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妻皇商》 第一章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伴随着喜婆的吟唱声,新娘子的花颜在镜中显得益发明艳动人。 然而,明艳中却没有半点喜悦,眉目中夹杂着忧心忡忡,似乎,还有一丝隐藏的恐惧。 「姊姊,今日出嫁,怎么愁眉苦脸的?」沈小意望着那凤冠霞帔,无比羡慕。 不知道她出嫁的时候,爹爹会不会舍得花费这样贵重的嫁妆? 她是庶出,当然比不了姊姊正室千金的身份。嫁人,当然也不会像姊姊这样隆重。 「小意,我害怕……」暂时屏退了喜婆,沈萍儿忽然握住妹妹的手,颤抖道。 「怕什么?」要换了她,嫁给京中贵人,高兴都来不及了。 「妳不知道,我娘派人去打听了……那个戚瑜,似乎脾气不太好。」沈萍儿犹豫地开口。 戚瑜,她未来的夫婿,传说有异族皇室血统,旅居中原,安家京城,以丝绸银楼等买卖,跃居天下第一富户,与不少皇亲国戚私交甚密,虽为商贾,却地位超然,世人敬畏。 「男人哪有好脾气的?我看咱们爹爹脾气也坏得很。」沈小意笑嘻嘻地安慰。 「可咱们爹爹……没杀过人啊!」沈萍儿战战兢兢地表示。 「怎么,姊夫杀过人?」沈小意不由得一怔。 「听说是。」沈萍儿点点头。 「杀谁了?不听话的下人?」 「不……是他的元配。」 「昌平郡主」沈小意大骇。 听说她这个准姊夫,三年前娶得老亲王的掌上明珠,本来夫妻两人恩恩爱爱,日子过得令人称羡,忽然却传出郡主暴猝的消息,令世人错愕。 凭他们沈家财势地位,本来绝对与戚府攀不上亲,但因为是续弦,所以准姊夫才降低标准,在普通商家之女中挑了年轻貌美的姊姊,否则凭他那样的人才,随意娶个五品以上官员的千金也不成问题。 「姊姊,这闲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昌平郡主不是病死的吗?」沈小意低声问。 「听戚府下人议论的。」沈萍儿又是一阵寒颤,「听说是戚瑜脾气太坏,对妻子动不动就拳打脚踢,昌平郡主不堪受辱,又碍于面子不敢对外人道出实情,终于有一日心灰意冷地投湖自尽……」 「真的?」沈小意瞪大双眼,「或许是以讹传讹吧?」 「不只郡主,听说他的几个侍妾也是相继离奇死去……小意,我真的好怕,怕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搂住妹妹的肩,沈萍儿难以自持。 「既然如此,当初姊姊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啊!」 「当初……」沈萍儿双颊一红,似乎勾起一番不为人知的心事,「当初我哪里知道这些传闻?是爹爹说他好,嫁他会对咱们家的生意有帮助,我看他……他的画像,生得也俊,糊里胡涂地就答应了……」 「姊姊,」沈小意细声安慰,「别怕,假如真如传言那样,妳就偷偷跑回家,我替妳出气!」 说着,挽起袖子,一副侠女风范。 她从小因为母亲的关系受到大妈欺负,跟隔壁常宽哥哥学了几套拳脚功夫自卫,一只猪都能一掌打死,何况一个人? 哼,倘若那个戚瑜敢欺负她的亲姊姊,她就叫他一命呜呼! 「再说传言不一定是真的,」她恢复笑容,继续安慰道:「说不定未来姊夫长得又帅,对妳又好,还很有钱……造谣的人是因为嫉妒妳呢!」 「希望那样。」沈萍儿似乎略感安慰,眉头舒展。 「哎呀,花轿都快进门了,新娘子快蒙盖头!」喜婆在门外早已等得不耐烦,嚷嚷道。 沈家姊妹相视一笑,沈小意将红盖头轻轻盖上姊姊的花颜,搀她起身。 这一去,她们姊妹就再不能似从前一般朝夕相处了。心中有些不舍,然,更多的,却是对未来幸福的憧憬。 只是,她们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诀。 两个月后,沈小意盼来的,不是归宁的姊姊,而是沈萍儿泡在水中已经肿胀泛白的尸体。 「妳叫什么名字?」绣球打量着眼前刚进府的丫鬟。 沈小意一张灵动的瓜子脸正映衬着俏皮的微笑,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像葡萄似的圆润可爱。 「沈小意。」她乖巧地回答。 「嗯,从今以后,妳就负责打扫这座庭院,但最好别撞上咱们家主人。」绣球严正交代。 「为什么呢?」沈小意诧异不解。 「听我的忠告没错,我是为妳好。」 「绣球姊姊,从前这儿是妳负责的吗?」她追问。 「对啊。」 「那妳撞见过咱们家主人吗?」 「天天见。」 「为什么妳能见,我却不能?」沈小意笑咪咪地拿出好耐心。 「因为我太胖了。」绣球叹一口气。 胖?这跟胖有什么关系? 「倘若我像妳一样漂亮,也不能见。」绣球继续道。 「为什么长得漂亮就不能见主人?」沈小意益发迷惑。 「妳不怕咱们主人看上妳?」 哈,当丫鬟的,被男主人看上,是天大的好事吧?怎么从这张嘴里说出来,如遇瘟疫? 「他要是看上妳……」绣球忽然换了神秘表情,凑近她咬起耳朵,「妳就死定了!」 「怎么会死?」沈小意故作大惊。 「妳没听说过,凡是咱们爷儿亲近过的女人,都莫名其妙地暴毙吗?从昌平郡主开始,到两个月前新娶的夫人,还有些没来得及给名份的侍妾……唉,惨呀!」绣球一声叹息。 「这些传闻我也略知一二,」忆及亡故的姊姊,沈小意胸中不由得窜起怒火,好不容易才将愤慨压下,故作平静,「听说,她们都是被咱们爷儿给活活虐待死的?」 「嘘!」绣球连忙捂住她的嘴,「别胡说八道,当心隔墙有耳!」 「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掰开她的手,执意问道。 「我到府里的日子也才一年而已,具体情形不太清楚。」绣球支吾地想敷衍过去。 「新夫人才死了两个多月吧?绣球姊姊,妳应该见过。」 「见是见过……」 「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姊姊惨死的模样她至今不能淡忘,休想用意外两个字掩盖罪行。 「好像是……掉进了湖里。」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湖里?」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 「都说是昌平郡主的鬼魂作祟。」绣球无可奈何地道。 「昌平郡主的鬼魂?」这说法倒是新鲜,可惜她一向不信怪力乱神。如果姊姊真是被谋害的,那么凶手只会是人! 「对啊,昌平郡主当年跟咱们爷儿可恩爱了,可惜她红颜薄命,不能跟咱们爷儿白头偕老,于是就嫉妒爷身边的女子,化身厉鬼将她们一一除去!」绣球说得煞有其事,「据说,那日新夫人在水边玩耍,好端端的就掉进湖里淹死了,准是昌平郡主的鬼魂将她拖下去的!」 「真的吗?」沈小意蹙眉,半晌不出声。 「唉,我跟妳嚼这些舌根干什么,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绣球责怪了自己一番,「总之,妳长得这么漂亮,还是少接近爷儿为妙,万一被他看上,昌平郡主的鬼魂不会放过妳的!」 「爷儿是天下第一首富,什么美女没见过,哪会看上我啊!」她从容一笑。 「我觉得妳很漂亮,比刚去世的新夫人还要漂亮。爷儿会看上新夫人,说不定也会看上妳。」绣球盯着她的脸叮咛,「还是小心为妙。」 「多谢姊姊提醒。」沈小意微微屈膝,以示感激。 绣球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转身离去。 清晨的鸟儿在树枝上啾啾鸣叫着,透过绿叶,初升的太阳绽放出像泉水那般温和的光芒。 沈小意拿起扫帚,开始扫除地上的微尘。 这座庭院,是戚瑜的书房所在,每日午时,他在外边忙完商务,便会到此整理帐目。 沈小意决定慢慢清扫,直到撞见他为止。 她冒充父母双亡的孤女到戚府当丫鬟,为的就是查清姊姊死亡的真相。 倘若他真是害死姊姊的凶手,她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一掌打到他一命呜呼。 「爷儿,这花瓶真美,摆哪儿合适呢?」小厮将一个锦盒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问。 背对着屏风的男子闲适地坐到椅榻上,饮一口清茶,许久才道:「收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似乎有一腔浓得化不开的忧愁。 沈小意透过屏风的缝隙,拚命往外张望,想看清他的容颜,可惜,只是一袭白衫的背影,什么也瞧不清。 他束发,佩冠,冠也为白玉雕成,与衣色相映,显得华贵明朗。 在沈小意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个土匪似的凶神恶煞,然而这背影却如此清俊平和,出乎她的意料。 「这么美,收起来怪可惜的。」小厮搂紧盒子,似乎有些舍不得。 「你该知道这是谁送的吧?」戚瑜问道。 「敬安王爷啊!」 「王爷身份是否无比尊贵?是否我等得罪不起?」 「那当然。」小厮不明所以,只得老实回答。 「你看,这瓶子虽美,可瓶身薄透,万一有个闪失,摔碎了,王爷问起,我该如何回答?」戚瑜道出事情关键。 「哦—」小厮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了。」 「赶紧收起来吧,最近府里不太平。」他的语气再次低沉,彷佛忆起什么伤心事。 「府里一向不太平……」小厮忍不住嘀咕,捧着瓶子走到屏风侧,正打算收纳时,忽然在抬眸间望见藏在屏风后的人,不由得大惊失色,「啊」的一声,手差点一松。 「怎么了?」戚瑜侧眸问。 「爷儿,有人!」小厮往沈小意一指,颤声道。 戚瑜却面色不改,只淡淡一笑,继续饮茶,「谁啊?既然暴露了行踪,就别躲了。」 沈小意自知无处可逃,头一低,乖乖从屏风后走出来。 「原来是个小丫头。」戚瑜声音轻淡,彷佛看到窗外的麻雀般毫不在意。 「奴婢给爷儿请安……」沈小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咬唇道。 「爷,她一定是奸细,我把她捆了!」小厮搁下瓶子,挽袖道。 「且慢—」戚瑜摆摆手,「还是先听听她自己怎么说吧,别冤枉了好人。」 「说,妳到底是何人,为何躲躲藏藏,偷听我们爷儿说话」小厮喝道。 「我……」沈小意乖顺回答,「我是负责打扫这院子的丫鬟。」 「胡说,打扫的是绣球!」小厮更怒。 「绣球姊姊升了职,调到厨房去了,这儿现在归我负责。」厨房里有吃有喝,可比在这儿吃灰尘强多了。 「哦?」小厮狐疑,「难道她没有告诉过妳,每日打扫不得超过午时吗?」 「说过……」 「妳明知故犯,肯定是奸细!」小厮断定。 「这位小哥,别左一个奸细右一个奸细的,这儿又不是什么军机要处,谁会派奸细来这儿啊?」沈小意终于忍不住,抬眸道。 眸一抬,她便感到有一道雪亮的目光映到她脸上。 是他,戚瑜! 她的仇人,此时此刻就在眼前,靴里藏有一把匕首,她狠不得马上拔出来给他一刀! 但她强忍着,就是因为不想错杀无辜。 他真跟姊姊的死有关吗?不,就算无关,也有责任吧?身为丈夫,无法保护好妻子,本就是天大的罪责。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杏眼圆睁,望向仇敌。 戚瑜依旧闲适地倚坐在椅榻上,不惊不怒,像瞧着小猫小狗般的瞧着她。 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他的面目。 难怪姊姊看了他的画像会一见倾心,听从爹爹的安排嫁入戚府,果然,他有一张能让女人为之倾倒的俊脸。 带有异域血统的他,五官较中原男子深邃不少,那面部轮廓如同刀刻一般,剑眉、星眸、直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唇,还有刚毅的下巴,一弧一线,都如雕塑似的立体,给人一种俊美又不失英武的感觉。 尤为动人的,是他的眼神,看似平和如湖水,但又深藏暗涌,似有满腔心事埋藏其中,精心掩盖,不想让人察觉。 「妳叫什么名字?」他笑,俊颜如冬阳般明亮,但又夹杂一股寒意。 「沈小意。」她老实回答。 「沈?」他不禁眉一凝,似在喃喃自语,「妳也姓沈……」 「有什么奇怪吗?」想起了她的姊姊吗?哼,杀人凶手,难道也会内疚? 「妳从早晨一直打扫到现在?」他却答非所问,岔题道。 「对啊,这院子太大了,我刚来,有些不适应。」故意揉揉肩,假装酸疼。 她一直等在这院中,就是为了与他相遇,躲在屏风后偷窥,也是为了让他发现自己。 「好,以后打扫利落点,别再拖到中午了。我可不想一边喝茶,一边吃妳扫的灰尘。」他并不啰唆,交代完抬手挥了挥,「下去吧。」 沈小意有些不敢置信。这恶魔怎么这般好说话?不是传言他脾气不好吗?原指望他大发一顿脾气,暴露本性,她好趁机给他一刀,可现在她连近他身都成问题,是要怎么下手,而要是贸然行动,他一旦有所警惕,她要得手也是大不易。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不,明日起,要再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她得把握。 「明白了,爷,我明儿个会抓紧时间的。」她起身,在掉头之际,已经找到妙法。 花瓶! 此刻被小厮搁在桌上的花瓶,她记得他们说是什么王爷所赠,不能有所闪失的……假如她来个「意外」,他肯定原形毕露。 「啊—」想到就马上行动,只见沈小意脚下忽然一滑,身子往前扑向桌子。 一切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桌子一个大晃动,花瓶跟着坠落地面,啷粉身碎骨。 「不!」彷佛无法接受事实的小厮跪倒在地,捧起碎片,嚎啕大哭起来。 终于不再是那般温和微笑的模样,戚瑜俊颜一沉,倏地站起来,一把擒住沈小意的手腕,低声喝道:「妳是故意的!」 「爷儿……」沈小意露出万分惊恐的表情,「怎么可能?奴婢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我看得一清二楚,妳明明是故意的。」他眉心一拧,手中力道加重,「说,谁派妳来的?什么目的?」 对,她要的就是这结果! 左手被他擒在掌中,右手却有行动的空间,她此刻半跪着,悄悄摸到足踝处,握住那把匕首的柄…… 姊姊,我要替妳报仇了!她在心里慰藉姊姊在天之灵道。 然而,就在她抽出匕首的前一秒,事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只觉手腕被他一抬,袖子滑落到腋下,露出雪白玉肌。 他盯着她的玉臂,彷佛看到什么令他错愕的异象,所有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怔住,许久许久。 沈小意诧异地望着他,原指望在他动手之际,顺理成章的杀了他,届时即使闹上衙门,她也可以说是自卫杀人减轻罪刑,同时弄臭他名声,可现在他忽然停下,反倒让她不知所措。 他到底看见什么,让事情突生变故? 「妳这疤痕是怎么留下的?」他就像一朵千变万幻的云,此刻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温和地问道。 疤?什么疤? 沈小意望向自己的手腕,那儿,果然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之前被袖子挡住,不见天日。 尘封记忆立刻复苏,让她回到童年的惨痛时光,她刻意淡忘这道疤痕已经很多年了,哪怕朝夕相对,也假装视而不见。 他刚才的力道不弱,才一会儿工夫,已经让她的手腕瘀青一片。看来他也是个练家子,若是单打独斗,自己不见得胜得了他,若想得手,只能偷袭。 只是此刻,所有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他温柔地坐在她的面前,亲手拿了浸过药水的热毛巾敷在她瘀青处,体贴入微。 「爷儿,我自己来就行了……」被一个男子如此长久地盯着自己赤裸的手臂,即使对方可能是杀害姊姊的凶手,沈小意仍感到不自在。 「别动。」 「爷儿,我只是一个下人……」他执意要伺候她,真让她迷惑。 「妳现在只是一个受伤的女孩子。」他微笑,「能告诉我,这伤疤是怎么留下的吗?」 「小时候留下的。」她实在不愿意去回想往事。 「为什么?」他目光中有种执着,似乎得不到答案不肯罢休。 「因为我娘。」 他是仇敌,她理应隐瞒他才是。可此时此刻,午后的日光射入书房内,给人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再加上他循循善诱的魅惑嗓音,忽然,让她不自觉说出实话。 「妳娘?」他眉一挑。 「我娘也是丫鬟出身,被我爹看上,纳为小妾,可大妈却打翻了醋醰子,趁着我爹出外经商,经常虐待我娘……我出生后,大妈更是变本加厉,找到机会便修理我们母女,这伤疤就是有一次留下的……」 忆起往事,她总是怨恨自己年幼无能,不能好好保护母亲。 「妳爹不知道?」戚瑜眼中蕴藏无限同情,声音也更加温柔了。 「他说做生意赚钱要紧,不愿意管这些女人之间的闲事。」有时候,她恨爹更甚过恨大妈,明明是他强占了娘的身子,却不好好保护她……天下的男人都这般没良心吗? 「现在呢?他还是不帮妳娘吗?」 「现在?」她涩笑道:「我娘已经不在了……」 戚瑜眉一凝,似乎内疚自己触动她的伤心处,目光中满是歉意。 「我娘也去世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忽然道。 为何要说这个?难道是想安慰她?为什么这语气之间有种同病相怜的味道? 「还好我有个护着我的姊姊。」沈小意盯着他缓缓地说。 没错,她能活到今天,全是萍儿姊姊的帮忙。每一次,当大妈毒打她,都是萍儿姊姊出面劝阻。所以,她们姊妹情谊才会如此深厚,所以,她为姊姊报仇的心才会如此坚定…… 是他,是眼前这个男人害她「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原来妳还有一个姊姊……」他忽然笑了,似乎无限羡慕,「可惜我没有一个要好的兄弟……」 后半句话让他忽然陷入沉思,彷佛踩到心尖最疼痛的地方。 他的沉默让沈小意再次迷惑。 好半晌,戚瑜才从寂静无声中回神过来,缓缓问道:「妳愿意当我的贴身丫鬟吗?」 「什么?」她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打破他的花瓶,非但没受处罚,还升了职? 「也对,我想妳是赌气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既然妳父亲可以纳妾,可见家境不差,又怎么会想长期留下来当丫鬟?」他误以为她的反应是不愿意,马上责怪自己思虑不周。 「我……」沈小意当机立断,觉得这是查清姊姊死亡真相的好机会,于是忙不迭的答应,「我愿意。」 「真的?」他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惊喜。 「姊姊……出阁了,妈妈病死了,我不想再回家了。」沈小意哀伤道:「求爷儿收留我吧—」 这是假话,也是实话。她的确不想再回家。 此次出来报仇,她就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 「好,妳明早到书房来吧,不过记得这事不要张扬,否则可是会引来其它丫鬟眼红的。」戚瑜吩咐,「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多谢爷儿。」她心中窃喜,起身大大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戚瑜的贴身小厮马上掀帘进来,很明显,刚才房里的动静他都听到了。 「爷儿,你真要留她下来?」他担忧地道:「我觉得这丫头有些古怪,您不怕吗?」 「今时今日,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戚瑜淡淡一笑。 这世上,除了那个人,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怕的。再大的风浪也见识过了,一个小小丫头能奈他何? 「爷儿,」小厮察言观色,满腹疑惑,「我瞧爷儿的言谈,似乎对这丫头特别在意。」 在意? 呵,没错,不只在意,还颇感兴趣。 「阿四,」他唤那小厮名字,「你可知道,我小时候曾经算过一次命?」 「算命?」阿四一怔,「爷儿还信这个?」 「本来不信,但是……」戚瑜忽然沉吟,「却被那个算命先生料中了。」 「料中什么?」阿四大为好奇。 「所以,我要留她下来,」脸上再次浮现神秘微笑,他并未直接回答,径自说了下去,「人生之中难得遇到这样巧合的事。」 何况,这丫头看上去确实有问题,他更愿意拭目以待,如同观赏一出好戏。 谁让他太寂寞、太无聊了呢? 第二章 一位千金小姐需要贴身丫鬟,她可以理解。比如她姊姊沈萍儿,从早起的梳妆打扮,到日常的闺阁玩乐,都少不了贴身丫鬟伺候,若是遇上如意郎君,羞怯怀春之际,贴身丫鬟还可以充当最好的听众…… 可一个大男人要贴身丫鬟干什么? 伺候他穿衣吃饭?他不是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小厮吗? 跟他玩耍嬉戏?抱歉,她只会荡秋千、捉蝴蝶,相信他不会感兴趣。 与他亲密谈心?哈,她不认为戚瑜会这平易近人。 那,她到底要做什呢? 又是日正当中,戚瑜从商铺回来,到书房算帐,沈小意早等待在那儿,很想知道要如何当这个贴身丫鬟。 只见戚瑜匆匆步入屋内,外衣一甩,旁若无人地坐到桌后,抖开案卷,似乎当她不存在。 “呃……”沈小意故意咳嗽一声,“爷儿,要不要更衣?” “衣服我不是已经脱了吗?”他头也没抬地回道。 “茶呢?我替您去沏茶吧!”她殷勤地上前,甜甜微笑。 “这不是摆着吗?”戚瑜指了指阿四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 “那……我替您磨墨?” “妳知道我喜欢的墨色是浓是淡?”他眉一蹙,似乎嫌她太啰唆,抬头看她。 “不知道……”只得老老实实回答。 “那就别多管闲事。”他再次伏首,不搭理她。 “爷儿!”沈小意不甘心被当成空气,再次叫唤。 戚瑜刚拿起一本账册,这时不由得重重放下。 “妳知道这房里本来养了一只鹦鹉吗?”他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不解他怎么会没来由的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她还是配合的问下去,“那牠现在呢?” “被我叫人给宰了!是四年前还是三年前呢?我有些不记得了。”戚瑜阴沉一笑。 “什么?”沈小意吓得跳起来,“为……为什么啊?” 鹦鹉这么可爱,他怎能下此毒手?哼,魔鬼! “因为牠太聒噪,就像妳现在一样!”他看好戏似地瞧着她。 原来是嫌她太吵?直说嘛,干么拐弯抹角吓唬人? “爷儿,我只是想知道……”她抿抿嘴,忍不住道:“当你的贴身丫鬟到底需要做什么?” “哦?”他眉一挑,“妳觉得呢?” “我原以为是让我天天跟着你,可是你早出午归,晚上又出去应酬,一天有一大半时间都碰不到面;我原以为要替你梳洗更衣,可阿四哥都抢着做光了,甚至你宁可自己动手……剩下呢?我还能够干什么?茶不用端,墨也不用磨……傻站在这儿,我真的很无聊。”她抱怨道。 “对啊,我就是要妳傻站着。”戚瑜却如此回答。 “什么?”她高声喊。 “就这样,我让妳干什么妳就干什么,没吩咐的时候妳就傻站着,当我的贴身丫鬟只要这样就合格,妳不必想太多。”他冷酷地解释,“还有,我让妳说话的时候妳才能说,平时少开口,更不许唠叨个没完!” 他的生活起居有阿四一个照料其实就足够了,但他也不能将他人的事务指派给她做,这样要她做他的贴身丫鬟也没意义了,何况那些差事被她抢的人,搞不好还会以为她是抢他们的饭碗,故意找她麻烦。 就这样让她在身边傻站着吧,反正留她下来也并非为了干活 “爷儿,你是在开玩笑吧?”沈小意大叫。没错,一定是这样,他恨她打碎花瓶,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折磨她,让她坐立难安,甚至难过得去死。 天哪,或许他那些前妻不是被他直接杀掉,而是被他利用心理战术杀人于无形地干掉……太可怕了,她早该料到。 “怎么不说话了?”他见她良久无声,反过来主动问她。 “爷儿不是不让我开口吗?”她懒懒地回答。 “好吧,”他似乎突然发了善心,“倘若你觉得无聊,不如帮我把那些画拿出去晒晒吧。” “画?晒?”为什么? “那些画堆了一整个春天,都快发霉了,拿出去晒晒太阳,以免长虫。”这一回,戚瑜倒是耐心解答。 “喔。”她有气无力地站起来,清理书架。 说真的,她对琴棋书画这类玩意一向没兴趣,她姊姊倒是出了名的才女,可惜耳濡目染下,她也没从姊姊那儿学到一点皮毛。 “你小心点,”戚瑜看她将画卷直接往地上扔,提醒道:“那些都很贵,卖了你都赔不起!” “这些很贵?”沈小意看看地上那堆破纸,有些已经被虫蛀个大洞,她不由得诧异地瞪大眼睛。 “名家手笔,年代久远,你说贵不贵?”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古董?”她再无知,也知道古董很值钱。 等等,那假如她弄坏一、两幅,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变脸? 哈,她就等着他动手,给她发作的理由。 “爷儿,你最喜欢哪一幅?”脑中主意成形,她假惺惺地问。 “左侧第三格,红轴的那幅。”他不察她的诡计,顺口回答。 “哦?这一幅有什么特别吗?”她连忙取下来,摊开来观赏。 说实在的,她看不出这画有什么价值?只是一朵清莲孤傲地开着,未着色,只用墨晕染,背景留白,倒像是未完成的画作。 “这是……”他语气停顿了下,“昌平郡主所绘……” 他死去的元配? 看他的样子,倒对亡妻相当怀念,不过说不定是杀人犯的忏悔,天晓得! “这幅画放很久了,”戚瑜特别叮咛,“你要小心点……” “是!”沈小意大力点头。 哼,他让她往东,她偏往西!处心积虑惹怒他,让他暴露真面目,是她此行的目的,跟前这大好机会,她怎能错过? 近旁的案几上,一大盘墨汁已由阿四调好,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假意手滑,偌大的卷轴硬生生砸在砚上,溅起一大片墨汁,沾染了大半画面,霎时,画中清莲变成乌云。 “啊……”她惊呼一声,手捂上嘴,假装惊恐万分。 “你——”戚瑜猛地弹跳起来,喝道:“你在干什么?” “我……爷儿,奴婢该死!”她连忙跪下,“奴婢的手忽然没了劲……” “忽然没了劲?”戚瑜冷笑两声,摆明不信,“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 你那天打碎我的花瓶,今天弄脏我的画,“说,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早猜到她不单纯,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搞破坏,他也没那个耐性跟她磨下去! “冤枉啊——”沈小意故作无辜,“奴婢真的是无心之过……” 他上前,一步步逼近她,那表情阴沉难以捉摸,紧张的气氛笼罩四周,仿佛山雨欲来。 “爷儿……”她面露惶恐后退,心头其实热血沸腾。 要动手了吗?她早已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成功的时候,阿四未经禀告的闯入,打乱她的计画。 “爷儿,出事了!” “怎么了?”戚瑜不得不暂时放过闯下弥天火祸的人,回眸道。 “爷儿……”阿四看了看沈小意,凑近他耳边道:“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因为练过武,她耳目比寻常人敏锐一些,听闻阿四的话,她好奇圣极。 看样子,是发生什么天大的祸事,否则阿四也不会这样慌慌张张的,可为何府里的人都知道,当着她的面却窃窃私语,难道只瞒着她一人? “什么?”听完贴身小厮的低语,戚瑜侧身怒视沈小意,“你把当我贴身丫鬟的事情对别人说了?” 他交代她不准张扬,就是害怕那个人听到风声。 要知道,与他亲近的女子,无论是谁,都会死于非命。 “对,可是……”沈小意实在不明白他反应干么这么大,“我只告诉绣球姊姊一个人啊?” 本来她也不想讲,可是她跟绣球睡同房,绣球缠着她问第一天上工情况,她拗不过她,只好老实招了,可是她有交代绣球别说出去啊! “不是交代你别张扬,你为何还要到处炫耀?”戚瑜满脸愠色,仿佛要吃人。 “我没有,何况,你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她也有话要说。 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反省。“哼,叫你低调你偏闹得满城风雨,有朝一日死无全尸,可别怪我!”他恶狠狠地道。 死无全尸?真有那一天,肯定就是他干的!还别怪他? “爷儿,现在该怎么办?”阿四着急地看看沈小意,又看看戚瑜。 俊颜微凝,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之时,却是没头没脑的~句。“你到大门口去!”他对沈小意命令。 “啊?”去大门口做什么? “拿上你昨天摔碎的花瓶,今天弄脏的画卷,到大门口跪着!”他脸上浮现冷绝的神色,“让过路的人都看看你犯的错!” 什么东西?沈小意错愕之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要惩罚她,干脆打她一顿,或者杀了她好了,让她去大门口长跪着,这算什么?羞辱她吗? “快去!”见她没动作,戚瑜扬声催促,“没我的允许,不许回来。” 事到如今,只有如此,才能让那个人相信她并非他宠爱的丫头。 一定要多给些惩罚,才能保全她的性命。 ☆☆☆☆☆☆ 她生平还是第一次这么丢人现眼。 从前大妈虐待她,无非是打打骂骂,但也从没像现在这样令她无地自容。心里已经不知把戚瑜的祖宗十八代骂过几轮。 戚府下人经过,皆露出诧异的眼神,而后躲到角落去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听说这丫头挺讨爷儿的喜欢,才进府两天就当上贴身丫鬟……可现在看来,爷儿对她也不是太好啊。” “嘿,我看爷儿让她当贴身丫鬟就是故意整她,谁让她打破敬安王爷送的花瓶呢?” “爷儿既然讨厌她,打发她定便是,何必这样折磨人。” “你们也知道,咱们爷儿脾气古怪得很,或许最近乐趣少,拿这丫头当蛐蛐玩吧!” 诸多议论传入沈小意的耳中,让她是越听越火大。 膝下酸疼,亮白阳光刺着她的双眼,她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 可是她不甘心,姊姊的死因还未水落石出,好不容易潜伏到戚瑜身边,就算不能报得大仇,也要查个一清二楚。 对,她不能就这样定掉…… “小意?”忽然有人惊奇地唤她。 她抬头,意外的看到故人。 “常宽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她一脸诧异地问道。 “我当上京城的捕快了。”常宽上前回答。 他是沈小意的邻居,一个武师的儿子,自幼,两人就玩在一起,沈小意的拳脚功夫就是他教的。 “小意,你跪在这儿干么?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戚爷家门口啊!”常宽低声道:“你要摆地摊,也不能挑在这儿啊!” 摆地摊?天啊,她的小哥哥也太有想像力了吧! “再说,你这些东西都坏掉了,就算是古董,也卖不了钱。”他望着她面前那堆破烂,进一步好心地提醒。 “我……”唉,她该怎么跟他解释?一时片刻还真说不清楚。 “走走走。”常宽豪爽的表示,“他乡遇故知,哥哥我得请你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我……”戚瑜说过,没他的允许她不能起来,她哪有空去酒楼大吃大喝? “来,替你收拾东西。”不容分说,拿出块布巾将地上那堆破烂收好,他拉起她就走。 沈小意想推辞,但顾及人来人往,两人在这里拉扯会惊动戚府的人,继而暴露身份,就更麻烦了,只能低着头跟着热情的青梅竹马,来到一家酒楼。 “点只烤野兔怎么样?”常宽在她对面坐下,笑咪咪地道:“我可是时常想着当年咱们烤的野兔呢,那滋味真棒,来到京城虽然天天有大鱼大肉,但还是最怀念那味道。” 她沉默,思忖着该不该对老友道出实情。 “话说回来,小意,你怎么到京城摆地摊了?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吗?我好久没回故乡去了,听说你姊姊嫁了个很有钱的男人,是谁啊?”常宽按捺不住心中欣喜,劈哩咱啦问了一大串。 “我……不是在摆地摊。”斟酌再三,她还是老实托出。 从姊姊出嫁那日起,一直到今天发生的林林总总,她一五一十的都说给昔日玩伴听。好久没像此刻这样的畅快,不必把烦恼都埋在心里。 “什么?你要报仇?”听完她的叙述,他不禁失声大叫。 “嘘,小声点……”她担心地望望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你……打算怎么报仇?”常宽压低声音。 “假如的确是他杀了姊姊,我就一刀刺进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有多黑。”沈小意咬牙切齿道。 这些日子,仇恨纠结于心中,她已经不只设想过一种了结戚瑜的方法。 “然后呢?”常宽忽然严肃地问。 “然后?”她苦笑摇头,“可能就投案自首吧!反正最亲的人都不在了,生命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乐趣了。” “小意,你真傻啊!”他站起来,踱着步子,似乎十分抑郁,“你……看不起我!” “常宽哥哥,这指控太莫须有了,我怎么会看下超你呢?”沈小意一阵愕然。 “你都知道我当上了京城捕快,这等人命案子,你不交给我来处理,反而要冒险自己去寻仇,你说,这是看得起我吗?” “我……”虽然冤枉,可她哑口无言。 “小意,你大好的青春,为什么要浪费在一个魔头身上呢?”常宽语重心长地说:“就算有血海深仇,不值得,你明白吗?” 不值得吗?她没仔细掂量过。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常宽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咬了咬唇,希望他指点她一条明路。 “这案子交给我来查,假如真是姓戚的干的,不管他多有权有势,我也会逮捕他归案!”他凝眉指示,“当务之急,是找到他行凶的证据。” “那我呢?”沈小意急道:“就袖手旁观,什么也不管了?” “不,”常宽微微笑,“我建议你还是回戚府待着,进一步接近戚瑜,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通知我。但要记住,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擅自寻仇!” 她思索好一阵,才点点头。 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在追究姊姊的死因,孤独无助的。现在有人帮她,彷佛得到支柱,让她一颗心踏实许多。 ☆☆☆☆☆☆ 戚瑜躺在床榻上,一边欣赏着丝竹班子的奏乐声,一边品尝鲜果美酒,指节轻轻击着节拍,沉浸在音律之中,似乎当身边的人不存在。 沈小意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听乐者奏完一曲又一曲,直到月上柳梢,繁星璀璨。 “爷儿……”阿四见她可怜,俯身在主子耳边悄声为她说情,“再跪下去,小意的腿就要断了……” “谁?”戚瑜装傻,“谁是小意?” “就是打碎您花瓶的丫头啊。”阿四无奈地叹一口气。 “我府里有这个人吗?”戚瑜故作迷惑,“记得白天叫她去大门口跪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结果,她一转眼就跑个没影,这样不听话的人,还能算我府里的人吗?” 他抬高声调,似乎是故意说给沈小意听的。 丝竹班子也知趣,在这一刻,都停止吹奏,让他的教训声更加清楚。 “爷儿,我知错了。”沈小意连忙开口,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无论如何,你要给我个理由,说说你为什么跑掉!”戚瑜恶狠狠道:“假如说服不了我,就给我滚蛋!” “爷儿……”她脑中早已酝酿好说词,一本正经地回答,“别人或许不能理解,可我觉得,您一定能体谅我的。” “哦?”他眉一挑,冷笑道:“凭什么?” “凭你对昌平郡主的感情。” 戚瑜一怔,不解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奴婢知道,爷儿深爱郡主,因为我弄脏了她的画,爷儿就伤心生气……将心比心,奴婢好不容易见着心上人,爷儿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心情呢?” “心上人?”戚瑜脸色一沉,“什么心上人?” “白天我在大门口罚跪的时候,遇到了家乡的朋友……” “你的心上人?”似乎很介意这个词,他眯眼确认。 “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小哥哥,如今当上京城的捕快。很威风潇洒的。”沈小意故作神往地道。 “捕快有什么潇洒的?”他不屑地轻哼,“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京城里威风英俊的男子可多了。” “可我觉得他最帅!”她的表情如梦似幻。 “呆丫头!”戚瑜不禁骂道:“所以你一见着他,就跟他跑了?” “他说要请我去最好的酒楼吃饭,我当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最好的酒楼?哪问?” “好像叫什么听风楼的……” “三流的小店!都吃了些什么?” “烤野兔。” 戚瑜猛地坐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得更狠,“你就这么点出息?一只烤野兔就把你拐跑了?以后别人多给你几两银子,你还不把我这个主子给出卖了?” “怎么会呢?”沈小意辩驳,“因为他是我……我喜欢的人,所以才跟他出去吃顿饭,别人可没机会收买我。” “改天我倒要会会这个捕快,看看他长得有多好看,把我的丫鬟迷得七荤八素的。”他瞪着她。 “你的丫鬟?”沈小意注意到他用词的改变,不由得窃喜,“爷儿,这么说,你不赶我走了?” “哼,你耳朵倒尖!”戚瑜冷笑。 “爷儿,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收留我吧,”她假意可怜兮兮,“我实在没地方去,老家有大妈在,我回去只有被她打死……我保证,只要常宽哥哥向我求婚,我就马上嫁掉,不再麻烦您了。” 戚瑜俊颜微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他才道:“好,我可以收留你,不过,有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沈小意急切的问。 “第一,你不许再故意打碎我的东西。” “当然当然!” 呵呵,今时不同于往日,她只需要搜集到他杀人的证据即可,没必要再刺激他了。 “第二,这府里你哪儿都能去,唯独卧龙阁不能去。” “卧龙阁?什么地方?”她疑问。 “电不许问是什么地方!”戚瑜语气再次不悦。 “好好好,我不问了……”反正终究会打听出来的,只要与姊姊的死无关,她也不会理睬。 “第三,假如你那个小捕快上门提亲,要徵得我的同意。” “什么?”沈小意再次愕然。 她爱嫁谁就嫁谁,关他屁事? “不情愿?”他凉凉地道:“你是我的丫鬟,我让你嫁你才能嫁!” “爷儿,这也太霸道了吧?”她是出来工作,又不是卖身! “嫌霸道?好啊,现在就给我滚,看那小捕快会不会马上娶你!”一声大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生气?其实这丫头要嫁谁关他屁事!难道因为那个算命的胡说八道,他就真的对她另眼相看? “好好好……”沈小意只得投降,“一切听爷儿的吩咐。” 哼,这个恶魔!总有一天,她会逮住他的罪证,到时候风水轮流转,换她来折磨他! 第三章 “瑜儿,最近可好?”敬安王爷抚着长须,一派的和蔼贵气。 戚瑜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小时候,他一直以为敬安王爷是他的父亲,因为敬安王爷常到戚府来探望他们母子,照顾衣食住行。从母亲与敬安王爷对视的眼神中,他隐约可以看见一丝深藏的感情,可惜两人都竭力克制,最终风过无痕。 他一直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直到长大后,才有所体会…… “瑜儿,还在为沈家小姐的事难过吗?”敬安王爷又问。 “我心里很内疚。”戚瑜叹了口气。 比起伤心难过,他对沈萍儿更多的是内疚。 “这次的事,又是他做的?”敬安王爷似乎早已猜到一切。 戚瑜蹙眉沉默,没有回答。 “你打算一直容忍他?昌平郡主遭了他的毒手,沈家小姐也难逃厄运,还有你喜欢过的那些侍妾……”敬安王爷心疼他的遭遇,“难道他一辈子阴魂不散,你也心甘情愿?” 英挺的身躯一僵,似乎触动了伤心事。 “是我欠他的……”许久,他才答。 “可那些女子是无辜的啊!”敬安王爷气愤地表示。 “就算我害死她们的好了。”他唇一抿,低沉地回了句。 “将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敬安王爷急道:“无论你亲近哪个女子,他都会杀了她!” “只有一辈子不近女色了。”戚瑜涩笑答。 “别说傻话,你正当年轻,怎么可以抱持这种想法?难道你要孤家寡人一辈子吗?” “但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了……”眼睁睁看着爱人在面前死去,他一颗心早已被摧毁得干疮百孔,还能妄想幸福吗? “瑜儿,最近西域进贡了些礼物,皇上赐了我一些,我打算转赠于你。”敬安王爷忽然转了话题。 “不,实不相瞒,王爷上次送我的花瓶,被下人失手砸了……”他歉意道。 “你这孩子就是过于正经,你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只花瓶责怪你吗?再说,这次我打算送的,可不是花瓶。”敬安王爷卖个关子。 戚瑜一怔,不解其意。 只见敬安王爷轻轻击掌,门帘便被掀开,一阵叮当作响过后,迈进一名胡姬。 她一袭红霞似的薄纱覆体,面上同样蒙着红纱,腰间、腕间、足间皆坠有灿烂金饰,手臂上以印度墨为染料绘有凤尾图案,炫目绮丽。 “参见戚爷。”她跪下,用异域的口音道。 面纱轻掀,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灵活的大眼睛妩媚转动,盈盈笑意使得艳丽的五官熠熠生辉。 “这是?”戚瑜疑问。 “送你的礼物。”敬安王爷淡笑。 “不……”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王爷,你明知道……” “你先下去吧。”并且对那胡姬吩咐,“下去之前,告诉戚爷你的名字。” “小女子萨兰。”胡姬羞怯地抬头又望了戚瑜一眼,流露一见锺情的欣喜,足间铃声再次微动,她像风一样轻盈而去。 “王爷,你明知道我不能再娶妻了。”戚瑜急道。 “不是叫你娶她,只是留她在身边作伴罢了。” “这样对她更不公平——” “瑜儿,你要知道,她是西域送来的礼物。皇上不喜欢她。没把她留下,转赠大臣,说白了,她根本就没选择的权利,若是落入君子手中还好,要是不幸的,是个视女人为玩物的禽兽,可是会生不如死呢。你接她回去,好好地待她、保护她,别让那个人再有机会得手,不就没事了?” “可是……”戚瑜的担心丝毫没有减轻,“我府里的一举一动,那个人都盯着呢,他若知道她的存在,会放过她?” “你似装不喜欢她不就行了?”敬安王爷劝道:“那个人,只杀你喜欢的女子。” “王爷,您还是自己留下吧……”他最后衷恳。 “想让我跟王妃不和?”敬安王爷笑着摇头,“你不要她,我只好把她还给皇上了。碍于我的面子,你认为皇上还会把她赐给别人吗?她这一生,只能在皇宫里孤老到白头了。” 身陷冷宫,是世间女子最可怕的命运吧?戚瑜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同情。 的确,若是他收留了她,提供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将来再替她找个好归宿,总比被当作小猫小狗在王公贵族之间送来送去的强。 只要不亲近她,那个人就不会施以毒手,一切仍是安全的。 ☆☆☆☆☆☆ 跟着阿四东转西绕好一会,沈小意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阿四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条路她没有来过,只见四周黑漆漆的,远远只有一座孤楼点着隐约豆黄的灯光,有种通往地狱的感觉。 “小意,你不是嫌爷儿不派差事给你,很无聊吗?”阿四笑道。 “对啊。”她点点头。 “眼下爷儿就有个重大的任务要交给你。” “重大的任务?”她瞪大双眼,“是什么?” “请你代为照顾一样东西。” “哦?” “敬安王爷送的礼物。” “又是王爷送的?”她登时停步,“我笨手笨脚,怕打碎了……” “放心,这件礼物没那么容易碎。”阿四神秘地挑挑眉。 沈小意迷惑,偏偏阿四像被下了禁口令,保密到家,她只得乖乖跟着他走。 来到戚府两个月了,原想尽快查出姊姊的死因,可惜至今仍一无所获。戚瑜贵人事忙,她一天难得见上他一面,府里下人也不敢跟她说话,郁闷死了。 “小意,到了。” 绕过假山,穿过通幽曲径,忽然闻到一阵强烈的檀香,自那孤楼中散逸出来。 阿四轻轻推开门,只见摇曳烛光中,寂寞地坐着一名异域女子。 沈小意怔愣半晌,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这件礼物不是别的,而是一个人。 “萨兰小姐,爷儿叫我带个丫鬟来服侍你。”阿四有礼地报告。 萨兰微笑,起身对沈小意友好地点点头。 “小意,从今以后,你就负责打理萨兰小姐的生活起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库房拿。不过,”凑近她,阿四压低声音道:“别让府里其他人知道萨兰小姐的存在。” “为什么?”沈小意愕然。 “爷儿的新婚妻子才死没多久,这时便纳了妾,传出去不好听。” “喔。”她表面上恭顺的应道,心里十分的为姊姊抱不平。 可怜的姊姊尸骨未寒,他就忙着寻花问柳,就算姊姊不是他害死的,他也是个负心人! “天色不早了,快替萨兰小姐铺床吧,”阿四又道:“小的不打扰,告退。” 沈小意撇撇嘴,移步床前,为新来的美人整理床铺。 “小意……姑凉?”萨兰似乎刚学会汉语不久,怪腔怪调的。 “叫我小意好了。”她被逗笑了。 “喔,小意。”萨兰再次粲笑若花,“请问……爷爷什么时候来?” 哈哈,爷爷?是指戚瑜吗?这么慈祥的称呼,他配吗? “要叫爷儿。”沈小意纠正她,“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来?高兴就来,不高兴就不来。” “他是个怎样的人啊?”她对未来的夫君满怀好奇。 “你见过他没有?” “见过一次,在敬安王爷府里……”萨兰说着开始脸红,“他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男人了。” 男人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吗?不过,抛开成见下谈,他的确算得上美丽。 “他今天没去王府接你?” “没有,是阿四哥哥接我过来的。”萨兰没见着心上人,有些失落。 看,就知道这男人没良心,纳个小妾下仅没给人家三媒六聘,就连亲自迎娶都省了! 她替死去的姊姊不值,也很同情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孩子。 “我听说爷儿以前娶过很多女子,她们会讨厌我吗?”担忧地问。 “放心……”沈小意不禁叹一口气,“不会的。” “怎么可能?我听说中原的女人都爱……吃酸?”萨兰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词。 “是吃醋吧?”她怔了怔,才会意。 “对,吃醋。” 呵,世上哪个女人不爱吃醋?可惜,死掉的女人不会。 “萨兰小姐,”当即她心中涌起一股正义感,不能让自己袖手旁观,“我劝你还是不要接近爷儿比较好。” “为什么?你担心爷儿的女人会打我?”萨兰瞪大双眸。 “她们都死了。”她索性道出实情。 没错,她是为报仇而来,理应什么都埋在心里,可是眼前的女孩子恐怕有性命之忧,她不能为了死去的人,就不顾活着的人。 “死了?”萨兰大骇,“怎么死的?” “听说……”她咬咬唇,决定全盘托出,“是被爷儿害死的!” 话刚落下,忽然感到一阵冷风灌进屋子,沈小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有鬼? 不,定晴一看,她才发现是戚瑜,他此刻正站在门槛处,狼一般的凶恶目光紧盯着她。 “爷儿?”萨兰失声叫道。 这坏蛋来就来了,干么偷偷摸摸站在背后吓人?沈小意抚着胸口,没好气的想着。 “你刚才说什么?”戚瑜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怒气难以自抑,一步一步逼近沈小意。 “我……”她被吓到了,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我听说的……” “你听谁说的?” “府里的人都这么说……” “无凭无据,你怎么可以乱嚼舌根?”戚瑜一声大吼,震得沈小意捂住耳朵。 “死了一个又一个,你要别人怎么想?”她不甘示弱,反驳道:“就算不是你害死的,身为丈夫,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也是罪责难逃。”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更加咆哮。 “你不是一个好丈夫!”要顶撞,就索性顶撞到底。 戚瑜被激怒到极点,忍不住一记巴掌甩在她脸上。或许是用力过猛,沈小意脚下一个踉跄,退到窗边。 这屋子年代已久,窗栏失修,只听“啪”的一声,过猛的力道冲破屏障,木栏与泥石哗啦落地,沈小意的身子也随之跌飞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戚瑜眉一凝,箭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 “别松开!”他叫道。 这是在救她吗?呵,她骂了他,难得危机时刻他还肯出手相助。 她的柔荑被他灼热的大掌覆盖着,像朵就要融化的花,她觉得身子摇摇欲坠,施展不了一丝力气。 她禁不住往下看,只见身下一片漆黑,离地面总有两楼层高的距离。 “别看!”怕她受惊身体下受控制,他疾呼。 “来,把另一手伸给我。”他尝试着将她往上拖,脸上的狂怒已经换上焦急,似乎真的很担心她。 沈小意忽然对他的恨意淡了些,略微感动。 她的另一手听话地伸出来,与他相握。 然而,就在相握的一刻。她怔住了。 他的手腕,从前被长袖遮着,此时袖子在夜风里飞扬,腕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她看得仔细。 月牙儿! 他的手腕上,居然也有一道月牙形疤痕,与她的一模一样,犹似孪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意,把这个喝了吧。” 阿四将热腾腾的安神汤端到她面前。 沈小意怔怔地接过汤碗,缓饮一口,却难以下咽。 救了她之后,戚瑜便把她交付给阿四,独自回房去了。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她心中泛起一丝内疚。 今夜本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吧?可惜,全被她扰乱了。 难得他不怪罪,还叫阿四送来安神汤……难道他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可怕?所有妻妾的死都另有隐情? “小意,你误会爷儿了。”阿四立在一旁,犹豫良久,终于开口。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呐呐地回答。 “爷儿其实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可怕,比如你打碎他的东西,他嘴上骂骂你,可照样收留你在府里,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为人吗?” 沈小意抿紧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的确,戚瑜为人宽大有风度,她屡次激怒他,他从来也不曾真的伤害过她。 “阿四哥,爷儿手腕上那个疤痕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会凑巧跟她的一模一样?真是个诡异的谜。 “是他小时候留下的……”阿四叹一口气。 小时候?他的童年难道也过得不快活?否则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怎么会留下那样深的疤痕?, “小意,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那日爷儿看到你手腕上有一道跟他类似的疤痕,又听说了你跟你娘的坎坷遭遇,所以对你十分同情。”阿四幽幽道出,“你打破花瓶,他还愿意留你在府里,就是念在你身世可怜的份上。” 真的吗?他会是这么一个有同情心的人? “爷儿说,天底下的事情他大都管不了,可救肋一个孤女,他还是办得到的。 所以他让你当他的贴身丫鬟,不用做太多粗活,希望你从此以后在戚府安定下来,就算你不把这儿当家,至少也是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啊……” 鼻头一酸,沈小意内心忽然涌起万千感动。 从小到大,疼爱她的人没几个,万万想不到,那个传说中的恶魔,倒比世上大多数人待她要好。 “你砸碎王爷送的花瓶,弄脏过世夫人的画,未经同意就私自出府,换了别人的丫鬟,早被打死了!可爷儿只骂了你两句。小意,跟了这样的主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沉默,被教训得抬不起头来。 为什么会这样?她来报仇的,可是现在却像是自己来找碴似的 “阿四哥,”她鼓起勇气打听,“爷儿的那些妻妾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说是病死的,你信吗?” 她摇头。 其他人她不清楚,但姊姊分明是淹死的,差别只在于是他杀、自杀,抑或者真的是意外。 “好吧……”阿四似乎豁出去了,“实话告诉你,是鬼魂。” 鬼魂? 沈小意骇然,嘴巴张得大大的。 “爷儿其实有个孪生兄弟。”阿四身子一阵颤抖,似乎想到什么恐怖的事。 “孪生兄弟?”为何从未听说? “他们兄弟俩自幼就不和,爷儿处处忍让他的哥哥,可他的哥哥却一点儿也不懂得收敛,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就是他们兄弟俩在一次争执中,用刀子划的……” 什么?兄弟如手足,就算有争执,也不该刀戈相向啊! 她有个与他类似的疤痕,深知要划出这样的疤痕,需要多大的力道,那是多深的创伤…… 大妈恨她,所以如此虐待她,尚可理解,但戚瑜的孪生兄弟……是为什么啊? “他的哥哥现在何处?”沈小意忍不住追问。 “死了……” “死了?”更为愕然。 “身子不好,在爷儿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除了敬安王爷等极少数与戚府亲近的人外,外界一般不知道爷儿有个早夭的孪生兄弟。” “你刚才说的鬼魂是怎么一回事?” “那鬼魂就是……死去的大爷。” “怎么会?”这府里女子屡屡死亡,都是这鬼闹的?就算是,为何要加害弟弟的妻妾? “大爷从小就嫉妒爷儿,他亡故得早,不能享受人间欢乐,所以不能容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爷儿可以娶娇妻、纳美妾,每次爷儿爱上了谁,为了伤爷儿的心,他就前来索命。昌平郡主是这样死的,沈家小姐也是……” “可我听说沈家小姐是掉进水里淹死的!”她马上提出疑点。 “鬼魂无处不在,化身水鬼也下稀奇。” 这到底是真是假?莫非是阿四忠心护主,编造出来的谎言? 可是,这府里闹鬼的传言也传得太凶了吧?之前说是昌平郡主不甘心,魂魄回来作祟,现在又冒出个孪生兄弟? 她心中一片迷惑,不知该信谁。 ☆☆☆☆☆☆ 这山林中,竞建有如此精致的楼阁? 坐在窗边,清风送爽,林间芬芳气息扑鼻而来,手轻轻一伸,似乎还可以接到绿叶间的露珠。远远的,古寺钟声隐约传来,更显得此地幽谧安详。 沈小意好奇地四下打量,眼里满是欢喜。 入府这么久,难得戚瑜有这好心情,带她出来踏青。好久没有到户外,她仿佛久困笼中的小鸟,显得格外兴奋。 戚府虽美轮美奂,却比不得这里天然美妙,令人心旷神恰。 “这里比听风楼如何?”戚瑜问。 “听风楼是什么地方?”好耳熟…… “就是上次你的小情人带你去的那地方!”他不耐烦地提醒道。 “喔,烤野兔的那里?”沈小意终于记忆回笼,“不错啊,各有各的好。这里比较漂亮,可是那里的烤野兔很好吃。” “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戚瑜啐道。 他指尖轻弹,阿四立刻会意,步下楼去。不一会,马上有伙计端了热腾腾的饭菜上来,其中一道便是烤兔肉。 “咦?这里也有这个?”沈小意惊喜地喊出。 “此地位处山林,凡是山中有的野味,一定都有,而且是最新鲜的。”戚瑜亲自动手,以刀划下一只兔腿,夹到她的盘中。 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跟她那个不知名的小情郎较劲。对方带她吃过的,他要给她更好的,把对方给比下去,打入万丈深渊。 难道是男人争强好胜的天性让他如此?可过往,他从不会计较谁输谁赢…… 沈小意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然后咬了一口,顿时,一种熟悉的味道在她口腔中化开,她怔愣良久,几乎泛出幸福的泪花。 “怎么了?哭什么?不好吃吗?”戚瑜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不……”她哽咽道:“只不过,让我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她跟常宽哥哥上山打猎,常常就地生火现烤现吃。她总记得给娘亲留一份,用荷叶包裹,偷偷带回府去。 娘亲每次尝到都赞不绝口。 好久,没有尝过真正山林间的野味了,市井酒楼的菜肴虽然精美,却少了一份新鲜的乡土气息,而此刻,咬在她嘴里的兔肉,就是儿时的味道。 所以,她想哭,在回忆前,就先落泪。 “快擦擦,”戚瑜扔过来一条手帕,“别丢我的脸!” 她吸着鼻子,胡乱地将手帕抹了抹花猫似的脸,心中有一股温意,在这青山秀水中,不知不觉散逸开来。 “爷儿……”她忍不住道:“那天晚上,真对不住……” 这一刻,她相信他是好人。相信姊姊的死,应该与他无关。 “嘴硬的丫头居然软化了?”戚瑜取笑,“一只兔腿就把你收买了?” 呵,是啊,吃人的嘴软。她的确没出息。 或许童年遭受过太多白眼,只要有人对她好一点,就会让她感动吧? “爷儿,我不该怀疑你的,可是外面的传言实在太多了……”第一次,她对他说了实话。 或许两人应该这样坐下来好好谈谈,把误会化解。 可是,她感到戚瑜不会对她掏心挖肺,他情感内敛,哪怕真是一个大好人,他也难以在她这个小丫头面前真情流露。 “传言是虚,眼见为实。”戚瑜笑意一沉,肃然道:“你跟我有一段时间了,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吗?如果连起码的判断力也没有,你就是个十足的笨丫头!” 她的确不够聪明,而且容易感情用事,但从今以后,她愿意用心去体会,擦亮双眸仔细观察,关于姊姊的死,一定会得到圆荫的答案。 此时此刻,她真心希望姊姊的死与他无关,哪怕鬼魅作祟都好。 “等等……道长,你不能乱闯啊——” 阿四的大呼小叫才传上楼,只见竹帘一掀,定进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 “爷儿,”阿四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小的该死,没挡住这个人。” “奇怪了,这酒楼难道只做你家主人一人的生意?”中年道士拈须轻笑道。 “这酒楼是我们爷儿旗下的产业,平时做生意,今儿个他出来游玩,此处不待客!”阿四怒目瞪着道士。 怎么?沈小意意外极了。这儿也是戚府的产业? 听闻戚瑜富可敌国,名下产业无处不在,看来,果真没有夸张。 “阿四,不得无礼,”只听戚瑜淡道:“相逢即是有缘,这位道长既然愿意上来坐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戚爷果然有胸襟。”道士莞尔。 “哦?道长知道戚某?” “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戚爷,天下人谁不知?” “道长过奖了。”戚瑜郑重起身,“请坐下来小饮一杯如何?” “呵,我修道之人,不宜饮酒,”中年道士婉拒,“只是路过此地,忽然疲乏想找张椅子歇歇脚而已。” “阿四,快搬椅子让道长歇息。”戚瑜吩咐。 阿四应了一声,搬了张舒适大椅,挪到那道士身边。 那道士也不再客套,一屁股坐下,从袖中拿出小扇轻摇,远眺美景。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戚瑜问。 “过路之人不必留名,但戚爷如此热情待客,贫道也当还礼一二。”中年道士回眸表示。 “还礼?”戚瑜一摇头推辞,“道长,不必客气。” “呵呵,戚爷当我有什么厚礼?我两袖清风,一无钱财二无长物,不过近年来学了一套面相之术,不知感爷可有兴趣?” 算命吗?沈小意好奇地竖起耳朵。 说起来,世上的女子,比男子还喜欢算命。 “道长请讲,戚某洗耳恭听便是。”戚瑜似乎并不把这当真,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拒绝。 “我看戚爷的面相,似乎早年丧母,父亲身份显贵却不足为外人道,而且命也不长,虽有兄弟,却十分疏远,而且有阅墙之灾,家门不幸啊!”中年道士摇头叹息。 “胡说!”戚瑜尚未开口,阿四率先喝斥,“我家爷儿出身清清白白,瞧你说得像他见不得光似的,而且他从无兄弟姊妹,你不要信口雌黄!” 真是信口雌黄吗?沈小意一怔。更少,他曾经有过孪生兄弟,这点不假。 看来这道长有几分本事,不过也许是从哪里听些风声,故意跑到这里卖弄,想骗些银子也未可知。 “阿四,你退下。”戚瑜轻轻挥手,眼中泛起一丝隐动。“道长说的没错,我的确曾有个兄弟,而父亲,身份也不方便对人说。” “呵,贫道只是从面相上判断,说对了,戚爷您听听就好,说错了,也不必当真。”中年道士笑道。 “道长——”沈小意忍不住插嘴,“能帮我也看看吗?” 戚瑜大名鼎鼎,要查他的家事或许容易,可她这样不起眼的人物,若是也能说对,就证明这个道长真的懂面相,不是道听途说。 “哦?姑娘也感兴趣?”中年道士笑问。 “道长,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能算得准,我就服了你。若算不准,我就会怀疑您此次前来的目的了。”她得意一笑,故意刁难。 “好啊,姑娘想问什么?”中年道士再次莞尔。 “您也先说说,我家里有些什么人吧?” “姑娘为寒梅苦命,自幼饱尝寄人篱下之苦,母亲又去世得早,虽有父在,却形同虚设。所幸与姊妹感情极深,才过上一段平安的日子。” 这么准?沈小意不得不诧异。 “那将来呢?”她再问。 “呵,我之前所说寒梅苦命,若非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姑娘此生,要遭遇一件坎坷大事,之后便能遇到如意郎君,白头偕老。” “什么大事?”莫非是指她替姊姊报仇之事? “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可以告诉姑娘,与你有相同印记的人,便是你共度自首之人。” 印记? 闻言,沈小意脸上顿时苍白。 至今为止,唯一与她有相同印记的,便是……戚瑜!难道,他会是她今生的如意郎君? 不不不,太荒谬了!别说他善恶未明,碍于姊夫这个身份,她也不该与他发生什么啊…… 她僵着身子,偷偷瞄了他一眼。 只见他没有任何动静,依旧闲适地坐着,但双眸似乎黯沉许多,仿佛有无限心事在涌动。 第四章 她端着洗脸水走进屋里,看到一向明艳的萨兰独坐在窗边,一张娇颜如大病一场般,因为落寞褪去颜色。 “萨兰小姐,快来梳洗吧。”沈小意笑道:“我在这水里放了一些草药,是戚府里老嬷嬷教的,说是可以活血美容。” 萨兰不为所动,依旧怔怔地坐着。 “没人看,再打扮也没用。”许久,她才幽幽启口。 “这话可不对,”沈小意劝道:“你看那墙角的花儿,谁去看它?可它却越开越艳,把悉心种养的都给比下去了。” “我真是弄不懂你们中原人的心思……”萨兰失望地摇摇头,“难道我不够美吗?” “美!”沈小意连忙道:“连我是个女孩子,看到你都会动心呢!” “可为什么皇上不要我,王爷不要我,到了这府里,连爷儿都不理我?”她委屈得想哭,“我每天精心打扮等他,可他一次也没来过……” “谁说的?”沈小意辩驳,“那天晚上,就是我摔下窗子的那天,爷儿不是来过吗?” 萨兰冷笑一声,“呵,那算吗?” 沈小意哑口无言。的确,那不算。 她真搞不懂戚瑜,到底他对美人的要求有多高?像萨兰这样的倾城绝色,他居然可以一连半个月都不闻不问,任她在此独守空房……难道他身体有毛病? “爷儿肯定是不喜欢我,”萨兰差点落下泪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千万别这样想啊!”沈小意吓了一跳。 “我也算是我们国内数一数二的美人,从西域来到中原,说是被选为送给皇上的礼物,何等风光,可惜就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现在被关在这笼子里,就像在等死,还不如自行了断算了!” 她坎坷的命运使沈小意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小意,你愿意帮我吗?”萨兰忽然握住她的手,跪下哀求。 “别别别,萨兰小姐,有话好好说,这样可折煞奴婢了。”沈小意连忙将她扶起。 “我不想再像这样在这儿住下去了。” “怎么,你想……逃走?”要她协助吗?不知道爷儿发现美人失踪后,会是什么反应? “不,”萨兰摇头,“我不走。” “那……” “小意,我求你,帮我在爷儿面前多说些好话,让他常来看我……” “什么?”沈小意急急表示,“萨兰小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爷儿怎么可能听我的话?” “小意,你就别谦虚了,”萨兰正色道:“爷儿让府上的人知道我的存在,却派你来照顾我,可见你是他的心腹。而且,那天你顶撞了他,他非但没怪罪,反而奋不顾身地救你……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宠爱你的。” 宠爱? 戚瑜宠爱她? 天啊,这样的事,她从来不敢想像。从小到大,宠爱她的,只有母亲与姊姊,何况,一个传闻如魔鬼般的男子,怎么会跟“宠爱”两个字扯上关系? 她摇头,再摇头,以为自己听错。 “小意,你就让爷儿到我这儿来一趟吧……”萨兰继续恳求,“就算他不来,也别再让我困在这阁子里了,我想跟你一样可以四处走动,而不是像个囚犯。” 这是最起码的生存要求,就算再没有同情心的人,也不会不答应吧? 的确,她不敢保证可以说服戚瑜爱上萨兰,可是还萨兰一个人身自由,相信不难做到。 眼中流露怜惜,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 “小意,在发呆啊?”阿四一边收拾着书房的东西,一边问道。 她有发呆吗? 对啕,刚才一直在想该如何帮萨兰,的确有些出神。 “墨磨好了吗?爷儿就要回来了!” 墨?喔,磨着呢。 这些日子,她对戚瑜的生活习性已有了大致的了解,比如喜欢喝什么温度的茶,或是书写的墨汁浓淡,还有关于衣服配饰喜欢的款式、颜色等等。 “小意,你有心事啊?”阿四察觉到她神色异常,关切地询问。 “我是觉得萨兰小姐怪可怜的……”她故意叹道。 “萨兰小姐?”阿四一怔,“她怎么了?” “爷儿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把人接来,却不闻不问,还不许人家擅自出阁楼半步,这也太霸道无情了。”沈小意代为不平。 “你误会了,爷儿不是不管萨兰小姐,只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阿四立刻护主。 “时机?”什么时机?莫名其妙! “其实,我们爷儿对女人挺好的,从前那些妻妾,他都亲手打造礼物送给她们呢。” “哦?”还有这种事。“什么礼物?” “因人而异,大都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饰品之类。” “他亲手打造?” “应该说是爷儿亲手绘图,然后叫匠人打造。” “他还会设计首饰?”真是匪夷所思! “呵呵,设计得还挺美的呢。”阿四竖起大拇指夸赞。 “都是些什么?” “比如昌平郡主喜欢莲花,他就设计一只莲花项圈;沈家小姐名字里有个萍字,他就设计一片金制的浮萍叶,给她当腰饰,还有别的……反正挺多的,我都记不清了。” 如此说来,那个恶魔般的男子,还挺有情趣的嘛! “小意,我不是跟你说了,爷儿其实足很善良的一个人,你别成天误会他。” 阿四再次劝道。 她抿嘴沉思,半晌不语。 “啊,爷回来了!”忽然,阿四盯着门外兴奋地道。 沈小意直觉回过头,果见戚瑜一袭拂地披风,神情气爽地走来。他今日似乎格外高兴,俊颜绽放熠彩。 她开心地迎出去,邀功似的开口。 “爷,茶沏好了,墨也磨了。” “你今年几岁了?”戚瑜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沈小意愣住,“十七吧……” “是十八!” 咦?她自己的岁数,他倒还比她清楚? “你忘了,进府的时候,你报过生辰八字的。你是五月初七生的吧?看看今天几号?”他取笑道。 天啊,今天就是五月初七!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生日? 不过也不奇怪,满脑子都是报仇的事,前一阵子更是被那个道长说的话占据了所有心思,哪还会记得自己的生日。 “按照惯例,府里有人过生日,我这个当家的得送你礼物。”他表情愉悦的宣布,“来人,把东西抬上来。” 话刚落下,门外便有三个小厮抬着一个大托盘而入。 “这些……都是给我的?”沈小意不由得大吃一惊。 “小丫头想得美!”戚瑜敲了她的头一记,“只能挑一样。” “喔。”她吐吐舌头,定晴朝那只托盘瞧去。 只见盘中有三件东西,一匹华丽的绸缎、几锭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支金簪? 她的目光立刻被那金簪吸引,再也离不开。 好漂亮的簪子,形状独具匠心,是她前所未见的,此刻以蓝色绒布衬托,远远看去,像是一轮挂在蓝空中的璀璨新月。 她的手差点就下意识抬起,将那簪子抓下,可忽然—— 其实,我们爷儿对女人挺好的,从前那些妻妾,他都亲手打造礼物送给她们呢阿四刚才说过的话浮现在脑际。 这簪子应该不是他亲手设计的吧?呵呵,她一个小丫头,不值得他如此劳心费神。 可心里就是七上八下,仿佛有一种奇妙的直觉,在提醒着她。 那日与他踏青归来,她一直不敢正视他,因为,有些不好意思。 那位道长说,她命中的如意郎君,就是与她有着相同印记的人……这个说法,害她面对他时有些尴尬。 不知他当时听了那些话,有怎样的感想? 戚瑜一向不动声色,她也就无从得知。 此刻他送她金簪,应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吧?可那月牙儿的形状,又让她狐疑。 昌平郡主喜欢莲花,他就设计一只莲花项圈:姊姊名为“萍儿”,他就设计一片金制浮萍叶……那么她手腕上的月牙形疤痕,会不会也是这枚金簪的灵感所在? 她不敢多想,只怕猜错了,变成可笑的自作多情。 “想妥了吗?”戚瑜望着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追问。 “敢问爷儿……”她挣扎着,决定掩藏自己的心思,“这里面哪样最值钱?” “都一样值钱!”戚瑜不禁莞尔,“簪子可以用来打扮,绸缎做漂亮的衣服,至于现银嘛,就由你自己喜欢什么便买什么了。” “我……”她真的很想选簪子,但想到阿四说过的话,她就迟疑了。思索良久,她才答道:“爷儿,这些我都不想要。” “什么?”戚瑜眉一凝。 “小意,爷儿赏的,你就甭客气。”阿四在旁劝道。 “我真的不需要这些。”她咬了咬唇。 “小意,”阿四着急的训斥,“别任性……” “算了,阿四,姑娘家喜欢什么岂是我这大男人懂的?算我多此一举吧……” 戚瑜自嘲道:“小意,既然是你过生日,你自己做主,想要什么?” “我……”当机立断,她说出转念所想,“我只希望爷儿能让萨兰小姐自由活动,别把人憋出病来。” 此言一出,阿四骇然,戚瑜的和颜悦色转为阴霾。 “这么说,你是责怪我虐待她了?”低沉的声音似有愠色。 “奴婢不敢,只是觉得萨兰小姐挺可怜的。”她不敢与他对视,因为,这话其实也是半真半假。 她同情萨兰是真,可是想用萨兰的自由作为“生日礼物”,是假。 她心中惦记的,其实是那支金簪。 “呵,你倒是挺有正义感的,”戚瑜的语气中似有嘲讽,“送到面前的东西不要,却一心想着帮助别人。” “奴婢……”她无言以对,因为心虚。 良久,戚瑜忽然恢复微笑,挥挥手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允了你,明儿个放萨兰出来。” “爷儿,不瞒着府里人了?”阿四大惊。 “总不能把人关一辈子吧?”他淡道。 “可是,若别人问起萨兰小姐的来历……” “直说是王爷赏赐的。”只要他不亲近对方,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好,小的明白了。”阿四无奈回答。 “多谢爷儿!”沈小意大大舒了一口气,跪下谢恩。 然而,就在她低头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插到她的发间,带来清凉触感。 她一怔,抬头发现是戚瑜在触动她的发髻,而盘中的金簪不翼而飞…… 她马上明白发生什么事,不禁心惊。 “爷儿,不,奴婢不能要……”她连忙伸手,想把簪子拔下来。 “我命令你戴着!”戚瑜喝道。 “可是……”她不知所措。 “这东西我留着也没有用,算是赏给你了。念在你这些日子照顾萨兰辛苦的份上。”他早已转身去打开一本帐册浏览,似乎很无所谓地道。 真的吗?真的是为了打赏她? 望着他的背影,为何觉得有一抹惆怅,自那英挺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 “萨兰小姐,请更衣。”沈小意将干净的红纱铺在床上,回头道。 然而萨兰却迟迟没有回应,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小意,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萨兰支吾道。 “请说。” “今天是我第一次公开露面,我不想让府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她小声地道出担忧。 “呵呵,不会的。”嘴里这样安慰,可她心里知道萨兰的担忧有些道理。这府里的人都很八卦,来了新人,品头论足半个月都算正常。 “他们会喜欢我吗?” “你这么漂亮,怕什么?” “可是我这身打扮……”萨兰瞥一眼那充满异域风情的红纱衣诺,“会被嘲笑的。” “谁说的?”沈小意不解,“这身衣服多美啊!” “刚进京,还在驿馆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出去过一趟,街上的人见了我这身打扮,都指指点点的。” “那是觉得新鲜,没什么的。” “小意,”萨兰讨好地拉了拉她的手,“我不想跟府里的人有隔阂,你帮帮我吧。” “怎么帮?”她一怔。 “借一袭汉人的衣服给我穿。” “啊?”沈小意霎时为难。这一时半刻的到哪儿找一袭汉族女子的服装给她? “什么都行,比如你平常穿的就行。” “我……我那是下人的衣服。” “我如今在这府里的地位,还不如下人呢……”萨兰叹一口气, “你就答应我吧!” 沈小意犹豫半晌,终于同意。 “再帮我梳个中原的发髻。”萨兰大乐,连忙道。 “可是……没首饰啊。”总得有支簪于吧。 “小意,你帮人帮到底,”萨兰再次哀求,“再借些首饰给我吧。” “我?我一个丫头没那么贵重的东西……” “上次我看你戴的那支金簪就很漂亮。” “哪支?” “像月亮一样的那支。” 戚瑜送给她的月牙形簪子?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不舍……他送的东西,她舍不得借给别人…… 呵,她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大魔头送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珍藏的?扔掉都来不及呢! “好!”她故作爽快地答应,心里却一阵低沉,仿佛水流遇到巨石,不断地回旋。 找来衣服,取出金簪,在她的巧手下萨兰变得容光焕发。 不过说实在的,胡姬毕竟是胡姬,中原女子的装束穿在她身上,怎么看还是觉得奇怪。 今天,是萨兰第一次在府里公开露面,敬安王爷赐了美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按照戚瑜的意思,也不必过于正式,只需带她到赏栖院走一趟即可。 所谓赏栖院,便是戚府下人平时干活空档歇息之所,每逢晌午与傍晚,上至管事下到婢女,纷纷到此小坐,一边吃点心,一边磕牙聊天,赏栖院可谓是戚府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各种消息散布的发源地。 只需带萨兰到赏栖院走一趟,府里的下人自然全认识她了,也会明白她在戚瑜心中——其实没什么地位。 因为戚瑜若重视她,便会召集下人到她房中逐一拜见,就像昌平郡主与沈萍儿入府时一样。 不过沈小意并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此刻,她乐呵呵地把萨兰带到赏栖院中,介缙给大家。 “各位,这便是萨兰小姐,从此以后,她会在咱们府里长住。”她朗声道。 下人们纷纷微笑,上前对着萨兰点头鞠躬,而后互使一记眼色,躲在一隅咬起耳朵。 几个管事,开始围着萨兰问长问短,但都是一些礼貌的客套话。 “小意——”绣球趁机把沈小意拉到角落,神秘地问:“听说爷儿派你伺候这个胡姬,真的吗?” “嗯。”她点点头。 “爷儿很喜欢她?”绣球开始八卦。 “不知道……”戚瑜吩咐过她,不准跟别人聊这个。 “我看爷儿很喜欢她。”绣球断定。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沈小意好奇。 “因为她头上的金簪啊。” “金簪?”就凭这个? “你不知道,我有一个相好,叫阿福……”绣球羞怯道:“呵呵,他是专门给爷儿跑腿的,那日爷儿亲自画了这簪子的图,叫他找最好的工匠,用最纯的金子打了这支金簪。我见过那图,一眼就瞧出来了。” 什么?这是他亲手所绘? “小意,你到府里的日子尚浅,不明就里。听说,咱们爷儿如果喜欢上哪个女人,一定会亲手替她设计一款首饰,比如从前的昌平郡主,还有那死去的沈家小姐……”绣球郑重道:“所以,我猜爷儿一定也很喜爱这个胡姬。” 真的吗?他对她是怀着这种心思吗? 沈小意心里不禁卜通一下,万千滋味涌上心头,她怪自己不该多想,可是绣球的这番话,却让她心慌意乱。 “奇怪了,既然爷儿这般喜欢那胡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她房里拜见,反而叫她到赏栖院来自降身份?”绣球疑惑道:“没道理啊……” 呵,答案很简单,因为,那支簪并不属于她。 ☆☆☆☆☆☆ “小意,爷儿叫你去一趟呢。” 子时已过,阿四却忽然敲门向她传话,让刚刚睡下的她感到莫名其妙。 “出什么事了?”她披件外衣开门问道。 “别多问,就是让你去一趟,爷儿有话说。”阿四表情严肃,口风甚严,不似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 她点点头,回头胡乱扎好头发,便跟着阿四匆匆往戚瑜房间走去。 已是夜半,戚瑜却似乎睡意全元,正站在窗前,面对荷塘美景,独自饮酒。 沈小意忽然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惆怅的味道,不知是因为夜半的降临,还是戚瑜身上的情绪感染了她。 “拜见爷……”她上前,轻声道。 “你带萨兰去过赏栖院了?”没有转身,他淡淡地问。 “早去过了。” “为什么没给我回话?” “呃……”她咬咬唇,“我以为爷儿还在外面应酬……” 其实,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没及时向他回话,似乎是有些害怕。 至于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把今天的情形说给我听听。”他声音低沉,似有几分愠色。 他到底在为什么事情下高兴?生意上遇到麻烦吗? “回爷儿的话,今天我把萨兰小姐介缙给府中的人认识了,他们都很喜欢萨兰小姐,很尊重她……”她笨嘴笨舌地答道。 “对于萨兰的来历,他们嚼舌根了吗?” “没……” “呵,你不必充好人,替他们隐瞒!府里的情形,我会不清楚?”他恼怒道。 沈小意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跟绣球的关系一向不错,不想连累了对方…… “没有别的要向我报告了?”他话中有话地追问。 “爷,他们真的没说什么坏话……” “我是说你!”他忽然一阵大吼,吓她一跳。 “我?”她瞪大眼睛。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逼近一步,杀人般的眼神在烛光不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没有啊……”她纳闷地摇头。 “真的没有?”戚瑜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不轻,让她感到骨头都要碎了一般。 “爷儿,真的没有啊……”沈小意大叫。 “我给你的簪子呢?”他咬牙道。 簪子? 她心中一惊,只觉得周身一凉,仿佛谎话被揭穿时露出原形的窘态。 “我……放在屋里了。”不知为何,她慌张胡谒。 “还在骗我!”他怒吼一声,吓得她瘦小的身子一滑,几乎想遁逃。 “爷儿……”难道他知道了?天啊,这府里的长舌妇果然多,这等小事也能流传千里。 戚瑜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眸中满是不可遏制的怒火。“我送你的簪子,你居然随随便便给了别人?我这个主人在你眼中,就一点威信都没有?” “不不不……”她连忙摆手,“是萨兰小姐向我借的,我不敢拒绝她……” “刚才为什么骗我?” “伯爷儿生气……” “明知我会生气,却还是要撒谎?”他欺身靠近她,有一刻,她甚至觉得他就要掐死她了。 奇怪,一支簪子而已,既然已经打赏给下人,要如何处置,应该由着收礼的人吧,他用得着这般小题大做吗? “难道……”他眸中怒色忽然夹杂了一丝忧伤,“我送你的东西,你就真的那么不在乎?” 什么?她又是一愣。 她听错了吗?为什么他的口气那般的愤懑,仿佛是一个……吃醋的情郎? 他生气,只是因为误以为她不懂珍惜吗? 那簪子真是他亲手设计?送给……心中喜爱的女子? 沈小意甩甩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说啊!”他再次大吼。 没错,那簪于是他亲手设计,一直以来,这样的举动只为他身边亲近的女子而做,比如昌平郡主,他的初恋;比如沈萍儿,他明媒正娶的妻。而她,是唯一一个例外。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却愿意给她如此殊荣,为什么? 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解答。 他只知道,自从看见她手腕上的月牙形疤痕,再听着她讲述她乖舛的命运,他就对她油然而生一股怜惜。 原来,世上真有“缘份”这种事。 他留她在身边,起初只是因为好奇、怜惜,可久了,她的一颦一笑开始牵动他的心跳,变化在他不期然中发生了…… “爷儿,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沈小意无奈地回答,眼里蓄满着急的泪花。 “说你为什么不珍惜我送的礼物,说你为什么随随便便把它借给别人,说你为什么要撒谎!”他连珠炮般的质问,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沈小意结结巴巴的,在他的咄咄逼人中思维一片混乱,本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我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有命中注定的缘份——” 天啊,她说了什么?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莫及。 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乱想,根本未经证实她却拿来说嘴,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本以为戚瑜一定会哈哈大笑,笑她的自作多情,然而俊颜反倒一沉,似乎刺中他某个要害一般。 他沉默,缓缓挺直身于,侧过眸去,踱回窗边。 他握拳抓住窗框,在皓月当空下,伫立,久久无言…… “你是指那个道长说的话?”屋内笼罩一片尴尬,终于,他开口道。 她不回答,算是默认。 相同的印记,就是缘份,她怎么都忘不了这个预言。 “你信吗?”他猛地反问。 “奴婢……不敢。”沈小意拚命摇头。 “哦?”戚瑜回头凝视她,“因为传闻我是魔鬼?” “不,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豪门大户,看到顺眼的丫鬟,收为小妾,也是很乎常的事。” “奴婢真的不配!”她力挽狂澜。 为了姊姊,她也该如此…… “紧张什么?是怕死吧?”戚瑜忽然苦涩一笑。 死?她抬起懵懂的眸。 “传说跟我亲近过的女子,必死无疑。”他冷冷道。 “不……”不知为何,在一刻,她是相信他的。“爷儿,奴婢不怕死,假如真的与心中所爱的人在一起,死又何惧?只是,齐大非偶,爷儿真的不是奴婢命中该嫁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勇敢地望向他,道出心中所想。 她的目光也诚挚无限,仿佛午夜蔚蓝海水,发出一排排整齐凝重的波浪声,声声打动着他。 他似乎被她震住,与她对视久久,话语堵在胸问。 “齐大非偶?”他再次涩笑,“好一个成语!看来,你读过一点书?” 从前,姊姊教过她一些,虽然不好学,可还是懂得表达词意。 “奴婢胡说的,爷儿不要见怪。”沈小意连忙掩饰。 “你说得很对,我怎么会怪你?”戚瑜忽然叹息一声,很轻很轻,几乎不易察觉。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郁闷地一饮而尽,仿佛要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饮进肚中,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爷儿……”沈小意站在他身后许久,手足无措。 “夜深了,你回去吧。”他恢复从容淡定,轻挥衣袖。 “是。”巴不得离开这窒碍的空间。她扭头就走。 “你知道吗?”假装随意的话语却从她背后再次传来,“那位道长,我从前见过。” 什么?沈小意忍不住回头。 “是在我八岁那年,说来奇怪,这么多年了,他一点也没变,连穿的衣服都跟当初一模一样,好像活神仙似的。”他凝眉道:“当年,他就说过……将来我会遇到一个与我有同样印记的女子,与她白头偕老。” 像一记重锤敲打了心尖一下,她屏气凝神。 “不过你放心,我坚信,那个女子不是你。”戚瑜狠绝地表示,“这世上身上有伤疤的女人不只你一个。而且,我爱的女子,必须才貌双全,出身高贵,你配吗?” 不愿意羞辱她,可眼下只能说一些羞辱的话,绝她的念,也绝自己的念。 像他这样被诅咒的人,一生都不配拥有幸福,既然如此,何必耽误了她? 再说,她还另有心上人吧? 出于嫉妒与尊严,他也只能如此绝情。 沈小意怔住,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 呵,对,她不配,说到底,她只是自作多情…… 好在她还有一点自知之明,这才免于失态。 “爷儿晚安,奴婢告退了。”她膝一曲,谦卑地行礼。 “别忘了到萨兰那里把簪子取回来!”戚瑜冰一般的目光投映在她脸上,“虽然我不喜欢你,可不代表我给的东西,就可以随便给人。” “是,奴婢明早就去取回。” “不,”他一副强人所难的模样,“现在就去!” “现在?”她愕然,“现在萨兰小姐该睡了吧……” “睡了也把她叫起来!”他不容分说地命令。 好吧,她照办。 点点头,她掩门而去。 门外夜风正浓,像拂过树叶的叹息声。 第五章 她从来没觉得戚府像今晚这般阴森过,月光被乌云掩盖,四周静悄悄,仿佛末日来临之前,万物死寂一片。 她穿过空旷的花园、幽黑曲长的回廊,往萨兰所住小楼走去。 夜风滑过她的衣袖,展现一种翩飞的姿态,仿佛女鬼在无声无息地移动。 虽是夏天,她却还是打了一个寒颤,端详手中的灯笼,生怕被风吹灭。 小楼像一座山中的坟墓,孤独矗立,此刻已经熄了灯,月儿微微探出头,只有一个绰绰黑影,栖息在夜幕下。 沈小意不禁骂自己太怯懦——明明可以明早再来,为什么偏偏那般听他的话? 是怕他再生气吗? 呵,就算明早再来,他也不会知道,怎么会生气? 或者说,是她对他有一份愧疚,所以才会照他的吩咐,摸黑干这件无意义的事吧? 真是可笑,前来寻仇的她,居然会对仇人产生内疚? 上苍在开玩笑吗? 她拉拉衣襟,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迳自前行。 “啊——” 忽然,她听到一声尖叫。 女子的尖叫仿佛女鬼的厉嚎,在夜半惊起一群安睡树间的飞鸟。 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沈小意煞住步子,愣怔片刻,马上领悟——小楼! 那声音就是从萨兰小姐所住的小楼中传出的。 不好,难道萨兰小姐有危险? 她顾不得许多,展开脚力,一阵急促的奔跑,来到楼前。 “萨兰小姐!萨兰小姐!” 她大声叫唤,故意将门狠狠一推,发出砰然声响。 假如真有人想加害萨兰小姐,也会被巨响吓走吧? 她弯身,从绑腿中拔出匕首,提刀缓缓步入萨兰的卧房。 淡淡月光投进房中,床上空无一人。 萨兰小姐呢?夜半三更的,一个弱女子会去哪里? 刚才那声惨叫是幻觉还是真有其事? 她正迷惑着,忽然感到背后有人影一闪。回眸之际,只见一只黑色大鸟正驮着一个女子,跃窗而去。 不,不是大鸟,而是一个轻功了得的人。 那人身着黑衣,宽大的衣袖在夜风中仿佛大鸟的羽翼。 他所驮的女子,在月色映照下——苍白的脸清晰可辨,不是萨兰又会是谁。 原来,刚才凶手就躲在门后,等到她步入屋内,趁其不备,跃窗而逃。 沈小意下意识跟着奔下楼梯,追赶黑影而去。 此刻真恨自己轻功下如人,若也会飞檐走壁,定能追上救助萨兰。 但见黑影健步如飞,她拚尽全力,也无法拉近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越行越远,心里焦急万分。 该死,此刻,她应该怎么办才好? “来人啊——来人啊——”她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喊。 可惜正值午夜时分,府中诸人都已安睡,无人听到她的叫喊。 呼喊让她不由得喘息,步子越来越慢了,黑影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萨兰小姐…… 她懊悔,痛恨自己怎么这样的不争气,凶手近在眼前,却让他跑掉! 那个人有可能就是杀害姊姊的人,她进府为的就是手刃仇人,可偏偏让机会从指小大流走…… 沈小意狠狠地跺脚,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难道她只能眼睁睁等着看萨兰落得跟她姊姊一样变成一具肿胀不堪、泡过水的尸体…… 等等,泡过水? 对,湖! 从前昌平郡主和姊姊都是死在湖中,假如凶手要再次行凶,肯定会使用同一种方法故布疑云,让人误以为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古老魔咒。 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奔向传说的湖边。 那个湖前阵子她悄悄去过,湖水灰色深沉,是府中人都不愿意靠近的地方,她在湖边小坐了一会,觉得姊姊的冤魂在水中挣扎,或许,就像萨兰此刻一样。 姊姊,保佑我! 她心中再次念道,只希望上苍有眼,能让她一睹凶手的庐山真面目,救萨兰于千钧一发之际。 步于越来越急,终于,她看见了…… 月光下的湖水,恍如寒潭,泛着令人胆颤的颜色。一抹高大的黑影,此刻就蹲在湖畔,仿佛在看着什么。 是他!凶手! 萨兰就躺在他的面前,宁静安详的,不知生死…… “恶魔——”沈小意忍不住大喝~声,手中的匕首一射,准确无误地刺入黑影的背脊。 躯体大震,这才察觉她的到来,暴怒地回眸,两道凶恶的目光投在她的脸上。 “啊——” 这瞬间,沈小意大骇,惊叫出声。 不敢相信,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半张她所熟悉的脸登时刺痛了她的双眸。 虽然今晚月色蒙胧,可化成灰她也认得,那是戚瑜…… 是他杀的……原来,人都是他杀的…… 亏她还解除了对他的怀疑,事到如今,才知道是被他伪装出来的良善模样给骗了。 黑影嘶吼一声,原想扑向沈小意,可那把匕首让他伤得不轻,稍有动作竟疼得他龇牙咧嘴。 只见他将匕首从背后拔出,掷到地上,而后,飞跃而去。 怔忡间,沈小意已经失去他的踪影。 她在原地立了半晌,这才步履踉舱地奔到萨兰身边。 美人已经死去多时,脖间,有深深的指甲红印。 ☆☆☆☆☆☆ “小意、小意。你怎么了?” 常宽不曾见过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副模样,心中不禁焦急。 刚才,天刚蒙蒙亮,守夜衙差便敲门说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来找他,他直觉就想到沈小意。 只是她不知从哪里跑来,灰头土脸的,鞋子电跑掉了一只,一改从前直爽的性格,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啼哭,让他心急如焚。 “小意,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忍不住再次催问。 “是他……他是凶手……”她终于开口,泪珠却落得更加厉害。 “凶手?”常宽大骇。“你是说戚爷?真的是他?” 沈小意咬咬唇,默默点头。铁证如山,让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曾几何时,她盼望查出真相,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却宁可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所见。” “你看到他的脸了?” “对。”月光下,明白无误,化成灰她也认得常宽站起来,焦灼地踱着步子,似乎有些左右为难。 “怎么了,常宽哥哥?”沈小意不明所以,“你不是说,一有线索,就来通知你吗?你……会替我做主的吗?” 该不会是怕了戚府有钱有势,到头来临阵退缩了吧? “小意,你放心,”沉默片刻,似下定决心,他果断道:“这事交给我了!” 她苦笑着,都到衙门来报了案,还有什么下放心的? 可是,她的一颗心为何没有半点得报大仇的喜悦,反而往下沉沦,一直沉到湖底…… ☆☆☆☆☆☆ 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清晨家丁便来禀报,说是在湖边发现了萨兰的尸体。 他披上薄衫,匆匆赶到湖畔,果然,看到了气绝的面孔,苍白无色地倒在草丛中。 是第几次看到这幕情景了?从昌平郡主开始,他已经记不清 恐怖而悲伤的回忆窜上心头,他害怕看到灰色的湖水、沾满露珠的草地,还有苍白的美人脸。 是那支金簪害死了她! 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亲手设计了那支金簪,就不会阴差阳错的害死了她! 凶手一定以为萨兰是他的新欢吧?关于那支簪的殊荣,已经在戚府里广为流传了,凶手日夜监视,又怎么会不知道? “爷儿——”阿四仓皇地从远处奔来,“不好了……” “有话好好说!”他保持冷峻,只为了让自己的一颗心不那么忐忑。 “衙差……衙差来了。”阿四喘着气报告。 “他们怎么来了?”俊颜为之一凝。 “不知道啊……” “请他们到前厅饮茶,我一会就过去。” “爷儿,当务之急,是处理好萨兰小姐的尸体……” “暂时安置到地窖里,用白布裹好,加些冰块封冻,不可冒犯死者的遗容。” 他吩咐道。 “是。”阿四得令,带着三名下人,办事去了。 戚瑜回到房中,换上正式衣服,端详镜中的自己与平常再无异样,才缓缓来到前厅。 几个公差坐在厅里等待,一见到他,立刻站起,摆出必恭必敬的客气姿态,然而,他却有种来者不善的预感。 “给戚爷请安。”常宽抱拳道。 “这位差爷,从前没见过。”戚瑜镇定回应。 “呵,小的刚调来京城没多久,戚爷觉得面生也是应该。”常宽微笑。 “不知差爷到此,有何贵干?” “若是小事,也就不敢打扰戚爷了,只因为听说昨夜贵府发生了一件命案,小的只好过来看看。” 消息竟传得这么快? 戚瑜淡淡一笑,“怕是误传了,我这府里安宁得很,哪有什么命案?” “请戚爷见谅,是有人报案,我们才敢前来的。” “哦?谁报的案?”他眉一凝,意识到这次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可以敷衍了事。 “是贵府上一个丫鬟。” “丫鬟?”他心间再次一悸。 “我把她叫进来,戚爷便知道。”常宽击了击掌,瘦小的人影便出现在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可是戚瑜一见便明白了。 是她……果然是她…… 从一开始,他就猜到她的来历不简单,虽然她一直装出傻乎乎的模样,可处处挑衅、故意找碴,就知她暗藏心机。 谁派她来的,并不重要,戚瑜只恨自己明知有鬼,偏偏对她另眼相看…… 这些日子,他待她不够好吗?两人的朝夕相处,还让她看不清他的人品吗? 为什么她仍旧以为他是凶手?做再多的事,也打动不了她吗? 呵,还说什么有相同的印记是一世的缘份,真是可笑可悲,为什么居然连一次辩白的机会也不给他就跑去报宫? 他在她的眼中就这般的活该千刀万剐吗? 心中涌起怒火的同时,又平添一份寒凉,比清晨湖边的雾色,更令他颤栗。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以前哪怕再难过,也不像这次,似乎有人拿着一把小小的锯子,在他的心尖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无止无休…… “敢问戚爷,这位是否是您府上的丫鬟?”常宽问。 “是。”他冷冷地看了沈小意一眼,“她是我的贴身丫鬟。” “既然是她报的案,应该不会错吧?” “她都说了些什么?我想听听。”他故作悠闲,佣懒地问。 “她说……”常宽刚想回答,却被一声大吼给顶了回去。 “让她自己说!”只见刚才还懒洋洋的人,瞬间脸一沉,气势逼人地命令。 沈小意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 不知为何,她不敢面对他,哪怕他真是凶手,她也不敢面对。 她垂眸,低声道:“昨夜我看到了萨兰小姐的尸体。” “昨夜几时?”他黯黑的瞳紧盯着她。 “子时过后。” “子时府中上下均已歇下,你何要去萨兰房中?” “爷儿,是你吩咐我去拿那支簪子的,你忘了吗?”她抿了抿嘴唇。 “哼,从来没见你这样听话!”戚瑜冷笑,“接着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来到萨兰小姐房中,发现一条黑影将她掳去,我跟踪到湖边,看到了她的尸体,还有……” “还有什么?”他逼近一步,阴沉地质问。 “还有你。”就算不愿意面对,也到了这一步,她不能再逃避了。眸一抬,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不只一次处于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可却是第一次,她如此严肃地与他四目相对,不再是从前那个装傻的丫头。 “我?”戚瑜眉一挑,再次笑了,“你确定是我?” “虽然只看见侧面,可我一眼就认出。”她冷静地回答。 他沉默,半晌之后纵声大笑,“一眼就认出?原来,你跟我如此熟悉……” 是笑,也像是嘲讽,还有一种苦涩的滋味。 沈小意的胸中忽然泛起酸疼,似乎在怜惜他此刻的癫狂。 “戚爷,能让小的在贵府上搜搜吗?”常宽恭敬地问,“例行公事,望戚爷见谅。” “不能。”戚瑜重新坐回椅上,徐徐饮一口茶,截然回绝。 “戚爷,”常宽陪笑,“有人报了案,衙门必须受理,否则小的回去不好交代啊……” “这丫头在说谎!”戚瑜冷冽道。 呵!沈小意不由得苦笑,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抵赖,为什么还对他于心不忍? 像他这样的魔头,干刀万剐也不值得同情…… “敢问戚爷凭什么说沈姑娘在撒谎?” “因为我昨夜并不在家。”戚瑜从容回答。 “敢问戚爷去了何处?” “敬安王爷府中。”他的答案石破天惊,“我一直与他在饮酒,直至天明,如果不信,可请王爷过来一问便知。” 常宽与沈小意面面相觑,同来的衙差也是鸦雀无声。 “那好,如此只能请王爷前来作证了。”常宽犹豫片刻,点头道。 “阿四,去把王爷请来!”戚瑜发话吩咐,“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就说劳烦他老人家了——” “等等!”常宽打断他,“我得派个衙差跟您的仆人同去。” “怎么?”他讽笑,“怕我们与王爷串供不成?” “不、不敢……”说是不敢,其实的确在提防。 “好吧,”戚瑜故作大方地挥挥手,“同去就同去!人家堂堂一位王爷会为了我这一介草民作伪证不成?” 虽然不知道敬安王爷与戚瑜到底私交如何,但沈小意的确害怕他们会串通一起作伪证,不过此刻有人跟着,倒是让她减了几分担忧。 只见常宽的手下跟阿四一同去了,虽然戚府与敬安王府极近,却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众人马才回来。 “本王来迟了,对不住,对不住!”敬安王爷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乐呵呵地步入厅中,与常宽寒暄道:“是常捕头吧?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啊!” “王爷如此夸赞,小人惊恐,”常安施礼道:“若非事关人命,小人也不敢劳烦王爷。” “我都听说了。”敬安王爷抚须道:“误会!全是误会!昨夜戚瑜在我府上喝酒呢,从傍晚一直到天明,怎么会有时间犯案呢?” 沈小意倒吸一口冷气。果然,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从傍晚直至天明?”常宽镇定问:“从未离开过半步?” “嗯,让我想想,”敬安王爷故作思考,“期间如厕几次,来回不过短短数分钟,也不至于能往返戚府一趟犯案吧?” “王爷真的记清了?” “呵呵,常捕头,别说他没有时间犯案,就算有时问,这案子也不成立。”敬安王爷一派从容地说。 “王爷,何出此言?” “因为没人被杀,又哪儿来的案子?” “什么?”常宽与沈小意皆是一怔,“敢问王爷,这是何意?” “不是说萨兰被杀了吗?那萨兰本是我送给戚瑜的侍妾,她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哪里遇害了?”敬安王爷道出惊人之语。 四周一片沉默,诸人陷入震惊。 “萨兰小姐……没死?”沈小意诧然道。 不,她确定,昨夜萨兰已经窒息身亡,她探过尸身,摸过她的鼻息,搭过她的脉搏,还听过她的心跳…… “昨天戚榆带她回我府上小聚,说就算是回娘家探访,我留萨兰小住几天,与她从前那群歌姬姊妹叙叙旧。一听说发生命案,我这不就马上带她回来了!刚才就是为了等她梳妆打扮,才折腾了一个时辰。”敬安王爷如慈父般地回答。 “萨兰……还活着?”常宽难以置信地道。 “人就在外面,我唤她进来。” 敬安王爷话才说完,只见一身覆红纱的西域美人,已姗姗而入。 “义父,不必叫了,萨兰在此。”美人盈盈笑道。 她?萨兰? 沈小意瞪大双眼,久久僵立。 除非她瞎了,否则,她可以证明,眼前的美人,绝非萨兰! 虽然穿着同样的红纱衣,也有着胡人血统,可那张脸,完全不像! “她不是!”沈小意叫起来,“她不是萨兰!” “小意姑娘,”那美人却迳自朝她走来,“怎么一日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你……” “我知道,你怨我借了你的金簪,”美人从发间拔下一支簪子,递到沈小意手中,“现在完壁归赵了!” 这……这不是她的金簪,不是月牙形的金簪! 沈小意拚命地摇头。 陌生的美人叹了一口气,“爷儿怪罪你把簪子借给了我,数落了你几句,你心中埋怨他就是了,何必编造出这样离奇的谎言来陷害他呢?咱们是自家人,关起门怎么吵架都不为过,可把外人叫来,还闹上衙门,那就太过份了。” 不不不,这一切全然不对!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到底是怎么串供的?还找来一个胡姬,合演这样一出完美的戏! 沈小意只觉得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你就是萨兰?”常宽迈前一步,问道:“谁能证明?” “敬安王爷能证明,这府里所有的下人也能证明。”美人巧笑地回答。 是呵,所有的人全都串通一气,让一具尸体在人间蒸发,她和常宽哥哥势单力薄,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沈小意觉得自己错得离谱。千不该万不该去报什么官,早知如此,干脆捅戚瑜一刀,还爽快些…… 对了,刀伤! 昨夜,她曾刺了他一刀!证词可以胡编,伤口可不会这么快就愈合了吧? “对不起,我还有一条线索!”她牙一咬,豁出去了。 “你还有什么线索?”戚瑜斜睨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昨夜,我伤了凶手,他背上应该有刀伤。” “哦?”他挑眉道:“倘若我没有呢?” “那我就承认自己是故意诬陷你。”沈小意咬唇笞。 “好!” “刷”的一下,衣衫当众撕开,他光洁的背脊呈现在众人眼前。 沈小意只觉得“嗡”的一声,脑袋被炸开一般,化为一片空白。 没有,什么也没有。 别说刀伤,就是一颗痣,都没有…… 他的背脊像玉一般,散发温和的凝脂光芒,完美无瑕。 第六章 常宽走了,没有带她一起。 他是不会扔下她不管的,可是,当她当众承认自己是诬蠛戚瑜的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呢? “她是我府里的丫鬟,签了契约的,不能说走就走。”戚瑜宣示道。 理亏的她,只能留下。爱莫能肋的常宽,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留下来,大概只有一死了吧? 沈小意站在书房里,腰椎直立,却带着一颗必死的心。 她明自,戚瑜要她留下,只是为了折磨她,或者,亲手杀了她 咿呀—— 书房的门终于被推开,她在午夜的薄凉之中,看到了最不想面对的人。 两人相对,撕下伪装,久久无语。 “你到底是什么人?”戚瑜串先打破沉默。 “萨兰的确死了,对吗?”她不答,反而质问他,“你把她的尸体弄到哪儿去了?” 他坐下,半晌徐徐道:“地窖里。” 沈小意一阵寒颤,痛恨自己与一个恶魔朝夕相处这么久。居然没有识破他的真面目,甚至还对他产生了侧隐之心…… “你为什么要杀她?”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害死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他怎么忍心?“萨兰很喜欢你!她向我借金簪、穿汉服,就是为了融入这里,以便能够亲近你!你如果讨厌她,送她出府好了,为什么要杀了她?” 身子不断激颤,语调益加激昂,她真恨不得再给这个恶魔一刀,为丧生的无数女子报仇。 “为什么杀她?”戚瑜淡淡~笑,“既然你认定我是凶手,不如你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她!” “我就是不明白、不明白!”她大叫道。 “对啊,我其实没有杀她的动机,为什么你执意认定是我?”戚瑜换了严肃神情,凝视她。 “因为我看见了……”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她死都无法忘记。 “有时候,看见的,未必是你所想的那样。”他话中有话地道。 “难道我瞎了?我疯了?”沈小意忽然大笑起来,“对啊,你是希望我疯了,所以找敬安王爷演了那出戏,找人假扮萨兰,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 大庭广众之下,洋洋自得的他,此刻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没有笑意,没有逃脱罪责的侥幸,只是一副哀戚的面孔,似乎无限伤心感慨…… “别装了,这里没别人!”沈小意继续骂,“你可以高兴了,你赢了!只是我担心你是否睡得安稳,你作梦的时候,难道不会梦见那些死去女子的脸?那些苍白的脸,我只看过一次,就觉得害怕……你杀了她们,难道没有半点感觉?” 他凝眉,不语。 害怕?的确。他从来不敢回忆那些茵茵碧草中掩藏的尸体,还有被湖水涤荡的长发,水草似地飘拂着…… “她们那么美丽,你不去亲近,反而杀了她们……”沈小意的泪水再次滑落,“为什么?呵,我想我懂了。还记得萨兰一直在等你去亲近她,可你偏偏疏远她,你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残疾吧?” 戚瑜一怔,猛地抬眸。 “我说中了?”她讽笑,“那就一定是有了,见到美人不动情,肯定是身有残缺吧!” 他不语,死一般可怕的沉默着。 “你想得到她们,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你苦恼、不甘,无从宣泄,于是你杀了她们,看着她们在你身下痛苦地死去,就像是变态地占有了她们,唯有这样你才有快感,才能得到满足!” “是吗?”他苦涩一笑,缓缓地向她靠近,“你真的这么想?” “你想干什么?”她不禁害怕地退后,“你要是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 “好啊,”戚瑜似乎无所畏惧,“反正我是杀人凶手,什么事干不出来?你说我有男人的缺陷,我大可现在就向你证明……” 这个恶魔,他在说什么?证明什么?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是处女之身吧?”他不怀好意地笑着,“你的小情郎,就是那个常宽吧?他还没要了你?” “闭嘴!”她堵住耳朵,不让污言秽语流入,“你再说,我就让你好看!” “好看?”他仍旧笑着,“可以啊,我倒要瞧瞧,到底有多好看!” 他一步步逼近,沈小意一步步倒退,直至背心触到墙壁,无处可逃。 “不过,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从前有仇怨吗?”他用一丝只有她听得见的气声问。 “有……”她悄悄将手伸入腰间,那里藏有昨日刺伤凶手的匕首。 算他倒楣,又遇到这利器。 虽然,她一直不解,为什么昨夜明明刺人他背脊,却一小伤口也没留下…… “你真想知道我是谁?”她咬唇道。 “想。”他目光灼烫着她的眼眸。 “我是——沈萍儿的妹妹!” 她不动声色地道出真相,话刚落下,利器出鞘,“铛”的一声,在雪亮的光芒中,直入他的心脏。 戚瑜像是万万没料到她还有这招,完全没有防备,身躯一怔,刀刀没入。 两人都僵住了,对视着彼此,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忽然,鲜血从戚瑜胸中渗出,汩汩流淌下来。 他膝一曲,半跪到地上,疼痛让他俊颜变了色,连声音都痦了。 “你……原来是萍儿的妹妹……”他缓缓地道。 “没错,”沈小意点头回答,“我潜入戚府,就是为了替姊姊报仇。” “现在……如愿了?”他忽然涩笑,目光里满是释然。 “姓戚的,你死到临头了!”现在,该换她痛快地凌迟他,然而,她却笑不出来。 “如果……我告诉你,你姊姊不是我杀的……萨兰也不是……你信吗?”他眼中怀有一丝渴盼地问她。 什么?这个时候,他还在撒谎? “姓戚的,难道下了地狱,在阎王爷面前,你也还要装吗?”沈小意悲痛的质问。 “呵……对,我快下地狱了……那我又何必再撒谎?”他反问她。 沈小意愣住,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心又软了吗?只因为他的一句话? “你快走吧……”他虚弱地说:“被人发现是你干的,就跑不了了……” 他说什么?劝她快逃? 明明命丧她的刀下,却替她的安危着想?这又是什么诡计? “姓戚的,你又想搞什么鬼?”她厉声道。 “这个时候……我还需要搞鬼吗?”他再次笑了,苍白无血色,就像那湖畔的尸体。 心似乎被刺痛了一下。 “快逃……”他眼皮益发沉重,微微地闭上,拚尽全力的最后一句话,像是给她的临终赠言。 然而,她却伫立原地,没有逃。 不知为何,她竟不忍离去,就这样丢下性命垂弱的他,哪怕他是杀人凶手。 大仇得报,她却完全没有快感,尘异反而觉得沮丧仓皇,仿佛被剑掉一块肉似的疼痛。 像被一股魔魅的力量牵引着,她缓缓地回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关切地望着他。 “怎么还不走?”他在意识昏沉中发现她的流连,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我姊姊真的是你杀的吗?”这一刻她居然不再那么肯定了。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他苦涩一笑,“人已经死了,是不是我杀的,终究是我的责任……身为丈夫,照顾不了妻子,本就罪无可恕……” 这淡淡的一句,为什么传人她的耳里却带来深沉的心痛? 她的手不觉伸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你在干什么?”他的身子往后一缩,“别忘了,我是杀死你姊姊的凶手!” “我去叫大夫!”她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天啊,关键时刻,为何要心软?她日盼夜盼,不就是手刃仇敌的这一瞬间吗? 为什么这样没出息…… “不、不能叫大夫,”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叫阿四……请敬安王爷来。” “王爷?”沈小意有些胆怯。 这个时候,叫王爷来,是想当场将她处死,连刑部都不必去吗? “傻丫头,你想到哪去?”戚瑜似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叹息一声,再次涩笑,“我要杀你,刚才就动手了……” 呵,对,是她太多疑。无论他对她再好,她总是怀疑、不领情,处心积虑地伤他、害他…… “去请王爷……不要惊动旁人。”他气力终于耗尽。却仍不住叮嘱。 鲜血染红他的衣襟,朝四周溢去,呈现一片狰狞的景色,他仿佛倒在一个血包的湖泊中,沉溺无法自拔。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岸上。看他沦陷在灭顶之灾里,情不自禁涌出泪花。 当温暖的泪水滴在手背上,沈小意才察觉,原来,对这个恶魔,她已经日积月累有了感情,如同湖中水草羁绊,让她无法离开…… ☆☆☆☆☆☆ 热腾腾的汤端到床前。垫好枕头,她扶着重伤的人坐起身来。端详他的脸色,似乎比前几天好上许多,可伤势依然不减,每日里只能躺着,脚不沾地。 “今天煮的是什么汤?”戚瑜微笑问。 “莲蓬汤。”沈小意冷冷地答道。 “只吃过莲子汤,没听说过莲蓬汤。”他似乎十分感兴趣。 “莲子汤是晒干的莲子煮的,莲蓬汤是将整个新鲜莲蓬拿去炖。” “那岂不是很苦?” “是苦,不过很清凉。现在大暑天,得吃些清凉的东西化解热气,让你的伤好得快些。” “怎么,不想让我死了?”戚瑜再一笑,俊颜倾城。 沈小意垂下眸,不敢看他迷死人的脸。都怪自己太“好色”,临到头却舍不得杀他,反而被迫在他床前照顾起居饮食。 “我劝你找个真的大夫看看吧,那个敬安王爷,他懂医术吗?治了这么久都不见起色。”嘴里不由得嘀咕。 “关心我?”他欣慰地挑挑眉。 “我是希望你快点好,免得我整天伺候你,哪儿也去不了!”她狠狠瞪他。 “你有所不知,这天下若论医术,没人比得过敬安王爷。”戚瑜叹一口气,换上严肃的表情。 “是吗?”沈小意一怔,“他一个王爷,怎么会懂这些?” “他虽是王爷,可自幼爱好医术,还得到行匿江湖的曲神医真传,皇上、娘娘们生病了头一个就找他,比宫里的御医还强呢。” “真的?”沈小意将信将疑,“身为王爷整天吃喝玩乐就好,却跑去学医,真是怪事。” “别以己之心,度人之志。”戚瑜道。 “好好好,我是小人之心!”她忍不住又与他拌嘴。 “你啊,”他望着她摇头,“就是喜欢瞎猜疑。” “我哪有瞎猜疑?” “比如怀疑我是凶手。” “你不是吗?”她一肚子火再次让他挑起来,“我亲眼看到的。” “你看仔细了?”他刁难问。 “我看见你的脸了!” “那我倒要问问,你说那晚刺伤了我,为何第二日我安然无恙?” “你……”沈小意不禁语塞,“谁知道你施了什么妖术!” “既然我会妖术,现在为何还要躺着?”他继续追问。 “好了好了!”自知斗不过他,只得认输,“也许是我认错了……” 这些日子,她把那晚的情形想了又想,虽然迷惑,可终究还是相信了戚瑜的清白。 不只因为他背上离奇愈合的伤,他在关键时刻,没有声张,反而要放她逃走的行径也让她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件事。 最重要的一点,则恐怕是——对他,她已有了私心,打从心底希望不是他。 真不该昕了那道长的话,说什么有相同印记的人就是一生的缘份,还有他,干么对她那么温柔,搞得她芳心荡漾,与敌为友,本该有的坚持都灰飞烟灭了…… “这汤真好喝!”他端起碗,几乎是一饮而尽,“明儿个再炖吧?” 好喝?他不嫌苦吗? 沈小意默默接过空碗,忽然道:“明日……换别人来伺候你吧。” “怎么?”他一愣,“你不舒服?” “明日我要离开了。”沈小意的答案石破天惊。 “离开?”戚瑜似乎始料未及,“好端端的,为何要走?” “我留下来,只是为了看你几时死!现在你一时之间应该死不了了,我还待下去干么?”她嘟嘴表示,“真把我当成你的丫鬟了?” 他笑了,仿佛洞悉她说的反话。 不是看他几时死,而是担心他会死,所以留下细心照顾,直到如今转危为安。 “你打算去哪里?回家吗?”他轻柔地问。 回家?不,她已经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这些日子在戚府做事,也挣了些银子,够她浪迹天涯一阵子。她打算去看看那些名山大川,吃遍各地美食,逍遥逍遥。 但她不会老实的跟他说,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别的主意。 “我……我要嫁人了!” 纵然他不是凶手,他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不如让自己绝念,也让他绝念。 “嫁给谁?”戚瑜俊颜猛地一沉。 “还有谁?你见过的。”她信口胡诌。 “那个姓常的捕快?” 她不答,让他以为自己猜对了。 “你要嫁给他?”戚瑜的语调急切起来,“他一个小捕快,有什么好的?能给你什么?” “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而且我不需要什么,只要平安快乐就行。”她没多想的回答。 “我明白了。”他怔住,似被刺痛一般,半晌才道:“你说得对……这世上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比不过平安快乐。” 沈小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无疑是在影射讽喻。但话已说出口,既然也都决定要走,那就这样吧…… 两人一阵沉默。无数曲折徘徊的心事,在这寂静之中跌宕。 “我们主仆一场,你要出嫁,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只听戚瑜终于道:“明日到帐房支些银子,就当是你的嫁妆……再让厨房准备晚宴,就当是为你饯行吧。” 她咬住唇,良久才点了点头。 眼中忽然蓄满泪花,背转身去,假意收拾碗盘,不让他看见。 ☆☆☆☆☆☆ “伤口早已愈合,为何还要装病?” 敬安王爷拆开他的绷带,仔细查看之后,不禁笑问。 “最近太累,找个藉口歇歇。”戚瑜敷衍地回答。 “你倒好,躺在床上享福,我这个王爷却是日夜为你的伤势担心。”他故作微愠地薄斥。 戚瑜脸上旋即泛起歉意,“说起来,那日真是多亏王爷帮忙……” “旧事别提了,”敬安王爷挥手道:“那日阿四带着公差到我那儿,我就料到发生了什么事,又听说是萨兰出事,当下便找了个胡姬冒充她,幸好我府里西域的伶人众多。” “那支金簪的事,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阿四说的。他当着那公差的面,把你府上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那公差不疑有他,我却听得明白他话中的含意。” 戚瑜感激一笑。 他该庆幸在那关键时刻,还有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在这世上,敬安王爷就像他唯一的亲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瑜儿,那个告发你的丫鬟,要如何处置?”敬安王爷却忽然问他。 “处置?”他愣住,连忙摆手,“算了,一个不知情的小丫头,饶过她吧!” “不知情的小丫头?”敬安王爷眉一挑,“据我所知,不仅如此吧?” “王爷听说了什么?”戚瑜不由得紧张。 “不是听说,而是猜到。刺伤你的人,也是她吧?” 他静默,一时间找不到应对的话语。 曾几何时,遇事从容的他,居然会变得如此慌乱?为了掩护~个恨他的人…… “瑜儿,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敬安王爷突如其来的问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尖,让他久久不能反应。 “京城大夫那么多,你这伤势虽然不轻,可也不至于非要我来不可,”他继续推测,“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你不想受伤的事张扬出去,给她带来麻烦。” 戚瑜不语,良久,终于承认,“是,我不想给她招来官非。” “你看,我猜得对吧!”敬安王爷得意地笑,“瑜儿啊,昌乎郡主死后多少年来你不曾再对人动过情,当然,我也明白原因是什么,但怎么就栽在她手里了?” 他能说是因为那个月牙形的印记吗? 就因为牛鼻子老道的一个预言,是否太可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预言只是一个开始,与爱情无关。 不过他真得感谢那枚印记,如果不是它,也不会引起他对这个丫头的注意,不给他们朝夕相处的时光,爱情也不会有了土壤生根发芽。 只能说,命中注定的,是两人相遇的契机,而非相爱的情愫。 “瑜儿,你到底喜欢那丫头什么?”敬安王爷万分不解,“漂亮是挺漂亮,可也就是一个乡下丫头,无才无艺,还不如萨兰呢!” “我不知道……”他摇头,连自己都迷惑,“大概是因为……她简单吧。” “简单?” “对,她无才无艺,没有傲人的家世背景,也不够高雅,妩媚妖娆更是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她甚至有些粗鲁,整日莽莽撞撞的。可我就是喜欢她……”他吐露伤心的肺腑之言,“跟她在一起,我的心很平静。” 就像近来,她每日为他炖汤煎药,守在床边伺候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偶尔斗斗嘴,让他觉得生活中琐碎的小事,变得如此有趣。 童年的遭遇让他讨厌大风大浪,他就想跟这样一个简单的女孩子在一起,厮守一生。 她接近他,虽然心藏杀机,可是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写在脸上,让他可以一眼看穿。 世间的女子,比她优秀的或许大有人在,可是,对于讨厌复杂的他来说,单纯的她,是最合适的人。 “可惜……”他听见自己语音有些哽咽,“她要嫁人了。” “嫁人?”敬安王爷一惊,“怎么,你舍得?” 不舍得,又能如何?他不能再连累一个无辜的女子了…… 遇上心仪的花朵,只能远观,不可亲近。 “瑜儿,难得你这样喜欢一个人,”敬安王爷劝道:“机不可失啊!” 轻轻拍着他的肩,似在警示。 的确,机不可失,与有缘人在生命中错过,可能会一辈子后悔。 “难道你真的愿意就此孤独终老?”敬安王爷苦口婆心,“你知道孤独终老,意味着什么吗?” 戚瑜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日子一片黑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孤独,从小就品尝,这二十多年来,他已经受够了。 真要这样下去吗?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疑问。 第七章 这是什么地方? 头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四周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令人闻了,全身乏力,骨骼酥软,却又有种懒洋洋的惬意。 她好像躺在一朵轻柔的云里,又似有溪水滑过肌肤,给人丝绸般的抚慰。 眼皮很沉,半晌也睁不开,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得双眸撑开一条缝。 好像是午后,她看见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金黄的颜色,带着一抹暖意。 她撑起身子,感觉自己仿佛沉睡了一百年,周逍完全变了样,不知身在何处。 “有人吗?”她张嘴叫道,声音也很虚弱,大概,因为睡得太久的缘故。 沈小意缓缓地下床,四周竟找不到一双可以穿的鞋,她便赤着脚,在清凉的地板上行走着,踱到门边。 门一推,刺眼光线直入眼眸,她的视野里一片白茫,过了好久,才变得清晰。 这个院落她从前没有见过,只见此处环境清幽,几株花树在墙边静静地开着,有鸟雀跳跃啾呜。 这也是戚府吗?是戚府的哪个角落? 又是谁把她带来这里? 阳光照得她有些眩晕,她不由得蹲下身子,双手撑着脑袋。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太阳下被拉得老长,像一根竹竿。 这些日子,她瘦了,从前无知无虑的女孩子,现在为了个好坏不明的男子,瘦了一大圈…… 咿呀——忽然,她听见院门响动的声音。 她猛地抬眸,看到刚才还在脑中盘旋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 他正深深地望着她,半晌不语,似有干言埋在胸中,却难以表达。 是一场梦吗? 她忆起昏迷之前的最后情形…… 戚瑜说要给她饯行,吩咐厨房做了好多菜,她大吃大喝,忽然,就昏倒了…… 现在想来,难道是那饭菜被动了手脚? 天啊,他真是个不改本性的魔头!迷昏她有何目的?要杀j’她吗? “这是哪儿?”她听见自己冷冷地问。 “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住处。”戚瑜答道。 “特意?”沈小意眉心一蹙,“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要离开。” “所以你就把我囚禁起来吗?”她盯着他,想看透他的心事,仿佛有什么就要感触到了,可又像秋千那样荡漾开去,无法捕捉。 “小意……”他忽然靠近,伸手抚摸她的发丝。“你难道……不懂吗?” “懂?”傻乎乎的她一阵糊涂,“懂什么?” “我不想让你走,”他的声音温柔似水,“我希望你留下来——” “留下来干什么?”她愣住,被他越弄越糊涂了。 戚瑜像是无可奈何般,沉沉地叹了口气。 猛然间,他凑上前,托住她的下巴,火-一般的唇攫住了她的小嘴。 一切突如其来,她往后仰着,久久僵立,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幺事。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好不容易,当他吮吸停止,舌头滑出她的嘴巴,微微地喘息着,她才傻傻地问。 “你说呢?”他不觉莞尔,指尖轻轻抚摸着她花办似的唇,刚才,被他吮得樱红。 “你想羞辱我吗?”沈小意羞愤难当,“要杀便杀,你再敢无礼,我就咬断你的舌头!” 羞辱?天啊,他痴心一片,却让她如此误会,真叫人哭笑不得。 戚瑜无奈地摇头,“小意,你真的不明白吗?” 一定要他说出那三个字吗?他刚才的表达,真的那样软弱无力,让她半点也感受不到吗? “小意,我喜欢你……”终于,他像是用尽全身力量的道出,却只是气若游丝的一句,刚好传入她的耳中。 “你……什么?”她一怔,僵在原地,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戚瑜叹息,力臂一伸,将她纳入他宽大的怀中。 “这样,还不明白?”他的大掌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完完全全地覆盖着。 沈小意只觉得自己脑中轰地炸开了花,好半晌,都不能思考。 他喜欢她?他是真的喜欢她? 又惊又喜,她的表情变幻万千,最后一朵红云浮上。 “小意,你还记得吗?我们有相同的印记,我们是注定的缘份——”戚瑜在她耳边低语,抬起她的手,亲吻那月牙形的疤痕。 她怎么会忘记?只是刻意不愿意想起,因为两人之间的阻隔,似乎万重山…… “一你不是说过,不会喜欢我的吗?”她听见自己满是嗔怪的语气。 “我撒谎了……”他却大方地承认,说得情真意切,“小意,我要你留下,不想让你嫁给别人……” 这句话就像是关键的一击,让她所有心防溃堤。 他舍不得她? 呵,她难以遏制内心的狂喜,嘴角往上一弯,露出一抹甜笑。 “小意,你愿意留下吗?”戚瑜情难自禁,凑近她的耳际,吻她的颈问,轻轻的,痒痒的,似乎阳光融化冰霜。 “我——”不知为何,她有种落泪的冲动,“你是我的姊夫啊——” 多渴望留下,可理智却让她在犹豫中徘徊。 “小意,”戚瑜凝视着她,深情款款的说:“院门是开着的,如果在明白我的心意之后,你仍旧想离开,我绝不强人所难。” 她应该离开吗?千万个理由要她离开,但看着那扇一旦跨出就会与他永别的院门,她忽然却步了。 留下,也许是万劫不复,可她愿意与他一起沉沦。 “我不走……”终于,她开口回应。 “什么?”一阵惊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明明听到了。”她一笑,娇嗔道。 “小意,你是说真的吗?”戚瑜再次凑近,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我怕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你脑袋昏昏沉沉说了胡话……” “我很清醒。”她抬起头,看见澄蓝的天,宛如她此刻的心境,再清明不过。 “我愿意,留下来。” 一字一句,声声入耳,这一回,他终于确定了她的心意。 狂喜的拥她入怀,恨不得揉进他的骨肉之中…… 她终于是他的了! ☆☆☆☆☆☆ 看着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子,沈小意托着下巴靠坐在床头,怔怔发呆。 昨夜的一切刻骨难忘,可是,当她从梦中醒来,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困扰。 姊姊在天之灵,会原谅她吗? “在想什么?”有人捧来热水,拧干毛巾,轻轻擦在她汗湿的额间。 是戚瑜? 沈小意听到这声音才猛然回神。天啊,他干这种下人的活? 她赶忙就要抢过毛巾自己来,他却坚持要“伺候”她。 “我来就好。” “怎么了?”他又拧干了毛巾,注意到她微微出神,凑到耳边关心地问:“从刚才就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她蹙眉,半晌才道出心中顾虑,“我怕……” “怕什么?” “怕姊姊知道了不高兴……” 原本,是为了替姊姊报仇才入戚府的。结果仇没报成,还抢了姊姊的丈夫…… 天啊,她真是罪不可赦! “傻瓜,”放下毛巾,他捧起她的小脸,“就算你姊姊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的。” “怎么不会?”难过地吸吸鼻子,“就算她不怪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戚瑜叹了一口气。 “什么?” 他一向不愿意提起过往的女子,因为心中对她们有无限尊重,而且,她们还是因为他而死的,更加应该保守秘密。 可是,小意心结这么重,他若不据实以告,只怕她会被自责给淹没。 “你的姊姊,沈萍儿,从来没有真正成为我的妻子……” “什么?”沈小意大骇,“为什么?” “自从昌平郡主和我几个侍妾死了之后,我就一直不敢亲近女子,生怕连累了她们,”他幽幽道来,“可在一次应酬里,我认识了你的父亲,当时他想到京城开拓事业,有求于我,于是……” “于是就把姊姊嫁给你了。”这个她知道。 “不,他没有徵得我的同意。” 什么意思?她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 “他设宴招待我,席间把我灌醉了,而后就要你姊姊到房里伺候我……” 沈小意眸中划过震惊,张大嘴难以置信。 “不……”爹怎么能这般的厚颜无耻?而且女子名节何等的重要! “我当时酒醉,并没有对你姊姊做出不轨的行为,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怕影响了她的名声,只得娶她。”戚瑜苦笑道。 “那……我姊姊呢?”是什么反应?一定很恨父亲吧? “她说,她是自愿的。” 什么?姊姊居然跟父亲……串通? 难怪有一回姊姊跟着爹亲上京城几天,回来就公布了她要嫁人的喜讯,全家上下一片欢喜。 “我娶了你姊姊以后,告诉她她只能当我有名无实的妻子,她哭着说愿意等我回心转意……可惜,没过两个月,她就出事了……” 想到沈萍儿的死,他一直很愧疚。 她就像萨兰一样,是无辜的牺牲者,她们跟他甚至连夫妻之实都没有,却要遭受这样的灾厄…… “瑜——”沈小意忍不住唤道。 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却这般自然地脱口,仿佛她已经在心里唤过他千万次。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娶了她,却不敢亲近她?还有萨兰,杀害她的,到底是谁?为什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心中的困惑,一直得不到解答,让她更加胡思乱想。 “我孪生兄弟的鬼魂。”戚瑜涩涩一笑,说出不可思议的答案。 真的吗?已经第二次听到这样荒唐的说法了,她应该相信吗? 可眼前,她除了选择相信,什么都不愿多想。 因为爱情而让步,是世上大多数女子会犯的错误。 ☆☆☆☆☆☆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没有喜婆,没有花轿,只有她坐在镜前,独自拿着梳子,嘴里吟唱着姊姊出嫁时听来的歌谣。 这些日子,她过着一种见不得人的生活,似乎是戚瑜的秘密情妇,被锁在这座偏僻的院落里。 其实,她也的确很害怕出去面对绣球等一干她所熟悉的戚府中人,就怕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可是,再多的顾忌也挡不住一颗待嫁少女心。她渴望披上霞帔,坐上花轿,跟心爱的男人正式拜堂,哪怕只是做他的小妾。 “你在叨念什么?”戚瑜从外面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的。 这些日子,他很忙吗?怎么两三天才回一次家? “瑜,我想做一件新衣服。”沈小意犹豫地道出。 “好啊,明儿个我叫阿四拿些料子来给你挑,再请个有名的裁缝师过来。” “我想……”她咬咬唇,“要件大红色的衣服。” “大红?”他一怔,“我记得你不穿那么花稍的。” “人家想要一件……嫁衣。”她吞吞吐吐,总算道出意图。 戚瑜不由得笑了。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当下了你的正妻,可就算是妾,也要有个仪式吧?” 这样偷偷摸摸住在一起,算什么? “傻瓜。”他叹一口气,将她拢入怀中。“我戚瑜今生若再娶妻,只会娶一个人——她的名字叫沈小意。” 真的?他不是哄她开心吧? “那为什么现在不娶?”她不解。 “你不知道,”他耐心地解释,“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前几天死了,现在算是国丧期间,不能娶妻纳妾的。” “真的?我怎么没听说?”她瞪大眼睛。 “你锁在这个院子里,与世隔绝,哪里会知道?”他捏捏她的小鼻子。 喔,那倒也是。 “你放心,等这阵子过去,我一定用八人大轿抬你进门。”他保证道:“还要修书到你老家通报,让你爹和大妈一起来京城喝喜酒,替你扬眉吐气。” “啊?那倒不用了……”她最怕见这些人了。 “怕什么?”戚瑜摸摸她的脸颊,“有我在呢!” 呵,她就喜欢他这种霸气口吻,让她觉得今生今世都能活在他的羽翼保护下,再也不是孤苦无依一个人。 轻轻依着他的肩头,两人相拥,静静呼吸。含情脉脉的一刻。 “瑜……”她一直想问一件事,可好几次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宁馨的气氛,让她忍不住开口,“你从前……” “什么?”他搂住她的腰,轻抚她的长发。 “你从前很喜欢昌平郡主吗?” “嫉妒了?”戚瑜眉眼含笑地问。 “没有……” “你嫉妒我倒高兴了,”他托起她的下巴,“这说明,你在乎我。” “快回答人家的问题。”她嘟嘴娇嗔。 “想听实话?”他挑挑眉问。 “不想听实话,何必问你?” “没错,”他老实回答,“我是很喜欢她。” “喔……”说不吃醋是假的,她禁不住神伤。 “傻瓜,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才多大?”他忍俊不禁,“咱们又不是从小就认识,而且就是先遇到了她,你让我怎么办?” 沈小意一怔,立刻领悟了他话中的含意。 的确,人生的相遇总有早晚,重要的不是过往,而是此刻。 她的确不该去吃一个去世女子的醋,毫无意义,幼稚可笑。 如此想着,心问便已释怀,眷恋地贴住他的脸颊,沉溺属于自己的幸福。 ☆☆☆☆☆☆ “小意姑娘,料子给您送来了。” 知道她现在是爷儿锺意的女人,阿四现在也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托着几匹布,他气喘吁吁地迈进来,累得满头大汗。 “咦,阿四哥?府里有这么多小厮,这等小事,何必自己动手?”沈小意诧异道,连忙迎上前去。 谁都知道阿四是戚瑜的心腹,只管伺候戚瑜的生活起居,平日在府里从来不干其他粗活,最近却常往她这个院落跑,替她打杂、张罗所需,今儿个更是替她扛来布匹,对此,她其实有些受宠若惊。 “我正巧从库房过来,反正这料子也不重,就不叫别人了。”阿四四两拨千斤的回道。 一看他累得像只驴一般,就知道他这是客套话。 “这些都是库房的料子?新得很啊。” 都是彤霞一般的红色,图案有龙凤呈祥、牡丹花开,还有万字流云,都很适合做嫁衣。 “呵呵,咱们戚府每月进的料子堆积成山,新一点不奇怪。”阿四笑道。 “你跟爷儿的时间久,知道他喜欢哪种图样吗?” “以我看,小意姑娘喜欢的,爷儿都会喜欢。” “对了,不是说还有个裁缝师要来的吗?” “明天,明天才能够来,”阿四连忙解释,“最近出阁的人多,有名的裁缝师都忙不过来。” 出阁的人多?沈小意不禁眉心一蹙。不是说国丧期间,不得娶妻纳妾吗? 刚才看到布料的那番好心情猛地跌宕下来,疑虑爬上心头。 “阿四哥,爷儿最近在忙什么呢?怎么三天两头不回家?”她不动声色地问。 阿四反应快,旋即丢出一个答案,“生意忙,应酬多。” “他不回家,都在哪里歇息?” “设宴主人的府上吧……” “从前爷儿也三天天出门应酬,可从来没有在外面留宿的。”沈小意忽然笑容一敛。 “小意姑娘,你可别误会……”阿四连忙摆手,“爷儿真的只是在设宴主人的府上,没去什么烟花柳巷!” 呵,说她误会?其实,是对方没明白她的意思吧? “阿四哥,你跟我说实活,爷儿他是不是……不想娶我?”咬了咬唇,终于道出纠结于心的疑惑。 “啊?”阿四吓了一跳,“小意姑娘,你可不能想歪了啊……爷儿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那为什么骗我宫里的贵妃死了?”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啊?的确……是有妃子薨了……” “撒谎!你刚刚才说出嫁的人多,裁缝师忙不过来!” “我……”阿四一时语塞。 “他把我关在这院子里,不让我出去,我就知道不对劲……”沈小意垂目,黯然地道:“他若有苦衷,我可以理解,也从来没指望能当上他的正妻……可他不能骗我……” 想起他那日的信誓旦旦,她就伤心。 这样相信他,为什么还要要花招?她逼过他什么吗?难道一个小妾的身份,也这么难吗? “不行,我得亲口问问他……”说着,便往外走。 “小意姑娘,别,别爷儿还没回府呢!”阿四连忙上前阻挡。 “我今天一定要见着他!” “是,我马上出府通报……” “何必劳烦阿四哥呢,我亲自去!”提着裙子,迈开步子,不容分说。 “小意姑娘,爷儿吩咐了,不能让你出这院子的——”阿四张开双臂,挡在门口。 “为什么?怕我出去丢人现眼?” “不就是怕府里的人嚼舌根嘛,”阿四苦口婆心,“等你跟爷儿完了婚,想去哪儿都成!” 她不信,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一昕就足现编的谎话! “钥匙拿来。”她摊开手掌,逼向阿四。 “小意姑娘……”他面露为难之色,“爷儿说不能给,您这不是嘤我的命?” “阿四哥,别怪我不客气!”趁他不备,她一把从他腰间扯下钥匙冲到门边。 “小意姑娘……小意姑娘……” 阿四欲加阻拦,可她毕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才三两下,他被她绊倒在地,而她已经打开了院门。 门打开的刹那,她不由得惊呆了。 这是哪里?分明不是戚府。 只见门外一片荒凉,仿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空中飘荡着一股空旷的气息,半人高的野草在门前路边摇晃。 “这是怎么回事?”沈小意回眸,质问阿四。 “小意姑娘……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怎么半点也没察觉呢?”阿四无奈地叹一口气。 “这是哪儿?” “铁山。” “哪儿?”她闻所未闻,眉心更蹙。 “京城附近的一座山。” “这儿怎么会有房子?” “是爷儿从前置产的一所别院。”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几时到这儿来的?” “小意姑娘,你忘了,那晚吃了饯行宴后,你就昏迷了……就是那时候,爷儿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原来他早有预谋!他就是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世人发现她的身份,免得丢了他的脸…… 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娶她吧?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她面容上滴落。 “小意姑娘,你别误会……”阿四手足无措,“爷儿是为了你好啊……他真的很疼你的!”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三天两头不回家,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他的家!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阿四哥要亲自照顾她的起居,因为戚瑜只信得过他,他不要他包养她的消息走漏! “爷儿每天处理完商务,都会快马加鞭过来看你。这里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来回奔波,耗程至少要一日。爷儿这样不辞辛苦,是为什么?”阿四继续劝道:“你开口要大红的布料,他就把京城里各种时兴的红布都买了一匹,任你挑选……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把你留在这儿的!” 苦衷?什么苦衷?害怕孪生兄弟的鬼魂来迫害她吗? 呵,她早听腻了。 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忽然间感到一阵昏眩,她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第八章 “小意、小意……” 耳边是熟悉的轻唤,可是,她不想回答,打算就这样装睡下去,一辈子不要面对他才好。 “我知道你醒了,”他躺到她的身侧,伸手搂住她的腰,在她发际低语,“还在生我的气吗?” 沈小意执意不回答,泪水扑簌簌滴落,浸湿了绣花枕头。 “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戚瑜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问。 “我要离开这里……”半晌,她才低低开口。 “好,我们明天就离开。”他强行扳过她的身子,讨好地对着她微笑。“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真的?”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不会又在骗她吧? “真的。”他看似诚恳地答。 她咬唇不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我要回戚府呢?”她眉一挑,故意刁难。 “戚府有什么好的?”他果然又在敷衍,“人多口杂,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就咱们俩……” “我不要!”她一把将他推开。 “小意,听话,你现在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戚瑜耐心地哄,“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吗?” “什么?”她懵懂。 “呵,还不明白吗?大夫说……你有喜了。”他咬着她的耳朵宣布。 电击一般,沈小意愣住,眼睛瞪得大大的。 难怪,她一向健康好动,怎么会忽然昏倒?原来,是肚子里的宝宝在闹脾气。 她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委屈都能承受,可现在,为了孩子。她不能再沉默了。 “我要回戚府。”她猛地坐起来,不容分说地表示。 “小意,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这个时候,他更加不能让她回去。 当初,把她送到这偏僻的地方,就是为了护她周全。一旦那个人发现他又结了新欢,肯定会对她施以毒手…… 可是,他又不能告诉她关于那个人的秘密,纵然他对他无情,他却不能无义。 毕竟,是他欠那个人的,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愧疚,只能用一辈子的夹缝求生来偿还。 “我不仅要回戚府,还要你当众宣布,我是你的妻子!”沈小意心意已决。 戚瑜怔住,没料到她态度会这么强硬。 “你当然是我的妻子,”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只不过现在还未到宣布的时机……” “你总这样说!”她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孩子会变得跟她一样。得过着见不得人的生活。“如果真的喜欢我,真的在乎我肚里的孩子,就照我的意思去办!” 他沉默,好半晌都没能给出答覆。 “另外,我要你明媒正娶、八人大轿抬我进门,我不要我的小孩有被人瞧不起的可能,那种苦我一个人承受过就够了!”为母则强,她仿佛一头母狮子,护着自个儿的孩子免遭一丝受辱的可能。 “小意,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可现在还不能……”他面露为难。 “那什么时候能?”含泪的眼眶流下一丝泪,隐忍的坚强恐将溃堤。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依旧守口如瓶。 “戚瑜,你不要再骗我了!”她大声泣道:“你从来没打算娶我,对吗?我在你眼中,只是你的玩物,玩一玩就可以弃之如草芥!”她爱错了吗? 他眉一抬,看着情绪崩溃的她,眼中流露难言痛苦的神色,微微摇头,“小意,我的心思……你会感觉不到吗?” “感觉不到!”她不再等着他了,翻身下床,“我只知道你用迷药把我强行带到这儿,花言巧语欺骗了我的感情,连我怀孕了,也不打算给我还有孩子一个名份!你要我的孩子像我这样,永远不得见天日吗?”她办不到! 沈小意打开衣柜,将为数不多的衣物一古脑地扫进布囊,意志坚决地打着囊结,一副要远走高飞的样于。 “小意——”戚瑜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从背后抱住,力臂收紧,“我不能让你走……不能……” “那为什么不娶我?” “给我一点时间,不久以后,我一定、一定……” 攸关生死危机,他好为难! “我不要再等了!”她不愿再待在死胡同里,被动的坐以待毙,既然他不愿给她个明确答案,那就由她来决定。“你放我走吧!” 戚瑜无奈地看着她,眼里满足悲伤,心尖有什么激颤着,彷佛一个赌徒死到临头时的旁徨。 该立即娶她吗?那岂不是把她置身于危险当中? 可他真的舍不得放她走,还有他们的孩子……况且,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是不该让他们母子这么委屈过日子。 “留下来,小意。”思虑再三,戚瑜终于沙哑地允了她,“我马上修书到你家乡,接你爹进京观礼。” ☆☆☆☆☆☆ 终于如愿以偿地出嫁了。 沈小意坐在花轿上,听着帘外锣鼓的喧嚣,她知道自己今天是京城里最受瞩目的新娘。 伴随喷呐锣鼓声,迎亲队伍绕城一周,排场之大,更胜当年戚瑜迎娶昌平郡主时,而且,为了让她颜面更加有光,戚瑜特地请敬安王爷收她做义女,迎亲的队伍便从敬安王府出发,直到终点。 花轿摇晃间,她迷迷糊糊,仿佛在作一个如真似幻的美梦。 “啊——” 忽然,她听到帘外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便是一片混乱。似乎有什么妖魔鬼怪从天而降,围观的群众惊吓四散。 迎亲队伍中,戚瑜派了不少护院夹藏其中,只为保护她的安全,此刻只听铁铮出鞘之声下绝于耳。 “快,保护夫人!”有人如此叫道。 沈小意揭开红盖头,正想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头顶猛然一阵光亮,阳光直射下来。 人在轿中,怎么会遇见强烈的阳光? 她半眯双眸,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片刺眼的光线中,轿顶不知被什么撕裂出一条巨缝,有一黑色大鸟栖落其间,鹰眼紧盯着她。 大鸟的爪像树枝一般干瘦,倏忽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腾空带起,飞离花轿。 “射箭——”一护院嚷道。 “别,会误伤了夫人!”另一人赶紧阻止。 人质在手,刺客有恃无恐,发出一声冷笑般的啸鸣,扬长而去。 风在沈小意耳边呼啸,她怔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擒住她的,不是什么怪异的大鸟,而是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此人轻功了得,此刻健步如飞,穿林扶柳、飞檐走壁,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是他! 电光石火间,她骇然领悟。 萨兰遇害的那晚,她看到的凶手,就是他! 她抬头,想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无奈他却蒙着面巾,难以窥视。 沈小意奋力挣扎,可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这人的对手,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黑衣人前行一段,只见前方出现一间荒郊古庙,他进入庙中,将她扔到篝火之侧。 只见已有另一人质被缚在柱上。 “王爷?”沈小意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敬安王爷不是在戚府等待观礼吗?为何也被掳到此地? “小意姑娘……”敬安王爷见了她,没有半点的意外,只是淡淡苦笑,似乎早已预料得到今天的遭遇。 “这到底……到底……”她想问个究竟,可就在她回眸一瞬,张开的嘴再也阖不拢。 只见那黑衣人缓缓将面巾撕下,露出眉目。 那半张左脸,跟戚瑜一模一样,宛若复制。 然而,当他侧过身来,他的右面,血肉模糊,似乎天生没有完整的人皮,只是虾肉纠结,疤痕累累,如同魔鬼。 他是谁?为何这般长相?他跟戚瑜……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到她瞠目结舌的模样,戚坤冷冷一笑。 “估计戚瑜马上就到,”他的声音沙哑恐怖,如同指甲划过树皮般难听,“你那天刺我的一刀,我会加倍奉还。”说着,他展开乌云般的披风,转身离去。 庙门“铛”的一声锁紧。 “那天晚上……我看到的,就是他?”震惊过后,沈小意喃喃问道。 “没错。”敬安王爷点头回答。 “他是谁?”颤声问出心中迷惑。 “戚瑜的哥哥,戚坤。” “哥哥?”真有个孪生兄弟?“不是说……已经死了吗?” “那是对外的说词,”敬安王爷涩笑,“他这副模样能见人吗?” “他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他轻叹一声,“只能说,造化弄人。” “王爷,你就明白地告诉我吧!”她恳求道:“这个疑惑在我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我不想再误会戚瑜了……” 现在看来,是她误会了戚瑜,她真不该那般的错怪他…… “这事要从戚瑜的母亲说起。”敬安王爷顿了顿,娓娓道来,“当年,玉娑国进贡给先帝一个妃子,是该国皇族之女,身份高贵,美貌无双,而她便是戚瑜的母亲。先帝见了她,十分喜爱,纳入后宫,日夜宠幸。皇后十分嫉妒,便叫大臣散布流言,说此女是异域妖妇,恐给中原带来不幸。” “谣言惑众,怎能当真?”沈小意道。 “没错,平安无事的时候是谣言,可一旦发生了什么,世人就会相信皇后所言无误。” 沈小意心中不禁一紧,预感即将听到可怕的皇室秘辛。 敬安王爷继续说道:“不久之后,这名玉娑国的妃子怀孕了,皇后再次劝谏先帝,说是异族血统诡谲,恐会产下孽根祸胎。先帝不信,执意要爱妃生下孩子,并派我去照顾她……” “是,小意听说过,王爷医术高明。” “呵,若真的医术高明,也不会造成日后的悲剧……”大抵深受其苦,谈起这段往事,他仿佛瞬间苍老许多。 “怎么,生产不顺利吗?”沈小意疑问。 “不,很顺利……可是诞下的胎儿,却……”话凝在喉间,怎么也出不了口。 “却怎样?”她不禁急问。 “那名妃子诞下一对孪生兄弟,便是戚瑜和他的哥哥戚坤。” 沈小意凝神定气,静静聆听,感觉骇人的真相就在这一、两句话之间。 “他们是对很特殊的孪生兄弟——出生的时候,两人连在了一起。” “什么?”她瞪大惊恐的双眸。 连体婴儿? 她听说过,在他们老家,也有类似的婴孩,可一旦降生,世人便会把他们当成妖孽,立即淹死。 “当时,我与先帝守在产房外,听见产婆的惊叫声。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们兄弟时的情景……”敬安王爷的手在颤抖,当年之事历历在目,犹如恶梦般难以摆脱。 “那么,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戚瑜才被养在民间吗?”她很快的做了联想。 “对,他们的存在根本是不可以公诸于世的秘密,先帝驾崩时,托我照顾他,他能成为一方富甲,也多亏了朝中效忠先帝的旧部帮忙。” 也是,若是白手起家,恐怕几辈子也达不到今日的地位。 “王爷,你刚才说,戚瑜和他哥哥是连体,可是……” “对,是我动刀,将他们分割了。” 分割? 如此一个词,用在尸骨上尚觉残酷,何况是对一双刚刚诞生的婴儿? 很疼吗? 她不敢想像。 “当年先帝太爱他们的母亲,虽然见到他们兄弟的异状,却没有命人将他们溺死掩埋。恰巧我跟曲神医学过医术,先帝便问我,可有方法将他们两人分离……我当时年轻气盛,便冲动一试,虽然没有伤及他们兄弟的性命,可却害了戚坤的一生啊……” “为什么戚瑜完好无损,他哥哥却……”想到那张狰狞的脸,她就禁不住打一个哆嗦。 “因为,当年他们兄弟连体的部位很奇怪,戚坤的脸连在戚瑜的背上。” 吓!那是怎样触目惊心的一幕…… “你们放弃了戚坤,选择保全戚瑜?” “不,我也不想毁了戚坤的脸,可当时那一刀连着戚瑜背上的关键部位,若是深一点点,便会伤及心肺,性命不保啊!” 他要做的,是挽救两人的性命,若不能如愿,只能牺牲一人的容貌了。 “从此以后,你们便对外声称,戚瑜的哥哥死了?” “那是先帝的意思,他怕世人看到戚坤那张脸,会以为他是妖魔鬼怪。为了保护他们兄弟的安全,便将他们送出宫外,建了戚府,托我代行父职。” “那么,戚坤也是住在戚府中,你们如何能够瞒住这么多人的耳目?” “如你有印象的话,应该记得戚府有个禁地卧龙阁,那里就是戚坤的住处。他终年过着与世隔绝、不能见人的生活,偶尔趁着黑傲在花园里闲步,却被当作鬼魂……” “所以,他从小便憎恨他的弟弟?”沈小意终于恍然大悟, “对。简直恨之入骨,他怪戚瑜抢走他的一切,英俊的外貌、万贯家财、自由的生活……更嫉妒戚瑜身边美女如云。” “所以,无论戚瑜亲近哪个女于,他就杀了她?” 她懂了,此时此刻,完全懂了。 这对命运不同,却同样坎坷的兄弟。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 戚瑜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此刻没有什么奢望,但求牵挂的人还活着,哪怕要了他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按照约定,他只身前往古庙,没有带上任何兵器。 这么多年来,与兄弟的恩怨纠葛,总算可以有个了结了吧?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他早就腻了。 远远的,他便看到古庙前燃着篝火,他至亲至爱的两个人被绑在树上,等待他的救援。 戚坤一身漆黑,坐在篝火前饮着烈酒。他肌肉扭曲的半张容颜,在火光的跳跃中更加恐怖。 “还以为你不敢来呢?”戚坤听见他的脚步声,并不抬头,只是冷冷地笑道。 “大哥,好久不见了……”他驻足,轻声道。 “好久不见?呵,我就住在你府中卧龙阁里,你居然还对我说这样的话?”戚坤讽笑,“也难怪,像我这样的一个人,跟幽灵没有什么分别,你当我死了也是应该。” “大哥……”戚瑜哽咽,不想与他争吵,可是每次见面,都是这样剑拔弩张。 他承认是自己欠大哥的,若不是害怕伤及他的心脏,也不会毁了大哥的脸。 他的大哥,本是可以跟他一样显贵的人,却因为他,而要像鬼一般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 若换作是他,也会怨恨吧? 所以这些年来,无论大哥杀死多少他身边的女子,他都没有声张…… “二弟,近日哥哥我闲着无事,又修练了一套拳法,”戚坤阴笑道:“想不想见识见识?” 不,他不想,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出拳,便是一条人命。 “唉,谁叫哥哥我从小就被关在卧龙阁里,也没什么消遣呢!只好练练拳脚,证明自己还是个活人。”戚坤阴阳怪调,提起一根枯枝,朝敬安王爷所在的方向一指,“我把王爷也请来了,你不介意吧?” “大哥,你我之间的仇怨,与王爷无关……” “无关?”戚坤似被触怒,一跃而起。“当年若不是他想在父皇面前邀功,在我脸上动刀,我电不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有今天,头一个要怪的就是他!” 鹰爪一伸,掐住敬安王爷的脖子,险些让他窒息。 “大哥,有话好说!”戚瑜连忙劝道。“你到底要我怎样?死吗?可以……我挥剑自刎便是。” “不!”被缚着的沈小意不禁大喊。绝对不能因为她无知的任性,而害了他的性命。 “死?”冷冷扫去一眼,戚坤转过头,忽然讽刺一笑,“死算什么?像我这样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大哥,你到底想怎样?”戚瑜无奈问道。 “有三个选择。”戚坤踱着步子,语调益发寒凉,“第一,我砍了这多事老头的手!” 天哪,敬安王爷对戚瑜而言,是等同父亲一般的存在啊!沈小意望着戚瑜脸上痛苦的表情。 “第二,我在你这小美人的肚皮上戳一个洞,把你们的孩子取出来。”戚坤邪笑着道出变态的威胁。 孩子?他知道她怀孕了? 沈小意不由得一惊,目光与戚瑜相对,满是悔疚。 呵,她真不该,不该不听他的话,执意要成亲,还要闹得天下皆知。 他不娶她,原是为了保护她,只要戚坤不知道她的存在,就威胁不了他们的幸福,也伤害不了他们的孩子。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眼眶一红,水雾弥漫。 “第三,”戚坤继续道:“这儿有一坛烧酒,据说其性毒烈,能摧石焚木。你将酒浇在自己脸上,变得跟我一样,让咱们哥俩做一对真真正正的双眙胞。” 三个选择,最后一个,才是关键。 他知道,戚瑜定不会连累他人,会乖乖照他的意愿就范。 果然,只见戚瑜忽然绽放微笑,俯身自篝火旁拾起那坛毒酒。 “我选第三。”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不——”沈小意撕心裂肺的叫道。 是她导致了此刻的僵局,怎么可以让他独自承担?要惩罚,也是惩罚她吧? 她奋力一挣,只觉得手上的绳索即刻松开了。 怎么会?难道戚坤没有绑紧?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是故意的吧?他故意如此,料定她会挣扎,为了戚瑜宁可堕胎…… 呵,他可真是贪心,要伤她肚里的孩子,也要毁了戚瑜的脸。 地上插着一把匕首,一看便知是戚坤故意放在那儿的,他果然料事如神。 可是此刻的她,敌不过这个恶魔,唯有与他交易,换回心上人的平安…… “你想要什么?”沈小意拾起匕首,一步步逼近戚坤,含泪地笑道:“我的孩子吗?如果我的孩子出生了,看到他有个像你一样丑陋的父亲,我宁可他不要来到世上。” 戚瑜和敬安王爷惊呆了,没料到她会有此突如其来的举动。 就连戚坤,也是~怔,不过他是因为她的话语。 “你说什么?”他~阵暴怒,“你敢再说一遍?” “我要孩子的父亲安然无恙,”她无畏地又道:“不要他变得像你一样面目狰狞。”手一抬,用尽全身气力,她将匕首刺入小腹。 她忽然感到有种解脱的畅意。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戚瑜的累赘了;他再也不必为了她受到威胁。无用的她,总算可以为他做一点点事情…… “不——”她听见戚瑜痛心的嘶吼,看见他被悲伤冲刷得扭曲的容颜。 “瑜……”在倒下的那一刻,她轻轻地唤他,道出纠结于心的一句话,“对不起……” 是呵,对不起。 若非她的误会和多疑,就没有此刻的困境,她欠他这一句。 “不——” 又是一声厉吼,她忽然看到一团火光,在悲愤的气氛中窜起,朝戚坤所在的方向掷去。 是那毒酒? 伤心欲绝的戚瑜,再也顾不得兄弟之情,冲动之下,掷出那个酒坛子…… 戚坤惨叫一声,随着酒坛的碎裂,忽然全身都笼罩在火海之中。 毒酒烧着他的衣,烧着他发,还有他仅存的、另一半完好的脸 他在烈焰中挣扎,化为一颗火球,朝山涧的那一边,滚落下去。 仿佛幽魂被地狱吸纳,火光忽然完全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多年的仇怨就在这黑夜中了结,也许,对于一个形同幽灵的人来说,这才是最好的解脱。他的身体、他的心,将不再受苦。 戚瑜怔怔地望着山涧,悲伤但不后悔。 假如,他早点迈出这一步,或许那些女于就不会逐一惨死,是他的纵容,害得她们年纪轻轻就消香玉殡。 他回过头,飞奔到沈小意身边,一把抱起垂死的她,深深的拥在怀中。 “小意,小意——”他迫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生怕她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听见了吗?回答我!” 她还有一点意识,在他的呼唤中强撑着。 “小意,不要睡,敬安王爷在这里,让他给你把把脉,看看我们的孩子——” 他继续在她耳边大喊,紧握着她的肩头,仿佛稍稍松手,她就会从怀中飞走一般。 他眼中噙着泪花,凝重的喘息,汗湿的衣衫,哪怕在与人对决的生死关头,也没有这般的憔悴狼狈。 她依在他的怀中,微微地睁开双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那个永远屹立不倒的戚瑜,一阵刺痛涌上心口。 如果不是她的任性,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倘若安逸地待在那间山居小屋里,乖乖养胎,几个月后,他们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宝贝降临……可现在,都被她给毁了。 她痛恨自己,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该千刀万剐,不是戚坤,不是任何人,而是她自己…… “王爷,快,你给她把把脉,把把脉——”戚瑜急促地道。 “瑜,没用的……”沈小意忽然淡淡一笑。“我们的孩子飞走了……“ “不,他还在,”戚瑜吻着她的耳垂,温柔地低语,“嘘,别说话,让王爷瞧瞧。”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保不住了,但他现在要保的,是她的精神支柱。 他不能让她的意志在伤心中崩溃。 “瑜,你又在骗我了……”只是这一次,她对他的欺骗感到欣慰?“我看见我们的孩子飞走了……” 她头埋进他的怀中,渐渐的,闭上双眸。 她也无颜再见他了,孩子没了,就算这一次能保全性命,他们俩也注定有一道过不去的门槛…… 冰冷的寒风从山谷中吹过来,她感到自己的幸福就在利刀般的风中,一点一点流逝。 一去不回。 第九章 就像是奇迹一般,她活了下来。 然而孩子没了,敬安王爷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怀孕。 对,敬安王爷说的,当然不是当着她的面说。戚瑜甚至想继续营造孩子还在她腹中健康活着的假象。 可她不是傻瓜,只要稍加打听,一切都明白了。 几个月过去,她的伤势好了,但总觉得身体被掏走一部份,永远无法复元。 站在窗前,看着凋落的花树,她时常会幻想那个孩子的模样。他只是个未成形的胎儿,可在她脑中,却是个白白胖胖的男生,五官像戚瑜,性格却像调皮的她。 她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中泛起泪花。 “又发什么呆啊!”尖刺的声音传来,沈夫人带着一队奴婢款款而入。“今天的活干完了吗?” 沈小意回神,低眸答道:“大妈,还没……” “那就快干啊,就知道傻站着,太阳都快下山了。”沈夫人狠狠地瞪她。 “是。”她柔顺地蹲下身去,继续擦拭湿漉漉的地板。 不知为何,自从失去那个孩子,从前生龙活虎的她时常腰酸背疼,仿佛提醒着她那段悲喜交加的过往。 京城,已经离她很远了。 与戚瑜不辞而别,归家的这段日子,她一直活在大妈的淫威之下,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但她不觉得委屈。 她的神经已经变得麻木,像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你说说,你就这点出息!”沈夫人看着她乖柔的模样,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怒火滔天。“去了一趟京城,把我们家的脸都给丢尽了!你谁不好勾搭?偏偏勾搭你姊夫!你叫萍儿在天之灵,如何安宁?” 的确,一切都是她的错。 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跑去报仇,不该放纵自己的感情爱上戚瑜,更不该误会他……她的确是个扫把星,就像大妈从小骂的那样。 “你若嫁成功了,固然给我们沈家争了一口气,偏偏上了花轿却让别人退了回来!”沈夫人戳戳她的眉心,“现在全京城,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的事,叫我们沈家还有何颜面做人?” 骂吧,骂吧……她心中默默念道。 无论遭遇多大的折磨,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补偿,当是赎罪,可以让她的心好受一些。 “今天不把地板擦完不许吃饭!”沈夫人踢一脚她面前的水盆,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呵呵,她本来就没胃口,这些日子吃得比猫儿还少。 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与从前判若两人。 那个简单的女孩子眼中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容颜披上沧桑,仿佛经历了一次痛苦的轮回…… 她怔怔地,又开始发呆。 忽然,有人缓缓朝她靠近,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戚瑜? 为何在水盆里,她似乎看到了他的倒影? 是幻觉吧?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念他,会看到他的幻影不奇怪…… “为什么不告而别?”身后的人轻轻问。 “因为……”她抿唇回答,“我无法再面对你……” “无法面对?”他似乎不解。 “孩子没了……你的大哥死了……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怎么是你?”他迫切地替她辩解,“不关你的事!” “不,”她闭上双眼,泪水无声拂落。“因为我贪心,想当你的妻子,用孩子威胁你,所以导致了那样的结果……” “孩子是大哥害死的,他罪有应得!” “孩子本来可以保住的,只要我相信你,听你的话……至于你大哥,从前他杀了你多少心爱的女子,你都没有动他,这一次,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小意!”戚瑜俯身,与她一同跪在湿漉漉的地上,从后面拥住她。“这不是你的错,不是——” 为什么会感到温暖?明明只是一道幻影…… 沈小意在那怀中沉迷了一会,猛地领悟。这、这是真人? 她倏地跳起来,回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怎么像见了鬼一样?”戚瑜不觉微笑。 “你……你怎么在这儿?”后退一步,差点踢翻水盆。 “我来接我的妻子回家,不可以吗?”他打趣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有心躲我,一定会去一个你不愿意去的地方。从前,你常常说再也不回家了。” 呵,原来他这样了解她。的确,为了躲他,她回到这个自己最讨厌的地方,宁可遭受大妈的辱骂,也不想让他再找到她。 “傻丫头,”他上前抚抚她凌乱的发丝,“你以为令尊会替你保守秘密?” 沈小意一惊,霎时,怪自己想法太简单。 的确,她那个见利忘义的爹亲,巴不得她从此成为戚府的女主人才好,怎么会放过她? “我接到他的信,就赶来了。”披星戴月,一路上想着哄她回心转意的话,忐忑不安的。 “瑜……”她推开他,默默摇头。“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你懂吗?” “我不懂,”他执着地说:“告诉我理由!” “我不能再有孩子了……” “呵,”戚瑜不禁笑了,“我当是什么理由,原来就这个?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将孤独终老,也同样没有孩子。” “可是……那不同!”她依旧后退,“我们在一起会一直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一直记得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总有一天,你会对我厌倦,没有孩子,你会更嫌弃我。” 她怕,怕他的宠溺会消失。不如就这样分离,在他脑中至少还有一个美好的记忆。 就在最幸福的时刻画上句点吧,她没有勇气面对漫长未知的未来…… “你走!你走!”她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彷佛多看一眼就会不舍。“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浪费时间?戚瑜不禁涩笑。呵,她不明白,时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能哄得她回心转意,他愿意耗尽一生呀。 可现在,他知道不是最佳时机。 暂时听她的话,转身离开,却不代表就此放弃。 ☆☆☆☆☆☆ 姊姊已经死了多久?为何这坟头都开始长草了? 轻轻将野草除掉,摆上鲜花素果,跪在墓前,沈小意心中默默祈祷。 这些日子,除了没日没夜地干活,就是到姊姊的墓前,倾诉自己的心事。 她不知道人死后是否真有灵魂,不过倾诉一番,总能让自己平静许多。 姊姊已经原谅她了吗? 风划过她的耳边,彷佛温柔轻语——应该,已经原谅了吧? “姑娘真是有缘人,没想到居然在此重逢。”忽然,有入爽朗地笑。 沈小意诧异,愕然回眸,却见一穿着道袍的男子,立在旷野处。 “道长,是你?”那个会算命的中年道士? “呵,姑娘还记得贫道啊。”中年道士莞尔地说。 “道长是云游至此吗?”她忍不住多问几句。 “姑娘,遇到与你有相同印记的人了吗?”他却不答反问。 她一怔,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怎么,遇到了?”呵,他倒猜得准确。 “道长高明,早已预见,只是……”说他们有一辈子的缘份,却不太准。 “怎么?遇到什么困惑了?”中年道士十分有耐心,循循善诱地问她。 “我若与他在一起,会是一生的遗憾。”她咬咬唇,透露心思。 “哦?此话怎讲?” “我……无法生育。” 他一怔,随即仰头大笑。 “道长为何发笑?”沈小意不禁微愠。要知道,这是她一辈子的伤痛。 “那又何妨?他介意吗?” “就是因为他不介意……”所以,不想连累他。 “姑娘,缘份天注定,就算你再躲再藏,他也会追到天涯海角。人生苦短,还是顺从命运,及时行乐为好。否则,耽误你的青春,也耽误了他的年华。” “可这样的姻缘……总有遗憾吧?” 小小的遗憾倒也罢了,生儿育女,何等大事,她怎么忍心让他膝下无子承欢? “姑娘,我来告诉你一个妙法,可以化解你心中的遗憾。” “什么?”她好奇不已。 “你与他,有着相同的印记,便以此为信,下一世轮回再相聚,弥补今生的缺失。” 什么?轮回? 人真有来世吗?她很怀疑…… 她不能把戚瑜的幸福绑在这样缥缈的诺言上吧? “姑娘,不论你信与不信,下一辈子,你们还会纠葛在一起。因为上苍知道你们相爱至深,颇为感动,可惜此生你们命中注定无子。” 这道长疯疯癫癫、来历扑朔,他的话,真的可信吗? 沈小意凝着眉,半晌不语。 “姑娘,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中年道士抚着胡须,再次仰天大笑,长袍拂风,穿林而去。 看着弛的背影,沈小意怔怔站在原地,继续迷惑着。 她不知道,当这中年道士穿过树林,早已有一队人马在那里等待。 “道长,辛苦了。这些银子,就算是答谢。”戚瑜挥挥手,命阿四奉上数百两酬劳。 那中年道士并不推辞,将银子全数纳入囊中,依旧笑着。 “道长威名在外,却为了我而撒谎,戚某真是觉得愧疚。” 要知道,是他派人众里寻他,才找到了这名云游四方的道士,安排他与小意见面,只为骗得心上人回心转意。 “呵,你以为我在撒谎?”中年道士忽然道。 “怎么?”戚瑜微怔。 “若不是你们真的有缘,我也不会多管闲事。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中年道士转身前行,挥挥衣袖,潇洒畅意。 “道长,请留步,这话什么意思?”戚瑜追上前问。 “你们今生有缘,可惜命中无子。来世若以印记为信,找到对方,定能成就另一段美满姻缘,弥补此生缺憾。” “什么?”戚瑜眉一蹙,还想细问,不料,中年道士已经不见踪影。 才一会工夫,此处又没有地洞,他去哪儿了? 戚瑜深深困惑,方才听到的那番话仍在耳边不断盘旋。 ☆☆☆☆☆☆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她望着眼前银亮的瀑布,不敢相信在黑暗中,可以看到如此壮丽的景色。 这是哪儿?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眼前的瀑布似从天际直落而下,而她立在一座小巧玲珑的桥上,迷失了方向。 不时有过客从她面前掠过,却不似真人,只是一道道幻影,行走问步子飘移,如幽幽鬼魂。 “姑娘,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忽然,有道苍老慈薯的声音问道。 小桥边,瀑布下,立着一个披着斗篷的老太婆,躬背屈身,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瓷碗。 那瓷碗,似玉一般,在黑暗中散发温润莹亮的光。 “我在等人。”沈小意回道。 “等谁?” “我相公……” “他叫什么名字?” “戚瑜。” “你们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吗?” “对……” 可是,为何他没有来?等来等去,都是她孤独一人? “姑娘,说不定他改变主意,不再来了。”老太婆眼里露出狡黠的光,“把这碗水喝了,忘了前世,快快投胎去吧。” 投胎? “婆婆,这是哪里?”她不禁一惊。 “这是黄泉路,奈何桥。”对方笑答,“我姓孟。” 孟婆? 沈小意盯着孟婆手里的碗,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孟婆汤…… 喝下去,就忘了一切,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们来世的约定? 不,她舍不得,就算被阎王爷重罚,她也舍不得…… “姑娘,听话,快喝吧!你看,人人都喝了!投胎要趁早,否则投不到好人家喔!”孟婆逼近一步,利诱加威胁。 “不不不……”她猛地摇头,“我不喝!不喝!” 她不知不觉地退后,猛地脚下一踏空,整个人跌入河中。 雪白瀑布从她头顶笼罩下来,还没等她呼救,就瞬间将她淹没。 “啊——”她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才,那是梦吗? 为何那梦境如此真实?仿佛真是她去世之后的遭遇…… 拂去头上的冷汗,她打开窗子,任夜风吹进房中,驱散方才的恐惧。 什么味道? 好香啊……仿佛烤野味的热香,在夜半的风中,勾起人肚中的馋虫。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她的门外烤肉? 沈小意心生好奇,披上薄衫,推开院门,往那空旷的林问望去。 隐约有一点火光,她熟悉的身影在篝火中现出英挺的轮廓。 “瑜……”这一刻,她不禁热泪盈眶,飞奔上前。 若不是刚才梦见了他,体会到失去他的心情,她此刻怎会真情流露? “想吃宵夜吗?”戚瑜似乎在等待她的到来,转身,镇定从容地询问。 她不语,只是隔了一段距离,默默啜泣。 “怎么了?”注意到她脸上的泪花,他下由得心焦地问她。 “刚刚,我作了一个梦……” “呵,我当是什么呢。”他不觉莞尔,“一个梦,怕什么?” “我梦见自己死了……” “傻丫头,那只是一个梦。” “我梦见奈何桥边,我在等你……可是,你一直没有来。”她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依偎到他的肩头。 “这么说,你还是舍不得我?”虽是个恶梦,可对他来说,却是欢喜的消息。 他一把拥住她,轻轻地以指尖梳理她的秀发。 “我舍不得……”她终于承认,“可又有什么用?我们此生会有遗憾……” “来生再弥补吧,”他抬起她的手腕,“看,我们有相同的印记,来世很容易找到对方的。” “你……”沈小意一怔,“你说的话……” “是否曾有高人跟你说过?”戚瑜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 “别问我怎么知道,”他食指搁在唇问,“只要告诉我,你是否愿意相信?” 她愿意,一百个愿意……可光是愿意,有用吗? “瑜,我们下辈子,一定能找到对方吗?”她担忧地问。 “只要我们想着对方,应该不难。”他信心满满地回答。 沈小意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愿意跟我一起等待来生吗?”他诚挚地问,“今生,还很长,我怕没有耐心等。” 的确,很长的一段时光,需要一个倾心相爱的人作伴,才不会寂寞。 “你在烤什么?”她却不直接道出心中所想,迳自绕到火边,轻声问。 “你喜欢的野兔。” “怎么想到半夜三更在我房门外烤野兔?” “希望这熟悉的香味能把你引出来。”他坦言。 她笑了,终于,释怀。 “要是我以后想天天吃烤野兔呢?”她话中有话。 戚瑜霎时呆住,而后,明白她的意思,感慨的俊颜禁不住流露狂喜。 “那我就天天烤。”他表示,“不过,不是在这儿。” 在哪儿? 不用问,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在他们携手白头的地方。 火光映着她如出嫁时彤红羞涩的脸,缓缓握住他的掌,她感受着他比篝火还滚烫的温度。 月光映着两人的影子,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人生真有来世吗? 不知道。 但至少,今生可以掌控,不让幸福在指尖流失。 【全书完】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相思印记─坏郎君】系列在线阅读: 相思印记─坏郎君之《冥顽夫君》作者:阳光晴子 http://.dddbbb/html2/89562/index.html 相思印记─坏郎君之《克妻皇商》作者:心宠 http://.dddbbb/html2/85023/index.html 相思印记─坏郎君之《爬墙少主》作者:香弥 http://.dddbbb/html2/85022/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