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的奶娘》 序言 【序言 难解习题 春野樱】 大家好,我是春野樱。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近来,一名男性演艺人员因为在脸书上回复他人的爱情难题而声名大噪。 总有人向他提问以得到他的「神回复」,而在这同时,许多网友也可以做出各种评论。 当然,网络上的言论通常是不受规范的、自由的,也就是说,你会看见许多极尽羞辱的字眼及字句,有时是批判,有时是谩骂,有时甚至是不入流的嘲讪。 人们总是太轻易的就去评断他人的生活及感情,有时是来自自身的经历或价值观,有时则是自我感情的投射。但,我们根本不曾在他人的生命里活过,也从来不了解他人生命里或感情里的难处及挣扎。 爱情跟道德是两件事,但法律、传统思维,或是宗教信仰将它们联结在一起,变成一件事。 有位姊妹的先生长期在大陆经商,两人一直分隔两地,感情由浓转淡。一日,先生告知她在大陆有了新欢,且对方已经怀孕,我这位姊妹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或是谩骂,而是非常平和的请先生返国,两人坐下来恳谈。 他们有个儿子,但没有争取监护权的问题,儿子也能自由来去。 许多人发生同样的事情,不只要咒骂自己的先生,还要咒骂对方,也就是所谓的小三。可是她说,先生在大陆工作,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也许都很寂寞,如果两人之间除了婚姻的关系,再也没有爱情,她乐意让先生去寻求他的爱情。 相爱并不一定会步上红毯,白头到老的婚姻也不一定是因为爱情。光是靠道德、责任或是法律来维系的婚姻,并不完美。 少有人在遇到同样的事情时,能有她这样的理性及知性。但,事实不就是如此? 一段感情及关系,常常不是我们表面所看见的那样。别人在他们的感情里遇到的瓶颈及难处,我们也无法想象。 有些事,旁人总能轻轻松松,三言两语就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却看不见也体会不到当事人所面对及遭遇的……可能是凌迟。 年纪渐长,我越来越懂得不要轻易去评断别人。不是我学会了体贴,而是我知道生命中有太多的不得已,有些事情就是会发生,有些人就是会出现,而你必须学会去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 不要轻易去评论任何人,因为每个人不仅只是样貌不同,个性、人格、思考也都不一样。 不要以自己的价值及道德观去决定别人的价值、批判别人的道德。 不要以为自己的认知,便是全世界唯一的认知。 对于别人的事,可以提出建议或看法,却不能用严厉、残酷,甚至是肮脏的字眼去批评嘲谑别人。 每个人都要面对他生命里的各种难解习题,也许我们觉得那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充其量……那也不过是我们或是大部分的人的认知,不是吗? 楔子 【楔子】 她早已忘了在这幽暗的地方待了多久,她不想忆起过往,也无心计划未来。日子,就这么默默地过去了。 过往,对她太伤。她背负了骂名,却无法为自己辩驳。没人信她、听她,而最终她也不在意了。 她,褒姒,生前死后都被妖魔化的弱女子。 人民因为对周幽王积怨太深,将她形塑为妖精转生,事实上,她是个身世可怜的弃婴孤女。稍长,她进到褒国皇室为奴,后褒国国主得罪了周幽王,为讨好贪好美色的幽王,便将她进献予幽王。 她是个苦命人,早已忘了笑为何物。幽王为求美人一笑,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点燃烽火、戏弄诸侯。见此荒谬一幕,她冷冷讪笑,幽王竟接二连三以相同手法讨她欢心,惹得天怒民怨,众叛亲离。 周朝之灭亡,乃幽王昏庸无道、暴虐不仁所至,与她何干?可史书却将过错推到她身上,让她承受千古之骂名,难以平反。 但,罢了,那都是过往的事,她能说什么?又能向谁说?所以,不说了、不想了,那些事,她都不在乎了。 匡啷。匡啷。 听见开门声的同时,一道幽微的光线溜了进来,褒姒下意识看去,见到了一双穿着黑鞋的脚,鞋上绣着「吏」字。 不消说,进来的正是阴曹地府里负责看管鬼魂们的鬼吏。 她正襟危坐。「鬼吏大人……」 「褒姒,起身吧。」鬼吏说道:「你要启程了。」 她一怔。「什么?」 「阎王殿下要我前来领你去投胎了。」他说。 她惊讶的瞪大眼睛。她能投胎了?当初说她罪孽深重,永世不得超生,怎如今却要放她去投胎了? 「鬼吏大人,你是戏弄我的吧?」她半信半疑。 鬼吏从腰间取出一封阎王亲笔批示的行文。「这可是阎王殿下批奏的行文,稍后要交给孟婆的。」他将行文收进腰间,不耐地又道:「别磨蹭了,时辰过了,你可就没机会投胎了。」 「是。」闻言,褒姒急忙起身,快步跟在鬼吏身后。 不久,他们来到了孟婆这儿,鬼吏将行文递交给孟婆,她瞧了瞧,然后抬起眼睇着褒姒,神情严肃地道:「褒姒呀,这可是你弥补罪过的机会,要好好保握。」 褒姒虽不知道自己何罪之有,却也没敢辩驳,只是呐呐的点点头。 孟婆从汤锅里舀了一碗浓黑色的汤递给她。「来,喝下吧。」 褒姒看着那浓黑色、有点吓人的汤,微皱起眉头,不过她知道每个轮回投胎的人都得喝下孟婆汤才能离开,而她确实不想记得过往的事,于是,她接过汤碗,抬起头,拉长脖子,一口气饮尽。 「孟婆婆,请问一下,我将投胎去何处?成为何人?」 「天机不可泄露。」孟婆接过见底的碗,看着她。「去吧,拿出你魅惑男人的本事去救助百姓吧!」 「咦?」褒姒一脸不解,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褒姒有那等魅惑男人的本事呢?她从来就没有也不会呀!「可是我不会,我……啊!」 她话未说完,后头的鬼吏已推了她一把…… 第一章 【第一章】 傅氏一族,在江东一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富户望族。 傅家先祖在乱世时因拥有武力,据地为王,而后助新帝一统江山,顺利登基,因而得到新帝重赏并封侯,不过傅家先祖不管政事,只专注于兴盛家业。 总说富不过三代,可傅家却是富上加富,甚至富可敌国,如今当家的傅文绝已是傅家的第五代。 傅文绝,现年二十有四,自幼聪颖,文武全才,双亲早逝,是由祖父傅定远一手栽培教养,他的父亲虽另有一侧室古氏,古氏育有一子傅文豪及一女傅文仪,但傅文仪是要出嫁的女儿,而傅文豪资质愚钝且好逸恶劳,因此祖父对他的管教严格,将保住傅家祖业,并将之发扬光大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傅文绝从未让祖父失望,他行事果断,刀起刀落之间,大胆却又戒慎,凡是他下了的决定,必然贯彻且成功,但也因为他从不曾失败,便也养成了他倨傲霸道,几近目中无人的性格。 傅家哀田数千亩,为其耕作之佃农几百人,光是收租就足够傅家继续富上几代,可傅文绝厌倦了这种单纯收租、缺乏刺激和挑战的日子。 他爱吃也懂吃,早有做饮食生意的打算,多次跟祖父商量,未得其支持,只得作罢。 可这一年来,他想另辟战场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并提出许多想法和计划,终于成功说服了祖父。 傅文绝想在县城开一家顶级茶楼,拥有最雄伟的建筑、最富丽的装潢、最拔尖的厨子。他要让所有人在他的茶楼里吃得到南北美食,喝到来自各地的茗茶及美酒,并享有最至高的服务及享受,让他们即使掏出大把银子也趋之若鹜。 但,他得先取得大笔的资金。 傅家虽家大业大,而他又是管理傅家物业的人,但傅家的物业却分配得十分清楚,家族的归家族,个人的归个人。 在他名下有百亩良田分租给佃农耕作,而这些田地由他自由使用,于是他决定卖掉部分田地作为资金。 这消息才刚传出,许多几代以来都承租傅家田地的佃农们便急急来访,求傅家勿断了他们的活路,然而他心意已决,也已寻着了买家。 这日,傅文绝独自外出巡视田地,以确认佃租管事建议他出售的几块良田,走在田埂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黄金稻田,他觉得心旷神怡。 这时,迎面走来一名提篮少女,少女头上戴着草帽遮阳,看不清长相,她走得很快,像是没发现他就在前方不远处。 见状,他也不让路,他可是傅文绝,别人见了他都要让开,岂有他让路的道理,想当然耳,少女就这么撞了上来。 「唉唷!」少女娇呼一记。 然而摔下田埂的人却是傅文绝,由于事发突然又出乎意料,他一时不免有些呆了,而且这下他终于看见了少女的面容,五官精雕细琢,肌肤白皙,美得犹如画中仙,但许是她太艳了,反倒给人一种狐媚的感觉,不过他对女人向来没什么太多的感觉,更别说此时的他只觉得生气。 「你……」他正要发火,却见她对他伸出了手。 「你没事吧?」刚到田里给父亲送饭的和秀敏,一脸抱歉的道。 她今年芳龄十七,是佃农和三吉的长女。 和三吉跟妻子育有五名子女,上面还有年迈双亲,一家九口全仰赖跟傅家租的这一小块地过活。 和秀敏向母亲学了一手针线活及厨艺,平日就跟母亲一起缝缝补补,做些小点心去市集卖,加减贴补一些家用。 和三吉的妻子是秀才的女儿,知书识礼,家里几个孩子都由她一手教育,因此和秀敏虽不曾上过学塾,却识得很多字。 和秀敏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前年就有城里的人家来提亲,可她却不肯将年迈的祖父母及四个弟妹的重担都丢给双亲,今年又有人来提亲,她还是不肯点头嫁人。 她是长女亦是长姊,她对这个家有责任。前来提亲的人家在城里拥有两家布庄,若嫁进门虽说不是享尽荣华,但肯定衣食无忧,可她怎能一个人享福去,却放着家人在这儿过苦日子呢?庆幸的是,爹娘都明白她的这份心思,并不曾要求或逼迫她嫁人。 「你没受伤吧?」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她歉然地道:「抱歉,我没注意到你。」 傅文绝没好气的揪起浓眉。他这么大一个人,她居然没看见?他正想质问她是不是忘了把眼睛也给带出门时,她已走上前,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伤到脚了吗?起不来?」 他震开她的手,眉心皱得更紧。真是个不懂礼数又没规矩的女子,他的身体岂是她能随意碰触的?还有,她可是个女子,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和秀敏看得出来他相当不开心。也是,一个大男人却被撞到跌坐在田地上,任谁都会因为尴尬而不开心。 「真是对不起……」她又一次诚心道歉。 傅文绝低哼一声,径自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和秀敏见他虽穿着朴素的长衫,但眉宇之间却有一种贵气及霸气,心想他应不是务农的人,但也不像是个读书人,那么他到田里来做什么呢?算了,不干她的事。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小包手工桂花饼,递给了他。「这是我自己做的饼,当我向你赔罪,好吗?」 他微顿,怔然的看着那包饼。 见他迟迟不接下,和秀敏干脆将饼塞进他手里,笑了笑。「大家都说我做的饼很好吃,你试试。」 「文绝少爷,原来你在这儿啊!」傅文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来寻他的管事便跑了过来,他看见和秀敏,微微一怔。「咦?你不是和家的闺女和秀敏吗?」 「管事先生,你好。」和秀敏恭谨的弯腰的同时,这才意识到刚刚管事叫他文绝少爷,她不免一震,惊疑的看着他。「你是傅文绝?」 听她连名带姓的喊,傅文绝更加不悦了。「正是。」 和秀敏从没见过傅文绝这号人物,但关于他的事,她听得可多了。她知道他要卖地,更知道他要卖的其中一块正是她爹辛苦耕作的那块稻田,虽说地本来就是傅家的,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可那块地是打从傅家先祖在世时就租给和家的,而且当初曾说绝不停租追讨。 「原来你就是傅文绝!」她生气的瞪着他。「你怎么可以卖地?!你知道我们和家已经耕耘这块地多久了吗?」 管事见她态度丕变,顿时一惊,连忙劝阻道:「秀敏啊,你别说了。」 「别。」傅文绝阻止了管事,唇角一勾,冷冷一笑。「你让她说。」 「你可知道傅家先祖跟和家先祖有过约定,永不停租及追讨田地?」她质问。 「不知道。」他挑眉一笑。「口说无凭,你可拿得出契约?」 和秀敏倏地一顿,和家先祖目不识丁,契约何用?当初只是口头约定,过了一会儿,她又气愤地道:「你家先祖答应过的,而且你祖父跟你爹也一直信守约定。」 傅文绝气定神闲的回道:「那都是当年的事了,现在地是我的,我有买卖的自由。」 「那你就是不孝子孙,你让先祖成了不守诺言的坏人!」 傅文绝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倒是伶牙俐齿,不过……」他目光一定,直视着她因激动而涨红的俏脸。「卖地已是既定的事实,你还是趁着田地售出之前赶紧收割吧。」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和秀敏不甘心的一把拉住他。「饼还我!」 他回过头,饶富兴味的睇着她。「到我手中的就是我的,不还。」说着,他震开了她的手,径自离去。 和秀敏气极的瞪着他,却无计可施。 回程,傅文绝突然觉得有点饿了,他想起稍早前和秀敏塞给他的那包饼,从腰间拿了出来,打开,袋里躺着五个圆饼,模样并不漂亮工整,表面十分粗糙,看起来不甚美味,他皱了皱眉头,嘀咕道:「连饼都做得这么穷酸。」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拿起一块饼咬了一口,就这么一口,桂花的香气立刻在他的唇齿间蔓延开来,让他感到有些惊讶,他咀嚼了几下,口感扎实,且这饼的味道不重,可越嚼越香,于是他又把剩下的那半块饼吃了。 「她这饼是怎么做的?」傅文绝喃喃的说着。 「咦?」管事疑惑的看着他。 第二章 「这饼不起眼,味道却很突出。」他递了一块给管事。 管事接过,放进嘴里咀嚼,表情也跟着变了。「嗯……这饼真的好吃,让人忍不住想一口接一口,而且有一种、一种……」管事一时想不出确切的形容。 「你是不是想说,她的饼吃起来,有一种令人怀念且幸福的感觉?」 「没错!就是这样!」管事击掌。 傅文绝立刻想起他的茶楼生意。「真没想到她做的饼居然这么特别,这饼配茶真是太对味了……你知道和家在哪儿吗?」 「咦?」管事一时反应不过来,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我现在就去跟她谈谈。」傅文绝说。 「现在?」管事难掩惊讶。 「是,现在。」傅文绝的双眼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管事领着他来到两里路外的和家。和家是两进的木造房子,朴实但并不简陋,门前有两片园圃,种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还有几只鸡在其中游荡,房子四周有竹篱笆,上面攀了一些开着紫花的藤,看得出来和家人非常用心的照顾这间房子。 这时,和秀敏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妹从屋里走出来,一眼便看见站在竹门外头的两人,她惊疑的瞠大双眼瞅着傅文绝,没好气地问:「是你?!」 「大姊,他是谁?」十岁的和秀心问道。 「他是坏人。」和秀敏咬牙切齿地回道,「秀心,你带秀信进屋里去。」 「喔。」和秀心答应一声,立刻拉着才六岁的弟弟回到屋里。 和秀敏确定弟妹都已进屋,这才趋前质问,「你来做什么?」 傅文绝毫不意外她的态度如此不友善,不过他相信接下来她会感谢他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不卖地了?」她喜出望外,想不到他会突然良心发现,应该是傅家先祖跟和家先祖显灵了吧。 「地是一定要卖的。」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一听,脸色一沉,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他是特地跑来戏耍她的吗? 「和秀敏,是吗?」傅文绝再次确定她的名字。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和秀敏愤然的直视着他。 「你平时下田吗?」他问。 「偶尔帮忙。」和家向傅家租的那块地,平时都是她爹跟两个弟弟在耕作,她爹舍不得女儿下田,所以让她跟着母亲学女工及厨艺。 「除了偶尔下田,其它时间你都做些什么?」傅文绝又问。 「我跟我娘做些针线活儿及点心,卖了钱贴补家用。」话落,她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平常做些什么关他什么事?不过奇怪的是,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威严,令人不可思议的信服。 「能攒多少钱?」 「不多。」 「那好,我提供你一个贴补家用的工作。」傅文绝说。 和秀敏狐疑的看着他。「什么工作?」 「你得……身体力行的工作。」说话的同时,他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 她先是愣住,然后突然一震。身体力行?他想要她用身体去做什么工作?难道是…… 「下流!」她怒瞪着他。「我家虽然穷,可个个都有骨气,你想要我出卖身体,门都没有!」 傅文绝听她这么说,又看她那愤怒得想咬他一口的表情,忍俊不住的笑了。 「你以为我对你……」他轻哼一声,语带促狭,「我傅文绝嘴可挑了。」 和秀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嘲笑她,美眸中的怒焰更甚,她入不了他的眼?哼!她也看不上他!「你最好快走,不然我就拿扫帚送客了。」 傅文绝的态度依旧淡定。「还记得你刚才给我的饼吗?」 「记得,我后悔死了,那饼给你吃真是浪费了!」她没好气的回道。 「你的饼做得很好,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 迎上他那睥睨却又真诚的双眼,和秀敏不禁一愣。 「我打算开一家全城最大的茶楼,我要你做的饼来佐茶。」傅文绝说,「酬劳方面,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她神情复杂的瞅着他,他的意思是,他要买她的饼,而且是大量的买吗? 「我喜欢你做的饼,你来给我做饼吧。」他又道。 他的口气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对她说,我看得起你,你就乖乖的来替我做事。 他要她做饼,她就得乖乖去帮他做饼吗?他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归他使唤?他以为他呼风就有风,唤雨便是雨吗? 她为什么要帮他做饼?没有钱虽万万不能,但钱却也不是万能。她穷,可有骨气,她讨厌他这种施舍般的语气及态度,好似她是流落街头的小狗,就等着他施舍一根骨头。 「不要。」和秀敏断然的拒绝。 傅文绝气恼的瞪着她。「什么?」不要?他没听错吧?他让她到他的茶楼做饼,赚的钱肯定够维持和家九口的生计,她竟然说不要? 「你刚才一定没听清楚,我给的酬劳,你肯定不会失望。」 「我听清楚了。」她傲然地道,「但我不希罕,和家不需要你的施舍,你那种财大气粗的态度真让人不舒坦。」 闻言,他眉心一拧。穷到米缸见底就舒坦了吗?她跟他摆什么谱? 「我爹说人可以穷,但不能没骨气。」和秀敏神情凛然。「我们不是乞怜小狗,你也别以为随便施舍一根骨头就能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傅文绝懊恼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到底有什么毛病,他提供她家一个脱贫的管道,让她爹不必在烈日下、风雨中耕作,她居然拒绝?这些穷人家就是这样死脑筋,注定一辈子都是穷鬼命。 「请你回去吧。」她下了逐客令。 「你可别后悔。」他语带警告。 和秀敏扬起下巴,坚毅又骄傲地道:「绝不。」 傅文绝碰了一鼻子灰,懊恼极了,转过身子便要离去。 此时,她突然叫住了他,「欸!」 他好整以暇的转过头,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怎么,后悔了?」 她冷笑回道:「傅少爷,欺师灭祖会有报应的,你小心。」说罢,她径自转身走进屋里。 想起她飘然转身时那一抹得意,他怒火中烧,他哪儿欺师灭祖了,她居然诅咒他?好个狠毒的丫头。 「管事。」他语气平静但带着怒意地吩咐,「和家那块地先缓缓,没事多带几个买主去绕绕,我要让这丫头一颗心七上八下,日也担心,夜也担心。」 管事虽摸不清少爷的想法,但也不敢多问,只好呐呐的点头。「是的,文绝少爷。」 傅文绝留着一块饼,让傅家的厨子们照着试做,可试了几天,都做不出相同的口感及味道,他又差人找了城里各大饼铺,希望他们能做出类似的饼,但也是不如预期,让他失望透顶。 虽然他也不是非和秀敏的饼不行,但就是忘不了那滋味,也不甘心退而求其次。 之后,他让租赁管事到和家找和秀敏又谈了一回,可她还是坚持不替他做事,着实令他气结。 他从没碰过钉子,可这个和秀敏却给他满头包。 「文绝少爷,这饼你试试。」厨子老包递上不知是第几次试做的饼。 他咬了一口就皱起眉头。「不对,不对,都不对!」他恼极了。「为什么就是做不出她那饼的滋味?!」 老包无奈地道:「少爷,我已经试了好多次了。」 他怒瞪老包一眼,没说话。 其实他不是气老包做不出相同的饼,而是恼着自己竟被和秀敏的饼给箝制了。 不过就是块饼,到处都有,他在坚持什么?不甘心什么? 「少爷,不如我去找和家闺女吧?」老包提议,「我跟她讨教一下,也许她愿意……」 「不准。」傅文绝表情一沉。 要是老包跑去跟和秀敏讨教,那不就说明了他傅文绝爱吃她的饼,因为吃不到而无所不用其极?不行,他不能让她以为他无计可施,纵使那是事实。 「是,少爷。」老包唯唯诺诺地应道。 「少爷……」管家老舒走了进来。「外头有几个佃农又要找你。」 他眉心一拧。「不见。」 那些佃农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他了,还不都是为了他要卖地之事前来跟他商量,而且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来抗议的,和秀敏的爹和三吉也是其中之一。 「少爷,你就见见他们吧。」老舒小心翼翼的劝道,「他们都跟傅家租了几十年的地了,跟傅家有交情……」 第三章 「地是傅家的,是我的,凭什么他们要租,我就得继续租?」傅文绝不满地道,「地我是卖定了,茶楼我也开定了,谁说都一样。」 老舒当然明白少爷的脾性,他身为下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轻叹一声,旋身离开,想办法把那些人打发走。 老舒离开后,傅文绝挥退了老包,并命下人给他上了一壶好茶。 不一会儿,又有下人来报,「文绝少爷,周大爷来访。」 「请他进来。」傅文绝说。 下人答应一声,立刻前去领周如山进厅。 周如山年约五十,是县城商人,对土地有种莫名的偏执。几年前他买下了紧邻傅家土地的几亩田,最近一得知傅文绝要卖地,他立刻透过关系与傅文绝接洽,并开出极高的价钱,志在必得。 说真的,傅文绝并不喜欢周如山这个人,无关好坏,纯粹个人感觉。不过在商言商,他并没打算跟周如山成为莫逆之交,只要周如山开出好价钱,管他是圆是扁,傅文绝都会将地卖给他。 「傅少爷,最近可好?」周如山一进厅,便态度热络地问好。 「托周爷的福。」傅文绝以眼神示意下人再上一壶茶。 「方才我进来时,看见贵府管事正在跟几个佃农说话,他们看来很是激动。」 周如山说。 「嗯,他们不希望我卖地。」傅文绝回道,「这些人也奇怪,傅家田地多的是,他们大可另租他处,为何如此执着?」 「呵。」周如山干笑一声,毕竟说起对土地的执着,他也不输那些佃农。 「老舒说他们耕了那些地几十年,有感情了。」傅文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地是傅家的,他们能有什么感情?」 「这……老夫就不懂了。」周如山有些尴尬地回道,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傅少爷,不知道田地买卖之事,何时能有个定案?」 傅文绝突然想起了和秀敏,淡然一笑。「怎么周爷对田地也有如此的执念?」 「这……」 「地我是早晚都要卖的。」他说,「不过茶楼预定地附近的几家店家还不肯将铺子卖给我,所以还不急。」 「是价钱谈不拢吗?」周如山有些着急的问。 「倒不是。」傅文绝回道,「那些店主说对铺子有感情,还犹豫着。」 「原来如此。」周如山的眼底有几分失望。 「周爷刚才也看见了,那些佃农对于我要卖地之事仍十分不谅解,时时寻上门来抗议,我总得好好安抚他们吧。」傅文绝当然不可能老实跟周如山说他迟迟不卖地是为了一个丫头、为了几块饼。「周爷也不希望将来田地都过到你的名下,那些佃农却还死守不退,是吧?」 「傅少爷所言甚是。」周如山点点头。 「周爷不急在这一时吧?」 周如山笑了笑,口不对心地道:「不急,一点都不急。」他就算急又能如何? 要是把傅文绝惹得心烦了,到时不肯把地卖给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时,下人奉上一壶热茶。 傅文绝唇角一勾。「周爷,试试我刚拿到的好茶吧。」 周如山点头微笑,却忍不住在心里重重一叹。 傅文绝一出傅宅,不知哪里跑出来一名衣衫褴褛、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将手中的一桶墨泼向他,同时大喊,「傅文绝,你小心报应!」 傅文绝反应不及,一旁的随从也未能反应,衣裳到处墨迹斑斑。 过了一会儿,两名随从才反应过来,快步冲上前,一左一右箝制住正要逃跑的少年。 「你是谁,报上名来。」傅文绝虽感意外,但态度淡定从容。 「我叫庄四维!」 「少爷,咱们押他见官去!」一名随从提议道。 傅文绝看着自己一身的墨,倒没生气,他大抵知道少年为何这么做,反正这身墨水,洗干净了便行,洗不干净,衣服直接扔了即可,但若押少年去见官,他这辈子可能就毁了。 「小子,你为何要以墨攻击我?」 「因为你黑心。」庄四维气愤地吼道,「我家几口人就靠那块小地猢口,可你却要断了我们的生路!」 「小子,如果我是你……」傅文绝目光一凝,冷肃的看着他。「我会把心力用在寻求其它活路上头,而不是跑来干这种胡涂事,你以为泼我一身墨能改变什么?」 他实在不懂这些佃农到底在想什么。天下哪有永生不灭、永世不变之事?不管是谁,遇到死路或绝路时,不都要另寻活路跟出口吗?为什么他们不想想其它的方法,而只会哭、吵跟抗议? 就算是傅家,也不敢保证没有山穷水尽的一天,难道当那一天到来时,他只能坐以待毙、怨天尤人吗?他不会,眼前没路,他打都要打出一条。 这时,一名灰发妇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跪在傅文绝的跟前,不断磕头求饶,「傅大少爷,真是对不住,请你饶了我家四维吧!他年轻不懂事,冒犯了你,我给你磕头赔不是。」 见她额头碰出了血,傅文绝心一紧,声线一沉道:「行了。」 他严厉的语气让妇人更加惶然不安。「傅大少爷,我家四维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不能有差错,请你给一条路走,别拉他见官。」 「娘,你别求他,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年轻气盛的庄四维激动地道。 「你别说了。」妇人泪视着儿子。「快跟傅大少爷赔罪!」 「我才不要!」庄四维的表情坚定又顽强。 「四维,你……」 「娘,他傅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六口人,是他不对!」 「别……」妇人一时激动,竟昏了过去。 庄四维一见,挣开了两名随从,捱到母亲身边。「娘!娘!」 傅文绝上前,伸手碰触妇人的头部。 庄四维一见,生气地挥开他的手。「别碰我娘!」 傅文绝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推开,接着在妇人头部的几个穴位上按了按,不一会儿,妇人清醒过来,傅文绝这才起身,看着庄四维,冷冷地道:「把你娘扶回家去吧。你一家六口仰赖一块田,吃不饱饿不死,图的是什么?我会在城里开一家茶楼,届时需要极多的人力,优先录用的便是你们这些佃农,你不务农,还有别的路可走,何必执着?」 庄四维一听,愣住了。 「山不转路转,你懂吗?」傅文绝神情严肃,眼神却显得温和。「小子,只要有心,纵使山穷水尽,也还有活路可行。」说罢,他转过身,返回傅宅。 庄四维扶着娘亲,直瞅着他的背影,这一瞬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第二章】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佃租管事惊慌的喊叫声,引来了傅家家丁们的注意,大伙儿循着声音前来一探,都惊愕不已。 「快去通知老爷子!」 「哎呀!快去请大夫呀!」 「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整座宅子顿时乱成一团,因为大家都看见被抬回来的傅文绝满头鲜血,早已不省人事。 大家七手八脚的将人抬进屋里,不一会儿,傅家老爷子傅定远急急忙忙赶来,大夫也到了。 大夫替傅文绝处理好后脑的伤口后,又开了几帖药,并向傅定远道:「老爷子,文绝少爷的生命无虞,您暂且放心。」 见爱孙伤得如此之重,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傅定远也难得面露不安。「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不醒?」 「应是头部受到重创之故。」大夫说,「快的话,应该这一、两天就会醒的。」 「你的意思是……」 大夫一派轻松的笑了笑。「老爷子安心,文绝少爷不会一觉不醒的。」 「当真?」 「当然。」大夫相当有自信地回道,「我开的几帖药,待他醒来便可煎煮让他服下,过两日我再来。」 「有劳了。」傅定远客气地道,「老舒,送大夫一程。」 「不必麻烦了。」大夫委婉拒绝,「请留步吧。」 大夫离开后,傅定远立刻叫来发现傅文绝的人,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子,事情是这样的……」发现少爷并将人扛回来的随从说道:「一早,少爷说他要到田里看看,要我们别跟,过午,没见少爷回来,我们便去寻他,只见他头破血流的倒在田里,除了他,我们谁都没瞧见,也不知道是谁下的重手,只看见一旁掉了块染血的泥砖。」 第四章 闻言,傅定远抚着下颚若有所思。 「老爷子,您看这会不会是那些不满少爷卖地的佃农所为?」老舒问道。 傅定远神情一凝。「没凭没据,这种话先别乱说,等文绝醒来再说吧。」他坐到床沿,看着昏迷不醒的孙子,心里焦急,又忍不住无奈的叹道:「唉,这孩子做什么都挡不住,我虽不赞同他卖地,可他心意已决……」 老舒也一脸忧忡。「老爷子,前不久文绝少爷在附近被埋伏的佃农泼了一身墨呢。」 傅定远讶异地抬起头看向老舒。「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 「少爷交代这是小事,不需惊动老爷子。」 「先是泼墨,现在又……难道真是佃农所为?」傅定远实在不愿相信那些善良纯朴的农民们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来,但人被逼急了,实在无法预测会有什么失控的行为。「现在只希望文绝能赶紧醒来说明事实真相。这事……虽情有可原,却是法理难容,有一就有二,真相一天不水落石出,咱们就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老爷子,依我看,这事得报官处理。」一旁的傅家护院提议着。 傅定远顿了一下才道:「先别,我怕报了官会将事态扩大。」 「咱们得替少爷讨个公道,不然施暴之人会把傅家看扁了。」护院义愤填膺地道。 「等文绝醒了再说,也许他看见对他下手之人是谁,也或许那人会因为良心不安而前来自首,咱们得给人家一个机会。」傅定远宅心仁厚,众所周知。 「我是担心那人若知道少爷性命无虞,会再找机会对少爷下重手。」 「傅家门禁森严,不怕。」傅定远心意坚决。「再等个两、三天吧。」 突地,傅文绝的呓语声传来—— 「我……都背诵……完了……」 「文绝?你怎么样了?」傅定远一听,既惊又喜。 一旁的老舒、随从及护院,也都惊喜的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少爷是否安好。 傅文绝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傅定远,疑惑地道:「祖父,您、您老了好多。」 傅定远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敛,孙子能这么快清醒,他当然高兴,可此刻看着他,他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虽说孙子伤了头,流了很多血,身子必然虚了一点,但一个人再如何虚弱,眼神不至于有太大的变化,他原本犀利的眼神消失了,反倒显得稚气。 「文绝,你没事吧?」 「我……」傅文绝眉头一皱,委屈地道:「我的头好痛……」 「少爷……」老舒也察觉到他的不寻常,急忙趋前。「你伤了头,当然痛。」 「老舒?」傅文绝疑惑的看着他。「你的脸怎么皱成这样了?」 「嗄?」老舒一怔,顿时说不出话来。 傅文绝径自坐起身,伸手轻抚着后脑杓。「好痛……」他看看自己的手,指尖上沾了一点血,他眉心一皱。「我流血了?奶娘呢?奶娘呢?」他四下张望,寻找奶娘的身影。 傅文绝的爹娘过世得早,他是奶娘满福带大的,他与满福的感情极好,很多心事也只跟满福说,可是满福三年前因恶疾骤逝,早已不在人间。 「我要奶娘!奶娘在哪里?!」他又急又气的问。 傅定远跟老舒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奶娘!快叫奶娘来!」傅文绝气急败坏的大声叫嚷,还激动的挥舞着双手。 怕他会不小心把自己弄受伤,傅定远急忙安抚道:「文绝,你先别急,祖父这就叫人去喊满福来。」说罢,他转身小声的对老舒吩咐道:「快把大夫追回来。」 「是。」老舒答应一声,十万火急的离去。 大夫说,傅文绝伤了脑袋,丧失大部分的记忆,他只记得十二岁之前见过的人,十二岁之后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事物,他都忘了。 这对将所有希望都寄望在傅文绝身上的傅定远来说,真是晴天霹雳。 醒来后的傅文绝一直嚷着要见满福,可傅定远到哪去帮他找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他伤透了脑筋,不知如何是好。 大夫给傅文绝开了一些镇定的药,每回服下,他总能安稳的睡上一段时间,可傅定远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让孙子一直睡,于是他又找来大夫,询问是否有其它更好的法子。 大夫见他一脸忧急,给了主意。「老爷子,文绝少爷恐怕是受了刺激才会如此,有道是以毒攻毒,在下有个提议,不知老爷子愿否听听?」 「愿闻其详。」 「在下认为,少爷既然是被加害他的人惊吓到而丧失记忆,也许再见到那个加害他的人,他便能恢复记忆。」 傅定远眉头一拧,忧心地道:「若见到那人,反倒加重他的病情呢?」 「此事或许有风险,但仍可一试。」 傅定远已无计可施,虽心里有疑虑,但还是采纳了大夫的提议。 于是,这一天,傅定远将租赁傅文绝即将出售的那些地的佃农都召到傅府来。 十多名佃农齐聚在大厅,大家都听说傅文绝在巡视田地时遭袭受伤之事,不少人都有种大快人心、幸灾乐祸的感觉,可事情发生至今已过了十多日,却不知傅家为什么突然召大家前来,他们趁着傅定远跟傅文绝未到,低声交谈着—— 「不知道傅老爷子叫我们来做什么?」 「他该不是认为下手的是咱们其中一人吧?」 「不管是谁,我都谢谢他替咱们出了一口气!」 「可不是吗?听说前不久庄家的四维还泼了他一身墨呢!」 「是真的吗?」 「不假。」 「那还真是大快人心。」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句,却有两个人显得异常安静,正是和三吉及陪他一同前来的和秀敏。 「咦?三吉兄,你怎么都不说话?」 「哈哈,该不会动手的就是你吧?」 「别瞎说了,我没干那种事。」和三吉轻啐一声。 「秀敏啊,会不会是你呢?」有人开玩笑的问。 和秀敏蹙眉一笑。「许大叔,你别说笑了,伤人可是犯法的。」 前不久听闻傅文绝遭袭之事,她并不觉得快意,反倒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原因无他,只因她听见了傅文绝跟庄四维说的那些话。 那日,她才到家,就听大妹和秀心说庄四维要去找傅文绝理论之事,庄大娘因为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平时,庄四维是听她的话多过听他娘的话,怕他娘压不住他,她也连忙赶去。 她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亲眼看见庄大娘急得昏了过去,是傅文绝替她按了穴道,她才清醒过来。 那一幕,让她十分惊讶,于是,她未现身,而是隐身在一辆堆满干草的推车后静观其变,没想到傅文绝接下来对庄四维说的话,更教她震惊不已。 老实说,她不知道傅文绝说的是真心话,或者只是想诓骗这些佃农乖乖配合的谎言,但他的那番话真的撼动了她,且若他所言属实,那么他绝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种冷酷无情之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傅家召他们这些佃农前来,是否是为了他遇袭之事?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之际,傅定远来了,大家立刻弯下腰,恭谨小心地道:「傅老爷子。」 「大家别拘谨。」傅定远站定,环视所有人。「今天麻烦各位走这一趟,全是为了老夫的孙儿傅文绝。」 大伙儿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想果然是为了傅文绝遇袭之事。 「大家都听说了吧?文绝在巡视田地时遇袭受伤,至今仍未找到下手之人……」 「傅老爷子,我们绝对没有伤害文绝少爷。」有人说道。 「是啊,傅老爷子叫大伙儿来,是怀疑咱们吗?」 听出大家语气中的不满,傅定远的态度依然从容,然而看着众人的眼神却十分犀利,令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这事本该报官,但老夫不想扩大事端,才私下邀集各位前来,无非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最简单的方法排除各位的嫌疑,若各位不满意,大可现在打道回府,待衙差大人登门拜访。」 此话一出,大家都噤声不语,傅家这样的豪门大户或许不怕惹上官非,可一般人家可是很怕上衙门的。 「各位可还有意见?」傅定远问。 大家摇摇头,消极而怕事。 第五章 「傅老爷子。」此时,方才十分沉默的和秀敏开口了,「我爹跟其它大叔们都是单纯善良的庄稼汉,纵然对大少爷卖地之事感到愤慨不满,却绝不可能做出那种暗算伏袭之事。」 「你是……」傅定远从没见过她。 「老爷子,她是和三吉的闺女,名叫秀敏。」一旁的佃租管事趋前在他耳边说道。 「你叫和秀敏?」傅定远细细端详着她,她五官精致,面容白皙姣美,一双水灵大眼,一看就是个聪慧的姑娘,虽然身穿粗布衣裤,脸上脂粉不施,但难掩其光华,且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坚定又有自信,他对她的印象极好,也十分深刻。 「老爷子,您要我们来此,确实是一种冒犯,但如同您所说,未免扩大事端,这乃必要之恶。」她续道:「若此次前来能洗刷我爹及各位大叔们的嫌疑,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过我相信凶手绝对不在我们之中。」 傅定远颔首微笑。「姑娘好气度,既然如此,老夫就命人将文绝唤来。」说罢,他向老舒使了个眼色。 老舒颔首,旋即去将傅文绝带来。 当傅文绝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傅文绝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老舒后面,表情稚气未脱,活像个……孩子?顿时,大厅里鸦雀无声。 「祖父,您要我出来做什么?」傅文绝不耐烦的看了大伙儿一眼。「他们是谁?」 所有人都怔住了,心里有着同一个疑问:傅文绝怎么了? 「他们是咱们傅家的佃农。」傅定远问道:「你可记得他们?」 傅文绝摇摇头。「不记得。祖父,您说奶娘回老家探亲,她到底几时才要回来?」 傅定远跟老舒为免他天天吵着要见满福,只好骗他说满福回乡探亲,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可他每天一睁开眼睛就问满福几时回来,也着实教他伤透了脑筋。 现在,他唯一期盼的是傅文绝能早日拾回遗失的记忆,变回那个大家印象中的傅文绝。 「文绝,你仔细看看这些叔伯们,有没有你认识的?」傅定远哄道,「待你认出人来,奶娘就会回来了。」 傅文绝一听,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嗯,真的。」傅定远继续哄骗着,「快,你一个一个仔细的瞧瞧。」 傅文绝一心只想着要满福回来,立刻依着祖父的话,认真的瞅着厅里的陌生人。 大伙儿都被这样的傅文绝给吓傻了,老实说,变得犹如无知孩童般的他,比原本淡漠冷酷的他更教他们惊吓,众人都暗自猜想他是不是因为伤了头,变得痴傻了,可是没有人有胆子问出口。 傅文绝认真的检视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当他一看见和秀敏,眼底马上迸射出兴奋的光芒,边大步走向她,边开心大喊,「奶娘!」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际,他已一把将她抱住。 「嗄!」所有人惊呼,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奶娘,你可回来了!文绝好想你。」傅文绝紧紧的抱住她。 和秀敏率先反应过来,她可还是个未嫁的闺女,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甚至还叫她奶娘?这可恶的家伙,她哪里像奶娘了?她不满的猛地将他一推。 傅文绝几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后,他惊愕的望着她,极为委屈地道:「奶娘,你、你为什么……」 看见他那如可怜小狗般的眼神,她一时没了方才的气愤,有些心软的想解释,「我、我不是……」 「和姑娘。」傅定远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打断她的话。「我们说几句话。」他将她领到一旁,低声道:「和姑娘,可否请你帮个忙?」 和秀敏一脸不解的直瞅着他。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长孙文绝伤了脑袋。」 她顿了一下才道:「老爷子的意思是……他变成笨蛋了?」 「不,他不是变成笨蛋,而是失去了十二岁之后的记忆。」他沉叹一记,「他遇袭醒来后,什么都忘了,成天吵着要找满福,喔,文绝的爹娘早逝,满福是他的奶娘。」 「是吗?」她微蹙起眉头。「那满福呢?」 「满福已经过世了。」他说。 和秀敏愣了愣,才又问道:「那……老爷子要我帮什么忙?」 「当他奶娘。」 「什么?!」她陡地瞪大眼睛。「当他奶娘?」 傅文绝伤了脑,乱认她是奶娘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位见多识广的老爷子脑袋也不清楚了? 「你也看见了,他刚才冲着你喊奶娘。」 「我像满福吗?」她问。 「一点都不像。」傅定远回道,「满福是个四十几岁的妇人,有两个你那么胖。」 闻言,和秀敏还真想狠狠捶傅文绝两下,她到底哪里像个胖胖的中年妇人了? 「既然不像,为何他……」 「我也不解。」他一脸困惑。「但既然他把你当奶娘,我希望你能在这儿照顾他。」 「老爷子,您可知道您在说什么?他是个大男人,他不需要奶娘。」 「不,现在的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傅定远又叹了口气。「我跟老舒一直骗他说满福回乡探亲,可这谎没法子一直说啊,他见不着满福,成天闹,我实在无计可施,所以,能不能请你帮帮忙,说不准再过几天,他便能恢复记忆了。」 和秀敏看了看愁眉苦脸的傅定远,再看向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傅文绝,还真有点不忍心。 说要卖地的是傅文绝,傅定远可是一直都待他们这些佃农极好,逢年过节还派人送点小礼拜年。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听了他跟庄四维说的那些话后,她就一直觉得他似乎不是坏人。 和家几代以来,其实也受了傅家不少恩惠,此时恩人有难,她岂能不帮? 「和姑娘,拜托你了。」傅定远语带恳求,「我会给你丰厚的酬劳。」 闻言,她想起最近天气渐渐凉了,年迈的爷爷奶奶却还穿着单薄的衣裳,若是有多余的钱,她便能给爷爷奶奶添件厚衣了,她思忖了一下,再看看爹,也没问过爹同不同意,便点头道:「好,我答应留下来照顾他。」 待两人说完话,和三吉这才得知女儿竟然答应了如此荒谬的差事,当然是满心不愿意。 虽说如今的傅文绝像个十二岁的孩子,但他的样子还是个男人,女儿今年十七,更是个未嫁的闺女,却要当他的奶娘,伺候他脱衣卸履、吃饭喝水,这事要是传出去,她还嫁得出去吗? 可尽管他反对,却也无法改变女儿的决定。 谈定之后,傅定远立刻叮嘱老舒带着和三吉到账房去领了二十两银子,说是和秀敏一个月的薪饷,并承诺她在傅家的食衣住行,一分钱都不必从薪饷里扣。 就这样,和秀敏在傅家住下了。 在傅家的第一晚,她便进了傅文绝的小苑里,并在紧邻他寝室的房间住下。 傅文绝终于等到奶娘探亲回来,一整个晚上开心极了。 「奶娘,你怎么去那么久,文绝好想你啊!」傅文绝赖在她的房里不走。 看着有着二十四岁男人样貌的他,对她说着好想你啊这样的话,她还真是浑身不自在,尽管知道此刻的他只有十二岁,但她想她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但让她更无法接受的是,傅文绝总是动不动就拉着她的手。 他当她是奶娘,这动作再平常不过,可每当他突然拉着她的手的时候,她都会想揍他。她知道他不是在占她便宜,但从没让男子碰触过的她,实在很难把这视作平常。 「奶娘,你可别又突然离开了,晚上你要哄着我睡。」傅文绝睁着无辜的眼眸望着她,两只手还紧紧的拉着她的手,深怕她又不见人影。 一听,和秀敏真有点后悔答应了傅定远,答应的当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啊,对,她想着能给年迈的爷爷奶奶添件保暖的冬衣,好吧,看在那一个月二十两优渥薪俸的分上,她就忍忍吧,反正傅家那么有钱,一定会请来更好的大夫替他医病,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犯傻下去。 像是看出她在隐忍,一旁因为不放心而一直跟前跟后的老舒向她使了个眼色,像是在拜托她千万忍耐。 「少爷啊,」老舒涎着笑,语带商量地道,「秀敏刚回来,也累了,你就让她早点歇着吧。」 第六章 傅文绝一脸认真地回道:「秀敏是谁?她是满福。」 「呃……这……」老舒一时口快,不免有点慌张。 为了省去日后不必要的麻烦,和秀敏决定撒个谎骗他。「少爷,满福这趟回乡,已经改名了。」 他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改名?」 「喔,是这样的……」她随口胡审,「这趟回乡,有位算命先生说我若不改名,会有逃不过的血光之灾,严重是会夺命的,所以帮我重新起了个名字,秀敏这名字能保我平平安安。」 傅文绝虽不疑有他,但一时间无法接受。「可是我不习惯……」 「久了就习惯了。」和秀敏说着,并偷偷向老舒眨眨眼,老舒明显松了一口气。「少爷,秀敏兼程赶路回来,真的是累了,今天可否让我早点歇息呢?」 他思忖了一下,但没迟疑太久便点点头道:「嗯,不过明天早上你得来陪我吃饭念书。」 她点头应允,「那是一定的。」 眼见她顺利的说服了少爷,老舒总算放心了。「少爷,咱们让秀敏早点歇着,来,今天就让老舒伺候你吧。」 傅文绝用力摇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不,我要奶娘帮我洗脸洗手脚。」 「可是刚才不是说好了让她早点歇着吗?」老舒一脸苦恼。 「我是说让她早点歇着,没说不要她伺候我。」傅文绝相当坚持。 老舒为难的看着和秀敏,恳求她再帮帮忙。 和秀敏心想,在傅文绝恢复记忆之前,她横竖都是要伺候他的,今天不做,明天还是要做,既然她已接下这差事,也拿了薪俸,就没得卸责,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强迫自己把他当做十二岁的孩子,只看着他那十二岁的灵魂,对他二十四岁的身子视若无睹。 「少爷,来。」她反牵起他的手,像在照顾自个儿的弟弟般。「走,秀敏伺候你睡觉去。」 傅文绝听了,心满意足的笑了。 在傅府住了三日,也跟傅文绝相处了三日,和秀敏慢慢从他和别人的口中以及自己的观察,知道了一些傅文绝双亲和异母手足的事。 傅文豪已娶妻陆绣娘,并育有一女娴儿,傅文仪也早在十七岁那年便出嫁,已育有两个女儿。 以傅家这样的豪门望族来说,人丁是单薄的。 她还得知傅文豪是个好大喜功但资质平庸、一事无成的人,因此傅定远一直将希望放在傅文绝身上,如今傅文绝遭人袭击,变得像个十二岁的孩子,可想而之,傅定远是多么的心急忧虑。 不过和秀敏也发现,傅文绝虽丧失记忆,但却是绝顶聪明的。 他每天按时温书,勤奋向学,善用时间充实自我,在某些层面看来,他成熟得就像个大人,而他最像孩子的时候,便是在她面前。 她想,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双亲早逝、祖父又寄望于他,他必然自小便承受着某种程度的压力,为了不让祖父失望,为了成为有出息的子孙,继续将家业发扬光大,他得付出更多的心力。 这晚,她哄睡了傅文绝,才走出他房间,便看见外头庭院里站了个人,正面向着傅文绝的房门。 那人,她这几日看过,正是傅文豪。 「二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为了不让记忆倒退到十二岁的傅文绝感到困惑及困扰,傅定远要傅文豪在傅文绝恢复记忆前避开他,因此傅文豪出现在小苑里,让她有点讶异。 「我哥他……睡了?」 「是的。」她趋前,闻到了酒味。「二少爷不该来这儿。」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傅文豪不悦地回道,「就因为他失忆,我就得像耗子一样避着他,要是他傻一辈子,难道要我一辈子东躲西藏?」 她知道傅文豪十分嫉妒傅文绝比他聪明、比他能干,也比他受到疼爱,她听老舒说,傅定远未将傅家物业交给傅文豪,但按比例将部分财产分配给他,可他却已经胡乱做些生意而花光了属于他及母亲古氏的财产,如今,他整天闲晃,靠着按月分配的生活津贴过日子。 「文绝少爷他不是傻了,只是失去记忆。」和秀敏重申道。 「他现在就像个十二岁的孩子,还得要你这个假奶娘哄着睡,不是傻是什么?」 有几分醉意的傅文豪说起话来,嗓门收不住。 她眉头一皱。「二少爷会吵醒文绝少爷的。」她好不容易才哄睡了傅文绝,要是让他给吵醒了,她一定会揍他一顿。 「你不过是个佃农的女儿,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傅文豪借着几分醉意,态度跋扈,语气嚣张。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因为庶出而不得傅定远喜爱,可他从来不曾自我检讨,更不求精进。 「二少爷再闹下去,恐怕捱骂的不是我,而是你。」她压低声音劝道,「趁着文绝少爷没醒,也没惊动其它人之前,二少爷还是回去休息吧,否则……」 她话未说完,傅文豪便伸手推了她一把,她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他大步欺近,恶声恶气地道:「否则如何?你这个卑贱的丫头,居然敢威胁我?」 和秀敏不惊不怒,仍义正辞严地道:「二少爷,我已经劝过你了,若你不听,后果自负。」 她强硬的态度惹恼了傅文豪,他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少给本少爷装模作样!你一个未嫁的姑娘竟答应当一个男人的奶娘,瞧你一脸狐媚,不知心里有着什么盘算?」他冷哼一记,语带嘲讽地再道:「奶娘奶娘,你该不是想用你这奶去哄骗那傻子以骗取钱财吧?」 他的言语及眼神,都让她感到备受污辱,她目光凛然,愤怒地回道:「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跟二少爷一样肮脏。」 「你说什么?!」他陡地瞪大眼睛,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 「我和家虽清贫,但不偷不抢,不拐不骗,靠的是双手双脚,二少爷与我相比,只不过胜在出身,可你的人品却远远不及我,简直可说是低劣。」她直视着他,毫不畏惧。 傅文豪怒不可遏,恶狠狠的掮了她一个耳光。 和秀敏无故捱了一记耳光,也怒了,不甘示弱的立刻回敬他一巴掌,刮得他目瞪口呆。 他气极大骂,「你这个贱丫头,看我怎么治你!」 他高举起手,想再狠狠甩她一巴掌,就在此时,傅文绝的声音传来—— 【第三章】 「你干什么?!」傅文绝的声音犹是二十四岁的声音,威中带怒。 傅文豪的手停在半空中,两只眼睛循着声源望去,只见傅文绝正站在房门口,神情惊愕而愤怒。 傅文绝快步冲上前,用力推开傅文豪。 这下子傅文豪酒醒了一半,他向来顾忌傅文绝,就算此时的傅文绝像个孩子,他还是震住了。「大……」 「你是谁?!」傅文绝冲着他怒问。「你居然敢欺负我奶娘,快报上名字来!」 傅文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不免愣住了。 自称是小他三个月的弟弟,他一定会感到疑惑,当然,傅文豪一点都不在乎他是不是会感到困惑,他在意的是,他绝不能惹怒祖父,自傅文绝丧失记忆后,祖父老帅亲征,又亲自掌管起傅家的物业,他的食衣住行都得看祖父的脸色。 「我、我是……」 「你报不上名号,又欺负我奶娘,肯定是贼!」傅文绝想也不想的大喊,「来人!有贼!有贼!」 一听他大喊,傅文豪慌了,转身急着想跑。 见状,傅文绝一把抓住他。「不准逃!」 傅文豪一急,用力将他一推,他踉跄后退,见他似乎快要跌倒了,和秀敏毫不思索的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他。 见机不可失,傅文豪脚底抹油,飞也似的跑出小苑。 「贼跑了!」傅文绝见他逃走还想追。 「欸,别!」和秀敏拉住他。「穷寇莫追。」 他倒是听话,当下就打消了追赶傅文豪的念头,他转过身,细细盯着她方才被傅文豪掌掴的脸颊,眉心一蹙,眼底有着愤怒,但语气却带着浓浓的不舍。「奶娘,那贼打你?」 「不碍事。」她耸肩一笑。「我也打了他一耳光,没吃亏。」 傅文绝忽地伸出手,轻抚着她泛着五指红印的脸颊,双眼深深的瞅着她。「很疼吧?」 迎上他专注而不舍的目光,和秀敏的心陡地一震,开始狂悸。 第七章 她知道他如此心疼她,只因为她是他最喜欢的奶娘,更明白这样的关心跟触碰很纯粹、很平常,可因为他的模样和嗓音终究是个成年男子,他的眼神如此专注深邃,他的掌心如此厚实温暖,他的关怀这么真心……她竟忍不住心慌了。 她原本因为被打了耳光而发烫的脸颊,如今在他的手心下竟像着火般,更显炙热。 「奶娘的脸颊被打得又红又热……」他气愤地说,「我一定要叫人逮住那个贼。」 和秀敏拉开他的手,力持镇定地道:「我没事,真没事。」同时在心里嘲笑自己,和秀敏,你这是怎么了?他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是二十四岁的男人,你慌什么?你真傻,真可笑。 这时,护院闻声赶来。「大少爷,贼在哪里?」他真是吓坏了,傅府打从建造至今,还未发生过贼儿闯入的事件。 「贼跑了,快把他抓回来。」傅文绝气愤地道,「他打了我的奶娘,我要替我奶娘出口气。」 护院一愣,狐疑的看着和秀敏。 和秀敏哄着傅文绝,「文绝少爷,你先待着,我有几句话跟护院大哥说。」于是,她撇下傅文绝,将护院领至苑门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护院知道是二少爷借酒装疯闯进小苑闹事,既惊又怒。「姑娘,这事得告诉老爷子。」 「先别。」她摇头。「文绝少爷现在失了记忆,有些事闹大了,只会阻碍他的复原。」 「可是二少爷对你动手,这事……」护院知道她的顾虑,可又替她感到不平。 「不打紧。」她咧嘴一笑。「我也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呢。」 闻言,护院惊讶的瞪大眼睛。「当真?」 「嗯。」她用力点点头。 护院先是一顿,旋即忍不住笑了。「姑娘可真是一点都不吃亏,有你守护着大少爷,真是太好了。」 和秀敏得意的唇角一扬。「这不就是身为奶娘该做的事情吗?」 个把月后的一天,傅府来了位娇客李丹娘。 李丹娘是傅文绝的远房表妹,幼时曾因多病的母亲在城里就医之故,跟着母亲住在傅家一年多。 当时她年仅六岁,极黏十二岁的傅文绝。离开那年,她还哭哭啼啼的说不想走。 之后,她每逢冬天都以江东温暖为由,到傅府做客两个月。 她相当倾慕傅文绝,而傅定远也有意让傅文绝娶她为妻,但傅文绝总是以男儿以事业为先为由拖延及拒绝。 今年冬天未到,她却已经来到傅府,因为她辗转从父亲那儿得知傅文绝遇袭并丧失记忆之事,她不信他什么都忘了,包括她。 她到时,傅定远不在,老舒接待了她,并将她带至别院歇息。可她在别院待不住,偷偷跑到傅文绝住的小苑里候着他。 不久,和秀敏跟傅文绝从外面回到小苑,李丹娘一见到他,立刻飞奔上前。 「文绝表哥!」 看见一个姑娘家突然扑过来,和秀敏吓了一跳。 傅文绝更是,他疑惑地望着她问:「你是谁?」 李丹娘先是一怔,旋即露出失望、沮丧,甚至带了点愠恼的表情。「表哥,你真把我忘了?」 听她喊傅文绝表哥,和秀敏心想她必然是他的远房表妹李丹娘。 她会知道这一号人物,也是从那些丫鬟跟嬷嬷口中听来的。傅府有一间客房是专门为李丹娘准备的,她听说李丹娘每年都会来过冬,可现在时候还不到,她怎么就来了? 「表小姐,大少爷他……」 李丹娘直接打断她的话,带着些微敌意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你是谁?怎么我从没见过你?」 「我是大少爷的奶娘。」和秀敏不卑不亢地回答。 李丹娘陡地一震,瞪大眼睛。「奶娘?!」 「奶娘,她是谁?」傅文绝拉了拉和秀敏的衣袖,悄声的问。 「大少爷,这位小姐是你的……表姊。」李丹娘已经是十八岁的姑娘,说她是表妹,只有十二岁的傅文绝肯定是很难相信的。 一听,李丹娘又气又急的质问:「你胡说什么!」接着她冲到傅文绝面前,一把拉着他的手,激动地道:「文绝表哥,我是你最疼爱的表妹啊。」 傅文绝惊疑又有点无措的看着她。「你是我的表妹?」 「是的,你被人打了头,丧失记忆,你忘了自己已经二十四岁,不是……」 「表小姐!」和秀敏一个箭步上前,神情肃然的打断了她。 「怎样?」李丹娘恼怒不满地睨着她。「你到底是谁,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表小姐,你这不是为文绝少爷好,而是在伤害他。」 「你胡说!我是在帮他记起以前的事!」李丹娘说得理直气壮。 「请你别再说了。」和秀敏目光一凝,直视着她。 傅文绝好不容易甩开李丹娘的手,神情无助的望着和秀敏,又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奶娘,她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看着他那无助又迷惘的眼神,和秀敏的心一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表小姐!」就在此时,老舒急急忙忙赶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老舒,表哥他……」 「表小姐,你行行好。」老舒一脸讨饶。 「老舒,她说她是表哥的奶娘,到底是……」 「表小姐请跟老舒走,老舒跟你说明白吧。」他说。 李丹娘心不甘情不愿的瞪了和秀敏一眼,这才旋身跟着老舒离去。 他们一走,傅文绝便马上问道:「奶娘,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和秀敏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他的心智虽退回十二岁,但还是聪明的,且他现在的状况不是失忆那么单纯,刚才李丹娘说的那些话,想必他字字句句都听进去,而且起疑了。 「她说她是我表妹,奶娘为何说她是我的表姊?还有,她说我被打了头,丧失记忆,忘了自己已经二十四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傅文绝神情认真的追问。 「少爷,我……」 「奶娘,文绝不是傻瓜,你别骗我。」他目光一凝,直视着她。 迎上他专注又如炽的目光,和秀敏心头一颤,每他这么注视着她的时候,那深沉而超龄的目光,常教她莫名心慌。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 「试试。」傅文绝说。 纸包不住火,如今他已经听了李丹娘那些话,她再想骗他也难。他确实不傻,蹩脚的谎言决计哄不了他,自他失去十二岁以后的记忆后,傅府将所有会反射他样貌的对象全数收到仓库里,许多人都得避开他,免得混淆他自以为的世界,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她想,也许坦白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治疗。 和秀敏深呼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少爷,你跟我来。」 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傅文绝完全呆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和秀敏在一旁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有点忧心自己这帖药下得太猛,会对他造成反效果。 「这是……我?」他疑惑的望着镜中人。 她迟疑了一下才道:「镜中的人确实是你,二、二十四岁的你。」 傅文绝倒抽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无法回神。 他不懂为何十二岁的他拥有二十四岁男子的容貌跟身体……身体?对啊,他怎么一直没意识到他的身体跟寻常孩子不同?他为何轻易的就接受了这样的身体? 突然间,他觉得好混乱。 他懊恼的低下头,十指伸进发间搔抓。「怎么会这样?我……我是怎么了?」 见状,和秀敏立刻抓住他的手,柔声安抚,「少爷,别这样。」 傅文绝抬起头,眼底溢满无助。「奶娘,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反握着他的手。「没人知道为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问,「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你还是你,只是……忘了很多事。」她安慰着他。 「我是怎么受伤的?」傅文绝瞪大双眼直视着她,像是在说你千万别骗我。 和秀敏微顿,随即语气平静地回道:「你被人袭击,伤了头,醒来后就以为自己还是十二岁……」 「可是我确实是十二岁啊!」他难掩激动地道。 第八章 看着他痛苦又惶惑的表情,她的心狠狠一揪,但她仍想再试试看,于是又问:「文绝少爷,你知道你的异母弟妹吧?」 「你是说文豪跟文仪?!」 「是的。」她说,「你不觉得自己很久都没见到他们了吗?」 傅文绝这才恍然道:「是啊,他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没发生什么事。」和秀敏轻叹口气。「你的弟弟早已娶妻生女,你的妹妹也已嫁作人妇,还生了两个女儿,为了不让你感到困惑,老爷子命你弟弟闪避你,所以你一直都没见到他。」 「你说文豪跟文仪都已经成亲并生育子女?」 她轻轻点头。「刚才那位姑娘其实你也认识的,她是丹娘小姐,你记得她吗?」 傅文绝难掩惊愕。「那是丹娘?那个爱哭的丹娘?」 「嗯。」和秀敏极有耐心地解释,「你初见她时,她只有六岁,如今她已十八了。」 他久久不说话,几度抬起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像是害怕看见似的低下头,过了许久,他才低喃道:「大家都长大了……那我究竟是怎么了?」 看着这样的他,和秀敏心里十分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同情的是十二岁的他,还是二十四岁的他,但他无助迷惘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紧紧抱着他,这样的念头才一闪过,她的双手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傅文绝微微一怔,随即也紧紧环住她的腰。「我好怕。」 「不怕,我在。」 「奶娘,别丢下文绝。」 他那低沉成熟的声音却说着令人心痛的脆弱言语,教她胸口一紧,眼泪差点儿给逼了出来。「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奶娘,你是真的吧?」傅文绝不安的问,「你是真的吧?」 看着内心如此脆弱的他,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他最爱的奶娘满福已经死了,只能眼眶泛红,轻声回道:「是啊,奶娘是真的。」 听着,他终于露出浅浅笑意。 大厅里,傅定远正在接待登门拜访的周如山。 「傅老爷子,前阵子在下远行,不知府上发生了大事,未能及时登门慰问,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周如山歉然道。 「周爷言重了。」 周如山轻叹一记。「听说大少爷遭袭,伤了头,丧失了记忆,是吗?」 「情况更糟糕。」傅定远愁眉不展。「他以为自己只有十二岁。」 闻言,周如山一怔。「在下不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您是说……」 「他忘了十二岁以后的事情,以为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还吵着要找他那个已经过世的奶娘。」 周如山震惊不已,难以置信。「竟有这样的事?」 「老天捉弄。」傅定远感叹,「老夫的儿媳早逝,遂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他也从没令我失望,岂料如今……」 周如山神情凝肃地问:「大少爷能好吗?」 「大夫也未敢确定。」 「如今他这样的情况,傅家物业能交给他吗?」 傅定远无奈的摇摇头。「他虽聪颖,但如今终究只是个孩子,老夫只好老帅亲征了。」 「大少爷……恐怕老爷子不好照顾安抚吧?」周如山又问。 「那倒还好。」傅定远脸上稍稍有了笑意。「有奶娘照顾他。」 「奶娘?」周如山微顿,「老爷子不是说他奶娘已过世?」 「没错。」傅定远点头。「在他受伤清醒后便一直吵着要找奶娘,恰好当时我命人找来一些可能涉嫌袭击他的佃农供他指认,佃农和三吉的女儿陪同他来,让文绝给瞧见了,不知怎地,他竟冲着她喊奶娘,所以老夫便央求和姑娘留下,她将文绝照料得极妥当。」 「是吗?」周如山啧啧称奇。「真是不可思议。」 「嗯。」傅定远沉叹一记。「如今我当是上天有其安排,也不愿多想,老夫只希望他能尽快恢复,至少……在我死之前。」 周如山急道:「老爷子老当益壮,千万别说这话。」 「傅家男丁单薄,文绝是我唯一的寄望,他若不能复原,傅家几代以来的物业可就……」 「老爷子不是还有一孙儿?」周如山问。 提及傅文豪,傅定远忍不住叹气,感慨地道:「文豪资质平庸却好高骛远,老夫不对他抱有厚望,若让他接管傅家家业,恐怕不用几年光景,傅家百年基业便会毁于一旦。」 「刀不磨不利,也许老爷子该给他一次机会。」 傅定远笑叹道:「他有多少斤两,我心知肚明。」 听闻,周如山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这是傅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不方便置喙,于是他话锋一转,「对了,老爷子,如今大少爷丧失了记忆,我与他的买卖可否继续进行?」 「周爷是指卖地之事?」 「正是。」他点头。 「恐怕这事得缓下。」傅定远想也不想便婉拒了他。「文绝卖地是为了在城里开一家拔尖的茶楼,可如今他哪懂得开什么茶楼?他与周爷的买卖,怕是要等他复原之后再议了。」 周如山一脸失望,但仍无奈笑笑。「看来也只能如此。」 一早,李丹娘便来到傅文绝所住的小苑。 「表哥!表哥!」 房里,和秀敏正伺候着傅文绝穿衣着履,听见外面有声音,来不及趋前相迎,李丹娘就这么闯了进来。 「表……」一进门,看见和秀敏正蹲在傅文绝面前替他着履,李丹娘的脸色极为难看。 尽管傅文绝还是难以接受及适应昨天和秀敏告诉他的事实,但他已不再那般惊慌,他看着李丹娘,语气平静的问:「你是丹娘表妹?」 李丹娘先是一怔,然后兴奋地道:「表哥想起丹娘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 「是奶娘跟我说的。」他说。 闻言,李丹娘笑意一敛,不自觉的沉下脸,并不屑地瞥了和秀敏一眼。「是吗?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伤了头,以为自己还是十二岁,可实际上我已经二十四,而我的异母弟妹文豪跟文仪也早已婚嫁。」 李丹娘趋前,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紧捱着他。「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过她少说了一件事,就是……」她飞快的睐了和秀敏一眼,才又续道:「表哥原本要娶我过门了。」 闻言,傅文绝一震,惊疑的看着她。 而和秀敏不知怎地胸口一紧,莫名感到失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她感到慌,也感到羞愧。 「你说什么?」他狐疑的瞅着李丹娘。「我要娶你?」 她用力点头。「其实表哥你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丹娘如今也已十八,正等着表哥提亲呢。」说着,她亲密的挽着他的手。 傅文绝挣开她的手,像是她身上有脏东西似的看着她。「不成,我还小。」 李丹娘涨红着脸,娇嗔道:「表哥不小了,你已经是个男人。」说着,她又想缠上他。 他起身躲开她,甚至动手推了她一把,烦躁地道:「我喜欢六岁的丹娘,不喜欢现在的丹娘。」 听到他这么说,李丹娘羞惭得直想找个洞把自己给埋了,尤其和秀敏就在一旁,什么都听见,什么都看见,她恼羞成怒地道:「表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曾说过要娶我的!而且、而且你亲过丹娘,也抱过丹娘,丹娘非你不嫁。」 傅文绝红着脸,结巴地道:「你、你……我几、几时亲你抱你?你……你别胡说!」 「你做过,但你忘了。」李丹娘气得掉下泪来,又朝他走去紧紧抓住他的手。 「表哥,丹娘会想办法让你记起来的。」 他难以接受,而且感到无措又厌烦,这一次他更用力的甩开她的手,她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顿时羞辱感涌上心头,让她再也受不了的放声大哭。 傅文绝见状,不由得慌了,他下意识望向和秀敏,眼神充满无措及无助,随即转身跑了出去。 和秀敏本想追出去,但见李丹娘赖在地上哭,又不忍丢下她。 不过,李丹娘明明十八,还虚长她一岁呢,怎么遇事竟像个孩子似的? 可回头想想,也难怪她反应如此激动。她与傅文绝自幼相识,想必长到了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岁,便已恋上了他吧?等了这些年,终于能嫁给心爱的人,偏又……若换了是她,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反应,更何况他还亲过她、抱过她了……想到这儿,她的胸口又忍不住紧缩发疼。 第九章 她心里乱乱的,有些莫名其妙又不知所谓的感觉,她只能逼自己不要多想。 「表小姐……」和秀敏上前伸手扶她。「没摔疼吧?」 李丹娘气冲冲的扬臂一挥。「不要你猫哭耗子!」她这一挥,指甲划破了和秀敏的脸颊,留下一条血痕。 和秀敏没喊疼,只是往后退了一步。「表小姐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说罢,她转身走开,想快点去寻傅文绝。 李丹娘不甘心的卸下脚上的繍花鞋,用力的朝她丢去,绣花鞋啪的一声打在她的背上,然后掉在地上。 和秀敏倒抽了一口气,缓缓回过身来看着她。 李丹娘一脸得意,哼笑道:「怎么,不服气?」 和秀敏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条斯理的弯下腰,拾起李丹娘的绣花鞋,转身一甩,便将绣花鞋抛得老远。 李丹娘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两眼发直的瞪着她。 和秀敏朝她咧嘴一笑,径自离去,完全不理会身后不断传来的李丹娘的尖叫咆哮声。 【第四章】 和秀敏来到大厅前,迎面碰上的是傅定远。 傅定远见她匆匆忙忙,心想她是急着要找孙子,而他会知道,是因为孙子刚刚跟他碰上,还跟他说了一些话,因为他有点激动,傅定远便要之前随侍他的两人陪着他出去散个步,沉淀一下心情。 「老爷子,您可有看见大少爷?」和秀敏小心翼翼的问。 「他出去了。」他说。 她一惊。「去哪儿?」 看她担心着急的模样,他捻须一笑。「别急,有人陪着他。」 照顾傅文绝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职务,她领了傅家的薪俸,当然要善尽职责,如今她却连他去了哪儿都不知道,还得问傅定远,着实教她感到歉疚及惭愧。 「老爷子。」和秀敏弯腰请罪。「秀敏玩忽职守,还请老爷子原谅。」 傅定远不以为意的笑道:「孩子,照顾文绝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可你一直做得很好,哪来的怠忽呢?」 「少爷现在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我却让他离开了视线,不是怠忽是什么?」 「别那么苛求自己。」他笑容和悦地道,「他虽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却有着二十四岁的身体,他要跑,你哪追得上?」 傅定远对她的宽待,让她心生感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些时日难为你了,不过幸好有你照顾他,我才能全心打理傅家的物业,而且我也十分放心将他交给你,反倒是我们傅家要谢谢你才是。」傅定远对她有满满的感激。 和秀敏感受到他衷心的感谢,更无悔自己接下这差事。 「丹娘没为难你吧?」他问。 她一怔,两眼直直的看着他。 他蹙眉笑叹,「丹娘那孩子心地不坏,就是骄纵了点,文绝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她肯定很难接受。」 「真正难以接受的应该是大少爷吧?」她眼睑微垂,幽幽说道。 自她眼底及表情,傅定远看见了她对孙子的关怀及怜悯,心头微微一撼。「孩子,你都跟文绝说了吧?」 和秀敏抬起眼睑,歉疚地回道:「老爷子,我、我不得不跟大少爷说,因为……」 他抬手打断了她,释然一笑。「老舒把情形都告诉我了,你这么做,或许也不是坏事,总是小心翼翼的瞒骗他,又能瞒他多久?」 她又再一次被傅定远的反应所感动,他不但未责怪她自作主张,似乎还赞同她的做法。 「方才他出去前跟我说了,他说他会面对现实,还说不必让文豪他们再躲着他,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他会做好准备去面对的。」他笑视着她。「但在他恢复之前,还是要麻烦你在他身边照顾着他。」 和秀敏点点头,莫名想起傅文绝对她说「奶娘,别丢下文绝」时那无助的神情和语气,就算此刻傅定远对她说已经不需要她了,她可以回家了,她还是放不下傅文绝,她的心,也早已悬在傅文绝身上了。 稍晚,傅定远将原本得避着傅文绝的人都唤到大厅,让傅文绝一个个看,一个个认。 也是在这一晚,傅文绝才知道之前夜闯小苑,还对和秀敏动手的贼,其实就是傅文豪,但他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不说反而比较好。 回到小苑后,傅文绝比往常沉默,脸上不时浮现一种无助又寂寞的表情。 就寝时间到了,和秀敏热了一盆水来到他房里帮他擦脸及手脚。 她替他擦脸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她尽力不去在意他的眼神,心却忍不住的狂悸,快快擦好了脸,她拉起他的手擦拭着。 「你的手为什么在发抖?」突然,傅文绝问。 和秀敏抬起头看着他,迎上了他专注的目光。她的手在发抖吗?她不知道。 「冷吗?」他说着的同时,反手握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的暖着。 此举,教和秀敏吓了一跳,急忙抽回了手。 见她涨红着脸,傅文绝幽幽地道:「奶娘会怕我吧?」 「咦?」不,她并不是怕他,而是…… 他双肩一垮,表情变得更加沮丧又忧伤。「今晚文豪跟我说了一些话,他说……我现在异于常人,虽然有着成年男子的样貌,心却是个孩子,大家都觉得我很奇怪,甚至有人说我是中了邪才会这样……」 闻言,和秀敏用力摇头,心疼的安抚道:「不是的,你不是异于常人,也没中什么邪,千万别听他胡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怕我?」傅文绝目光一凝,直视着她。「我感觉得到,你怕我。」 她蠕动双唇,却说不出话来。她常无意的跟他保持距离,并不是怕他,而是她无法忘记他其实已经二十四岁的这个事实,更无法克制自己常常莫名为他悸动的心。 「奶娘,你别怕我。」他眼神坚强却又无措。「虽然我在大家面前表现得很镇定,但其实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恢复正常……」 「你并没有不正常。」和秀敏安慰道,「等你复原了,一切就会没事的。」 傅文绝沉默了一下才又道:「奶娘,十二岁以后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注视着他那澄澈又率直的双眼,思索了一会儿后,缓缓地道:「你是个不笑的人,有点高傲。」 他一怔。「高傲?」 「嗯,因为你是傅家的大少爷,文武兼修,资质聪颖,是众人仰望之人,难免心高气傲。」 「所以……我是个可憎之人吗?」 「傅家田地难以计数,租傅家田地耕作的佃农也有百余人,可你不甘如此,想另扩版图……前不久,你计划卖地毁租,在城里开一家顶尖的茶楼,所以很多佃农都对你不谅解。」 傅文绝忧心地道:「奶娘也觉得我这么做不厚道、不应该?」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唯独担心她不喜欢他。 「嗯,一开始我是那么觉得的。」和秀敏诚实地回道。 「那现在……」 「现在你伤了脑,买卖暂时不成,我还气你什么?」她轻笑道。 傅文绝听完,拍拍胸脯,保证道:「奶娘,我发誓,就算我恢复了,也不会卖地。」 「为什么?!」她问。 「因为我不希望奶娘不开心。」他极为认真地道。 恢复?等他恢复了,想起自己其实已经二十四,还记得她吗?他会记得她跟他相处的时光吗?还是想起了遗忘的,却遗忘了曾经? 想着,她不知为何感到难过及失落。 「奶娘。」傅文绝紧紧抓着她的手。「文绝绝不会做一个令你失望的人。」 迎上他真挚的眸子,和秀敏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忧伤及无奈。 待他恢复,她只是个名叫和秀敏的佃农之女,而不再是他所信任仰赖的奶娘啊。 由于两人太专注和对方说话,都没发现有人进了小苑,直到李丹娘的那一声表哥传来,才打断了他们。 和秀敏转头看着她,发现她那如刀刃似的目光正注视着两人紧握着的手,她警觉的挣开了傅文绝的手,莫名心虚尴尬。 李丹娘走了进来,充满敌意的瞪了她一眼。「奶娘,这儿没你的事,你可以出去了。」 和秀敏还没反应过来,傅文绝已语气冷淡地道:「该出去的是你吧,谁准你进来的?还有,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打扰我休息。」 第十章 他这番话让李丹娘颜面无光,立刻沉下了脸。「表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前你很疼我的……」 「别再说什么我亲你抱你的事了。」傅文绝没好气地打断她,「我不记得有那些事。」 什么亲亲抱抱的事,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其实是有点可怕,甚至是羞耻的,他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表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一直很喜欢我、很宠我,每次我哭,你就会哄我……」李丹娘一脸委屈的泣诉着。 他烦躁的皱起眉头。「小孩子才哭,你还是小孩子吗?」 她错愕的直瞅着他,她以为他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以及过往相处的情形,便会对她有不同的感觉,没想到他会是这么冷淡的反应。 李丹娘不死心的又道:「老爷子不是也说了,他本来想让我嫁进傅家当你的媳妇的。」 傅文绝直白的回道:「我不想娶你,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打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对她没什么好感。 这话,对一个姑娘家真是天大的打击,尤其是对李丹娘这么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女来说,更是莫大的羞辱,她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就怕更加丢人。 和秀敏还真有点尴尬,她走不了,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急得额头直冒汗,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劝道:「大少爷,你不该这么跟表小姐说话。」 「是她逼我这么说。」傅文绝负气地回道。 「她是个姑娘家,你……」 「喂!你!」李丹娘恼羞成怒,将气全都出在和秀敏身上。「轮得到你说话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冒……」 和秀敏及时正色制止。「表小姐!」 李丹娘一顿,这才想起傅定远叮嘱过所有人不能拆穿和秀敏是冒牌满福这件事,纵使心有不满,但她还是不敢驳了老爷子的话。 「表小姐,时候不早了,大少爷明早还要练功温书。」和秀敏平心静气地暗示。 李丹娘一脸不甘,却又莫可奈何,一跺脚,气呼呼的跑了出去。 傅文豪一早出门,便到茶楼里坐了一个上午,跟着一些没事吟诗玩鸟、装模作样的公子哥儿说些不着边际的事。 过了午,觉得没趣,他正要离开,迎面却走来一人,恭敬的问道:「敢问是傅文豪,傅二少爷吗?」 傅文豪一愣,狐疑的看着眼前面生的人。「你是……」 「我家主人开了个厢房,想请二少爷赏脸。」他说。 「你家主人是……」 「周如山。」 周如山这个名字,傅文豪一点都不陌生,他在城里是个有头有脸的商人,而且跟傅文绝的土地买卖差点儿就成了,不过周如山找他做什么? 出于好奇,他没多想便道:「带路吧。」 随从领着傅文豪来到周如山订下的厢房,一进厢房,只见周如山正亲自煮茶候着他。 「傅二少爷,请坐。」说完,他慢条斯理的将热水倒进壶中。 傅文豪才坐下,便闻得茶香四溢。「周爷有何指教?」 周如山给他倒了一杯茶,气定神闲地道:「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傅文豪是个心急之人,忍不得,又道:「到底所为何事?本少爷忙得很!」 周如山一笑,直视着他。「二少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听得他这略带嘲讽的话语,傅文豪本想发作,未料他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顿住了—— 「周某有个好买卖想跟二少爷谈谈。」 「跟我谈买卖?你找错人了吧。」 「没错,就是二少爷。」周如山目光坚定的瞅着他。「在傅家,二少爷想必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吧?」 闻言,傅文豪微怔。 「因为大少爷的存在,二少爷一直有志难伸,未能让老爷子看见你的才能,不是吗?」 傅文豪神情懊恼,沉默不语。 「如今大少爷受了伤,正是二少爷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他狐疑的看着周如山。「你究竟想说什么?你可知道傅家的家业如今由我祖父掌控着,他根本不信任我。」 「二少爷,傅老爷子年事已高,还有多少时日呢?」周如山淡淡地道,「至于大少爷,或许他会一辈子这么傻下去,你说,傅家上上下下除了你,还有谁够资格接管家业?二少爷,挡着你路的两颗大石,如今天已经替你移除了一颗,就只剩下那老顽石了。」尽管身在厢房之中,周如山还是压低声量。「只要移开这颗老顽石,你就是傅家的正主儿。」 闻言,傅文豪一震,惊疑的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某的意思是,让老爷子无法再打理傅家物业。」 「无法?你现在可是在说犯法的事?」傅文豪瞠大眼眸问。 「不不不。」周如山哈哈一笑。「周某怎可能建议二少爷犯法呢?傅老爷子身体虽还硬朗,但毕竟有年岁了,像他那般上了年纪的人,难免这儿疼那儿痛的,他下不了床,你便是暂管家业的不二人选。」 傅文豪面露疑惑。「下不了床,你是指……」 「二少爷,大少爷未能完成的买卖,你一定能完成,至于他那开茶楼的梦想,就由你来实现吧。」周如山猛灌他迷汤。「你们乃同根所生,没道理你会输他,若二少爷想一展身手让大家刮目相看,周某倒是能尽棉薄之力。」 傅文豪先是一愣,待细细咀嚼过他的话之后,心也开始有所动摇了,兴致勃勃地不自觉勾起笑意。 周如山望着他,高深莫测地道:「二少爷,咱们必定能作愉快。」 住在傅家多时,又忙着照顾傅文绝,和秀敏至今未能返家探视亲人,心里十分挂念。 这日,老舒来到小苑。「秀敏,有人来看你。」 她正困惑着谁会特地来傅家找她,就见娘亲金玉良带着四个弟妹秀敬、秀心、秀忠跟秀信走了进来,她因为太过惊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是瞠瞪着双眼。 四个弟妹朝她飞奔过来,将她团团围住,紧紧抱住了她。 「这……娘?」她疑惑的看着面露温柔笑容的娘亲。 「是老爷子请人把我们接来看你的。」金玉良笑说。 她一怔,惊讶的看着老舒。 老舒点头一笑。「老爷子想你一定十分想念家人,所以派人将你娘跟几个弟妹接来跟你聚聚。」 和秀敏感激又感动地道:「我一定会好好谢谢老爷子。」 「那是一定要的。」金玉良端详着女儿,见她似乎胖了些,终于稍微放心了。 「看来你在这儿适应得极好。」 她笑着回道:「老爷子、舒老伯,还有大家都对我很好。」 「不是大家对你好,是你好得让大家都想对你好。」老舒在金玉良面前大力称赞。「和夫人,你可生养了一个好闺女呢。」 「舒老过夸了。」金玉良谦逊地道。 「对了,待会儿少爷回来,你们说话可得当心。」老舒不忘叮嘱,「秀敏现在是以满福的身分待在这儿,而满福的老家在很远的地方,也没有这么多年幼的弟妹,所以要是少爷回来问起,就说是要去依亲的亲戚路过此地,特来拜访便行。」 「舒老,我都跟孩子叮嘱过了,他们不会出差错的。」金玉良保证道。 老舒安心的点点头。「那就好,那么你们一家人好好聊聊,我不打扰了。」 「有劳。」 送走老舒,和秀敏跟金玉良坐在院中聊着家中的事,而四个弟妹则在庭院里嬉戏玩耍。 金玉良关心的问道:「在这里,一切都好吧?」 「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事要做,就是伺候大少爷而已。」 「他不难伺候吧?」 和秀敏摇摇头。「一点也不,他很听话。」 金玉良身为母亲,说她一点都不担心这冰清玉洁的闺女是骗人的,她眉心一蹙,叹了口气。「娘真的很担心你,傅文绝不完全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 「娘。」和秀敏打断了她,轻握住她的手。「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很好。」 「怎能不担心?他的心里是个孩子,可身体却是个男人,你一个姑娘家成天跟他待在一起,就怕……」 「娘,不会的。」她一笑。「不管是孩子还是男人,他都不是那种会占女子便宜的登徒子。」 金玉良感觉得出来女儿对傅文绝有好感,可她记得从前女儿可是非常非常讨厌他的。「秀敏,你当初为何会答应当他的奶娘?」 第十一章 「因为老爷子苦苦求我,因为我们家需要那笔钱,也因为……我同情他。」 闻言,金玉良一怔。「同情他?」 她点头,接着便把她亲耳看见听见他对庄四维母子做的事,及他对庄四维说的那番话告诉了母亲。 金玉良听完,也感到十分讶异。「是真的吗?」 「我亲眼所见,亲耳听到。」和秀敏说,「娘,我不确定他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确实说服了我。如果他开的茶楼能雇用佃农及佃农的眷属,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好事。」 「确实。」金玉良深表赞同后又一脸惋惜。「只可惜他现在的情形实在称不上好。」 和秀敏目光一凝,坚定地道:「他会好的,我相信。」 「但愿如此。」 和秀敏跟金玉良聊完母女间的私密话,四个弟妹便围过来要她说故事,她就把自己在傅家及城里的所见所闻,以生动的表情及活泼的言语与他们分享。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过了三个时辰,大家都有点饿了。 和秀敏正想着去厨房拿点什么来给家人垫垫胃时,去城郊练习马术及箭术的傅文绝回来了,他一进到小苑,看见几个陌生人,不免一愣。 而金玉良跟几个孩子们见到他,也是一惊,过往,他们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知道他是个冷漠倨傲、凡事不讲情面之人,即使此时的他变得像个孩子,他们还是不自觉感到畏怯。 「奶娘,他们是谁?」傅文绝问。 「大少爷,他们是我的亲戚,依亲途中经过此地,特地来拜访。」和秀敏已跟他相处了一段时日,早练就在他面前说谎能够脸不红气不喘的本事。 「原来如此。」傅文绝不疑有他。 虽是深秋,但刚练完骑射的他,却也流了一身的汗,一身湿衣黏着身体,呈现出他精实的线条,给人一种强焊的感觉,几个孩子看着他,都忍不住面露畏怯。 他看着几个孩子,笑问:「他们都是你亲戚的小孩?」 「是啊。」和秀敏一个一个的介绍,「这位夫人是孩子们的娘,姓金名玉良,这个是秀敬、这个是秀心、这个是秀忠,最小的是秀信。」 他疑惑地问:「他们怎么都跟你一样是秀字辈的?」 和秀敏的心一突,心想果然不能低估他的聪颖,马上接道:「呃……我不是啦,你忘了我是为了避血光之灾才改名的吗?」 「也是。」傅文绝没想太多,对他来说,她是绝对不可能骗他的,于是他话锋一转,「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多住几天吧。」 「欸?」和秀敏没想到他如此好客,不由得感到惊讶。 「夫人,你们要上哪儿依亲?」他问金玉良。 金玉良根本没想到他会提问,一时间想不出好答案。「我们、我们……」 见母亲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和秀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帮腔道:「大少爷,他们要去玉泉城。」 「玉泉城?」傅文绝思忖了一下。「那还真有点远。」 「是……是啊。」和秀敏尴尬的附和道。 傅文绝沉吟片刻,又问:「你们的行囊呢?」 「嗄?我们……喔……我们没带太多行李。」金玉良涨红着脸,眼神心虚的飘移。 「此去玉泉城要十天半个月的路程,你们却什么都没带?」傅文绝马上就发觉不对劲。 眼看就要穿帮了,和秀敏急中生智。「大少爷,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才来找我的。」 傅文绝微顿,但旋即会意过来。「盘缠不够吧?」 「是、是的。」和秀敏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么多。 「夫人要找奶娘借盘缠?」他问金玉良。 金玉良尴尬的点点头。「是的,傅大少爷。」 「我奶娘平日也没攒什么钱,就算有,也不够夫人跟几个孩子用。」他说,「不如先在傅府住两日,我让人给你们备齐上路的补给,再叫账房支一笔盘缠给你们吧。」 闻言,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 和秀敏没想到他把她的事如此当一回事,更没想到他会留她娘跟弟妹住下,既要给他们补给,还要给他们盘缠? 金玉良跟孩子们也都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因为他们所耳闻的傅文绝是个冷酷的人,可眼前的他,竟如此温暖,但他们一家子都不擅说谎,如今骗了他,他还当真,大家都觉得心虚又歉疚。 「谢谢大少爷的好意,我们今天就要走了。」金玉良说。 「是啊,他们等一下就要上路了。」和秀敏也急了。 「急什么?」傅文绝眉心一揪,神情认真地道:「我说了就算,就这样。」 「嗄?」和秀敏看着他,呆了。 在傅文绝的坚持下,金玉良跟四个孩子就这么在傅府住下了,也因为他们是和秀敏的亲戚,他还让他们一起住在小苑。 第一天,大家还因为他是傅文绝而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第二天,四个年幼的弟妹就已经和他玩在一起了。 为了答谢他留他们住下,得以跟和秀敏多聚两天,金玉良想亲自做几道拿手菜让他尝尝,于是,在傅府已经熟门熟路的和秀敏,便陪同母亲一起去厨房。 一个时辰过后两人回来,不禁都傻了。 未进苑门,她们已听见院子里传来傅文绝跟四个孩子们夸张到快震开屋顶的笑声,母女俩互看一眼,都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和秀敏一个箭步冲进小苑,眼前的景象教她瞬间头皮发麻。 院子里,五人围着圈圈坐着,眼前摆了一个大砚台,砚池里磨了满满的墨,每个人的脸上都画得跟花猫似的,而此刻,和秀心正拿着毛笔,沾了墨,兴奋的在傅文绝的脸上画着……王八。 「天啊。」金玉良见状,忍不住惊呼。 和秀敏双脚还未有所动作,已经率先大喊出声,「秀心,不行!」 她这一喊,大伙儿都吓一跳,全都敛起笑容看向她,而和秀心的手也瞬间顿下。 和秀敏端着摆了三道菜的托盘,飞快的跑上前,严厉的看着妹妹。 和秀心的笔尖还停在傅文绝的脸上,继续不是,收手也不是,只能无措的看着大姊。 「这是在做什么?」和秀敏绕到前方看着傅文绝的脸,差点没昏倒,老天爷,他宽阔的额头上写了一个王字,两侧嘴角各画了几撇猫须,脸颊上涂了两个大黑点,而妹妹正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画乌龟,就只缺四只脚了,她是该骂这群孩子一顿,可看着看着,她却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见她笑,傅文绝也跟着笑开了。「奶娘,好玩吧?」 「你……」望着他天真爽朗的笑容,和秀敏的心又不受控制的快速怦跳,她作梦都想不到会看见他这么稚气的一面,她还记得第一次在田里看见他时,她有多么的厌恶他。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她带着微笑道:「你这样子要是被人见了,我要捱骂的。」 「姊姊。」和秀心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怯怯的说:「是大少爷说要跟我们玩的。」 「是啊,奶娘别怪他们,是我要玩的。」傅文绝咧嘴一笑。 「玩就玩,非得在脸上画王八吗?」她笑叹一记,将托盘搁在一旁的几上,自腰间取出一方手绢,轻端起他的脸,细细擦拭。 赶巧,这一幕又被不请自来的李丹娘撞见,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们每天形影不离已经够让她嫉妒了,偏偏他还总是护着和秀敏,甚至让她的亲戚住在小苑里,他还不曾同意让她留宿过呢。 金玉娘跟四个孩子都听和秀敏提过李丹娘,身分卑微的他们,见着身分尊贵的人,总有一种不知打哪儿来的自卑感及恐惧感,见她进来,他们都不自觉的直板板的站好,然后低下了头。 李丹娘趾高气扬的走过来,一点都不把金玉良跟四个孩子放在眼里,毕竟在她眼中,他们卑微得就像是五只蝼蚁。 当她走近,赫然看到傅文绝那张被当做画纸的脸,她陡地一震,愤怒的瞪着和秀敏。「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表哥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和秀敏不免有点心虚,毕竟在傅文绝脸上乱画的正是她的弟妹们。「孩子们跟大少爷玩,所以……」 「玩?!」李丹娘逮到机会,抓着她小辫子便用力扯。「我表哥是什么身分,你居然让他跟你那些穷酸亲戚玩?还把他的脸涂成这样?!」接着她注意到他鼻梁上那只还缺了四条腿的乌龟,更是气愤。「王八?你让那穷鬼小孩在我表哥脸上画王八?我要告诉老爷子去!」 第十二章 「表小姐……」金玉良急忙哀求,「孩子们不懂事,请你高抬贵手。」 「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愚妇,你等着瞧,我……」 「住口!」突然,傅文绝沉声一喝,神情愠恼的瞪着她。 被他一喝,李丹娘吓了一跳,顿时没了声音,只惊讶的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 「是我说要玩的,你凭什么在这儿骂人?」傅文绝站了起来,口气和表情变得极为不悦。 李丹娘惊愕的瞅着他,羞恼却又无法对他发作。「表哥,你……」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捧在掌心上哄着、宠着的明珠,可傅文绝如今却把她当路边不值多看一眼的石头,反倒把和秀敏当宝,还让她在这些下等人面前丢脸……不对,一定都是和秀敏跟他说了什么,才会让他对她的态度如此冷淡又绝情。 她恼恨的瞪着和秀敏,等着瞧三个字没说出口,心里却已经有了打算,接着她又不屑的扫视了金玉良和四个没规矩的孩子一眼,这才恨恨的离去。 【第五章】 江东虽暖,但时序已进入冬季,早晚的气温骤降,也是很教人难受。 傅定远在某个早晨,因为晕眩而在寝间里跌伤了,由于身体虚弱又行动不便,他开始卧床,但精神还可以,账房老张跟老舒每天便改由到他床前向他报告府中的事宜。 这天,傅定远要老舒把傅文绝也唤到床边,他语重心长的对孙子道:「文绝,虽说你现在的状况,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将打理傅家物业的担子交给你,但……有些事,你还是得学着处理。」 傅文绝明白的点点头。「祖父,我会认真学习的。」 「嗯。」傅定远满意的轻笑,开始跟老舒、老张及几个管事讨论起来,同时让孙子在一旁边听边学。 管事报告各个佃农收租及收成分配的事,老舒则是说明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并依他的指示执行,至于账房,必须将每一笔收支巨细靡遗的记录并与他核对,这些事看似平常,却都需要智慧及心力去应对。 待这些事宜讨论告一段落,傅定远又和老舒等人商议着发放慰劳金的事宜。 这是傅家自先祖便有的规定,每年的年终,不论职位、不管大小,都依其一年的表现核发对等的慰劳金,不只在傅府里当差的人,就连辛苦一整年的佃农也有分。 「老爷子,今年发给佃农的慰劳金比照去年的吗?」 「唔……」傅定远沉吟片刻,转头看着傅文绝。「文绝,你觉得呢?」 傅文绝不禁一愣,没想到祖父会突然询问他的意见。 傅定远也不催促,吩咐老张道:「你把账册给他瞧瞧。」 老张点头,立刻将账册递给少爷,并一一向他说明。 听完,傅文绝沉默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傅定远也很有耐心,等待片刻后才问:「你有何想法?」 傅文绝神情认真地道:「之前奶娘乡下的亲戚来府中做客,据我所知,他们也是佃农,孙儿跟金大娘聊了一些事,知道佃农的生活普遍都不宽裕,每年扣掉上缴地主的租金跟收成,别说攒不了钱,就连生活都非常勉强,孙儿认为田租收费及收成分配额,都有再研议的必要。」 听他这么说,傅定远露出讶异的神情。 其实比起其它地主,傅家开给佃农们的租金跟收成缴付成数,已经比其它地主还要宽厚,因此几年前当傅文绝开始掌管家业时,虽有佃农集体陈情,希望能重新研议租金跟缴付成数时,他便十分强硬的拒绝,没想到现在他竟提出重新研议的建议?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傅定远问。 傅文绝点头。「是的。」 「嗯。」傅定远看着他,又问:「重新研议,可能会减缩傅家的收益,你认为妥当吗?」 「孙儿认为金钱买不到幸福跟快乐。」他说,「如果修改佃租契约能让傅家的佃农们得到幸福,而我们也能因为看见别人的幸福而感到快乐,那就是傅家最大的资产。」 他的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不已,没想到退化到只有十二岁的他,居然能有这般的见解跟胸襟。 傅定远赞许的微笑道:「那好,我就把重新订定租约的事交给你跟管事们去商讨决定。」 傅文绝听了不免有些惊愕。「祖父,孙儿还不足以担此重任。」 「我相信你,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未来的你。」傅定远深深一笑。 傅定远决定重新修订佃租契约,并将此重任交付心智只有十二岁的傅文绝之事传出,果然掀起一阵哗然,不少人都质疑傅定远的决定,其中也包括古氏跟傅文豪。 母子两人一得知消息,便来到傅定远床前,委婉劝阻并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可傅定远心意坚定,并坚信傅文绝会做出最好的判断跟决策。 母子俩气极,在他面前却不敢表现出来,可是一回到自个儿的房内,累积的怨言及不满全都倾泄而出—— 「老爷子一定是病胡涂了,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傅文绝管理?」古氏气愤地道。 傅文豪坐到母亲对面,神情凝肃而深沉。 「他忘了还有你吗?你也是傅家的子孙,跟文绝是同一个爹生的啊!」古氏越说越是委屈,眼泪也忍不住滑落。「都怪你爹死得早,不然他绝不会这么对你。不是我心地恶毒,有时我忍不住想,如果文绝那次遭袭就过去了,现在大展身手的就是你了。」 他眉心一拧,若有所思。 「老天真不公平,这么糟蹋咱们孤儿寡母……」古氏难过泣诉。 看着她,傅文豪的神情更加阴沉。 这时,下人前来通报,「夫人、二少爷,小姐带着两位小小姐回来了。」 古氏一愣。「文仪回来了?」话音方落,她就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落唤着小姐、小小姐的声音。 她用手绢抹去眼泪,起身走到门口,便见女儿带着两个外孙女走了过来。 「外婆!」两个孩子兴奋的叫着并朝她奔来。 古氏摸摸她们的头,却没多余心思跟她们说话,便叫下人将两个孩子带开,看着径自坐到桌前的女儿,她不解的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娘,怎么,你好像不喜欢我回来?」傅文仪有点怨慰。 「说那是什么话?」古氏皱皱眉头。「你出嫁了,以夫家为重,怎好说回来就回来?」 女儿嫁得不远,就在邻城,来往只要两日时间,以往她要回娘家前,总会先遣人送信,她便能先派人将她以前的房间打扫一下,这次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怎么?」傅文豪睇着她。「是不是跟你夫君吵架了?」 「我才不跟他吵。」 「你那傲气也该改改。」傅文豪说,「看看你嫂子,多温顺。」 傅文仪不以为然的轻啐,「要温顺,不如养条狗。」 「瞧你说那什么话,让你嫂子听见可不好。」古氏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说吧,究竟怎么了?」 「他想纳妾。」她说。 傅文豪冷哼一声,「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你也真是的,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我就是不乐意。」 「你不想想,咱俩的娘也是侧室,你挑剔什么?」他此话一出,古氏一脸尴尬。 「你不懂,他是要收那个女人为平妻,跟我平起平坐。」傅文仪气呼呼的。 「我就是不准!」 「文仪,你也别耍性子了,多担待些。」古氏劝慰道。 「是啊,也不想想你一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小心他休了你,让那女人扶正。」傅文豪不安慰便罢,还补她一刀。 「哥,你!」 「好了,你们别闹了。」古氏沉沉叹了口气。「你刚回来,也累了,先去梳洗歇息吧。」 傅文仪没好气的瞪了哥哥一眼,起身离开。 花园里,傅文豪的女儿娴儿正跟傅文仪的两个女儿玩耍,陆绣娘在一旁悠闲的跟李丹娘啜着热茶,吃着糕点,几个丫鬟嬷嬷则随侍在旁。 突然,娴儿哇哇大哭,原来是傅文仪四岁的女儿丽心不小心撞倒了她。 听见女儿哭,陆繍娘立刻起身上前。「怎么了?」 娴儿才两岁,不太能表达,丽心便老实承认,「舅母,是我撞倒妹妹的。」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陆绣娘不高兴的瞪着丽心。「走一边去,别跟我家娴儿玩。」 「舅母……」丽心被责骂,马上红了眼眶。 第十三章 嬷嬷见状,心生不忍,好声道:「二少夫人,我看娴儿小姐没事……」 「我家娴儿细皮嫩肉的,瞧,让她撞得都破皮了。」 陆绣娘昨儿无意间听见小姑说「要温顺,不如养条狗」的那句话,深深觉得被她给羞辱了,今天便拿她的女儿出气。 「她娘真是的,都嫁出门了,居然只因为丈夫要娶平妻就闹回娘家来。」陆绣娘说得刻薄,「嫁到那边这么多年,连生了两个丫头,却生不出带把的,还不准人家娶平妻吗?」说着,她骄傲的摸着隆出的肚子,只因大夫跟她保证这一胎铁定是个男丁。 「二表嫂这胎肯定是个男丁。」李丹娘马上附和道。 她跟陆绣娘背景相似,向来投缘,陆绣娘是古氏那边的亲戚,也是得叫傅文豪一声表哥,一心想嫁给傅文绝的她,把陆绣娘当是一个指标。 丽心跟三岁的妹妹兰心一脸委屈的看着凶巴巴的舅母,紧抿着小嘴,不敢说话。 这一幕,全让出来找孩子的傅文仪看见了,她气,可犹豫着该不该现身替孩子们出气,但她终究是大小姐脾气,想忍却忍不下,就在她要上前理论之际,有人拉住她的手,她狐疑地转过身,竟是和秀敏。 昨天晚上她去向祖父问安时,便见过了和秀敏,也从祖父口中得知傅文绝最近发生的事,她真的很难过,她虽是侧室所生的女儿,从小跟傅文绝也不太有互动,但她一点都不嫉妒厌恶他,因为她永远记得她出嫁前的那天晚上,傅文绝跟她说的那句话—— 到了那边受到委屈,尽管回来,你的娘家在这儿。 这句话,在因即将出嫁而感到不安彷徨的她听来,无比温暖,而这句话,连她娘都没跟她说过。 和秀敏见她一脸困惑,对她和善的笑了笑,接着摇摇头,将她轻拉到附近的树丛后,自己往前走去。 傅文仪因不堪丈夫想娶一名青楼名妓为平妻之辱,愤而带着两个女儿返回娘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的立场已够尴尬,若又跟兄嫂起冲突,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再说,陆绣娘可是她兄长的妻,她娘亲的媳,若她与陆绣娘撕破了脸,恐怕也会使她与母兄的关系变得紧张,这对她及两个女儿来说,绝非好事。 可和秀敏不同,她没有这样的顾虑及负担,加上傅定远及傅文绝爷孙俩又挺她,傅家上下恐怕没人敢跟她闹上,当然,她从没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去欺人,只不过这样的得宠让她在此时可以抬头挺胸,大声说话。 「二少夫人,表小姐。」 听见她的声音,几个人同时回头,就连原本正在哭的娴儿都停住了。 陆繍娘跟李丹娘一个鼻孔出气,看见和秀敏总没有好脸色,不过因为傅文绝之故,她也不敢得罪和秀敏便是。 「丽心小小姐、兰心小小姐,你们过来。」和秀敏轻唤着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刚刚捱了舅母一顿刮,如今见了和秀敏,虽然陌生,却迫不及待的想逃向她。 突然,李丹娘伸手拉住了兰心,挑衅地道:「和秀敏,你是表哥的奶娘,怎么这会儿管到这儿来了。」 「表小姐,欺负两个孩子算什么大人?」和秀敏毫不客气地回道。 李丹娘气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欺负这两个孩子了?」 「没有最好,快把兰心小小姐的手放了吧。」她气定神闲地道,「你吓着她了。」 李丹娘下意识的看了兰心一眼,而她已扁着小嘴,掉下眼泪。 「表小姐还是赶紧放了她,让我把她们带回她娘亲那儿吧。」和秀敏说。 「凭什么?」李丹娘不以为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 「表小姐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呢?以你的身分做这种事,要是传出去,难堪的是你。」和秀敏不卑不亢。「孩子表达能力差,要是回去后跟她娘说你欺负她,你觉得文仪小姐能跟你善了吗?又或者文仪小姐到老爷子面前去说,你又认为老爷子会怎么看你?」 「和秀敏,你……」她说的都是道理,就因为都是道理,李丹娘更是恼怒。 和秀敏也懒得和她多费唇舌,大步趋前,一把拉开李丹娘的手,然后一手牵着丽心,一手拉着兰心,掉头便走。 李丹娘气不过,当下又想拿东西丢她,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和秀敏连头都没回,就开口了—— 「表小姐,你可别又拿你的绣花鞋丢我,否则这次你可不是提着一只脚跳着去捡鞋就能了。」说完,她挺着胸膛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躲在树丛后的傅文仪看着这一幕,不只一吐怨气,更对和秀敏充满感激及崇拜。 知道傅文绝重拟跟佃农的租约,还增修了年节的慰劳金,和秀敏既惊又喜。虽说比起其它地主,傅家对佃农算是宽厚的,但若能重拟租约,降低田租、减少收成上缴的数目,佃农们的生活一定会更宽裕。 他十二岁时,傅定远未将傅家事业交给他打理,是因为认为他还是个孩子。可如今,傅定远因为生病之故而不得不将此事交由心智回到十二岁的他处理。她想,傅定远怎么也料想不到十二岁的他可以将租约重拟得如此尽善尽美,皆大欢喜吧? 当然,当新的租约公布后,有不少人有意见,甚至觉得这是个等同丧权的契约,但因为有傅定远的全力支持,傅文绝便将此契约交给佃农管事们去执行了。 江东虽暖,还是有一个月极冷的时期,而且就在年节前后。 年节前,傅定远给了和秀敏两天假,让她回家探望家人,为免傅文绝发现,她还是趁着他去练功时才偷偷溜了。 回家跟许久不见的家人聚首两日,她心满意足的回到傅府,还带了她亲手做的饼。她的饼不用木模子压,全是手捏出来的,样子不美观,但口感扎实,是用家里自己种的米、麦跟瓜做的。 一进小苑,安安静静。她来到傅文绝的房门前,只见他躺在床上动也没动,她吓了一跳,立刻上前。「少爷!」这才发现他两只眼睛充满怨愤的瞪着她。「少爷,你醒着?」 傅文绝翻身坐起,气恼地道:「奶娘怎么可以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呃……」她没一声不吭啊,她有留信,而且傅定远跟老舒应该也都有跟他说她有事告假吧? 「老舒说你有事告假,有什么事?」他质问。 「是、是小事。」 「小事得告假两日?」傅文绝表情严厉,续问:「去哪办小事?」 「呃……不远。」和秀敏被问得辞穷了。 傅文绝不悦的瞪着她。「不远是哪里?」 「就是……是附近。」 「奶娘。」他声线一沉,直视着她。「你别以为我现在只有十二岁孩子的心智就想骗我,我不是傻子。」 「没没没,没说你傻。」她急忙澄清,顺便吹捧他一下,「你若傻,还有谁是聪明的呢。」 「你明明觉得我傻,不然不会不告而别。」 「我哪儿不告而别了?我有留信呢!」 「所谓的不告而别,就是没当面说一声,留几个字算什么?!」傅文绝不以为然,耍起孩子脾气。 正当和秀敏愁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之际,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和缓一些,高挺的鼻尖抽了抽,问道:「咦?什么味道?」 她先是一愣,旋即想到应是她袋中的饼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喔,是饼。」她将袋子搁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袋分装的饼,再从里面取出一块饼递给他。「尝尝看。」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她也送了他一小袋饼,他还因为觉得好吃而跑到她家要她替他做饼,如今他失了那段记忆,肯定忘记那滋味了。 「这是什么,看起来好丑。」傅文绝嫌恶地皱起眉头。 「是我自己做的饼。」和秀敏笑说。 他疑惑的看着她。「奶娘什么时候会做饼了?你连煮颗蛋都不会,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吃你在行,做却是一窍不通。」 和秀敏干笑一声,只好随便胡扯,「喔,是我上回回老家探亲时学的。」 「你这次又回老家吗?你的老家不是在中州?」 她不知道中州跟江东究竟来回要多少时间,但她确定的是,中州真的有点远。 「我不是回老家,是去……喔,去探视一个生病的老友。」她得意着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第十四章 「既然是去探视老友,何必支支吾吾,鬼鬼祟祟?」傅文绝不以为然。 「奶娘是怕……怕你不开心啊。」 「你不告而别,我才不开心呢。」他说着,又斜瞪了她一眼。「下次不许。」 「成,没下次。」她咧嘴一笑,暗自松了一口气。「你快吃呀,好吃呢。」 知道是她亲手做的饼,别说难看了,就算是难吃,他都会吃下去。于是他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咀嚼。 和秀敏仔细瞧着他的表情变化问,「好吃吗?」 他没空回答她,一口接着一口,吃完了一块,又跟她要了一块,连吃了两、三块,他才心满意足的笑道:「奶娘,这饼太好吃了!虽然样子不好看,却很可口。」 「是吗?」看他吃得欢喜,她也相当高兴,看来不管是十二岁的他还是二十四岁的他,都喜欢她做的饼。「那奶娘以后都做给你吃。」 「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傅文绝问,「饼里一颗颗的是什么?」 「你吃的这个里面和的是麦、糙米,还有腌瓜丁。」她说,「还有别的口味呢。」 「长这么丑,居然这么好吃。」他打趣的说,「就跟奶娘一样,哈哈哈。」 他是在说她丑?不知怎地,她觉得好在意。 「我帮奶娘的饼取个名字,就叫丑饼。」 和秀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随便你啦。」 和秀敏做的饼在傅家深受好评。 一开始是因为傅文仪经常带着丽心跟兰心到小苑串门子,吃了她的饼,母女三人吃得欲罢不能,于是央求她再做一些好让她拿回去给古氏吃。 不知怎地,后来老舒吃了、老张也吃了,然后傅定远也尝到了。 傅府的丫头嬷嬷、护院小厮,老的少的,全都私底下来问她还有没有得分一点给他们尝尝,为了皆大欢喜,她索性花了一天时间在厨房里烤了几大竹盘的丑饼,好分送给大家。 「姑娘,吃你的饼有一种好温暖的感觉啊。」 「在这冬日里,你的饼再配上一壶热茶,那真是太幸福了。」 每个吃过她的饼的人,都有着相同的感觉。 从前她也会跟母亲做饼到市集上卖,可从没像现在这般有成就感,听到大家的鼓励跟赞美,她打心里觉得欢喜及感激。 过年后,下了一场雪,身体一直没太大起色、时好时坏的傅定远又病倒了。 大夫说他年事已高,禁不起天气骤降,才会卧床不起。 和秀敏记得从前冬天,母亲总会煮杂烩给年迈的祖父母吃,杂烩里满满的是家里自种的蔬果,还有几样在野外才能采到的药草及果实。每当老人家吃了杂烩,胃暖了、心暖了,身体也暖了,因此,和家在冬日里经常吃杂烩以维持体力。 她自从来到傅府后,傅定远不只信任她,还待她极好,为了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她跟傅文绝请了一天假,亲自到野外寻找药草跟果实,顺道也回家去要了一些自种的蔬菜。 知道她要为卧病的祖父做杂烩,傅文绝不但一口答应,还满心期待,因为,她肯定也会帮他做一份。 于是,和秀敏带着食材,借了厨房,花上两个时辰慢慢炖煮杂炝。 当她正认真守着灶火,丽心跟兰心跑到厨房门前来探着。 「奶娘。」为免傅文绝有太多联想,所以傅文仪不让她们叫她姊姊,而是跟着喊奶娘。 「丽心,兰心?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文绝舅舅说你在厨房,所以我们来找你玩。」丽心天真地道。 「我现在不能玩呢。」她一脸抱歉。 「一下下就好。」丽心跟兰心恳求着。「上次奶娘教我们玩的盖皇楼,我们还想再玩呢。」 盖皇楼是一种游戏,规则是在地上画出固定的格子,层层迭迭,然后每次以不同的、越来越具难度的步伐跳跃前进,然后抵达最上层的格子,这是她教两个女孩玩的,如今她们玩上了瘾。 拗不过她们,又想距离开锅的时间未到,于是她便带着她们到附近的花园里玩。 陪她们玩了一会儿,她又返回厨房,正是起锅的时间。 于是,赶在晚膳时间之前,她将热腾腾的杂烩送到傅定远房里,然后再盛了一盅回小苑给傅文绝尝尝。 「哇!」打开盅盖,窜出的浓郁香气让傅文绝忍不住惊叹,他惊奇的看着她。 「奶娘,你现在不只会吃,还会做了呢。」 「你可别又给我的杂烩起个什么丑烩之类的名字,不然以后不给吃。」和秀敏故作凶狠的警告。 他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开心的笑了。「放心吧,我会重新起个名字。」 「别了,你肯定没给好名字,还是趁热快吃吧。」 「嗯。」傅文绝点点头,拿起调羹舀了一口吹了吹,然后放进嘴里,随即,他眉开眼笑。 看着他那心满意足的笑容,和秀敏有种说不上来的安慰及欢喜,也想起娘亲常说的话 女人洗手做羹汤,为的是心爱男人跟孩子们那脸上幸福满足的笑容,那笑容看着,自己的人生彷佛也圆满了。 以前她不完全懂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现在……想着,一条警觉的神经将她欢喜的心思拉回。 不对,一切都不对,她怎会对傅文绝有这种感觉?别说他现在是个心智只有十二岁的男人,就算不是,他可是傅文绝啊。 他是大地主,而她是穷佃农的女儿,要不是他伤了脑,莫名其妙冲着她叫奶娘,她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近他这样的人。 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肯定是过得太开心了,才会一时胡涂,忘了现实。 「赶紧趁热吃一吃,我去整理书斋。」说罢,她走了出去。 在他的书斋里,和秀敏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只是个过客,而他也仅仅只是她生命里的一页,翻过去,就只剩记忆了。 突然,她听见他房里传来一串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摔碎碰翻了,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她陡地心惊,立刻丢下手里的抹布,夺门而出,冲到房门口,只见盅碎了一地,椅子翻倒,而傅文绝仰倒,后脑着地,昏迷不醒。 她上前,惊急的扶抱起他,却见他嘴唇发紫,她忍不住浑身颤抖,放声尖叫—— 下雪了。 和秀敏蜷缩着身躯,不断发抖。这大牢,太冷太静。 在傅文绝倒下的同时,傅定远也倒下了,而他们都吃了她做的杂炝。 大夫紧急赶来为两人救治,发现两人都中了毒,才会因而昏迷不醒。 傅文豪跟古氏一口咬定是她毒害了他们爷孙俩,并排除众议,硬是将她送官。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佃农之女,也都知道之前傅文绝想卖地毁租,引起佃农不满之事。官老爷找了相关人等前来查问,更从佃租管事口中得知她跟傅文绝曾有过争执,因而认定她嫌疑重大,将她收押狱中。 这事,很快就传回和家,她爹娘急着来探访她,可官老爷却不准见。 她想,这么大的事一定已经满城皆知,她可以想见外面的人会如何批判她、咒骂她,说她是不知感恩、蛇蝎心肠的女人。 背负骂名,甚至是罪名,已经不是现在的她所在意挂心的事了,她担心的是傅文绝跟傅定远,不晓得他们现在可好? 入狱五日后,有人来探望和秀敏,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要来探视,却是官老爷第一次准许,她想,此人肯定有点分量,当她引颈期盼着,看见的是傅文仪。 「文仪小姐……」见着傅文仪,她难掩激动地快步上前。 傅文仪谢过送她进来的狱卒,缓步到牢栏前,她没说话,只是神情凝肃的看着和秀敏。 和秀敏并没有急着为自己辩驳,而是急问:「老爷子跟大少爷无恙吧?他们好吗?」 傅文仪若有所思的瞅着她,须臾,她目光一凝,直问:「秀敏,真的不是你吗?」 「文仪小姐,我没有做那种事……」和秀敏不知道傅文仪愿不愿意相信她,但不管如何,傅文仪是唯一能听到她说法的人。「我绝没有毒害老爷子跟大少爷,我真的不知道毒是哪儿来的……」 「大夫说那锅杂烩若是一人独自食用,难逃生天。」傅文仪心情沉重地道。 其实,她在挣扎了五日后走这一遭,不为别的,只因她终究不愿相信和秀敏会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和秀敏平时是如何伺候照顾着傅文绝,自她回娘家后都看在眼里,有时她甚至觉得,和秀敏不是把他当一个孩子在照顾,而是把他当一个男人。 第十五章 因为她不喜欢李丹娘,所以也不只一次在心里想象着,若有一日,和秀敏能当上她的嫂嫂该有多好,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秀敏,我信你没用啊。」傅文仪一叹。「你是不是在汤里错放了什么?」 「不可能的。」和秀敏急道,「我家十几口人都那么吃,从没出过差错。」 「那到底是……唉。」傅文仪也很苦恼。 「文仪小姐,少爷跟老爷子现在是什么情形?」 「醒了几次,但迷迷糊糊的……」她说,「大哥年轻,大夫说他的脉象尚可,祖父就严重一些,但幸好他老人家病久了,胃口不好,所以吃得不算多。」 「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吧?」 傅文仪点头。「但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那就好。」知道他们都能活下来,和秀敏松了一口气。 「秀敏,放心吧,如果你是无辜的,祖父醒来后会把你从牢里救出来的。」傅文仪安慰道,然后卸下身上的斗篷,自牢栏间递给了她。「天气这么冷,小心别病了。」她真心诚意的关怀着和秀敏,也祈盼祖父能够快快醒来,查明真相,以还和秀敏一个清白。 接过傅文仪的斗篷,和秀敏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醒了,醒了,大少爷醒了!」老舒在床边兴奋的喊着,「快去请大夫,告诉他我们家大少爷醒了。」 傅文绝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只要稍微一动,全身骨头就酸疼不已,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守在床边的老舒,哑声问道:「老舒,我是怎么了?」 「大少爷,你中了毒,已经昏了好多日了。」老舒合掌对天朝拜。「感谢老天爷,感谢傅家列祖列宗。」 傅文绝皱了皱眉头。「我刚醒来,你别在我床边说个没完……慢着,你说我中毒?」 老舒点点头。「大少爷跟老爷子都在吃了奶娘做的汤后中毒。」 「奶娘?」傅文绝惊疑的看着他。 「是啊。」老舒一叹,「我真的不相信她会是下毒的人,可在老爷子吃剩的汤里,确实验出毒性。」 傅文绝不发一语,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问:「祖父可安好?」 「大少爷放心,老爷子是脉象弱了点,但捱得过去。」 「唔……」他沉吟着,虽面无表情,眼底却有一抹疑惑及深沉,须臾,他又问:「奶娘呢?」 「奶娘已经被二少爷跟二夫人送官了。」老舒回道。 「她在牢里?」 「是的。」老舒说着,又是一叹,「真想不到她会下这种毒手。」 「我也想不到……」傅文绝目光一凝,直看着老舒。「老舒,关门,我有话跟你说。」 老舒愣了一下,点头答应,立刻前去关上房门。 【第六章】 夜阑人静,万籁倶寂,银白色的月光照在薄薄的雪地上,闪闪发亮。 无人的深深庭院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对男女说话的声音—— 「你骗我,你说他们只会闹闹肚子的。」女子气急败坏的指责。 「哎呀,那毒物也是别人给我的,他就那么说,我哪里知道会是这么厉害的东西。」男子的语气显得相当无所谓。 「他们差一点就活不成了。」 「他们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吗?况且你的目的也达成了。」男子低声一笑。 「瞧,那个女人被押进大牢,再也没人能碍着你了。」 「话是没错,可是……」 「别可是了。」男子打断道,「现在你得到你要的,我也得到我要的,不是皆大欢喜吗?」 女子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现在只是除去了眼中钉,我可还没得到呢。」 男子无赖地道:「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知道那个女人毒害他们爷孙两人,你说他还会把她当宝吗?只要你适时展现一下女人温柔婉约的一面,他早晚是你的囊中物。」 女子听了,沉默了一下,才又道:「幸好他们没事,不然你跟我都完蛋了。」 「就算他们真有什么事,遭殃的也是那个女人。」 「我可不希望他们有事,难道你想?」 「我可没那么丧心病狂……行了,咱们别在这儿窸窸窣窣的,要是被人撞见了可不好。」 「嗯。」 话落,两人各自转身离开,消失在回廊转口处。 傅文绝清醒后没多久,傅定远也终于恢复了意识,只不过他身体极度虚弱,就连下床都办不到。 当他一听到傅文豪说和秀敏在他及傅文绝的汤里下了毒,他震惊又难过,激动地道:「不可能!我不相信秀敏会做这种事!」 「祖父,由不得您不信。」傅文豪故意重重叹了口气。「真想不到咱们傅家对她如此情深义重,她竟下此毒手。」 「她在哪?」傅定远问。 「她已经被官府收押,近期就会堂审。」 闻言,傅定远心头一紧。「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怎捱得住牢狱之苦?」 「祖父,您怎么到现在还替她担心?」傅文豪相当不以为然。「像她那种心狠手辣、不知感恩的女人,活该受这种罪。」 「我不相信她会存心下毒,会不会是误用了什么东西?」傅定远强撑着精神道。 「祖父别再替她找脱罪的可能。」傅文豪愤然道,「自从大哥说要卖地后,那些佃农就私下咒骂他,还说要找机会给他一点教训,祖父忘了,之前还有个年轻人泼了大哥一身墨吗?依我看,也许大哥上次遭到袭击,就是和三吉那些人所为,上次害不了大哥,这次又让和秀敏下手。」 「事无铁证,还不能下定论。」傅定远神情一凝。「何时会进行堂审?」 「待孙儿去查问之后再告诉您吧。」傅文豪话锋一转,「对了,祖父,您身体有恙,不宜操劳,这阵子就让孙儿替你理帐管事吧。」 傅定远没有多想便道:「这事你不必操心,老张会把帐理好的。」 闻言,傅文豪的脸倏地一垮,眼底迸出凶光,可他没说什么,尽可能平静地道:「既然如此,孙儿先行退下,不打扰祖父歇息了。」 两日后,傅定远突然又陷入昏迷,老的昏迷,少的迷糊,傅家物业不能一日无主,这担子自然落在第二顺位继承人傅文豪的身上。 管了一辈子帐的老张,跟服侍了傅家三代的老舒,眼睁睁看着始终不被老爷子信任的二少爷坐上当家的椅子,一副大刀阔斧、一展身手的样子,真是担心极了,二少爷好大喜功,鲁莽短视,他们真怕傅家几代伟业就败在他手上。 这日,老舒来到小苑,一脸忧忡向大少爷道:「大少爷,你可知道二少爷扬言卖地,说是要替你完成梦想,在城里开一家金碧辉煌的茶楼,可是大少爷想开的茶楼并不是金碧辉煌,只有权贵富豪才负担得起的茶楼,而是每个人都能享受且都能吃到南北好菜的茶楼。」 傅文绝专心练着字,没搭腔。 见他不说话,又面无表情,老舒心急的揪皱起灰白的眉。「大少爷,你行行好,说说话吧。」 傅文绝书毕,慢条斯理的将笔搁下,淡淡的问:「奶娘在狱中如何?」 老舒顿了下才回道:「尚好。」 「嗯。」 「大少爷既然关心她,何不……」 「她毒害我爷孙二人,我还去探她吗?」傅文绝将案上的宣纸拿起。「我这字……没退步吧?」 老舒先是一愣,然后细细的看着他书写的字。「大少爷的字还是一样苍劲有力。」 「那就好,太久没写,有点生疏了。」他说。 这时,外头传来李丹娘的声音—— 「表哥?表哥?」没多久,她便出现在书斋门口。「你果然在这儿。」她像是看不见老舒般的走了过来。「你又在练字?」 自他清醒之后,天天都在练字。很多人都说他似乎更严重了。 之前因为遭袭伤脑的他虽心智只有十二岁,但聪明活跃,有事没事还去骑马练功,可现在,他好像……钝了。 很多人都在惋惜着,说好好一个前程似锦的人,就这么毁了,可这些话,大家也只敢在私底下说,谁也不敢大刺刺的讨论。 「表哥,外面雪化了,咱们出去走走,好吗?」 「不好。」傅文绝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然后一脸生气的看着她。「你很烦人。」 李丹娘羞恼地嘟起嘴。「表哥,你在说什么呢,我哪儿烦人了?」 第十六章 「你一直在我眼前转来转去的,很烦人。」 「你被那个女人下毒后昏迷不醒,可都是我守在床边照顾着你呢!」说完,她看向老舒。「老舒,你说是不是?」 老舒点点头。「表小姐确实是时时来探望。」 「什么探望,我可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满的纠正道。 「那我醒来的时候,你在哪?」傅文绝冷淡的问。 「我在……我……」她一时语塞,总不能老实说他醒的那时,她正巧带着丫鬟出去买水粉。 「你根本不在,不是吗?」 「我是累了,又看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一些,这才回房里歇息一会儿,没想到你就……」 「说谎!骗人!」傅文绝不以为然的睨着她。「你跟奶娘一样,骗人。」 「我跟她才不一样呢!」被拿来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李丹娘满肚子怒意。 「她心眼坏却装好人毒害你跟老爷子,而且她根本不是什么奶娘!表哥的奶娘早就死了!」 「表小姐!」老舒一震,却已来不及阻止。 李丹娘已经没耐心等傅文绝记起她、对她好,一时激动气愤,说出了不该说的事,可既然说了,她也不想再隐瞒。「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要满着表哥?况且他都知道他其实已经二十四岁,只是受了伤才会变成这样。」她理直气壮地续道:「表哥,其实你心心念念、最疼爱你的奶娘满福早就过世了,你所以为的奶娘根本不是满福,而是佃农的女儿和秀敏。」 傅文绝狐疑的看着她,再看看老舒。「老舒,她在说什么?」 她不给老舒说话的机会,一个箭步上前,紧拉着傅文绝的手臂。「表哥,你听我说,和秀敏因为你要卖地,担心她家无法再租地耕作,所以对你怀恨在心,她一直觑着机会要害你,她才是骗子,她一直在骗你!」 傅文绝转头看着老舒,眸中带着浓浓的惶惑。「老舒,她说的……是真的吗?」 「少爷……」老舒手足无措,可也知道这谎再也圆不下去了,只好老实招了。 「你遇袭醒来后,一直吵着要找满福,可老爷子不敢让你知道满福已经死了,后来你见着和家闺女就冲着她叫奶娘,所以、所以就……」 「她不是奶娘?那么她是谁?」傅文绝一脸惊愕受伤的表情。 「表哥,她是个坏女人,你一定要牢记她的名字,她叫和秀敏。」逮到机会揭穿和秀敏的真实身分,李丹娘真是乐不可支,兴奋之情全写在脸上。「表哥,我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她能伺候你,我也能。」说完,她双眼亮灿灿,满怀期待的望着他。 傅文绝浓眉一皱,心烦气躁的振臂一挥,甩脱了她的手,迈开大步朝外头走去。 李丹娘见状急着想追,却被老舒唤住,「表小姐,你让大少爷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她思忖了一下,虽不愿意,却还是决定听从老舒的建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她已经顺利的将和秀敏那个眼中钉弄走,接下来只要她多花点心思讨他欢心,相信他总会动摇。 这一日,邻城一位名叫利汇的商人前来拜访傅文豪,言明想在江东置产,希望能买下傅家之前说要卖的几块田地,他开出了一个漂亮的数目,足足是周如山的两倍之多,教傅文豪一听便心动不已。 傅文豪初掌傅家物业,许多人对他既不信任又无信心,他正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现在,机会上门了,他想着,如果他以高于周如山开出的价码卖出傅文绝原本想卖的地,一定能教那些看扁他的人刮目相看。 于是,他在利汇初访的当日,便与其签下买卖契约。 此事翌日便传开了,那些年前刚跟傅家重签契约的佃农们措手不及,而周如山也在得知这消息后,暴跳如雷。 这日午后,傅文豪意气风发的带着两名随从出门,前往傅文绝之前相中的一块城中腹地,途中,有辆马车拦路。 「傅二少爷……」车夫唤住他,「我家主人在车上约你一见。」 傅文豪好奇一探的同时,车里的人掀开帘子,正是周如山,他也不啰唆,打发了两名随从,然后上了车。 「二少爷,我听到了一些消息,不知真假?」周如山开门见山地道,「听闻你已经跟邻城一个名叫利汇的商人签下土地买卖契约?」 「是啊,一点都没错。」傅文豪说得得意。 周如山愀然。「你似乎忘了我们的约定。」 「在商言商,利汇开出的数目是你的两倍,你说,我该卖他还是卖你?」 他理直气壮的模样瞬间激怒了周如山。「傅文豪,别忘了你是怎么坐上当家的位置!」 「周爷别恼,大不了我办桌酒菜向你赔罪。」傅文豪得意便忘形,态度嚣张又无赖。 周如山是只老狐狸,却被他摆了一道,十分懊恼。「傅文豪,当初要不是我找人去袭击傅文绝又嫁祸给佃农,他不会傻了,若不是我给你出主意,给了你药,你也没那胆子爬上当家的位置坐。」 「周爷,你给药是真,可冒险去下药的又不是你。」 「你想过河拆桥吗?」周如山两只眼睛像要杀人似的瞪着他。 「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待我站稳了脚步,再找几块地卖你便是。」 傅文豪那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实在教周如山吞不下这口气,没错,买不成这块地就买别块,但他恼的是,傅文豪结结实实的耍弄了他。 「傅文豪,我周如山可不是善男信女。」他怒视着傅文豪。「信不信我现在就到官府去递状告发你?」 傅文豪有恃无恐地哈哈大笑。「你想玉石倶焚?没关系,我陪你。」 「你……」 「周爷,你可是聪明人,断不会干胡涂事吧?」傅文豪说完,径自下了马车,扬长而去。 堂审的日子到了。 和秀敏在狱中也待了一个月时间,整个人显得消瘦憔悴。 因为傅文仪之故,她在狱中其实并没受到任何委屈,她的牢饭永远是热的,狱卒会给她干净的水梳洗,也给衣服换,可是她吃不下多少东西,也没有一天能好好安睡。 她的心,一直悬在傅文绝身上。因为傅文仪说他虽然清醒了,但状况却比以前更差。 大家一定会告诉他是她下毒害他的吧?他会怎么想?又会如何的难过呢?十二岁的他,再如何聪明,情感还是单纯的,知道他最信赖最喜欢的奶娘居然在他食物里下药,他想必又伤心又气愤吧? 每每想到他可能正恨着她,她就心痛。 「走吧,上堂了。」狱卒打开牢门,替她上了铐,领着她前往大堂。 走出大牢,前面一片光亮,耀得和秀敏睁不开眼睛,在她闭上眼睛想适应光线时,一个不曾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画面一闪而过。 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衣、身形瘦削的婆婆,婆婆正看着她,对她说「去吧,拿出你魅惑男人的本事去救助百姓吧」,她还不及探究这话是什么意思,画面便在她睁开眼睛的同时消失,不知怎地,她的心因此跳得又急又重,教她快负荷不了。 「走快点。」狱卒沉声催促。 和秀敏一慌,跌了一跤,裤子脏了,膝盖也磨破皮,但她仍努力爬起来,继续前行。 来到堂上,知县未到,堂外却已经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有……她的爹娘。 看见爹娘忧心悲伤的面容,她几乎要忍不住掉下眼泪,接着她再看向公堂两旁,则是坐着傅文绝、傅文豪及几个佃农管事。 与傅文绝的视线迎上,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可傅文绝看着她的眼神及表情却犹如寒霜。她唇片颤抖歙动,几度想喊他,但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跪下。」狱卒将她押至堂前,用力推了她的肩膀,迫使她双膝一曲,直接跪地。 和秀敏觉得羞耻,只因在傅文绝面前的她,是如此卑微又狼狈,她是个犯人,是个毒害傅家爷孙俩的犯人,其心狠毒,罪无可恕。 不一会儿,知县上堂。 「民女和秀敏……」 「民女和秀敏在。」她应着。 「你被控在傅定远、傅文绝爷孙俩的饮食中下毒,意图使人致死,你可认罪?」 和秀敏扬起脸,坚定地道:「不认。」 「傅家爷孙二人都在食用你煮的杂烩后中毒,大夫也确定杂烩中被下了毒物,证据确凿,你还不认?」 第十七章 「傅家老爷子待民女宽厚仁慈,我岂有毒害他的心?至于大少爷,我……我日夜伺候着他,与他相处融洽和谐,更没有毒害他的理由,请大人明察。」和秀敏目光澄澈坦荡,直视着知县大人。 知县传了两个傅家的下人,证实杂烩是和秀敏亲自烹煮并呈给傅定远及傅文绝两人食用。 传完证人,知县又问她认不认罪,她没有其它答案,依然不认。 此时,外面传来金玉良的声音—— 「大人,我家秀敏是冤枉的啊!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听见母亲为自己大声喊冤,和秀敏心头一紧。「娘……」 「大人英明,和秀敏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她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 「大人要明察秋毫啊!」 堂外大人大人的喊个不停,全是那些前来关心的佃农们,他们齐声为她喊冤,打断了堂审。 「大胆!」知县用力一拍惊堂木,再沉声一喝,「再敢躁动,全数押下。」 「和秀敏,你不认罪,本官不会对你用刑,但还押大牢,择期再审。」知县说完,便命狱卒将她还押大牢。 和秀敏好不容易能看见傅文绝,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可以对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下次堂审,他未必然会坐在此处,于是,当狱卒要将她还押之时,她使出全力挣扎,冲到傅文绝面前。「大少爷,请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毒害你跟老爷子,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狱卒上前押住她,她挣扎了两下,狱卒便更使力的攫着她,她的手、她的身体都被弄得很疼,但更疼的是她的心。 因为此刻,傅文绝看着她的表情依旧是冷酷的。 「大少爷,相信我,我没有……我没有……」她哭岔了气,说不出话来。 「和秀敏。」突然,傅文绝开口了,「你是个骗子。」 和秀敏瞬间怔愣住,她骗他说为了避凶而改名为秀敏,但他并不知道她姓和呀。 「表妹都告诉我了,你根本不是满福,而是一个冒牌货。」他懊恼的看着她。 「我伤了头,错认你是奶娘,可现在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个佃农之女,而且之前还跟我有过冲突,你一直在骗我,我的奶娘早就不在人世了,对吧?」 「大少爷……」 「你是骗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傅文绝说完,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和秀敏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步出公堂,傅文绝气呼呼的往前走,傅文豪跟了上来,一把拉着他的手,讨好的笑道:「哥,别跟那种心狠手辣的女骗子生气。」 傅文绝一脸不悦。「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不会的。」傅文豪搭着他的肩。「咱们回家吧。」 夜深了,和秀敏却无法成眠,她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已经不知道哭了多久。 想起傅文绝的表情,还有他说的那句话——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她的心一阵一阵的刺痛着。 她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的心也受伤了,可是她当真是冤枉的,别说是毒害他,她连一点点捉弄他的心眼都不曾有过。 自代替满福服侍他以来,她每天都是欢欢喜喜,没有一丝的勉强跟痛苦,她是真心的在对他好,可现在,他却以为她对他的好都是演戏,一切只为报复他们爷孙两人。 隐约地,门口传来窸窣的说话声,不一会儿,牢房的大门打开了,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我在外面守着,千万别久留。」狱卒低声说着。 「唔。」一个低沉的声音沉应着。 和秀敏还未入睡,但不知怎地,却直觉认为自己该装睡,她连忙闭上眼睛,蜷缩在干草堆上的身子动也不敢动。 须臾,有脚步接近,并来到牢栏前,停下。 那人没出声,但和秀敏听见对方像是在压抑着激动情绪的沉重呼吸声。 「和秀敏……」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和秀敏猛然睁开双眼,弹坐起身,她迅速跪爬到栏边,难以置信的看着牢房外的傅文绝。 「大少爷……」不会吧?在这深夜里进到牢房探她的竟是傅文绝?他今天不是在堂上说他不想再见到她吗? 此时,幽微的月光自高处的窗口洒下,映亮了他的脸。 她看见了他的表情,不冷漠、不愤怒,而是充满着不舍及歉疚,这让她更加迷糊了。 今天在公堂上看见消痩憔悴的和秀敏时,傅文绝的心就像是被重重捶着般的疼痛,可他完全没表现出来,只因他必须让傅文豪及藏在其身后的帮凶深信他仍只有十二岁的心智。 是的,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就在他中毒倒下、后脑着地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更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忘记他跟和秀敏相处的点滴。 当然,那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但他用很快的速度及很短的时间克服了。 他记得他跟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但他疑惑的是,他怎会跟她共度那些个日子? 他记得他回到十二岁后所发生的每件事情,但那就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般。 他记得那一天他独自去巡视,本还计划着再走一趟和家,问问和秀敏是否回心转意,可就在头部一阵剧烈疼痛后,他的记忆却连接上他跟和秀敏相处的片段。他胡涂了,所以花了一点时间跟老舒详谈,而也在跟老舒谈过了之后,他慢慢的面对了、接受了。 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会冲着和秀敏叫奶娘?她跟他的奶娘一点都不像。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从老舒口中得知和秀敏毒害了他跟他祖父,而他,压根不相信她会是这样的人。 在他并未忘怀的那段记忆里,和秀敏是那么无微不至的伺候着他,她每一个关怀的眼神、每一抹微笑、每一次接触,都是真诚而温暖的,他也记得他曾跟几个孩子玩在一起,他们的名字是秀敬、秀心、秀忠跟秀信,她说他们是她远房的亲戚,但现在想想,他们应该都是她的弟妹。 今天,他在堂上见到了金玉良,更确定了他的猜测。 那真是美好又欢乐的回忆,他不记得自己曾有过那么快乐的、大声欢笑的日子,而最可贵的是,那些日子都有她相伴。 「委屈你了,对不起,到现在才来看你。」傅文绝深深注视着她,眼底溢满歉疚及不舍。 闻言,和秀敏更是扎扎实实的愣住了。「大少爷,你……」 「和秀敏,我都想起来了……」他说。 「咦?」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都想起来,指的是什么? 「那日我倒地,忽然想起了很多事,觉得很迷惑,有些画面在我脑海里快速的闪过,陌生却又熟悉……」他直视着她。「我的记忆里有你,那让我十分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生活中……」 「你、你现在已经不是……不是十二岁的你了?」和秀敏难以置信地道。 傅文绝点点头。「嗯,我……长大了。」 她曾经想过当他终有一日恢复记忆时,很有可能会遗忘跟她相处的这一段时光,可他却记得?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心情很激动,也很惊喜。 「你没忘了我吗?」 「没忘。」他蹙眉笑叹,「你希望我忘了?」 「不是,我只是……」 「我还记得你为十二岁的我所做的饼,你怎么都不肯为二十四岁的我做的丑饼。」 听见他说出丑饼两字,和秀敏再也压抑不了激动的情绪及泪水,她低下头,泪如雨下。「大少爷……」但这次,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极而泣。 「我也是花了一点时间跟老舒聊过后,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傅文绝的双手穿过牢栏,轻轻捧起她的脸。 她惊羞的望着他,他手心的温度熨烫着她的脸庞。 「我相信你不是毒害我跟祖父的人。」 「为什么?」 「你要害我,机会太多。」傅文绝轻轻用指腹揩去她脸上的泪水,轻笑着续道:「那锅杂烩是你煮的,也是你端给我跟祖父吃的,若真是你下的毒,不就等于告诉众人你是凶手吗?你没那么蠢吧?」 「大少爷……」 「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闻言,和秀敏的身子微微一震。「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不……」 第十八章 「因为下毒的人还有其它同伙,我之所以不揪出下毒之人,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傅文绝说得气愤。 「大少爷果然很聪明。」她消瘦的脸上终于有了灿烂的笑容。 看着她,他突然眉心一拧。「只是难为你了……」 迎上他真挚幽深的目光,她的心一悸。此时的他,是真真切切已经二十四岁的他了,喔不,过了一个年,他都二十五了。 「我没关系,只要大少爷能揪出幕后黑手,我一点都没关系。」 傅文绝忽地握住她的手,深深的注视着她。「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和秀敏心头一颤,无法承受这满腔的感动,但她却默默的抽回了手。 此时的他,还有注视着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感觉得到那种更强烈、更深浓的感情,既然如此,一切都该回归到最初,他是傅大少爷,而她只是佃农之女。 「大少爷言重了,你还是全心揪出真凶,不必担心我的事。j说着,她退后了一步。 她的反应让他有点不悦。 她不为他高兴吗?知道他已经复原,而且没忘记她的种种,她不开心吗? 突然,他想起她曾那么讨厌他…… 「和秀敏,你不希望我恢复吗?」 她一怔,急忙摇头。「不,我很替你高兴。」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这样,你的反应让我觉得……我根本不该复原。」 傅文绝懊恼地道。 「没有的事,大少爷能复原,老爷子一定很高兴,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呢。」和秀敏续道:「老舒、老张,还有大家都希望你能复原,他们都……」 「所有人都高兴,可就你不开心,是吗?」他浓眉一揪,不高兴的质问。 她无措的看着他,更加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我真的很高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哭?」他直视着她。 她木木的伸手摸上脸颊,这才发现泪水又如泉涌。 「高兴的话,你就笑。」他有点严厉的命令道。 「没办法……」他越是这么说,和秀敏越是停不住泪水。 「为什么?」傅文绝的眉间迭出三条线,不解的瞅着她。「为什么没办法?」 「因为我……我笑不出来……」她抽噎道,「我为你开心,可是我却笑不出来。」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因为你已经不是十二岁的傅文绝了……」和秀敏悲哀的说,「我不再是你的奶娘,你也不再需要我,所以……」 傅文绝没好气地道:「难道你那么想当我奶娘?」 「不,我、我……」她的心事,对他说不得也无从说起。 「傅大少爷。」这时,外面传来狱卒的声音,「快交班了。」 傅文绝还想说的话就此打住,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住她。「你安心的吃、安心的睡,我会尽快救你出去的。」说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透过泪眼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和秀敏明白,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真的只会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了。 【第七章】 离开地牢,傅文绝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车上坐着的是老舒。 「大少爷,和姑娘可好?」老舒问道。 「不好,她一直哭。」他说。 「一直哭?」老舒眉心一揪。「唉,一个姑娘家被关在牢里,也难怪她哭。」 「她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而哭。」 闻言,老舒一愣。「那她哭什么?」 「我也不懂。」傅文绝一脸不悦。「我跟她说我已经复原了,还要她别担心,我一定会救她出去,她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 「依理是这样没错。」 傅文绝浓眉一拧,像是急切想知道答案而盯着夫子的学生般看着老舒。「你说这女人是不是莫名其妙?」 老舒想了一下。「你还跟她说了什么吗?」 「我说我相信她的清白,还说我没忘记她当我奶娘的那段日子……」他越说越觉生气。「她居然说她替我高兴,但是笑不出来,你说她究竟是怎么了?」 「替你高兴却笑不出来?唔……」老舒抚着下颚沉吟。 「她还说什么因为我已经不是十二岁的傅文绝,而她也不再是我奶娘了……」 他啐了一声,「废话,我都二十五了,还需要奶娘吗?她就那么想当我奶娘?」 老舒一听,又思索了一下,突然笑了。 傅文绝没好气的睐着他。「她哭了,你笑了?你笑什么?」 老舒笑视着他道:「我笑大少爷绝顶聪明,可在这事上面却如此愚钝。」 「这事?什么事?」他问。 「大少爷,和姑娘是因为你冲着她喊奶娘,才有机会进傅府,并与你相处这几个月,若不是这样,她不会有机会跟你接触……」老舒解释道,「她是以奶娘的身分进傅府的,如今你复原了,不需要奶娘了,她何去何从?」 傅文绝微愣,细细思索着,但还不是太明白老舒的意思。 「大少爷,和姑娘进傅府当你奶娘时只十七,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虽说你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心智,但终究是个男人,你想想,她一个姑娘家日夜伺候着你,全城的人都知道,日后她要找个好婆家,恐怕难如登天,可她却愿意……」 傅文绝这下更疑惑了。「老舒,我是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老舒哭笑不得,一声长叹后才又道:「大少爷,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对你是什么情感呀!她虽知道你当时的心智只有十二岁,可她活生生伺候着的可是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朝夕相处,你又处处护着她,你说,她能不动心吗?」 这会儿,傅文绝总算明白了,不免感到吃惊。「你是说她对我……可是她本来很讨厌我的。」 「大少爷难道没听说过日久生情吗?」老舒呵呵一笑。「你回到十二岁的这段期间,对她可好了,谁敢欺负她,你就给谁好看,就连表小姐都得捱你骂,况且你还改了佃租契约,造福那些佃农,她看在眼里,自然全领受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傅文绝挑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刁钻的丫头喜欢上我了?」 「应是如此,错不了。」老舒说。 傅文绝开心的哈哈大笑,老舒见状不由得傻了,他可从没见大少爷笑得如此开怀又猖狂。 「大少爷,你这是高兴还是……」 「当然是高兴。」傅文绝说,「那丫头之前对我可坏了,我去拜访她时,她不但给我脸色看,还诅咒我,她现在要是喜欢我,那她可糗了。」 老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大少爷喜欢她吗?」 傅文绝一愣,木然的看着他。「什么?」 「大少爷复原后,不只没忘了跟她这几个月相处的种种,还经常挂心着她,你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老舒又问。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无法回答。 「大少爷如今想起跟她相处时的点滴,应该觉得很愉快、很温馨吧?」老舒深深一笑。「知道她被关在大牢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时,难道你没有任何想法?」 傅文绝想起傅文仪探访大牢的当天晚上,跑来找他,她并不知道他已经复原,还当他是十二岁,用哄孩子的口吻对他说—— 表哥,你绝对不要生奶娘的气啊,她是清白的,她那么疼你,绝不会毒害你,她是最疼你的奶娘呀!我今天去探视她,她劈头就问你跟祖父的情况,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身陷囹圄,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知道吗? 当时他听傅文仪那么说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跟悸动,胸口热热的,而且是越来越热,那是他不曾有过的感觉,在那当下,他的脑海里出现的全是她的身影,耳边好似还能听到她清脆甜柔的嗓音。 「大少爷,在做生意方面,你是个难得的天才。」老舒直言,「可关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你却愚钝得厉害。」 「你是说我对那丫头也……」傅文绝的浓眉再次皴起。 「不然大少爷何必牵挂着她?」 「那是因为我感激她在我伤了脑子的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他仍嘴硬地道。 老舒一笑,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人非草木,大少爷是活生生的人吧?」 他有点心慌意乱了。「行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收到周如山派人送来的信,傅文豪一夜未能成眠。 第十九章 周如山在信中要求三日后在城西郊的一间废弃山神庙见面,若他不到,便揭穿他们合谋之事,与他玉石倶焚。 不过是土地买卖的纠纷,他原想着周如山是个见过世面的商人,理当不会为了一桩失败的买卖便自断手脚,可如今…… 傅文绝傻了,傅定远瘫了,他好不容易掌控了傅家的一切,要是周如山真供出他们的事,一切又将化为乌有。 不成,他绝对不能让周如山这只老狐狸坏了他的事。 于是,他立刻透过他在茶楼出入时认识的一个市井之徒,找到几个浪侠。 说是浪侠,那是美化了他们,其实他们是在其它地方被官府通缉,而四处流窜的地痞流氓。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尽管知道买凶杀人是犯法之事,但横竖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了,再说,他连异母哥哥及祖父都能下毒了,对周如山这种外人又岂会留情? 到了赴约这一天,傅文豪提早抵达,那些浪侠也已经在暗处埋伏,伺机而动。 周如山姗姗来迟,身边只带了两名随从。 「周爷。」傅文豪趋前,拱手一揖。 「唔。」周如山神情倨傲,态度冷淡。「怎么,二少爷后悔了?」 傅文豪先是一顿,旋即明白,周如山定是以为他前来赴约是因为害怕,想着他会改变主意,将那些可卖得更高价钱的田地卖给他?他忍不住在心里窃笑。「我没后悔。」 周如山一听,脸色一沉。「那你是在耍我?」 「周如山,我盼了多久才有今天,你以为我会让你坏了我的好事?」傅文豪恨恨的说,「如今,谁挡我路,我就让谁死!」 周如山不以为然的冷哼,「你连下毒都得假你表妹之手,还能干得了什么事?不是我看扁你,你根本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被如此羞辱,傅文豪气得咬牙切齿。「周如山,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了区区几块田地断送自己的财路,没想到你根本是个老蠢蛋!」 周如山勃然大怒。「你这个败家子,你那一点本事,迟早败光傅家的家产!老子真不高兴,就拉你一起死!」 傅文豪还以颜色。「周如山,你敢吗?你先买凶袭击傅文绝在先,又怂恿我毒害他跟老头子以取得当家大位,到了官爷面前,谁的罪重些?」 「哼!」周如山可不是省油的灯,哪这么容易就被他几句话唬住。「傅文豪,你真要为了那几块地失去当家的大位?要是我把事情都供出来,你不但会一无所有,还会遭世人唾弃,说你是个连祖父都敢毒害的畜生。」 傅文豪懒得响应他,毕竟他早已有所打算,他只需结束周如山跟两名随从的性命,此后便一劳永逸。 「怕了?要不怎么不吭声?」周如山得意地笑道,「跟我斗,你还早得很。」 「是吗?」傅文豪冷冷一笑,然后一个弹指。 正当周如山对他此举感到疑惑之时,五名手持各种刀械的亡命之徒自四方跳出,如狼般狠戾的目光直盯着眼前的三个猎物。 周如山及两名随从见状,惊愕不已。「你、你这是……」 傅文豪哼笑三声。「周如山,你今天有命来,可是没命回去了。」 周如山见情况不对,转身拔腿便要跑。 「给我杀了他们!」傅文豪一声令下,五名亡命之徒随即朝三人追了过去。 就在此时,突然有二十余名官府捕头带着官兵自前门冲了进来。 看见这一幕,所有人都呆住了。 素有铁捕之称的姜珉志沉喝一声,「拿下!」 二十余名官兵朝着五名遭到通缉的亡命之徒欺近,十几回合的打斗后,顺利将五名通缉要犯逮住。 见状,傅文豪再也笑不出来了,而周如山也没有心思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他们心里都有着同样的困惑,为何铁捕姜珉志会带着衙门官兵来到西郊的山神庙,又怎么好似早就知道他们在这儿? 「姜捕快,这是怎么一回事?」傅文豪强自镇定的问。 姜珉志没回答,只是对着部属下令,「来人,将傅文豪及周如山押下。」 两人瞬间都乱了套,互相指责对方—— 「周如山,是你报的官?」 「你说什么?是你写信要我赴约的!」周如山气呼呼地。 「胡说,明明是你……」傅文豪的话语突地一顿,只因他看见有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傅文绝。 一瞬间,他胡涂了,却又彷佛明白了,他跟周如山都上当了,他们两人收到的信,都是傅文绝所为。 「姜捕头,刚才他们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吗?」傅文绝问。 「不只我听见了,二十几个弟兄全都听见了。」姜珉志一笑。 「大哥?你……」傅文豪的声线微微颤抖着。 「大哥?」傅文绝冷然一笑。「你是这么对待我这个大哥的?」 「你、你已经……」 「想不到吧?我早已恢复记忆了。」傅文绝唇角一勾。「这都拜你所赐,要不是你毒害我,让我在跌倒时撞到头,怕是我一辈子都要那么糊里胡涂的过了。」 傅文豪震愕不已。「那么说来,你这些日子都是在演戏?」 「我若不如此,又怎会知道你跟周如山的勾当?」傅文绝转头看向早已失了神的周如山。「周如山……」 被他这么一唤,周如山的身躯抖了抖,倏地回神,连忙哀求,「傅大少爷,这事与我无关,是你的弟弟想夺产,我……」 「周如山,刚才你们所说的话,我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想狡辩?!」他目光凝肃的直视着周如山。 「大哥,原谅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受他怂恿,我……」傅文豪话未说完,已屈膝一跪。「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文豪,你鬼迷心窍也不该对祖父下手。」傅文绝怒瞪着他。「你可知道你差点就害死他老人家,甚至还拉着不懂事的丹娘下水!」 李丹娘竟是在杂烩中下药的人这件事,傅文绝还是刚刚才知道,他相当震惊。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骄纵成性,好强高傲,真没想到她竟胆大妄为到帮着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大哥,第一次的药是我让丹娘表妹下的,可祖父第二次卧床不起,跟我无关啊!」傅文豪连忙澄清喊冤。 「我知道。」傅文绝唇角一扬。「因为祖父在醒来后的第二天又昏迷,是我让他装的。」 闻言,傅文豪跟周如山都陡地一震,惊疑不解的看着他。 「他不昏,我不傻,当家的位置又如何能轮到你坐?」 这会儿,傅文豪懂了,原来傅文绝摆了他一道。 「让你坐上当家的位置,才能引蛇出洞,果然,周如山便出现了。」傅文绝气定神闲,淡淡说道:「为了制造你二人之间的冲突,我请利爷出面,开出高于周如山两倍的价钱,诱使你违背你和周如山的口头约定。」 傅文豪陡然一震。「利汇是你……」 「傅文绝,你居然设计陷害我们?!」周如山气愤又激动。 「周如山,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傅文绝冷绝一笑。「你找人袭撃我在先,又怂恿我异母兄弟毒害我,我不过是反将你一军,哪来的陷害?」 「大哥,咱们是同根兄弟啊。」傅文豪哭爹喊娘的。「你得替我求情,我是一时胡涂才会做出这种傻事,我、我也是一直以来不得祖父器重及疼爱,才会……我是无辜的。」 「你不知自省,还怪罪别人?」傅文绝神情微愠,声线低沉了几分,「整件事最无辜的就是和秀敏,你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嫁祸她是下毒之人,你可想过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可能一辈子都得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度过?」 「我、我……那是因为丹娘表妹嫉妒她得你的宠,才会……」 「丹娘表妹年轻愚昧,不知轻重,你难道不知道这是罪无可逭之事?」想起无辜在牢里蹲了个把月,又被公开堂审的和秀敏,傅文绝的怒气更甚,他转头看向姜珉志。「姜捕头,麻烦你将他们全逮回衙门吧。」 「当然。」姜珉志没想到这次不只揪出毒害傅家爷孙二人的罪犯,还顺便逮到了五个遭各县城通缉的要犯,此时,他满脸是笑。 匡啷一声,牢门打开了。 第二十章 和秀敏突然惊醒,还未回神,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牢门前,牢门低矮,那人还得弯下身子才得以走进昏暗的牢房里,她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吃惊。 「大少爷,你……你怎么跑进牢房里?」 她想起他曾要她安心睡、安心吃,他一定会救她出去,敢情他现在是要劫狱? 她陡地起身,急忙道:「这种事是犯法的!」 看她一脸惊惶,傅文绝忍不住蹙眉一笑。「我是来带你出去的,犯什么法了?」 「你这是劫狱。」和秀敏一脸认真的说。 闻言,他再也忍俊不住朗笑出声。「我可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随后而来的姜珉志也跟着笑道:「和姑娘,毒害傅老爷子跟傅大少爷的真凶已经就逮了,你是清白的,当然可恢复自由身。」 她一愣,狐疑的看着傅文绝。「真凶已经……」 「说来话长,这件事,出去后再告诉你,我们走吧。」傅文绝讨厌牢里潮湿的气味,还有幽微的光线,他现在只想赶快把她带出去。 和秀敏微顿。「走去哪里?」 「你说呢?」他浓眉一揪。「当然是回家。」 「家?哪个家?」她问。 他吃饭快、洗澡快、走路快,任何决定都快,严格来说,他是个急性子,而且讨厌别人慢吞吞,可遇到她就没辙了,他来接她,她就乖乖跟他走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问东问西? 「当然是傅府。」他有点躁了。 和秀敏迟迟不肯移动脚步,真凶已经成擒,他也完全康复了,已经不再需要奶娘的照顾,她再没有任何理由待在傅家、待在他身边,她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及必要。 「我不回傅府。」她坚定的拒绝。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好,似乎还有些误会需要说清,姜珉志很自动的先行退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把狱卒也支开,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傅文绝不悦的挑眉。「为什么?你还有更好的地方去?」 「我该回家了。」 闻言,他原本喜悦的心情消失了大半,他原以为当他来接她,能看见她展露灿笑,可她却愁眉不展,一脸哀怨。 「大少爷,我的任务已经结束,没有理由再待在傅府。」 「我确实不需要奶娘了,但是我需要你。」此话一出,傅文绝自己都愣了一下,表情变得尴尬,甚至有点害羞。 和秀敏惊讶的看着他,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不需要奶娘,但需要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又该怎么解读?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需要人伺候,你不需要当奶娘,但是还是可以留下来伺候我。」为了掩饰不小心说溜嘴的情感,他故意摆高姿态。 听他这么说,她突然感到有点失落,看来是她多想了,也太过期待了,他只是需要她继续伺候他。 「如果大少爷只是需要一个人伺候你,那不是非我不可。」她幽幽的说。 「可我喜欢你伺候,你伺候得我舒服高兴。」他说。 他这些话,其实也没哪儿不对,可不知为何,她听起来就是不舒坦,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她竟冲着他说:「可我不舒服,不高兴。」 傅文绝这下也来气了。「跟我回去到底有什么不好?」 「我……我找不到任何回傅府的理由。」和秀敏的声音有点低哑,听起来带着一点点的泣音。 牢里停滞的空气让他越来越烦躁,眉心之间的皱痕也不断在加深。「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说罢,他伸手要拉她。 他的手才一碰到她,她像是被雷击了一样,整个人一震,然后用力的甩脱了他的手。「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过去她不只一次的想着,当他复原时,她该何去何从,她衷心的希望他能复原,可又打心里害怕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她很清楚,当这一天到来时,就是她必须离开他之时。 过去这几个月,她以奶娘的身分待在他身边,可她心知肚明,她常常忘了他的心智只有十二岁,她合该把他当个孩子看,但总是一不小心就对他有了其它的念头。 他还只是十二岁时,或许察觉不到,但现在她可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藏起心事,不着痕迹的继续伺候着他,要是他发现她对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他会怎么看待她?觉得困扰?还是笑话她痴心妄想? 「你非得在这儿跟我争吗?」傅文绝沉声问。 「你回去吧。」和秀敏直视着他。「我也该回家了。」 「你可真懂得怎么惹怒我,你究竟在闹什么别扭?你不乐意回傅府?」 「不是,我是……」 「说吧。」他打断了她,燃着怒焰的双眸紧瞅着她不放。「你在想什么?」 「不是我想什么,而是……我是什么?以前,我是以奶娘的身分伺候你,往后呢?」 傅文绝心头一撼,原来,她要的是一个名分,这会儿,可得他伤脑筋了。 他喜欢她伺候,可他究竟当她是什么?自他复原以后,他时时把他跟她的事回想再回想,第一次遇见时,他们之间是那么剑拔弩张,水火不容,他压根儿没碰过像她脾气那么倔的姑娘,可这样的她,却做出了让他吃了心软了也暖了的饼。 他要她替他做饼,她抵死不肯,他竟缓下了跟周如山之间的土地买卖,就是故意要让她整天悬着心,还有,开茶楼是他计划了多久的事啊,可他竟因为她而缓下,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做的饼吗? 被周如山派人袭击而伤了头,心智回到十二岁时,他怎会一眼便看见她,甚至冲着跟他奶娘毫无共通点的她喊奶娘?她的样子跟满福根本不一样,他怎会错认她是满福? 忖着,他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的她。 她是他二十四岁才遇上的人,在他的心智回到十二岁后,十二岁之后才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他全都不记得也没印象,他本该记不得她的样子,可他没忘了她的脸庞。 这一际,他恍然明白,他什么人都不记得,可却没能把她忘了,再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觉得熟悉,觉得温暖,就是这种感觉,跟满福很像,他想,他便是因为那样而冲着她喊奶娘。 曾经,她是多么的厌恶他,可她以奶娘的身分待在他身边时,却是那么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当他还没回复到原本的年纪前,他只觉得那是一种依赖感、安心感,可当他恢复后再想起那些点滴,竟不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受。 他为什么需要她伺候?先不论傅府那么多下人,他早就已经不让谁伺候着他了,如今他为何要她?尤其是在从老舒那儿知道她对他有着情愫后,他为何还想把她留在身边? 想着的同时,他的目光对上了她的,他的心,猛地一悸。 是的,他得给她一个名分,可是,他能给又该给什么名分呢? 过往,他祖父曾暗示要他娶李丹娘为妻,只因李丹娘出身江北望族,虽不及傅家,但绝对足以匹配,他不乐意,祖父当然也没逼迫过他,但由此可见,祖父对门当户对这件事还是在意的。 和秀敏出身贫穷佃农之家,祖父能接受吗?若不能,他可还得花点时间跟精神去解决这个问题。 他从来不做无法确定的保证,眼下,他只能让她知道他需要她,但他还无法给她什么承诺,但至少他能给她新的身分。 很快的,傅文绝心生一计。「这样吧,你就当我专用的厨娘。」说完,他径自笑了,因为他觉得这个方法实在太妙了。 和秀敏一愣,木木的看着他。「什么?」 「你不是需要一个待在我身边的理由吗?现在,我要你当我专用的厨娘,负责喂饱我的肚子。」 先前是奶娘,现在是厨娘,这是她待在他身边唯一一能拥有的身分吗?可是她又能奢望什么呢?喔不,不对,不管是什么身分,她都不能再留在他身边,拒绝他吧! 「我……就……」简单的一句「我就是要回家」,和秀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几个字像是热沙一样卡在她的喉咙,教她发不出声音。 她无法违背想望,她是真心的想待在他身边,如今他给了她一个身分、一份差事,她还挣扎犹豫什么? 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在意着他。想着,她不甘心的流下眼泪。 第二十一章 见她流泪,傅文绝不免又慌了。「先说,你这是喜极而泣,还是……」 和秀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道:「我只是你的厨娘,又不是你的新娘,你连这个都要管?!」说完,她朝他胸口用力一推,迈开步伐走出牢房。 他先是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忽而才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心头顿时一喜,连忙快步追了上去。「欸?你答应啦?」 忽地,砰的一声,乐极生悲,他方才进来时知道要弯下身子,出去时却因为太高兴而忘记要弯下身子,额头硬生生撞上门框。 「哎呀!」他眼冒金星,疼得蹲下身子,眼泪差点飙出来。 看见这一幕,还因为不甘心而气着的和秀敏非但不同情,还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高个儿的坏处。」 他懊恼的看着她,本想回她个几句,但很快的心念一转,罢了,她肯当他的厨娘,他还跟她计较吗?只好忍着疼,努力挤出话来,「你……你高兴就好。」 回到傅府,和秀敏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初袭击傅文绝的人是周如山派去的打手,目的是为了嫁祸给佃农,好让傅家因为气愤而加速土地的买卖进度。 谁知道这一击,却让傅文绝的心智回到十二岁,反倒中断了土地买卖的进度。 后来,傅定远将重拟租约的事交给傅文绝,他不只重拟对佃农更有利的租约,还决定跟佃农续租。 周如山未能如愿买到土地,便将脑筋动到一心想坐上当家大位的傅文豪,怂恿他毒害傅定远、傅文绝爷孙俩,并让她当替死鬼。 傅文豪自己没胆子下药,竟又说服未能得到傅文绝的爱而对她心生妒恨的李丹娘,让李丹娘趁着她离开厨房时,在锅里下药。 人心难测,她真的没想过一个人鬼迷心窍了,真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不多久,遭押的周如山跟傅文豪都被定罪,由于江东正在修筑大运河,两人分别被判服劳役十年跟八年。 至于李丹娘,因傅定远念她年轻懵懂,傅、李两家又有交情,于是出面为她求情,得以缓刑,但三年不得出入此城,不久后,她爹前来将她带回老家,此事也告了个段落。 和秀敏以专用厨娘的身分在傅府待下,但为了避嫌,她主动要求搬出小苑,傅文仪因为跟她投缘,便要她到她与两个女儿居住的雅筑同住。雅筑有个小厨房,她每天都在这儿准备傅文绝的三餐,当然,傅文仪跟两个女儿的三餐也就顺理成章由她打理。 烹饪、女红,和秀敏无一不精,除此之外她还识字,能写能读,闲时,便由她教丽心跟兰心识字,傅文仪当然是识字的,可惜她缺乏耐性,便将这需要高度耐心的差事交给了她,而她也乐在其中。 这日,和秀敏正在小厨房忙着,傅文绝走了进来,雅筑里安安静静,也没见两个小丫头满院子跑,他疑惑地问:「就你?文仪跟两个丫头呢?」 她正注意着锅里滚着的汤,看都没看他一眼。「小姐带着两个小小姐去古夫人那儿了。」 两个时辰前,古氏差人来请傅文仪跟两个孩子过去。自傅文豪被送去服劳役之后,古氏就常常咳声叹气,抑郁寡欢,时不时会说些丧气话,傅文仪虽知道娘不至于寻死寻活,但作为女儿,还是不免担心,一得空便会过去嘘寒问暖。 「我姨娘还好吧?」傅文绝拉了把小凳子,在门边坐下。 「大少爷怎么问我呢?」和秀敏瞥了他一眼。「你也该去关心一下古夫人。」他一听,马上皱起了眉头。 他不是个无情的人,也同情古氏,但他与古氏向来不太往来,又不善于交际,就算去探访她,也觉尴尬。 「我去了怪别扭的,你跟文仪情同姊妹,她知道的,你一定知道。」 她笑叹道:「古夫人是还好,就是变得悲秋伤春罢了。」她边说,手也没停下。 「我给姨娘还有大嫂的家用多了,在生活上,她们应该没什么抱怨的吧?」傅文绝又问。 「嗯。」和秀敏轻点点头。 其实,她觉得现在的傅文绝温暖多了。 从前的他,是个说一不二、凡事照规矩走的人,即使是对自己的家人也不例外。可自傅文豪离开之后,他便要老张每月多给古氏及陆绣娘五十两银,人呢,如果手头宽裕,日子就不觉得那么苦了。 「你跑来做什么?」她问。 「等饭吃。」他说着,视线不曾离开过正忙着为他准备晚膳的和秀敏。 看着她在小厨房,忙碌又有一点点狼狈的身影,竟是他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刻,看着看着,他不免有些痴了。 「你饿了吗?」和秀敏又瞥了他一眼。「时间没到。」 「时间没到就不准饿吗?」傅文绝好笑地道,「今天巡了一天的地,早就饿了。」 「你在路上总能先找到什么填肚子吧?」 「不成,我就只想吃你做的。」 听见他这句话,她的心一热,脸颊也跟着涨红,幸好这时外头传来声音,傅文仪带着两个女儿回来了,她这才免除和他单独相处的害羞。 「舅父!」丽心跟兰心一见傅文绝,便恭敬的喊着。 她们都有点怕他,因为他总是一脸严肃,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唔。」傅文绝应了声,也没特别热络,其实真不是他故意不理人,而是他放不开,他冷漠惯了,除了和秀敏,他对谁都热络不起来。 「大哥,怎么来了?」傅文仪走了过来,笑问,「等饭吃?」 傅文绝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傅文仪早已习惯他这样的态度,也明白他虽然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其实有一颗温暖的心,所以她不以为意,一头钻进了小厨房,看见灶上的狮子头,开心的喊道:「丽心、兰心,咱们今晚有口福了,是我们最爱吃的狮子头呢!」 丽心跟兰心一听,兴奋的拍手,异口同声地道:「好棒喔,我最喜欢吃敏姊姊做的狮子头了!」 自从傅文绝痊愈后,两个小丫头对和秀敏的称呼也被纠正过来了,她们虽然不懂为什么要改来改去的,但倒也听大人的话,没有多问,只管这么叫。 看着她们俩可爱的模样,和秀敏忍不住笑了。「先去洗手洗脸,就快能吃了。」 「好!」姊妹俩答应一声,手牵着手跑开了。 这时,傅文仪转头看着傅文绝。「大哥,你真是幸运,有这么一个好厨娘给你准备三餐。」 他眉头一皱,斜瞥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她是我的厨娘,可不是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是要她给你做什么茶点、糕饼的。」 傅文仪赖皮地笑道:「有什么关系?我跟秀敏是好姊妹呢!大哥该不是在吃我们的醋吧?」 「胡说八道。」 「大哥如果想一辈子吃秀敏做的菜,光是让她做厨娘是不够的。」 傅文仪知道和秀敏对大哥是什么感情,也感觉得出大哥对和秀敏有着什么样的情愫,可她不懂,为何大哥至今还未有表示,他在等什么? 像是知道她接下来可能会说出让和秀敏尴尬、让自己难以响应的话,傅文绝只淡淡的道:「待会儿把晚膳给我送来吧。」语罢,他起身走了出去。 和秀敏低着头,手停顿了一下,接着,她若无其事的继续备膳,神情却难掩失落。 【第八章】 仲夏,傅府处处托紫嫣红。 每到阴历五月十六至十八,傅府会举办三天的赏花宴,邀请相识的达官显贵及亲朋好友前来赴宴,而赏花宴也是拓展人脉的好时机。 有人脉,才有金脉,这是行商坐贾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和秀敏虽是傅文绝专用的厨娘,只需负责他的起居饮食,也没人要求她多做其他的事情,但她勤快热心又乐于助人,所以也主动帮忙其它人准备。 宴会为期三天,而且日夜都备有酒菜供应,因此这三天,傅家的厨子、丫头、家丁、小厮都不得闲,他们得轮着上菜、备茶酒、整理环境,并随时等候差遣。 和秀敏对做点心很有一套,所以当厨子来请她帮忙时,她便一口答应了。 忙了一天,看着满桌的点心糕饼,她颇有成就感,为了美观,她还细心盛盘,并亲自去采了一些鲜花及绿叶装饰,大家看了她做出来的成品,都惊叹不已。 第二十二章 「和姑娘,你的手艺真是不凡。」厨子衷心地赞美道,「客人们见了这些漂亮的点心糕饼,一定也会惊叹连连的。」 「过奖了。」 这时,刘嬷嬷带着两名丫鬟进来要准备客人需要的茶水,见桌上分盘装饰得十分应景的点心,倏地眼睛一亮。 「哎呀,真是好看。」 「刘嬷嬷,这都是和姑娘的精心之作。」厨子笑答。 刘嬷嬷笑视着她。「和姑娘蕙质兰心,多才多艺,日后谁娶了你都是福气。」 和秀敏尴尬的一笑。 「对了,你一整天都耗在这儿,大少爷会不会生气?」刘嬷嬷问,「他要是找不着你,可会不开心的。」 「不怕,大少爷这三天忙着招呼客人,准我停工三日。」和秀敏笑道。 赏花宴是傅家除了年节、清明祭祖之外的第三大事,傅文绝身为傅家当家,又是唯一继承人,当然得全程参与,全权负责。每天登门拜访赏花的客人川流不息,从早到晚不曾间断,他哪来的时间理她? 「刘嬷嬷,我来帮忙吧。」她小心的捧起一盘点心。「这要放到什么地方去?」 「不用麻烦了。」谁都知道她是傅文绝的专属厨娘,总不好意思让她做别的差事。 「不麻烦。」和秀敏温和一笑。「我这人就是闲不住,就让我帮忙吧。」 刘嬷嬷思忖了一下,这才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你手里那盘点心,请帮我送到松涛亭吧。」 「好的。」她点头答应一声,便捧着盘子走了出去。 松涛亭位在傅家最小也最隐密的花圔之中,此处规模虽小,却种植了几十种花卉,一到花季,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凡是来过的,都知道这是个能安静赏花的地方。 来到松涛亭,和秀敏将点心摆盘好,顺便收拾一下先前客人留下的空盘及空杯,然后将石几桌面擦拭干净,就在她专心整理之际,忽然听见脚步声传来,可当她意识到不对劲时,脚步声已经近在身后。 她直觉回头一看,还没看清楚什么,整个人已被拦腰一抱。「啊!」她惊叫一声的同时,闻到了酒味,她勉强转过头,一张嘴却捱了过来,她又气又怕的伸手用力推着凑上前的那张脸。「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因为我也不认识你。」 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陌生,她听都没听过。 「放开我!」她挣扎着,可男人很精壮,她根本挣不开。 「你一定是这一年才来的丫鬟吧,从没见过你。」男人调笑道。 听他这么说,和秀敏大抵猜到他的身分,应该是应邀前来赴宴的客人之一。 「你快放手,不然我叫人了。」他是客人,她也不好立刻给他难堪。 「这儿就你跟我,叫什么?」男人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扭了过来。「哎呀,还真是个大美人呢!」 这会儿,和秀敏终于看清男人的模样了,他身形魁梧壮硕,给人一种力大无穷的感觉,且满脸通红,显然喝醉了。 「你是傅府的丫鬟吧?」男人笑视着她,彷佛她是一块让人垂涎的杏花糕。 「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吗?」 「不管你是谁,请你自重,不然……」 「真是不知好歹,我父亲是拥有几座矿山的煤老板赵东河,我是他的独生子赵君清。」男人边拍着胸脯边得意地道,「你知道大爷我有多少金山银山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乖乖……」 未待他把话说完,和秀敏已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并趁他错愕之际挣脱他的箝制,后退了几步,正色怒斥道:「下流!你当傅家是开妓院的吗?你现在让开,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道理,是说给清醒的人听的,赵君清醉得糊里胡涂,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更别说无端捱了一记耳光,他正气恼着。「臭丫头,真是给你脸你不要脸,你知道被大爷我看上,可是你八辈子都修不到的福气吗?!」说罢,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嘟起嘴就想强吻她。 「住手!放开!」和秀敏拚命挣扎,可身体及手脚都被他弄得很痛,也敌不过他的力气。 「蠢丫头,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这儿做丫鬟吗?大爷是给你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放开我!我不希罕!我就是要做一辈子丫鬟!」 「蠢货!」赵君清硬用蛮力抱着她,一张嘴不断向她靠近。 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一怔,本能的转过头,还没看清来人,方脸便硬生生吃了一记重拳。 「唉唷!」他痛叫一声,拽着和秀敏的手也跟着松开了。 和秀敏趁机快步退后,这才发现动手打他的人竟是傅文绝,她惊愕的看着傅文绝,而他正一脸冷肃,眼底露出像是要将赵君清生吞活剥般的凶光。 「傅、傅大少爷?」捱了一记重拳,赵君清酒似乎也醒了一半。 「赵君清,你立刻给我滚出傅家!」傅文绝毫不留情面的下了逐客令,「你不自己走,我会亲自把你丢出去。」 赵君清恼羞成怒。「我可是傅家的客人。」 「就因为你是客人,我才给你机会自己走,要不然我早让你躺着出去!」傅文绝冷冽威吓道。 赵君清拉不下脸,仗着几分醉意,态度猖狂地吼回去,「傅文绝,我爹跟你祖父有十年交情,如今你居然为了一个低三下四的丫鬟跟我们赵家撕破脸?」 傅文绝不屑的睥睨着他。「在我眼里,你才是低三下四的人。」 赵君清不是第一次在赏花宴惹事了,第一年他来时,就因为细故打了其它客人,之后几年赵东河都不敢再带他来,赵东河本以为儿子年长一些,能够懂事些了,才又带他一同前来,没想到他又因酒醉调戏茶庄千金,惹出不少麻烦,今年他都三十了,理应够成熟稳重了,偏又死性不改,更别说这次他非礼的对象是和秀敏,这口气,教傅文绝哪里忍得下来? 「傅文绝,她不过是个丫鬟,你不给碰就算了,真要搞得这么难看?」赵君清理直气壮的问。 傅文绝已经快失去耐性,表情比飘雪的江东还要冷酷,他一把拎住赵君清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你给我听好,她不是什么丫鬟,而是我……」然而话语未竟,他却突然打住。 其实他想说的是,和秀敏是他的人,可一旦说出口,代表的便是承诺,他怕的不是给她承诺,而是他还不能宣示,他是给了她身分,好将她留在身边,但他还没给她名分,若是在赵君清这样的人面前说出口,只怕会让赵君清认为他们之间不清不白,他倒无妨,可他不能让她因此受到伤害和委屈。 傅文绝僵硬的话锋一转道:「她是我专用的厨娘。」 话音方落,赵东河跟傅定远来了,见傅文绝抟着赵君清的衣领,两人都吓了一跳。 「文绝,这是怎么回事?」傅定远急问。 「哎呀,傅大少爷,是不是我家君清又闯祸了?」赵东河急急忙忙走过来,讨饶地道,「他许是多喝了几杯,你请见谅。」 这时,傅定远看见和秀敏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抵猜到赵君清怕是恶习难改,又借着酒意调戏女子了,可他什么人不挑,居然挑中了和秀敏,难怪孙子一脸想宰了他的表情。 「文绝,有话好说。」为免赵东河为难尴尬,傅定远劝道,「应是误会一场吧?」 傅文绝完全不给面子的直言道:「是不是误会,他心知肚明。赵老板,告辞。」说罢,他随即迈开步伐离去,走到圆拱门前,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喊道:「和秀敏,还不过来?」 和秀敏愣了一下,向两位长辈点头示意后,立刻乖乖跟了上去。 傅文绝的脚步极快,她得小跑步才跟得上,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她不知怎地觉得失落,甚至有点小小的悲哀。 当她发现出手救她的是他,她有说不上来的惊及喜,尤其是在他跟赵君清撂着狠话之时,她深深感觉到自己被他在意着、守护着,似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伤害,为了她,他不惜得罪客人,为了她,他彷佛天不怕地不怕,为了她,他……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那当下,她的心跳得多快。 第二十三章 她本还以为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更感动人的话,可是他出口的话语却让她的心重重一沉,是啊,她早就告诉过自己许多次,不该有所希冀,只有够认分、够自制,她才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况且他说的也没错,她的确是他专用的厨娘,是只负责他起居及三餐的女人,而不是他的女人。 想到这儿,和秀敏突然觉得胸口好痛、好闷,像是有颗千斤重的石头压着心口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再也走不动了。 发现她没跟上来,傅文绝停下脚步,回过头,这才发现她站在他身后十步以外。「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她只是低着头,迟迟没有回话。 他刚被赵君清激怒,气还没平息,语气显得急躁不悦。「你究竟在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掉头走向她,来到她面前,他不解的看着她,待她缓缓抬起脸,他这才发现她眼眶泛红。 「你可别哭。」他有点慌了,他从来不懂得该如何安慰人。「我已经打了他替你出气,他也决计不会再骚扰你,你就当遇到一条疯狗,别气别哭了,嗯?」 她秀眉一拧,在心里偷偷腹诽,她难过,全都是因为他啊! 从他要她以厨娘的身分待在他身边之后,他就时不时的给她一种期待,有时是眼神、有时是动作、有时是言语,不管是什么,他让她对他有着一份期盼及想象,就像刚才那样。 可也是他,让她知道自己的想象都是假的,像梦一样不真实。 他再怎么重视她,她不过是个负责他起居及三餐的厨娘,现在不可能,未来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她知道他们身分悬殊,纵使他对她有心有情,两人也未必能开花结果,她要的只是一个表示、一个证明,她只是想知道这一切不是她一厢情愿,不过他却让她看见了最残酷的事实,原来对他而言,她什么都不是。 「你就乖乖的待在小苑,别到处乱跑了,行吗?」傅文绝命令道。 对于他想守护的、想扞卫的,他的态度向来是强悍而霸道的,他是真心把她当成自己的人,所以忍受不了任何人欺她伤她,如果可以,他多想把她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我……我不是你养的小狗。」和秀敏微弱的声音带着泣音。 他没听清楚,皱了皱眉头。「什么?」 「我说……」她抬起眼直视着他的同时,眼泪也顺势滑落。「我不是你养的小狗。」 「谁说你是小狗了?」 「那我到底是什么?」和秀敏气愤的质问。 「你当然是、是我的……」 「专属厨娘?!」她感到委屈又愤怒。「如果只是这样,请你不要说出或做出什么会让我误会的话及动作,不要让我对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傅文绝心头一震,惊疑的看着她。 老舒说她对他有情,事实上,他也感觉得到,不过她从没说出口,连暗示都不曾,可她方才说的话,他是不是能解读为她是在向他表示什么?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慌,却又雀跃不已。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我也从没奢望待在你身边服侍你会有什么结果,我只是、只是再也受不了这种不上不下的心情,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存在对你有着某种程度的意义!」 和秀敏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跟他说这些话,她虽然一直是个勇敢的姑娘,但向来要强,脸皮又薄,主动向男人示爱这种事,她根本做不到,可是他却逼得她失去了分寸,她觉得好丢脸,她想,她已经无法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我……我要回家,请你另请高明。」说完,她转身就想逃离。 傅文绝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她惊疑的回过头,迎上的是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神平时是那么的冷,而此刻却是炽热,她一阵心悸,只能无措的看着他。 「你想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什么吗?」傅文绝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幽幽地道:「有些事,你该知道我说不出口,但说不出口不表示没有。」 他那苦恼、不知所措的神情,让和秀敏再次有了些许期待,她隐约感觉得到什么,但又不敢确定。「你把我留在这儿,就只是为了让我给你准备三餐?」 「是也不是。」他的眉心好似打了几个死结,脸不自觉微微涨红。「我确实喜欢吃你煮的东西,可那并不完全是我把你留下的主因。」 「那么……还有什么?」 「我不确定我现在能跟你说什么。」傅文绝直视着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只能说你的期待,我懂,只是……」 谈租约、谈买卖时,他机锋百出,从不迟疑犹豫,可是谈情,他真如老舒所说,是个愚钝之人,那些动听的话,他一句也不会说。 她紧抿着唇,幽幽地道:「有那么难吗?我不是要你承诺什么,更不是跟你讨什么……」她感觉得出来他就快要说出什么了,只需要一点点的压力及动力,于是她背过身,假装要走。 他心一急,便脱口道:「和秀敏,我需要你,我喜欢你。」 和秀敏神情一愣,脚步一顿,这确实是她想听的,可当他真的说出口时,她又不禁感到惊慌失措。 她没敢回头,就怕自己的表情显得可笑滑稽,她的心跳得又急又重,整个人像是要昏厥了般。 突然,一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很轻柔,却又有着无法忽视的力量。 「如果我不喜欢你,不会让你待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不会让你走进我的生活。」傅文绝微弯下身,低沉的嗓音轻轻扫过她的耳际。 和秀敏觉得身子一阵酥麻,不自觉倒抽了一口气,随即她一鼓作气的转过身,直视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行了。」他站直身子,浓眉一揪,打断了她,「我都说到这分上了,再说你不明白,我可不饶你,以后别再问我这种蠢问题,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听明白了吗?」 他的口气很不温柔,甚至像在威吓,但她却感受到满满的、确定的情与爱。 「好了,现在回小苑去,别再到处跑了。」说着,傅文绝推了她一把,随即转身离开。 这日,傅文绝与管事出门巡视田地,迎面来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正是去年泼他一身墨的庄四维。 「傅大少爷。」庄四维来到傅文绝面前,神情有点尴尬不安。 傅文绝停下脚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长高了。」 庄四维难掩讶异,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种小事。「呃……是的。」 「今天不是来泼我墨的吧?」他打趣的问。 庄四维倏地涨红了脸,连声澄清,「不,不是的。」 「那么你有什么事吗?」傅文绝问。 庄四维抿着嘴,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关于、关于……」 「说吧,是缴租有问题吗?」 庄四维尴尬又羞惭的点点头。「本来该找管事说的,可是……」 「不打紧,跟我说也行。」 傅文绝的反应让庄四维震惊不已,从前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冷冰冰的人,凡事没得商量,现在他的态度还是不热络,却让人觉得多了一丝温暖。 「大少爷,我一家六口,只有我与娘亲及一个弟弟能耕作,我娘从去年冬天就一直生病,弟弟也才十二,他们能做的活儿有限,剩下的三个弟妹都还年幼……」 说起自己家里的状况,庄四维脸上满是忧愁。「今年收成不好,勉强只能猢口,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交租,所以想请大少爷宽限一季,待秋收时补上。」 「嗯。」傅文绝听完,想也没想就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五两银子递上前。「拿着。」 庄四维惊疑的看着他,迟迟不敢伸手接过。 傅文绝干脆抓起他的手,将五两银子放在他长满粗茧的手心里。 银子是冰凉的,却实实在在烧烫着庄四维的手心。「大少爷……」才一开口,他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别担心交租的事,让你娘先把病养好吧。」傅文绝说完,就要离开。 庄四维手里紧抓着五两银子,又追了上去。「大少爷,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傅文绝停下脚步,没有半点不耐。 「去年大少爷要开茶楼,为了资金说要卖地时,大家都非常生气,我也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会泼墨泄愤,当时大少爷对我说,只要有心,纵使山穷水尽,也还有活路可走,你也说开茶楼就是要给我们这些佃农子弟们开另一条路,让我们养家活口……」庄四维整理一下激动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道:「我一直在等着大少爷开茶楼,可现在……大少爷的计划是不是已经……」 第二十四章 听了他这些话,傅文绝沉默了一下。 继续跟佃农们打租,是在他心智回到十二岁时做的决定。复原之后,他因为和秀敏之故,也没再提及开茶楼之事,不过不提,不表示他没想过。 以傅家现有的资产,他大可不必卖地求现,只是傅家资产是傅家的,他成功便罢,不成功,赔上的是傅家所有人的资产,茶楼赔本虽不至于让傅家家财散尽,只是他做每件事都求清楚干净,不希望到时因为金钱问题闹得家门不宁。 地是他的,将来茶楼赔了,也是他的损失,与傅家无关,可现在,租约重订,佃农们也都下了重本播种耕耘,他说要止约卖地,恐怕又会引起不满,最重要的是,和秀敏第一个不饶他。 「大少爷,光凭那一点收成,我顶多能让弟妹三餐温饱,却没能力送他们上私塾读书识字,若他们不识字,一辈子只能种田做苦力,翻不了身……」庄四维殷切期盼着。「大少爷,如果你还有开茶楼的梦想跟计划,请一定要给我机会,给我弟妹一个机会。」说着,他突然屈膝一跪。 傅文绝见状,先是一愣,然后神情平静的拉起他。「我会仔细思考这件事的。」 庄四维噙着泪,用力的点点头。 之后,巡完田地,傅文绝未直接返回傅府,而是到城中他原先属意的那块地绕了绕。 这一块腹地闲置已久,是他两年前买下作为茶楼预定地的,因为不够宽广,他一直希望把周围的几家铺子一同买下,可价钱方面却始终谈不拢。 「大少爷,你还想着要盖茶楼吗?」管事问道。 他点点头。「总是做着收租的工作,太没乐趣了,而且我开茶楼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改善那些佃农的生活。你刚才也听见那孩子说的话了。」傅文绝的眼底闪过一抹沉郁。「那些佃农的孩子因为家里没有能力让他们去私塾读书识字,只能继续当佃农,庄四维聪明又有想法,却苦无没有可以让他翻身的机会,若是开了茶楼,我让那些愿意学习的孩子到茶楼来从学徒做起,供他们吃住,休息时候还能请夫子来教他们读书识字,他们有了一技在身,将来不管去了哪里都能立足。」 管事听完,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大少爷,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很多事,我心里自有打算。」 他不是个心里有什么话都会说出来的人,他一向深沉,也已经习惯这样做人做事,但就是因为这样,不只外人,连自家人都可能误解他。 「咱们跟佃农的租约刚打,现在恐怕……」 「这事拖过一年又一年,只会让许多佃农的处境雪上加霜。」 「就怕他们不能理解大少爷的用心。」管事忧心着过往的事又再重演。 「也许我该跟他们谈谈。」傅文绝沉默了一下,直视着管事,才又缓缓地道:「你安排一下吧,把他们请到傅府来也好,我亲自去拜访他们也行。」 管事颔首。「我知道了。」 傅文绝神情凝肃的看着眼前的腹地,心里想着的是和秀敏,要是她知道他又打算卖地,不知道是什激烈的反应。 他最该也最难说服的人,就是她吧?想到这儿,他不禁长长一叹。 【第九章】 和秀敏刚烤了全新口味的饼,迫不及待的拿到书斋给傅文绝品尝。 他吃了一片,一脸满足地笑道:「好吃,这是没吃过的口味。」 她坐到他身边,藏不住得意。「我在面团里和了我家里种的豆子,口味很特殊吧?」 「确实。」 「我爹可是个厉害的农夫,能种出最棒的谷物、蔬果及豆类。」她续道:「我娘略懂药理,也种了不少药草,当然,那也是因为傅家的土地肥沃。」 因为土地肥沃才能种出好的谷物蔬果,那没了土地呢?看她一脸粲笑,傅文绝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提及卖地求现之事。 「大少爷,你知道大家都很感激你吗?」和秀敏笑视着他。「你重拟租约,又减少上缴成数,大家都说你是活菩萨呢。」 他不语,神情越加凝肃。 「怎么了?」她发现他今天有点怪怪的,像是有什么心事。「大少爷今天似乎心事重重,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傅文绝嘴上虽这么说,眉眼之间却泄露了他的苦恼及烦忧,他想了想,反正早说晚说都是要说,不如趁这个机会和她说清楚。「我今天巡视田地时,遇见了庄四维。」 和秀敏一听,急问:「他又找你麻烦吗?」 「不是。」他蹙眉苦笑。「他只是希望这期的租金可以延缴。」 她有些不安的睇着他。「那你……」 「我当然答应了,还给了他五两银子。」他说。 和秀敏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不禁顿了下。「咦?」 「他说他娘自年后就一直生病,还拖着病体下田,所以我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带他娘去看病。」 她的唇角不自觉往上扬,然后用一种激赏又崇拜的眼神紧瞅着他。「大少爷,你真是个好人。」 「少灌我迷汤。」傅文绝没好气的斜瞥了她一眼。 「是真的。」她衷心地道,「你真是个好心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冷淡,心却是热的。」 在她心里,他是个心热的好人吗?若他告诉她,他想卖地开设茶楼,她还会那么认为吗? 和秀敏看见他眼底的愁思,好奇地又问:「这是好事,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很不开心?是舍不得那五两银子吗?」说完,她调皮的咧嘴一笑。 傅文绝伸出手指,轻推了下她的额头,唇角带着一抹笑,但旋即又消失。 「到底怎么了?」她稍稍敛起笑意。 他叹了口气,才幽幽地道:「今天我跟庄四维聊了一下,原来他们家一家六口,能下田干农活的只有他、他娘跟一个十二岁的弟弟,可他娘多病,弟弟又小,担子几乎都落在他肩上。」 提起庄四维,和秀敏也感到不舍。「四维那孩子真的懂事得让人心疼,他爹在庄大娘怀最小的女儿时就过世了,他从此兄代父职,扛起家中重担。他很聪明,以前也曾到我家跟我娘学写字识字,可惜后来农忙,便中断了。」 「是吗?」傅文绝知道金玉良的父亲是秀才,因此她是少见会识字的女子,和秀敏及其弟妹都识字,也是由她娘亲一手教导。「今天,他问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问我还开不开茶楼。」说完,傅文绝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 和秀敏只是愣了一下,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说如果我还开茶楼,他想到茶楼来学习,来干活,他想多攒点钱给他弟妹读书识字,让他们能有机会追求不一样的人生。」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他那激动的神情及眼底的泪水,让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种……使命感。」 闻言,她心头一撼。「大少爷的意思是……」 「我想帮助他们,这次,我追寻的不是我自己的梦想,而是他们的梦想。」 和秀敏听着,顿觉情绪沸腾,她惊讶的看着他,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没有半点虚假。 「庄四维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如果给他机会,他定能出人头地。」傅文绝握住她的手,目光一凝。「我想给他,还有其它像他一样的人机会,但是我需要把我的地卖了才能……」 他话未说完,她已经挣开他的手,她不是生气,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响应他。他的出发点是良善的,想要造福众人,可是她爹跟许多叔叔伯伯们都靠着那些田地生活……「可是,你才刚跟我爹他们打了新的租约。」 「我知道。」他眉心一拧,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抓着,不让她抽回去。 「所以我希望取得你的谅解及认同,然后请你帮我一起去说服他们。」 和秀敏神情苦恼的摇摇头。「我爹他们刚落了肥播了种,你要我怎么跟他们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苦恼。」傅文绝觉得心情好沉重,他多么希望做更多事,帮助更多人,可现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他一脸愁郁苦恼,她也感到难受,她是认同他的想法,只是…… 沉默了一会儿,她怯怯的问:「难道没有其它办法吗?」 「我不能动用傅家的资产。」他说,「我手上能用的现金也不够盖一家茶楼。」 「不能跟老爷子商量吗?」她问,「如果跟他借一点,他会同意吗?」 第二十五章 「祖父是个保守的人,凡事稳扎稳打,当初我说要开茶楼时,他曾严厉反对过,他认为土地是先祖留下,后辈只要守成便可,再加上后来文豪胡乱投资赔光了他自己跟姨娘的资产,祖父认为那便是我的借镜。」 和秀敏愤慨地道:「他不切实际又不用心经营,可是你不一样。」 「不管如何,祖父同意让我开茶楼已是让步,我想他不会让我动用傅家资产的。」傅文绝苦恼地道。 「凡事没有绝对,也许你提出详实的计划,便能得到老爷子的认可。」她认真的凝视着他,用眼神告诉他,她绝对对他有信心。「你现在想做的事是施惠于人的好事,也许老爷子会同意。」 听了她的劝,他燃起了一线希望,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笑意。 这时,和秀敏突然捧起他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他的额头一下。 傅文绝的心一突,疑惑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加持啊。」她甜甜一笑。「我都是这样帮弟弟妹妹们加持,好让他们有更多的勇气去做更多的努力。」 她可爱的举动令他心头一暖,充满宠溺的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离开。 被他那么专注的看着,和秀敏有点害臊,脸颊浮现两朵云霞。正想跟他保持一点距离,他却突然抓住她的双臂,她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一把捞进怀里,牢牢抱住。 这是他们在他复原之后,第一次靠得这么近,抱得这么紧,她既羞又慌,急着想挣脱。 「秀敏。」傅文绝紧紧环抱着她,像是担心一松手就会失去一般。「谢谢你……」 和秀敏不解的低问:「谢我什么?」 「一切。」他低沉又充满情感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语,「一切的一切,都谢谢你。」 她没说话,但感动而满足的笑了。 傅文绝来到祖父的书斋前,却见一人自书斋中走出,他想应是祖父的客人,便点头致意,待客人离开,他才来到书斋门前,轻轻叩门。 「进来。」傅定远应道。 他走进书斋,就见祖父正拿着一迭卷子在阅读,甚至不知道进来的人是他,直到他轻唤了声,祖父才抬起头来。 一见是爱孙,傅定远马上笑道:「文绝,你来得正好。」 「祖父有事找我吗?」 「嗯。你来瞧瞧,这些都是咱们江东一些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数据。」傅定远将那一迭卷子整理好,往前推了推。「你今年已经二十五,早该成家立室了。」 「祖父……」 「先前我本要把丹娘娶进傅家的,只可惜她竟做了那件傻事……」傅定远摇头一叹。「去年你受伤,这事也就缓下,如今你复原了,一切也都回到了原定的轨道,接下来就该好好计划婚姻大事了。」他兴致勃勃地续道:「来,你来看看这些小姐们的资料,她们可都是知书识礼、精通五艺的千金,个个都衬你,也足以成为我傅家的媳妇及未来的女主人。」 看着祖父,再看看案上那一迭卷子,傅文绝面色凝沉。「祖父,我对那些千金小姐都不感兴趣。」 傅定远的笑脸微微一僵。「为什么?」 「因为孙儿心有所属。」 「你是说秀敏?」傅定远直视着他。 傅文绝没想到祖父竟看得这么透澈又说得这么直白,神情一愣。 傅定远叹道:「你把她留在身边,又事事顺着她,处处护着她,只要长眼睛的,有谁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为何您还要……」 「文绝。」傅定远严肃地打断道,「秀敏是个好姑娘,农家女儿也少见她这样识字的,我也很喜欢她,不过,她终究是农家女儿。」 「祖父,我并不在乎身分上的……」 「我在乎。」傅定远语气平和,但态度强势。 傅文绝深呼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祖父。「祖父,但我喜欢的是她。」 「你喜欢她不是不行,但是她的身分只能当小妾。」 傅文绝不满的皱起眉头,别说她绝对不肯,他也办不到。 「文绝,我可以先让你纳她为妾,之后再娶正室。」傅定远看出他眼底的反抗,退了一步道,「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你姨娘虽是妾,可也是书香门第。」 「祖父,我不会这么委屈她。」傅文绝态度坚定。 傅定远虽未发怒,但表情已看得出不悦。 「祖父是仁厚之人,对佃农十分照顾,也经常救济乡里贫户,为何还有门第之见?」他不解地问道。 「我助人,是因为回馈乡里是富人应做之事,我并不歧视佃农或穷人,但你是我傅家唯一命脉,与你结合并传宗接代的女子,必须是精挑细选,万中选一。」 「她对我来说也是万中选一。」 孙子的强硬及固执让傅定远觉得苦恼及愠怒。「文绝,此事没得商量,她只能做小。」 「若她只能做小,那文绝就只娶小。」傅文绝直言回道。 傅定远气恼的瞪着他。「你这是跟我作对?」 「君子有成人之美,祖父何苦拆散我俩?」 「我没拆散你们,只是要你……」 「爱一个人,就不该让对方受委屈。」傅文绝认真又坚定的道,「如果我连给她一个名分都做不到,算是什么男人?」 「你太固执了。」傅定远灰白的眉毛紧拧,迭出了三条懊恼的线。 「那也是得自您的真传。」他轻轻一笑。「是您老人家教我要择善固执。」 「你……」孙子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比谁都了解他的脾气跟个性,他拗起来,真是比牛还难商量。 「没别的事,孙儿先告退了。」 「慢着,你不是有事找我?」 「已经没事了。」他不愿听从祖父的指示,自那迭卷子里挑出一名婚嫁的对象,又怎么期望祖父会答应将傅家资产借给他?「孙儿告退。」说罢,他弯腰一欠,旋身走出书斋。 和秀敏备妥午膳,正要替傅文绝送去,却见老舒表情凝沉的迎面而来,她关心的问道:「舒伯,怎么来了?」 「秀敏,午膳我帮你送,老爷子有事让你去一趟。」 她虽然感到疑惑,但也不好多问。「那就有劳舒伯了。」她将膳盒交给老舒,便前往傅定远的寝室。 一路上,她的心七上八下,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她又想不出能发生什么事。 来到寝室外,门轻掩着,还留了一条缝隙,和秀敏轻声地唤道:「老爷子,我是秀敏。」 「进来吧。」傅定远有点疲倦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一听,她的第一个想法是,老爷子该不会又病倒了?她急忙推开寝室的门。 傅定远的寝室有个小厅,小厅后才是他睡觉休息的地方,透过帘子,她隐约看见他半卧在榻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又听到他说—— 「替我倒杯水来,好吗?」 「是。」和秀敏立刻倒了杯水,走了进去。 傅定远起身,一脸倦态。她将水奉上,他接过并喝了两口。 「老爷子,您是不是哪儿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 「不必。」他打断她,然后咳了两声。「我自上次病倒又中毒之后,身子就差了很多,也没什么病,就是觉得倦……」 「明儿我给您炖只鸡。」她说,「我家养的鸡很好,我娘又种了一些强身益气的药草,我明天就给老爷子熬。」 傅定远看着她,笑了。「你真是个好姑娘,难怪文绝这么喜欢你。」 闻言,和秀敏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收,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连讲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老爷子,我……大少爷他……我们……」 「我都知道。」他平静的笑道,「要是看不出来,我不白活这几十年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忐忑不安。 「秀敏,我得让你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傅定远深深注视着她。「你是个善良又坚强的好姑娘,人情练达,知书达礼,还做得一手好菜,不管是什么人家,都会觉得你是个好媳妇。」 和秀敏心头微震,狐疑的抬起头看着他。好媳妇?难道他想让她跟傅文绝……喔不,怎么可能?她只是佃农之女,哪里配得上他最引以为傲、寄予厚望的孙子? 「老爷子,您找我来是……」 「秀敏,我年事已高,过去一年里,家里又发生那么多事,如今虽然都成过去,但我心里却还挂念着一件事,那就是……」他目光一凝。「文绝的婚事。」 第二十六章 闻言,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莫非老爷子真的不在乎她跟傅文绝门不当户不对,愿意成全他们、祝福他们?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激动,身子甚至隐隐在颤抖。 「秀敏,我已经替文绝物色了几个对象,她们都是江东几个望族世家出身的闺秀……」 和秀敏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但空白之后,又变得鲜明。她隐约知道老爷子召她来是为了何事,可是以她的身分,她不该说也不该问,她只是沉默又安分的站着、听着。 「我是喜欢你的,秀敏。」傅定远续道,「因为你,文绝变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不过你该知道你的身分跟他实在难以匹配。」 她的身躯颤抖得更厉害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惊喜,而是因为震惊,还有失落绝望。 虽说她早就知道她跟傅文绝的未来有多么不可预期,但她总还存着一点期待及希望,如今,傅定远的这些话无疑狠狠泼了她一桶冷水,浇熄她所有的希望之火,只剩一点余烬,冒着犹如他们毫无可能的未来般的幽幽白烟。 「秀敏,若你愿意,我先让文绝纳你为妾,你虽做小,但我跟文绝断不会委屈你的。」傅定远动摇不了孙子的心意,只好改由从和秀敏下手,他想,她是个明白事理的姑娘,应懂得进退,也应当明白能成为傅家当家的侧室,已是天大的福分,相信她一定不会拒绝。 只要她愿意,傅文绝就没有顽固拒绝的理由。 「秀敏,文绝都二十五了,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看见他成家立室,传宗接代,你能成全我吗?」傅定远定定的注视着她,语带哀求。 和秀敏的喉咙像是被抱住了一般,几乎不能呼吸,甚至有种快要昏厥的感觉,她颤抖的声线问道:「成全?老爷子要……要秀敏如何成全?」 「请你退让,替我劝劝文绝。」见她眼眶泛红,泪水直打转,他虽然很是不忍,可为了傅家的香火,他不得不对她如此残忍。「秀敏,求……」 他话未说完,有人如一阵疾风般走了进来,正是傅文绝。 今天老舒替他送膳,他就觉得奇怪,问老舒,他只说和秀敏忙着其它事,所以拜托他替她送膳,可老舒说话支吾,眼神闪烁,一看便知有所隐瞒,在他不断追问下,老舒拗不过了,只好据实以告。 他是牛脾气,祖父绝对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但和秀敏不同,她认分单纯,而且为了不伤害别人可以委屈自己,他相信祖父召她便是要她自己退让,安分做小。 他太清楚她的脾气跟个性了,要是她一旦愿意做小,他怎么都劝不了她做大。 「祖父。」傅文绝迈开大步走了进来,不悦地道:「这非君子所为。」 「文绝,你……」 傅文绝神情凝肃,目光坚毅,他瞥了和秀敏一眼,发现她眼底闪着泪光,心狠狠一揪,想也不想的抓起了她的手。「我们走。」 在双脚踏出门坎的同时,和秀敏再也忍不住,雨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 回到小苑,傅文绝拉着和秀敏在院里的石椅上坐下,并用指腹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他心疼不舍的注视着她,柔声道:「对不起,居然让你承受了这些。」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心神不知跑哪里去了。 看着这样的她,他胸口一紧,他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将额头贴上她的额头。 这一会儿,和秀敏终于回过神了,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幽幽的看着眼前的他,四目交接之际,她的眼泪再次溃堤。 「别哭。」他声线低沉而温柔地哄着,「我帮你加持,让你有勇气。」 听着他这些话,她的心一热,眼泪更是止不住了,伸出双手,她紧紧勾抱住他的颈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他也牢牢圈抱着她,希望能藉此给她力量。 和秀敏相信,老爷子召她去之前,一定已经跟傅文绝提过这件事,又想到老爷子方才要她退让并劝劝傅文绝,意思是……傅文绝拒绝了? 想到傅文绝为了她而违抗祖父之命,她的心就激动不已。他曾因为傅定远的反对而暂时打消开茶楼的念头,可他为了她,毫不犹豫的拒绝祖父的安排。 他可以为她违抗祖父之命,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他想开茶楼,想造福照顾更多的人,可他资金不够,非得卖地求现不可。卖地,她爹及其它佃农便无地可耕,且会对他产生怨恨。他唯一能央求的只有傅定远,可若他不肯依命成亲,傅定远又怎么肯助他一臂之力? 若要成全所有人,唯一的方法是……她退让、她做小。 可她做不到,她无法跟别的女人分享他的人、他的爱。他爱她多,她便可怜另一个女人。他爱另一个女人多,她又会恨他。 她不想恨他,更不想与另一个女人共有他。若不能完全拥有,她只能放手。 如今,最后的一道锁就在她身上,她这道锁解开了,什么事都解决了。 只是,那是多么痛的抉择。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过是自己爱着的人也刚好爱着自己,可对现在的她来说,最痛的事却也是如此。 若他不爱她,或是没那么爱她,她不会难以割舍不得,不会痛、不会挣扎,可偏偏他爱她,彷佛什么都可以不要似的爱着她。 「秀敏,别急,慢慢来,我总能说服祖父的。」傅文绝轻抚着她的发、她的背。「他只是一时想不通,待我再跟他好好说说,他会成全我们的。」 和秀敏真的无法像他这么乐观,门第之见在老爷子这一辈的人心中,是多么的根深柢固啊!可是她也能够理解老爷子的想法,他唯一寄望着的是傅文绝这个嫡孙,对他来说,只有最好的女子才足以匹配他优秀的嫡孙,并为傅家产下优秀的下一代。 而她,不是最好的。 她不是最好的,可傅文绝却这么爱着她、惜着她,作为一个不是最好的女人,她已经心满意足。 爱这一回,她一点都不后悔也不冤枉。 「文绝。」她使尽全身力气般紧抱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却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傅文绝心头一震,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安袭上心头,让他不自觉加重双臂的力道。「秀敏,我需要你,听见了吗?」 和秀敏泪如雨下,哽咽地道:「听见……都听见了……」 「嗯,听见就好。」 他放开抱着她的手,轻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改捧着她泪湿的脸,极为深情的注视着她,接着倾身向前,薄唇轻轻印上她的额头、她的眉心、她的鼻梁、她泪湿的脸颊,然后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上。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而她没有躲开。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会将这个吻深深的烙在心上,纵使哪天深埋尘土之下,也将含笑。 留下一张「别找我」的字条后,和秀敏离开了傅府。 傅文绝多次来到和家找人,她却始终避而不见,就连傅文仪带着两个女儿去看她,她也让娘亲劝走了她们。 她心意已定,她决定犠牲她一个人,成全所有人、所有事。 她离开傅文绝,傅文绝才有可能接受傅定远的安排,如此一来,傅定远便可能让他动用傅家资产开茶楼。 他开了茶楼,不用卖地,她爹及其它佃农们才能继续耕作收成,养家活口。 他开了茶楼,才能帮助像庄四维那样的孩子脱贫,给他们一个机会及未来。 只要她退出,就能有那么多人受惠,那么她一个人的眼泪又算得了什么? 返家后,和秀敏每天躲在家里做饼、缝些衣服鞋子或袋子,让她娘亲带着秀心一起到市集上卖钱。以前,这工作是她负责的,可现在,她不想出现在人前。 不想露脸,有两个原因,第一,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傅家伺候了傅文绝一年,难免好奇打探,第二,她不想在市集上遇到任何傅府的人,尤其是傅文绝。 时间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这日,城里的媒婆红姑来到了和家。 「和爷,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是为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来到府上。」红姑笑咧着嘴,热情的道。 和三吉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红姑今天来是为了……」 这时,和秀敏端着茶水跟亲手做的饼走了过来。「请用。」 红姑笑视着她。「和姑娘长得真是好,难怪燕家的小当家会这么喜欢。」 第二十七章 听她这么说,和三吉跟和秀敏都一怔。 「我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红姑兴奋得坐不住,像是一只跳跃的麻雀般在椅子上动个不停。「和爷,你家闺女好福气,城里燕记饼铺的小当家看上她,想纳她为妾。燕家小当家今年二十八,大了你家闺女十岁,已有一妻三女。」红姑续道, 「人家吃过你家闺女做的饼,认为你家闺女有此手艺及长才,正适合嫁进他家,所以才要我前来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燕记饼铺在城里虽不是第一,却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店,可和三吉舍不得女儿做妾,也知道她不会同意做妾,要是她愿意的话,当初也不会离开傅家,于是他想也不想地便道:「请你替我回绝燕家吧。」 红姑本以为志在必得的笑容倏地一僵。「你……你不肯?!」 「我虽家贫,却也不忍女儿做妾,就算嫁个庄稼汉也没关系,只要他们……」 「和爷,你先等等,你可知道你家闺女是什么情形?」红姑挑眉,刻薄一笑。 「她在傅家待了一年,人人都知道这一年里她是日日夜夜伺候着傅家大少爷,孤男寡女,就算说是清白,也免不了惹人非议。」 和三吉神情一凝,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也是事实。 「你说说,谁不想娶清清白白的姑娘当媳妇,她如今沾上了污点,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清啊。」红姑瞥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和秀敏一眼。「幸好你家闺女长得美,又有好手艺,才能遇上这么好的婆家,虽是做小,可也保她锦衣玉食。」 和三吉神情沉重,脸上竟着忧虑。 当初和秀敏答应充当傅文绝的奶娘时,他就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个未嫁的闺女日夜伺候着一个男人穿衣卸履,任谁都会有不好的想象。换了是他,又怎肯要这样的媳妇? 「和爷,这是你家闺女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你不肯,别人还等着呢。」 和三吉眉头深锁,下意识转头看向女儿,只见她微微低垂着脸,若有所思。 「和姑娘。」红姑见做父亲的迟迟未有回应,转而劝着和秀敏。「女人青春苦短,你今年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婆家可是越来越难寻,到时你恐怕只能嫁那七老八十的老人了,你想想,你这么一朵好好的花,最后却要去陪侍那种半身都进了棺材的老人,你甘心吗? 「要我说啊,那燕记的小当家只长你十岁,身强体壮,样子也算体面,听说他对妻子极好,相信也会好好疼你。和姑娘啊,燕家大气得很,要是你肯嫁过去,聘金大礼一样都少不了。」 和秀敏依旧沉默,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和姑娘,你想想你底下还有四个弟妹呢,不为你自己,你也得替他们想想吧?」 红姑能言善道,又善于察言观色,况且来之前,她已经做足功课,把和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她知道和秀敏是个乖孙女,也是个孝顺的女儿,同时更是个爱护照顾弟妹的好姊姊,只要是为她家人好的事,她肯定愿意也乐意。 「要是你嫁到燕家,他们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家人,人家小当家说了,你就是想带一、两个弟妹陪嫁,也是可以的。」红姑说完,拍了拍手。「和姑娘,这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你要好好想一想。」 红姑说的话,和秀敏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爹以为她是不想做妾才离开了傅文绝,但其实那跟是妻是妾都无关,而是因为她爱他。 爱是自私的,自私到眼里容不下另一个人,她宁可一辈子怀念着他,也不想恨他将爱分给了别人。 可若是别人,她哪在乎?红姑说得对,她服侍傅文绝一年,要想清清白白的嫁人是不可能的,燕家饼铺虽不是豪门大户,但因为生意兴隆,收入颇丰,她嫁过去衣食无忧之外,还能多少对家里有点帮助。人家是欣赏她的饼才央人来提亲,有着这项长才,想燕家是不会亏待她的。 再说,燕家同意让她带一、两个弟妹陪嫁,她还可以趁此机会栽培弟妹,或是让他们在燕家习艺。庄四维比她年幼,都知道要替弟妹谋求未来跟机会,她岂能不如他? 她现在或许爱不了燕家的小当家,但也许他是个好人,能疼她、惜她、懂她,日久生情,她终也有接受他的时候。 有些人,能生活一辈子。有些人,却只能留在回忆里。 对她来说,傅文绝也许便是每待午夜梦回时,再翻出来细细怀想一番的人。 回忆里的,永远都是最美。 想通之后,和秀敏淡淡地道:「请你回复燕家,择日来娶。」 【第十章】 听闻和秀敏要嫁进燕家做妾,傅文绝震惊不已,他急忙赶往和家,只想见她一面,求她回心转意。 「傅大少爷,请你回去吧。」和三吉拒他于门外。「我家秀敏就要嫁人了,请你别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和大叔,让我见她一面吧,有些事我得和她说清楚。」 傅文绝已经不是第一次找来和家,看着他那真诚又焦急的样子,和三吉也觉不忍,他相信傅文绝是真心爱着女儿,只可惜竹门难对朱门,再有情也是无可奈何。 「傅大少爷,你还是请回吧。」他苦劝着,「事已成定局,从今以后你就好生过你的日子吧。」 傅文绝知道和秀敏就在屋里,可她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不见他。他不懂她为何要嫁到燕家做妾,若她不在乎做妾,为什么要离开傅府、离开他? 「和大叔,你知道我心高气傲,从不求人,现在我求你……」傅文绝忽地双膝落地。 见状,和三吉整个人一震,本能的退后两步,又急又慌地道:「傅大少爷,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请让我见她一面。」傅文绝神情坚定。 和三吉万分为难。「现在不是我不给见,是她不见你啊。」 傅文绝浓眉一拧,面色凝沉。 他望着毫无动静的大门,他相信她就在门后面。她就这么忍心?她对他真的毫无留恋? 「秀敏,我知道你听着,我知道……」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声线低哑,「我没办法放弃弥,拜托你回到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委屈,我会争取到底,只要你给我时间,成吗?」 门里,一点声息都没有。 「傅大少爷,秀敏她不在……」和三吉说,「她跟她娘去添妆,出门去了。」 傅文绝抬起头看着他,好似在探究此话的真假。 「我是真没骗你。」和三吉就差没对天发誓。「大少爷请起来吧,你这样教我如何承受得起?」说完,他伸手拉了傅文绝一把。 傅文绝起身之后,对他恭谨有礼的弯腰一欠。「和大叔,叨扰你了,请告诉秀敏,我会再来。」说罢,他转身离去。 看着他那落寞的身影,和三吉长长一叹。 他曾是多么骄傲的人啊,他有良好的出身又聪颖过人,还有着俊伟的样貌,可如今为了爱,他却是如此的卑微。 原来再如何骄傲的人,也得在爱情面前俯首称臣。 「秀敏,你真的忍心?」他对着门板小小声的问。 门里,传来了幽幽的低泣声。 傅文绝回到小苑,傅文仪已在那儿等着他,她见他神情落寞,虽已猜到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一丝希望的问道:「大哥,见着秀敏了吗?」 他摇头苦笑。 她难掩失望难过,但还是打起精神安慰道:「不打紧,明儿换我去。」 他眼睑低垂,若有所思。 「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为什么宁可到燕家做妾,却不愿在傅家做小?我甚至不可能让她做小啊。」 傅文仪蹙眉笑叹,「大哥,你真是不懂女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我死都不答应我夫君娶平妻的道理一样啊。」她说,「她真心爱你,哪能宽容到跟另一个女人共有你?」 「我并没打算娶她以外的女人。」 「祖父的态度那么坚决,她怎么敢期待你当真非她不娶?」傅文仪幽幽一叹。 「她是个善良的人,若你只爱她,她便觉另一个女人可怜,若你也爱着另一个女人,她又怕自己怨你,与其这样,她宁可离开你。」 「那她嫁燕家小当家为妾,又是……」 「因为她不爱他啊。」傅文仪一脸你真傻的表情。「她不爱他,又岂会在乎他心里爱谁?」 第二十八章 有傅文仪指点迷津,傅文绝似乎明白和秀敏为何做了这样的决定。「文仪,你是女人,你说说,大哥该怎么做?」 她认真思索片刻,突然问道:「大哥,你是真爱她吧?」 「当然。」 「多爱呢?爱到放弃一切都可以?」她又问。 傅文绝微顿。「你的意思是……」 「人必先置之死地而后生。」傅文仪的眼底闪过一抹黠光。「让秀敏跟祖父都见识一下你的决心吧!」说罢,她附在他耳边出了一些主意。 傅文绝听着,先是讶异,后是激赏,然后点了点头,称赞道:「文仪,你这招高。」 「高是高,但也有风险。」她有些担心地道,「若祖父真铁了心,大哥恐怕真会一无所有,又或是秀敏铁了心,你也无法掳得美人归,总之,这是步险棋。」 傅文绝一点都不担心,反倒一派轻松。「富贵险中求,美人亦如是。」 「既然如此,我就先祝大哥马到功成,人财两得。」她逗趣的说。 「少爷,小姐……」突然,老舒来传,「姑爷来了。」 兄妹俩一听,互看了一眼。 「我家那死鬼?」傅文仪没好气地道,「他来做什么?」 她都回娘家住多久了,他现在才来?哼,该不是跟那怡红楼的姑娘不好了,现在想求她回去吧? 「这……小的不知道。」老舒为难的皱起眉头。 「把他带过来吧。」傅文绝说。 「大哥,我不想见他。」傅文仪气呼呼的嘟起嘴。 他好言劝道:「他都来了,就听听他想说什么吧。」说完,他跟老舒使了个眼色,老舒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老舒带着傅文仪的丈夫方家威进到小苑。 方家威一看见傅文绝,不免一愣,老实说,他对傅文绝是有点畏怯的,傅文绝不苟言笑,总是静静的看着人,好似心里不管藏着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纵使害怕,他仍力持镇定,有礼的一揖。「大舅子,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傅文绝声线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时,是傅文仪憋不住了,她一个箭步上前,质问道:「你想起我跟两个女儿了吗?不是已经忘了我们?」 「娘子,你闹够了,也该回去了吧?」 「难道是我的错?」傅文仪不满的低吼,「你说要娶怡红楼的姑娘为平妻,跟我平起平坐,你当我是什么?」 「你真是不可理喻,你自己想想……」方家威要继续往下说前,还顾忌几分的瞥了傅文绝一眼。「你嫁进方家几年了,却没生下半个男丁,我可是方家三代单传,你是要我方家绝后吗?」 「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错吗?」傅文仪怒火中烧。「难道你没责任?跟你无关?」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都来接你回去了,你回不回去?」方家威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虽家里人要他来接妻子回家,可他却是拖拖拉拉几个月才来,来了说不到两句话又动气。 「如果你要娶那个女人当平妻,我就不回去。」她态度坚决。 「你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他毫不客气地道,「你生不出儿子,凭什么不准我再娶?」 「我还年轻,要生还有的是机会,我看你根本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才千方百计要娶她进门!」傅文仪自尊心极强,丝毫不肯妥协。 「傅文仪,我跟你说,你今天若不跟我回家,我就给你写封休书!」他语带警告。 女人被夫家休了可不是什么名誉的事,傅文仪一听见他这么说,也愣住了。 「你、你敢?我做错什么了?」 「你嫉妒。」方家威说得理直气壮,「你因为嫉妒,害我方家断后,还不是错?」 「你……」 「你不带着女儿跟我回家,我就给你休书。」 这时,傅文绝默默的回到书斋,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一封信。「文仪,你还想跟他回去吗?」 傅文仪想也不想便回道:「我不。」 傅文绝微微颔首,将手中的信交给了方家威。 方家威呐呐的接下,疑惑的看着他。「大舅子,这是……」 「这是傅家给你的休书。」傅文绝冷冷的说,「你自由了,想娶谁就娶谁吧。」 闻言,方家威一震。「这……」 「从今以后,傅文仪是傅家的女儿,与你方家无关。丽心跟兰心是傅家的孙女,也与你方家无关。老舒,送客。」说罢,他拉着傅文仪,转身走开。 方家威呆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花轿来到和家,将新娘子迎上花轿,便出发前往城中的燕家。 因是纳妾,迎娶的阵仗并不大。媒人红姑、轿夫加上几个丫鬟家丁,只有十人,沿途也未敲锣打鼓,但即使这样,才刚通过城门,也是引来许多路人的注意。 和秀敏面无表情的坐在花轿里,虽妆扮得犹如天仙,却不见一丝新嫁的欢喜。 轿子外,人潮杂沓,人声鼎沸,隐约还能听见谈论声—— 「轿子里的是燕家新纳的小妾啊?」 「是啊,听说就是佃农和三吉家的闺女。」 「你是说那个在傅家服侍傅文绝一年的和家女儿?」 「就是她。」 「她哪算得上是闺女?」 「那倒是。」 接着,和秀敏听见几声暧昧的讪笑,她感到很不是滋味,可反驳不了也不想反驳。 突然,花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骚动,她好奇的掀起轿帘往外看,只见两旁有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这时,轿子前方传来了红姑的声音—— 「傅、傅大少爷,请问你这是……」 「拦轿抢亲。」 傅文绝此话一出,周遭一阵哗然,和秀敏也瞬间呆愣住。 他堂堂傅家大少爷,怎敢做出这种惊世骇俗、惹人非议的事? 她是新嫁娘,轿子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宜露脸,只能安静的坐在轿内,可这时她已经快坐不住了。 「傅大少爷,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这是燕家的花轿,轿子里坐的也是燕家的新娘。」红姑说。 「花轿还没进燕家门,新娘还没拜燕家祖宗,不算。」 傅文绝这番话,又引来议论纷纷,可他不在意,今天不管如何,他都要把和秀敏给争到手。他已经放弃了一切,傅家少爷的身分、傅家资产,他都不要了,他只要她。 「傅大少爷,请你行行好让个路,这位姑娘已经是燕家人了。」红姑放软姿态道。 「她还不是燕家人,可她早已是我的人。」他说。 我的人这三个字让围观的众人惊呼连连,和秀敏也忍不住瞪大了美眸。 「傅大少爷,你、你说这是……」 「燕家要抢我的人吗?」傅文绝态度强势,语气也相当强硬,「今天,我不会让她坐着这顶花轿进燕家的门。」 迎亲队伍此时进退不得,轿夫也将轿子放了下来,面面相觑。 「和秀敏,除了我,你谁都不准嫁,更别说是做小做妾。」 他近乎霸道的言语,让和秀敏的心十分激动。她感到愤怒,愤怒他为何要坏她的姻缘?燕家要她,也愿意惜她,就算她不爱燕家小当家,可只要本本分分过日子,她跟家里人都能过得安稳,而他这么一拦又说了这番话,别说是燕家,日后再无任何人家容得了她。 可她又感动,感动他至今还不愿放弃她,他的心还悬在她身上,他甚至认定她是他的人,纵使他们清清白白,也无承诺。 她的心情很乱、很慌。 「行行好啊,傅大少爷,你这样真会误了时辰的。」红姑试图同他商量,「傅家有头有脸,闹大了事情,傅家跟燕家都丢不起这个脸。」 「我已不是傅家子孙。」傅文绝说,「我已离开傅家,跟傅家再无瓜葛。」 听见这番话,和秀敏心思更加混乱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被逐出家门?还是……她再也坐不住了,扯下盖头,掀开绣帘,惊讶的看着拦在轿前的傅文绝。 她露脸,又引起围观路人的一阵骚动及议论。 傅文绝看着终于从轿中探出头来的她,先是一怔,随即唇角微微扬起。「你终于肯见我了?」 看着自她离开傅家后就不曾再见一面的他,她的心跳得好快,呼吸急促,双颊热,眼睛也跟着又湿又热。 「不是说过不准再不告而别的吗?」他定定的注视着她。「你留下一张字条算什么?」 第二十九章 和秀敏的喉咙像是塞满了热沙,迟迟不出声音。 「我以为你离开是不想做小,可当我听说你要嫁到燕家做妾时,我真是不懂。」傅文绝的眼底有着一抹懊丧。「文仪说,那是因为你是真爱我,你善良,不忍伤另一个女人,你爱我,又不愿恨我,你愿意嫁到燕家做小,那是因为你不爱他。」 「够了……」她艰难的发出声音,但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和秀敏,你心里还爱着我,怎能嫁给燕家小当家?你何苦委屈自己,苦了我,又辜负燕家小当家?」 「不、不要再说……」和秀敏秀眉紧拧,气恨的瞪视着他,却早已泪如雨下。 「你以为你犠牲自己,就能成全所有人、所有事吗?」傅文绝上前一步,更靠近轿门。「不,你错了,你的犠牲成全不了什么,只会造成更多的遗憾跟伤害。」 「不……」她眉间跳动,声线颤抖,「你根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目光一凝。「你希望我开茶楼帮助更多人,但你不希望我因此卖地而让你爹及其它人无地可耕,你知道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获得我祖父的挹注,可他又因为门第之见要我另娶他人,所以你选择离开,甚至以为只要你另嫁他人,我便会乖乖听从祖父的安排成亲,然后他会用傅家资产助我开茶楼,我开了茶楼可以帮助像庄四维那样的孩子,你爹跟其它人也可继续耕作。」 和秀敏惊讶的看着他,因为他确实说出了她的心思。 「但你知道吗?」傅文绝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底满是深浓情意。「没有你,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傅文绝的这些话,让围观的人都动容,尤其是那些女人家,不论老少。 「我需要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唯一不想也不能放弃的只有你。」 闻言,和秀敏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一旁也有人开始鼓噪—— 「和姑娘,你得嫁他,世间难得有情郎啊!」 「你们才是应该在一起的两个人,这亲不成结。」 「和姑娘,你要是不嫁他,你真是太傻了!」 红姑跟燕家的丫鬟家丁见情势一面倒,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人帮忙敲边鼓,傅文绝脸上有了笑意。「和秀敏,我已不是傅家大少爷,如今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你,这样你还愿意跟着我吗?你愿意同我吃苦吗?」 和秀敏抬起泪湿的眼瞅着他。「你是傻子吗?你这是何苦?」 「兄弟齐心,其利可断金。」他说,「夫妻同心,亦是如此,只要我们够坚定,就能从无到有。」说着,他又向前一步,来到她面前。「秀敏,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会一辈子爱你、照顾你,绝不三心二意,我现在一无所有,但你放心,只要我傅文绝有一口饭、一碗水,先吃先喝的一定是你。」 他这番爱的誓言教她感动不已,她透过被泪水朦胧的双眼望着他,却更觉他俊朗的模样清晰。 「和秀敏。」傅文绝伸出手,深情凝望着她。「你愿意做我傅文绝的妻吗?」 所有人都等着她将手放到他手心里,街市上人那么多,可此时竟鸦雀无声,全都屏息以待。 和秀敏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缓慢却坚定的伸出手,放到他宽厚的掌心里。 当两人的手紧紧牵握的那一瞬间,四周欢声雷动。 红姑无奈的倚着花轿,望天而叹,「唉,真是白忙一场了。」虽是这么说,但当她看着眼前这对璧人时,嘴角却不自觉缓缓扬起。 傅文绝拦轿抢亲在江东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可意外地,竟没有人批评,反倒被他拦轿时的那番誓言深深感动,进而加以支持,事后,傅文绝亲赴燕家致歉,而燕家也展现风度,未再追究。 君子有成人之美,能成就别人的好事,燕家没有损失,反倒赚了好名声。 傅定远辗转得知此事,十分气怒,认为孙子坏了傅家名声,久久不能释怀。 和秀敏后来才知道,傅文绝为了跟她在一起,不惜放弃属于他的土地跟资产,只剩下手边的一点银子。 由于他离开傅家,因此他们的婚礼是在城郊一间小寺里,由和家一家人、几名和家及傅文绝的好友,以及傅文仪的共同见证下举行,简单而隆重。 之后,傅文绝用手边现有的银子,在城里租了一间两层楼的铺子,楼下做生意,楼上是他们小两口生活的地方。 和秀敏善于制作手工饼及各式糕点,傅文绝则专精于做生意及经营,还自行设计包装,他们不只在自家铺子卖饼,也将饼包装后送往各个茶楼、酒楼、客栈,甚至是花楼等处寄卖。不多久,他们的饼在江东城打响了名号,生意蒸蒸日上。 生意兴隆,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他们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于是便将那些妇人或是较大的孩子拉到店子来边学边做,其中便包括了庄四维。 庄四维机灵勤快,不只做饼做得快,还能跟傅文绝到各处去做生意。 和秀敏做的饼有了口碑,便开始研发能和饼搭配的各种花草茶,由于需要大量的花草,她又让那些佃农家的妇孺们专职种植各种花卉及香草。 他们的饼店带动了整个生产链,让许多人因着他们的饼店而有了收入。 半年时间过去,他们的饼店已成了江东城数一数二的名店,丑饼也成了江东城的名产,店面虽小,收益却相当惊人。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的过去,而和秀敏也已怀上了雨个月的身孕。 这日,傅文仪来到他们的铺子。 「文仪,怎么来了?」正忙着将烤好的饼摆上架的和秀敏,笑视着刚走进铺子的她。 「当然是来吃饼的喽。」傅文仪笑说。 和秀敏自盘中拿了一块饼给她。「喏,新口味。」 她接过,咬了一口,嚼了几下,一脸惊奇。「这味道好!」 「当然。」和秀敏难掩骄傲。「我弄杯茶给你……秀心,帮我倒杯福气茶过来。」 「好!」秀心答应一声,不一会儿便端来一杯茶。「文仪小姐,请喝茶。」 「谢谢你,秀心。」傅文仪接过茶,喝了一口,又忍不住赞叹,「真好喝。」 「待会儿我让秀心帮你装一壶回去。」和秀敏开心的笑着。 「我老是来白吃白喝。」傅文仪不好意思的说。 「哪儿的话。」她好笑的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对了,最近好吗?」 傅文仪叹了一口气,一副操劳过头的样子。「每天要对帐,还要巡地,真是累死我了。」 自傅文绝离开傅家之后,他以往的工作便落到休夫回娘家住的傅文仪身上,她虽是女人,却十分精明,颇谙经营管理之道。 「老爷子还好吧?」和秀敏又问,「还在生文绝的气吗?」 「气当然是气,不过我估计他就快要举白旗投降了。」傅文仪调笑道。 「怎么说?」 「你以为他说要跟大哥断绝爷孙关系,就不再管他死活吗?大哥是他一手栽培长大,他又对大哥寄予厚望,你说,他能放手得那么利索吗?」傅文仪忍不住一笑。「偷偷告诉你,他常常要老舒来这儿探头探脑呢。」 和秀敏欣喜地道:「真的吗?」 傅文仪点点头。「看你们的饼店做得风风火火,他应该感到很是宽慰吧?他是老人家,脑袋旧了一点,但是你放心吧,他迟早会开穷的,再说……」她笑视着和秀敏依旧平坦的肚子。「你肚子里已经怀了傅家的后代呢,光是看在这个小东西的分上,他就得投降。」 和秀敏轻抚着肚子,内疚地道:「说起来,对他老人家也很是歉疚。」 「别想那么多,你跟大哥把日子过好才是真的……对了,大哥呢?」傅文仪这才发现傅文绝不在店里。 「他带着四海去百花楼铺货,应该快回来了。」 「大哥常去那些莺莺燕燕的地方啊?」她问。 和秀敏点头。「那些花楼可捧场了,每天都订很多饼呢。」 「秀敏,你可要小心啊。」傅文仪一脸严肃地劝诫,「你现在怀着身孕,大哥又常出入那些地方,那些姑娘们可厉害得很,小心大哥他背着你乱来,我跟你说,我那无缘的死鬼丈夫就是……」 「哇。」 突然一声大喊,吓得傅文仪的身子微微一震,话语也跟着一顿,她没好气的转身,这才发现事主回来了,有些尴尬的吐了吐舌。 第三十章 忙完回来,傅文绝就听见傅文仪在嚼舌根,不免好气又好笑。「趁着我不在,居然在这里说我是非?」他走上前,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不是每个男人都跟你无缘的死鬼丈夫一样。」 傅文仪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人家是开玩笑的,你认真什么?人家秀敏也没当真啊。」 和秀敏笑视着两人,接着话锋一转,「今天还顺利吧?」 「一切都顺利,有几家花楼还加了订单。」傅文绝说,「我看这铺子快不够用了,刚才我听说隔两间店的那家香烛铺就要收了,我想把它租下来,你觉得如何?」 和秀敏点头。「这些事,你拿主意便行。」 「嗯。」他轻抚着她的发,温柔地道,「那我明天就去跟那家店主商量。」 看着两人互相扶持,互信互爱,傅文仪不只替他们高兴,也十分羡慕,不禁感慨地道:「真希望祖父能看见你们现在这样。」 傅文绝沉默了一下,才问道:「他老人家好吗?」 「不坏,就是笑得少了点。」她说。 他轻叹了一口气,眼底有着无奈,却什么都没说。 三个月后的一天午后,老舒匆匆赶来,神情慌张。「大少爷,大少奶奶,不好了!」 虽说傅文绝已经脱离了傅家,可在老舒眼里,他仍是大少爷,而和秀敏理所当然是大少奶奶。 正在招呼客人的和秀敏跟正要出门的傅文绝看他神情惊慌,都十分紧张,傅文绝急问:「老舒,发生什么事?」 「老爷子他……他昏倒了。」老舒说。 傅文绝神情一凝。「现在情况如何?」 「叫了大夫,可老爷子还昏迷不醒呢!」 傅文绝赶忙将事情交代给庄四维,便带着挺着五个月身孕的和秀敏,跟老舒赶回傅府。 回到傅府,一干下人见了两人,脸上都是欢喜的笑容,这儿一声大少爷、大少奶奶,那儿一声大少爷、大少奶奶,招呼声此起彼落。 傅文绝一心牵挂着祖父的身体,只是轻轻和众人点头,便领着和秀敏来到祖父的寝室,只见祖父躺在床上,身边却没半个亲人守着。 不知怎地,看着这一幕,傅文绝有种鼻酸的感觉。 他跟和秀敏手牵着手,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看着沉睡的傅定远。 和秀敏跟他使了个眼色,他马上会意,松开她的手,在床沿坐下,轻轻握住傅定远那满布皱纹的手,轻声道:「祖父,我是文绝,我来看您了。」 傅定远没醒,双眼闭阖,灰白的眉毛揪皱着,像是在梦中还不安稳似的。 「祖父,孙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气坏了身子。」 和秀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傅定远待她其实极好,可傅文绝却是为了她而跟他断绝爷孙关系,虽说先开口提的人是傅定远,不是傅文绝,但终究是因为她。 「老爷子,您可要好起来,我跟文绝的孩子年后就要出世了,您知道吗?」她柔声说着,「我们还想着让您来给孩子起名字呢。」 「是啊,祖父……」傅文绝接着说,「大夫说这孩子九成是个男孩,您老人家一定很高兴吧?」 「老爷子,我们的饼店做得很好,身为傅家子孙,文绝没丢您老人家的脸。」 和秀敏也来到床边坐下,将手轻轻放在傅定远的手背上。「老爷子,您千万要好起来呀。」 这时,傅定远发出呓语,微微动了动身躯,见状,两人惊喜地唤道—— 「祖父!」 「老爷子……」 傅定远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茫的看了看他们。 「祖父,是我,还有秀敏。」傅文绝说。 傅定远怔愣了一下,慢慢回神。「是你们?」 「老爷子,您能醒来真是太好了。」和秀敏抹去担忧又歉疚的眼泪,破涕为笑。 看见因担心自己而哭的她,傅定远心头一紧,他气若游丝的问:「秀敏,你气我吗?恨我吗?」 她用力摇摇头。「不气、不恨,老爷子从前多疼我呀。」 傅定远听了,难掩激动,她果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祖父,您赶紧把身子养好,什么都别多想。」傅文绝紧紧握着他的手。 傅定远深深的看着孙子。「文绝,你气我吗?」 「不气,一点都不气。」他说,「是孙儿不孝,气坏了祖父。」 傅定远摇摇头。「不,是我冥顽不灵,差点儿坏了一段姻缘……文绝,你真不怪我?」 「当然。」傅文绝语气坚定地回道。 傅定远的目光移往和秀敏身上。「秀敏,你呢?你真不怨我?」 「老爷子,秀敏从没怨过您,是真心话。」 听着,傅定远沉默了一下,眼神真切而带着恳求。「文绝,我老了,恐怕也没多少日子了……」 「祖父,您千万别这么说。」 「你听我说……」傅定远反抓住他的手。「文仪很精明,也把家里物业打理得极好,可我还是希望、希望你能回来……」 闻言,傅文绝一震。「祖父?」 当初,他是抱着破釜沉舟、壮士断腕的心情跟傅定远决裂,虽然傅文仪说这是一步险棋,他可能会一无所有,可他还是做了。 过了这么久,他早已不抱任何返回傅家的希望,况且祖父是个好面子的人,当初说得那么决绝,现在却主动开口求他回来,肯定是挣扎了许久。 「祖父,我曾让你失望……」 「不,你不曾让我失望,是我食古不化,把你给赶跑了。」傅定远带着期盼看向和秀敏。「不只你,我还差点失去了一个乖巧善良的孙媳妇。秀敏,你愿意跟着文绝回来吗?」 这哪是她做得了主的事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傅文绝落脚的地方,都是她的家,于是她看向傅文绝,没说话。 傅文绝读出了她的眼神,思索了一下才道:「祖父,不管何时,只要您需要我,我都会回来。」 听他这么说,傅定远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那、那你们能赶紧回来吗?今天或是明天?还是……」 「祖父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那就今天吧!」傅定远说,「我待会儿立刻让人去帮你们把东西搬回来,你的小苑都没变,一如往昔。」说完,他像是吃了大力金刚丸似的翻身坐起,然后喊着,「老舒!老舒!」 见刚才还病恹恹的他,突然元气大增,变了个人,傅文绝跟和秀敏都呆住。 「祖父,您……」傅文绝隐约意识到什么,疑惑的看着他。「您没生病?」 傅定远朗声笑道:「难道你希望我病?」 「老爷子,您这是……」发现自己跟傅文绝都被摆了一道,和秀敏哭笑不得。 「我刚才还担心得眼泪直掉,您……」 「你那眼泪更让我确定了自己的愚蠢。」傅定远笑视着她。「我那么对你,你却还真心关怀着我,我真是惭愧啊。」说着,他拍拍她的手。「秀敏,放心吧,往后我不会再亏待你了。」 「祖父,您要我们回来就说一声,何苦这样吓人?」傅文绝感到好气又好笑。 「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回来,也许你还负气呢,所以文仪就给我出了这个主意。」 傅文绝无言以对,又是傅文仪这个鬼点子王出的主意?想当初也是她给主意,要他放弃身分及资产,一方面逼傅定远妥协,另一方面又可让和秀敏及所有人看见他的决心。 不过话说回来,她出的主意都挺有效益的。 这时,老舒跟傅文仪走了进来,其实从头至尾,他们都在门外不远处。 「老舒,你立刻找几个人去把大少爷跟大少奶奶的东西搬回小苑,快。」傅定远急切地吩咐道,像是担心小两口又会反悔。 「是的,老爷。」老舒脸上满是欢喜,答应一声便离开了。 傅文绝睨着贼眉贼眼的傅文仪。「好啊你,大哥待你不薄,你这样整我?」 傅文仪耸肩一笑。「冤枉啊,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团聚。」说着,她捱到和秀敏身边,涎着笑道:「这么一来,我跟丽心、兰心又能吃到秀敏做的菜了。」 傅文绝眉心一拧。「原来这才是你设计让我们回来的主因?」 「也不完全是。」她调皮又无赖地笑了笑。「主要是管帐跟巡视田地真的太累了,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千金大小姐比较快活。」 她这么一说,可把大家都逗笑了。 尾声 【尾声】 夏季的脚步刚到,又是傅家为期三天的赏花宴。 傅文绝跟和秀敏的饼店规模更大了,如今在江东城已拥有五间店面,每天销往各个茶楼、酒馆、客栈、花楼等地方的数量更多了。 许多佃农的孩子来到他们的饼店学艺工作,而在休息时间,他们也请了夫子来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他们为佃农们所做的事,让全城称道。 傅文绝的茶楼之梦虽未成真,但却借着饼店达到了相同的效果。他们夫妻俩帮助了许多失学的孩子,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及未来,更让傅家不只拥有财富,更享有崇高的名声。 刚补充完宴上的各式饼干糕点,和秀敏回到小苑。 一个嬷嬷正在照顾着她跟傅文绝的宝贝儿子傅学恒,见她来,小小声的说:「大少奶奶,小少爷刚睡。」 「是吗?」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看着检褓中睡得香甜的儿子,心满意足的笑着。「我来就行,你先下去休息吧。」 嬷嬷点头,轻轻带上房门离去。 她躺在儿子身边,宠溺的看着他可爱的小脸,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褒姒,褒姒……」 迷迷糊糊之中,和秀敏听见有人在叫着这个名字,那不是她的名字,可她却不知为何的应了。 「谁?」 这时,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个黑衣的老婆婆,她不曰见过她,却莫名觉得熟悉。 「褒姒,你做得太好了。」老婆婆白发苍苍,脸上满布皱纹,正笑咪咪的看着她。 她狐疑地问道:「婆婆,您在说什么,我什么做得太好了?」 「你啊,前世就是因为迷惑幽王,戕害百姓,才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过着永不见天日的监禁日子。」黑衣老婆婆续道:「阎王陛下给你机会将功赎罪,要你用一身魅惑男人的功力戴罪立功,消弭罪过。」 「嗄?」她整个人呆住。 「如今你善用自己的本事造福众人,阎王陛下为奖励你,才会赐你这个长子。」说罢,黑衣老婆婆指着她的肚子。「明年春天,你将会再产下一子,若你不断行善积德,后年将再得一子,为傅家连添三丁。」 「咦?」和秀敏难掩诧异的看着黑衣老婆婆,再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竟发现肚子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吓了一跳。「啊?」 「秀敏?秀敏?」忽地,她听见傅文绝的声音,猛然睁开双眼,她坐起身,四下找寻着黑衣老婆婆的身影。 「你在找谁?」傅文绝疑惑的看着她。 「我、我刚才看见一个黑衣老婆婆……」她说。 傅文绝眉头一皱,看了看四周。「好娘子,大白天的,你可别吓我。」 「可我刚才真的……」 「我看你是作梦了吧?」他摸了摸她红通通的脸颊,爱怜的道:「梦见什么了?」 她回想一下那奇怪的梦,满脸疑窦。「是很离奇的梦。」 「噢?说来听听。」 「那黑衣老婆婆叫我褒姒……」她说。 「褒姒?你是说那个魅惑周幽王的妖姬?」说着,傅文绝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然后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你一点都不像是妖姬啊。」 「你小声点。」和秀敏没好气的轻拍他的臂膀一下。「恒儿在睡觉呢。」 「喔。」他连忙压低声音,「可是真的太好笑了。」 她白了他一眼。「我跟你说真的,你……」 「行行行,我认真。」他努力敛起笑容,然而眼底的笑意却迟迟无法消散。 「然后呢?」 「她说我前世迷惑幽王,害了许多人,被打进不见天日的十八层地狱。」 「哇,听来挺可怕的。」 「后来阎王爷给我机会投胎,让我戴罪立功,帮助百姓。」和秀敏续道:「她说我帮助了许多人,所以阎王爷便赐我们恒儿。」 听到这儿,傅文绝还真有点认真了。「再然后呢?」 「她说我明年春天会再得次子,若持续行善助人,后年会再添三子。」 闻言,傅文绝啧啧称奇。「真有这种事?」 「那梦多真啊……」她也觉不可思议。 「明年春天会再得次子,这么算起来,也该是你受孕的时候了吧?」说着,他故意邪里邪气的盯着她笑。 她好气又好笑的瞪着他。「少没正经。」 他伸出双臂,将她捞进怀里,一亲芳泽,开玩笑的道:「你这个妖姬,快施展魅功来迷惑我吧!」 和秀敏笑着推了推他的胸膛。「别闹,吵醒恒儿,可有你受。」 「恒儿等着弟弟来跟他作伴呢,他会很识相的。」傅文绝说完,捧着她的脸,热情的在她唇上吻了一记。 她没躲,没拒绝。 「我的梦若是真,我便是那祸国殃民的妖姬褒姒耶,你不怕吗?」 「不怕。」他咧嘴一笑。「你是妖姬,那我就是收妖的姜子牙。」语罢,他将她抱得更紧,两副身躯甜蜜相贴。 她温顺的偎在他怀里,深深的笑了。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妖妻孽夫之一《教主的续弦妻》; 02、妖妻孽夫之二《督主的童养媳》; 03、妖妻孽夫之三《地主家的奶娘》。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