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之恋》 第一章 事情的开端是一个便当。 今年升上国中三年级的小川真蓝和父亲两人一起生活,每天早上要自己做便当。一开始他只知道怎么煮饭,现在已经可以做简单的菜了。 重新编班后,又过了两个星期的某个午休时间。 学校没有餐厅,学生们都在教室吃午餐。有人吃妈妈做的便当,有人吃在上学途中买的面包。男女学生都穿着当地公立国中的清一色蓝色制服。衣服底下泛着薄薄的汗水。 “喂……买了本月号的○○了吗?” “当然,我带来了,借你吧!” 女学生们开始熟稔之后,将桌子并在一起,用还有点客套的声音开始滔滔不绝地聊天。她们一边吃着小而丰盛的便当,一边谈偶像们的八卦消息。 男学生们不像女孩子那样移动桌子,不过还是聚集在一起热闹地吃着便当。 内向的真蓝没能在适当的时机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就这么过了半个月。但是,他宁愿坐在女孩子旁边,悄悄地吃着便当,也不愿跟那些一边吃饭一边四处乱窜,时而会丢下筷子,上演一场摔角游戏的粗暴男孩子混在一起。 确认四周没人看他时,真蓝从书包里拿出便当,解开包巾,悄悄地掀开盖子。 银色的便当盒里装有三分之二的米饭,其余的就是菜。煎蛋、肉丸子、纳豆。早上匆匆忙忙装便当时常常会忘了放进蔬菜。 “never never never never……” 在靠近走廊一侧的座位上吃便当的矢岛一边唱着当地电台一再播放的连续剧“叫我不良少女”的主题曲“never”,一边丢着棒球。 球飞过坐在椅子上吃便当的女学生和真蓝的头上,由站在窗边的根本接住。 “喂!不要再丢了!” “太危险了啦!到外面去丢!” “我们正在吃饭耶!” 女孩子们鼓着腮帮子不悦地抗议着。 “我们正在吃饭耶!” 根本学着女孩子们的语气,不怕死地将球丢了回去。两人不顾四周的抗议,仍然在教室的两个对角传接球。 真蓝有不祥的预感,赶紧用两手挡住便当,低着头僵着肩膀。 ……怎么办?太可怕了,如果被那个硬球打到可是很痛的。 可是教室又没有别的地方好让他去避难。 “never never never……” “never never never……” 或许已经成了口头禅了吧?矢岛一边丢球一边无意识地唱着歌。根本也跟着唱起来。这部很久以前播放的连续剧,剧中人物的服装和化妆,成为当时流行的风潮,让他们两人一头栽了进去。 球在头顶上飞过的恐惧,和在脑海中回响的单调旋律混在一起,真蓝几乎要昏过去了,这时突然掀起一阵冲击。 预感果然应验了,根本丢出的球不偏不倚打中真蓝的便当盒。 “啊!” 女学生们发出尖叫声。便当盒整个翻覆在满是尘埃的地上。肉丸子滚得老远,纳豆拉着细丝,而煎蛋则滚了两转。 “完蛋了!” 根本和矢岛一脸沮丧地走过来。可是,他们对班上唯一还没听过讲话声的真蓝的兴趣,似乎比被打翻的便当更有兴趣,连道歉都忘了,只等着真蓝的反应。 不小心踩到菜的根本突然发出奇怪的叫声。 “啊?这个菜好象坏掉了?” 聚集在四周的同学们也都低头看着地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不是啦,是纳豆。” “纳豆?你妈妈在你便当里装纳豆?” “never never never……” 刻意让自己像空气一样无形地存在的真蓝,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禁整个脖子都红了。 他急忙蹲下来,一把抓起米饭,将混着灰尘和毛发的菜放回便当盒里。然而,四周的人大概是被“便当里的纳豆”给惊住了吧?只是在一旁评论,没有人愿意帮忙。 内向的真蓝,光是在上课时被点到名就想哭,而当他看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时,不禁全身颤抖。 太悲惨了。自己做的便当被打翻在地上,还被大家看得一清二楚,这种羞耻就如同赤裸裸地站在大庭广众中一样。 母亲做的便当会反应出母亲的个性,同样的,自己做的便当也会表现出自己的性格。 ……朴实而寒酸的菜。真蓝咬着嘴唇,视野开始扭曲了。 当他的忍耐几乎到达极限,泪水快要涌出时—— “真是可惜啊!” 突然一个学生拨开人群出现了。 是班上的委员长相田。 “真是的,是你们干的好事吧?快帮忙啊!” 相田说着拍拍根本和矢岛的背,然后蹲了下来,毫不考虑地捡起肉丸子。 他轻轻地婉拒了拿扫把和畚箕过来的学生,对女同学问了一句“这个可以给我吗?”便伸手拿过装杂志的纸袋。他一边将菜丢进袋子里,一边若无其事但很诚恳地问真蓝: “你几乎都没吃嘛!” “……” “只打中桌子吗?有没有受伤?” “就是嘛!打中头的话一定会受伤的嘛!你们上个星期不也打破天花板的灯吗?总该知道在教室玩球是很危险的啊!” “就是嘛!就是嘛!” 女孩子们想起什么似地发起飙来了。 “对不起啦!” 矢岛和根本大概是拉不下脸道歉吧?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捡菜。 相田将饭菜都丢进纸袋里,连真蓝先前装回便当盒里的份也倒回来,然后离开了教室。班上同学都觉得无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真蓝原本食量就小,而且一紧张就会吐,没有吃中饭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他实在无法在教室多待一秒了。 他低着头走到走廊上,朝厕所走去。还好,男厕所里空无一人。 他拉上拉门,一边洗掉脸上的黏腻,一边感到极端的后悔。 (为什么偏偏今天在便当里放了纳豆……) 菜不够时,他总会塞进可以自由变换形状的纳豆来填补空间。不过,他没想到相田会那样做。那双将拉着丝的纳豆聚集在一起的大手;和善地安抚大家的坚毅个性……,好自然的体贴。 刚刚他突然蹲到几乎要哭出来的真蓝旁边时,那种被巨大的影子守护的安心感,正是真蓝在潜意识中追求的。 游泳社的相田个子高、体格强壮,又很有责任感,而且功课又好。大概是家教好吧?他那不卑不亢的坦率个性,吸引了所有的男女同学。只要他表示一点意见,时而露出轻轻的微笑,大部分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老实说,以前真蓝觉得偷看相田是上学唯一的一点乐趣。他那端整的脸孔和健壮的背影、修长的手脚,一切的一切都让真蓝感到幸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给人一种彷佛才刚从泳池里爬上来的感觉,没有一般人的“鲜活感”。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令人向往的人。 “嘿!等一下!” “哇——!” 外面走廊上响起尖叫声和脚步声,真蓝怯生生地看着厕所的门。不过,那互相追逐的脚步声却只经过厕所外面,然后远去了。 真蓝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转回头,看到映在镜子中的自己。 脆弱而懦弱的眼睛,却配上一张有几分倔强的嘴巴。 十几岁的青少年多半都会长一些痘子,他的肌肤却白皙光滑得好象所有的毒素都藏在身体里面一样。 有点卷的头发非常地柔软,脖子以他的年龄来讲,太过纤细了些。制服底下那个从小就经常耗费心神照顾的身体,瘦得几乎没什么肉。 如果拿动物来比喻,矢岛是迟钝的马,而根本是停不下来的猴子,相田就像一只毛发漂亮的狐狸,而真蓝就是一只怯懦的兔子。小时候妈妈还在时,看到电视上的浅茶色兔子时,妈妈总是笑着说“真像真蓝”。 第二章 真蓝知道必须回教室去了,他不停地洗着手,可是也不能老是待在这里。再过五分钟,那些用过餐的学生们就会相继上洗手间了。 真蓝死了心,关掉水龙头,用手帕擦着手。 他打算到后院去打发时间,一离开厕所就看到相田走在前面的走廊上。 “小川。” 相田好象原本就等在那儿似的,看到真蓝便停下脚步笑了笑。他手上已经没有纸袋,不知道他丢到哪里去了。 相田快速走过来,把一个茶色的东西推给真蓝。 “给你,我今天买了四个。” 是咖哩面包。 “谢……谢谢。” 相田对眨着大眼睛的真蓝点点头,然后下楼去了。大概是要到球场上去踢足球吧? 真蓝换上鞋子走出校舍,躲到没人的后院的树荫下吃起面包。 咖哩面包很好吃,真蓝以为是用什么特别的方法做的,然而再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咖哩面包。这种大量生产,在全国各地的超市都买得到的面包,他也吃过好几次了。 “真好吃……真的好好吃。” 真蓝对停在他膝盖上的红娘子说话。小小的红娘子动了动,噗的一声飞跑了。 当天回到家后,真蓝洗着便当盒时突然想到。 那时候相田不用扫把和畚箕,反而用手把饭菜装进纸袋里。——他大概是担心用肮脏的扫把连同脏东西一起扫掉会伤到真蓝吧? 如果把饭菜装回便当盒带回家自行处理的话,恐怕又会想起当时的情况。 装进纸袋,带到教室外面去丢是相田的体贴作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 真蓝觉得整个身体浮了起来。好象有人揪着自己的脖子往上提一样,只有心脏悬在半空中,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体内窜过一股热流,指尖麻痹了,现实远去了。 这一瞬间,模糊的向往心情变成了爱恋。这是他的初恋。 真蓝并没有自觉。 之后真蓝开始比以前更注意相田。虽然没有勇气跟他讲话,但是视线总是追着他跑。 根本和矢岛仍然像小学生一样淘气。根本似乎特别喜欢真蓝,可是他是那种“越喜欢越想欺负人”的典型,老是做一些让真蓝讨厌的事情。 “啊哈哈!这是什么?” 隔周学校规定每个人要交出两条抹布,收集抹布时,根本拿起真蓝手上的抹布笑了。 真蓝又全身缩成一团。他一向不善于裁缝,每当学期开始,他就到便利商店买两条装的昂贵抹布,但是这一次他却忘了,只好自己急就章缝出来。 “用黑线缝白毛巾?你妈妈真是有够呛的,或者这是刺绣?” 这时在一旁的相田突然一把抓住根本。他们两人大概是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当场就上演一场摔角。这种偶然的情况发生了几次,真蓝终于发现,相田总是不着痕迹地在照应自己。 只要真蓝有麻烦,他总会适时地冒出来,以不伤到任何人的体贴伸出援手。 就算他是基于班级委员的责任感而这么做的,真蓝也很高兴。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今年的梅雨下好久,进入七月,天空依然一片阴霾。 ——某个一早就一直下雨,非常闷热的星期五。 在充满湿气的教室里,女孩子们在午休时间仍然聚在一起,男孩子则一边走一边吃便当。整个景象就像动物园一样。真蓝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吃自己做的便当。 跟平常不一样的是,最难缠的平尾和柳原坐在真蓝旁边的位子上,一边翻阅杂志一边谈笑风生。 “好棒,没有修耶!” “我昨天用这个……” 这两个人在校风朴实的公立中学特别引人注目。 他们的体格像高中生,虽然不是游泳社的人,皮肤却比相田还黑,头发留得比女孩子还长。平尾染着一头茶色头发,留了一些胡子,而柳原则在鼻子和嘴唇上穿了金属环,还用链子串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国中三年级的学生,经常逃课,不时有打扮跟他们类似的女高中生在校门口等他们。 导师大概也放弃他们了吧?只希望他们能尽早毕业。和这两个人比较之下,真蓝还比较喜欢虽然粗暴,但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的矢岛和根本。 因为下雨的关系,教室在白天就点了灯,不自然的光线,让真蓝有种不祥的预感。 赶快吃完躲到厕所去吧!真蓝一边想一边拼命地动着嘴巴,突然一个粗涩的声音响起。 “真蓝!” 是平尾。 他往全身僵硬的真蓝面前一坐,将杂志往真蓝的便当上一摊。 上面刊着一个横躺在床上的裸女。 “看你一脸女人相,看到这种图片你也会跟大家一样勃起吗?” “……” “你的性别真的没有弄错吗?” 平尾露出猥亵的笑容,窥探着真蓝。真蓝知道坐在一旁的柳原也在偷笑。 真蓝不由得低下了头。他没看过那种书,也压根儿不想看。 两个人在他面前缓缓地翻着杂志,享受着真蓝的反应。 真蓝不由得闭起眼睛,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 “平尾,老师叫你。” “啊?” “老师很生气哦!你到底做了什么?” “那家伙难得生气的呀!是那件事吗?或者是另外那件……” 平尾阖上杂志,觉得好玩似地站起来。瞬间,真蓝看到封面的女体上沾着肉丸子。真蓝觉得很不舒服,用力甩了甩头。说话的人果然是相田。他一边嚼着可乐饼面包一边看着真蓝。 他的视线停在放在桌上的便当盒上,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很会做料理嘛!” ——真蓝不禁红了脸,在嘴里轻声地说只是晚餐的剩菜。 委员长相田似乎知道真蓝没有妈妈,他可能因此而同情他,不过就算同情也无所谓,只要他体贴的一句话就足令真蓝高兴了。 “最近你老是吃面包?” 看到相田手上的面包,真蓝忍不住说道,随即猛然一惊。 自己管这么多是不是太奇怪了?可是相田并不在意,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回答。 “我爸妈很喜欢旅行,这两个星期又不在家了。” 相田说着露出开朗的笑容。他一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另一只手灵巧地抓住可乐饼面包。 他的手指好修长。在相田迷人的形象中,最吸引真蓝的就是他那双大手。 在课外辅导时间里,那双手拿着粉笔写议题。上课时,他的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掌抚着脸颊。上游泳课时,看到那双大幅摆动的手和太阳化为一体闪着光芒时,真蓝就会产生一种近似热切的期望的心思。 ……如果不再多说什么,他就要走了。真蓝垂着眼睛,努力找话说。 “什么时候……回来?” “啊?哦,你说我妈啊?下个星期,所以我明天还是得吃这个。社团活动时都觉得好饿。” 话还没说完,相田就把面包吃完了。他在长裤上擦了擦手,贪婪地看着真蓝的便当。 “想吃吗?” 真蓝问道,相田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光辉。 他一把抓起原本就看中的饺子,一口气丢进嘴里。 “好好吃,thank*you!” 相田天真地笑了,然后转身离开。 那一瞬间,真蓝产生一个念头。下午的课他根本无心听。 (真想帮他做个便当。) ——他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就算做了,自己也没有交给他的勇气。 不过,只要在他家人还没有回来的明天一天,告诉他自己做了太多菜,把便当交给他的话,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一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真蓝就再也无法打消心意。做便当不是问题,至于要不要拿给他就再说了。 真蓝当天在放学途中就跑进书店,仔细地看着放在架子上的一本又一本的食谱。然后在越来越大的雨势中,到几家超市去买了新鲜的肉和蔬菜,还买了调味料。 “好好吃,thank*you!” 他忘不了相田说这话时喜孜孜的表情。一向混在主妇当中匆忙结束的购物,也变得比较有趣了。经过一番选择之后,真蓝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解开自动门密码,走进通往电梯的入口。 这是父母结婚时购买的站前高级公寓。 母亲离家出走之后,真蓝仍然跟父亲一起住在这里的十楼。 回到屋里,真蓝火速换下制服,将刚买回来的材料摊在餐桌上。 相田说饺子很好吃,至少他好象不排斥中华料理,基本上就做中国菜好了。 “never*never*never……” 真蓝无意识地开始哼着矢岛他们唱的歌,一边看着食谱。 食谱图片中看起来最可口的是回锅肉。这道菜不常听,不过他决定姑且以这道菜做为主菜。另外再配上火腿生姜炒饭、芦笋培根卷、炒蛋,空隙的部分就用小蕃茄填补起来。 (能不能做成功呢?他喜不喜欢呢?) 早上时间不够,今天晚上就先做好回锅肉。 真蓝高兴地围起围裙,一只手上拿着食谱开始动手。 他将青椒对切成半,再斜切,葱也斜切好,高丽菜切成一口大小,胡萝卜则切成薄片。 他从架子后面找出没有用过的中华料理锅,洗干净之后将煮过的猪肉炒热,然后再用今天买回来的调味料、豆瓣酱调味。 放进葱之后,正想加进蒜,突然停下手。 “放学后他有社团活动,放太多会让他惹人厌,可是不放蒜就不好吃了……” 考虑了一下,真蓝只放进一半的量。 以前他对自己做的料理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拼命记住父亲喜欢的味道,以免惹父亲生气。 真蓝一边煮饭一边想相田。这是他最快乐的时间,生活好象平空添加了许多色彩,打出娘胎之后,他没有这么快乐过。 他同时准备着爸爸的晚餐,跟相田的菜色是完全不同的。 “九点整新闻。” 一直开着的电视报时了。 当真蓝因为事情进行得不如意而哭丧着脸跟锅子和材料拼命时,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 不用看也知道,是每天一定会在同样时间回家的父亲。 真蓝将为相田准备的料理藏进冰箱和架子上,将两人份的晚餐摆到桌上,这时一个穿着西装,显得神经质的男人穿过房间。 “您回来啦?” 男人瞄了真蓝一眼,或许是因为衣服下摆被雨打湿了吧?他皱着眉头直接走进寝室。 在客厅灯光的照耀下浮显出一张伶俐的脸孔。以这种年龄的男人来说算是端整了,但是却难掩薄情的印象。 寝室的门即将关上前,一个尖锐的叫声使得真蓝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喂!” ——他在叫我。 真蓝清楚待会儿即将发生的事,便缩着身体,被操控似地走向寝室。 站在房间中央的父亲面无表情,俯视着放在床上的西装。他抬起头,视线停在真蓝脸上。 “我不是叫你把这件西装拿到客厅去吗?” “——哦……” “是你说你要自己做家事,不要请女佣的!为什么又忘东忘西?” 那双眼睛彷佛攫住真蓝的瞳孔似地,像井水一样深不可测。 他总是带着充满孤独的表情看着儿子。 “真蓝。” 好静的声音。下一瞬间,真蓝挨了一记耳光。 手劲一点也没斟酌,真蓝瘦弱的身体被打得撞了墙,可是他依然逼过来,斥责着孩子。 “你呀……” 每当打人时,父亲的气息就突然变得急促,头发乱了,脸红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激动的模样跟刚刚冷漠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真是没用!讲一次老记不住,不机灵又任性!” “对不起!” “你真的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小时之后。 父亲吃过饭后像往常一样去洗澡,喝了一点好酒之后,每天晚上在同一个时间上床睡觉。 真蓝在自己房里,坐在床上缩着身体流泪。他忍住不哭出声音,导致腹部不停地颤动。真蓝只懂得这种静静地流着泪的哭法。 母亲也是在这样的雨天里离家出走的。 那时正值初夏,是真蓝念小学四年级的事。半夜他听到父母在寝室里争吵,第二天早上妈妈就不见了。一些钱和衣服,还有真蓝的照片都随着消失了。 如果不睡着就好了——真蓝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或许自己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也或许可以要求妈妈带他一起走。 从此,父亲对真蓝的管教越发严苛,常常动不动就出手打真蓝。那是无法说出自己寂寞的父子唯一沟通的方式。 妈妈带走自己的相片,就表示她还没有完全割舍。妈妈不是讨厌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真蓝这样相信,所以他求爸爸不要雇用女佣,到目前为止一直由他承担所有的家事。 ……便当、便当、相田的便当。为相田特地做的便当。 第一次做的回锅肉还没有试尝过,没问题吧? 真蓝觉得自己不能去动为相田做的料理。 真蓝咬着牙,想着相田。雨声渐渐减弱,听到枕头边的闹钟单调的声音。被父亲严词斥责之后,真蓝总是缩着身体,一夜无眠。 第三章 第二天是个无雨的晴朗日子。 空气中的尘埃,好象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一样,阳光是透明而亮丽的。天空还残留着几片乌云,但是仍可见盛夏的蔚蓝。 尽管一夜无眠,真蓝还是跟父亲同一时间离开自己的房间。太早或太晚就会惹得父亲不高兴。真蓝算好换好衣服的父亲坐到餐桌边的时间,送上一杯热咖啡。那是爸爸坚持要用的咖啡豆煮出来的咖啡。 “慢走!” 在一如往常的时间里送爸爸出门的那一瞬间,真蓝全身解脱了。 他回到厨房,开始快速地准备便当。星期六自己不用带便当,所以他只要准备相田的就可以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晚上事先准备好的火腿和生姜、葱,和饭一起炒。芦笋稍微煮过,用培根包卷起来……啊,蛋也得煎了。 乍见之下工作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可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困住了真蓝。 便当盒。 真蓝是独子,家里没有多余的便当盒。小学时使用的超人图案便当盒,一定会被相田笑的。而自己目前使用的那一个已经用了三年,满是刮伤的痕迹。盒角也都掉了漆。 早知道昨天就买一个新便当,真蓝好后悔,茫然了一阵子之后,决定选用超人图案的便当。只要打开盖子,就看不到了。 “好吧!” 真蓝深呼吸了一下,一鼓作气将菜夹进便当盒里。 他用颤抖的手一一把菜放进去,每放一次菜就会从各种角度来确认,如果现在失败的话,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好看、好吃、好营养。希望相田在打开的那一瞬间,不会觉得是草率做出来的便当。 将便当装好之后,真蓝选择相田所代表的蓝色便当包巾,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叫了一声:“成功了!” ──顿时整个人像消了气的气球般瘫坐在椅子上。 以前从来没有过像这样热中于某一件事吧? 时钟指着八点过一点,不赶快出门就要迟到了。 早起的蝉已经在窗外开始鸣叫起来了。今天可能会很热。真蓝茫然地转头看着桌上的蓝色包包。突然真蓝心里产生一股彷佛意识逐渐远去的绝望。 ……这种东西怎么交给他? 后悔的情绪顿时弥漫真蓝的心。他叹了一口气后,僵着肩膀垂下头。 人家只不过客气地称赞一下就得意忘形,又没有特别的交情,突然就送这种东西,相田再怎么体贴也一定觉得不舒服吧?而且又是男孩子送的。 真蓝感到坐立难安。刚刚还觉得像是他的救星的便当,现在看起来简直让人羞愧到极点。 真蓝一转身跑回自己房间,穿着制服就直接钻进床上。如果不敢交给他,那干脆请假好了。旷课早晚会被爸爸知道,所以以前就算发烧,真蓝还是勉强上学,可是今天他实在提不起劲了。 “唔……” 他盖着棉被低声呻吟着。自己在搞什么?又不是女孩子,竟然帮班上的男同学做便当? 超人图案的便当盒?那就更可笑了。 尽量做得不像顺便做的便当?我到底在想什么…… 被父亲掴耳光的痛楚复苏了。太悲哀、太凄惨了。什么事都令人讨厌,真希望就这样躲在床上渐渐变小,像泡泡一样消失算了。这样就可以把一切都忘了。 真蓝在床上待了好久的时间。和无眠的夜一样,躺在床上消磨时间是真蓝最擅长的事情。 他很想就这么哭着睡着,可是激情似的后悔情绪,在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实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真蓝慢慢地踢开棉被站起来,回到厨房。桌上仍然放着那个蓝包包,真蓝的脸扭曲着。 (吃了吧!) 真蓝难得有这么气魄的想法,粗暴地坐到椅子上。 他解开包巾,打开便当盖子,顿时看到连自己都为之一惊的内容物。 “哇……” 一瞬间之后,他发现感到惊讶的是自己,不是相田,不禁又感到自暴自弃。 他拿起筷子,俯视着刚刚还像圣域一般,连先品尝都觉得可惜的便当。然后,真蓝把一边想着相田一边做的料理轻轻放进口中。这原本是给相田吃的肉,给相田吃的蔬菜。 ──不知不觉当中,真蓝忘我地吃了起来。 挟起菜放进口中时,舌头就颤抖着迎接。吃着的当儿,饭菜渐渐变形了,然后落到喉咙,吸进胃里。 就好象海水涨潮时一样盈满身体各个角落── 真蓝和相田合而为一了。 “……?” 一开始真蓝不懂这逐渐加强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模糊的不成形的某种东西在体内膨胀,使得真蓝的呼吸变热,肌肤泛红,下腹部发胀,平常不曾意识到的自己的体味变得好敏感。 “……嗯……” 食物穿过喉头时的感觉难以言语形容。感觉虽然舒服,但跟一般的舒服感又不一样,那是一种更炙热、彷佛要溶化的感觉。 每咬一口,相田就滑过真蓝的喉咙。 ……相田进入我体内了…… “啊!” 真蓝突然叫起来,手上的筷子应声掉落。 他紧紧地握住手,腰部好象不是自己的似地跳动着。 “啊……” 他知道一开始很轻微的快感已经增加为十倍、二十倍,在体内流窜。 同时他突然明白了,身体的哪个部分发生变化?哪个部分有感觉? “……啊……” 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处理,可怜兮兮地濡湿了内裤。 急促的喘息停不下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血液在倒流。 身体的每个地方好象都有生物窜动一样,急速地鼓动着。 真蓝感到困惑和混乱。被严父养大的真蓝,和同年级的孩子比起来,在性方面显得闭塞许多。他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脱下制服长裤。正待脱下令他不舒服的内裤时,突然大吃一惊。 那个地方好象漏水般湿了一大片。 瞬间真蓝有一股强烈的罪恶感,眼前顿时一片黑暗。那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畏缩,是太过迟来的自觉。 “对不起。” 真蓝用两手捂着脸轻声说道,他觉得父亲好象躲在哪里看着。 真蓝呆立原地抽噎了好一阵子,然后将便当盒洗干净,丢掉内裤,将一切都处理掉之后,心情比较落实一点。可是心中却产生了预感。自己一定还会需求刚刚那一瞬间的快感。 ……事实上,他在身体和心灵两方面,都觉得好得要发狂了。欠缺性知识的真蓝,对性这个字眼的意义还很模糊,却有一种和相田结合的快感。 真蓝又捂着脸。 从指缝间又发出连他自己都为之一惊的、充满色情的声音。 “又发麻了……” *** 从此,真蓝沉溺于那种感觉当中。 好几次他都瞒着父亲想着相田做料理,然后吃掉。藉此得到一种暧昧、甜美的性兴奋。 ──那是真蓝迟来的性觉醒,是现在才学会的自慰。方法虽然不自然,但是他总觉得父亲躲在哪里偷看,没办法用普通的方法进行。 真蓝的父亲不但严格,而且有严重的洁癖,对黄色书刊或影片表现出明显的厌恶感。日常用品都要经过父亲检视,打从真蓝懂事起,他就严格被禁止看“不能看的电视节目”、“不能读的书”,真蓝从小就是在父亲这种?细靡遗的要求下成长的。 但是,电视一直开着时总会在不知不觉当中看到不该看的节目。小学五年级时,真蓝曾经不小心看掺有很多情爱画面的连续剧看出了神。父亲发现后便结结实实地训了他一顿。因为那个时候的惩罚,真蓝的右耳有点重听。 是父亲刻意要真蓝完全避开这些东西。 大热天里看到女孩子露出的肌肤,想起平尾让他看的裸女,他也没什么感觉。 然而,他也不是对相田有任何需求。就算相田跟他讲话,不小心碰触到他,他也不曾如此欢喜过。这是一种只有吃为相田做的料理时,才会得到的兴奋感。 不久,内向的国中时代终于结束了──真蓝到私立男校青叶学院高中部念书,这是一所具有传统历史的基督教升学学校。 从乡下的国中跳到学费昂贵的上流世界。 校内建地广阔,而且是位在市内车站前的昂贵地段。 校舍又大又漂亮,一进校舍就有一个挑空的大厅,铺着胭脂色地毯的宽敞阶梯,笔直地延伸着。每隔几阶就有平台,学生们在这里谈笑风生或念书。简直就像图画中的青春美好景象。 尽管校舍建筑是采中世纪的风格,但为了配合信息化社会的需求,设施却极现代化,很早就有一人一台计算机的配备,这是全国皆知的。 学生制服也很有特色,灰色的立领穿在身材还不错的学生身上,更加提升了知性和华丽感。彩色的部分只有黑色,高雅而敏锐的设计,是他校学生所向往的。 学生们的举止都很优雅,午休时间也不会在教室里丢球,更不会带黄色书刊到学校。大家都很照顾学弟、朋友,非常有礼。 一开始真蓝感到畏缩,很没有安全感,但是他很快就熟悉学校的气氛了。国中时老是拼命想讨好父亲,没有时间反观自己,但是现在他开始可以站在比较客观的立场,譬如在便当里塞纳豆、用黑线缝白布之类可笑的事情,也懂得去思考“何谓常识”。 而在这里,只要不出现超乎常识的行动,班上的同学或学长们也都很疼爱他。 最重要的是,这时候真蓝已经成长为美少年了。很少有少年会和“私立基督教男校学生”的称号如此地搭调的。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眸、像初夏果实般的嘴唇、优美伸展的脖子和修长的手脚。 “小川,到餐厅吃饭吧!” ──某个全校学生一起换上夏服的午休时间。 同班同学早板说着,把手搭上真蓝的肩膀。相田念的是另一所高中。但是,常会激起同性保护欲的真蓝,在高中里很快就和类型与相田类似的青年结成朋友了。早板就是其中之一。 个子比相田大一点的早板,运动神经很发达,却没有参加社团,常在教室里和班上同学喧闹,假日就在家照顾四个年纪跟他差很多的弟妹。看他不是很认真的样子,可是成绩老是排在前面,令人望尘莫及。他有沉稳的个性、会照顾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吃什么呢?小川决定好了。” “就吃套餐好了,a餐。” “那我吃b餐。” 他们结过帐,换过餐券和餐盘,在人群中前进。 他们在空位上相对而坐,快速吃着饭,早板谈起他在星期日和家人搭巴士去钓鱼的乐事。 “……结果平常不怎么灵光的爸爸,竟然钓上这么大的鱼。” 早板拿着汤匙用两手比大小。他那修长而笔直的手指张了开来。 真蓝一边掩饰着昨天晚上被爸爸责骂时留在手腕上的痕迹,一边定定地看着早板的手指。 不用说,真蓝当然好几次偷偷地一边想着早板一边做料理。可是,现在他不像对相田时那样,只对早板一个人执着。 因为在这所学校里,他喜欢的人比比皆是。 吸引真蓝的青年,都有大而美丽的手。经常受到同性保护的真蓝,只要有人用修长的手推他的背或拉他的手,他就会立刻喜欢上对方。在回家后就会为那个人做料理,完成自己的梦想。 “嗯?你在看什么?” 早板发现了真蓝的视线,停下进食的动作问道。 “啊……我觉得b餐好象很好吃的样子。” 真蓝累积了不少经验之后,已经很懂得掩饰了。 “哪个?” “烧卖。” “那就给你呀!那我可以吃你这个吗?” 早板笑着拿烧卖和春卷交换。 一想到自己利用这么好的人在晚上做那种事,真蓝心头就感到愧疚。 早板又带着笑容开始谈起家人的事。 “我那个老爸平常总是被家人批评得一文不值的。” “一文不值?” “譬如我们会说他“靠不住”、“一生庸庸碌碌”、“削掉那个啤酒肚”、“太没用了”、“占用厕所太久”、“碍眼,闪开!”等等……” 真蓝翻着白眼,实在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可以对父亲说的。 “可是,当他钓上大黑鲈时,简直变成了超级大明星了。我弟弟他们好高兴,我也高兴得把他们扛在肩上。” “哦……” 真蓝喜欢听早板讲他家人的事情。他是一个可以开心相处的朋友,感觉上就像电视上不断播放的好节目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真蓝常常会想起相田。 在潜意识中,真蓝总是选择只能在梦里梦到,而在生活中可望不可及的对象。 ──高中三年里,真蓝的回忆都是和早板连在一起的。早板很懂得别人的心境,当你想一个人的时候,他会让你独处;当你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的事情抛到脑后,待在你身边。 随着年龄的成长,真蓝的美越发地带有危险性,虽然默不作声,四周总会有人用含着爱意的眼光看他;遇到困难时,只要他轻轻一笑,同学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帮他。除了早板之外,不随便跟别人交谈的内向个性、怎么邀约也不会在放学后跟同学鬼混的不善交际……这种种特质看在大家眼里,在在增添真蓝的神秘魅力。 早板总是不着痕迹地安抚那些失控的学生,让真蓝得以跟其它人维持普通的朋友关系。否则像真蓝这样的美少年在男校里,真是相当危险的存在。 不久,高中生活也接近尾声了,真蓝决定进入当地的国立大学就读,早板则到遥远的外县市念书,四月就要住进宿舍了。 “早板不在家,你弟妹一定觉得很寂寞吧?” 早板听真蓝这么说,突然眯细眼睛看着他。 “只有这样?” “啊?” “我是说……我家不大,我还是赶快自立得好。他们也都想要有自己的房间了。” 是心理作用吗?早板似乎有话没说。 毕业典礼那天,早板和真蓝就像一般男校的学生一样,有很多学弟要求握手,还收到很多礼物。 一阵喧闹之后,俩人终于得以走在平日回家常走的行道树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早板两手插在口袋里说着。 三年来熟悉的景物擦身而过。这条路有很多青叶学院的学生们经常流连的商店。 真蓝很遗憾地说: “再也吃不到学校餐厅里的午餐了……” “对了,上次我还问餐厅的欧巴桑特制咖哩的作法哩!” 餐厅贩卖的放了几十种材料长时间熬煮的咖哩,是百吃不厌的美味,也是青叶学院的名产之一。 “真的?” “嗯,因为四月住校之后就得自己做饭了,会做那种咖哩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 “随时欢迎你来玩,我做给你吃。” “嗯。” 真蓝点点头,但是他隐约知道,毕业以后大概就不会再见面了。 早板大概也知道。两人如往常一般谈笑风生,走到车站上了车。 真蓝搭四站,早板则要搭七站。真蓝先下了车,目送电车离去时,他突然发现早板的脸色不对。真蓝眨眨眼带着询问的眼神,结果在车门关上之前──早板一转身,跳下了车。 门喀的一声在他背后关了起来,电车缓缓地驶了出去。 三月的劲风带着灰尘拂身而过。 “怎么了?” 真蓝压着头发勉强挤出这句话,但是他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早板。此刻的早板身上散发出真蓝最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气息。 早板定定地俯视缩着身子的真蓝那长长的睫毛。乘客在他们四周来来往往,只听到吵杂的广播声不断播放。突然真蓝好象听到叹息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早板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自己。他的视线充满了爱恋和悲伤,让人心头一紧。 “我很想进一步了解小川的心思。” “……” “我期望有一天你能遇到一个可以让你安心把自己交出去的对象。” 早板充满包容的温柔声音,使真蓝突然发现到,自己这三年来只是把他当成料理的材料来看待,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罪恶感。 可是,同时他也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能再拉近了。 三年来,早板确实守护着他,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真蓝经常会听到翅膀拍动的声音。 被父亲殴打之后、一边想着喜欢的人一边为他做料理的时候。这时耳畔一定会响起翅膀拍动的声音。那是一种争执的低语。即使他捂起耳朵、甩甩头,那种声音依然挥之不去。 他明白,今后这种自我主张的声音将逐渐变大,永远不会消失。他知道,这种充满罪恶感的快乐,不久之后将会真正的折磨着他。可是,他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等待别人伸出援手。 此时的真蓝还只是个仅能靠着想象来获得幸福的孩子。 第四章 “小川。” 听到有人呼叫,在早上的课外辅导时间看着选课表的真蓝抬起头来,看到五嵨慎一站在他面前。 五嵨笑着坐到他对面,把绿色的尼龙包包放到桌面上。 “早。” “早,决定选修科目了吗?” “我还在考虑,你呢?” “刚刚交出去了。每年的四月都这么麻烦。” 五嵨懒懒地打了个大呵欠。 蓝色的休闲上衣和牛仔裤,穿在他高大的身材上很搭调。听说他没有什么闲钱,所以衣服全都是跟在老家的双胞胎弟弟借来的。 五嵨自己修剪的头发,像小学生一样蓬松杂乱。其实他长得相当端整,可是似乎对自己的外表不怎么在意。然而,这种自然不做作的举止,却更强调出他的率直和开朗。 真蓝看着五嵨的红眼睛问道: “昨天熬夜了?” “嗯,啊……没烟了。喝杯咖啡吧!小川你呢?” “那……帮我买一杯热咖啡。” 五嵨接过零钱,走向放在角落的自动贩卖机。 在学潮时代曾经筑起防护墙、施放过催泪弹的东讲堂大厅,现在成了一个休息场所。 微脏的水泥墙上贴着各种海报,多半都是社团的招生广告,其它还有戏剧社定期发表会通知和手写的“节约用水!”、“反对动物实验!”、呼吁拒绝核废料等宣传。 这所国立大学是县内最不好考进来的学校,但是学生逃课的人数也是全县排名第一。这里的学生拥有各式各样的自由。 努力读书的自由;打工到天亮的自由;自由玩乐的自由;无所事事在家闲晃的自由。 ——这个春天开始就升上大二的真蓝仍然内向,但是多少比以前开放、会交朋友了。 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像相田或早板一样照顾他的人。 一开始只要发现有人想接近,真蓝就落跑,到夏天之前,他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但是在一年级下学期开始的课堂上,他认识了偶然坐在他旁边的五嵨。 他一心想当漫画家,不断地将作品寄到杂志社投稿。 刚开始上课的时候,五嵨常常瞒着教授画漫画。 真蓝原本感到非常不悦,尽可能不去看他,可是后来被他专注的神情吸引住,不由得看了看他的草稿纸,发现上面尽是一些不合逻辑的笑话。 从此两人就越聊越多。 五嵨一个人住在大学附近的公寓里,但是生活相当凄惨。三餐常是四百圆左右的面或者拌蛋的饭,要不就是白米或烤沙丁鱼。如果吃腻了,就买一袋四十圆的豆芽,用蕃茄酱、盐、咖哩粉来调味。他说这三种味道混在一起美味无比。 至于小菜则只有柴鱼片。有时候会煮没有加入任何材料的咖哩,但他会掺水以增加量,因此煮出来的顶多只是辣辣的水而已。想大吃一顿时就用以前流行的“布丁+酱油=海胆”的克难方式。 然而五嵨却显得很幸福。比起父母亲不赞同他画漫画的高中时代,现在他可以不用顾忌四周人的眼光尽情绘画,他觉得这已经是无上的幸福了。 真蓝曾经到五嵨的公寓拜访过一次。他的藏书之多,让真蓝不禁为他担心榻榻米可能会被压穿。 只要是漫画,不分古今东西、少年漫画或少女漫画,真是应有尽有。此外,还有小说、报导文学、精选集、艰涩的文艺杂志、轻松的流行杂志等。 “我缩衣节食,不过咖啡、烟和漫画却是省不得的。” 五嵨一边把刚泡好的热咖啡递过来一边说道。 “嗯,这种生活也不错。” “你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倒难住了真蓝。 老实说,他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嗜好,对未来也没有规划。 如果要勉强说来,料理算是吧?但那是因为料理会带给他快感,而不是喜欢料理本身。 “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画漫画倒很有趣。我就想画这种漫画。” 那一天真蓝看了很多五嵨推荐的漫画,造成了他相当程度的文化冲击。 ——真蓝很怀念当时的情景。这时五嵨两手端着纸杯回来了。 “你加奶精吧?不加糖。” “谢谢。” 五嵨又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瘫趴在桌上。 真蓝很清楚一夜未眠后隔天的慵懒感觉,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五嵨那沾了墨水的指头。 他的手指很漂亮,但是真蓝从来没有想过为他做料理,因为在这方面,五嵨并不能挑起真蓝的情欲。 五嵨突然抬起头,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对了,今天的迎新晚会你去吗?” 真蓝摇摇头。 “你呢?” “可以免费吃喝当然要去啰!” “免费?” “我会在中途闪人,等吃饱了肚子就悄悄走人。哪,你也去嘛!门禁时间是八点吧?只要跟我一起落跑就成了。” “可是……” “我会装出想吐的样子,你就假装要照顾我。” 结果,在五嵨半强迫的状态下,真蓝当天傍晚来到指定的餐厅。 地点跟去年的迎新晚会一样。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大型居酒屋。 小雨纷飞中,两人晚到了一会儿,坐在最里面包厢中的男人女人正闹成一团。有一半是熟面孔,另一半是新生。 五嵨随便自我介绍之后,就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好象要弥补平日的营养不足一样。 真蓝那一天没什么食欲,拿着装了啤酒的玻璃杯靠墙坐着。 过不了多久,四周已经打成一片了。有人不断拼酒,有人玩着真蓝不懂的游戏,有几个男学生赤裸着上半身唱歌……。 真蓝不知如何处理手上的啤酒,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到坐在他右手边的两个女孩子在对谈,看起来都是新生。 “我说芳美……,上次我去冲绳时,有人问我“要买山猫吗?”。” “不会吧?那不是保育动物吗?” “是啊,芳美喜欢猫吗?我用七十万圆买了下来,对方给了我一张血统证明书,后来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写着——“家猫”。” 左边两个男孩子则凑在一起粗着气聊天。好象是真蓝的同年和新生。 “外国女人和日本女人,你喜欢哪一种?” “那学长呢?” “还用说吗?我当然是选外国女人啰!” ……再不回去又要被爸爸骂了。 真蓝伸长脖子看看四周,看到五嵨坐在角落正跟某个人谈话。 大概是新生吧?由于视线被周围的人挡住看不清楚,但是依稀可见是个非常漂亮,但看起来相当固执的青年。他睁着双眼皮的大眼睛看着五嵨。 先回去吧?可是,他得等五嵨说想吐时,才顺势带他离开…… 正当真蓝不知所措时,刚刚聊着猫的那两个女孩子倏地欺过来问道: “你是二年级吧?叫什么名字?” “啊……敝姓小川。” 真蓝不知不觉用敬语回答。两人一听“啊——”地对望着。 “真是超级可爱……” “有女朋友吗?” 两个女孩子借酒装疯,刻意露出自己的乳沟,对真蓝频送秋波。 “啊,那个……” “……学长,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忽然眼前一暗,有人挡住了光线,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真蓝惊讶地抬起头来。 一个穿着黑衬衫的高大青年,手支在墙上俯视着真蓝。 精悍的脸庞、欲言又止似地微张着的唇。漆黑的浏海底下的双眸,射出敏锐的光芒。 从松开钮扣的袖子底下露出来的手臂,既结实又美丽,瞬间锁住了真蓝的视线。 健壮的身躯散发出雄性的味道,真蓝顿时僵住了。他害怕面对有强烈男人味的人。 真蓝强忍住心头的悸动,将视线移往走廊,回答道: “大概……下楼梯往左转吧?” “我好象喝醉了,连路都走不好,麻烦你带路好吗?” “橘,你真是没用啊!” 女孩子们哈哈大笑。 ——他叫橘? 真蓝在心中反刍着,同时站了起来走到走廊上。 橘默默地跟在后面。说喝醉了,可是步伐倒挺稳的,而且脸上也没有一丝丝红润的酒气。 “那边就是厕所了。” “对不起,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橘说着就消失在厕所里。 真蓝感到莫名奇妙,为什么要留住他? 他看起来也不像会怕一个人上厕所的人哪! “对不起。” 橘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来。 他们排开其它的客人回到包厢。里面仍然乱哄哄的。 真蓝的杯子没带出来,所以他想回到原来的地方,没想到橘突然一把住他的手。 真蓝吓得缩起身体,他不习惯别人突然的接触。 橘大概发现自己用力过度,满脸歉然地松开了手。 “我们在这边谈一谈好吗?” “……” “只要一下子。” 两人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真蓝满脑子疑问,感觉就像喝醉了一样。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莫非想恐吓?念大学了还要恐吓?而且又在迎新晚会上……更离谱的是新生…… 橘不了解真蓝在想什么,时而抓抓鼻子,时而望着自己的手。 那长得令人惊讶的双腿,在榻榻米上又伸又缩的,真蓝光是斜眼看着他的动作,就忍不住想象他在牛仔裤底下活动的肌肉。 基本上,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散发出野兽般气息的人。 真蓝苦闷地寻找着五嵨的身影。他得赶在九点父亲回家以前,把晚餐准备好才行。 可是坐在远处的五嵨仍然没有注意到时间,还是跟那个青年滔滔不绝地讲着话。 此时,橘突然问道: “小川学长,你叫什么名字?” “真、真蓝。” “真蓝?” “真实的真,蓝色的蓝。” “唔,真是好名字。” “橘,你呢?” “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刚刚那两个女孩子……” “啊,是吗?” 橘红了脸。 没想到他些微的表情变化竟然这么可爱,真蓝多少松了一口气。 “我叫大辅,橘大辅。” 真蓝听着听着,突然定定地看着橘交握在上腹的手。 那是一双温柔的、表情丰富的手。 和整体轮廓不相符的纤细手指又长又直,比真蓝以前看过的手都要让他欣喜。真蓝感觉到身体里面,窜过一股甜甜的麻痹感。 同时脑海中浮起今天晚上做的料理菜色。 “对不起。” 橘突然说道,一边抓着浏海,低垂的脖子一片通红。 “抱歉。” 真蓝以为自己的欲望被看穿了,忍不住道歉。 “咦?小川学长为什么要道歉?” “对、对不起。” “哪里,我才不对。” 正当两人手忙脚乱地彼此道歉时,坐在斜前方喝酒的二年级生国光,若无其事地叫道: “咦,橘?你怎么会在这里?” 橘不悦地看着他。 “学长……也念这所大学吗?” “这正是我要问的耶,还以为你一定上w大的。” “什么啊?” 其它的二年级生也插进来了。 环着橘肩膀的国光开始口齿不清地饶舌着。 “我们高中有w大的特别升学推甄。每一个学年只有一个成绩特别好的人,可以获得推甄进w大。” “真不简单,不愧是青陵。” “这家伙是足球社的学弟,还有一个人叫什么的……木崎?” 当国光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原本面无表情的橘,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那是类似愤怒又似专情的复杂色彩。 看到他的表情,真蓝心想那个叫木崎的,该是个女学生吧? 国光好象醉得差不多了,仍然拉开嗓门大叫。 “对,就叫木崎。他跟那个家伙一直在争第一名。我一直认为橘一定会赢的,我毕业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嗯?跟学长说清楚。” “我身体不好。” “只是这样?不是因为这个吗?” 国光像个老头子一样伸出小指头,四周人赶快缓颊。 “别再问了,哪,再喝吧!” 这时,主办的四年级学长站起来拍着手。 “要续摊的人过来!” “哦!” “小川,回家了!” 五嵨铁青着脸跑过来。 真蓝赶忙站起来,追在五嵨后面,趁众人忙乱之际先逃了。 在一阵混乱中,真蓝跟橘分手了,让他感到有些遗憾。那对锐利的眼睛、美丽的手,迟迟无法从他脑海中消失。 这是他跟橘的邂逅。 *** “唔,有人这样散财的啊?” 第二天五嵨一整天都显得很沮丧。 昨天晚上因为他们没能适时逃离,最后竟然落到必须付饮食费的下场。 这种迎新会大多只是喝酒,很少会去动料理的,五嵨一个人已经把三千五百圆吃回本了,可是他似乎无法原谅自己。 “我这种人该怎么说呢……不过也好,至少认识了铃木。” “铃木?啊,就是昨天跟你说话的那个人?” “嗯。” 结束一天的课走向校门途中,五嵨难得地长舌。 “那个孩子不错吧?我们以前念同一所高中,只要提起小我们一届的铃木晓生,没有人不知道的。不过那家伙的问题倒挺多的。听说他让同班的女孩子怀孕就不管了,也有人说他把学长搞得七晕八素就走人了。” “嗯,是他先抛弃对方的吗?” “可是,我不认为他是那种人,昨天谈过话之后,发现他果然是个老实人又可爱的家伙。虽然不常笑,可一笑起来好迷人。一直以为他直升附属大学,没想到竟然跟我读同一所大学,还好我选择了这里。” 真蓝被五嵨的热情震住了,这时背后有人呼叫。 “五嵨学长。” 回头一看,正是他们在谈论的晓生,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身边竟然站着橘。 在明亮的光线下,晓生确实有一股强烈的特殊味道。外形好得无可挑剔,而且无形中散发出某种光芒。 真蓝莫名地想着,像五嵨这种喜欢画画的人,一定很喜欢这种类型的吧? “这是昨天跟你借的伞。” 晓生说着递过来一把透明伞。 原来如此。昨天晚上五嵨说把伞放在店里,真蓝还撑伞送他到车站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五嵨急慌慌地挥着手。 “不用了,那种廉价伞就奉送了。” “啊,奉送?” 真蓝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奉送”这种字眼会从五嵨口中说出来。 晓生把伞递给五嵨后转身就要走人,五嵨见状赶紧叫住他。 “等一下!” “什么事?” “那个……你今天有空吗?” “待会儿吗?是有空啊!” “昨天你说想看的那部电影……今天开始上映了,要不要去看?” “啊,电影?” 真蓝忍不住又跟着覆诵了一遍,说完又急忙低下头去。 他实在不敢相信,一向扬言看电影太浪费钱而只看租来的录像带的五嵨,会去戏院? “好啊!……那再见啰!” “嗯。” 他对橘轻轻举起手,就跟五嵨走了。 留下来的真蓝和橘,自然而然地一起朝着车站走去。 橘皱着眉头,表情很难看,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真蓝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侧面看来,他确实是帅得乱七八糟,帅得叫人一看就几乎要停止呼吸。黑色v字领的上衣充满了野性美,让他敏锐的骨架线条更形凸显。 像个学长!像个学长! 真蓝这样提醒自己,若无其事地先开口道: “你跟铃木认识啊?” “啊?” 橘彷佛没听懂地反问道。 “我是说你跟铃木……” “哦……我们才刚认识。” “刚认识?” “第四堂课时我们刚好坐在一起,自然就一起走出来了。” ——是这样吗? 真蓝放下一颗心,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刚好跟橘的视线对上。橘似乎在偷瞧真蓝。 “小川学长从家里通车吗?” “嗯。” “住哪里?” “宇田川市。你呢?” “我住礼平,那我们是反方向……” 真蓝松了一口气。到了车站就可以跟橘分道扬镳。 或许是安心感使然吧?他显得比较轻松了。 “听说你高中跟国光是同校?” “小川学长呢?” “青叶学院。” “啊,那个学校的制服很好看。小川学长穿过啊……好象挺好的……” “啊?” “啊,没什么。”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橘毫无头绪地问道: “小川学长一直都住在宇多川?” “是的。” “青叶学院是男校吧?” “嗯。” “血型呢?” “我?a型。” “兴趣?” “……为什么问这些?”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想跟你说话而已。” 不知不觉当中到了车站。 亮出定期车票走到车站内,橘就马上说道: “我说……” “我们的月台不一样,再见了。” 真蓝发现橘的语气跟先前不太一样,赶紧低着头结束对话,快速地爬上楼梯。 飞快地跳进即将关上的车门,当电车驶离车站时,真蓝好象解除了警报似地,整个肩膀垮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不该那样结束谈话,可是他也没有勇气继续听橘讲下去。 尽管不很清楚橘想说什么。 第五章 车子加速穿过山林。真蓝把脸贴在门玻璃上,看看手表,四点半。 今天仍然像往常一样去买东西、回家、准备晚饭…… 想到这里,真蓝的脑海里突然浮起橘的脸。 那个充满野性美的身体、害怕却又忍不住不看的眼神、充满魅力的双手…… ——他想今天要早点回去,做好久没做的“那个”。 是的,就是瞒着父亲、想着心目中喜欢的人做料理,藉此在不碰触自己身体的情况下,实现梦想的自慰。 他愧疚得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全都从头壳里跑出来,被车上的乘客看得一清二楚。 打定主意之后,真蓝的身体就一直发热,心头如小鹿般乱撞。总是这样的,从选材料的阶段就开始了。真蓝满怀着热切的爱意在卖场乱逛,心头因为预想着和憧憬的人合而为一而鼓动着,做完料理之后慢慢地品尝,然后颤动着身体将爱意升华—— 瞬间,咚的一声。 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会为这种事感到兴奋呢?真蓝深深地感到后悔。 尽管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真蓝也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自慰的方式好象跟别人不一样。然而知道归知道,每回他仍然宿命似地重复一次又一次同样的事情。 虽然最后总会产生一种极度的自我厌恶感,但是最初总是很快乐的。 “哼哼哼……” 真蓝在车上哼着歌,五十分钟后,抵达了车站。他立刻直接前往常去的那家超市,突然又停下脚步——今天是假日。 他只好走到车站前的百货公司的地下楼去。 傍晚生鲜专柜挤满比想象中更多的人。算准打烊时间前来的主妇们,展开一场惨烈的争夺战。卖场里一片混乱。 “要做什么呢……” 真蓝望着店头在心里盘算着。刚刚看到橘时,他确实很有魅力。国光说他是足球社的学弟,果真没错,他就像是一直在做激烈运动的人。 “感觉上就像辛辣的大蒜一样,也许可以做充满能量的咖哩牛排,或者搭配点腌柠檬糖浆……” 真蓝自言自语着,顿时清醒过来,脸上一阵僵硬。刚刚自己一定露出令人讨厌的表情吧? 最后,他决定做辣咖哩牛排,这道菜也可以给爸爸吃。 国中时想着相田所做出来的料理,就像圣域一样,绝对不能给爸爸吃,不过现在是全凭性欲在做,就无所谓了。 真蓝买了新鲜的洋葱、马铃薯、胡萝卜。 走到肉摊,为了对橘的肉体表示敬意,他选了上等的牛腿肉。 真蓝喜孜孜地两手提着袋子,找着通往地面上的电梯,突然想到—— (橘大概想都没想到我会做这种事吧……) “小川学长。” 一开始,真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加理会。 “小川学长!” “——” 真蓝因不可能的预感而全身僵硬,从背后追上来俯视着他的,正是刚刚让真蓝胡思乱想的橘。 “……” 真蓝呆立在路当中,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瞬间就被来来往往的欧巴桑们给淹没了。 橘赶紧一把抓住那不知转了几圈,几乎要被甩到远处去的瘦弱身体。 真蓝全身火热,赶紧抽离他身边。 “你……你怎么……” 差一点又被行人撞个正着,真蓝赶紧先靠到墙边,喘着气看着橘。 “你家不是在反方向吗?你到这里来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 “那为什么?” 橘满脸困惑地呆站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从真蓝手上接过塑料袋。 “很重吧?我帮你拿。” “不用!不用!” “让我拿!” 经过剧烈的抗拒,包包还是交到橘手上了。橘稍加整理后,用一只手提着。 真蓝感到愧疚,差一点要昏了过去。 (你或许不知道,那是材料,是代替你来自慰的材料!) “老实说……” 橘用牛仔裤擦掉手汗,开始说道。 “刚刚在剪票口分手后,我忍不住追上你,搭上同一班车……在同一个车站下车……” “你跟踪我?”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 “回去吧?待会儿我要到上面的书店去。把东西还我。” “那我也去。” 真蓝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很强硬了,没想到竟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不禁畏缩了。 “啊?” “拿着这些东西怎么选书?我也想看看书。” 明知道事情的发展太奇怪,可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两人便一起搭电梯上了九楼的书店。 电梯里站满了人。中途又有几个客人挤进来,真蓝被挤得整个人压在橘健壮的胸口上,两条腿紧紧地贴着。 隔着牛仔裤传过来的肌肉弹性和橘扑鼻的体味,使得真蓝感到一阵晕眩。 站在旁边望着显示灯的橘,怎么看都不像是学弟。 “橘是应届毕业生?” 这时真蓝想起国光在迎新会上说过的话。 既然和自己同年的国光都说橘是“学弟”了,当然不可能是重考生。 “……对不起,应该是吧!” “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好高大。” 真蓝小声地回答。橘一听,嘴角上扬,好象很高兴的样子。 大部分的乘客都在九楼下。 两人随着人潮走出电梯,走向占了半个楼面的书店。 其实真蓝并没有想买什么书,只是为了离开橘,信口掰出来的借口罢了。 拿着包包的橘像狗一样默默地跟在后面。魁梧的体格和两手上的塑料袋实在不搭调,形成极不调和的景象。 我不想再这么紧张了,我想赶快回家,一个人做料理。 真蓝草草地买了一本食谱,将零钱塞回荷包离开柜台,然后回头看着橘。 “你不是也要看书吗?那我先回去,包包……” “好象没有我要的书,我倒想去楼下看cd……。可以顺路看一下吗?” 他帮忙提了包包好一阵子,真蓝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点点头。 “等一下,走楼梯比较近。” 真蓝叫住正要走向电梯的橘,指着墙上的指示图。 他们一起走下没人的红色楼梯。 橘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我父亲以前常常出差不在家……” 这是真蓝第一次听到橘的个人生活片断。 真蓝害怕听了会破坏自己的想象,只是默默地走着。 “大概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难得回家的爸爸带我到百货公司,丢给我两万圆说“这个给你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两万圆?” “是的,现在想起来,父亲大概是觉得有愧于我,可是我当时却好高兴,一心只想去买东西,那个时候已经六点半了。距离打烊只剩三十分钟,所以就先去买游戏软件,可是我要的东西全都卖完了。结果我们只在地下街的糖果店买了巧克力,剩下的钱又都还给爸爸了。想起来好后悔。” “嗯……” 真蓝想不到橘也有孩提时代的回忆,不禁笑了。 “很好笑吗?” “不是,只是觉得好象挺好玩的。你也是住家里吧?有兄弟姊妹吗?” “有一个哥哥。小川学长呢?” “独子。” “哦?一定受到很好的照顾吧?感觉上是这样。” 走出楼梯,来到八楼的楼面,里面正用极大的音量播放摇滚乐。 橘随便绕了一圈之后,买了真蓝不熟悉的西洋音乐乐谱。 走出唱片行,大概是想分散正在寻找通往一楼电梯的真蓝的注意吧?橘一直找话说。 “风铃已经上市了,感觉好清爽。小川学长喜欢哪一种?” “那个兔子图案跟小川学长好象。” “小川学长,那件蓝色的衬衫很适合你。” 原本不多话的橘,一边看着经过的店面一边拚命找话说。 真蓝很想回家,可是东西在橘手上,他没办法说出口。 真蓝颇感困扰地适度附和着,这时走在前头的橘突然回头。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小川学长的名字为什么叫真蓝?” “……因为我妈妈喜欢紫阳花,种在阳台上,而我是在六月出生的。刚好是花开的季节。紫阳花的语源是“群聚的真蓝”,所以就叫真蓝了。” 这是真蓝第一次把自己名字的由来说给别人听。 真蓝一边说着,一边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讲这些? 橘很高兴地俯视着愿意把自己的隐私微微透露出来的真蓝。 “意思是紫阳花吗?好有文学味道哦!小川学长看起来也像六月出生的,是六月几号?” “二十四号。……橘,我们回去吧?我没做晚饭,会被爸爸骂的。” “啊?小川学长要做饭?” “因为我没有妈妈。” 情绪一失衡,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橘定定地俯视着陷入混乱、默不作声的真蓝。 “是吗?对不起,我们走吧!” 橘满脸歉然地说,正要一脚踏进就在旁边的通往楼下的电扶梯。 真蓝赶忙叫住他。 “等一下!我们搭电梯吧?” “啊?可是电扶梯就在这里啊……” “别管了,如果不做电梯,走楼梯也可以。” 看到真蓝眼里含泪,橘停下脚步。 “小川学长一直……,难道你不敢搭电扶梯?” 猜对了! 真蓝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老实说,真蓝从小就怕电扶梯,尤其是往下的电扶梯。他曾经告诉自己,搞不好鼓起勇气搭一次就没事了,可是一直利用电梯和楼梯之后,就越发对电扶梯感到害怕而不敢尝试了。 “……没错,我从小就不敢搭电扶梯,知道的话就快走。” 真蓝难为情地咬着嘴唇,橘俯视着他,愕然地说道: “哇……小川学长怎么办?你怎么这么可爱?我好想抱住你。” “……胡说什么?我从后面抓着你,你赶快到这边来。” “不要看下面,只要看你的脚底下,等到了底层,就马上跳过去。” “……我就是不会嘛……” “那就跟我一起搭吧!不会有问题的。” 橘说完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自然地拉起真蓝的手。 真蓝被突如其来的困境搞得昏头转向,根本没发现手被拉住,只是喘着气看着脚底下。 光是“一直延伸到下方的又细又长的阶梯”就会让他头晕了,更何况是会动的阶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可怕的东西啊? 最可怕的是黑色的阶梯从正下方跑出来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恶心。不管人的死活(脚没踏好或者贫血倒地、被卷进去等等)径自转动的阶梯有一种机械的无机质感,也有一种“不敢搭的人就滚一边去”的冷酷排斥感。 真蓝用一只手扶住红色的栏杆,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橘的手。鞋尖正待缓缓踏出去,却又颤抖着停了下来。 “你到底搭不搭啊?” 后面有人不耐烦地问道。 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挡住很多人的去路,背后引起一阵骚动。真蓝焦躁地快掉下眼泪了。 “我还是走楼梯好了……” 橘用锐利的视线回头瞪着其它的客人,让他们住嘴,然后在真蓝的耳边轻声说道: “不要在乎别人,我会给你打信号。” “不要啦!我还是很怕。” “没问题……一、二、三!” 话声一落,真蓝往前一扑。可是下一瞬间,身体失去平衡往前倒了。 “啊……我要跌下去了……!” “小川学长。” 真蓝听到一个快乐的声音,便睁开用力闭着的眼睛。 旁边镶着镜子的墙上,映出被橘抱在怀里的自己。他们就维持这个姿势缓缓下降。 真蓝在坚实的胸膛里愣了一阵子,猛然一惊,赶紧抽离开来。 “这不是搭成了吗?” “嗯。” “你看,就快到了。” 踏出去就简单多了,真蓝像走路一样平安地到达楼面。 “啊……我会搭了……” “怎么样?很简单吧?只要抓住诀窍就行了。” 橘看着真蓝的表情,从愕然渐渐地变成欢喜的笑容,不禁笑了。 真蓝花了不少时间才敢再搭下一部电扶梯,但总算可以不用橘扶持了。接着他又奋力一跳,搭上另一部电扶梯,一次比一次进步。结果他们就搭着电扶梯下到一楼了。 离开百货公司时,橘表示想交换电话号码。 心中仍然充满了敢搭电扶梯的狂喜,真蓝很轻快地答应了。 “谢谢。” 分手之际,真蓝轻声道谢,橘便轻轻挥挥手走向车站。 回到家刚好七点。距离父亲回来还有两个小时。煮咖哩得花一点时间,得加快脚步才行。 自从真蓝上大学之后,爸爸生气时只会不悦地转过身去,不再动不动就动手,但是他总是左右着真蓝的价值观,仍然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围上围裙、洗洗手,一站到厨房,真蓝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切换成橘的模式了。 他回想着还残留在手上的搭电扶梯时被扶持的强力感觉,一边将牛腿肉切成两公分左右的肉丁。切好蔬菜之后,用菜刀压碎蒜瓣,心里同时想着,为什么大家都不怕电扶梯呢?在百货公司或车站内,大家都毫不在乎地跳上电扶梯,甚至在上面行走。 是不是大家在小时候都有父母教导怎么搭?或许就像狮子一样。母狮会将小狮子推落山谷,再慢慢等着小狮子自己爬上来。 因为从来没有跟爸爸一起出去买东西,至于妈妈,隐约记得是有过…… “用奶油炒洋葱……有奶油吗?” 橘让他原先一直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刚开始是很害怕,但是搭上去时的喜悦是无穷的。 ……有着修长手指的手臂真的好壮,被强力拥抱时的那种感触,舒服得几乎让人失去意识,就好象触电一样。 想着想着,真蓝知道,自己在十五岁那年初夏所体验到的感觉,慢慢地产生了。 “啊……” 真蓝停下手中的工作,发出炙热的气息。 他真的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啊?是平常上课或睡觉时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出现的吗?然后等我开始做料理的时候就潜入我的身体里吗? 真蓝把蕃茄罐头和咖哩粉放进锅子,开始煮肉和蔬菜。 他时而加以搅拌,以免烧焦,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先做凉拌菠菜。因为这种独特的深绿色,让他联想起橘。 真蓝总是一起放进芝麻和花生奶油,这样可以增加美味。这是“凉拌菠菜真蓝风”。 随着时间的流逝,刺激胃和下半身的味道慢慢地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四十分钟后,打开锅盖,因为调味酱而滋滋作响的咖哩牛肉,大功告成了。 “成功了……” 真蓝有喜悦也有愧疚,心情十分复杂。 发现自己的嗜好非比寻常,使得他的罪恶感更深,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放弃。最重要的是下半身已经硬起来了。他只能把身体交给绝望的欲望去作动。 他将咖哩牛肉浇在刚煮好的饭上面。看起来就让人垂涎三尺,全身发痒。 他拿着汤匙坐到桌前,用颤抖的手轻轻地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好好吃!或许是有点老王卖瓜的味道,可是真的好吃。可能是有史以来做得最好吃的一次吧? 真蓝把胡萝卜送到嘴边,心中想起橘那精悍的下巴线条。他一口吞下洋葱,想象着橘还没有让他看过的,没有被太阳晒到的白皙肌肤。 接着吃牛肉,肉的弹性抵在舌头上。 橘那健壮的腿在脑海里苏醒,真蓝想起那拥抱着他的手臂肌肉。 “唔!” 真蓝用力地闭上眼睛,弯着身体瘫倒下来。 ……今天好快…… “呼!呼!” 理性消失了,像置身天国一般的快感不断涌现。 然而,随着快感的浪潮消退,接着罪恶感便像阎王一般袭拥上来。 得赶快脱下裤子……当真蓝在翻腾的思绪中发呆时,电话突然响了。 真蓝大吃一惊,反射性地抬起头来,手上的汤匙应声飞了出去。他急着想去捡汤匙,又怕电话断掉,便先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小川家。” “我是橘,真蓝吗?” (啊?) 听到话筒中的声音,那好不容易才消退的波潮又再度在下半身蠢动。 “你……你怎么突然?” “我还是把刚刚想说的话说清楚好了。小川,我……” 橘似乎是经过再三考虑之后才打电话来的。 真蓝感到焦躁。 “你等一下。” 口中还残留有橘味道的咖哩。以前他已经有过好几次一边想着许多不同的人做料理的经验,可从来没有一边吃,一边听当事人声音的经验。 橘的魅力彷佛透过味觉和听觉的立体音响传送过来,使得真蓝感到一阵晕眩。 可是,橘无视真蓝的慌乱,突然丢过来一颗炸弹。 “我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 “……啊?” “在迎新联欢会上,你晚了一点进到会场来,很害羞似地坐在墙边……。从那时候起,不知道就只认定你一个人,还是不能有其它的考虑了。我虽然是个男人,虽然才见到你不过两天的时间,可是我希望能跟你正式交往。” 这么直接的告白,就是橘一向的行事作风。 真蓝不知所措。 “你……你突然这样表态叫我……”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你拒绝,可是我实在不擅于掩饰自己,所以还是决定说出来。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大可不用客气,直接拒绝我就好了。那么我就会努力追求你,直到你完全接受我为止。” 真蓝心想,这不等于跟踪者的行径吗?可是,想到自己也对橘做出了超乎常理的变态行为,也就不能批评别人了。 (或许可以跟他发展出健康的关系吧?) 真蓝听着橘在话筒那边的气息,突然想到。 好好见个面、说说话、以恋人的距离做接触。 这种作法似乎也不能说是健康,可是当时的真蓝觉得与其一个人吃着料理享受性兴奋的感觉,不如跟同性的学弟交往要来得好。 “无所谓呀!” 真蓝一说完,橘便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声音说道: “真的!” “我也喜欢你。” 话说出口之后,真蓝觉得自己撒了谎,可是又觉得如果能喜欢上这么有魅力的他该有多好啊? 真蓝一边听着因为太过高兴而满嘴胡言乱语的橘的声音,一边想着橘的大手,同时不忘告诉自己:下次就一边想着橘的手一边做料理吧! 第六章 日子像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般平静地过了,季节慢慢地转移。 真蓝一开始全神戒备,不知道跟像野兽一般的橘交往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仍然持续着跟以前一样的关系。 在学校里碰了面会交谈,有时候一起吃饭,假日则一起去看看电影。渐渐习惯橘的气息之后,真蓝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地跟他在一起了。 可是,他并没有忘记橘曾经对他表明过爱意,所以总是刻意避免接触。 拿东西给橘时当然尽可能避免碰触,连要橘回头时也只是拼命地叫他,绝不轻易拍他的肩膀,就算橘的肩上停了虫(虫总会自己飞跑的……)也一样。看到他的肩上沾了毛发也不会主动提起(只要洗过就会清掉的……)。真蓝总是尽可能地连视线都不跟橘正面相对。 两人一起走路时,真蓝就会慢慢地往没有橘的另一边靠过去,渐渐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每当橘诧异地靠过来时,真蓝就会更刻意地拉开距离。有时候甚至变成了靠着墙走路,或者走到路中间来,差一点被车撞了。这两个人光是走在一起就有这么困难了。 “真蓝好象草食动物哦!” 刚开始交往时,橘曾经这样说,当时真蓝差一点回他“而橘就像肉食动物。”不过后来作罢了。他发现像野兽的橘会这样珍视他,就表示自己真正为对方所爱,想起来就觉得恐怖。 “我不想让你感到不安。我想好好对待你,不想伤害你,只想远远地爱着你。” 橘也曾经这样说过。平常他从来就不会说什么喜欢啊爱啊的话,或者刻意营造出甜美的气氛,用“爱”这个字眼也不过那么一次。 橘尽可能守护着真蓝的世界,绝对不做真蓝讨厌的事情。就在真蓝觉得自己真的受到高度呵护的情况下,日子一天一天过了—— 紫阳花开的季节来了。 某个梅雨停歇的早上,真蓝和五嵨在中庭的布告栏上看到第二堂课停课的通知。 “要做什么?” 真蓝问道,五嵨赶快用行动打了通电话,然后回头反问:“你想干什么?” “刚刚是打给铃木的?” “啊!你怎么知道?” 将生活费用削减到不能再少的五嵨,跟晓生买了同一机种的行动电话,每天总要打几通电话或发几封e-mail。就算真蓝再钝也不可能不了解。 五嵨的猛烈追求果然奏效,自从迎新会之后,他们两人似乎频频在校外约会。晓生虽然感到迷惑,却从不拒绝。两人在一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五嵨看了看书包里面说道: “我今天带了原稿来,想到图书馆去画画图。” “那我也去吧?” 两人穿过正由嫩绿转变为深绿色的中庭,走向图书馆。 他们将书包放在入口的寄物柜,只拿着文具和笔记本走进里面,看到跟他们一样无处可去的学生们坐得满坑满谷。 从洞开的窗户射进来的六月阳光,非常微弱。停在屋梁上的鸽子咕咕叫。白色的窗帘在带着雨水味道的微风吹拂下,轻轻地飘动着。 突然停课的时候,五嵨总是在图书馆里画漫画,而旁边则常看到看着书的真蓝。 当天,真蓝也帮着五嵨擦掉原稿上的铅笔线。 “抱歉了,手很酸吧?” “没关系,新人奖的截止日期也快到了。不过,这一次的画风好象跟以往不一样哦?” “你看出来了?这一次是长篇漫画,而且是爱情故事。对我来说是这样。” “哦……” 真蓝不是按照故事内容的顺序擦掉铅笔线的,所以不是很清楚内容,不过光从几个看过的片段,他就觉得跟以往的内容不太一样。 平常五嵨总是画极短篇,而这篇故事好象是sf,而且大略算来就将近五十张之多。 “那投稿的对象也不一样啰?” “因为张数受限,我想会换个地方投稿。我把这部作品视为一个转折点,如果被录取了,小川你也要看看。” “嗯,不过这画的真的是爱情故事吗?看起来好象全部都是男孩子……” “唔,是啊!” “而且,主角看起来好象某个人……啊,是铃木!” 五嵨一听到这个名字,脸整个红了。 真蓝不由得眨着眼睛看五嵨。对五嵨而言,漫画是很重要的一个梦想。而他竟然把晓生画成剧中人,可见他有多么在乎晓生。 “对了,橘今天怎样?” 五嵨大概想转换话题吧?赶忙一边动着手一边问道。 “他好象今天一早就搬家了,说要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生活?难怪那家伙去年拼了命打工。可是他老家住得很近啊,为什么要搬出来?” “说的也是……” 真蓝也不知道橘为什么会突然想一个人生活。一来家里距离学校又没多远;二来,他的父母也不像五嵨一样反对他做的事。 傍晚上完课下到一楼时,橘已经在学生大厅里等了。 他坐在椅子上,两手插在口袋里,轻轻晃着包着牛仔裤的修长双腿。好象思索着什么事情似地望着窗外。 真蓝不由得停下脚步,出神地看着橘。 认识一年了,可是真蓝却觉得每次见面,橘仍然会散发出魅力。 他有他的时间轴。不管其它学生做什么,四周有什么动静,他只是淡淡地来上课,淡淡地打工,温柔地保护着真蓝。 “搬好家了?” 真蓝走上前去问道,橘倏地抬起头,眯细了眼睛。 “嗯,如果不嫌弃的话,来参观一下吧?” “现在?” “反正很近。” 真蓝在橘的催促下一起离开大厅,走向校门。 走在前头几步远的橘似乎很高兴。感觉上好象盘算着什么愉快的事情一样。 穿过一条马路,来到一栋面对着小巷子,被茑草覆盖着的古老木造平房建筑前面,橘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嗯。” 橘的新房子真的就在大学附近。因为正好位在车站对面,必须越过铁轨,不过距离大学只要徒步五分钟就到了。 真蓝穿过长满了青苔的石造大门,看了看被绿叶挡住的门牌说道: “这……” “是的,就叫“紫阳花庄”,好名字吧?” 或许是这个名字的缘故吧?虽然是第一次来访,却让真蓝觉得好温馨。 这是一个人与人的灵魂似乎可以相呼应的不可思议的空间。 一踏进建筑物里面,就觉得里面比外面凉了许多。有一瞬间真蓝怀疑这里真有人居住,可是按照顺序排列的房间门牌上都有名字。 他们似乎在稍一用力就会被踩破的腐朽走廊上前进。橘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 或许是还不习惯吧?橘喃喃地叼念着“咦?”一边左右转着钥匙,然后用力地拉开门把。 砰的一声,门出于反弹地往外侧开了。真蓝在橘的催促下踏进门内,不由得嘟哝道: “啊……感觉真不错。” 先前听橘说这里没有浴室,浴厕共享,房间只有六叠宽,所以一直想象着房间有多破旧,没想到室内比外观好多了。 橘把可能原先在家里使用的桌子和电视,以及小冰箱都搬来了,微波炉则放在冰箱上。两包可能装着衣服和日用品的包句自然地放在一边。 很符合基本上凡事不执着的橘的风格。 “因为没有书,看起来很宽……” “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感觉很像五嵨的公寓,只是五嵨的房间里有很多书。” “他呀……喜欢画漫画,可能收集了一大堆资料吧?” “是呀!他什么都有。可是,橘,你的行李就这么一点啊?” “需要的东西到时候再准备就好了。……对了,真蓝,到这边来。” 真蓝依言走到窗边。 橘用力地拉开下半部安了毛玻璃的木框窗户,浓烈的绿意缓缓地从细缝中钻出来。 拉了几次,窗户总算开了,外面的景色整个跃入眼帘。瞬间—— “啊……” 真蓝倒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寓后面的宽广空地上,已经开满了无数令人眼花撩乱的紫阳花。 紫、蓝、白的花朵混在一起,将地面整个盖住,散发出一年当中最美的气息。小花聚在一起,形成美丽的大花,等待着雨水似地摇曳着。 凌霄花在张挂于四周的铁丝网边随风款摆,预告夏天即将到来的深绿色叶子,和橙色的花朵,使得清纯的阳光更加醒目。 真蓝愕然地呆立在当场。 看到这幅刺激着心灵中枢的景象,瞬间,大量的记忆和感情交相混杂着。 ……母亲离开时,阳台上的绿意也刚好是紫阳花绽放的时期。可是,真蓝和父亲都没想到要为花儿浇水,所以一个月后全都枯死了。当时是真蓝一边流着泪一边将它们处理掉的。 紫阳花。妈妈以前很珍惜的花,妈妈挚爱的花。 我的名字的由来。 不能弃之不顾,无法独立生存的植物们。 真蓝心头一紧,想起当时的悲凄,再也无法忍住盈眶的泪水。 “你怎么了?” 橘发现情况不对,惊愕地俯视着真蓝。 真蓝强忍了一阵子的泪水终于落到脸颊上,橘忍不住伸手帮他擦了擦眼角。那种粗糙的温柔又让真蓝的泪水盈上眼眶。 “真蓝。” 橘再也忍不住地抱住了真蓝。 他把真蓝的头压在自己肩上,在真蓝耳边问道: “为什么流泪?” “……” “很难过吗?不喜欢这里?” “不是的……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橘一边抚摸着真蓝柔软的头发,一边叹着炙热的气。 第一次带着明确意图的身体,紧紧依偎着橘,让橘感到极度地震撼。 他再度用力抱住真蓝,彷佛要确认他的存在似地。 “我说真蓝……在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好象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点。” 说着橘拉开了身体,窥探着真蓝低垂着的小脸。 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看起来就像镶着宝石一般。 橘用嘴唇去吸取真蓝睫毛当中闪耀的泪水,顿时真蓝的身体窜过一阵紧张感。橘轻轻地压住真蓝不由自主想逃的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真蓝。” 橘用沙哑的声音呼唤着,几次想把嘴唇压上来,原本低着头的真蓝也放弃了挣扎,抬起下巴。 ——第一次的亲吻带着泪水的味道。橘心里想着,如果亲吻被雨水濡湿的紫阳花的话,一定也是这样的味道吧? 松开嘴唇之后,真蓝的嘴唇好似被遗弃似地颤抖着。那像小鸟羽毛般惹人怜爱的动作,让橘的嘴唇好似被吸住似地又贴了上去。 每一次喘息,真蓝就微弱地挣扎着。 “……不行!不行……有人在看……” “没这回事……” “……不行……” 真蓝无力承受,全身虚脱的同时,橘再度紧抱住他的身体。 真蓝把脸颊靠在橘那狂跳不已的胸口上问道: “难道……你租房子是为了我?” “或许吧?我一直想找到可以让真蓝安心的地方。……不,其实还是为了我自己。有了爱人自然就会想一个人生活了,不是吗?在家里又不能做这种事。” 橘淘气地笑了,然后再度将真蓝僵硬的身体拉过来,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是真蓝的爱人。” 从那天开始,橘给真蓝的小小的银色备份钥匙就成了真蓝的宝物。 那是一把通往可以看到紫阳花的房间的秘密之钥。 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房间,跟自己的地方多少有点不同,但是只要一想到紫阳花们在等着,真蓝的心情就开始浮动。这是他刚开始的目的。 结束一天的课之后,他直接前往橘的房间。橘不用打工的时候,他们就一起聊到天黑,或者一起看电视。一个人时,他就出神地从窗口望着花,等天黑了,他就关上门回家去。 “爸爸。” 进入七月的第一个星期一,真蓝来到父亲的房门前。 “我上学去了,早餐放在桌上,请您去吃。” 父亲这几天都请假在家里睡觉。真蓝担心他身体不好,劝他去看医生,父亲却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句“我没生病”。 正当真蓝莫可奈何地想走开时,他听到屋内传来闷闷的声音。 “……谢谢。” 真蓝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生二十一年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向他道谢。 真蓝感到不解,有一股想打开门看看的冲动,可是又怕自己莽撞的行为让父亲不高兴。 “我走了。” 真蓝小声地说道。然后走出了公寓。 第七章 当天只有三堂课。真蓝立刻离开学校,走向橘的住处。 一脚踏进小巷子时,真蓝觉得紫阳花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走进建筑物,穿过走廊,敲了敲门,橘随即探出头来。 “请进。” “打扰了。” 两人交换着平常的对话,进入房间之后,真蓝看到桌上摊着稿纸和字典,橘好象在念书。 “这是什么?” “德语的报告,明天要交卷,晚上我要到餐厅打工,所以想趁现在把它做完。想喝些什么?” “我自己来,你呢?” “请给我一杯咖啡。” 真蓝泡了两人份的咖啡,坐到窗边。 已经七月了,可是窗外的紫阳花今天依然绽放着美丽的花朵。 真蓝一边啜着咖啡一边流转视线,望着橘宽阔的肩膀。由于桌子矮,他必须弓着背坐着。他时而翻着字典搔头,时而着手写字。 实际住进来就知道,其实这个房间根本不能算是适合居住的地方。 采光、空气、水质都不好,还很容易发霉,而且玄关就在鬼门(东北)。几乎具备了第一次一个人生活的青年会失败的所有因素。 然而真蓝却很喜欢这里。他觉得就算紫阳花的季节过了,窗外只剩下长了一堆杂草的空地,他的心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基本上,橘对自己的住处并不怎么挑剔,再看到真蓝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他就觉得很幸福,因此两个人都很满意。 “喂。” 真蓝出声叫橘,正看着字典的橘回答道: “嗯?” “是谁付这里的租金?” “租金?除了学费之外,所有的费用都由我自己出。这是我离开家时约好的条件。” “没有问题吗?” “目前我不能减少打工的时数,不过这里的租金很便宜,勉强还过得去。明年学分就会减少,我就更有时间了。不用担心。” 真蓝一边听着,手指头一边在墙上爬移。他第一次看到砂壁。用手指一刮就刮下砂尘,他赶紧把砂尘吹掉。 “可是……我来了几次,都没看到你添购什么东西。” “一个人生活就没有必要了。” “是吗?” “嗯,譬如我到面店吃碗面就饱了,把图书馆当成自己的书架就好了,外面的澡堂又大又宽,而公园就成了我的院子,高兴的时候就去散散步,这样不是很好吗?” 真蓝不禁感到佩服。 以前橘就是一个不会在公园乱丢垃圾或空罐的人。真蓝就喜欢他这一点,不过,相信谁也不会在自己的院子里丢垃圾吧? 看到橘的生活方式,真蓝知道,他所谓的“生活”不是只在房间里过日子,而是代表“在街上生活”。 “啊,真是搞不懂。” 橘唔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往后一仰躺了下来。 “德语吗?我选修英语。” “早知道我也选修英语就好了。” 橘一翻身,变成趴姿,朝着真蓝靠过来。 他闲散地支着手肘,戳着真蓝的脚尖。 “你的袜子总是这么白。” “是吗?” “一般人穿袜子总是很快就会黑掉的,不是吗?念高中时更是如此,因为我踢足球。” “你踢什么位置?” “fw。” “好厉害,而且你成绩也很好吧?国光曾经说过。” “可是离开球队之后,成绩反而下降了。……喂,待在屋子里时,不妨先把袜子脱掉吧?感觉会比较舒服一点。” “不用了。” “脱下来看看嘛!一定会比较轻松的。” 橘说完伸出两手,企图脱下真蓝的袜子。 “哇!我说不用了……啊!” “脱掉一只了,哪,左脚也脱下来。” “不要啦,好痒耶!” 两人在榻榻米上扭成一团,笑滚在地上。 橘从上方压住真蓝胡乱挣扎的双脚,发出胜利的呼声。 “哪,脱下来了。怎么样?很舒服吧?” 当然舒服,只是真蓝比较在意压在他身上的橘的重量。橘也发现了,重整了态势,手肘支着真蓝的两腋。橘的表情变得好认真,短暂的沉默之后,慢慢地把脸靠了上来。 嘴唇相触。 ……自从第一次接吻那一天之后,橘对真蓝的态度就慢慢地改变了。以前他只是一个劲儿地保护着真蓝,可是现在开始对真蓝表现出恋人的举动和言词了。 嘴唇张开,舌头轻轻地侵了进来,真蓝紧紧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还不能习惯这种事情。 原本以为就要结束了,橘却要求改变角度。 “……嗯……” 压迫感使得真蓝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亲吻本身的感觉虽然不错,但是那不是一种快感,而是近似一种安心感。对真蓝而言,性方面的快感目前还只有自己吃料理的时候才会有。 橘移开身体,微微低下头。 真蓝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不安地仰望着橘的浏海,这时橘的手从真蓝的衬衫下摆探了进来。橘的手指在真蓝凹陷的腹部游移,他俯视着憋着气全身僵硬的真蓝,轻声说道: “可以脱你的衣服吗?” “……” “不喜欢?” 真蓝也知道,这代表橘不只要亲吻,还想更进一步。 真蓝承受着橘专注的眼神,微微感到困惑。他从来没有遇到令他如此困扰的问题。 他喜欢橘,可是……可是,如果做那种事,一定会被父亲知道的……。 “橘……曾经做过吗?” 真蓝问出了如此直接的问题。 瞬间橘睁大了眼睛,然后畏怯似地把视线落在真蓝的嘴边。真蓝知道他不会说谎。 “……有过。” “什么时候?” “高中时。” “跟爱人?” “不是,我们并没有真正交往。” 跟没有真正交往的人发生肉体关系?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让人震撼的答案。真蓝觉得原本非常喜欢的橘的轮廓突然变得好遥远。 同时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突然想起以前国光提过的“木崎”这个名字。 “……我……” “真蓝。” “我……要回家了。我得回去准备晚餐,所以,求求你……” 真蓝用瘦弱的手臂轻轻推着,橘便离开了真蓝。 两人都想说些什么,可是却找不到适当的措词。 在一阵沉闷当中,真蓝整理好了衣服站起来,离开了紫阳花房间。 那个星期一直下着雨。 星期六,真蓝坐在教室最后面的位置,出神地望着窗外带着湿意的绿树。 “真是的,每天下那么多雨。梅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 “是啊!” “今年大概可以吃到好吃的米饭了。” 现在正在上教育心理学。这是一堂只有选修教职的学生上课的单调而让人想打瞌睡的课。 讲台上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老人,念经似地上着课。这个教授从不在黑板上写字,因此学生只得一边拼命跟睡魔作战一边死命记笔记。 星期六只有想取得教师资格的学生来上课,所以校园里很安静。今天也没有和五嵨及橘碰到面。 真蓝停下在活页纸上写字的手,叹了一口气,心头因为忧郁而罩着一层黑纱。 自从那天心怀疙瘩地分手之后,真蓝一直没到他房里去看紫阳花。 ……他所不知道的橘的高中时代。那确实存在过的,忘情地念书和踢足球的三年。 明明没有交往,却跟他有肉体关系的女孩── “喂,国光。” 真蓝对注意力涣散,笔记也不写,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的国光说。 “啊?” “橘念高中时是什么样子?” “橘?哦,最近你跟他挺好的嘛!” 国光大概正想找人讲话吧?放下免削铅笔,把脸靠了过来。 “他几乎是不说话的。不要说跟学长了,连跟同年级的同学也都保持着距离。就连比赛之后的聚餐,他也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吃饭。可是,青陵……你知道这所高中是什么样的学校吗?” “嗯……?” “那是一所我拼了命才能赶上进度的升学学校,很多人都觉得他那种可以一边踢足球又可以稳坐全学年第一名宝座的人,实在很奇怪。所以老实说,我对他并不怎么了解。” “喔……” 真蓝心想,关于他的人品,就算不问别人,自己应该也知道吧? (木崎是什么样的人啊?) 真蓝想知道的只有这一件事。 和橘争全学年第一名的人。 他大概是一向对人不表现出执着态度的橘心中唯一存在的人。 国光反复推压着免削铅笔的笔芯继续说道: “可是,让人想不透的是,像我这么和蔼可亲的人,却一点都不受欢迎,反倒是沉默的橘常收到外校女学生寄来的信。不过他本人好象没什么兴趣。” “外校?” “因为……青陵是男校啊!” “啊?” 真蓝不由得大声地叫了起来,因此被教授瞪了一眼。 他连忙压低身子反问道: “是男校?” “干嘛那么惊讶?” 我还以为是男女合校呢! ──这么说来,那个叫木崎的学生跟我一样──是男的啰? 顿时真蓝坐立难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慌慌张张收拾了桌面,跑向门口。 “小川!” “发生什么事了?回来!” 真蓝不理会国光和教授的叫唤,快速地在走廊上走着。 真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震惊?心中燃烧着的感情又是什么? 跑到外头才发现自己把伞忘在教室里。 心里想折回去拿伞,脚却直接往前冲。 雨势相当大,走了一小段路,衬衫就整个湿透了。可是真蓝的脑袋却天旋地转到没有感受到雨水的冰冷。挥之不去的嫉妒感,使得他甚至无法笔直地好好走路。 ……事实上他心里某个角落一直在想着,如果对方是女孩子的话,只好原谅橘。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事情,他现在喜欢的是自己,所以要嫉妒就嫉妒过去好了。 可是,如果对方是男的──只要那个少年还在橘心中,橘就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人。他有一种被自己赢不了的情敌打败的冲击。 来到橘的公寓,正想敲门,瞬间一个朦胧的声音响起: “真蓝?” 真蓝斜眼看到橘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 真蓝一回头,伸出手拉过橘,吻了他。 橘惊愕地看着真蓝,而真蓝则讶异于自己心中竟然潜藏着如此猛烈的情感。 然而真蓝还是以前所未有的笔直眼神,看着橘的眼睛。 “我喜欢你。” 橘好似受到极大冲击似地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好象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被雨水濡湿的真蓝好美。就像梅雨时节的紫阳花。 水滴从头发上滴落脸颊,凸显了他尖尖的下巴。紧贴在身体上的衬衫衬托出他那清冽而独特的美感。 “……” 突然,橘好象产生了什么感觉似地,用力抓住真蓝的手腕,用一只手打开门,粗暴地将真蓝拉进房里。 然后鞋也来不及脱,两个人就纠缠在一起,靠在墙上狂吻。 完全不压抑的行为正是橘本来的个性。他一边亲吻着真蓝,一边用粗暴的动作脱掉真蓝濡湿的衬衫。嘴唇在他的脖子和锁骨上游移,吸着他身上的水滴。 他把膝盖压进真蓝的两腿之间,真蓝发出惨叫声。橘将真蓝下意识抵抗的双手扣住,压在头顶的墙上。橘亲吻着真蓝细致的肌肤,舔着他的乳头,同时脱下他的长裤。 “……啊……” 真蓝被直接碰触的地方,就像第一次被亲吻时一样畏缩着。 橘伸出充满情欲的手,专注地爱抚着真蓝。 仔细而热情地发动攻击,最后跪了下来,含进嘴里,开始转动舌头。 然而,真蓝却完全没有反应。 随着时间的流逝,真蓝感觉到罪恶感复苏了。那种感觉跟小时候看电视上的情爱画面,而被父亲处罚时感觉一样。 当真蓝身体的热度消退时,橘的气息却开始透露出他的焦躁。他一眼就看出恋人完全没有感觉,可是他又不能只顾自己舒服,更何况插进里面。 真蓝察觉出橘的苦恼,伸出手去拉下橘裤子的拉炼,从里面掏出炙热的分身。 交往超过一年了,除了亲吻之外,他们之间没有过真正的亲密行为。橘那已经积聚了相当久的东西已经饱胀到了极点。 真蓝用一只手轻轻地捋着,让橘达到顶点。 “……呼……” 真蓝第一次看到别人达到高潮时的表情。橘的表情充满了情色味道。 射在手掌上的温热液体,瞬间让真蓝也差一点产生了情欲,可是,任橘再怎么爱抚他,他依然没有反应。 真蓝又摸着橘的那个地方,将事情做个了结。 连续三次之后,两个人都不想再努力了。 他们倒在榻榻米上喘着气,一阵郁闷的气氛笼罩着屋内。 橘很歉然地说: “竟然只有我达到高潮……” “……嗯。” 苦闷的沉默再度降临。 第八章 缩着身体的真蓝觉得自己好象被推落黑暗当中,彷佛置身于只要一开口,就会发出声音痛哭的绝望深渊中。 ……吃着一边想着橘一边做出来的料理时,明明有那种感觉的,为什么对橘本人却这么冷感? 他觉得最恐怖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以后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确认了自己的感觉的…… 然而,橘似乎没有像无路可逃的真蓝一样,把刚刚那件事看得那么严重。 他伸出两手,将真蓝拉过去,轻轻地抚摸着真蓝的头发。 “一开始或许都会这样,没关系。可能事情来得太突然,身体还来不及做好准备。” “……” “我也会越来越好,总有一天,一定会让真蓝有感觉到昏过去。” 橘说着看着真蓝的脸笑了。 那是一种让人想哭的笑脸。 真蓝打出娘胎以来,第一次期望神明给他幸福。 然而神明却是残酷的。 在真蓝依然没有感觉的情况下,时间又过了半年。 要是换成一般的年轻人,早就分道扬镳了,可是橘却每次见面就努力地、认真地爱着真蓝,想让真蓝产生感觉。 “我觉得真蓝的父亲才是重要的关键。” 两个人交谈过几次,开始追究原因的时候,橘曾经落寞地说道。 真蓝惊讶地摇摇头。 “不会吧?他是很严厉,可是跟我的身体无关……” “不,我相信是有关系的……,从许多方面来说。总之,我会尽我所能。” 橘总是这么认真,而且非常地热情。或许人们就是感受到他的专注、为其所吸引,却反而才觉得不了解他。 ——北风呼啸而过,某个十二月上旬的星期日。 当天两个人也关在房里,躺在棉被上,从中午就不停地奋斗。 橘从背后抱住真蓝坐着,一直挑弄着真蓝的性器。 “这里呢?” “……嗯……” “这里又怎样?” “……” 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吧?期间,受不了的橘曾经让真蓝用手帮他达到两次高潮。 “这个……没感觉吗?” “……好痛耶……” 橘放弃了,松开手,轻轻地拢着真蓝的头发,让他靠到自己肩上。 真蓝听着橘传来的叹息声,心中想着不知道已经想过几次的事情。 (为什么我不是生为女人?这样我就可以装成有感觉的样子,让橘安心了。) 这半年来,他们常常在一起。看起来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更像一对商量着怎么堆积木的同志。 橘用下巴搁在真蓝的头上喃喃说道: “可是我又不想用药……” “药?” “因为真蓝又没什么病,我们应该可以有同样的心情拥抱在一起的。” 真蓝一直认为面对活生生的橘没感觉,可是在家里做料理时,一个晚上就可以射好几次的自己病得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他没有说话。 他反过来问道: “可是,那种药不便宜吧?” “价钱吗?” “嗯,我听听当参考。” “在医院买的话,一颗大概一千圆左右。” 橘果然什么都查清楚了,说完他又断言“可是还是不要吃药得好。” 但是他想寻求某种帮助的心情,真蓝是再了解不过了。 真蓝也瞒着父亲偷偷地努力着。 他自己按压可以治疗不能勃起的穴道,喝治疗冷感症的药草。有时候还会勉强自己看一般人会被挑起性欲的书本或录像带,结果把刚吃下去的晚餐又吐出来了。一切都是白忙一场。 他也自己试过,可是还是不行。除非吃着一边想着橘所做出来的料理,他根本没办法达到高潮。 橘抱着真蓝的身体自言自语地说: “真蓝有没有跟别人比较不一样的兴趣?譬如sm什么的。对了,先从sm试试看吧?” “……我讨厌痛……” “你不懂吗?或许就是自己没有注意到,所以才会对这种方式产生兴奋啊!真蓝,你要s还是m?” “嗯……” “我不想让你受到痛苦,所以就由我来扮演m好了。” 橘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然后拿来一条打包行李用的绳子。 他把绳子递给真蓝,正面盘腿坐在真蓝对面,摆出被上手拷的姿势。 “用这条绳将我的手绑起来。” 橘既然都说了,真蓝只好依言绑住他的手腕。 “然后要怎么办?” “……唔……你不想把我绑紧一点,或者抱住我吗?” “没特别的感觉……” “是吗……” 两个人都伤透脑筋。 裸着身体却不知如何是好,看起来真是又呆又笨。 “那不然你先帮我松绑。” 真蓝依言松开了绳子。 橘想了一下,将真蓝的手拉到背后绑起来。 “怎么样?真蓝,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橘一边问一边微微拉开距离看着真蓝。 真蓝露出不舒服的眼神,橘看得全身发抖。 “啊,不行!不行!这样看下去我受不了了!” 橘一边说着企图帮真蓝松绑,可是发现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便吻上了真蓝的嘴唇。 他全心全意地爱抚者真蓝的全身。由于两手不能自由行动,真蓝一个失衡,整个人倒在棉被上。 橘含住真蓝的乳头,突然叫了出来。 “啊,乳头竖起来了!还是因为我摩搓到你的胸部……” 橘再度感到遗憾似地放下手,抬起真蓝的一条腿,轻轻地舔着他的脚踝。 “啊……” “有感觉了?” 见橘喜出望外,真蓝说不出口“只是吓一跳罢了”,只是默默地不说话。 “脚趾头也是性感带。” 橘说着将真蓝的脚趾头一根一根含进嘴里。 橘那濡湿的舌头,缠住趾腹柔软部分的感觉相当具有情色味道,可是要说会引起快感那又另当别论。好象有一块透明的薄膜,阻隔在刺激和感觉之间。 “还有……膝盖内侧也是。” 橘顺着真蓝纤细的脚踝往上舔到还残留有一些少年味道的小腿肚。 然后来到膝盖内侧,橘的舌头以充满爱意和淫猥的味道舔着,就好象可以用那个部分做爱一样。 他同时用手挑弄着真蓝的性器,执拗地攻击着尖端的部分,同时用手捋着神经集中的内侧。 “怎么样?” “嗯……” “唔,我们这个样子比任何av都要煽情。” 持续约二十分钟左右,一切还是徒劳无功。 精疲力尽的两人倒在棉被上。 橘松开真蓝手腕上的绳子,原本只是轻轻绑着的,没想到真蓝白皙的肌肤上还是留下了红色的痕迹。 “……对不起。” “嗯。” 两人躺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上连绵的黑色斑点。 “好象猫的脚印。” “嗯。” 橘响应道,然后好象想起什么事似的。 “我以为sm就要绑手绑脚的,这种想法太武断了。好吧!” 真蓝心想:又来啦?可是想想是自己不好,只好下定决心陪到底。 “你等一下。” 橘说着穿上衣服,拖着高筒鞋走出房间。脚步声穿过走廊,消失于墙外。 真蓝竖起耳朵倾听,橘好象在电线杆旁边的大型垃圾放置场做些什么。 不久之后,橘回到房里,腋下抱着一面镜子。是一面大大的,好象从商店的墙上剥下来的镜子。 “或许你对跟我拥抱在一起这件事的认知不够,我们就一边看着镜子一边做吧!” 橘把镜子立在墙边,将棉被移到镜子前面,然后让真蓝躺下来,自己也再度将衣服脱光,从上压住真蓝。 房间里的景物映在镜子里。第一次看到全裸着交媾的自己的身影时,觉得就像两只野兽一样。 一个脆弱的身体,却又散发出诱惑味道的白皙肌肤,以及一个以坚毅的动作企图分享感觉的健壮身体。 真蓝受不了似地移开了视线。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他却有一种做坏事的感觉。那是一种没有遵守父母的交代而恶作剧的孩子的罪恶感。他确实感受到某人带着斥责味道的视线。 橘抬起脸来安抚他。 “你得仔细看清楚,我知道是有点难为情。” 橘的吻比往常更热情,轻轻咬住真蓝的耳廓,用自己的嘴唇、舌头、手指头及其它可以使用的部分,爱抚着他已经熟悉不过的真蓝的身体。 他微微移开身体,将脸埋进真蓝的股间。将性器含进嘴里,专心地吸吮着。 看着橘在镜中的样子,真蓝不禁流下泪来。 橘是那么的可爱,可爱得让他再也无法更爱他了。 “……还是不行啊?” 真蓝听到橘的嘟嚷声,随即发现他消失在厨房当中。 真蓝不想让橘看到他流泪,遂将脸转开,等橘回到他身边时,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上了真蓝的两腿之间。 黏黏的感觉使得真蓝不由得叫了出来。 “什么东西啊?” “蜂蜜。” 橘掰开真蓝企图阖起来的膝盖,将蜂蜜涂在局部的地方。 真蓝吓得僵起了身体。这是第一次使用体液以外的东西。 橘抚摸了一阵子,然后把脸凑上去,开始用舌头舔着。其实他并不喜欢甜的东西,但是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吞了下去。 这一切过程都映在镜中,真蓝觉得看镜子是自己的任务,拼命睁大眼睛仔细看,可是看到橘做到这种地步,自己竟然还是没有感觉,不由得涌起一股愧疚感。 大概是被蜂蜜呛到了,橘轻轻地咳了咳。 咳了几次之后,橘突然把手伸进真蓝的身体里面,手指头伸向以前没有碰过的地方。 真蓝惊愕地抬起腰。 “啊……” “我一直想摸到这个地方。” 橘拍拍真蓝的后洞。 “你知道前列腺吗?如果从身体内侧刺激那个地方,感觉会很舒服。” 橘喃喃说着,企图将手指插进去,无奈入口处紧得像贝壳一样。连有最好润滑效果的蜂蜜都没办法改善状况。 橘的指尖微微地伸进去的那一瞬间,真蓝发出惨叫声。 “好痛!” 真蓝想逃,橘制住他的腰,很小心地把手指头伸进去。 “你夹得好紧,一根手指头都不容易插进去。真蓝,你的身体真是太难以形容了。” “好痛……好痛!好痛!” 真蓝滚下了泪水。 橘的手指在里面的内壁上活动了一阵子,可是实在看不过真蓝痛苦的样子,便把手指拔出来,这时真蓝那颤抖的嘴唇之间发出呜咽声。 这时,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上真蓝的腿。橘似乎已经无法压抑住兴奋了。 但是,橘很快地恢复了理性,咋着舌说道: “真蓝……舒服吗?” “……” “那么,你快乐吗?” “……嗯。” “既然如此就算了,我也不想看到你哭。” 橘抽离身体,将立在墙边的镜子转向里面。拿来毛巾,擦拭着真蓝黏糊糊的下半身。 真蓝抽噎着起了身,然后奋力地爬了过来,怀着赎罪的心情,轻抚着橘那已经竖起的东西。 只过了一会儿,橘就忍不住射了精。 屋里弥漫着疲累已极的气氛。 橘喘着气站起来。 “去洗澡吧?” “……嗯。” 两人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在他们苦战期间,外面的世界不知不觉已经染上了晚霞的色彩。 可是,他们之间却没有往常那种前往澡堂的五分钟路程当中的郁闷感。 他们不是每次都做这种事,有时候也会出去玩,但是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他们都挂心着真蓝的身体,无法打从心底感到快乐。这是一个必须克服,否则没有办法更进一步的课题。 他们把钱交给柜台的老婆婆进到里面,澡堂里面已经有不少客人了。 真蓝遮掩着脖子上的吻痕泡在浴池的角落。 这个地方已经来过几次,相当熟悉了。或许是已经傍晚时分了吧?四周多是参加完社团活动回来的高中生。 橘在远处洗好身体,从头上冲好水便站起来,迈着大步走过来。 看到橘那健壮的身体,真蓝为自己没办法满足橘而感到泄气,不禁低垂着眼睛。 橘把脚伸到浴池中,撩着水走过来。 他坐到真蓝旁边,脑袋中想的好象还是那件事,开始没头没脑地打开话匣子。 “如果不计较方法的话……应该还有很多种方式。像威而钢、春药、震动器都可以。只要找对地方,什么东西都要得到。事已至此,我干脆全部告诉你好了……,高中时,我曾经跟班上一个同学做过几次。” 真蓝已经知道了,所以不再感到嫉妒。这时候他们两人已是命运相系的共同体了。 橘看着真蓝的表情,一点一滴地坦承那段过去。 “他跟我都有那方面的需要,我们彼此需索,可是我对他真的好粗鲁。每次抱他都几近强暴,然后事后又都感到后悔……。从此我就一直在想,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把他当成对等的人看待。所以,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我都要用自己的身体让真蓝舒服,我希望我们可以分享情欲的感觉。我不想让你难过。” “嗯……” “我不想做让你讨厌的事,也不想让你哭。” “橘。” “嗯?” “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橘好象感受到什么似地沉默了。 真蓝也知道,橘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心中却存在着无法抹灭的疑惑。 他不知道自己的作法好不好?是不是太差劲?——但是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会解决的,然而更重要的问题是,他感到不安。 他害怕真蓝是因为没有真正爱他,所以才没有感觉—— 可是,怀疑对方的心情对双方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一来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可是又不想因为这样就分手。他们无法前进也后退不得,只好做现在能做的事。 “……我知道,那还用说吗?” 橘下了什么决心似地用两手洗着脸,然后甩甩头,甩掉水滴。 “可是,我已经觉悟了,如果真蓝说出来,什么事我都愿意做。不论多痛苦的事情我都会忍耐,再怎么难为情的事情我也愿意做。要我喝你的尿,用你的尿液洗脸我都肯。” 真蓝流出泪来了。这世界上有这样的爱的告白吗? 接着两人都默默地泡着水,这时真蓝突然注意到坐在他们对面旁边的留着和尚头的中学生。大概是棒球队的队员吧?脸像章鱼一样通红,或许是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憋得透不过气来了。 “对不起哦!” 真蓝说道。全身僵硬的少年鼻子里突然流出鼻血来。 橘看到这个景象,一时玩心大起,当着少年的面搂住真蓝纤瘦的肩膀。 “抱歉了,他是我的。” “……啊,你怎么了?” “喂,你没事吧?” 之后,少年沈进水里昏了过去,最后当然是叫来了救护车。 第九章 第二天,真蓝在大学里见到了好久不见的五嵨。 五嵨自从夏天以那篇sf爱情故事得奖之后,邀稿来自四面八方,忙得他最近几乎都没到学校来上课。 “还好吧?” 开始上课前,真蓝看着他铁青的脸,关心地问道。 五嵨眯细那因睡眠不足而充血的眼睛,拢了拢浏海。 “身体是还好,有问题的是我的学分。” “说的也是……,如果是同一堂课的笔记,我可以copy给你。” “拜托你了,欠你一份情。” 隔了一段时间不见,五嵨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视线散发出成熟的光芒,脸上则带着精悍的味道。 真蓝觉得不只是因为昼夜颠倒的漫画家生活所致,于是忍不住问道: “……有跟铃木见面吗?” “你说晓生?嗯……” 听到那个名字,五嵨突然垂下了眼睛。 他点起一根烟,压着太阳穴,吐出一口烟。 “那家伙现在很不稳,他说他很寂寞。” “寂寞?他?” “常常突然发怒,然后又哭着向我道歉。我承认,忙得顾不了他是我的错,可是上一次他竟然在我截稿之前把我的稿子给撕了。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可是工作就开天窗了,我气死了。从那次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 真蓝不作声了,觉得这简直就像恋人间的战事。 真蓝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具体的关系,五嵨也无意深入追问真蓝和橘的关系。因为一方面大家都各忙各的,另一方面他们也都觉得不追问对方的私事是一种体贴。 然而,五嵨今天似乎相当苦恼,接着说出了一段痛苦的独白。 “我也是很努力的啊!上学时抓紧时间画图,减少睡眠时间就只为了见他,他还要我怎样?我父母也气得不供给我学费了……。我是那么拼命,想好好爱晓生的,为什么他就是不懂?为什么我再怎么说,他都不相信我呢?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会安心?” 真蓝听着听着,心头痛得无法压抑,这简直是他跟橘的翻版。 明明这么喜欢橘,做料理时,橘最能让他产生兴奋感的,可是偏偏就是没办法对橘本人表现出那样的反应。 五嵨这么喜欢晓生,甚至拿他当自己最重视的漫画中的模特儿,可是偏偏就是没办法让晓生了解。 我们也一样。 真蓝张开嘴巴,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低下头,垂下眼睛。 ……为什么对越是喜欢的人越不能传达自己的心情呢? 无话不说,去除了羞涩和客套,拥抱了一次又一次。 不管怎么想他、温柔对他,心情却总是擦身而过似地在半空中飘浮—— 年底过圣诞节时,两人也满怀期待拥抱在一起,可是仍然像往常一样无奈地迎接傍晚的来临。 真蓝在澡堂里温热了冰冷的身体之后,回家的路上到商店街买了肉和蔬菜,到橘的房子里煮炖菜。 “晚上你就吃这个吧?” “谢谢,看起来好好吃。” 橘动动鼻子,笑得很幸福。 真蓝很想跟橘一起用餐,但是他得早点回去帮父亲做饭。 真蓝披上外套,正要走出房间,橘也拿起自己的外套。 “我送你到车站。” “不用了。” “算是你帮我煮炖菜的谢礼吧!” 除了那个问题之外,他们简直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恋人了。 他们在北风中相依而行。等路上没有行人时,橘立刻拉住真蓝的手。 就这样来到了车站,橘很开朗地说道: “再电话连络。” 真蓝尽可能地装出笑容看着他,然后穿过剪票口。 第一次发生关系失败之后,每次分手之际,橘总会说“再电话连络”。 这或许是橘不想让因为罪恶感而带着哭脸回去的真蓝担心的作法,可是他这样说反而让真蓝老是等着电话。电话没响就让他感到不安,甚至连洗澡和上洗手间时也忐忑不安。 ……或许他不再连络了。就算不是这样,橘的精力比一般人旺盛,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厌倦了没办法让他享受性爱的对象。 最重要的是,橘是那么有魅力的人,不管他到什么地方去,异性一定都不会放过他的吧?他的四周一定挤满了挥也挥不去的、比我更能满足橘的人…… 于是真蓝就会被泉涌而出的阴暗思绪困扰着,整个人几乎要因为不安和孤独而发狂了,而橘就会在这个时候彷佛心电感应似地来电。真蓝总是怀着太过安心而泫然欲泣的心情,拼命地压抑住先前的不安,很快乐地和橘谈话。 回到家已经七点了。真蓝围上围裙,开始匆匆忙忙地做料理。 他热了刚刚为橘煮的热炖菜,另外还煮了火鸡、菠萝猪肉汤。在虾肉沙拉的中间加上卷成蔷薇状的火腿。香瓜则切片放在盘子上。 火速地做好料理,摆出完整的晚餐时,父亲回来了。 看到摆在桌子正中央绑着缎带的火鸡时,父亲好象才猛然想起圣诞节到了。换好衣服回到餐厅来时,父亲的表情显得沉稳许多。 他们像往常一样听着nhk的新闻播报,开始吃起晚餐。 真蓝先把自己的料理摆一边,战战兢兢地揣度父亲的心思,不时地递上调味料,或帮父亲斟啤酒。 电视上播出了在车站前巨大的圣诞树前采访行人的画面。匆忙来往的行人尽管时间匆促,却都带着笑容接受采访。 “真蓝……” 父亲突然说话了,真蓝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啊?” “有恋人吗?” “没有。” 真蓝反射性地回答。他不知道如果回答有,会遭到多严厉的斥责。 父亲想了一下又问道: “有朋友吗?” “朋友……是有。” “是吗?” 瞬间,父亲脸上掠过安心似的表情,可是真蓝并没有注意到。 真蓝僵着身子喝着炖菜汁,突然停下了手。 他发现从懂事以来就一直在他身边吵杂地响着的振翅声达到了顶点。 ……以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这么吵杂的声音? 一发现之后,他就神经过敏得坐立难安了。那是一种叫人难以忍受的声音。 他的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真蓝不由得放下汤匙,用两手捂着耳朵。他的手肘撞到杯子,里面的水溅在桌上。 “……如果有的话……” 父亲讶异地看着真蓝。 “如果有的话……怎么样?你会生气吗?” 真蓝知道不能再多说,可是话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 真蓝把手从耳边拿开,抬起头来,但是却不敢直视父亲,再度低下了头。 他的手脚颤抖着,急促地喘着气。 可是他已经无法压抑了。 “……我……我有正在交往的人。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他。刚刚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们拥抱在一起,一起去洗澡,我帮他煮了饭后才回来。其实我根本不想回家的。” 瞬间,他以为要挨揍了。以前父亲确实这么做过。 可是,父亲的愤怒立刻平息了,他低垂着眼睛,恢复了平时冰冷的表情。 “你已经二十一岁了,也该有这种事情了。” 父亲嘴唇动也不动地说完,然后就好象不曾听过真蓝的话似地继续吃他的饭。 真蓝吓呆了,愕然地抬眼看着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讲这种话?你不生气吗?你生气呀!生气!生气……生气啊!生气啊!” “……” “你大可以生气、骂我,然后像我小时候一样打我,把我拖在地上走啊!” 真蓝一把抓起沙拉往桌上丢。莴苣像雪花一般在半空中飞舞。 “我没有听父亲的交代啊!为什么不骂我?我不但看了电视上的情爱画面,我还的做了!每次见面就做,可是我一点都不舒服,只觉得好累。我明明那么喜欢他……我相信橘一定也……” “真蓝,不要说一些低级的话。我没有叫你不要交朋友,你喜欢就好。”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为什么那么放纵我?像平常一样骂我呀!然后严厉地告诉我:你错了!求求你……” 真蓝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陷入混乱的真蓝一转身,在玄关套上了高筒鞋,没命似地往外跑。 他搭上电梯下到一楼。半路上想起忘了穿外套,可是又不能折回去拿。 夜晚的巷子里,枯叶发出萧瑟的声音飞舞着。 一开始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或许是走习惯的上学途径吧?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来到车站前面。 他摸摸口袋,身上没带钱,但是有定期车票。反正今天晚上是不能回去了,只有请橘收留了。 穿过剪票口,爬上通往月台的楼梯时,他跟约完会的恋人们、拿着汽球的孩子、穿着西装抱着蛋糕盒的叔叔擦身而过。车厢也一样,弥漫着热闹过节后舒服的倦怠感般的空气。 真蓝任电车摇晃着身体,原本高昂的情绪已经消退,接着涌起的是一股后悔的情绪。 ……终于讲出橘的事情了。 真是再坏不过的表白方式了,明明可以说得更委婉的。 然而,父亲为什么没有骂我?为什么突然说“你喜欢就好”? 真蓝震惊过度,两条腿抖得几乎站不住了。 好想赶快让橘用他的大手抚摸我的头发。 在固定的车站下了车,外头已经开始飘雪了。气温比离家时低了许多。 真蓝只穿着一件毛衣,冷得嘴唇直打颤,加快脚步往黑暗的巷子里跑,这时他看到对面走过来一道细瘦的影子。 那似曾相识的轮廓,让真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晓生。 由于四周没有其它人影,对方好象也注意到真蓝了。由于和五嵨走得很近,因此晓生似乎也知道真蓝这个人,他轻轻点了点头,兴味索然地正待擦身而过。 真蓝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铃木,等一下。” “……?” “原谅五嵨,对他好一点。” 原本低着头的晓生愕然地抬起头。 真蓝忘了冷,定定地看着晓生。 近距离看晓生,发觉他美得让人屏息。端整的眼鼻和苍白的脸颊,散发出放恣的魅力。当初他确实是给人蛮深刻的印象,可是真蓝觉得他这种美是和五嵨认识之后才散发出来的。 从浏海底下投射过来的,彷佛要射穿人心的视线,正是五嵨目前连载中的漫画中的主角的眼神。而那绽放出强烈自我的眼底,又栖息着似乎即将崩溃的色彩。 真蓝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感受到五嵨有多么地爱这个青年。 “你为什么讲这种话?跟你无关吧?” 出言不逊的晓生,脸上很明显地洋溢着怒气。 然而,他随即低垂视线,痛苦地咬着指甲,发出不稳定的声音。 “而且,他一定已经很厌倦我了,他一定看透了。” “没这回事!” 真蓝不由得叫起来。 晓生惊愕地抬起头来。 真蓝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 “五嵨真的很在乎你。因为从高中时他就一直注意你了。” “啊?” “所以在迎新聚会时才会主动找你讲话。他说他没想到你会跟他读同一所大学,高兴得不得了。五嵨真的很喜欢画漫画。你能不能稍稍体谅他一下……!他绝对不可能讨厌你的。” 这时晓生的后面出现一个修长的人影。 听到外面吵杂声的橘来到外面一探究竟。 真蓝看到橘,怀着祈求的心情反复说道: “相信他,五嵨是喜欢你的,他真的好喜欢你。求求你,相信他……” 说到最后,真蓝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对晓生说的,还是对橘说的? 晓生定定地看着真蓝。 “小川,你跟橘在交往?” 他突然丢出再直接不过的问题。真蓝一时之间不能否认,也不能肯定。 一阵沉默之后,晓生轻轻地笑了。 “嗯……你爱他对不对?吃炖菜的时候我就这样觉得。很好吃哦!谢谢你。” 晓生以充满魅惑的动作轻轻点点头离开了。 ……炖菜? 这么说来,晓生刚刚是在橘的房里了? 橘吐着白气跑到真蓝身边。 他用两手捧住真蓝冰冷的脸颊,看着他。 “你来啦?外套呢?……算了,赶快进屋里去,我有话想跟你说。” 然后抱着真蓝的肩,走进公寓。 室内好温暖。真蓝感受到刚刚这里充满了愉快的气氛,心情不觉为之一沉。人胆怯时心里有疑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桌上放着两个吃过炖菜的盘子。 真蓝感到悲哀,他特地为橘做的料理,却吃进别人嘴里,心情极端复杂。 可是又怕讲出来会让橘觉得他心胸狭窄,于是默默地呆站在玄关,橘只好拉着他的手,走到炉子前面。当真蓝用毛巾擦干头发时,橘就把盘子拿到流理台清洗。 等一切都整理好时,房间便笼罩在一片沉默当中。 两人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真蓝受不了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也受不了静寂,终于开口了。 “……你说有话要跟我说?” 橘有口难言似地双手插腰,下定决心似地抬起下巴。 他看着真蓝的嘴唇,开口说道: “刚刚……我跟铃木去了宾馆。” 过度的冲击使得真蓝说不出话来。 可是,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却又觉得这种事情迟早会来。 橘痛苦地说道: “铃木……跟交往的朋友似乎进行得不怎么顺利。他说他很不安,快撑不下去了,人快疯了,他要我救他一次。……老实说,一方面我对自己也没有了自信,也想借着其它人来确认自己的心情,我们虽然订了房间,结果却连亲吻都没办法。因为我还是喜欢真蓝。” “……” “铃木也说他还是喜欢他的爱人,他也做不到。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在我这里吃了炖菜。” 橘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不停地搔着头。 “对不起,真蓝……你很生气吧?” 真蓝觉得不是这样的。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他反而有一种像被吸走了生气的花一样的感觉。 看到真蓝一语不发地低垂着眼睛,橘似乎很厌恶自己似地看着地上。 “我很差劲对吧?竟然让自己最重视的人有这种感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请你告诉我。” 真蓝微微地摇摇头,向前走几步,站到橘面前。 他低着头小声地说: “那么……今天晚上陪我。” 第十章 “……家里怎么办?” 真蓝点点头,轻轻地将脸颊贴上橘的胸口。 把自己的手缠上那第一次见面时就无法将视线移开的橘的手。 “陪我睡,而且要一直握着我的手。” 一个无法让人理解的和解之夜。 真蓝在橘的怀里想起这句话。 熄了灯的房里,陷入一片他们好不容易才能看到对方的黑暗当中。 只有电炉的光线在墙边绽放出橘色的光芒。 “……啊,我还是喜欢真蓝,喜欢得全身发抖。” 真蓝一听,抬起眼睛看着橘,橘似乎一直凝视着真蓝。 “我没办法抵挡这种感觉。第一次看到你时,就觉得要害好象被踢了一脚一样。我第一次喜欢上的那个人也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 “高中时的那个?” “是的。……啊,不能提这种事,对不起。” “没关系,说什么都无所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高中辍学了,不过还是通过大学考试了。现在他没事了,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一个很了解他的人了。可是,真蓝……我一直很想了解你,却发现自己可能一点都不了解。” 真蓝想哭。 “不要这样说。” “说的也是,对不起。……我实在差劲,太懦弱了。” 橘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两人已经认识一年半了。苦于肉体无法合而为一也半年了。 ——真蓝心想,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事实上,或许他们已经走到尽头了。 “分手吧?” 真蓝突然说出这句话。 “……真蓝?” “或许拉开一点距离会看得比较清楚。或许得回到一个人的生活,试着和别人交往才能了解一些事情。” “真蓝,你是当真的吗?” “是真的。等我们再成长一点,如果能再相见,或许就可以得到现在得不到的答案了……” 橘支起身体,用认真不过的眼神看着真蓝。 “那干脆两个人一起成长吧?我们没有理由要分手的。” “橘……” “我不喜欢这样,绝对无法接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放弃。” 事实上,真蓝也了解,如果他们分手,就再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心灵相通了。 可是,现在他只想解放橘,不想再让他受苦了。 真蓝一心一意想这样做,他也支起上半身,无力地摇摇头。 “没有其它办法了,我们分手吧!” “真蓝,你听我说。” “分手吧!” 橘俯视着真蓝的睫毛好一会儿,突然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好象侧耳倾听什么似的。 “……你在干什么?” “以前我父亲跟我说,这样比较能够看清事物的本质。闭上眼睛,只听声音比较能听清楚对方的真正心意。真蓝,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分手吧!” “再说一次。” “分手吧!分手比较好。” “再说一次。” “我想分手,我想跟你分手。我想把事情做个了结。” 这是一句让人每说一次就滴一次血的话。 橘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用两手抱着怀着悲痛的心情说这些话的真蓝。 “你说谎!” “……” “不要对我说谎……” 真蓝一听掉下泪来,泪水被吸进橘的肩膀。 产生一股强烈后悔感的同时,他心想:啊,又把他堵在死巷里了。 橘微微拉开脸,伸出手指头,轻轻地触摸着真蓝的嘴唇。 用无限爱怜的温柔动作一次又一次抚摸着真蓝的嘴唇。 然后用手环住真蓝的头,两人额头相抵。 “我的紫阳花……” 轻轻地喃喃自语完,橘开始说道: “你知道吗?紫阳花看起来像花的部分其实是花萼。里面小小的白色的部分才是真正的花蕊。大家都不知道,看到花萼就赞誉花的美丽。……每次我抱着你就想起紫阳花。尽管我再怎么自认爱着真蓝,事实上,你有感觉的部分却在别的地方,在一个我的手构不到,又远又深的地方。” “……” “我该怎么做才能从你父亲手中把你抢过来啊……” 这时真蓝心中好象有什么东西弹跳了起来。 那是一股无可抑遏的坚强意志。 他不想白白浪费和橘拼命累积出来的时间。他打从心底想跟这个人相爱相守一辈子。 真蓝跪在地上,俯视着橘。他抱住橘的头,战战兢兢地吻了他。 放开之后,又深深地把舌头缠上去。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做这种事。 “你教了我很多事情,敏感的地方,耳朵……还有脖子。” 真蓝一边呢喃着,一边亲吻着。满怀着爱意,像在做料理一样。 他像剥皮一样,温柔地一件一件脱掉橘的衣服。 “这里可以吗?” 真蓝缓缓地弯起身体,将脸凑到下腹部黑草丛生的部位,他知道橘极力忍住气息。 真蓝将那巨大的东西含进嘴里,用橘以往对他使用的方法转动着舌头。 真蓝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拼命地又吸又舔,松开嘴唇,又用舌头从侧面舔拭,就因为他平时看起来那么地清纯,这种姿势看起来格外地淫猥。 橘的脊背窜过一阵恶寒,忍不住发出叹息声。 过了一会儿,真蓝抬起头,那被唾液濡湿的嘴唇带着笑意。 “啊,让自己喜欢的人有感觉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真蓝。” “再来!” “……” “再来……” “……啊,我……” 真蓝满怀着爱意孕育出来的果实达到了界限,前头渗出了水滴。 真蓝闭上眼睛,吻着尖端。 然后想着以前——一整天里,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都无法真正把心思抽离的父亲的存在。 怀着害怕但是几近疯狂的忠诚。 他总是觉得父亲看着他,觉得自己做着什么坏事,罪恶感一直无法消退。 可是—— (我会得到幸福的。我会打败你,给你看看。) 真蓝对着自己心中的幻想大叫。 (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爱橘给你看看!) 真蓝将橘射在他嘴里的…… 两人无力地瘫倒在棉被上。 虽然无语,但是终于完成梦想的喜悦感,却深达两人的身体和内心深处每个角落。 寂静和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 橘伸出手从背后抱住还喘着气的真蓝,在他的脖子上亲吻着。 真蓝听到橘喃喃的说话声,茫茫然地反问道: “……什么?” “总是被踢到要害……” “……你说什么啊?” “我爱你……” “……” 真蓝把脸靠上橘的手臂,夹带着叹息回答道: “我也爱你……” 随即两人的呼吸平静了下来,睡神到访了。 尾声 第二天,真蓝几乎没办法活动,到了傍晚才勉强可以走路,在橘的护送下回到自己家里。 “你……没事吧?” “……嗯。” 橘站在电梯前喃喃说道。 “我不放心让你回家,可是我想你父亲一定很担心你。” 橘嘴巴上这样说,手却迟迟不肯放开来,真蓝轻声对他说: “我已经属于橘了。” 真蓝快速地在橘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服自己不忍离开的身体转过身,搭上电梯上了十楼。 他扶着墙壁走,在门前停下脚步。 可是一直提不起勇气踏进屋里。 他突然就把整件事情说了出来。虽然觉得还没办法跟父亲面对面,可是一直放心不下洒了莴苣的厨房。他也担心父亲是不是好好吃饭了。 父亲应该还没有下班。真蓝怀着郁闷的心情打开门,却看见玄关处摆着父亲的黑色皮鞋。那是真蓝每天擦得发亮的高级皮鞋。 (他没去上班吗?) 真蓝铁青着脸,悄悄地走进房间。 他打开客厅的门,看向厨房,瞬间愣了一下。 他原本想象着桌上一定还摆着昨晚的料理,没想到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平常真蓝整理得无可挑剔的,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收才好的餐具,就放在餐桌上,而还没有吃过的火鸡则不知所措地放在流理台上,但是几乎所有的盘子都洗干净了,桌上也擦过了。 真蓝愕然地看着这一切,这时父亲的寝室有声音响起,真蓝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正当他想逃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父亲的房门开了。 “真蓝。” “……是、是!” “我有话跟你说,你坐下。” 父亲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眼睛又红又肿,胡子也没刮。 一定要穿得干干净净,否则就会大发雷霆的父亲看起来憔悴得像另外一个人。 真蓝有点震惊,依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父亲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开口说道: “你母亲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吧?” 真蓝一直猜测着父亲会有多生气,全身紧绷着,没想到父亲竟提起令真蓝意外的话题。叹了一口气之后,父亲开始说道: “十一年前,她之所以离家出走……是我们夫妻之间的问题。我们也在一年之后按照她的希望离婚了。当时她想要你,可是被我拒绝了。因为她自己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所以态度也没有很强硬。之后,她一直待在娘家,可是四年前再婚了,现在有了新的家庭。可是今年六月……听说因为心脏衰竭死了。” “……!” 真蓝一听为之语塞。 真蓝一直梦想着母亲有一天会回来,听到父母离婚的消息固然感到震惊,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不但离了婚,母亲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冲击之大,令他无法立刻接受。 他的视线不停地晃动着。 “骗人……”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你一直跟母亲有连络?”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请人去调查了。” “既然知道她的去处,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她是因为讨厌我才离开这个家的。我怎么带她回来?” 瞬间父亲显得很激动,别过脸去说道。 真蓝见状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吓了一跳。 六月?那一段时间父亲经常请假没上班。 (……爸爸?) 真蓝不由得看着父亲。 突然间,他觉得以前那个暴君跟自己产生紧密的感情。 虽然母亲因为讨厌他而离开家,虽然母亲已经成为其它男人的人了,父亲还是爱着母亲。长期以来,父亲饱受无法传达的相思之苦。 甚至因为她的死而饱受冲击无法成眠。 父亲疲累地压着眼睛继续说道: “……这半年来,我想了你很多事。我不想让你变成没有母亲的孩子,所以对你格外地严格,可是,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自我的想法。事实上,我只是觉得连你都会离我而去,不绑死你会让我感到害怕。” 说到这里,父亲抬起头来,用掺杂着温柔和孤独的眼神看着真蓝。 “真蓝,你不是一直相信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一直把家事扛起来吗?” “……” “不过,从今以后,你可以自由地生活了,也不用再做家事了。如果你想离开这个家,我也不会阻挡你。” 父亲说完就回寝室去了。 真蓝想叫住父亲,这才发现父亲的背影,一夜之间好象苍老了好几岁,声音不禁哽咽。 可是——回头想想,父亲绝对不是一晚就改变的。他只是以比一般人更快的速度年复一年地长出白发,行动变得缓慢,失去了精力。 事实上他的内心深处非常了解。 父亲总有一天会老去,总有一天需要他的照顾。 可是,真蓝不愿去承认这个事实。他不想知道。他希望父亲永远是一个威压着他的强人。他希望父亲是一个只要听他的话行事,虽然让他感到害怕,却又可以安心地依靠着的绝对的存在。 而现在真蓝似乎也可以理解当初母亲离家出走的理由了。 父亲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或许在争论之后,他也对母亲动过手。 连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真蓝也要花上二十一年的时间才能了解他。那么凭媒妁之言结婚的母亲,一定有无法忍耐的时候吧? 没有人错。真蓝已经经历过几次和心爱的人没办法心灵沟通的悲哀了。 “爸爸。” 真蓝轻轻地打开寝室的门。 这是他第一次自行走进父亲的房间。 父亲坐在床上,无精打采地低着头。 看起来像在哭,又像已经放弃了一切一样。 真蓝坐到父亲旁边,一开始战战兢兢,随即用力地抱住父亲的肩膀。 “爸爸,我喜欢做料理,我喜欢让爸爸吃我做的料理。” 碰触到父亲那畏怯而僵硬的背部,真蓝发现这个人跟自己一样,都不习惯别人的体温。 已经听不到耳畔的振翅声了。 “您不饿吗?昨天晚上的炖菜还有吧?” “……真蓝。” “我重新热一下,我们一起吃饭吧!” *** 过完年,紫阳花开的季节又来到。 升上大四的真蓝,开始忙着找工作,更重要的是计算学分和毕业的事情。 目前真蓝考虑毕业后,去上厨师培训的专业学校,父亲也极力赞成。 “真蓝做的料理……很有情色的味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橘之后,橘也很为他高兴。 料理很有情色味道是什么意思?真蓝心里想着,不过现在有时候他还是会想着橘做料理,有时候也会因而达到高潮。 有一段时间他对这种事感到内疚,可是他知道性欲是最基本的东西。最近真蓝甚至开始怀着哪一天要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的梦想。 “有人说会做料理的人,在性方面也很行,好象真的是这样哦?” 橘有时候总会想起什么似的,很高兴地喃喃说着。 每次都说得真蓝满脸通红。橘曾经对真蓝说过“我要让你舒服得昏过去”,而最近,他们每次果然也都这样,搞得真蓝精疲力尽。 人的心和身体是非常敏感的,看似堆栈得很好的积木,也可能因为一点点的意外再度崩塌,可是真蓝对自己有信心。 只要跟橘,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共同堆起积木。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乐在其中,最后一定可以达成某种愉快的形成。 五嵨仍然过着忙碌的日子。他仍然在画漫画的事情被家人知道,断绝了他的生活资助,同时要他回老家去,可是五嵨打定了主意从此靠画漫画维生,不管要花上多少年,他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念到毕业。 今年春天,他就开始跟晓生同居了。虽然有争执,虽然彼此伤害,可是就是分不了手。 这种心情真蓝也懂。 并不是命中注定的对象就可以保证一切平顺。 可是,只要彼此珍惜,只要不放弃,就可以永远看到彼此脸上的笑容。 因为我们活着不是为了争战,而是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因为我们是为爱而战。 ——今天真蓝在放学后也到橘家里去,出神地望着紫阳花。 紫阳花随着不同的时期而变换的样子,让真蓝了解到人的心是用无数的感情堆砌而成的。不全然是爱情和安适,有时候也会让人想起孤独和不安。 然而,真蓝还是喜欢紫阳花。他觉得紫阳花总以沉稳而温柔的色彩,即便被雨水淋湿了也毅然地抬起头来,坚强地热爱着最重要的人们。 我们的前头总会通向肯定的未来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