虞星起身,刚提步,忽地一顿,“我上去拿个东西!” 她急匆匆跑走,两分钟后,小跑下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傅非臣堪堪看了一眼,虞星就将相册递到他面前。 “给我的?” “……嗯。是妈妈的相册。” 傅非臣僵滞一瞬,眼眸有轻柔的光闪过。 他没说话,接过相册。 虞星脸色有些许的红,因为这抹红,她显得局促且不自在,但她还是说:“我以前很埋怨你们,现在不了。” “——谢谢你和妈妈让我来到世界上。”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第一次认真称呼他:“我出去了,爸爸!” 下一秒,落荒而逃,飞快跑走。 傅非臣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许久,他摇了摇头,缓缓扬起笑,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翻开相册,一张张照片细细地看。 照片里的虞宛纯停在他们相遇的、最美好的年纪,可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一个故事落幕,另一个故事开始。 他们的女儿,终于也到了为自己的明天而努力的时候。 第60章 银河 虞星不是第一次见盛书渊,但却是最紧张的一次。 盛书渊故意将她晾在客厅,足足十多分钟,才踱着缓慢的步子出现。沉稳气势让人没法忽视,虞星坐得端正,面前的茶水一动未动,缓缓抬头看向他。 对视片刻,虞星站起身,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盛书渊不招呼她,径自往沙发主座一坐。虞星不在意地坐下,十几秒时间里,谁都没说话。 半晌,茶水上来,白底青花的陶瓷杯,杯盖边沿镀了一圈金。 佣人退去,盛书渊终于开口:“你有什么事,说吧。” 虞星知道,这几分面子是给傅非臣的,若是单看她,她恐怕连门都进不来,当下不多废话。 “我今天来拜访您,是想和您谈一谈,我和盛亦交往的事。” 盛书渊眉头一蹙,“这件事有什么好说的?我的态度,我想你明白。” “我当然明白,就因为明白,才来找您谈。” “你想说服我?不用白费口舌,我不会同意的。” 比起上次在医院,虞星镇定多了,“您是认真的吗?”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盛书渊深沉的眼盯住她,“女娃娃,我今天见你,不过是给傅非臣几分薄面。就算有傅家给你撑腰,你和盛亦的事,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像是怕态度不够明显,他特意扽了扽拐杖。 虞星默了默,笑了:“好吧,我猜到您会这么说。那我就直接跟您说吧。” 盛书渊冷脸等着看她耍什么“花样”。 她道:“您不接受我,我也没办法,既然这样——”她凝眸,直白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我只好让盛亦进我们家了。” 虞星坐得端正,下巴微抬,特意放缓语速,就怕他听不清:“您也说了,我有傅家撑腰。我们傅家家大业大,我名下的那一份产业足够我和盛亦过一辈子。我大伯现在虽然不反对也不赞成,但如果盛亦跟我进傅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俗话说得好,女婿半个儿,更何况他进了我家的门,那就是彻底的一家人。盛亦这么出色,我大伯肯定不会有意见。前一阵他还提起要我早点开始学习打理生意的事,以后有盛亦陪我,我们俩肯定能把属于我们的那一份家业发扬光大,到时候……” “荒谬!”盛书渊气得用拐杖狠狠扽了好几下,“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虞星十分沉得住气,“我来就是要跟您谈这个。我想了很久,反正我们谁都不会让步,耗下去没有意思。您不准我进您家的门,没关系,那我就带盛亦进我家的门好了。” 盛亦怒斥:“你年纪轻轻,说话恬不知耻!你们能不能长久还不一定,想我盛家的子孙给你倒插门?你痴心妄想!” 虞星端起茶杯,揭盖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是不是痴心妄想试试不就知道了?您这么激动干什么?将来我们也不在您老人家面前过日子……傅家的女儿和傅家的半子,您听听,都是傅家的事。” 盛书渊捏紧拐杖把手,怒目:“你来就是要跟我示威?我告诉你,我不跟你丫头片子计较,你不要蹬鼻子上脸!这些小伎俩没有用,你休想进——” “休想进你家的门?”虞星哂笑,“您换一句吧,我都会背了。” 不跟他多说,她淡然起身,站着道:“我要说的说完了,就不打扰您了。您别觉得我是开玩笑,这件事我是认真考虑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和盛亦分开,您要是想拆散我们,趁早死了这条心。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和盛亦在一起。这是您逼我的。” 荒唐!荒唐! 盛书渊被她这番话气得头昏脑涨。 她说什么?她说要盛亦去傅家倒插门!堂堂盛家的子孙,倒插门?成何体统! 而然虞星的表情,这番话明显发自内心。她略颔了一颔首,“告辞。”言毕转身朝外走。 盛书渊腾地一下站起身:“你就不为他想一想?你有没有替盛亦考虑过?他给你傅家做半子,你让他以后怎么抬头见人!” 走了几步的虞星蓦地停住,利落转过身:“我没有替盛亦考虑?”她向前一步,眉头紧皱,“这话我还想说!您扪心自问,您真的在乎过他的想法吗?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您尊重过他的意见吗?对,您肯定会说,他幼稚、不成熟,所以他的事全凭您决定就行!但事实呢?他是个人,他会高兴会难过,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就是为他考虑,心疼他才这样。”她深吸一口气,“您不用拿大道理来压我,给傅家做半子也好,倒插门也好,盛亦的后半生经济无忧,精神富足,再怎么样,绝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差!” 虞星扔下最后一句: “——您要的是优秀出色的继承人,我要的只是盛亦。” 再不多说一句,她转头,迈开大步,向门走去。 盛家大厅内鸦雀无声。 厅外、廊下各处候着的佣人,都假装耳聋听不到里面的对话。 虞星抱着决绝的心态向外走。 寂静之下,时间像是过了很久。 一步一步,一秒一秒。 她快到门边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沉重又无奈的一声—— “……你站住。” …… 在盛亦学校附近约会已成习惯,他课程安排多,虞星迁就他,不想他在路上花费太多时间,便总是主动去找他。 到咖啡店坐下,点单后没多久,喝的东西送上桌。 虞星自我吐槽:“来了这么多次,干脆办个会员好了。” 盛亦正给她的杯子里加方糖,放了两块,她嫌不够:“再加点,再加点。” “多了甜。”他皱眉,苦口婆心,“上次腻嗓子不记得了?” “我怕苦嘛。”虞星拼命摁他的手,盛亦无法,只好从小杯里又夹起一块方糖,放进她杯中。 虞星这才满意。 盛亦睨她那张立时笑开的脸,也是没脾气,抽纸巾擦了擦手,“晚上吃什么?” 他刚结束下午的课,虞星提早来的,在周边书店逛了半个小时,就为等他。 情侣之间,无非那些,吃饭约会聊天。 铁匙搅了搅杯中咖啡,盛亦眸光微闪:“不如回我公寓……” “呸。”虞星小声啐他,“别再跟我提你的浴缸!” 又一次失败,盛亦撇了撇嘴,决定下回再接再厉。她机灵得很,自上回差点被他摁进浴缸以后,从此踏进他公寓格外小心。 “那你想吃什么?”他问,“吃完饭散步?或者我陪你复习一下,你不是马上要考试。” 虞星都没选,抬眸睨他三秒,唇边的笑搞得神神秘秘,又有点不好意思。 盛亦看出端倪,“你有别的想法?” 她抿唇,缓缓道:“今天,跟我回家吃饭吧。” 盛亦微愣,“嗯?” “去我家。”虞星说,“我爸,还有我大伯二伯都在。他们说想跟你聊一聊。” “你是说——” 她点头,“我爸和我大伯二伯,他们想见你,让我带你回去吃饭。” 盛亦少见地愣了两秒,有点不懂事情为何忽然转变,而且是往好的方向。 傅家人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他知道,但仅限于不跳出来棒打鸳鸯的程度。比较他爷爷态度恶劣,那么不给面子,傅家人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不等他问,虞星先坦白交代:“我去见过你爷爷了。” 一听这话盛亦的眉头紧皱:“你去见了我爷爷?” 虞星简单说了一遍经过。 盛亦脸色不佳,她问:“生气啦?” 他当然生气,“你要是把他逼急了,出什么事怎么办?也不事先告诉我,万一……” “不会!有我爸在,你爷爷不至于做的那么绝。” 盛亦很想说她不了解盛书渊,他对自己家人尚且不留情,更何况别人? “下次不要再这样。”他皱眉。 虞星竖起两根手指:“我保证!” 盛亦带着气,睨她:“把你的耶收起来。” 她笑眯眯放下手。 虞星又问:“我说让你倒插门你不生气啊?” “生什么气?”盛亦挑眉,“你想养我我求之不得。” “这么干脆?那不行,我后悔了。你开销太大,我养不起。” “我少吃点?” 她噗嗤笑出声,勉为其难:“行吧,我努力参加比赛挣奖金养你。” 盛亦一本正经和她讨论起来:“奖金?我估计不够。算了还是我来。我把车卖了养你。”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蹭蹭上涨,她拍桌:“那……那我跟我爸撒娇要钱养你!” 盛亦忍住笑,眯了眯眼,捏她脸颊上的肉,“厉害,我的女朋友学会骗钱了。” 虞星佯怒,打他的手。 他还记得是在公众场合,作嘘声手势,两人压低声音。 闹过一番,虞星正色,拽着他起身:“走啦,回我家吃饭——” 两个人朝外走去。 肩并着肩,手牵着手。 …… 盛亦和傅家人正式见的第一面,氛围一开始紧张,随着晚餐进行,有所好转。到底还是傅非臣爱屋及乌,主动帮着递话接话,为盛亦缓解了不少尴尬。 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傅非碌和傅非渝原本板着脸,后来也渐渐放柔表情。 总而言之,是一次还算愉快的会面。 就连傅修远故意要给盛亦下马威,拉他拼酒,也因他要开车没能成功。尤其见虞星一脸恳求,傅修远心一软,只好把“家里有司机”几个字默默吞回肚里。 晚饭结束后,盛亦在傅家待了好一会,陪虞星的几位长辈说话。盛书渊从小对他要求严格,费心培养,尽管傅非碌有心挑刺,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 知道小情侣饭后要去兜风,几位长辈把握着度,见好就收,没有留人太久,爽快放行。 趁虞星上楼换衣服的功夫,盛亦很有心地,特意去向傅非臣道歉:“初见那会我有些失礼,非常抱歉。还请叔叔不要介意。” 傅非臣笑说:“你对我女儿好,我什么都不介意,你若是让她伤心了,那我就要和你好好计较。你明白?” 他神色一凛,拿出态度:“叔叔您放心。” 傅非臣满意颔首。 说话间,虞星下楼来,傅非臣叫住她:“过来。” 虞星和盛亦对视一眼,后者会意:“我先开车,外面等你。”言毕,去向傅家其他几位长辈一一道别。 傅非臣把虞星叫到廊下,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纸面泛黄,明显时间已久。 “这是你写的吧?” 虞星蹙起眉,接过来一看,纸上的几行字迹青涩,不像成人笔迹,像是出自半大孩子的手笔。 上面几行内容写着: “讨厌我的爸爸妈妈!讨厌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除了小姨,根本没有人喜欢我。 我是多余的。 ……” 太过久远,虞星自己都看得一愣。 “我在那本相册后面翻到的。”傅非臣叹了口气,“你不小心夹在里面的?那时候多大?” 虞星记不太清楚:“我……忘了。很久以前了吧,好像是上小学的时候。”她说,“不是我夹进去的,应该是小姨。” 那时候她心思敏感,虞宛贞大概是在她书桌上翻到,偷偷收起,放进抽屉里。时间一长,顺手夹进什么相册估计自己也忘了。 “很抱歉。”傅非臣轻声道,“让你有过那样一段时间,是我的错。” “不……” 虞星想说话,被他打断,他招招手:“你蹲下。” 她顿了顿,缓缓在他轮椅前蹲下。 傅非臣从口袋拿出一个方形小饰品盒,打开,取出项链。项链底部的星星上,镶着无数颗钻,熠熠发光。 他向前倾了些许,将项链戴在虞星脖子上。 “这是给你的成人礼。爸爸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现在补上。” 回身往后靠,他望着那颗钻拼成的星,说:“那年珑城有一场狮子座流星雨。就在我发病那天的一个礼拜之后,我和你妈妈听了预告,原本要去看的。” 傅非臣笑着,说到这里停下来,只是笑。 虞星捏着项链上的星星,呆怔地看着他。 傅非臣伸手抚摸她的头,“你不是多余的。”他说,“你从来不是多余的,你是我们的宝贝。” 鼻尖突然一酸。 虞星愣愣睁着眼,眼泪毫无征兆涌出眼眶。她赶紧低头,擦拭水迹。 傅非臣说,她不是多余的。 这么多年来,怨恨、痛苦、自我厌恶,全都错了。 她没有被抛下。 她是爱情的结晶,是带着爱和希望来到世上的生命,她是他们无比珍贵的宝贝。 是永永远远,属于傅非臣和虞宛纯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 发现虞星哭过,盛亦慢速开车,离开傅家几分钟后才问:“怎么了?”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摇头,“没事。” 吸了吸鼻子,她反问:“刚刚谁的电话?” 看出她不想说,盛亦没追问,答道:“我爷爷。” 虞星立刻敛了泪意,“他说什么” “他说——” “别卖关子,讨不讨厌!” 盛亦一笑,学她的说辞:“我爷爷说,想见见我女朋友,让我有空带你回家吃饭。” 他来傅家,虞星去盛家,这便是过明路。 过了明路,往后,他们俩就是正大光明,得到彼此家庭承认的恋人。 虞星面上不显高兴,故意哼道:“他那么凶,我还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去。” 盛亦用余光睨她:“考虑?”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虞星绷着脸,坚持几秒就撑不下去。 “好啦好啦,不考虑。我超想去,我巴不得现在就去你家吃夜宵!” 他被逗笑,忍不住勾唇。 车开了一会儿,虞星忽然道:“还有多久才能停?” “再一会就好。”盛亦说,“怎么了?” “没什么。”她压低声音,“就是……想牵你的手。” 他顿了下,欣然伸出一只手:“牵。” 虞星拒绝不规范的行车操作,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好好开车。” “真凶。”他嘀咕,偏偏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车在明亮的路灯下徐徐前行。 几分钟,十几分钟,好像转瞬,又似乎过了很久。 虞星歪着头,闭眼休憩。 突至路口,遇上漫长的红灯,盛亦停下车等候,悄悄伸出手,握住她细嫩的五指。 眼皮松动,虞星瞥去一眼,没挣开。 而后,她动了动手,手指嵌进他的指间。 脉搏、心跳、体温,在手掌中交汇。 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 —— 也许你也曾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 但哪怕再渺小,再普通,谁也都不该是别人故事结局后的番外。 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么一个人。 你会对他说: 谢谢你噢。 谢谢你让我觉得,能够出生,能够活着,真的太好了。 谢谢和我相遇。 因为你,我有了自己的故事。 第62章 番外2 接风宴只是个名头,说到底,还是一群人久违的聚会。 几年过去,比起刚出国时,每个人都成熟不少。 虞星高了几厘米,带跟的鞋越穿越稳,不仅不磕不绊,还能健步如飞。学业与生活同时提升,大场面见得多,不复当初青涩,从容、端庄,大家风范十足。含笑看人不说话时,和傅非臣有几分相似。 而童又靖灵动的眼仍然透着机灵劲儿,少了跳脱,多了几分大气沉稳。她的梦想始终如一,朝着自己预设好的设计之路稳步前进。 除去第一年,虞星和盛亦回来过了春节,之后再没回国,连傅非臣想见虞星,都得自己搭专机过去。 童又靖倒是回来过几次,但都不是春节或重大节日,她休假时间随心所欲,那几次不巧都赶上苏秋忙的时候,于是也没见成。 算算时间,苏秋和他们快有两三年没见。 一人一只手,虞星和童又靖拉着苏秋看了又看,三个女人往沙发上一坐,满肚子说不完的话。盛亦被彻底忽略至一旁,他懒得掺和,拣了个靠边的座位,独自喝茶。 蒋之衍和沈时遇还是那么不靠谱,说要做东,来得比他们还迟,现在还在路上。 这厢虞星记挂苏秋近况,连着问:“你怎么样,工作辛苦吗阮姨和苏叔叔身体还好不你有没回去看他们” 她们偶尔网上联系,会聊一聊,但毕竟无法详尽,很多事情不清楚。 苏秋说:“我爸和我妈挺好的,还是老样子,他们每天都出门晨练。”答到后半句时,稍稍敛眸,“我工作也好,不辛苦。” “中午我去小姨那吃饭,她还提醒我让我这几天记得去看你爸妈。”虞星笑道,“我回来的时候给阮姨带了几身衣服,晚点我把图片发给你看,要是不合她喜好我好提前换。” 苏秋说好。 童又靖接话:“时间过得好快啊。当时你考电影学院,我还没有实感,转眼你都开始拍戏了。”她拉着苏秋的手轻轻晃,“刚才来的路上星星找了你拍的剧给我看,好漂亮,我都脸红了,感觉特别神奇。” 苏秋摇头,轻声说:“没有,是化妆的效果。剧组的服化道都很厉害。” 童又靖侧身对着她俩,苏秋正好在中间。 手肘顶在沙发靠背上,童又靖掌心托腮,盯着她看了一会,忽地啧声,“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还腼腆了不应该啊,当演员不是经常要和媒体接触,你这么容易脸红,上电视怎么办” 说着又凑近,伸指戳苏秋的脸颊。 苏秋条件反射一僵,肩膀线条肉眼可见地绷紧。 虞星和童又靖的视线隔着苏秋交汇,彼此都有点莫名。 苏秋的脸更红了,解释:“没……没有,我们太久没见嘛。” 虞星扳过她肩膀,感受到她慢慢放松身体,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苏秋忙摇头,“没有,前阵子一直在拍戏,没休息好,可能太累了。” “你这样哪行。”童又靖调侃,“我碰你一下都脸红,和男明星有肢体接触怎么办” “就演嘛。”苏秋平复下来,调侃回去,“而且男明星又不会拉着我的手摸个没停。” 童又靖尴尬地停了停,接着嘿嘿一笑,越发肆无忌惮地摸她的手。 一阵玩闹,三人说说笑笑,气氛活跃起来。 虞星没忘被晾在一旁的男朋友,聊天间隙回头问他:“沈时遇他们什么时候来你一个人坐在那不无聊啊”拍拍自己身旁,“过来。” 盛亦说没事,“他们快到了。” 话音才落,没几秒,包厢门被推开,服务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就退出去。 两个熟悉的身影进来,门缓缓关上。 屋里几人都站起来,盛亦近前,和他俩一一拥抱。虞星同他们不用有什么肢体接触,只打招呼:“好久不见。” 童又靖抬手捶了下蒋之衍的肩,轮到沈时遇,两人眼神对上,没两秒,相继转开。 “动作这么慢,还以为不来了呢。” 她这话却不知是对谁说。 苏秋和虞星一直牵着手,苏秋落在后面,被虞星和童又靖挡住。那厢童又靖刚说完,虞星立刻把她往前拉了拉。 “这是苏秋,以前见过的。”虞星给沈时遇和蒋之衍介绍,侧眸叫她,“秋秋——”指了指面前,也替她提醒,“沈时遇和蒋之衍。” 沈时遇笑得热烈:“你好,苏小姐,好久不见。” 苏秋脖颈僵硬,轻声回:“你好。” ——她心里有事。 一见虞星和童又靖,苏秋心里憋着的那点东西差点就要忍不住。 她现在和蒋之衍不清不楚,她所有的资源,角色、综艺、代言,全是蒋之衍给的。说得好听点是蒋之衍养着她,说得难听点算什么 有事瞒着她们,苏秋心里本就已经十分煎熬,加上还要在这样的场合和蒋之衍见面,她从进门开始就坐立难安。明明是见旧友,弄得比见生人还拘谨不自在,差点就被童又靖发现端倪。 眼下,轮到和蒋之衍“问好”,苏秋连看都不敢看他。 哪想蒋之衍主动伸来手。 “苏小姐,好久不见。” 她硬着头皮,握住他的手。 面前的视线灼|热难挡,话里颇有内涵。好久,多久前一天晚上他们还睡在一起,今天下午她才从他床上下来。 苏秋不敢看他,“……你好。” 蒋之衍不松手,一双眼紧盯着她,“苏小姐怎么了,手这么冰”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苏秋背脊一紧,用力把手抽回来,“没,没事。我天生手就凉。” 虞星忙问:“没有不舒服吧” 她摇头。 蒋之衍笑着睨她两眼,缓缓松手,和盛亦、沈时遇坐到一旁聊天。 刹那间,苏秋高悬的心缓缓落下。他们最开始就说好,在虞星几人面前,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这是她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 她不想和他说话。在这个聚会上,她不想和他有半点交流。 …… 朋友聚会,无非就是聊天玩闹,说笑吃饭。 盛亦和虞星隔天还有事,没法继续下一摊,吃完便散了。 走时苏秋拎上包,生怕被落下般勾住虞星的胳膊,“星星,方便送我回去吗” 虞星当然说好,拉着她,同盛亦一道,三人一齐出去。 蒋之衍没说话,只说去抽烟,独自走了。 而沈时遇和童又靖,极有默契地,谁都没有说一句,却一同出去。临下台阶,沈时遇才开口:“我送你。” 她低低“嗯”一声,旁的一个字也无。 兵分三路。 沈时遇开车送童又靖到家,一路上的沉默,在她开车门的瞬间打破。 “我们聊聊。” 童又靖一愣,回头就见他已经开了车门,从那边下去。 在童家铁栅栏大门外,沈时遇和童又靖面对面站在墙下。 又是好长一阵无言。 她头发上沾到丁点杂物,沈时遇看着,伸手给她拈净。 视线微垂的童又靖抬眸。 “考虑好了吗”他不躲不闪,直接问,“我等了你半年,是不是该给我个答复。” 她出国的这几年,沈时遇每年都会去看她几回。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为了她,学会下厨,学会打扫卫生。她上课的时候,他就在她的公寓待着,给她搞卫生,做好饭等她回来吃。 春夏秋冬,每个季节变换,他都会去陪她。他们一起参加泼水节、一起露营、一起滑雪、一起加入街头的万人音乐节狂欢…… 被距离和空间分隔的几年,沈时遇和童又靖没有变得生疏,反而找回了曾经的感觉。 半年前沈时遇去探望她的那一次,因为一个追她的大学男生,久违地发了脾气。 那天他喝了酒,阴差阳错,两个人睡到一起。 次日醒来,童又靖已经去了学校,留下满房间狼藉提醒他前一晚的事。她发消息跟他说,在朋友那住两天暂时不回去。 还说,如果他愿意等,就等她最后半年学业结束,到时,她给他一个答复。 于是他半年没打扰她,按捺着,怕尴尬怕失望,一次又一次收拾好东西,再原封不动放回去。他忍着,在国内,在这个开始的地方等她回来。 “你……”童又靖偏开头,下意识想躲。 沈时遇哪会给她躲的机会,扳过她的肩膀,将她一推,抵在墙上,“你又想跑是不是” “谁想跑。” 他眉心纠起来,“我看到你回国前的动态,那个大卫又给你留言了,他怎么样,还在纠缠你他是不是还在追你” “没有!”童又靖蹙眉,“人家早就有对象了,你想什么呐。” “那别人呢这半年,你有没有看上别人” 童又靖抬脚:“胡说八道什么,我踢你啊!” 抬头一看,视线相对。 他们离得太近,四下漆黑,他的目光仿佛钉在了她身上,直勾勾的,毫不避讳。 童又靖别扭地动动肩,“硌疼我了。” 沈时遇放轻力道,但没松手。 “童又靖。” “叫我干嘛。” “……”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 沉默一会儿,童又靖实在没办法,叹气:“好了,我知道——” 她正视他,说:“你要想清楚了,沈时遇。如果我们最后走不下去,以后,真的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你以为我们不在一起就有长久可言别傻了。”沈时遇凝着她,第一次跟她说心里话,“跟你做朋友,然后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这种长久的感情,我宁愿不要。” 童又靖一愣。 “你……” 沈时遇不再给她说话机会,低下头,唇舌堵住她余下字音。 想清楚了吗他早就想的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所幸,绕了一大圈,好几年,他们终于回到原点。 ——比当初的原点再进一步。 从今以后,不止是朋友,他们是情侣,也是爱人。 …… 沈时遇的缠人功夫,童又靖不是没有领教过。然而她还是小瞧了他,他表现出的那些算是克制,真正决定“在一起”之后,缠人劲更胜以往。 一连几天,童又靖被沈时遇留在他的公寓,没日没夜地厮混。期间醒来,或是洗漱或是进食,偶有下床的机会也是在公寓里走动,其余时间则全是在床上过的。 童又靖才刚回国,这样不着家,家里忍无可忍,第三天,一通电话打来,不得不回去。 沈时遇精力十足,从清早折腾到中午。好不容易消停,童又靖半气半羞,喘着气骂他:“你迟早肾虚而死!” “放心,我身体好得很。”神清气爽的沈时遇笑眯眯,“要不再试试” 她抬脚踹到他腿上。 沈时遇顺势下床,下半身围着浴巾,进浴室洗漱。 童又靖在床上稍作休息,起身,冲里扬声:“我去外面那间浴室洗澡。” 沈时遇听见,应好。 童又靖裹着浴袍到卧室外的浴室去洗漱,多年国外生活养成习惯,洗得细致,但并不磨蹭。 待她擦着头发回来,沈时遇还在冲澡。 张口正要知会他,却听水声停了。 “——什么事” 听见他的声音从里传来,童又靖步子一顿,差点以为是在和她说话。辨明是他在接电话,她提步靠近浴室门。 “……我当是谁,又是你的心肝宝贝蒋之衍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调侃的话语,教本想敲门的童又靖手停在半空。 蒋之衍的心肝宝贝谁 这么多年,蒋之衍身边哪有正经对象。 说来也神奇,刚上大学头一年,他女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后来却不见他谈恋爱。 好奇心驱使,童又靖没有出声。 “不能吧……她要拍戏你就投资,一个角色接一个角色,要什么给什么,你都有求必应了,她还背着你动别的心思” 里头的沈时遇说着,顿了顿,半晌继续道,“行,你随意……我表弟才有心思搞什么传媒集团,我是不过问这些,反正有事你让人联系我助理,叫他去办就是……好,再联系。” 一番话,听得童又靖眉头紧皱。 拍戏角色 不是非要多想,只是身边朋友里苏秋恰好就是演员,童又靖难免联想到她。 苏秋和蒋之衍…… 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奇怪,说不上来。 听得里面挂电话,童又靖快步退出房间。 几分钟后,沈时遇冲完澡出来,立刻寻找童又靖的身影,“宝贝” “啊,来了——” 童又靖擦着头发,缓步进屋。 沈时遇噙笑近前,抱住人,脑袋就往细嫩|白皙的脖颈凑。 “别闹,我还得回家。”童又靖歪了歪头。 “亲一下。” “走开……” “一下,就一会会……” “你去我家替我挨骂” 童又靖掐他。 他难缠得很,推推搡搡,又磨蹭了好半天。 …… 从沈时遇公寓出来,童又靖赶回家,在长辈们身边一通卖乖讨巧,陪着吃了顿饭,骂也挨了,训也受了,饭毕,重新被放行。 早上的事还记在心里。离开家门,她立刻给虞星打电话。 “——在哪出来聊聊,我有点事跟你说。 第63章 番外3 苏秋知道,蒋之衍生气了。 和以往不一样,气氛从一开始就不对,从在地下车库里……不,应该是从他打电话来时,语气就怪怪的。 他今天见她,根本“事出有因”。 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苏秋沉默不言,包放在手边没动过。蒋之衍故意晾着她,倒水,摘领带,在室内走动,偏偏就是不正眼看她。 几分钟,甚至连几秒钟时间都懒得分给她。 苏秋坐立难安,比很久前第一次来时,还要更局促。 今天中午孙姐给她打电话,语气沉重地问她:“你是不是去面试章导演的新戏了?” 她猝不及防,一愣。虽然知道瞒不住,肯定会被发现,但没想到这么快。 孙姐没跟她多说,显然也没空听她解释,只告诉她:“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有数。多的我就不说了,蒋先生已经知道了,晚点他要见你。你准备准备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秋从中午一直忐忑到傍晚,直至蒋之衍电话打来,十几分钟后,她在地下车库见到他的座驾,没有着落的那颗心才安定。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终于还是来了。 可惜刚做好心里建设,一上车,对上他那张脸,她又紧张起来,心扑通扑通乱跳。 她胡思乱想间,蒋之衍终于晾够了,走出来,停在客厅与餐厅的矮台阶上。 他的衬衫解开两个纽扣,睨了睨她,沉声:“进来。” 苏秋惶恐起身,跟他进屋。 卧室里,衣帽架上挂着他的深色睡衣。往常她在这里过夜的时候,也会挂上她的。 蒋之衍站在那,一手端着瓷杯,靠住书桌边沿。像是故意折磨她,慢条斯理品尝咖啡,一点都不急。 苏秋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动。 不知过了多久,“嗒”地一声,蒋之衍放下杯子,苏秋闻声抬头,对上他微垂的视线,背后一紧。 “说吧。” 她不敢看他,艰难地挤出声音:“说……什么。” “说什么?”蒋之衍笑了。 他走近两步,捏住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他眸色沉沉地盯着她,“我的话你是不是当耳边风?” “我没、没有……” “没有?没有你还去试章守军的新戏?”蒋之衍脸色一冷。 “我只是想——” 话没说完,蒋之衍另一只手托住她后脖,箍着她往前一带。苏秋被动朝前倾,昂着头看他,离他腰腹极近。 “只是想什么?章守军拍的什么戏你不知道?我说过什么,不准拍暴露戏份,你就这么想脱?”蒋之衍嘴角边噙着冷笑,手上越发用力。 苏秋脸颊上被捏得泛起白印子,疼地皱起眉:“不是的,只有一点点亲热戏份……都是借位……” 见她眼里泛泪,蒋之衍顿了顿,手上力道稍稍松了几分,但眼里仍然冒火:“我说不准就不准!” 她不说话,吸了吸鼻子,眼泪掉下来。 滚烫的眼泪滴到他手上,蒋之衍暗暗深呼吸,蓦地甩开她的脸,收回手。他背过身去,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而后,转回身,对她道:“你现在打电话给姓章的,告诉他你不拍。” 苏秋大滴大滴掉眼泪,无声抽噎。 蒋之衍盯着她,重复:“我让你打电话——” 她侧着身坐在那不动,微微低头,喉咙里溢出呜咽声响,眼泪掉的更凶,哭得半张脸都红了。 “打不打?” “……” 蒋之衍气笑了,“好,脾气硬,好的很。” 他近前,再度扳起她的脸,“想拍是吧?这么想脱给别人看,不如我给你投资,再拍点尺度更大的?” 苏秋被半扼住喉咙,说不出话,蒋之衍发了狠,一把将她推倒。 “平时在我床上扭扭捏捏,现在愿意脱了?想脱给谁看?”他恶狠狠地骂,“脱给我一个人看不够刺激?你是不是犯贱?!” 背后是柔软的床铺,可她喉咙卡得快要无法透气。再一看,蒋之衍已经顺势跪在床上,两腿跨开跪在她腰身两侧。 他伸手去解皮带,苏秋慌了,死死闭紧嘴,拼命摇头,用手推拒,想要挣开他。 以前他从不会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让她用别的方式取悦他。 但今天,他的动作和气势,分明都有些侮辱意味。 苏秋咬紧牙关,怕被为难,怕被强迫,但又无法挣脱,眼泪越掉越多。 情急之下,她侧头在他手掌虎口上一咬,蒋之衍吃痛松手,她喘了口气,破罐子破摔,哭着对他吼道:“我又不是第一天犯贱!从跟你那天开始我就贱得不行了,这么久你还不清楚吗?!” 蒋之衍一愣,顾不上被咬,怒不可遏扬起手—— 苏秋头一偏,闭着眼淌泪装死。 巴掌还是没能落下去。 蒋之衍气得肝疼。 看着那张惨白、泪痕遍布,偏偏又满是执拗的脸,他一股气无处发泄,太阳穴突突直跳。 闭上眼深呼吸,许久,蒋之衍起身坐到一旁,平复下来。 他伸手拉起苏秋。 她哭得眼通红,被他搂进怀里。 蒋之衍用力抱着她,贴着她耳畔,半解释半哄:“你真的想拍这种片子,我找人写一个差不多的故事给你随便拍,嗯?” “艺术是崇高的没错,但为艺术献身也分程度。”他用拇指揩拭她脸上的眼泪,声音柔和许多,“好的戏就一定要脱么?没必要,对不对。” 亲了亲她耳垂,蒋之衍拿出耐心,“你如果喜欢这种类型的,我现在就让人写剧本,一部,不行就两部?要么三部好不好?” 边说着,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亲她的脸颊,亲她脸上的泪。 他说话的语气变回温存时那般,像是在耳鬓厮磨一样亲昵又温柔:“不哭了……再哭眼睛肿了就不漂亮了……” 苏秋鼻尖发酸,他越哄,她越难受,眼泪反而失控,开了闸般停不下来。 蒋之衍好说歹说,她怎么都不好转,无可奈何之下,脾气又上来:“你够了没?” 松手将她推到床上,他站起身,“这部戏就有这么好,你就非要拍?” 她坐在床上,低着头,哭得肩膀颤抖,不说话。 蒋之衍气得燥热,骂也不是,打也不是,站了站,无言看她良久,甩手出去。 “砰”地一声,将门摔得特别重。 苏秋没有抬头,没有动一下。 她哭的不是电影,不是戏,不是角色。 蒋之衍根本不懂。 章守军的新电影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剧本她全都看完了,故事里的亲热戏份,只不过是些亲吻、拥抱的场景,至多也就两个人面对面侧躺在床上聊天。 唯一的裸|露镜头,需要她试镜的角色全露背,章守军也表示可以用替身。 抛开尺度不论,她并非真的喜欢这个角色到非演不可的地步。她迈出这一步,做出尝试,只是想……试着找回自己。 依附蒋之衍的日子,能永远过下去吗? 不能。 在他厌倦前,她想为自己谋求出路,也该如此。 蒋之衍习惯了高高在上,他怎么会理解她的心情。她明白的,从一早就清楚,她只是他手中的玩物,从她答应待在他身边开始,她就已经没有尊严可言。 牺牲和交换是她自愿的,可是…… 苏秋哭着,捂住脸。 放弃自尊那一刻起,她和蒋之衍就成了不对等的。 青春期萌生的那些感觉,她曾经将它压下去,如今死灰复燃,她要怎样再骗自己? 她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表达的资格。 苏秋看得清自己的位置,她不能对蒋之衍动感情,她只能紧紧地抓住机会。 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开他。 …… 当虞星和童又靖气汹汹找到蒋之衍的时候,他正在和沈时遇喝酒。 一见她俩——尤其是童又靖难看的表情,对蒋之衍的眼神充满杀意,沈时遇“腾”地一下起身,下意识远离他身边,往童又靖那儿靠。 虞星话不多说,开门见山:“你和苏秋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蒋之衍装傻,“她怎么了吗?” “你还来这套?”虞星气得冷笑,“苏秋至今为止总共拍了三部戏,两部女二,一部女一,巧的是,这几部戏都有蒋氏集团子公司投资,你解释一下?” 蒋之衍喝了口酒,沉着道:“应该是哪个专做娱乐项目的子公司吧,娱乐产业我们也有涉及,不过我不大负责这方面,要不我让人问问?” 虞星重重拍桌,“你还不承认?好,那你打开手机看看娱乐新闻,现在网上正传着呢,狗仔拍到了苏秋上‘大老板’车的照片,我让人处理了照片,放大后那个车牌你敢说不是你的?” 蒋之衍一顿,皱眉:“什么照片?” 童又靖插话:“今天的娱乐新闻,地下车库几连拍,还有她录节目结束深夜上豪车的照片,现在好多网友都在扒她的背景。” 没料到这一出,预计之外的突发状况令蒋之衍默了默。 沈时遇搂住童又靖:“消消气,别气了,好好说……”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童又靖连带他一起看不顺眼,一把推开他的胳膊,“你别说话,其他的事情我晚点再问你!” “你别凶我呀,这是蒋之衍和苏秋的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知情了!再装?” 在骗她和默认之间,理亏的沈时遇选择了闭嘴。 蒋之衍蹙了蹙眉,正要说话,满几步的盛亦赶到。 虞星脸色非常不好,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正在气头上。她来之前,盛亦和她通了电话,大概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当下没有开口劝。 这件事,其实他早就隐约猜到一些。 看了眼盛亦,虞星顾不上理他,瞪着蒋之衍,“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蒋之衍,好歹我们也算朋友,你玩你的,把手伸到我朋友身上是几个意思?” 苏秋那样好的脾气,又是非常单纯的一个人。早先她就担心苏秋进演艺圈会吃亏,这几年远在国外,顾不上照顾,哪想一回来,果真出事了。 虞星十分自责,要不是童又靖察觉不对劲来找她,几下一查,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怒气上来,她一把揪住蒋之衍的领子,质问:“女人多了去了,你找谁不好,为什么非要找苏秋?!” 盛亦连忙抱住她,沈时遇也赶紧过来拉。 她不松手,音量不自觉提高:“苏秋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这样弄她!你说啊——” 蒋之衍不挣扎不动,任她揪着,“这是我和她的事,不用你管。” 虞星被盛亦抱着拉远两步,松了手,嗤笑,“你和她的事?你有什么脸这么说!” 她不留情面地斥道:“我告诉你蒋之衍!苏秋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绝不会任人欺负她!前几年是我不在疏忽了,现在我回来了,你休想再作践她!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要挟她,从今天开始有我护着,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把她怎样!” 盛亦怕她气坏身体,搂紧了,不由道:“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虞星没有挣脱他的怀抱,但难掩怒气,“他凭什么这样糟践人?凭什么?!苏秋不是人吗,苏秋哪点得罪他了?她就想做个演员,演点戏,蒋之衍凭什么这样对她?!” 虞星眼睛一红,又气又心疼,说着说着把自己气哭了。 “从小到大苏秋都护着我,明明自己胆子小,一有事还是挡在我前面……以前男生跟她表白,她一紧张就脸红,拒绝人家自己反而自责……我不过出去读几年书,回来怎么就这样了?凭什么啊……” 盛亦比她还难受,看她掉眼泪,心都纠起来,抱着她一迭声地哄,不满地朝蒋之衍斜了一眼,暗含责怪。 童又靖也生气。这件事没法不气,苏秋同样是她的朋友。 蒋之衍女朋友换个不停是他的事,玩什么女人都好,作为朋友,他们不干涉,可偏偏,他把主意打到苏秋身上。 苏秋和蒋之衍的关系,还用问吗? 她们已经查得很清楚。 蒋之衍这事儿做的真的太不厚道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你玩归玩,能不能有点分寸?”童又靖忍不住开口,“我们这么多年感情,我从来没说过你什么吧?就算看在我和虞星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这样对苏秋是不是?你这样以后让她怎么跟我们见面?” 蒋之衍铁青着脸,问:“苏秋知道吗?” 不知他指的是哪一桩,是媒体爆料的事,还是她俩已经知晓的事。 童又靖还没答,虞星先指着他抢白,表情和声音一样狠:“你以后别再找她!苏秋的事,以后跟你无关!” 言毕,虞星一刻不多留,转身就走。 盛亦无辜被甩开,当即提步跟上。 沈时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童又靖想说话,想想无话可说,摇摇头也走了。见状,沈时遇飞快拍了拍蒋之衍的肩,随着童又靖一起离开。 第64章 番外完 媒体爆料的事情,很快就压了下去。 先是苏秋身边的工作人员出面接受电话访问,公开澄清,随后几家媒体跟进,解释照片里车的主人不是什么大老板,而是苏秋的女性好友。 再接着,突然爆出另一桩更大的八卦消息,主角比苏秋咖位大得多,吃瓜群众的热情一下子转移,没人再议论她。 事情当然不是蒋之衍解决的,是虞星。 傅家几个哥哥姐姐,是真的疼她,这几年她们相处融洽,感情日渐深厚。一通电话过去,傅修远就帮她安排好车和车牌——新车的车型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车牌号也只差了一位。 照片中车牌号并非完全清晰,虞星是先锁定了蒋之衍这个人,才比对的车牌号。图像技术,至多只能清晰到那个地步,她准备一个和蒋之衍差不多的车牌,对外说服力就已经有了九成九。 另一桩八卦也是她让人发的。 爱看热闹的人看见新的热闹,一窝蜂涌过去,苏秋这桩已经澄清且“证据十足”的八卦,自然而然没了看头。 至于料从何来,狗仔手里多得是,她从诸多料里,挑了个有意和苏秋竞争但比苏秋更红的女明星,也算一石二鸟。 钱嚒,虞星现在有的是钱。蒋之衍舍得花钱恶心人,她能输给他? 短短一周时间,苏秋身边的经纪人、助理以及其它工作人员,统统被虞星换了个遍。什么合同,违约金,大手一挥付得爽快,只求给苏秋一个干净的环境。 苏秋当然知道事情暴露,在虞星面前,哭得喘不过气。 虞星气她傻,骂她:“你找不到戏拍为什么不跟我说?蒋之衍能给你的,我给不了吗?” 苏秋羞愧难当,虞星一边骂,又心疼她,抱着她,给她拍背、顺气。 “我哥手里有个小公司是做娱乐产业的,以后你工作的事就让他们负责。什么经纪约的我也不在乎,合约就写抽一成,够给你身边的员工发福利就行了。等你以后有能力,再自己出去单干。”虞星都给她安排好了,“别再犯傻了,知不知道?有事情不跟我说,你说你不是傻是什么?我们什么感情,你还怕麻烦我?” 苏秋连话都说不出,哭了好久好久才停下。觉得委屈,又觉得安心,感觉复杂难以形容,倚着虞星不说话。 啜泣着沉吟许久,她轻声问:“蒋之衍那……” 虞星来气,一指头点在她脑袋上:“还提他!你啊,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接不到戏?为什么试镜总是最后一关被刷掉,还有你老师给你推荐的角色,都签合同最后还黄了……这么多巧合,你就不想想?” 苏秋眨着泪眼。 “都是蒋之衍干的好事!”虞星咬牙,“先把你推到那种境地,再假模假样伸出援手,你上了他的当了!” “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苏秋有点搞不懂。 她一直以为蒋之衍是一时兴起…… “你长得好看又好骗呗!”虞星瞪她,“你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我都让人查清楚了,从你开始跑戏试镜起,他就没少动手脚!” 苏秋愣愣的,忽然有点懵。 很多次,很多次在蒋之衍怀里意乱情迷的时候,她都会猛地想他们的开始。她告诉自己,他只是正好碰上的人是她,如果那天,孙玉找的是别人,带去的是另一个想要角色的人,那么在饭局上遇见蒋之衍的就是别人。 后来睡在他身边的,也会是别人。 可现在虞星说,蒋之衍不是一时兴起。 他准备了好久,早有预谋。 苏秋有点反应不过来。 虞星没察觉她的异样,给她擦眼泪,“行了不说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盛亦今天找我我都没理他……” 苏秋脑袋里一片混乱,被虞星牵着走,思绪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 苏秋身边发生的事,蒋之衍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孙玉问他该怎么办,“要不然我再联系她……” 蒋之衍稍作沉默,说:“行了,你不用管。” 孙玉愣了愣,不敢多问。 头疼。 虞星说不让他插手,就真的不让他插手,动作如此利落。 她作为苏秋的朋友,做这些无可厚非。蒋之衍在意的是苏秋的态度。虞星朝她伸出手,她立刻毫不留恋就离开他。 她真的就对他没有一点感情? 花了这么几年时间,平心而论,他对她差吗?这个小白眼狼! 静坐半天,蒋之衍烦躁地给苏秋打电话。 记不清是这周以来的第几个,总是,她仍旧没接。 闭眼稍许,他拧了拧眉,联系助理。 “让人盯着苏秋。” 助理很上道,问:“需要找机会把苏小姐带回来吗?” 蒋之衍却说:“不用。” 他默了默,道:“注意她的安全,隔一天向我汇报。” …… 苏秋换了新东家,按理来说,事业应该重新起航。可一盯几天,苏秋都没有出门,数日后,被虞星安排的车接走,之后再没回去。 听过助理的汇报,蒋之衍眉头紧锁:“她人现在在哪?” 那边支吾两秒,小心翼翼说:“暂时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虞小姐把人接走之后,我们就跟丢了……” 蒋之衍深吸气,忍住脾气,几秒后凉凉道:“自己去财务部,扣三个月奖金。” 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在公寓转了半天,蒋之衍坐不住,亲自去找虞星。 虞星倒是没有不见人,她名下有公寓,但大多时间都住在家陪傅非臣。 蒋之衍到的时候,傅非臣不在。不用见长辈,省了麻烦。 虞星待他不是很客气,连茶都没上一杯,他也懒得多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苏秋呢?” 虞星一听他提这两个字,眼神一冷,“她的事与你无关。” “苏秋在哪里?”蒋之衍盯着她,执意追问。 “你来如果是为这些事,那就回吧。”虞星起身,片刻不留,“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不送。” “虞星——” 他在背后叫住她。 虞星停住脚。 “我知道你怪我。”蒋之衍说,“我理解你的心情。” “理解?”虞星转身,“你理解什么?你根本不理解!” “我承认我对苏秋的做法不妥,但是……”蒋之衍眉头紧拧,无可奈何,坦白,“但是我是真的喜欢她。” 虞星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你喜欢她?你就是用这种方式喜欢她的?” 她又要走,蒋之衍忙道:“我不骗你!”他板起脸,“我说认真的。很早开始我就对苏秋有意思。高中你记得吧?我们那个时候见过,我追过她一段时间,但是她没给我好脸色,对我很冷淡。” “所以你就逮着机会,几年之后这样作践她?!” “不是!”蒋之衍解释,“我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末了,认错,“我承认我方法用错了,但是这一年多里,我对苏秋没有半点不好。我也跟她说过很多次,我喜欢她,是她不信。” 虞星沉默数秒,“你跟她说过?” “说过。” “什么时候?怎么说的?” 蒋之衍有点尴尬:“就平时相处的时候,我跟她说我很喜欢她……”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 虞星看他这表情,哪会不知道,顿时又生起气来。 “你——” 话音未落,来陪虞星过下午的盛亦正好抵达,赶上这出。 从外走进来,看这架势,盛亦问:“什么情况?” 蒋之衍忙说:“我来找苏秋。” 虞星看着盛亦,恨恨道:“他说他喜欢苏秋,我听了都好笑!” 盛亦打量蒋之衍半分钟,蒋之衍不闪不避。 稍顿,盛亦缓缓道:“苏秋在她自己家。” “盛亦——” 虞星皱眉,盛亦摇了摇头:“我跟他这么多年朋友,他说真话假话我能看出来。”言下之意,蒋之衍没有说谎。 盛亦看向蒋之衍,继续道:“虞星把她送回去了。” 蒋之衍一愣,“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阮姨去秋秋公寓的那几次,都发现你留下的衣服,还有你是不是在她回爸妈家的时候去接过她?你有病吗,生怕不够显眼是不是?”虞星没好气道,“我安排澄清的那些,唬外人可以,糊弄不了阮姨,她之前发现那么多蛛丝马迹,一直没问,还都是我不在国内时候的事情,这次八卦消息一出,怎么可能信是我?她看新闻看得完,知道后立刻就把秋秋叫回去,骂了两天都不肯放她出来!” 连虞星都被骂了,怪她陪着苏秋一起骗她们。 阮姨把苏秋拘在家里教育,现在对苏秋演戏这件事很不赞同。 蒋之衍愣了片刻,拔腿就走,转眼没了人影。 “蒋——” 话没说完,虞星被盛亦拦下。 “算了,让他去吧。”盛亦道,“能不能成,看他们造化。” 虞星没辙,把火气撒在他身上,握拳锤他:“谁让你告诉他!秋秋要是有什么不好,到时候我都怪你!” 盛亦一把搂住她,笑着任她打,“我不信你没看出苏秋对蒋之衍有感情。” “我看出什么看出?我要是看得出,不会到现在才知道蒋之衍这狗东西干的好事!”虞星冷哼,就是嘴硬不承认。 盛亦不在乎,揽着她上楼,“好了,别管他们。回房间看电影?你想看什么?等会我给你按摩好不好……” 虞星撇嘴,气呼呼,脚下还是跟着他走。 两个人一同迈着台阶向上,其余纷杂事情,统统甩在身后。 …… 蒋之衍到苏秋家,如何闹了一番,有好几种说法。 沈时遇说得何其夸张,童又靖和虞星信不过,后来还是亲自问苏秋本人。奈何苏秋脸皮薄,含糊几句,没能说清楚。 不过有几点可以确定——蒋之衍上门,被阮姨拿着鸡毛掸子一通好打。他赖着不走,非要表真心,气头上的阮姨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他为表诚意,在客厅里跪了好久。 苏秋心软,很快就松动态度,气得阮姨连她一块骂,让她也跟着跪。 于是这俩人一同在苏家客厅跪了大半个下午。跪到后来,膝盖生疼。 蒋之衍心机重得很——这话是虞星评价的——他借着难得的气氛场合,对苏秋百般体贴,找东西给她垫,又是心疼,又是舍不得,而他自己做出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跪得笔直,没叫一声痛。 阮姨在房间里躲清静不肯见他们,反而正中蒋之衍下怀。他趁机会对苏秋倾诉衷肠,说自己早就喜欢她,大学前那一段时间追她,因为她态度冷淡,怕操之过急,暂时放弃。 后来交了几个女朋友,都是照着她的样子找,没处多久一个个都分了。 这话其实不算假,但他进行了一点艺术加工。那时候放弃,确实是因为苏秋态度冷淡,他怕操之过急,同时又有一点抹不开脸,一气之下连着番换女朋友。 倒也是因为换得多,每个都像她,但又不是那么个感觉,蒋之衍才意识到,他喜欢的不是苏秋这个类型,而是苏秋。 苏秋耳根子软,性格也软,最主要的是她对蒋之衍并非真的没有感情。 尽管虞星万分不愿意,这场闹剧结束以后,苏秋还是被蒋之衍“骗”到了手。 阮姨那边费了好大的劲才处理好。 而苏秋和蒋之衍公开,是在这之后半个月。 又一次,苏秋被拍到,在她和蒋之衍约会的某一天。 没有再躲,也没有让谁去澄清。 她在出席活动的时候,大大方方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新闻是假的吗?当然是假的啦。” 她笑着,在一众等着搞事情的媒体们带着怀疑和看好戏的眼神中,淡定回答:“那不是什么金主,也不是什么老板,那是我男朋友。” 第一家媒体发出采访视频后,蒋之衍第一时间就上了他那个几乎不使用的微博,转发,并配文道: “只是平常的约会,希望大家不要过度解读。我女朋友脾气好,但我比较直,网络上的恶意非议如果对她造成影响,我绝对会追究到底。” 那天网上很热闹。 蒋之衍的身份、背景、身价,被扒出来,吃瓜群众好一阵议论。关于苏秋的风评,变了又变,大家终于可以确定她是真的有后台,但人家的后台不是金主,不是煤老板,是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还是大集团继承人,纯粹的高富帅。 一时间,羡慕嫉妒有,祝福赞美也有。 而只有亲眼目睹的盛亦知道,在蒋之衍那条微博下的好几万条评论里,有一条来自虞星小号的留言,四个字,倾注了所有“祝福”—— “狗东西,呸!” 当然,蒋之衍才没空翻,苏秋同样。 作为“高富帅”本人,蒋之衍发完微博,开车到活动现场接苏秋“下班”。 他们吃饭、逛街、看电影,做了所有情侣都会做的小事。 简单,但快乐。 风言风语无所谓,看好看坏都随意。 他们忙着手牵手,还要一起过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