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的童养媳》 序言 【序言 力气就该用在对的事情上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刚写完稿,脑子一片空白,能不能不写? 想当然耳,一句话——不行! 所以秋就来说一件发生在秋家附近,让秋闷了大半年却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很刻骨铭心呀!) 大家听过xxx行善团吧?不知道的人上网去查,专门修桥铺路做善事的一个团体,名声很响亮。 可是呀!秋实在很想碎念一句,沽名钓誉。 原因无他,因为五、六个月前他们来到秋住的小乡镇修路,说句很没良心的话,修比不修还烂,那两座桥原本就没坏,他们只是将其扩宽,让原本狭窄了一些的桥面变得与路面同宽。 如果有心的话请动作快一点,不要拖拖拉拉,一个月的工作天不超过七天,还一个月拖过一个月,建筑工事慢得像老牛拖车,让人必须绕道而行。 没空就不要自告奋勇嘛!做善事是要有钱有闲有本事,不是做到一半就把它搁在那里发烂。 秋就看到一堆人站在新搭的凉棚下纳凉喝茶,真正在挖土、搬重物的不到五人,大家是来看热闹而不是来做事的,然而行善之名就可以远扬出去,成了大善人了。 秋老家的那座桥很短,不到五公尺,如今两个月了,上了水泥的桥面和桥下落差约十公分,没铺上柏油的部分是用泥砂去补,若有人不经意骑车过去,肯定摔得四脚朝天。 至于靠近秋家的这座桥,是秋每日都要开车送双胞胎侄子上学的必经之路,同样未铺上柏油,做一半留一半,落差五到六公分,不知是建筑工法还不到家或是缺钱了,灌了水泥的桥面两端已出现毁损裂痕,隐约可见包在里头的钢筋。 便民乎,损民乎。 做善事呢?还是博名? 一块xxx行善团的牌子就摆在人车往来的大道上,离工地甚远,这是摆给谁看呀? 唉,要是不想被冠上「沽名钓誉」这四个字,麻烦赶快收尾吧!不要不上不下的晾在那里造成很多受害者。 行善,行善,看起来很伟大,其实有多少藏污纳垢的事呢? 顺便一提,目前修的那座桥隔壁那座才是危桥,这是修错了吧!(在地人的苦水) 好了,秋发完牢骚了,可以来骂秋了,因为秋说了「圣人」的不是。 楔子 【楔子】 「苏妲己,轮到你了。」 轮到我……什么意思? 被人推了一下往前一跌的素衣女子眼儿媚、唇儿红、肤白胜雪、腰肢细如扶柳、袅袅婷婷的身姿好不令人怜惜,宛若枝桠上最娇弱的一朵杏花,经风摧残,摇摇欲坠。 她的双瞳很美,美得彷佛盛满一湖秋水,缓缓流动着盛夏星光,一闪一闪的,银辉光灿。 媚而不俗、艳而不妖,眼梢微微往上吊,不笑也似笑般的风情万种,别弯的樱红小嘴往上一扬,天地间顿时为之黯然,山野林间的灵气似乎都跑进她的盈盈美目之中。 那双彷佛承载千古河流的水眸澄澈无垢,流经千万年污秽沉淀后的唯一澄净,干干净净,美玉一般的发着光,教人深深沉迷。 「姊姊,喊你呢!」 素衣女子身后是一名小女童。 「咦!喊我做什么,我正想摘着这色烈如火的彼岸花给朵朵儿做花冠呢。」苏妲己指着绕在她脚旁转圈圈的雪色狐狸,眼中有着纯然的喜悦,不知何谓岁月般的无忧。 雪色狐狸似小幼犬般的嗷叫,咬着她素色衣裾似要将她往后拉扯,不让她靠近漩涡一般的轮回台,蓬松的雪白尾巴也不断地晃动。 「是让你转世投胎的时机到了。」说话的是一个手拿一根高挂着葫芦酒瓶的青玉杖,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 「时机?」 这话说得有点微妙,为何不是昨日,不是明天,偏偏是今时? 「天机不可泄露,你这一世重入人间是为了救助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不可有所怠忽。」 「可以不去吗?我不想离开朵朵儿。」苏妲己抱过雪白的小狐狸,纤纤素指抚着狐毛。 「不行,这是你的天降使命,快去吧,黎民苍生正等着你,好好发挥魅惑的本事……」 魅惑的本事? 不顾苏妲己的抗议挣扎,忽然间,一群神色严肃的鬼卒一拥而上,强行逼迫她喝下一碗孟婆汤。 被推下轮回池前,她心里还想着,「我哪来的擅长魅惑,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子呀!」 接下来,在一阵惊叫声中,她很快的遗忘了前尘往事,坠入凡尘后,她忘了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来自何处。 「她行吗?」一道似男似女的温雅润嗓轻扬。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第一章 【第一章】 「娘,真的要把妹妹送人吗?我可以少吃一点,让妹妹喝点薄粥,我……我舍不得妹妹……」 九岁大的叶月容小胳臂痩得像根柴火似的,两只眼睛红通通的,蓄满了不忍心的泪水,死命的抱住比她还痩的三岁妹妹。 「大妞乖,放开二妞,咱们连下锅的米都没了,哪来的粥喝。你是大姊要听话,不要、不要让娘烦心……」说着,同样面黄肌痩包着头巾的妇人掩面轻泣,眼眶泛红。 「娘,我去山上摘野菜,挖田鼠窝、掏鸟蛋,我、我看过爹做陷阱捉兔子,我们会好起来的,绝对饿不死……」至少她现在爬树不会再掉下树了,还会摘野果子。 妇人一脸悲怆的轻抚大女儿因长久挨饿而消痩的小脸。「可是冬天快到了,一入了冬,大雪封路,别说是野菜了,连根草也瞧不见,你要我们全家一起饿死吗?」 「娘……」叶月容也知道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但是她不想一家子四分五裂。 「月容,你看看你弟弟,他冻得小脸都发紫了,再不喝口热汤暖暖胃,你想他还能撑多久?」骨肉连心,她又何尝愿意割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人没了活路,再不舍也要舍得。 看了看冷得直发颤的小女儿,叶母不得不狠心的转开脸,假装没看见她那补了又补还是破了好几个洞的小鞋,她一再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她只想孩子们都有活下去的机会,不用饥寒交迫。 叶家是猎户,一家人生活在小山村里,叶父还在世时,日子过得还不错,不说餐餐有鱼有肉,起码温饱无虞,还能存下几两银子给儿女们买买头花笔墨什么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叶家打算买几亩田种种耐寒的作物时,叶父上山打猎好凑足银两,却失足坠谷,等抬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了,遗言都来不及交代就断气,丢下一家老小撒手人寰。 花无千日红,失去主心骨的叶家如同江河日下,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妻弱子幼的,只好开始变卖原本留给女儿当妆奁的皮毛。 叶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粗重的活儿做不了,丈夫在时最多忙家里的琐事,洗洗衣、煮个饭、打扫里外,再多是喂鸡,养几只山里捉回来的小兔子。 眼看着一家子要吃饭却没有进帐,就要坐吃山空了,叶母急白了发,整日寻思着要怎么渡过眼前难关。 正巧,当叶母苦恼的时侯,山那头的山下村有户陆家想找个童养媳。 虽然陆家不富有,但比起叶家好多了,至少陆家有几亩田能耕作,勤劳点下田也不至于饿死,遇着丰年还能有盈余。 叶母思来想去,看着二女儿叶照容的年岁正合适,刚满三岁不大不小,刚会记事认人又不太黏人,到了人家家里头混熟了也就不怕生了,省得年纪大懂事了,哭喊着不肯离家,又吵又闹得让两家人为难。 即使心里难受得很,舍不下怀胎十月的女儿,可是叶母一看向围在身侧的一女两子,心肠便不得不硬起来,舍一人救三人,值得了。 叶月容只是流泪,心里明白家里真的很穷,年纪最小的妹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是耗费为数不多的粮食。 但那是她的亲妹子呀!她怎么能说舍就舍? 转头看着憨憨的吸吮着大拇指跟着她身后,软软糯糯喊她姊姊的小妹,她的心又是一阵揪扯。 「何况到了人家家里,妹妹最起码还有碗饭吃是不是,不像在咱们家里饱一顿、饿一顿的,只能吃野菜团子果腹。」叶母这话不知在说服谁,越说越心酸,忍不住轻拭眼角。 「娘,你真能确定妹妹到了陆家能吃饱饭,他们不会欺负她?」妹妹这么小,什么也不懂。 「能……」能吧!叶母回答得有点迟疑。 据她所知,陆四郎也是可怜人,今年八岁,其父是家中三子,英年早逝,他母亲怀着他熬了几个月,后来生下他不久也跟着去了,小娃儿就由祖母高氏代为抚养。 只是家里难免人多嘴杂,陆四郎的大伯、二伯还算是忠厚的乡下人,对弟弟的遗孤多有疼惜,时常背着家中婆娘塞颗糖、烤地瓜什么的。 而他们的妻子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心胸狭窄了些,对人对事的眼界不宽,对于家里多了个吃闲饭的,难免有些嘀咕。 高氏的年岁渐长,腿脚不利索,病痛在身,她常想有朝一日她若走了,气量狭小的大媳妇、二媳妇看在四郎是侄子的分上,虽不致让人饿死,但绝对不会为四郎设想太多。 思及此,高氏便动了为孙子纳童养媳的念头,心想日子过得再苦,孙子身边至少有个贴心人照料,她才不会走得不安心。 叶月容没瞧见母亲脸上的犹豫,她只顾着抹泪,用力抱紧妹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身板。「二妞,我们家养不起你,到了人家家里要听话,你……有饭就吃别省着。」 「好。」穿着过大的补丁衣衫,懵懂无知的叶照容还不知道什么是离别,她天真的以为只是去走亲戚。 「还有,要吃饱点,把肚子吃得鼓鼓的,这样子才长得快,有力气干活……」 她说着说着又掉起了泪。 「好的,大姊,你不要哭嘛!二妞会吃饭,二妞快快长大,赚好多好多的铜板给娘用。」二妞长得瘦小,小脸被日头晒得微黑,还看不出美丑的五官,唯有一双眼儿显得特别明亮澄净,彷佛雨后晴空中般,毫无杂质。 「好,大姊不哭,你要乖乖的喔,大姊有空就去瞧瞧你。」只要对方对二妞好,她才能安心。 此时的叶月容根本不晓得,接下来她将忙得足不点地,既要帮忙家计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十三岁不到便被迫嫁给镇上一名足以当她祖父的刘老爷为妾,从此被关在深宅内院,鲜少外出。 「好了,好了,都不哭了,这是好事,怎么哭哭啼啼呢!要欢欢喜喜的笑,把嘴巴大大的咧开,喜上眉梢,瞧瞧这天儿多好。」甫踏进门,看到这情景便心中有数,居中牵线的张媒婆扬起大红手绢高声嚷道,笑得比自家闺女出阁还开心,因为有银子可拿。 「是呀!都别哭了,是太失礼了。」在外人面前,叶母强颜欢笑的拉起小女儿的手,眼眶红通通的看向来带走小女儿的众人。「不知哪一位是亲家,让我认认人也免得眼疏了。」 「我是他祖母,姓高。」人群中走出一位发丝半白的老妇,面容慈祥和善,看向叶照容的眼神显然十分满意。 她不求精明的孙媳妇,只要乖巧温顺能帮衬着孙子就好,妻贤夫祸少,先求不生事才能持家。 「老太太好,我这女儿憨了些,以后就烦劳你多费心了。」叶母将小女儿往前一推,没人看出她内心的不舍。 好像怕叶家又把女儿抢回去似的,高氏手脚奇快的将叶照容拉到身边,假意瞧瞧她模样好不好。「好说好说,咱们也算是自己人,喊声亲家老奶奶就得了,别老太太的叫得我心虚。」 不过是田里讨生活的老婆子,哪能和富裕人家的夫人相提并论,高氏很有自知之明。 「亲家老奶奶客气了。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喝碗凉茶消消暑气。」叶母也拿不出象样的水酒,只能以茶待客。 其实叶家的穷就摆在那儿了,犯不着客套打肿脸充胖子,过得去的人家谁会将亲骨肉送人。 接过凉茶的高氏喝了一大口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拉出身后腼腆小儿。「这是我家四郎,人害羞了些,但为人务实,不偷奸耍滑。你也瞅瞅,别认错了女婿。」 「长得挺壮实的,尤其这两道眉毛生得好,又浓又黑的,肯定是肯干活又疼娘子的人,日后我这丈母娘就不发愁了。」八岁的孩子这个头算是高个了,叶母越看越中意。 陆四郎个高,有着庄稼小儿的黝黑肤色,许是来迎小媳妇的,衣着打扮还得体,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鞋子,看得出很珍惜,少穿,少有磨损,一身衣物亦是干干净净的,有点泛白,但相当整齐,很有诚意。 他面上挂着一抹羞怯的笑,有些不太自在的样子,不住傻笑的挠挠自个儿的后脑杓,时不时的偷偷打量他的小媳妇儿。 说到孙子养得好,高氏可得意了。「那可不,照三餐的喂养,虽不是顿顿有鱼有肉,但每十天半个月的还是能割几斤猪肉打打牙祭,你家闺女到了我们陆家保准饿不着。」 第二章 「那敢情好,快快带走吧!省下我家一点口粮,都快养不起她了。」叶母说的是实话,尽管心里酸涩得很,压根不想让人家带走女儿,但人穷谈什么志气,只求活下去。 「别舍不得,那我带走了,以后咱们两家多走动多动,再怎样也切不断骨肉情。」高氏一手牵一个孩子,好像抓牢就是自家的。「老大、老二还傻愣愣的站着干什么,去把米放下,难不成你们还要扛回家自己吃不成。」 两个粗手粗脚的庄稼汉子呵呵干笑,赶紧将肩上的两袋米往地上一放。 叶家「卖」女儿的价码是一百斤梗米和三两银子,幸好今年收成好,没什么风灾雨患,高氏东凑西凑的,勉强也凑出一份象样的聘礼,让叶家不舍之余也稍有安慰,总算勉强能熬过一年。 「娘——」 寒暄过后,被牵着离开家门的叶照容三步一回头,不懂为什么娘和哥哥姊姊们一直杵在门口看着她哭,她很想叫他们别哭了,可是小手被握得很紧,她甩不开,只能一步步跟着笑得很慈祥的婆婆走。 叶家和陆家看起来离得并不远,只隔了一座山头,以大人的脚程半日就到了,可是对不熟悉路的人来说,尤其是小孩子,那简直像是一辈子也走不到尽头的距离。 一个不小心,走到一半的叶照容突然踢到一块突起的石子,顿时脚下生疼,往下一蹲,两泡泪珠儿立即浮上水亮双瞳。 「怎么了,走不动了是不是?」不时偷瞄叶照容的陆四郎很紧张的跑到她身边。 「哥哥,痛……」为什么娘不来,她一个人好怕。 「哪里痛,跟哥哥说。」陆四郎摸摸她的手,又碰碰她的额头,生怕她是生病了。 「脚痛。」她指指透过破洞穿出鞋子的脚趾,都渗出血了,指甲片还微微外翻。 「好,乖,你不哭,哥哥背你,回家后哥哥帮你上药。」他蹲下身,准备背起小奶娃。 「嗯!二妞很乖。」叶照容吸着鼻子忍住不哭,红着眼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一旁的高氏和陆家大伯、二伯等人见状,都觉得这叶家二妞瘦是痩了些,可娇憨的模样教人心疼,令人看着不禁莞尔一笑。 「哟!会疼媳妇了,小子。」一只大手笑着揉揉陆四郎的头顶,把他的头发给揉乱了。 「大伯……」陆四郎涨红了脸。 「害臊个什么劲,再过个几年你也和媳妇上热炕头,到时就晓得滋味了。」如今他还小,有得熬了。 「老二,你跟孩子胡诌什么,真不象话。」高氏抿着唇训人,但看得出眼里的欢喜和放下重担的舒心。 挠着头的陆二伯哈哈大笑。「娘,我是教四郎,待他日后大了你就不用愁了。」 「瞧你这嘴巴,越说越来劲,四郎才几岁,要是把他教坏了,看你拿什么向老三交代。」这小孙子要独力撑起门户可不容易,她得再撑着点好多活几年,要不然高氏看了看陆四郎,心里发酸,她的身子越来越不济事,何时要走也没个定数,她担心自己活不到小孙子长大成人,到时也不知道她那两个容不得人的媳妇会怎么对待这娃儿。 这么想着,高氏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看着孙子的眼神多了思虑。 一说到已逝的弟弟,陆二伯收起笑脸,抽起水烟袋。「教不坏的,就算咱们四郎想也得等上十年吧。这叶家丫头真有三岁吗?我看不到两岁吧!瞧瞧那身子痩得还没我的腿粗呢,养不养得大还难说。」 这年头哪家不死一、两个孩子,虽说陆家不至于让孩子饿着,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量。 「老二!」在孩子面前说什么胡话,只要多用点心,哪有养不大的道理。 「二伯,我多干活养活她,我有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她。」陆四郎憋着一口气,像是和谁赌气似的,闷闷的回答。 见他说着大话,陆二伯又呵呵笑了。「你能干多少活呀,可别把自己给锄了,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就万幸了。」 他说的是玩笑话,不过是打趣小侄子年纪小就懂得宠老婆,并无恶意。毕竟农家孩子谁不是打小就在田里跑来跑去,可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这样的话实在犯忌讳,让人觉得触霉头,好像在诅咒别人死似的。 「老二,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陆大伯语气不快的警告。 「是是是,我多吃饭,把自个儿吃成了饭桶还不行吗,瞧你们一个个绷着脸,活似我亏待四郎一般。四郎呀!二伯是好人,会对你好的。」他只是一时嘴快,可没恶意。 其实,他是不赞同弄个童养媳回来养的,他认为孩子还小,不用急于一时定下亲事,何况凭他们兄弟俩还养不起一个侄子吗?干么拿粮食去换个奶娃儿回来。 这要养到大得费多少米粮呀,给她住、给她穿、给她吃,还不知她能不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呢,万一中间出了啥差错,对陆家而言可亏大了。 说句没天良的话,他还真算过,等侄子岁数到了,顶多花个三、五两银子就能娶个穷人家的女儿进门,那样省米省粮省布料多好,何必替人家养孩子呢!养大了也指不定会一心向着娘家人,说不准还会怨恨他们拆散她们母女。 可是母亲一意孤行,大哥没意见,他也只好跟着点头了,反正家里多养一口人也过得下去。 「我知道的,二伯,四郎不是没心没肝的人。」他晓得在陆家谁对他好,他不会忘记那些恩情。 「呵呵,我们四郎是老实的孩子呢!来,二伯帮你背小媳妇儿,免得累坏你这小子。」路还长得很,走山路再背个娃儿挺累人的,他怕小侄子吃不消。 已经微微有点喘气的陆四郎很硬气的强撑着。「不用了,二伯,四郎背得动,妹妹很轻。」 「是吗?」看他气喘吁吁的,分明十分吃力。 「嗯!我自己背。」祖母说那是他的小媳妇,要自己照顾。 「好吧!你自个儿留心点,山路崎岖。」爱逞强就由着他去,等撑不住时再搭把手便行。 「是的,二伯。」他大声一应。 陆四郎手臂往上一托,撑住快要滑下背的叶照容,他两脚微抖,一步接着一步,走得并不快。 「哥哥,你累不累,二妞可以下来自己走没关系。」小小的手贴着他因汗流浃背而热呼呼的脸。 「不累,我背着你。」那声哥哥喊得他的心都化了。 「那二妞帮哥哥擦汗。」哥哥脸上好多汗哪。 「好。」他再往上一托,脚步加快。 细如竹条的手指胡乱的往陆四郎额头抹了抹。「哥哥是好人,二妞喜欢,二妞跟着哥哥有饭吃。」 她说得很小声,却句句流进陆四郎的心底。他心想从今以后一定要对妹妹好,让妹妹每天都能吃得饱,他要赚好多好多的银子,当妹妹心目中的好人,让她有好日子过,不再挨饿。 这一天起,叶照容成为陆四郎的责任,他们到死都要在一起,谁也不能离开谁,一生一世的羁绊。 「给,照容妹妹,你快吃。」 瘦得皮包骨的陆四郎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的左顾右盼,再三确定附近没人后才小心翼翼的从松垮垮的衣衫内摸出一颗煮熟的鸡蛋,还有些温热。 世事多变,人生难料。 当初自知来日不多的高氏带回小孙媳不到两年,便因长年劳动,体力衰竭而病故,弥留之际,最放不下的是老三的遗腹子。 陆家只有几亩田地可供耕种,勉强可自给自足,挨过一冬,可是只要遇上了天灾,那日子就难过了,别说吃上一口饭了,有碗稀得见水的薄粥就该偷笑了。 高氏刚过世前两年,陆四郎的大伯母朱氏,二伯母田氏尚且怜悯他年幼,虽未依高氏临终遗言分出二亩地予他维生,但起码有吃有穿,还给他和叶照容一间偏间的泥糊屋,不致受冻。 但人是有私心的,不足十岁的四郎哪有什么力气干活,更别提当时只有四、五岁大的叶照容,她提个水都能摇摇晃晃的洒了大半桶,根本是帮不上忙又耗米粮的累赘。 在朱氏、田氏眼中,干不了多少活的两人就是多余的,白占了屋子又得养着他们,于是她们对这个小叔遗留的儿子越来越不上心,时常疏于照顾,该到饭点时故意不喊上他们,等两家人都吃饱了才假意喊上一两声,还不忘语带责备的指责是他们俩太贪玩错过了饭点,只能吃剩菜剩饭。 第三章 其实哪里是他们偷懒了,分明是朱氏、田氏叫两个孩子上山拾柴,割些猪草回来养猪,小孩子个子小又力气不足,来回一趟就要一整天了,哪赶得上饭点。 一次、两次的饿肚子,他们也知道什么是人情冷暖,知道自己在陆家是不受待见,可是为了活下去,不被朱氏、田氏寻个由头赶出去,他们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谁教他们太弱小,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自从高氏不在了以后,陆四郎和叶照容就没添过新衣服了,顶多拾些老大家、老二家孩子们穿得又旧又小的衣裤,可他们俩依旧当宝似的舍不得穿。 「啊!四郎哥哥,这个是……这个是……」小手热呼呼的,叶照容一脸惊喜的睁大又圆又亮的双眼。 「照容妹妹快吃,这是刚蒸好的鸡蛋,还热热的。」陆四郎悄悄咽了咽口水,盯着水嫩嫩的鸡蛋。 「看起来好好吃喔!我们好久好久没吃鸡蛋了。」叶照容很珍惜的将鸡蛋捧在手里。 「也、也没多久呀,才一年而已,家里田少,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快咬一口,香香软软的,趁热吃。」他又吞了吞口水,忍住别露出渴望的神情。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弄来的鸡蛋,不能说是偷,应该是「不告而取」。陆家的院子里养了十来只母鸡,平常都是他和叶照容喂养的,今儿个趁母鸡下蛋时,他就偷偷摸走一颗了。 大郎、二郎、三郎、五郎、六郎他们不用干活就有香喷喷的鸡蛋羹吃,而他和照容妹妹都快忘了蛋是什么味道,只要别让爱大呼小叫的大伯母、二伯母知道,偶尔尝一颗也不为过吧。 「嗯!好香哦!我要咬了……」叶照容咬了一小口,白嫩的蛋皮上便多了道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齿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有被咬过的痕迹。 「大口点,你根本没咬到。」妹妹又痩了,不吃不行。 看到她越来越痩的身子,小脸瘦得越显眼睛大得清亮,陆四郎很是心疼,想对她再好一点。 祖母说过这是他的媳妇儿,要跟着他过一辈子,他吃糠咽菜她也得吃糠咽菜,他下田耕种她就在家里整理家务,养鸡喂猪,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两人要相依为命。 刚听的时候他不懂,他有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还有很多堂兄堂弟,怎会没有依靠呢! 等到祖母走了后他才知晓,再亲的血亲也有亲疏之别,虽然大伯、二伯仍待他亲和,可大伯母、二伯母的态度就明显变了,不是同一个肚皮出来的哪里算是亲的呢,她们只当他是来抢地、抢粮的外人。 「四郎哥哥也吃。」叶照容小手举得高高的,小脸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彷佛丝毫不觉日子过得艰难。 「不用了,你吃就好,哥哥不饿……」话还在嘴里,他的肚子忽然不争气的发出令人害臊的腹鸣声。 「哥哥吃,不然我也不吃。」她很坚持,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儿,说什么也不让步。 很怪的,她的活儿干得也不少,生火烧柴、煮饭下地,她几乎什么活儿都干过,在日头下晒上大半天也是常有的事,可是除了痩巴巴都不长肉外,她皮肤白嫩得就像她手上的水煮蛋,嫩白光滑,半点斑也不生。 村里老一辈的村民都笑陆家养了只妖孽,小小年纪就有这副祸水姿容,现在还小,等过几年长开了,肯定美得出不了门。 为什么出不了门,因为怕被抢走了呀! 不过这仅是口头上开开玩笑,并未真的将小娃儿当妖女看待,就是闲来聊些是非罢了。 只是叶照容真的越大越好看了,为了避免她被附近的孩子欺负,陆四郎便取了灶灰将她的脸涂黑,让她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照容妹妹,你太痩了,要多吃点,哥哥没那么饿。」看她小手举得都酸了,有点颤抖,陆四郎才不忍心的低下头咬了一小口鸡蛋,还特意避开蛋黄部位。 「好吃吧,四郎哥哥。」她眯着眼笑。 「嗯,好吃。」陆四郎眼睛有些酸涩,他想起祖母还在时隔三差五就有炒蛋、蛋粥吃,不像这会儿…… 叶照容天真的看着吃不到一半的鸡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这么香软好吃的鸡蛋。」 陆四郎一听,笑着揉揉她的头。「很快就能吃到了,等四郎哥哥长大了,有更多的力气干活,我们养鸡养鸭,种很多菜,给照容妹妹吃得肚子饱饱的。」 「嗯!二妞等哥哥。」她欢喜直笑,光是这样她就满足得直点头,比摘了星星还高兴。 他们不贪心,只要能求个温饱便是老天保佑了。 两个小家伙就这么头靠头的躲在树后,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并不算大的鸡蛋。 别说是吃饱了,一颗鸡蛋连塞牙缝都不够,不过他们依然笑得很开心,好像口中嚼着的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半口也不舍浪费。 佴是,再怎么珍惜也有吃完的一刻,两人相视一笑,吸吮着仍留有蛋香的手指头。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瞒着大人做坏事!」朱氏嗓门大而尖锐,一声高喝便足以将人的耳膜穿破。 一听到大伯母尖细的嚷叫声,偷吃的两个小家伙有些心虚的跳起来,开始抽高身子的陆四郎将叶照容往身后一推,痩得见骨的平板胸脯朝前一挺,尽量藏起面上心虚神色。 即使年岁不大,他已在艰辛的生活里学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对人只说三分实,保留七分。 「大伯母,我待会儿要和照容妹妹去打猪草,顺便摘些野菜回来做野菜团子,大伯母有没有什么要我们摘回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看陆四郎态度不错,朱氏只得吞下原本要冲口而出的质问,皮笑肉不笑的说起风言凉语。 「哟!护起小媳妇了,瞧她那细胳臂细腿的,一只箩筐都要比她高了,能打几斤猪草,不给压垮就该万幸了,我可不敢指望她能帮上一点忙。」 朱氏是个心眼小又爱计较的婆娘,村里说起话痨子,她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话多又尖酸刻薄,总见不得人家好,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串门子,整个村子的闲话她全说遍了。 高氏在世时还能管管她那张嘴,可是婆母一辞世,她这个陆家长媳变成了当家主母,说起话来更加口无遮拦,完全不怕得罪人,把别人的忍让当成对她的畏惧。 对于小叔留下来的孩子,因为陆家老大、老二在,她在表面上还懂得做做样子,对陆四郎不至于打骂,可在粮食和衣服上便多有克扣,少有顾念。 性子不好已经惨了,她说起别人是非更是糟糕,一张嘴便犹如滔滔江水般涌来,一下子指桑骂槐,说米缸快空了是某个不是姓陆的吃太多了,一下子嚷嚷着世道艰难,家无隔夜粮,能少一个人吃饭明年就能起大厝了,一下子又说自家替人白养孩子,得缴粮来。 陆四郎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由着她哭穷,面上不敢有半丝不耐烦,只能敷衍的虚应。 陆家大伯有三子一女,全是好吃懒做的,说要到田里做事,跑得比谁都快,所有的活全由陆大伯扛着。 陆家二伯有两子三女,因为妻子田氏的娇惯,孩子们也都是干不得重活的,除草堆肥没力气,扳个玉米梗也气喘吁吁,让他们去干活还得请大夫候着,先灌三碗药再说。 陆家几亩田是三兄弟平分,就算大房多分一份,三房的陆四郎用分得的田地来养活自个儿和小媳妇是不成问题。 可是朱氏、田氏霸着米粮不放,嘴上说得好听是收成不好,没粮也没钱,实则是把陆四郎那一份给贪了,妯娌俩二一添作五的分了,连原来挂在陆四郎名下的土地也卖了。 「大伯母,我们先去割草了,记得帮我们留碗饭。」绷着脸的陆四郎拎起叶照容的手,低着头走过朱氏面前。 「喂!我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呸!有娘生没爹养的小贱种,要不是我们省下嘴边一口粮,你还能活到今时今日吗?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养条狗还能对着我摇首摆尾呢。」人不如畜生,白养了! 朱氏气恼的望着越走越远的一双人儿,那恨呀,比见到仇人更盛。 她就是容不下人,认为几亩田和二房分已经很吃亏了,为何还要养个没爹的孩子,少了一个四郎,她的孩子才能多分一点家产,虽然不多,总比没有好吧。 第四章 高氏死后,她早也盼晚也盼,就盼着老三家的四郎撑不下去,随后也跟着去了,谁知他怎么也不死,连带着那个小不点也来乞白食。 心愿难了,她心疼肝也疼,总会找机会整治那小子,她不信老天爷总站在他那一边。 另一头,已经走远的叶照容忍不住开口问。 「四郎哥哥,大伯母真会给我们留饭吗?」她不傻,只是平时不把人想得太坏。 当然不会。他在心里回答。「照容妹妹饿了吗?」 叶照容摸摸扁扁的肚子,憨憨一笑。「不是很饱,它们在肚子里打架,叫得很大声。」 她指的是腹鸣声。 毕竟两个人分吃一颗鸡蛋哪会饱,何况又是正在长个子的年纪,只喝了半碗稀粥的他们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 所幸是饿习惯了,两人也还能忍,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就这么手拉着手,一块往野地里走去。 「照容妹妹先忍着,一会儿哥哥摘几颗野果子给你止饥,我上回发现河边长了些小芋,等等挖了烤给你吃。」他也很饿,可是他是男孩子,他忍得住,妹妹还小,得先照顾她才行。 「真的吗?」小小的脸儿顿时亮了起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这可爱的贪吃模样让陆四郎看得莞尔,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 「四郎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他由着她拉住他的手直晃撒桥。 「喔,太好了!我要吃果子,我要吃烤芋头,四郎哥哥,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你不可以丢下我,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她的声音甜甜的,有着小女童的稚气。 「好。」他笑着,眼眶有点泛红。 这才是他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他身边,一直一直陪着他,他发誓要对她好,好好的保护她。 此时暗下决心的少年并不晓得人的永远并不长,他信誓旦旦的许诺要靠一己之力给媳妇儿过上好日子,可惜世事无常,他们两小无猜的情谊即将面临考验,而离别亦不远了。 【第二章】 「哎哟!这天杀的老天爷还要折腾咱们老百姓多久,到底给不给活路,再这么旱灾下去,人都别活了。」 「是呀!前年来了个大涝,冲毁了辛苦大半年的庄稼,以为雨停了否极泰来,大伙儿咬咬牙也能撑过去,盼着来年有个好收成,风调雨顺作物大丰,多少补得回来,哪里知道……」 「唉!这鬼天气何时才能结束,瞧这土地都晒干了,长不出一粒米,这个寒冬怎么过呀!」 天热、心冷。 望着炎炎烈空,红红的日头挂在天际,一张张脸色比黄连还苦的农夫,个个愁眉苦脸,眉头打了好几个死结,望天兴叹直摇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每个人一碰面,问候的第一句话不再是「下田了吗?」,反而是无声的叹息,互视一眼又看看天,心想着老天什么时候会下雨,天气再这么热下去,人都要晒成干,何况是庄稼物。 可惜老天爷心硬如铁,没听见老百姓的苦苦哀求,出了冰封三个月的酷冬后,开春只下了几场小雨,脚都没湿了,初化开的冻土又哪里吃得到雨水滋润。 民间流传了一句话,大涝之后是大旱,旱涝相依。 果不其然,翌年春雨未来,反倒迎来了十数年来最炎热的干夏。 雨,一滴也没下。 土地干裂了,直一横、竖一横的,裂得好似棋盘。 稻作枯萎了,稻子一株株垂头丧气,叶子枯黄了,花穗结不成果,根苗更是因高温而热死了。 放眼一看,原本连成一片的稻田成了死气沉沉的干枯野草,看不到一丝丝的生气,就连土地公庙前的百年榕树也奄奄一息,枯了大半的叶子。 没有收成,靠天吃饭的庄稼汉要如何过活? 因此连着数月,老百姓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虽然米行照样开张,可翻涨了好几倍的米有谁吃得起,如今根本是被逼得只能嚼草根、树皮了,生活一日过得比一日刻苦。 其中也包括种了几亩水稻的陆家。 「老二家的,你家还剩下多少米粮?」这贼老天存心要坑死人呀!热得全身都在冒汗了。 一见朱氏愁苦的神情,脸色同样不佳的田氏也苦着脸摆摆手。「还有得剩吗?咱们是一道收的粮,我屋里有多少存粮你哪会不知情,真的要把腰带束紧挨饿了。」 其实她床底下还藏着一口粮一口粮省下来的半袋米,还有些腌菜、腊肉之类的杂粮,够一家人吃上个把月了。 这世间谁能不存点私心,一看到大嫂苦哈哈的脸,她话带七分保留,绝不把家底给掀了。 不过再藏着掖着有什么用,两家人的底谁不清楚呢!尽管前些年丰收时还存了几两银子好应应急,但是遇上了连河水都干涸见底的旱年,那些银子有屁用,光是买价格飞涨的粮食就足以掏空了家底。 这会儿她们俩都愁得很,不知该上哪儿筹下半年的粮食钱以及来年开春要播种的种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光想人都蔫了。 「老天爷到底何时才要下雨,都快把人逼死了,再热上一、两个月,咱们老百姓只有等死的分。」瞧!刚换上的衣服又湿了,明明没干活却热得汗流浃背。 「呸!呸!呸!别说胡话,我是一天也受不住了,哪能再热上一、两个月,大嫂你别吓我,我都要挖出咸菜配面糊了,如今没一日能吃口饱饭,你瞧我的腰又瘦了。」 田氏挥着汗,满口抱怨日子难过。 「别提了,家里的鸡又热死了几只,连着几日连颗蛋也没下,我真担心咱们那几口粮撑不到寒冬。」朱氏倒是看不出瘦了半分,嘴边还有点偷吃的油渍。 说苦,其实他们还不至于苦到没饭吃,但是荤食确实少了不少,她偷偷藏了不少好料的,一家人躲起来吃不肯拿出来,只是嘴巴上仍装出有上顿没下顿的样子。 「大嫂,田里的稻子都枯死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吃饭呢!我这心里发苦,不知抹了几回泪……」她假意拭泪,其实眼眶压根没有一滴眼泪。 「我哪晓得,我也在发愁,还有老三家那两个要命的讨债鬼,我愁得头发都发白了。」自家孩子都快养不活了,谁还顾得了别人家的小孩,她能不犯愁吗? 一提到如今已十二岁的陆四郎和他的小媳妇叶照容,妯娌俩面上都闪过厌恶和不耐烦,巴不得将这两人甩得远远的。 平时养着不碍事也就罢了,多几口饭而已,至少还能做上一点事,省了帮工的工钱以及充当做杂务的人手,对她们俩而言的确省多了,又不愁没人可使唤,毕竟这种任劳任怨的傻子哪里找。 但在荒年,他们就显得累赘了,田里的事儿做不上,家中的琐事也就那几样,两人整日晃来晃去相当碍眼,真正是越看越心烦,心越烦越暴躁。 妯娌俩有志一同的想着如何省下侄子和他的童养媳仅剩的一点口粮。 要不是怕担上虐待侄子的恶名,日后儿女不好说亲,她们俩真想活活饿死陆四郎和叶照容,任其自生自灭。 「对了,大嫂,你听说了没?」忽然想起什么,田氏一脸兴奋的压低声音问。 「听说什么?」好奇心人皆有之,朱氏也不例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闲话正好。 「我听我娘家的三婶娘说了,城里来了贵人要到咱们村子收人,据说是这个价。」她比出两根手指头。 「二两呀!」不算多。她意兴阑珊,二两又换不到一斗米。 田氏夸张的咧开嘴笑,笑得像发上插了一朵大红花的媒婆。「是两百两呀!大嫂,这可是白晃晃的银子。」 「什、什么?!」闻言,她倒抽了口气,两眼睁如牛目,差点喘不过气。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咱们琢磨琢磨,这等好事可别让村里人抢了去。」 不是二两,不是二十两,是足足两百两呀!他们一锄一锄的种田要锄到何时才能攒到这个数,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礼。 朱氏心头一紧,忍不住压低嗓门一问:「是干什么活,别是缺德事,咱们可不能害人。」 「好事好事,绝对是好事,出得起两百两的安家费的肯定是富贵中人,吃香喝辣的,这不是天大的福气吗?」有银子拿当然是好事,没人跟钱过不去,只是这笔钱也等同卖身钱。 第五章 一听到这里,朱氏两眼发亮。「有什么条件,我家大郎和五郎成不成?」 「不行,不行,大嫂别凑兴,是宫里来要人。」田氏怕她被银子冲昏头,赶紧出声阻止。 「宫里要人?」她一怔。 「对,是宫里的,呃,做这个的……」她摇摇小尾指,做出「断根」的手势,脸上有几分腆然。 朱氏顿时一怔。「你的意思是说?」 「老三家两口子都过去那么久了,咱们替他们俩养儿子也仁至义尽了,如今年头过不下去,咱们也是没办法了,不如发点善心给他寻条活路。」将人打发了还有银子可赚。 「不好吧,三房就剩下这根独苗。」朱氏稍微有点良心,略微犹豫了一下。 「大嫂,想想你家大郎都几岁了,该议亲了吧?这聘金和娶老婆的银子打哪来,你总不想他耽误一年又一年,一把年纪还打光棍吧。」同样有儿有女的田氏一心只为儿女打算着。 「这……」是呀!她家小月也十三了,该说人家了。 想起搁在心头上的子女,朱氏心动了,不需太多的说服,寻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不过数十两银子,有了两百两,不仅能将年年漏水的老宅翻新,还能置几亩田留给儿孙。 「四郎一个大活人的,得吃多少粮呀!咱们可供不起他,若他不自个儿挣点银两回来,谁帮他养那个没用的小媳妇,大嫂那儿可还有多余的米粮喂两张嘴吗?」 她们也是逼不得已。 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起了坏心眼的田氏不遗余力的说服朱氏,一点也不在意自家侄子的死活。 「可是我们要怎么跟他说?我们这么做,三房可要绝后了。」朱氏不愿做这坏人,欲将烫手山芋往弟妹身上推。 「说什么,有银子挣还不好吗?谁像他这般走运,占了个「好」缺。」这次宫里招募的是六至十二岁男童,陆四郎的年岁对得上。 两名妇人互相对视,旋即又匆匆撇开眼,她们从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自私和贪婪,及一丝丝的迫不及待。 有谁不爱钱的,白花花的银子捧到眼前,当然是先收下再说,反正入了宫,料想陆四郎再出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就算想找她们算帐也难。 也不用讨论了,她们不约而同的决定隐瞒这件事,只说是…… 「给人打零工?」 「是呀!供吃供住,一个月有一两银子,要不也有七、八百文,勤奋些做上一年半载的,不就能存好几两银子吗?日后看要买屋或买地都由你,男孩子长大总要养家的。」朱氏面不改色的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穿着旧衣的叶照容。 养家活口是男人的责任,陆四郎若要成家立业就得要有银子,不然以后哪养得起妻小,当然得趁着年轻多打拚打拚。 「可是……」他放心不下心中的牵挂。 「别可是了,家里穷得快掀不开锅了,你看家中老老少少哪个不是面黄肌瘦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为咱们陆家出点力,又不是一去不回,婆婆妈妈成什么样子。」田氏在一旁帮腔,一边数落陆四郎。 「那照容妹妹她……」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朱氏一口截断他的话。 「得了,得了,我和你二伯母会好好照顾她,只要你记得领到银子要托人带回村子,别一个人在外胡乱花给花光了,要想想咱们是一家人。」哈!两百两就要到手了。 朱氏和田氏难得笑得如此开心,咧出一口长了齿斑的黄牙,让人看了便打从心底不舒服。 陆四郎看了看两人张扬的神情,心里直打鼓,总觉得有些不太安心,向来刻薄的伯母们怎会突然大发善心的对他好,一副很为他日后着想的样子? 可是他打量了半天也看不出究竟有何异状,更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她们算计的……罢了,能多赚点银子也是好的,他可以买些好吃的给照容妹妹,顺便买几尺布给她做新衣裳,她好几年没穿过新衣了。 「四郎哥哥,你真的要丢下二妞一个人吗?」内心很不安的叶照容噙着泪,死命的揪着陆四郎的衣服。 「照容妹妹乖,哥哥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后我给你买头花和耳坠子,你不想吃糖葫芦吗?我也一并给你带回来。」离情依依的陆四郎笑得很勉强,痩得颧骨突出的面上满是不舍。 他也不想走,可大伯母和二伯母与人谈妥了,月银一两包吃包住,他不去也不行,而且他也想攒些银子,置办份象样的聘礼和盖间大屋子,不用寄人篱下,早点将小媳妇娶进门。 他不要再看人脸色过活了,两个伯母对他们一点也不好,只会不断奴役他和照容妹妹,还不让人吃饱,只要他有了银子就能离开陆家另起炉灶,小两口便能快快活活的独立生活了。 其实他也很渴望快快长大,有能力摆脱贪得无厌又黑心的朱氏、田氏,比任何人更希望赚到银子。目前看来,给人做工是一条出路,他几乎没什么考虑就点头同意了。 「四郎哥哥……」叶照容哭得好伤心。 鼻头很酸的陆四郎摸着她的头。「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一定会回来,你等着我。」 「嗯!」她抽了抽鼻子。 侧过身,他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偷偷将一块碎银塞入她手中。「这里有半两银子,你收着,不能告诉别人,有急用时再拿出来,知不知道。」 满脸涕泪纵横的叶照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着头。 几日后,一辆华丽的四轮青帷马车来载走村中四名孩子,其中一名正是不住往车窗外瞧的陆四郎,他抱着简陋的包袱无声啜泣,怕人听见他的哭声,还用包袱的布捂嘴…… 看不见了,看不见了,看不见自小长大的村子了,连同那道在车后苦苦追赶的小小身影也不见了。 看不见了,他的家乡。 也听不见那一声声的叫唤,四郎哥哥,四郎哥哥,四郎哥哥……四郎……听不见他的小媳妇儿的声音。 陆四郎的心里很难过,随着马车越走越远,青山依旧,人事已非,他哭红的双眼模糊了,心痛如绞。 马车连走了三日后,车上载的孩子越来越多,由一开始的四、五个变成七、八个,而后又增到十来个,车上越来越拥挤,气味也日渐难闻。 陆四郎也发现一件事,让他感到非常不对劲。 「你说你要到大老爷家当小厮?」 不是做工干活? 「是呀!我奶奶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们家里很穷,养不起太多孩子,我奶奶只好卖了我。」说话的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他很认命的不哭不闹,淡淡叙述自己将来的命运。 「石头,你爹跟你说到城里酒楼打下手,你是去学手艺的?」为什么他们说的都不一样? 「是……是呀!有什么不对?」另一名略胖的男孩约十岁左右,从穿着打扮看来也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 当然不对,他们没发觉家里人说的话全都不同吗?感觉像是未告知实情,根本是有所隐瞒。 沉默了数日的陆四郎从离乡的伤怀中回过神来,骤然察觉这教人不安的异状,他机警的一一询问同行的小伙伴,问清楚他们对此行所知的一切,思绪飞快的转着。 每一个人回答的都不相同,各有说法,他越听越心惊也越听越惶恐。另外,他还发现一件事,到城里不过三、四日路程,为何马车一路往北走,而且遇镇不入,专走僻静小路。 难道遇到了人贩子? 思及大伯母、二伯母欢喜的神态,陆四郎浑身像长了虫似的坐不住,急得想跳车,可是坐满人的马车里人挤人,坐在最里头的他连动都十分困难,更遑论往外移。 马车辘辘行驶,不住的往前,他心中的焦虑越发急躁,他很害怕再回不了家。 大伯、二伯、照容妹妹…… 「别吵,再吵就不给你们饭吃。」破空而起的鞭子声打在马车外壁,鞭声回荡整个车厢内。 车内的孩子们吓得不敢再说话,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抽抽噎噎的低泣,他们怕被打,更怕挨饿。 「林公……呃!老林,别把孩子吓坏了,他们也挺可怜的。」茫然无知的被家人给卖了,全然不知迎接他们的是什么,一辈子即将葬送在那人吃人的宫闱里,至死方休。 「可怜什么,咱们是给他们送大富贵呀!要是眼力好攀上了高枝,祖坟都要冒青烟了,这辈子的福气可是享用不尽呢,说不定还能庇荫一家老小。」哪有那么可怜。 第六章 「唉!这样的富贵谁想要,娶妻生子的路子都给断了,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咱们俩会离乡背井当……这种人吗?」面皮白嫩的中年管事苦笑着叹气,话越说越含糊。 什么这种人,什么不能娶妻生子,他们在说什么,陆四郎耳朵紧贴着车壁偷听前头两人的对话。 「不当也当了,难道你还能反悔不成,一旦入了宫,命就是别人的,半点不由人。」他也后悔过,可惜无力挽回,那一刀下得干干净净,他再也当不成男人。 入了宫……入了宫……陆四郎顿时打了个冷颤,他虽然听不懂两人的意思,可是他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们都不想去的地方,他去干什么?! 逃。 这是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说逃就逃,有那么简单吗? 陆四郎想了又想,冷静的在心里盘算,已经上路好几天,他知道他的时间所剩 不多了,若不找着机会尽快开溜,一旦错过了最佳时机他就逃不走了。 于是他计算着路程,省下管事发给每个孩子的口粮,每天只吃一点点果腹,剩下的馒头和薄肉干全往怀里塞,他还用随身的小葫芦当盛水器,储存每日发放的饮水,免得跑到一半就因为口渴而跑不动,又被人逮了回来。 陆四郎年纪不大却想得长远,他晓得以自身的体力跑不远,毕竟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赢四条腿的高头大马,因此他压下性子耐心等候,等待最佳时机再动身。 「再接两个孩子就回宫了,这回应该够用了。」 先前挥鞭的粉面男子发出讥诮的嗤笑。「哪能够用,你太天真了,这些孩子当中有几人能挨过一年,你会不清楚吗?明年此时你还能见到几张熟面孔,那些主子呀,可不好伺候。」 动辄打打杀杀,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九命怪猫也不够死。 「别说了,吓到孩子就不好了。」在外要谨言慎行,一步错也行不得,要是孩子们吓得集体造反跑了,可是会伤及皇室颜面。 「哼,你以为我想说呀!在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慈悲心,人太善良怎么死的都不晓得。你的心要硬起来,记住,不是我们逼他们入宫,是他们的家人把他们卖了,我们也留下足够的安家费了,怨也怨不到咱们头上。」他们付钱买人,公事公办。 卖……卖了?! 每日都偷听着前头对话的陆四郎有片刻怔忡,不敢相信大伯母、二伯母口中的「给人做工」,真相竟会如此丑陋得令人难以置信,她们骗他出外做事,实则是把他当成货物出售。 她们怎么敢!怎么敢做出丧心病狂的事?!以欺骗的手法自以为能瞒天过海,都不怕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吗? 双手倏地握成拳,他忽然地往车板狠狠一捶。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不想再等的陆四郎急中生智,朝身旁的小胖子的肚子用力一掐。「石头肚子疼,要出恭。」 「我不……唔唔!」你干么掐我,很痛哪! 陆四郎赶紧捂住小胖子的嘴,小胖子顿时发不出声音。 「真是麻烦,一下子喊饿,一下子要喝水,就不能安分一会儿吗?」驾车的男子咕哝着。 随着一声轻喝,马车顿时停住。 「我扶他,石头痛得走不动了。」跟着下了马车的陆四郎假意相扶,实则一手箝制着小胖子,一手拉开车帘子。 被他凶恶的眼神恶狠狠的瞪着威胁,本来就胆小的小胖子两眼含泪,只能配合的走到树丛后头,蹲身装作小解。 「记得,拉久点,就说你吃坏了肚子。」拉他下水是逼不得已,他真的不想去什么皇宫。 「你……你要去哪里?」小胖子不安的扯扯陆四郎的裤管。 「我要回家。」陆四郎说得很小声。 「回家?」他也想回家,可是…… 「回去找我的媳妇儿。」因为她很死心眼,会一直等他。 「咦!」他……他成亲了? 不多做解释的陆四郎借着树丛的掩护,悄悄退出一行共六辆马车的车队,身子压低,顺着小溪往回跑。 为了不被逮回去,他跑的路径迂迂回回,跑着跑着,甚至有几度迷路了。山林间是没有路的,全靠他一步一步的摸索,他只能看着太阳的方向辨别方向,一路往南走,希望能早日回到家。 马车走的是偏僻小路,一座村子一座村子的去接孩子,很少出门的陆四郎自然也认不得路,他只知往大概的方向闷头苦走,心想路上若遇上了村夫再问路。 走了大半天功夫,他以为走了很远,其实仍离车队不远,发现少了一个孩子的林管事立即停下车队,命人四下寻找。他十分恼怒,竟有人敢在他眼皮下逃走,这实在有辱他的颜面。 咚! 「咦!什么声音?」 绕过树后的陆四郎忽闻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神情一绷看看左右,十分紧张的抱紧怀中的小包袱。 「咚!咚!」 又有怪声。 急着回家的陆四郎不想管闲事,他要赶路,担心他的照容妹妹也被天良丧尽的大伯母、二伯母给卖了。 可是人越心急越是走得踉跄,本想抄近路反而踩上一颗大石头,石头上长了青苔,他一脚踩上去顿时滑了脚,整个人霎时摔倒在地,跌得四脚朝天。 幸好跌在铺满树叶的软泥上,后脑杓虽重重撞了一下,疼得快厥过去,但并无大碍,他闭上眼等着阵阵疼痛退去才勉强睁开眼…… 呃!那是什么,树上有头豹子?! 头晕目眩的陆四郎有些眼花,视物不明,他闭了闭眼才又再往上看,这时一滴腥红无预警的滴在他脸上,原本平躺的他伸手一摸,湿湿黏黏的,伸到面前一瞧,赫然是鲜红的血。 「不会吧!那、那个人……」点点金光透过稀落的树叶间洒下,眯起眼,他瞧见眼前的大树上头挂了个年纪大他没几岁的锦衣少年,对方也正低头瞧着他。 也就是说那人受伤了,但人是清醒的。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没人开口说话,两人互视了良久,谁都不愿先打破沉默。 直到不远处传来交谈的人声,陆四郎紧张的想往树上躲藏,树上的锦衣少年却想爬下树,可惜力不从心。 「是找你的还是捉我的?」陆四郎手长脚长,一下子爬到一半,仰起头看看满脸涨红的少年。 「要我命的人。」少年冷笑。 「为什么?」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他虚弱的勾唇。「因为我碍了别人的眼。」 「你……」陆四郎不晓得该和萍水相逢的天涯沦落人说些什么,他搔搔耳朵。 「要不要我带你下去?」 「有劳了。」少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要不是眼下如此狼狈,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客气,举手之劳。」真的是举手之劳,做惯农事的陆四郎看来瘦弱,事实上力气不小,他一手攀着树干,一手揽住少年的腰,身手矫健的将人带下树。 「往北走,那里的树下有个足够两人藏身的树洞。」他在树上观察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个隐身的好地方。 「你是指树底下生满藤蔓的那个小洞吗?」他很怀疑那里能藏两个人,那个洞口明明很小。 「是的。」少年气力渐失,只能靠着他。 见他面白如纸,几无血色的模样,陆四郎没心思再犹豫,一咬牙,「头放低,我扶你进去。」 赌一把吧!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好人有好报,他今日豁出去救人,总该有点好运气吧。 两人刚一弯腰,进入狭小的树洞内坐定,又把树藤拨到洞口遮掩不久,不远处的脚步声便纷纷逼近就停在树前,透过树藤空隙隐约可见暗青色的黑缎面云靴交错而过,一把银晃晃大刀垂放着,刀尖犹滴着血。 「找到了没?」一道低沉的嗓音问道。 「没瞧见。」 「怎么会被他逃过一劫,那小子只带了几名侍卫,应该逃不远,快把人找回来,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消。」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男人年约四十岁出头,长了一双三角眼,看人的神情像条阴寒入骨的毒蛇。 「厂公,属下们明明已经将他绑起来了,不料仍被他逃脱,是否有我方不知的暗卫在保护他?」 「呵呵,天底下还有比西厂更消息灵通的地方吗?咱家都亲自出马了,若还能让人跑掉,你说咱家这张脸要往哪里搁。」男子发出怪异的笑声。 第七章 「厂公,不是你出手太慢,而是二……太过狡猾了,假装昏迷骗过属下等,这才疏于防备让他趁机逃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伤在身,虚软无力的人还有余力割断缚绑的绳子,自里外三层的看管下逃出。 「哼!的确有够滑溜的,难怪令那位主子忌惮三分,他……唔!有人来了。」 他眉头一蹙。 「有人?」他没听见呀! 「小平子,去瞧瞧是谁来了。」 「是的,厂公。」小平子足下一点,飞快的离去,不到半盏茶功夫又见到他凌空现身。「启禀厂公,是林公公和赵公公,他们是负责采买新人入宫的公公。」 「嗯!知道了,先避开,不要与之接触。」他们私下出宫一事越少人知情越好,以免节外生枝。 「那二……不追了吗?」主子的怒火十分可怕,差事办差了,掉地的头颅可不只一、两颗。 「这事咱家自会向主子禀明,你们都散了吧。」无功而返,这对他而言是极大的羞辱。 「是的,厂公,属下等告退。」面无表情的数道人影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彷佛他们不曾出现。 众人离去后,独留身穿鸦青色绣五蝠流云纹衣袍的男子在原地,他一动也不动,像是入定的石头,品味着山水秀丽,微风轻拂他微显银白的头发,扬起他束发的月白罗锦带。 蓦地,一股杀气席卷而来。 没人看到他怎么出手的,下一瞬间,他手上那柄三尺软剑沾上血。 「呵呵呵,原来是咱家多想了,以为闻到了血腥味,没想到是只遭兽夹伤了后腿的兔子。」他轻哼一声。 剑一抽,一只体型硕大的灰兔从藤蔓中滚出,后脚抽搐两下后便死了,左后腿尚夹着一只巴掌大的捕兽夹。 「小子,算你逃得快,下回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低声一笑,收剑入鞘,转身走向林子深处。 直到他人走远了,躲在树洞里的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仍是不敢动弹,背后的衣服全湿透了。 那只兔子离他们很近,就在方寸而已,也许树洞本是它的窝,因为受了伤欲返窝疗伤,没想到阴错阳差的反而救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两个人活命的机会。 若是剑再偏一寸,刺中的便是锦衣少年的胸口,以剑身的锋利,他怕是难逃出生天。 「呼!差一点我就陪你送死了。」轻吁了一口气,惊魂未定的陆四郎挪动僵硬的四肢,拍拍胸口。 「我欠你一命,记住这个人情,必还。」他不轻易许诺,有恩必报。 「咦,你要走了?」看他艰难的起身,好人做到底的陆四郎将他扶出树洞坐,让少年坐在地面突起的树根上。 「为防那些人去而复返,我必须尽快离开。」刘老贼太阴险了,他赌不起这可能性。 「好吧,那你小心点,我也要逃了。」在天黑前总要找个安全的落脚处,林子里野兽多,太危险了。 「你姓什么,叫什么?」锦衣少年目光温和。 「我叫陆四郎,你呢?」他反问。, 「我姓齐,你……我的人来接我了,我得走了。」陆四郎,他记下了。 说话间,数名玄衣人蓦然从天而降,先行了跪拜礼,继而恭谨的迎走锦衣少年,行动快而敏捷,毫不拖延。 「我也走了,各自保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陆四郎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乱救人了,太惊险了,小命差一点断送在这里。 「你想走到哪里去呀!臭小子!」 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突然出声,陆四郎当场一愣,吓得睁大眼。 「你、你们怎么追得上我……」他惊讶的面色灰白,观察着四周地形又想逃。 「你再跑就打断你的腿,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林公公一把捉住他单薄的肩膀,五指紧扣。 「我、我要回家,我不跟你走。」陆四郎惊慌的挣扎,身体使劲地扭动。 「由不得你,你家里人已经收了两百两银子,银货两讫。」他手一出力,陆四郎立即瘫软无力。 「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是进宫当公公的,这辈子别指望回家,等你那话儿被切了,便会断了念……」只有死人才出得了宫门。 「什么?!」陆四郎倏地面无血色,眼神颓败。 【第三章】 「瞧瞧你绣的是什么东西,牡丹不像牡丹,海棠不像海棠,红红绿绿的挤成一团,平白浪费上好的绣线。哼,你这个吃白食的真不要脸,怎么也赶不走,非要赖在我们陆家浪费钱。」 一根细细的柳条挥下,手持银头绣花针的雪白小手来不及缩回,当即被柳条打中,一条刺目的红痕霎时从白皙的手背上浮现。 这不是一只大家闺秀的手,肤色白皙却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掌心满是细细薄茧还有烫伤的痕迹。 「我……我没见过牡丹,我绣的是鸳鸯,咱们村子里的人都说我绣鸳鸯最传神了,还可以卖钱。」她也喜欢一针一线绣鸳鸯,绣出缕缕情丝,思念着远在他乡见不着面的人儿。 「哼!人家随便说说你也信,要不是看在陆家的分上,谁会理会你这个没人不要的童养媳。」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罗裙的姑娘约十六、七岁,模样秀丽,五官鲜明,发上簪了根菊花簪,小小的菊花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看来家境不错。 在封闭的小村落里,这样的容貌的确是引人注目,早该嫁人为妻,生几个胖娃娃,过上夫家怜、丈夫宠的好日子,一家和乐快活无比。 可惜陆喜儿偏偏嫁不出去,并不是她不想嫁,而是她凡事都想跟眼前的小姑娘比,想胜过对方几分。 坏就坏在这里,眼前这娇媚的小姑娘打小就是容貌出众的美人胚子,附近十里八村都晓得陆家有此貌美佳人,上门的媒人皆是专门为她而来,没人注意到陆喜儿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由于来向她求亲的人条件一个比一个好,有茶庄的少爷、酒楼的小掌柜、才貌兼具的有为秀才,甚至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嫡次子也托人来说媒,一个个都承诺要用大红花轿将她抬进门做正妻。 这让陆喜儿嫉妒不已,她自认自己才是陆家的正经小姐,可是她看上的人家都对她视若无睹,多次略过她转而去讨好那贱丫头,为一求美人欢心而花招百出。 为此,陆喜儿恨极了,更下定决心要嫁一个谁也比不上的夫婿,就这样一年拖过一年的依然未能如愿,最后把自己耽搁了,快十八岁的老姑娘至今未获良缘,犹在寻觅中。 所以她对叶照容,也就是她堂哥的童养媳始终看不顺眼,处处找她麻烦,能让她不痛快的事绝不手软,非把人挤对得落了下风才甘心罢手。 「我娘没有不要我,她只是日子过得困苦,养不起我而已。」她不怨任何人,相信当初送走她,娘的心里也是很苦的。 「还敢顶嘴,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谁家的米,若非我们陆家心善收留了你,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刨草根吃呢!」陆喜儿趾高气扬的仰起下巴,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陆家大房和二房对外宣称陆四郎饮水思源,知恩图报,为了报答长辈们的养育之恩,因此自愿去京里干活,等赚够了钱就会回来,村子里的人听了无不对陆四郎的孝心好生动容。 但事实上是这两家人拿到了他的安家费后,安然无恙的渡过当年的难关,还有余钱买了地,种上新稻,加上之后数年都风调雨顺,无重大风灾雨患,家底也因此殷实了不少。 只是他们不懂得感恩,拿了侄子的卖身钱却一文钱也没分给人家的小媳妇,还把叶照容当下人看待,洗衣、煮饭、缝衣服样样得做,稍做得慢了便一阵痛骂,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陆四郎不在家的这几年,叶照容熬得很辛苦,陆家没有一个人对她好,毫无亲人间的关心。 她全靠着一颗等待的心才熬过那一回又一回明里暗里的施虐,身上的伤便罢,更难挨的其实是言语的讽刺,他们的狠话说尽似要将她逼上绝路,最好是能让她识相点,主动求去别再等了。 除了叶照容外,陆家的人都晓得陆四郎入宫当太监,回不来了。当年来村里接人的白面男子正是宫中宦官,他们从穷苦人家里买来年幼的孩子送进宫当太监,伺候宫里的贵人。 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皇宫内院,要是卖断了终身契的,更是不到死的那一日,不轻易放出宫与家人团聚,所以她等了也是白等。 第八章 要是她花个十年、二十年的等白了头发,众人也会惦记着这档事,被发现真相的机会也就高了,到时人家怎么看他们陆家,她全了贞节却毁了陆家名声,到时村里人一问陆四郎为什么还不回,占尽好处的陆家人要如何回答? 毕竟纸包不住火,陆家突然多了那么一大笔银子是满不了人,当所有人为天灾所苦时,陆家人却有银子修屋买地,加上尽管事情办得隐密,可当年村里也有其它人家的孩子也一起进宫……这一来二去的,脑子好使的村民一想就明了了,到时的闲言闲语足以将人淹没。 「我有卖刺绣赚钱,前儿个还交给大伯母八百文。」够她一个人的开销了,她又吃不多。 叶照容吃得很差,十天半个月才有一小片肉渣尝尝油味。她每个月上缴八百文,但用在她身上的不到三百文,其余全落入朱氏手中还嫌钱少,逼着叶照容多做事少吃饭。 不过她脾气好,不计较这点小事,还当陆家人是她的亲人,自个儿吃点亏不算什么,家和万事兴。 「就你那拿不出手的绣品?哈!别笑死人了,我才不信能卖几文钱呢。反观你吃陆家、住陆家、用陆家的,你又不是陆家人,凭什么占尽陆家的好处。」连她的好姻缘也给抢走,人家上门相看,一瞧见叶照容,魂儿都飘走了,哪还记得陆家小姐是谁。 陆喜儿恨死叶照容了,陆家其它姊妹也同样对她生不了好感,看到叶照容越发娇美的容颜,她们恨得牙都酸了,只能尽量把自己嫁远点,不在附近村头选婿,她们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婿为叶照容神魂颠倒的蠢样。 陆家大房已有二子成亲,一子未娶,一女陆喜儿未嫁,二房的两个儿子一个娶了老婆,另一个今年才十三,三个女儿嫁了两个,余下一女玉贞十岁,还不急着嫁人,但也恨嫁。 家里有个小白花似的「狐狸精」在,谁都不安心,就连几个嫂嫂、小婶也担心陆家小辈的男子被她勾了魂。 「我是陆家人,我是四郎哥哥的妻子。」虽然尚未拜堂成为夫妻,但是在她心中已认定自己是陆家媳妇。 「那也要四堂哥回得来,不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人都不知是死是活,她也好意思以陆家人自居,笑话。 一提到陆四郎,性子向来温婉的叶照容便会异常强硬。「不许说四郎哥哥的坏话,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 她一直相信着,从未怀疑。 八年了,叶照容始终等着那个不曾捎过信息回来的未婚夫,她不聪明,只有一股热呼呼的傻劲,相信了就是永远。 「你是傻的,我不跟你犯傻,说不定四堂哥早就死了,你再等也是空等,还不如……啊!叶照容,你用什么东西扔我?!」陆喜儿忽然放声尖叫。 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个绣着喜鹊登枝的针囊,正静静地躺着。 「我说过不许说四郎哥哥坏话,他活得好好的,很努力很努力的赚银子,让我们以后过好日子。」四郎哥哥不会骗人,他是世上对她最好、最关心她的人,她相信他会信守承诺。 谤她、欺她、辱她、轻她、贱她、恶她……这些叶照容再委屈也会咬牙忍下,逆来顺受的由着人欺负,可是一扯到陆四郎,温柔的小羊便会瞬间化成母老虎,必要时还会拿命与人相扮。 「你、你……」根本是傻子,为何没人告诉她四堂哥去当了太监,叫她彻底死心,少再犯贱。 陆喜儿被叶照容的傻气给气着了,想骂人又气短,跟个脑子有病的傻瓜斗气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你们在吵什么,我大老远就听见吵吵闹闹的声音……照容呀!你是不是又惹得喜儿不高兴,你要伯母说你几遍才好,这一点就着的爆竹性子要改一改。」不问原因,一进门的朱氏二话不说先怪罪叶照容,将她数落一番。 「我没有……」她想解释,但是一看到朱氏不讲理的神情,话到嘴边就停了,反正她说什么都不对。 叶照容不善争吵,她知道吵也没用,在陆家她是地位最低的人,谁都可以骂她几句。当年就算四郎哥哥还在时,他们也是想怎样对她就怎样对她,全无顾忌,谁教她是童养媳,早在祖母高氏过世后便失去了庇护。 「我们给你一口饭吃是我们的善心,不要以为我们的好心收留是理所当然的,你只是寄住的外人,以后不许跟我家喜儿吵,要让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听懂了没?」朱氏可是相当护女儿的,不容许任何人动女儿一根寒毛。 听着她倒豆子似的责骂,叶照容只有点头的分,因为她若顶嘴,接下来都别有好日子过,朱氏肯定会想尽办法让她过得要多惨有多惨,连晚上都别想睡了。 「说了老半天说得好口渴,倒杯水来。」 闻言,陆喜儿动也不动的杵在一旁看好戏,身为「下人」的叶照容马上放下手中的花绷起身,倒了碗温热的茶水放在朱氏手上,等她喝完了再收拾起来。 「娘,叶照容越来越嚣张了,她连我的话都敢顶,你要好好的收拾她。」陆喜儿拿叶照容的傻气固执没辙,索性让她娘出手。 「好,好,别急,让娘和她谈谈。」不同于面对女儿的慈眉善目,一回过头,朱氏又换了一张晚娘般的冷脸。「照容,你年纪也不小了,都及笄了,大伯母为你看了一门不错的婚事,对方有房又有财,家中十几间铺子和上百亩田……」 闻言,叶照容神情显得很是气愤。「大伯母,我是四郎哥哥的妻子,你不可以随便坏我名节。」 「名节?」她嘴角一抽,笑得很不屑。「不是大伯母要说你,名义上你确实是我家四郎未过门的媳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封信也没有送回来,八成在外头另有家室,早把你给忘了。要不,哪有男子年过二十还未成亲的,大伯母看啊,他大概在外头早已儿女成群了。」 她面不改色的说谎。 太监娶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没了那话儿还怎么生儿育女? 虽然朱氏也曾有那么一点点愧疚让三房绝了后,可那也是四郎的命,谁晓得灾年撞大运,正巧宫中公公来要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怪不得她。 「不会的,四郎哥哥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说会回来就会回来,我会等他。」她不能让他一回来却找不到人,那是他们两人的约定。 见她固执得像颗冥顽不灵的石头,朱氏气恼在心。「你以为自己还能等他几年,总不能老让我们陆家替他养老婆吧!」 「我会自己赚钱……」她指的是绣品。 她呵呵低笑。「没有陆家的照护,绣庄会收你的绣件吗?再说你若一个人搬出去住,肯定不到三天就被生吞活剥了。瞧瞧你那勾人的狐媚样,哪个男人肯放过你这样的小娘子。」 「我、我不会……被人欺负,也不勾人,我长得很平凡……」叶照容向来不怎么在意外貌,也不觉得自己与寻常人有何不同。 事实上,尚未长开的叶照容已见艳色,一双上吊的凤眼瞧着人时似含情脉脉,一颦眉、一嘟嘴自有无限风情流出,不经意的一瞟更显楚楚动人,诱人生情。 真应了那一句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她这口醇酒不用饮也醉人,教人难以自拔。 年方十五岁的她确实少了女人的妩媚和多情,可是看得出来,再过个几年,眉眼长开的她将艳惊八方。 尤其她那双眼,干净澄澈得有如刚出生的幼儿,无垢绝美得彷佛千古美玉,纯净润华、光彩流转。 「大伯母不想误了你的终生,就和你二伯母商量了几天,许了你给镇上的周员外为妾。你放心,他的孩子都大了,又允你生子,你不用怕你生的儿子将来得和嫡子争产。」她得赶紧把这祸水嫁出去才安心,不然她家喜儿很难说上一门好亲。 「什么?娘,你给她说了那个老得足以当她爷爷的周员外?!」周员外贪财好色,如今都六十有三了还广纳妻妾。 朱氏瞪了多话的女儿一眼,要她少说两句,这门婚事绝不能黄了。「虽说是妾,可周员外家大业大,家财万贯,以你的姿色不难讨他的欢心,只要你把他哄开心了,他还不是如珍如宝的待你,任你予取予求。」 说白了,其实她是巴望再借着叶照容狠捞一笔,赚取那笔聘金好买地、买庄子给自家女儿添妆。 第九章 「大伯母,我当作没听见你今日说的这番话,你也不用再劝我了,不论是谁我都不嫁,我只等着四郎哥哥。」叶照容表情认真且执着,她一拗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动。 朱氏一听,恼了。「不要给你脸不要脸,我是看在已逝的婆母面子上才好声好气的跟你说,你还拿乔啦?!总之,你愿意嫁也得嫁,不愿嫁也得嫁,我们和对方说好也收了聘金,择日就抬你过门。」 给她台阶下还拿乔,真当自个儿是陆家媳妇吗,非要赖在陆家不走,丢脸! 「大伯母,你怎能擅自决定?!我是三房的媳妇,你不可以自作主张将我许配给人。」叶照容顿时惊惶失措,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住的是我们大房的屋子,这么多年来也是我们大房、二房养着你,论辈分我也是你的长辈,长辈说话你不得拒绝。」朱氏狠心的断人后路,以长辈之势威逼。 「你……我……不行……」晶莹似露珠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一颗颗自粉颊滑落,滴滴烫人。 「下个月初七是吉时,你准备准备。别忘了,你还有锦绣绣庄要的十七幅绣件得赶紧绣出来,在你出阁前交给我,一件也不能少,知道了没?」那几幅绣品至少能让她再多赚进一小笔。 逼人出嫁不说,临了还要压榨人家一番,朱氏的心够黑了,连叶照容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也不放过。 只是,叶照容也不是个傻子,哪那么简单便乖乖妥协。 当晚,夜深人静时分,所有人都睡着了,最偏间的小屋悄悄拉开屋门,一道人影自门后探出头,左瞧右瞧见四下无人才跨出门坎,露出小巧的绣花鞋,趁没人注意时揣着小包袱便从后门溜出。 一路上她丝毫不敢回头看,埋头往出村的唯一一条道路走去。 这个人正是抵死不嫁的叶照容,她的包袱里只有两件换洗衣物以及几双亲缝的鞋袜,因为时间紧急,她没有多带别的东西,上了路也不知能去哪,索性凭着一股傻劲,决定上京找她的未婚夫婿陆四郎。 可是,去京城的路要走哪一条呀? 由于摸黑走路,一路上她跌了好几跤,乌黑如瀑的发丝乱了,引人蠢蠢欲动的容貌沾上沙子和泥土,好好的一双绣花鞋也因踩进泥坑而脏了,这身狼狈样着实掩去了她如花初绽的娇颜。 从外观看来她实在是惨到不行,所幸这模样也帮了她大忙,任谁瞧了都不会动歪脑筋,只想远离她。 但是人倒霉,喝凉水也会呛到,她竟因一时走得急,忘了腰带里缝了自个儿省吃俭用存的三两碎银,只顾着饿肚子赶路,想早一点到达京城好找到她的四郎哥哥。 人笨没药医,打小饿习惯的她以为只喝水不吃饭也能挺得住,哪知在前往京城的官道上,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整个人四肢无力、头晕目眩,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 蓦地,眼前一黑,她已经倒在了路旁。 「喝——前面躺了一个人。」车夫是个年轻小伙子,驾车时眼尖的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女子倒在路边,连忙禀报。 「是什么人?」 「一个女的。」 「长得漂亮还是长得丑?」马车内传出一道娇软声音,柔得宛如黄莺出谷,清软娇媚。 「花掌柜的,你救人还分美丑呀?」车夫忍不住摇头。 「你也不想想看我做的是什么生意,开门迎客卖笑,若是丑得吓人吓着了我,谁给我收惊费?」咯咯娇笑声又起,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也觉得柔媚得很。 她开妓院,是牡丹楼的老鸨。车夫在心里言道。 「罢了,罢了,把人带上车吧。谁教我心肠好,慈悲为怀,见不得别人受苦,是个广渡众生的活菩萨呢,她遇到我是她福泽深厚。」反正就算她不找麻烦,麻烦也总是找上她,多救一个人不算什么。 还活菩萨呢!车夫闻言,嘴角抽得厉害。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名动京城的牡丹楼外有这么一首诗,这也是牡丹楼命名的由来,牡丹楼只做贵族生意,来往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京城勋贵,身分地位不够的人是进不了牡丹楼,若敢混进来包准一棒子打出去。 经营牡丹楼的老鸨名叫花绛,年龄不详,由外表看来二十五、六岁,为人强悍,手段圆滑,妖娆的姿容下有着不下男子的强势,有人说她骨子里流的是铁不是血,傲骨刚硬。 她做的虽是花楼生意,却从不逼良为娼,只收留自愿卖身的女子,再亲身调教一番打造出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花魁娘子,在她手底下,有无数足以令男人欲死欲生的迷人花娘。 她唯一的怪癖是不许喊她花嬷嬷,她觉得太低俗了,不符合她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因此坚持所有人要喊声花掌柜的,否则她可要翻脸了。 「好了没,花想容,瞧瞧你的妆容又乱了,南珠颤枝金步摇插错了位置,说了几次要往后压紧,让垂珠和流苏柔顺的贴在发鬓,这样轻摇首时华光流苏垂落才能营造娇弱的风姿。」 「哎呀,你的脚步又踩错了,是步步生莲、摇曳生姿,不是低头逮耗子,手忙脚乱。」 「花姊,你扯痛我的头发了。」好痛,她是在拔头发吧!绾发绾得她头皮生疼,整张脸都往上提了。 「别动,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明明是娇滴滴的美人儿,眼不挑也媚,唇不点也朱,那眼儿往上一勾,多撩人呀!怎么就偏偏生在你这个身在宝山不知宝的蠢货身上,真是让人捶心肝呀!」这身好皮囊多难得,偏生遇上个直心眼的傻大姊。 美人懒梳妆,对镜孤影盼,罗衣欲换香添溢。 「花、花姊,你说什么挑呀媚的,我听不懂,只求你饶了我这一头三千烦恼丝吧,你拉太紧了,我都绷得难受。」咳咳!这水粉要上多浓呀,呛得人发晕。 换上一身蜜金色半臂衫,底下穿着海棠色石榴裙,腰上是翡翠色水云纹缀银珠腰束,一根蝴蝶戏花压钿斜插入乌丝,菱花铜镜中映出绝美姿容。 这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长相,减一分太淡,增一分太浓,娉婷多娇,即使只是轻轻扬唇一笑也足以魅惑众生,不需费心勾引,媚骨天生,打骨子里便散发出万般娇媚。 可是一看到她那双孩子似的纯真眼眸,什么火都灭得一干二净了。怒火、欲火、干柴烈火……饶是火焰冲天似燎空,也全在那一泓平静的翦翦秋水瞳眸中沉淀下来。 花名花想容的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出色,不过一双眼儿亮了些,眉不画而黛,不染胭脂的唇瓣丰润殷红,肤质柔腻泛着珍珠光泽,暗暗有股馥郁的体香。 这些都是她打小就有的呀!即使在生活最困苦的那几年,她的手因做活而变得粗糙,其它皆没什么改变,五官「端正」的与常人无异,从没人赞她生得好,只偶尔会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瞧。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感觉非常陌生,完全不像她,唇色太红、柳眉太细,面颊上原有的淡淡嫩红被一层厚厚白粉遮盖,眼尾画得太长,活似戏文中的人,既泼辣又勾人。 说实在的,这不是她想要的,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很不习惯自己今时今日的转变却又莫可奈何。 三个月前从小村落逃婚的叶照容昏倒在路边,路过的牡丹楼老鸨花绛见状便好心的救了她,为她请来了大夫医治才知是饿昏的,花绛好笑又好气的给她一大碗淋了肉汁的白饭,一碗饭下肚后,她就好转了。 而后花绛得知她欲上京寻亲,偏生身上的几两银子不知在昏倒时被谁摸走了,一穷二白的叶照容孤伶伶的一个人,要是没人看顾着,不晓得会被卖到什么肮脏的地方去。 面冷心热的花绛出于怜悯心收留了叶照容,想说多个烧柴的粗使丫头也好,多个人罢了,她还养得起。 谁知洗去一身尘垢后,花绛才发现原来的想法行不通,这是一颗蒙尘明珠,走到哪都引人注目,待在厨房太屈就了,没有合适的身分搭衬着,一个小小的粗使丫头,没人看着,迟早还是会被那些臭男人玷辱。 于是在花绛的调教下,叶照容成了牡丹楼唱曲清倌,她嗓音优美,清婉似黄莺出谷,且唱功甚佳。她卖艺不卖身,从不单独见客,刻意画浓的妆容遮去她原本的丽色,虽然艳丽却带着俗气,藉以降低他人对她的关注。 第十章 「哼!你就是个蠢的,不长脑,香的臭的都分不清楚,这回的客人尊贵得很,得罪不起,你小心的伺候着,别再犯胡涂了,把酒水往贵客头上倒。」她帮了一回、两回,总不能次次都要她帮忙道歉安抚客人吧,管理偌大的一间青楼,她忙着呢! 花绛想起不久前的那桩事,顿时有些欲哭无泪,都来到了牡丹楼还能做贞节烈妇吗?客人的毛手毛脚在所难免,人家不过摸了小手j下,这小姑娘就大惊失色的将酒壶扔出去,洒了对方满头酒。 好在她还压得下去,又是赔礼又是谢罪的,送上了一桌酒席才平息,事情没闹大,各给对方面子的退了一步。 「呵呵,花掌柜的,你也别再念想容妹妹了,明知道她呆还要她变灵光点,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哪天她真开窍了,你就该苦恼她会不会把你卖了。」柳腰轻摇的丹湘袅袅走近,摘下一支赤金红雀钗子为叶照容插上。 花魁丹湘本名燕红湘,原是他县的落难千金,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琴棋书画皆通,刺绣理帐亦可。她是自愿入牡丹楼当花娘的,和叶照容是前后脚进入牡丹楼,过不了苦日子的丹湘坠入红尘只是想过回以前的富贵日子。 同时学艺的两人感情颇好,叶照容的没心机让心眼多的丹湘很放心,也乐于与之亲近,两人相处有如姊妹一般。 加上丹湘本身才艺多,又有这方面的天赋,很快就当上了花魁,不像叶照容只会傻乎乎的唱曲,不会看人脸色又不懂迎合客人的喜好,因此通常都是丹湘主舞时她便在一旁唱曲当旁衬,给丹湘打打下手。反正,没人注意她反而让她更开心,如鱼得水。 红花绿叶配,单纯的叶照容从未想过一举成名,她只是个想筹钱去找未婚夫的小村姑。 「我才不会卖了花姊,她是好人。」叶照容憋着气,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小嘴儿噘得半天高。 即便在花楼这个是非地待了三个月,她仍旧心性不改,依然纯洁,对于对她好的人一律当成好人,以诚待人。 「好人?」丹湘噗哧笑出声,笑靥如花。 「花姊,丹湘姊姊是开玩笑的,我才不是那种见利忘义、忘恩负义的人,我会赚很多银子来报答花姊。」反正她不需要太多银子,乡下地方几十两银两就能过上好几年了。 近来叶照容常常在夜里偷笑,因为她短短时间内已经赚到五、六十两银子,在他们村子可以盖间砖屋,只要她勤劳点下田,来年就能有粮食了,塞满整间屋子,她不会再挨饿了。 板着脸的花绛朝她鼻头一弹指,状似冷漠,但眼底流露出一丝柔软的宠溺。 「我会听不出她在开玩笑吗?当我花掌柜这些年混假的不成。得了,时候不早了,快快快,把最娇美的笑容摆出来,姑娘们见客了——」 一声吆喝,抱琴的、弹筝的,吹笙拉胡的姑娘们全动起来,一阵浓郁香气伴随着这群花红柳绿而过,扭腰摆臀的花娘们搔首弄姿,娇笑着前去伺候今晚的寻芳客了。 「丹湘、想容跟我来,你们今天招待的是宫里的贵人,以及贵人带来的客人,别多嘴,小心的服侍,贵人没叫你们开口就少说话。」花绛这些交代是针对叶照容,她实在太不会看人脸色了,心直口快得教人头疼。 几人一走入秋香包厢,便见两名男子各坐一方,一个神情漠然,喜怒不形于色,眼神倨傲的飮着酒,一个笑若春风,眼角微挑,手摇玉骨冰绡扇子,状似享受的啜了口玉白月光酒杯里的石榴色酒液。 丹湘的眼睛先扫过他那身大红蟒衣飞鱼袍,瞧见飞鱼袍系腰上别着双佩绣春刀,当下脸色一变暗抽了口气,下一瞬间,她神色略僵的走向另一名一身贵气的锦袍男子旁,笑意盈盈频送秋波。 「这位爷儿,丹湘来服侍爷可好?」眼儿媚、柳腰细,芙蓉香气轻散,丹湘柔若无骨的靠上前。 「好个丹湘美人,本太子就喜欢你的知情识趣。」人比花娇,柔媚娇俏,弯弯的小嘴儿一勾,煞是迷人。 「啊!您是太子,请恕民女无礼,冲撞了贵人……」丹湘水媚的双眸忽地一亮,矫揉造作的装出惶恐的惊慌。 「免礼,本太子不怪罪你,你若能服侍得爷儿开怀,本太子重重有赏。」太子齐时镇趁势将人拉入怀中,以扇骨托起美人白玉下颔,欣赏的往妍美面颊摸了几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美人当前,有几个男人把持得住,又不是少了命根子的太监,见色不心动。 好比太子对面那一位,就是太监头儿,面如皎月,气质卓尔,风姿卓越,如松般清逸。 只是,太监到青楼干什么,他那样还能狎玩女人吗? 「多谢太子怜惜,丹湘不胜惶然,先饮三杯。」她爽快的喝了三杯酒,喝毕,媚眼迷蒙,直勾着太子。 「好,好,够豪气,果然是花中魁首,人长得美又知礼数,告诉本太子你会什么呀,让爷儿们开开眼界。」齐时镇的手放肆地朝她胸口一捉,随后哈哈大笑的揉搓。 「丹湘善舞。」 齐时镇今日在牡丹楼宴请如今声势如日中天的东厂督主陆瑞京,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好拒绝的陆瑞京只好赴会,可他没料到太子会胡闹到请他到花楼喝花酒,一度不悦,但全被他不着痕迹的隐下。 在花绛的安排下,叶照容唱曲,丹湘抚琴跳舞助兴,在愉悦的气氛中宾主尽欢,一舒心扉。 「好,那就跳一曲吧!让本太子开开眼。」齐时镇勾起唇一笑,对着丹湘的圆润翘臀拍了一掌。 「是的,太子爷,丹湘献丑了。」丹湘袅袅起身,将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扮得恰如其分,挠人心窝。 琴声起,舞袖轻扬。 娇软的吟唱丝丝缕缕,呢哝嘤咛,缠绵悱恻,声音中带着娇脆,脆声中多了清亮,又有几分甜腻,自成一方风格,余音绕梁,似能洗净人的魂魄。 原本不想久留,打算只敷衍一下便告辞的陆瑞京忽闻这清越的歌声,不知不觉便抬起头来,他看的不是身着艳红舞衣,舞姿轻妙的丹湘,冷然无波的深幽黑瞳反倒朝一旁唱曲的女子瞟去,心湖莫名的被勾动。 好像……那双眼…… 他的失神短得教人无从察觉,浅浅的一瞥彷佛桃花落在湖面上,小小的泛起涟漪又很快消失不见了,没有任何痕迹。 「瑞京呀,此女舞艺如何?」齐时镇跟着拍子敲打扇柄,颇为陶醉的摇头晃脑,似乎沉醉其中。 「看不懂。」他直截了当承认自己是俗人。 闻言,齐时镇轻笑。「真直白呀。瑞京,你入宫多年也没少见歌舞升平的排场,怎么就这般庸俗,没长些见识呢,倒不如跟着我多出来见见世面。」他打趣的扬眉,暗指以后若跟着他办差可是有享不尽的大富贵,美人醇酒样样有,高官厚禄跑不了。 表情不变的陆瑞京丝毫没有反应,只喝酒,不吃菜。「乡下泥腿子出身,做不了风雅事。」 「你呀你,到了这地方还放不开,瞧瞧这些美人儿多赏心悦目,你看上哪一个,本太子赏给你。」美女是用来疼的,千娇百媚、万般柔情,水蛇般的腰身最缠人,令人欲仙欲死,浑然忘我。 「无福消受。」他冷静回道。 「哎呀!瞧我胡涂了,忘了你没那话儿了,不过……」他眼带暧昧,露出「你该知道」的笑意。「谁说少了一样东西就没乐趣呢,床上的花样可多着,本太子教你几招,包管女人服服帖帖躺在你身下任你摆布。」 「多谢太子好意,还是那句老话,无福消受。」让太监包养花娘?太子真是好兴致,当他是急中色鬼了。 齐时镇当作没听见他的婉拒,笑着传授女人在怀的趣味。「尝过一回便会食髓知味,多来几回连祖宗八代都能忘得一干二净。青楼姑娘不似死板板的宫中女子那般无趣,她们一个个是人精,保准能让你舒畅得乐不思蜀,忘却世间烦忧……啊——你干什么,溅了本太子一身!」 【第四章】 看我呀!太子,快看我,我是牡丹楼第一花魁,容颜出众,貌美如花,纤细腰肢宛若柳条儿,纤纤掌中舞,我这个艳丽无双的美人儿,太子的双眸怎能不瞧着我呢? 越舞越急的丹湘身姿如回风,原地转着圈儿,若隐若现的莹白双腿不时交错,她越跳越快,想勾引太子的目光,藉由得到他的宠爱来攀上高枝,从此荣华富贵于一身,过着优渥无虞的生活。 第十一章 可是她一次一次的眼神勾引,先前对她颇感兴趣的太子只随兴看了她几眼而已,眼中并无炽热,反倒挪了挪身子往另一个男子靠近,似是十分愉悦的谈笑风生。 她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会比不上一个死太监? 这太羞辱人了,她就不信以她傲人的姿色会勾不走太子的心……对了,他肯定是想看她更多的表现。 一心要攀附富贵的丹湘此时已经把对东厂之人杀人如麻的恐惧抛在脑后,她心想只要自己成为太子的姬妾,日后太子登基大统后,她少说也是个宫中贵人,这等天大的好机会,她怎么能不使出浑身解数拉住他。 丹湘心眼多也心高气傲,总以为过了这一关就能飞上枝头,所以她舞得急,假意一时不慎扭了脚,凹凸有致的玲珑身子往齐时镇身上一倒,投怀送抱。 殊不知她动作大了些,没算好跌落的方向,过长的袖子一挥,整壶温过的酒往太子胸口一洒,顿然湿透他的衣衫。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奴家不是有意的,都是您的光彩太耀人,照得奴家一颗心怦怦直跳,只顾着看您而不慎绊了脚,太子爷请原谅奴家的放肆……」说是伤了脚,丹湘倒是双脚灵活的抱住太子大腿,丰腴双乳有意无意的往对方腿根蹭。 一抹微愠的冷意闪过。「呵……无妨,美人倒的酒也是香的,可惜便宜了这件衣服。」 「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奴家服侍太子爷到后头隔间换上干爽衣物吧。」丹湘灵蛇般的小手在他胸前摸来抚去暗示。 看着酒液湿透了衣衫,满是腻人酒味,颇有不快的齐时镇仍然装出温柔体贴的神情,轻握她的小手。「本太子的确需要一位善解人意的美娇娘伺候,随我来吧。」 「是的,太子爷。」她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以为拿下太子的丹湘喜不自胜,笑得嘴都阖不拢,她喜孜孜踮着脚尖撑起齐时镇,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宛若已经看见自己锦衣珠钗于一身的美好未来。 岂知齐时镇根本是个冷心冷性的人,宫里的美女还不够多吗?他早就看腻了,丹湘美虽美矣却少了一点灵气,看久了腻味,和宫中的嫔妃一比,她简直是凤凰窝里的麻雀,想靠美色勾住他,当真可笑得紧。 换衣期间,齐时镇真把丹湘当成宫女来用,对她种种小手段无动于衷,在陆瑞京面前的风流是装出来的,为的是拉拢他为己所用。东厂的势力早已渗透朝中每一位官员家中,令人害怕又恐惧,势力不容小觑。 另一头,被宴请而来的陆瑞京独自喝着酒,面色冷硬得有如索命阎罗,没人敢靠近半步,彷佛被隔离开来,一个人孤寂的喝起闷酒。 至少在叶照容眼中,他是可怜的,当了太监一生无望,晚年没有儿女送终,只能孤独死去。 若是陆瑞京知晓她此时的想法,肯定会大笑三声,手握朝廷大半大权的他怎会可怜,多少人愿绝子绝孙与他交换人生,当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东厂督主,坐拥天下权势。 「呃,那个……酒喝多了伤身,我们楼里的菜色很不错,你要不要用点饭菜?还热着。」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陆大伯就是不听劝,不到五十岁就把身子搞坏了。 「就这上不了台面的菜肴也算好?」陆瑞京挑剔的拨弄下筷子,语带嫌弃地又喝了一口酒。 他是故意不给她留余面,当然,身为东厂督主的他吃遍天下美食,的确也看不上青楼的酒菜。 东厂又称东缉事厂,设于东华门旁,身为东厂最高职位的官员为钦差掌印太监,全称职衔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总督东厂、提督东厂,尊称为厂公或督主。 因为西厂刘公谨已经被称为厂公,为免混淆,便称东厂的陆瑞京为督主,东厂和西厂之间……很耐人寻味。 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名,称之刑官,另有掌班、领班、司房等四十余名,以及缉事等军官由锦衣卫拨给,统一佩双刀,着飞鱼袍,腰系金牌。 在本朝,锦衣卫也隶属东厂麾下,一名锦衣卫掌卫事,由一、二品勋臣担任,指挥使多名,南北镇抚使、镇抚、总旗、小旗、力士和校卫,全由东厂督主陆瑞京统管。 而东厂的职务内容甚多,譬如监视各阶级官员的动向,有无叛乱之举,侦查各方消息予以汇报皇上,甚至可以未审先决将人逮捕和处刑,名人政要亦不例外。 他们直接听命于皇上一人,任何皇亲国戚若有涉及不法情事,东厂只需禀告皇上一声便可私下审讯,逼供手法相当残酷,教人宁可一死也不愿活着受折磨。 像丹湘意欲自荐枕席所使的小手段,在宫里历练了八年的陆瑞京一眼就看穿了,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另一名唱曲的花娘也是相同徳性,因为颇为不屑,对其言行也就不客气多了,多有习难之意。 「当然是很好喽!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饭菜,我们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看得到肉,我都看着他们吃,心想能吃上一口该有多好。」当时她只能一直吞口水,假装她一点也不想吃。 「看他们吃?」蓦地,他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面色沉得令人心底发凉,不敢直视。 不过面对人人惧怕的东厂督主,不知是傻过头还是无知者最大,说起家乡事的叶照容依然眉飞色舞,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身气息瞬间骤冷了几分,反应迟钝的照说不误。 「因为肉不多嘛!一人夹一片就没了,他们说我是外人,不让我上桌吃饭,所以我都是等他们吃完了再吃剩菜剩饭,常常吃不饱。可是,有饭吃就好,人要惜福。」她咧开嘴一笑,盈盈水眸发着琉璃光泽,一脸满足样。 莫名地,陆瑞京死水似的心被那双清澈的眼神一撩动,胸口有股没法言喻的酸涩,眨眼间,他眼前浮现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笑着对他说:有饭吃就好,我不是很饿。 好久,好久了,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这些年在刀光剑影中渡过,很多事都被他留在过去了。 包括他的小媳妇儿…… 摇了摇头,陆瑞京摇散脑海中模糊的影像,他已入宫当了太监,这辈子想娶妻比登天还难,再提前尘往事只是徒增伤悲,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宫中的争斗太过凶险,处处是危机,他怕万一回去找他的小媳妇儿,反而会将纯净的她卷进这个复杂的世界。 如今的太子是前皇后所生,是个很能隐忍也很聪明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人都可以加以利用。 对太子而言,想让人不说话的方式就是死,不想让人跟他争也让那人死,疑心病甚重,无容人之雅量,即使被册封为太子仍对其他兄弟不放心,尤其忌讳同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 齐任时是如今的陈皇后之子,为人正直,是个心中存善的好皇子,但他的优点也等同于缺点,为人直率的确获得不少好名声,可是一遇到奸佞小人,他的善良就成了致命缺陷,敌人不会因为他是好人就手下留情,他们只想要了他的命。 「唱首南方小曲来听听,要是污了本督主的耳,小心本督主毒哑你。」他刻意为难,下了狠话恫吓。 「你想听什么,我会的不多,多半是最近才学的,怕唱得不好。」唱歌是她来京城才学的,以前顶多是随口哼哼,因为大伯母、二伯母总怕她闲着,一听她哼曲就赶忙叫她做。 在来到京城前,她还不晓得哼两首小曲就能赚钱,她都是自个儿哼着玩,自得其乐。 「先唱一首看看。」陆瑞京拿着青花瓷杯往后一靠,目光淡漠的看向墙上悬挂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画作。 叶照容见识少,认得的花儿不多,她见陆瑞京似乎十分喜欢墙上的画便想起她听过的一首小曲,没人弹琴,她朱唇轻启清唱了起来。 「五月的莲花开哟!妹妹摇橹从湖上过,那呀那抹笑颜多灿烂,好似那水中莲花一般般,开呀开在水中央,哥哥呀等一等,等我把橹摇,摇到哥哥的心坎上,郎情妹意配成双呀配成双,来日拾起莲中子,生个胖娃娃哟……」 这是相当通俗易懂的乡野小曲,不押韵脚不讲求诗情画意,随兴而起琅琅上口,让人想起江南景色的秀丽,摇着小舟的采菱女摇橹一过,唉呀一声羞见人,唱起歌来传情意,对岸的情郎听得心欢喜。 第十二章 和宫里的司乐一比,叶照容的歌声显得技巧不足也少些风韵,可是她的音色干净,没有半丝杂质,反而有股动人的气韵,轻轻淡淡的,犹如雾里花、水中月般缥渺。 最重要的是她唱进陆瑞京的心里了,那一丝特别的味道勾起他对童年的思念,那时的他要的不多,只要能吃饱就好,想快快长大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予以温饱。 但是那些事好像太遥远了,明明近在咫尺却碰不到。 他想起门前的小河,后山的野花,春天他和堂哥被蜂儿追着跑,夏天下河捞鱼,冬天再冷也要上山割野菜卖钱……真的,好远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见他眉头皴得紧,叶照容才有此一问,在她眼里陆瑞京是很可怜且需要被照顾的人,因为他是进宫伺候人的公公,无后的。 揉揉发涩的眉心,陆瑞京的脸色比先前好多了。「没事。」 「早跟你说了酒喝多了不好,你偏是一杯接着一杯喝,要知道酒是穿肠毒药,你是在掏空自己的身体。喝酒前要先吃点菜垫垫胃,空腹不饮酒,饮酒必进膳……」 「你一向都这么多话吗?」看她讶异的睁大眼,一副被人逮住小尾巴的慌张样,他不禁面色放软。 真像一只踩到自己爪子的小狐狸,惊讶又不解,担心被人瞧见它的蠢样,掩耳盗铃的捂住脸,以为这样就能让人认不出是谁做了蠢事。 「我……我没有话很多,真的,花姊说再多说话就要扣我银子,你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下一次我当哑巴,一句话也不说。」她恳求着,好像天快要垮下来,要出人命似的。 「还想有下一次?」他挑眉。 「唔……唔唔……唔……」她捂住嘴巴,花了三个月用牛奶润白的小手比来比去,似在说些什么。 「我从不帮人。」她的表情太好理解了,根本是全无遮掩,即使不开口也晓得她的意思。 见他不肯帮忙,叶照容沮丧的哼了一声。「我以为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要帮好人。」 「谁说我是好人?」这话传出去,京里有一半的勋贵会吓死,另一半重病不起,一样是吓的。 「看出来的。」叶照容没发现自己手上沾了刚才倒出来的酒水,粉涂得太厚她觉得痒便伸手一抹,谁知厚厚的粉登时被擦掉,脸上多出一条颜色不均匀的指痕,让她看起来像偷吃鱼的花猫。 陆瑞京笑得很轻很柔,目光往她面颊溜了一圈。「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好人。」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呀!你没有瞧不起我,还会跟我说话。」他给人的感觉很温暖,像、像……像四郎哥哥。 看到他嘴边很淡很淡的笑意,想起陆四郎的叶照容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她和野草一样坚韧,很快就振作起来。京城虽然很大,人很多,可慢慢找总会找到人的,她有信心。 由于叶照容记得的是陆四郎十二岁的模样,当时他痩得像只猴儿,事隔多年,她的容貌都变了,由羞涩小村姑变成容貌妍美的大姑娘,当年的陆四郎怎会全无变化,但她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很多人瞧不起你?」他刚入宫时,逢高踩低的小人也不少,若非他机智又精于应对,怕早遭了暗算。 她的笑容先是一收,随即又不在意的咧开嘴。「我本来就是不起眼的小村姑,从山里出来的野丫头,别人不喜欢我是我不够好,所以我要更努力点,让大家一见到我就欢喜。」 「你……」很傻。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心底的坚硬崩了一角,她让他心软,觉得不该对她太严苛。 「你要说什么?」她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下文,忍不住开口问。 陆瑞京摆摆手,起初对她的厌恶感顿时消弭。「罢了,和你一个小丫头纠缠有失本督主身分。待会你和太子说一声,本督主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有空再上门谢罪。」 「咦!你要走了?」不知怎么了,她有点依依不舍。 「嗯。」他难得和颜悦色,揉揉她头顶,动作自然得让他为之一僵,暗暗一惊。 这手势……这手势怎么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他真的想念「她」了不成? 陆瑞京俊颜一板,走得很急,似乎有人在后头追着他似的,他一出牡丹楼,身后立即跟上四名锦衣男子。 「督主,二皇子又遇袭了。」理刑百户向怒山小声的说着,步伐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在哪里?」 「城外的别庄。」 「受伤了没?」 「幸好侍卫们及时赶到,有惊无险。」若是慢了一步肯定性命堪虑,二皇子也算是鸿福齐天。 「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敢刺杀皇家子嗣,胆大包天。 身任缇骑,又称校尉的赵之恩轻哼了一声。「能查吗?即便查到了上头的主子,还不是随便扔出个替死鬼让我们交差。」 「别说了,老赵,小心祸从口出。」上面的主子爷是他们能议论的吗?若不谨言慎行,随时人头落地。 「老子闷嘛!老是搞出这种事让东厂收拾,真当我们整天闲得没事做光捉耗子吗?」有本事捅死一、两个皇子让皇上大发雷霆啊,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这才过瘾! 「在督主面前你敢自称老子,活得不耐烦了。」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被百户大人往后脑杓赏一巴掌,赵之恩连忙摆出谄媚的干笑。「督主,我老赵嘴臭,说话你权当没听见,我自罚自个儿,就罚我三个月不能喝酒,以儆效尤。」 陆瑞京的神情冷肃,让人瞧着就深感不安,生怕一句话说错了便会倒大霉,个个绷着皮不敢触怒他。 「赵之恩。」 「是,属下在。」赵之恩站得挺直,不敢有一丝嬉闹神色。 「你替本督主去打探一个人,她叫……」要把她牵扯进来吗?目前局势未明,何必多一个人担心受怕。 话到一半的陆瑞京迟疑了。 「督主要找谁尽管交给我老赵,上天下地我都能将人翻出来。」他最擅长的正是侦查,很少有人能逃出他手掌心。 「算了,还不是时候。」他仰起头,把被刚才青楼女子所勾起来的思念强压下去。 「咦!什么意思?」他搔了搔头,一脸不解。 「没什么,你先去知会锦衣卫指挥使一声,让他多派点人将二皇子接回宫,二皇子身边时刻不得离人,挑大内高手三十六名日夜轮流。」 「那太子那边……」需要加派人手吗? 「暂时按兵不动。」不变以应万变。 「太子今日宴请督主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是有了西厂还不知足,还想把我们东厂掌握在手中才安心。」心真大,就连皇上也无法完全掌控住东、西两厂,太子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这段时日谨慎点,别让人逮到把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的,督主。」众人齐声达道。 牡丹楼的三楼,一道人影立于窗边,目光追着陆瑞京,似有所觉的陆瑞京的回头一看,只见男子身影隐入暗处,他冷然的眯起眼,心里盘算着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想容,你帮我将小侯爷送的如意玦收起来,放在左手边那只紫檀木嵌珠贝匣子里,小心轻收,别放错了。」 「好的,海棠姊姊,我马上来。」 「想容妹妹呀,我这妆画得不好看,你打盆水来让我洗洗,这胭脂的颜色浓了些,不衬我的妆。」 「是的,香玉姊姊,你的水我打来了,兑了热水,温温的不凉手,对姑娘家的身子好。」 「想容,你去燕子胡同给我买盒「红豆蒸糕」,不知怎么的嘴巴有点馋,想吃甜糕。」 「是燕子胡同倒数第三间的老胡糕饼铺吗?我晓得了,你等等我,我也想吃枣泥糕了。」 「想容,我有事要你帮忙……」 叶照容不比善使心计的丹湘,一入牡丹楼不久便成了受人吹捧的对象,在花绛有意的保护下,她的容貌借着过浓的妆扮遮掩,看起来不过是中上姿色,不特别明媚也不算丑,在众花环伺中并不起眼。 加上她不张狂的性情,凡事不与人起争执,想让楼里的姑娘都喜欢她,再者,和楼里的姊妹们相比,她可说是既无才华又资浅,因此没事时总会替先进的姑娘们打打下手,跑跑腿。 她不以为忤,乐在其中,反正在牡丹楼里大家都是可怜人,都因不得已的苦衷流落风尘,姊妹们互相帮忙不算什么,她相信自己用一腔热血融化疏离,久了大家就会真心待她好。 第十三章 很傻气的做法,但的确收到了功效。看她傻乎乎的一头热,很多人便狠不下心来欺负她,有时她小日子来了,会有人偷偷送上姜汁红枣汤,减轻她的疼痛,人缘明显变好了。 「想容,我想做一件月华裙,可晚点我有客人,你替我走一趟天衣坊挑匹水青绿的云绫缎,一会儿我取银子给你。」丹湘对镜画眉,描出细细的柳叶眉形,唇瓣一抿口脂,顿时艳光四射。 「丹湘姊姊你急着要吗?我问问有没有其它人也要我搭把手,反正都是出去一趟,我一并买回来。」这些时日闷在楼里快喘不过气了,正好出楼透口气。 叶照容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打小在田里跑出了野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作息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了,她还是喜欢在外头跑一跑,看看外面的稀奇事物。 买东西对别人而言是巴不得推得越远越好的苦差事,而她恰恰相反,能多做点事她最快活了,一喝立应,跑得比谁都快,乐呵呵的接下任务,比练曲儿还勤快。 不是她瞧不起花娘这职业,而是她真的做不来,牡丹楼做的是达官贵人的生意,出入皆是富得流油的爷儿们,每当她看见他们铺张浪费的将只吃了没几口的饭菜倒掉,想起昔日挨饿的日子,她就心痛得要死,真想叫他们别倒掉,要不以后少点一些菜肴也好嘛。 可是牡丹楼赚的是这些大爷的银子,怎能不让人点菜呢!楼里的人就靠打赏银两才得以荷包满满,她若忍不住出声规劝惹了爷儿们不快,无疑是断人财路,任谁都要对她恶言相向了。 来到京城这段日子,楼中姊妹教了她不少人情世故,虽然她不怎么开窍,一知半解的,不过她肯学,肯去融入,多多少少仍了解一些她以前想也想不通的事。 「姑娘,单子上的字你都认得吗?要买很多东西哪!」肯定重死了,扛回来后,两只胳臂又要酸上好几天了。 一直沉默跟在叶照容身后的莺声、燕语是她的丫头,直到与她一同出了牡丹楼,这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原本只有牡丹楼的花魁才能配两个以上的丫头,丹湘便有此殊荣,其它人依楼中的地位配一至两名丫头,而叶照容的资历最多一名丫头。 可是她实在傻得紧,常常搞不清楚楼里的规矩,又常替人跑腿买东西,怕她一出门就被人贩子拐走了,因此花绛破例多给她一名丫头,一个帮忙拿东西,一个负责看紧她,省得一回头又找不到人。 毕竟叶照容的歌声不错,清清亮亮的很干净,给人如入山林的清爽感,因此有越来越多客人点她的牌,「花想容」的名气也越来越响亮,配给她两名丫头也不会太说不过去。 「花姊教过,我每天用两个时辰练字,若不是太生僻的字我应该都认得,我很努力学习喔!」她一脸快夸奖我的神情,把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给逗笑了,觉得自家姑娘真逗。 三人就这么说说笑笑,一路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姑娘,秀梨姑娘说要订一支梅花簪,这间铺子好大,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燕语指着京城最大的珠宝铺子,刻着「珍宝阁」的紫檀木匾额高高挂起,十分贵气。 「好呀,咱们进去看看,我还没买过簪子呢!」她身上的乌木簪和银钗都是花姊给她的,梳妆匣子里也都是姊妹们不要或用旧的头花、玉钗、花钿,她都当宝似的捡过来再用。 若在以前的村子,拥有这些首饰的她已经算是小富婆了,毕竟折合成银子有好几十两,这是她作梦都不敢想的事,曾经饿得一条腿都踏进棺材的人居然有积蓄了,而且全是她的,不用上缴给大伯母、二伯母耶。 在陆家时她一天至少用七个时辰刺绣,所得少得可怜,她每次卖绣品偷偷攒下三文、五文,花了好几年才存下三两碎银,结果还在半路上掉了,让她心疼了好久。 「姑娘,你瞧这支簪子真好看,镶了五色宝石……哇!这么大颗,是南珠吧!我看过花掌柜的有小一点的珠钗,戴在头上一晃一晃的,跟宫里的娘娘一样。」镶宝石的珍珠簪一定很贵,她们要赚多久才买得起呀。 「你看过宫里的娘娘?」阴阳怪气的男声从后头响起,语气轻蔑,末了还发出嗤哼声。 「我……我们说说也不成,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鬼,想吓死人呀!」吓了一大跳的莺声赶往叶照容身后躲。 一身伙计打扮的男子年约二十五岁上下,用斜眼睨人。「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肯定出身不高,劝你们赶快走别自取其辱,我们铺子里的饰物你们一样也买不起,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我们有银子为什么买不起,你们开门做生意还有不卖的?」叶照容摸摸钱袋的碎银,心想够不够买根簪子。 「卖呀!可是瞧你们的穷酸样,怕是连最便宜的耳坠子也买不起,我们铺子随便一件首饰都要上百两,你拿得出来我就卖,还任你挑。」眼高于顶的伙计冷笑的赶人。 「上……上百……」天哪!好贵,她真的买不下手,她还没傻到失去理智。 叶照容小脸涨红,她真的没想到京城的物价这么高,同样的簪子若在他们镇上卖最多十两银子,若再多了那就是黑心,会被街坊吐口水,大骂一声奸商的。 其实,这儿的首饰用的是质量上等的南珠,而小镇顶多是用米珠串成的,价格上自然有明显差别,只是她不知道市价,还当人家卖贵了,一物两地相差近十倍。 「真的一百两随意挑吗?那你就好好瞧瞧,挑个中意的。」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一张银票忽然凌空出现,直接砸在伙计面上,面额正好是百两。 「呃?你、你是那位……公……大爷……」看到熟面孔,松了一口气的叶照容展露教人为之一悸的笑颜。 「我姓陆。」这没长记性的傻妞。 「陆大爷。」她福了福身,将伙计手里的银票抽回来,塞回他手心。「太贵了,我们的确买不起,闹了笑话。」 「我买得起。」他又把银票一揉,直接丢向惊呆的伙计,冷笑的看他僵直了四肢,惊恐万分的盯视他腰间的锦衣卫制式兵器——双佩绣春刀。 「可是……」咦!伙计怎么了,脸色白得像见到鬼似的,他是看到什么了,大白天不可能闹鬼呀! 「你敢质疑我的话。」他一沉目,威压慑人。 东厂督主冷面一沉,他身边的属下马上身子一颤,全都本能的退开,每个人心里都想着:完了,完了,要血溅当场了,这个没算好时辰出世的小姑娘只怕要身首分家了。 谁知……峰回路转,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赚钱不容易,要省着点用,你们京城的东西都好贵哦!不像我们乡下一两银子就能买好多粮食,你存……存着养老,没儿没女奉养很可怜的。」她本来想说存着娶老婆,后来想到他是太监而改口。 她……她在可怜督主?!向怒山错愕的睁大眼。 果然是长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说督主没儿没女,虽然是实话……赵之恩挪了挪手,将掉下来的下巴推回去。 「你在埋怨?」陆瑞京双臂环胸。 听出他话中的打趣,叶照容微微红了桃腮。「我又话多了是不是,花姊明明一再交代要我多听多看少说话,可我每次都说了以后才发现又犯了老毛病,你不会告诉花姊吧?我怕她又罚我了,她最喜欢罚我看人摔盘子。」 「罚你看人摔盘子?」这算什么惩罚?一只盘子才多少钱。 「是呀!我每每看了都心疼,那些全是薄胚白玉瓷盘,想想都给了我能买几亩地呀,我能当地主婆的。」把田租出去,她靠收租就能过日子了,多好。 「地主婆?」一想到她穿着金光闪闪,被人用两人抬竹轿抬着在自家的土地巡视,那画面令他忍俊不禁,从喉咙冲出的笑声低沉雄厚,把身后一群人吓得直望天,以为死期到了。 「你不要笑嘛!我说的是真话,你们京城的人都好浪费,看得我心疼得要命,可是花姊说了,没有你们的银子,牡丹楼就开不下去,她叫我要忍耐。」所以她很听话的在忍。 别人的银子她在心疼什么,真是……没来由的,陆瑞京又好笑的揉揉她的头。 「去挑根簪子,当是补给你的见面礼,店家开门就是为了迎客,卖你跟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第十四章 「这……好像不太好,无功不受禄。」叶照容眼角瞄到连铺子掌柜的都出来了,他们笑得好难看,彷佛刚被打劫过。 叶照容猜得没错,不是刚被打劫,而是正要,有东厂督主这个大魔头在,他们敢不乖乖将最好的饰品双手捧上吗? 「我帮你挑,就这根吧。」他拉着她大步跨进铺子里,放眼一扫,骨节分明的粗厚手指直接夹起架上一支赤金托底六瓣红钻桃花簪。 掌柜一看都哭了,那支要价五千三百六十五两呀!督主大人。 「我不喜欢桃花,太艳。」野桃不端庄。 一听她不喜欢,珍宝阁的掌柜当下心宽的收起泪水,暗暗吁了一口气,好在,遇到不识货的。 「那就这个吧。」陆瑞京又指着一支全无瑕疵的羊脂白玉镶点翠转珠步摇,步摇尾端是三色衔珠,粉、蓝、绿宝石约指甲盖大小,最下端的粉色宝石像是戏蝶小狐,十分逗趣。 「是狐狸。」太可爱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叶照容就特别偏爱各式各样的狐狸,她还梦见自己有九条狐狸尾巴,梦里有个看不清脸孔的女人喊她九尾天狐,粉嫩指头搔着她的肚皮,叫她下凡破劫。 不过梦是假的,醒来就忘了,她从不放在心上。 「想要吗?」他看了一眼眼角直抽的掌柜,讥讽之色一抹而过。 她点头如捣蒜,实在控制不住心底的喜爱,浑然不知有人脑子充血,一股冷意由头淋到底,口中念念有词—— 不要呀!姑奶奶,那支九千三百七十两,是镇店之宝啊…… 「林掌柜,这位姑娘买不买得起?」陆瑞京笑得白牙森寒,让人打心底发冷。 林掌柜内心在滴血,狠瞪惹错人的内侄,也就是那名目中无人的伙计,而后才换上一张讨好的假笑,转头道:「卖,大人拿去便是,当……当是我们东家孝敬的。」 「不行,不行,有买有卖银货两讫,不能占人便宜。陆大哥,这一百两算我跟你借的,等我赚到钱再还你。」叶照容这声「陆大哥」一出,很多人都晕头了,直道她大胆。 一百两买羊脂白玉步摇……亏大了亏大了!林掌柜一口老血冲到喉间又往下咽,就怕脏了督主大人的眼,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好。」 「嗯!陆大哥是好人。」她再一次认定。 「这样就叫好?」陆瑞京失笑。 他横了林掌柜一眼,以眼神警告他安分点,他目前不想动珍宝阁,识相点不用他多言。 含泪的林掌柜在东厂的势力威逼下,取出价值两百两的红木匣子,匣子铺上红绸,将羊脂白玉步摇轻轻放入。 呜——呜——他被督主大人打劫了。 【第五章】 「花姊说做人要感恩图报,你帮了我,所以我要报答你,你一定不能拒绝。」 报答他? 黑眸闪过冷意的陆瑞京眸光深沉,略带一丝他所未察觉的失望,青楼女子那几招把戏他知之甚详,所谓的报恩无疑是以身相许,趁机攀上他这棵大树。 对一名「太监」还这么用心良苦,真是太辛苦她了,但她以为他这棵树是任何人想攀就攀得起吗? 在那种地方出身的女人不值得信任,为了一点点利益不惜犠牲自己,根本不懂得自重。 不过,他倒是对她如何「报恩」很感兴趣。 原本要掉头离去的陆瑞京耐下性子与她周旋,看她要用什么方式报答他,入宫八年中,他学得最彻底的就是忍耐,不论遭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他都能冷静沉着的应对。 可是很快的,陆瑞京发现自己错了,这个少根筋的傻妞根本没把他当大人物看待,打从初见面起便不时眼露怜悯的瞅着他……下半身,当他「身虚体弱」似的多有礼让,有时还会露出要不要搀扶他一下的犹豫眼神。 她当他是什么,少了一样「配备」就成了残疾不成? 而今更是…… 「这是你的诚意?」陆瑞京神情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扬起浓黑剑眉,弯起的嘴角有着放松的笑意。 一头雾水的叶照容不晓得他在笑什么,朱红小嘴儿微噘。「我还欠你银子耶!请不起太好,你点小碗的,尝点鲜就好,大碗的我付不起,我身上剩下不到八十文了。」 她刚才又买了布料和针线以及姑娘家用的贴身小物,带出来的钱真的所剩无几。这几十文是她省下来的,想着要请客而不敢乱花,本来她还想买头绳和五色绣线呢,现在全拿来请他了。 京城居,大不易,什么东西都很贵,银子赚得再多好像都不够用,左手进右手出,一盒手心大小的脂粉盒居然要价一两,比土匪抢劫还凶狠,她赚钱很辛苦的。 「我没要你还。」一百两对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痒。 陆瑞京一想完,又忍不住自嘲,何时开始他这么不把银子当银子看待了?当年他的亲人就为了这些黄白俗物把他卖了,丝毫不顾忌他是三房的独苗,见钱眼开,让三房绝后。 「不行,借钱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能平白无故的收你银子,你要留着傍身,我听说白头宫女很可怜的,死时无人送终,你们公公……应该也不好过吧。」她先是拒绝他的好意,不肯收他的「血汗钱」,而后又语气放软,小心翼翼的解释,似乎怕伤到他的自尊。 「我有钱。」而且很多。 正红色飞鱼袍一撩,长腿跨过稍嫌寒酸的长板凳,陆瑞京旁若无人的点了小碗的豆腐脑,加了杏仁粉和碎枣仁,缓缓吃了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崇高身分吃起这种平民小吃会不会不相衬。 看他吃了,叶照容也很开心的点了一碗,不过她什么也没加,只淋上糖水,因为加料要加钱,她得省一点。 「有钱也不能乱用,要存下来,想想你以后无儿养老,多留一点在身边才能过得舒坦,虽然说这世上好人不少,可黑心肝的人也不在少数,你要多为自己想一想,否则百年后无人祭祀多凄凉。」叶照容真诚的劝着。 「我可以抱养。」他打趣着。 远远的,东厂锦衣卫们十分惶恐的看着面色和煦的上司,他们怀疑天要变了,等到主子回过神来,肯定会杀了他们这些见证他「发病」的属下。 东厂里并非全是太监,大部分是宫廷侍卫出身,有的还是身世显赫的世家子弟,编制人员五千名,相当于禁卫军的人数,在京城中是一股极强大的势力,无人不畏惧三分。 而这群隐身暗处的锦衣卫只听命一人行事,那便是比所有人都凶残,心计谋略更高的头儿——陆瑞京。 对于他,他们是打从心底的害怕以及尊敬,自然而然产生了敬畏和服从,连皇上都不一定有如此影响力。 近日来皇上龙体欠安,有江河日下趋势,皇子间的暗潮波涛汹涌,朝中分成好几派支持者,其中以先皇后之子齐时镇与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齐任时最被看好,而怡贵妃所出的五皇子也不容小觑。 因此东厂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有意爬上九五之尊宝座的皇子明里拉拢暗地监视,就是想得到东厂这股助力,能收为己用最好,否则……也要监控它别沦为敌方的助力。 身为东厂头头,陆瑞京的一举一动自然受到各方瞩目。 便是此时,他周遭三百尺内亦有几拨人马正盯着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和什么人碰面,全都会一一回报。 但从他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端倪,打趣着与叶照容说笑,神情看来再自在不过了。 叶照容一听,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轻轻一拢。「也不是不行,好歹有个安慰,可你是宫里的人,能把孩子养在外头吗?万一被人发觉了,你会被砍头的。」 「我在宫外有座宅子。」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陆瑞京不是宫里的小太监,他掌管着朝中最大的情报中心,除了皇上以外,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他认为某人有不轨之心便可进行调查,不用经过三司审判就可要人性命,弹指间,能令一个世家大族倾覆。 以他如曰中天的权势,底下怎会没人孝敬,一座宅子算什么,更多的是银子、字画、古玩、各式珠宝和田庄商铺,所有想得到的一应倶全。 「哇!真好,我也想要有一座小宅子,不用太大,有个小院子可以种菜就好,再养上几只鸡生蛋,挖个小池塘养鱼养鸭,自给自足不愁吃穿。」她满脸期待的说着,从她发亮的双瞳中似乎能看见她口中的岁月静好。 第十五章 「要我送你吗?」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名下资产多不胜数,几百两的宅子还送得起。 没有理由,看她顺眼。 如花初绽,隐月破云而出,笑得很美的叶照容笑容可掬的摇头。「不用了,我还要回村子的。」 想归想却不会付诸行动,因为她的家在山里的小村落,等她找到了她的四郎哥哥,他们就要一起回去。 她没想过要请陆瑞京帮忙找人,她认为他终究是外人,不太方便,姑娘家的事怎好烦劳一个……呃,半个男人,尽管她入了青楼卖唱为生,女子的名节仍要顾及一二。 寻人一事她只跟花绛谈过,花掌柜的人面广,见过的人也多,有花绛的帮助应该不难找到,至少她是这样认为。 「回村子?」他有些讶异。 「是呀!我是乡下孩子,我家人逼我为妾才逃出来的,等过段时间风声平了,那件事也不了了之,我就要回家了,京城人好多,不适合我。」没山没水的,全是灰灰的墙,她看不见青翠山林内的飞鸟,也瞧不着清澈溪流里的游鱼,感觉每天都很吵,人声喧闹,这不是她习惯待的地方。 说到这儿,叶照容不禁想着,不知在村里的大家可都还好? 她全然不知,早在个把个月前,本来要将叶照容嫁为人妾的陆家,已经热热闹闹地办了桩「喜事」。 由于收了聘礼的朱氏舍不得退回那笔钱,只好将亲生女儿抬上轿,送去给老员外做妾了。 当时哭肿了眼的陆喜儿一路上不断的咒骂害她被迫嫁人的叶照容,哭得声音都哑了,真是宁愿死也不肯赔上一生。 可是没法子,她的手脚全都被绑着,根本无法逃脱。 那一夜,看到比她爹还老的老丈夫,陆喜儿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旋即又在一阵撕裂的疼痛中醒来,满头白发的男人贯穿她的身体,痛得她顿时泪流满面,真想就这么死去算了。 见她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陆瑞京蓦然心生一股冲动,想也不想便开口了。 「我可以帮忙。」脱口而出之际,陆瑞京为之一怔,两手沾满血腥的他居然有助人之心? 她还是摇头。「求人不如求己,你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辈子,有些事还是要我自己面对。」 看她坚强的展露笑容,忍不住跟着一笑的陆瑞京轻揉她发丝,眼中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疼惜。「很好的想法,我支持你,不过也不要硬撑,有时亲人也不一定能依赖。」 像他那些唯利是图的亲戚,为了过上好日子不惜欺瞒他,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上京干活,谁知……深沉的黑眸倏地一冷,发出凌厉锐光,那足以杀人的眸芒令人退避三舍。 「不会呀!我没有硬撑,因为我遇到很多好人,像花姊和陆大哥你,你们都对我很好,我再不知足会遭天打雷劈的……」忽地,叶照容突然惊慌失措的跳起来。 「糟了,我又错过时辰了,回头花姊肯定要骂人。」 「别急,慢慢来。」她急得跳脚的模样真像只咬不着尾巴的小狐狸,追着自个儿尾巴转圈圈。 「陆大哥,我要走了,一碗五文钱我搁桌上了,你吃完再走。」她回头找她的两名丫头莺声和燕语,这一找才发现两人离得很远,像是觉得很冷似的惨白着脸。 叶照容不晓得她们发颤是因为身边的「公公」,还以为天气转凉了,衣着单薄的她们因为冷才躲在无风处避寒。 她急急忙忙的赶过去,没留心身后男子哑然失笑的神情,她和抱着一堆东西的丫头们会合,接着匆匆忙忙回牡丹楼。 「督主,有三拨人离开了,要不要属下……」灭口。眼中闪过一抹狠意的向怒山做了个抹头的手势。 陆瑞京慎重的思忖了一下。「不用了,由着他们兴风作浪,不给他们点事翻腾岂不是闲得慌。」 「那么那位想容姑娘呢?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保护?」督主似乎和她……相谈甚欢。 「她……」一张理应狐媚却笑得天真的娇憨笑脸浮现眼前,他顿时拧起眉。 「不必,无关紧要的人,没人会在她身上大作文章。」 一个过于实诚的小丫头罢了,还能拿她当靶子吗?真要掐他三寸要害还不如找上巧霞。 巧霞是陆瑞京私宅里的管事娘子,本是宫里的大宫女,为人机伶聪慧,善于打理生活琐事,曾在宫里帮过一开始举步维艰的陆瑞京,后来被他私下动了点手脚而弄出宫。 外传两人是对食夫妻,但真相唯有他俩知情。 「花想容」是名不见经传的青楼女子,陆瑞京认为不会有人打她主意,毕竟这些年不是没人送美女给他,但他都以公公身分为由婉拒。 毕竟不能人道还要女人做什么,这不是膈应人吗?男人的「缺陷」越少人知晓越好。 可惜他还是把人的阴狠想浅了,举凡曾出现在他身侧的任何人,不论男女都是别人下手的目标,他们要的是渗透他、掌控他,只要能沾上一点边就是好用的棋子。 「你这丫头又拐到哪里玩了,不会又迷路了吧!我给你莺声、燕语当丫头是为了看紧你,谁知你还是一样的不中用。」见到她傻乎乎的样子,双手叉腰像只茶壶的花绛忍不住开骂。 她是真心心疼傻气的叶照容,因为关心而爱之深责之切,生怕叶照容被人骗了或是被欺负,口气才会不由得重了些。 「花姊,我没走岔路,是遇到了熟人,我有听你的话早点回牡丹楼。」她没有乱跑,很规矩的一家一家去买东西。 「遇到熟人?」花绛面露狐疑。 「嗯!上次到我们楼里的那位公公,丹湘姊姊还把酒不小心洒在另一个客人身上。」他们后来换衣服换了好久,陆大哥不想等人就走掉了。 「你是说陆督主?」她怎会遇上他? 「是呀,说来好巧,我在珍宝阁被伙计为难,陆大哥路过帮我们解围,我还用一百两买了根簪子,虽然很贵,不过我真的很喜欢。」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做得太精致,让人爱不释手,她才会咬牙买下来。 「等等,你喊陆督主为陆大哥?」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然敢和东厂督主胡乱攀交情,真是嫌小命活太长了。 「有……有什么不对吗?」她缩起脖子,花姊瞪人的样子跟大伯母、二伯母好像哦。 「当然不对,陆督主是什么身分,你又是什么身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云彩,你是地上的泥,云泥之别你懂吧!你想攀高枝嫁进富贵窝里,这辈子都别想了。」 跟督主攀交情,根本是把小命拿来玩,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我……」叶照容想开口解释,可是她的声音太小,没人听得见。 「谁要到富贵窝了,花掌柜的,你也别骂骂咧咧了,我们楼里的姑娘若是能攀上高枝那是值得高兴的事,笑都来不及了,干么还骂人。」拢了拢微乱云鬓,衣着光鲜亮丽的丹湘笑着走过来。 看到容貌艳丽,娇笑如花的丹湘,花绛这才收起泼辣嘴脸。「没什么,几个不成器的得教教,要是楼里的姑娘都像你一样善解人意,我就省事多了。」 「呵呵,花掌柜的这些话真是抬举我了,丹湘愧不敢当,若是没有你的教导哪有今日的我,丹湘谢谢花掌柜。」丹湘掩着唇轻笑,眉眼间有着男人难挡的妩媚。 「听听,这才是人说的话,多知进退呀!想容,多跟丹湘学学,不求十成十,只要学会了一、两分就是你的福气了。」 花绛对叶照容的感情与旁人不同,光看她替叶照容冠上自己的姓氏,取了「花想容」这花名,就知其中的弯弯道道大有学问。尽管她不承认,可她心里其实是把叶照容当作傻妹妹看待,难免多有疼惜。 「花姊,丹湘姊姊的娇媚与生倶来,我学不来啦!」她只是唱曲的,又不指望当花娘赚大钱。 「听到了没,花掌柜的,想容妹妹学不来,还不介绍条大鱼给我,等我发达了,再来提携楼里的姊妹们,让每个人都得到富贵。」丹湘有意无意的暗示。 上一回扭了脚,跌向太子怀抱那件事不是意外,而是她有意为之,想借着投怀送抱好进入东宫,谁知看似风流多情的太子却是一根假正经的木头,一到了后面偏间就变了个人似的,不管她怎么勾引撩拨,他最多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一口便将她推开,然后口气冷冽的吩咐她伺候更衣。 第十六章 「免了,免了,人要实际点,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大话,到咱们牡丹楼的客人个个是贵人,只要服侍周到,哪愁没人送福气来。」花绛四两拨千斤的避开丹湘的请求。 「那太子殿下他……」有没有提起我? 急着攀高枝的丹湘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她不在乎情爱,那又不能当饭吃,她追求的是人上人的生活。 花绛目光一闪,因她对太子的死缠烂打感到厌烦。「那不是你该惹的人物,安分点做你的花魁。」 「可是……」为什么她不行?她有美貌,有才智,有过人的手腕和不达目的死不休的决心,太子没道理瞧不上她。 当太子妃的美梦她不敢想,万一将来太子上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不能出自风尘,但曾是官家千金的丹湘想得长远,只要她能抓住太子的心,当个宠妾,待日后太子继承大统后,赏她一个妃位是跑不掉的。 若是她再争气点生个儿子,在如今太子妃无子的情况下,皇长子从她肚皮出生,日后她就是皇贵妃,甚至是……说句不敬的话,她的儿子也有可能当上皇上,到时她便是皇太后,是后宫地位最崇高的女人,连皇后都得到她跟前听训呢。 丹湘梦想着未来的蓝图,奢望有一天飞向顶端,她汲汲营营的运作,想把自己推向太子身边,全然不知目前朝中的动向如何。 「没什么好可是,把你的「飞天舞」练好就有你的好日子,不要想得太多,人贵自知。」花绛语气严厉的警告,她不允许楼里的姑娘有不可告人的贼心,老实本分的做好分内事才是正理。 丹湘笑了笑,一勾媚眼。「花姊,不会是你瞧上了太子殿下,想一个人独占吧,想想你那个年纪摆在那儿呀。」 还妄想跟年轻小姑娘争,可笑。 「丹湘,注意你的态度。」竟敢出言不逊,真以为自己当上花魁就得意忘形了?她能把她捧得高高的,也能一把拉下踩成烂泥。 花绛清冷的目光中有着冷厉,以及藏得很深的……哀伤。 「哎呀,瞧你一脸正经的,我说说笑嘛,何必认真,花掌柜比太子大上好几岁,怎会有如此不当的念头,都怪我这张爱胡说的嘴巴该打,花掌柜大人有大量别见怪。」她娇笑的求饶,但女人的直觉不容忽视,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人,谁晓得私底下是不是盘根错节,毕竟皇家可有不少见不得光的肮脏事。 「不行,不能是她,我不同意,这种事她做不来,太为难了。」尖锐的女声充满排斥,极力反对,为了反驳那荒谬至极的提议,她几乎可以说是怒目相视了。 「就是她,她是最佳人选,我认为她很适合。」至少「那个人」接纳她,待她与众不同。 「换个人,我楼里的姑娘任何一人都行,由着你挑。」她不信楼里那么多千娇百媚、婀娜多姿的姑娘,挑不出一个适合的。 暗室中,六角宫灯内燃起的火苗照着四周,也照出光影交错下花绛那张愤怒的面容。 这间暗室无窗,只有一个出入口,就在牡丹楼底下。 「你从来没有反驳过我的意见,现在想忤逆我吗?」略低的沉哑嗓音来自一名男子,听起来声音像在笑,却教人无端发颤。 「换丹湘吧,她是牡丹楼的花魁,艳丽无双、舞姿过人,善于审时度势,撩拨男人的欲望,由她去执行肯定事半功倍,是不可多得的好助力。」丹湘很聪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阿绛,你不听话了是不是,想自个儿当家做主了?」男人修长的手指划过花绛光滑的面颊,又嫌恶的弹去指上胭脂。 低低一声轻唤,微微动情的花绛身子一颤。「不是我要和你唱反调,而是那丫头真的不行,她太老实又死心眼,没有弯弯绕绕的心机,此次上京只是为了寻找她下落不明的未婚夫。」 「呵呵,那不是正好,我们给她送上了,她要男人有男人,虽然在床上干不了什么正经事。」一个死太监还要他如此费心算计,这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她那性子办不了事,说不定搞砸了你的好事,别看她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骨子里硬气得很,她不想做的事逼她没用,她有她的原则在。」 不会为自己着想,不懂人情世故,更不知人心有多险恶,她就凭着一股无畏的傻劲走出她自己的路,让人气恼之余又不得不佩服她什么都不怕的傻气,再辛苦也要往前走。 二十几年来,花绛没有见过比叶照容更教人心疼的女子,她不想毁了一个好姑娘的一生,将她扯进夺位的混水里。 「那就是你的事了,由你去说服她。」男子的手滑向她的柔润雪颈,时轻时重的轻抚。 「为什么是她?」知道改变不了他的决定,花绛试着换另一个方式打消他的念头。 男子呵呵低笑。「因为我的人回报,陆瑞京似乎对她有意思,两人有说有笑的吃着豆腐脑,那阉人还挺有男子气概,英雄救美的替美人儿教训了欺负她的人一顿。」 以陆瑞京的为人,根本不可能会有心软的一刻,何况是挺身而出护佳人,要说这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暧昧,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毕竟陆瑞京的私宅严密得像只铁桶,想要渗入极其不易,他好几次要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都无功而返,陆瑞京不信外人,只用自己看重的人。 「想容是个傻的,她和谁都合得来,若要她当内应,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她不是做坏事的料,说不准还会反过来帮你的对手气死你。」花绛说的是实情,她几乎预见即将发生一场大闹剧。 「阿绛,别忘了牡丹楼是谁的。」没有他在背后出资给她当靠山,牡丹楼早被其它皇亲国戚并吞了。 「我也希望你记得,没有了我,牡丹楼算什么。」少了她的操作,步步筹谋,牡丹楼形同虚设。 「你!好,很好,贱奴才翅膀长硬了,懂得顶嘴了。」他真是养了条会咬主子的狗?! 「我不是奴才……」她是他表姊。 男子不让花绛说完下文,整个人犹如野兽般的推倒她,嘶的一声,粗鲁的撕破她的衣衫,不顾她的意愿,直接扶着昂长的巨物狠狠插入她的身体,肆意妄为的将她当成发泄的对象。 不反抗的花绛默默地承受他一下重过一下的撞击,在她爱上他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就沦落了。 女人呀,一旦被情爱困住,便是万劫不复。 三日后。 「来来来,喝酒,这次不能像上回一样半途走人了,我不过去换了一件衣服回来,你就不见踪影了,太不给我面子了,陆督主自罚三杯吧。」酒不怕多,就怕喝不下。 齐时镇上回宴请不尽人意,颇有遗憾,所以他又补请一回,希望这一次真的能宾主尽欢。 「太子言重了,当时微臣公务繁忙,没来得及告辞,皇上交代的事不办便是抗旨,相信太子定能体谅为人臣子的不易。」宴无好宴,就不知他有什么筹码用得上,陆瑞京拭目以待。 陆瑞京气定神闲的噙着笑,坐在靠窗的位置,底下的街景一目了然,他不意外的瞧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都进了牡丹楼还穷追不舍,真是辛苦了。 「呵呵,父皇真扫兴,酒喝到一半还把人叫走,回头我问问父皇什么事这般紧急,连一时半刻也不让你停留。」他在刺探,同时也是让陆瑞京认清谁是主、谁是奴,阉人再张狂,面对他也得双膝跪地,自称一声奴才。 「二皇子被刺。」 齐时镇的手顿了顿,目光流转,最后看向墙上的竹画。「受伤了吗?二皇弟未免太不小心了。」 「别人要杀他,哪是他小心就能避得开的。那场刺杀令二皇子伤得很重,差点救不回来,心口那剑刺得太深了。」他神情凝重,说得煞有其事,好像随时传出二皇子死讯都不足为奇一般。 事实上,此时的齐任时正活蹦乱跳的在草原上猎兔子,他身上最大的伤就是手背上那道三寸长的伤口,那是他设陷阱时被树枝划伤的,根本不用上药,没几天就愈合。 「真的?」齐时镇一听,眼底流露出几许兴奋。 「幸好别庄的大夫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将人救了,二皇子命大才逃过一劫,现今已能自行坐起进食,恢复得不错。」其实当皇子也很辛苦,整日被人刺杀,永无宁日。 第十七章 齐时镇原本发亮的眸光顿时一黯,眼中闪过阴郁。「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祖宗保佑,父皇肯定很着急。」 「皇上倒是没说什么,只要二皇子好好休养,又让东厂多派些人去保护他,并下令同样的事不要发生第二回。」他特意强调「东厂」两字,意思是提醒不要有人找二皇子麻烦,否则他翻脸不认人。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谁下的手,就连皇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皇子们争斗去,谁能杀出一条血路就能称霸为王,自古以来的权力斗争都是如此,有能力者胜出。 但那不关陆瑞京的事,皇家兄弟要打要杀都随他们去,他只忠于皇上一人,谁也别想踩着东厂当垫脚石上位! 终究是为人臣子,他还能跟皇子们争天下不成,即使他手中的权势大到教人害怕。陆瑞京正透露着这讯息。 他要瓦解对手的防心,不再处处针对他,身后时时刻刻跟了一群尾巴也挺烦人的,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呵!应该不至于,谁敢胆大包天的招惹东厂锦衣卫。」齐时镇言下之意是若无东厂鹰犬出面,下一波的暗杀行动随即到来。「好了好了,明明是找你来喝酒的,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干什么,上回没看完的飞天舞,此次可得尽兴了。」 齐时镇一击掌,花绛立刻带了丹湘和数名乐伎进入包厢,其中没有叶照容的身影,而是由一名体态妍丽的女子取代。 瞄了一眼一字排开的花娘,没瞧见那张熟悉的小脸,陆瑞京眼底闪了闪,意兴阑珊的斜靠着身子喝酒,眼中毫无一丝情绪,淡漠得不近人情。 穿着桃红色舞衣的丹湘卖力的舞动诱人的胴体,她仍一心扑在太子身上,使出全力要勾引出他的怜惜,腰肢越扭越快,彷佛就要一舞化蝶。 只是她的用心没人在意,齐时镇假意欣赏着她的曼妙舞姿,眼角却瞟向他处。 花绛面有嘲讽,对她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 而陆瑞京则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好像外头的景致比跳舞的丹湘还美上数倍。 酒香、花香、美人香,牡丹楼里牡丹艳。 蓦地,包厢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的争执声吵得人不得安宁。 「两位先坐坐,我去去就来。」身为牡丹楼的当家主事者,花绛起身告罪,退出包厢。 很快的,花绛去而复返,一脸为难的看着包厢里的两位贵人。 「呃,有件事想请两位相助,没有你们出面,此事恐难善了。」这事也只有他们才压得住。 「什么事?」两人同时开口,口气疏离,并不感兴趣。 「定国公世子不管不顾的要带走我们楼里的姑娘,说是喜欢她唱的小曲,态度强硬得连我们的人也拦不住。」花绛苦恼的揉着生疼的太阳穴,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唱曲的?」难道是她……陆瑞京眉头动了一下。 「不过是个唱小曲的,给他就是了,牡丹楼里还找不到第二个唱曲的姑娘吗?何必吵吵闹闹的扰人雅兴,花掌柜的,你太不厚道了,收了本太子的银子还让本太子不痛快。」齐时镇不快的斥责。 「可是想容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她只唱曲儿没签卖身契……」突地,一道黑影杵在花绛面前,打断她的话,吓出她一身冷汗。 「你是说花想容?」 「是呀!督主,世子爷太粗暴了,捉着人就不放……」咦,人呢?他……他真的去了? 陆瑞京风卷残云似的急出包厢,没瞧见身后的齐时镇和花绛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接着又跟在他后头出了包厢。 正如花绛所言,叶照容正在别的包厢,定国公世子正扯着她的手不放,口出秽语的说要带她回定国公府暖床,他能看上她是她上辈子烧好香的福气,只要把他伺候好了,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赏她个通房做做。 毕竟青楼唱曲的女子身分低贱,连当妾的门坎都构不上。 这话气人也十分羞辱人,别说叶照容是有未婚夫的人,就算无婚约在身,她也不可能跟着那一脸猥琐的定国公世子走,因此拉拉扯扯的不肯就范,气得迟迟未能得逞的定国公世子扬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你敢!」 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喝得七分醉的定国公世子忽然手腕一疼,没来得及喊出声,整个人已经被一道强大的力量往后扯,顿时飞了起来,旋即又重重落下。 「谁……哎哟!好痛哪,哪个不长眼的混帐敢动本世子,嫌米饭难吃要改吃香烛吗……」咦,这是谁的手指,居然敢不要命的指着他的鼻头z 「你在威胁本督主吗?世子爷。」冷冷的声音很轻,却是冰寒入骨。 听到这冷冽的低嗓,差点尿了裤子的定国公世子在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起身。「你……你是陆瑞京?!」他连牙齿都在打颤了。 「陆大哥……」叶照容吸吸鼻子,忍着不掉泪。 「过来。」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死死盯着定国公世子。 「嗯!」她鼻音很重的走到他身旁。 「世子爷,你要到东厂喝杯茶吗?本督主那儿的茶叶可香得很。」他勾起唇,一手放在腰间的绣春刀上。 「她……她是本世子先瞧上的,你东厂势力再大也别想抢……」他酒气上脑,有些不知死活。「你一个太监有根插……嗝!女人吗?抢了也不能用,还是回宫找宫女对食去,少来坏爷儿好事……啊!你、你要做什么,快放……放开……」 「你敢把你的话再说一遍吗?」 被揪住衣襟高高拎起的定国公世子涨红着一张脸,几乎快没气了,压根说不出半句话。 在陆瑞京杀人的目光中,他吓得酒意退了、人也清醒了,裤子更是尿湿了…… 【第六章】 喝了酒的定国公世子脑子混沌,像是和人杠上了,非要带叶照容回定国公府,偏偏踢到了铁板,触怒了东厂督主陆瑞京,差点因喝酒误事死在他手中。 见局面失控,太子齐时镇这才慢条斯理的出面调解,他让两人卖他一个面子各退一步,勿为一点小事撕破脸。 原本这件事就该云淡风轻的结束,被吓得酒醒了一大半的定国公世子一见眼前比他高壮许多的东厂头儿,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最后双腿发软被家丁抬回去时,裤裆还散发出一股腥浓的尿骚味。 这时候,齐时镇顺势说了一句话,为免定国公世子再上门要人,唱曲的姑娘就送给陆督主吧! 本想拒绝的陆瑞京闻言一顿,定国公世子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浪荡子,把叶照容留在牡丹楼百害而无一利,因此他话到嘴边又停住,最后还是顺太子心意将人收下了。 花绛见状,说要再留叶照容一夜和楼里姊妹道别,陆瑞京便先行回府了。 但是事后他越想越觉有异,为何他刚巧会碰到这种事?是巧合抑或是有人巧妙安排,几乎教人看不出破绽。 几乎。 于是他立刻命人去调查,而暗卫的回报是肯定的,他果然中了人家的计,一切都是齐时镇在背后操纵,他以为心性单纯的蠢丫头原来并不简单,与人合谋在他眼前演了一出戏,把他耍得团团转。 「她真是奸细吗?」 夜深人静时分,陆瑞京对着一轮明月自问。 其实他是不相信花想容会有这般的城府与演技,他自认不会看错人,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她的确和花绛密谋要入府探查他的一举一动。 而另一头,叶照容和花绛也正讲起了此事。 「什么,让我去当奸细?!」她的声音很尖锐,完全是吓出来的。 「唬!小声点,不是奸细,是关心,你也晓得陆督主是个公公,平常是他伺候人,没人在一旁伺候他,他冷了、饿了、冻着了也无人嘘寒问暖,他生病了有谁能照顾?」 知道她人善心软,花绛动之以情,攻其弱点。 「对呀,很可怜……」陆大哥又不能娶老婆,他孤身一人确实少个人在身边照料,若有病痛该如何是好。 叶照容是个不会想很多的人,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转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很少怀疑别人。她总认为人家没事干么骗她,她一无财、二无色的,骗她反倒是吃了亏。 而花绛是她来京的路上遇到的第一个贵人,没有花绛的搭救她早就饿死在路旁了,她是她的恩人,所以花绛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第十八章 叶照容全然不知有多少人挤破头要照顾她口中的「陆大哥」,他代表的是势力和仕途,只要他肯点头,无可限量的前途就在眼前,别说喊声陆大哥了,就算要叫他爷爷,喊他祖宗的也大有人在。 「太子看陆督主是个肯做事的人才,又有过人的才智和能力,担心他操劳国事身子不堪负荷,万一朝廷栋梁倒下来了,于国于民都是一种损失,所以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和什么人交谈,会不会太累了。」知道叶照容只听得懂浅显的话,太过深奥反而听不明白,所以她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 「花姊,可不可以找别人,这种事我不在行啦,我还要找我的四郎哥哥,若是让四郎哥哥晓得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他会不高兴的。」不行不行,她怎么能撇下四郎哥哥,转而去关怀另一个男人呢。 花绛耐心十足的引导。「陆督主是太监,他不算男人,你就当他是楼里的姊妹,见他眉头深锁就和他聊聊心事,用女子心情去开解他,让他把心中苦恼的事全说出来,他心情一开朗,人就无病无灾了。 「啊!对了,我让人打探到你四郎哥哥的下落了,他当年是被人卖进宫里当太监了,虽然花姊有心帮你找人,可几千名太监要从何找起。」她故作为难的叹了一口气。 花绛只是随口胡诌,压根没去找,当然更不晓得她居然误打误中说对了,陆四郎的确进宫当了太监,他便是后来被皇后改名的陆瑞京。 「花姊,你说什么,四郎哥哥他……当了太监……」乍闻这天大的消息,叶照容身子一晃,几欲昏厥。 她的四郎哥哥…… 花绛赶紧安慰她。「这也是没办法的,穷人家的孩子哪能自己做主,全是身不由己,你要看开点,不是他不想和你团聚,而是你们今生无缘,你还是早早给自己找条安稳的后路,知道吗?」 「不能让四郎哥哥出宫吗?他根本不想做太监。」他们说好要生五个孩子,三男两女,男孩下田耕种,女儿在家里织布打理家务,等老了一起拄着拐杖,在种满金黄稻穗的田里巡视。 「哪有那么容易,除非死了,否则每个宫女、太监的名字都登录在册,有谁私逃了,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不过……」她留了个话尾吊人胃口,引人自动入瓮。 「不过什么?」不知有诈的叶照容急切的追问。 「我是说你也别着急,宫里不是有太子照应着吗?只要你替太子办事,帮上太子一点小忙,太子便会帮你找到四郎哥哥,让你的四郎哥哥也能过得很好。」她深知陆四郎是她的死穴。 叶照容犹豫再犹豫,很是挣扎。「我真的不行,做坏事四郎哥哥会生气。」 「不会,我们瞒着他,而且这也不算坏事,只是暗中关心不会照顾自己的陆督主。这事若你办得好,到时花姊会想办法让你搬出陆府,并让你和陆四郎见上一面。」她再诱之以情。 「我真能见到四郎哥哥?」好久好久没见到四郎哥哥了,她都快忘记四郎哥哥的长相。 「真的,花姊不骗你。」她重重一点头,只差没起誓。 为了和四郎哥哥见面,叶照容勉为其难的颔首。「好吧,我去当奸细,监视陆大哥的一举一动。」 叶照容傻气的说着,她前头说了很多话没让人听清楚,偏偏这两句说得嘹亮又顺口,躲在檐下偷听的暗卫听得一清二楚,随即将得到的情报传回给陆瑞京。 接下来的话也就不用听了,知道她是奸细后自是多加防备,不让她有机可趁泄露督主的行踪。 隔日,叶照容入府了,乘着一顶小轿从侧门进府。 以寸土寸金的京城来说,陆瑞京的私宅大得离奇,轿夫足足抬了一刻钟才走到特意为她准备的房间,那是陆瑞京位于同一座院落的耳房,离他的正屋还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她想窥探他的作息颇为困难。 这是陆瑞京的刻意安排,看似邻近,其实离得很远,未经传唤叶照容是见不到他的,因为她是他的姬妾,属于后院的女人,不得随意在府内走动。 「陆大哥,你家好大哦!你一个人住在里面不害怕吗?要是我可能怕到快哭了,到了晚上乌漆抹黑的,好像住在坟地一样,怪吓人的……」叶照容心一不安话就多。 「住口,要喊督主大人。」说他的府邸像坟地,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说那些华美的建物、庭园,光是这座宅邸的土地就要至少上万两啊。不过当初他费尽心力从丞相大人手中买来时,只花了五千两白银。 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终究不敌新崛起的猛虎。 「好的,督主大人哥哥,你的脸被蜂儿叮着了吗?怎么一直绷着,蜂刺拔了没,我们村里有个土法子能治蜂毒,用黄酒……」咦,好怪哦,陆大哥为什么瞪她,她说错什么了吗? 「督主大人,去掉哥哥,你只能称呼我督主大人。」他在教她,绝不允许她在规矩上出一点错。 陆瑞京神情冷肃,一反之前面对她时所表现出来的好脸色,对叶照容十分严厉,近乎苛刻。 但是很显然,这一招对叶照容不管用,她虽感觉出他和之前不一样了,可反应迟钝的她未放在心上,反而觉得他可怜,人前人后都要小心做人,不敢流露本性,他活得好辛苦呀! 「督主大人,你眼睛好奇怪喔,为什么一直抽搐一直抽搐,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大夫?有病就要医拖不得,讳疾忌医是苦了自己,我请花姊给你找来京城最好的大夫好不好?一定会医好你的宿疾。」他果然不会照顾自己,病得重了都不知晓,还得旁人发觉提醒他。 「住口!」 陆瑞京的眉头一阵阵抽动,他本意是想吓住她,让她知道在他的府邸谁是主子,谁知被她一番胡说八道给恼得脑子生疼,几乎咆哮出声。 「督主大人,你不可以不看大夫,要晓得很多大病都是由小病引起的,一个疏忽就药石罔效……」她扳起玉雪指头数着不看大夫的坏处,一条一条算,让听的人脑袋瓜子都快爆开了。 「我没病。」他咬着牙低吼。 「你怕吃药?」她猜测。 「不是。」他回答得极快,却显得欲盖弥彰。 她自以为了然的一点头。「其实药没有你想象中的苦,药是用来治病的,良药苦口,督主大人又不是小孩子,干么怕喝药,药放到半凉,鼻子一捏,一口气喝到见底,苦也只苦那么一下下而已。其实能吃药也是好的,我们以前生病的时候都没药喝,也请不起大夫,都是自己到野地摘药草熬了吃……」 是呀!以前他的处境多艰难,不敢生病,也负担不起生病的代价,一有头热、手脚冰冷的症状,就赶紧摘些退热止寒的药草回家,趁着大伯母、二伯母发现前偷偷煎药。 他和小媳妇只有彼此,总是这般互相照顾对方,不管冬冷夏热,只要看到她,他的心就暖了。 听着相似的过往,陷入回忆的陆瑞京不禁想起他的过去,他和花想容有相同的际遇,曾经也有个人怕他不肯吃药,骗他药是甜的,他信以为真一口喝下,结果苦得他嘴巴都麻了,整整一天不理她。 可是……她说的那些全是真话吗?也许是编出来的。 「够了,你再多嘴就割了你的舌头。」 陆瑞京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身为一个奸细,她的过往和身世都有可能造假,只为了取信于他。 叶照容讶异的睁大双眼,小手捂住樱桃小口。「没有舌头不就成了哑巴,不能割、不能割。」 「在我的府邸里只有我的命令才是命令,我没叫你开口,你就不能说一句话,没有我的允许就只能闭嘴,我回到府里是为了休息,你若扰了我的安眠……」 她先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而后又摇头,是告诉他绝不吵他,她会安安静静的彷佛不存在一般,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我的府邸只进不准出,不许私人探访、不许呼朋唤友、不许私下邀人入府、不许与人随意交谈、不许打探与你无关的事、不许……」他一口气说了二十几条不许。 「听懂了吗?以上是我陆府的家规,只要触犯其中一条就扫地出门,不管谁来说情都一样,不要以为太子保得住你,无规无矩不成方圆,身为本督主的姬妾……」 第十九章 见她一脸懵懂,茫然无知的模样,陆瑞京胸口莫名一抽,微微隐疼,有种欺负无力自保的幼兽的愧疚感,想整治她的决心不禁为之动摇,反而多了一丝想将她拥入怀中疼惜的冲动。 这……这根本是妖女,祸国殃民,有如亡殷的苏妲己,令男子为之倾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咳!有什么意见你可以表达,但我不见得接纳。」他清了清喉咙,说服自己只是给她一次机会,日后她有的是苦头吃。 敢当奸细就要有相当的觉悟。 「唔……唔……唔唔……」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怎么办,记得前一条家规就忘了后面的,这会儿忘个精光了。 看她比手划脚的比来比去,陆瑞京两眉一拧,胸口一把烈火熊熊烧起,他手痒的扳动指关节。 「不要给我装模作样,我看不懂你在比什么。」噢!他的头又疼起来了,他到底在惩罚谁。 叶照容这下更急了,一下子比嘴,一下子比耳朵,一下子又比向眼睛,她惹人遐想的雪指不住在眼前挥舞,让人很想咬一口又眼花撩乱,把陆瑞京气到胃疼。 「花想容,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要是你存心搞疯我,我会先弄死你。」他可以说是自找苦吃吗? 我不是花想容,我叫叶照容,来自小山村的村姑,可是你要割我舌头,所以我不敢开口说话,都是你的错。 叶照容很是无辜的在心中解释。 「督主,奴婢想她大概是因为你的不准,因此才开不了口。」厅堂一侧站了一名体态修长的秀丽女子,两眼狭长,高鼻宽额,不薄不厚的唇,肤色略显暗沉。 「你是说我不准她开口,她就给我三缄其口装哑巴3」陆瑞京不仅胃疼了,他胸口涨得快爆开,被气出来的。 「应该是……」 女子的「吧」还没说出口,叶照容便像见到知己似的冲了过来,热泪盈眶的握起女子的手,好像在感谢她仗义执言,让人得以沉冤昭雪,还她清白名声。 「你……你要我说你什么才好,你有那么听话吗?」陆瑞京一抹脸,吁出一口郁气。「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准你开口,不许再装聋作哑让我猜你究竟在说什么。」 他怎么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原本他有意吓唬她,趁机刁难逼她露出真面目,可是才入府第一天,他还没达到目的就先被她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该整治的人没整治到,倒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难堪。 「神哪!你是我亲姊,我们简直是同个祖宗,你实在太厉害了,一眼就把我看穿了,我太崇拜你了,我们来结拜吧!」难得遇到这么契合的人,一定要拐来当姊妹,看谁以后再笑她是个傻的。 女子全身僵硬的推开忽然抱住她的叶照容,神情冷硬。「奴婢是下人,请姨娘自重。」 「谁是姨娘,我没有姨母,我从小就到人家家里当媳妇了……」她亲娘有没有姊妹她不知晓,陆家的伯母们倒是有不少娘家妹子,她们常来家里打秋风。 脸皮又是一抽,陆瑞京终于忍不住大吼。「花想容,你给本督主滚过来,谁准你抱女人。」 她一怔,表情为难。「可不可以不要滚,用走的就好,地上有灰尘,滚一滚衣服就脏了,还要再换衣服很麻烦。」 「你说呢?」他冷笑。 她当他是同意了,径自走向他。「督主大人,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你看你头边的青筋浮得多厉害,都变紫色的了,你再不在意^^要出事了,你还年轻不要想不开……」 「巧霞。」 「巧霞在。」原来那名身形高痩的秀丽女子便是大宫女巧霞,传言中与陆瑞京是对食关系。 「带她下去。」再看到她,他可能被她逼疯。 「是。」 「还有,称呼她容夫人。」姨娘听来真刺耳。 「是的,督主。」 「另外,教教她规矩,她太聒噪了。」 「是。」 「别太纵容她,她有令人掏心掏肺的本事。」他差一点上当。 「……是。」 巧霞慢了半拍才应答,只因这个指令下得有点……莫名其妙。 「这是你的屋子,屋子东侧是蜿蜒小湖,湖深丈余,淹死过人,容夫人若无事勿近水嬉闹以防失足落湖,西侧是……」无情绪起伏的嗓音流泄一室,不卑不亢,从容有度,就是稍嫌冷漠了些。 「巧霞姊姊,你说这是我的屋子,真的吗?我有自己的屋子和床了,真是太开心了!」如获至宝般,笑得像个孩子的叶照容飞快地奔向梨花白浮雕海棠踏步床,珍惜万分的摸摸床帐旁垂放的流苏,又敲敲兽金挂勾。 她是满足的,这点从她的眉宇间便可以看出。对于新环境,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似乎还不够用,这边瞧瞧,那边瞅瞅,十分欣喜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虽然是暂时借住的。 在陆家,她只有储物间大小的小屋,七岁前还是跟四郎哥哥挤一张炕床,当时两个人都痩痩干干的,勉强挤一挤还是行的,只是不好翻身,稍有动静就会撞到身边的人。 所以她睡得很拘束,总是动也不动的维持侧躺的姿势,常常睡得不好而腰酸背痛,隔天睡晚了又得挨骂。 到了牡丹楼,一开始她也不是一个人睡,是很多人睡在一起,虽然有翻身的空间了,但是打呼声不绝于耳,她根本没法睡,常常睁眼到天亮,直到她唱曲唱出一点名气了才分到一间后屋,和丫头同住。 完全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屋子,这种事她活了十五年都完全没想过,她以为这辈子永远只能捡别人不要的给她。 「我说过东边湖里淹死过人,你不怕吗?」她在乐什么,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可真会装。 喜恶分明的巧霞对青楼出身的叶照容没好感,甚至是憎恶的,她讨厌叶照容的矫揉造作,不论怎么看都看不顺眼,对她过度的感激更是觉得在演戏。 叶照容一脸迷惑地看着巧霞。「为什么要怕呢,没饭吃才可怕,饿着肚子都快死了,那种感觉才可怕。」 她觉得吃不饱更骇人,人饿久了会胡思乱想,越想越多就越怕,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了。 「真不怕?听说淹死的是个跟人私奔的奴婢,一到子时便会从湖中爬出来,沿着湖岸边呜咽边寻找情郎,说不定她会为了找人,披头散发,全身滴着水走进你屋里……」 其实根本没有淹死的奴婢,这只是巧霞编来吓唬人的,用意是要威吓叶照容和给她下马威,让叶照容知道在陆府她才是正经的管事娘子,叶照容即使是主子的姬妾也要听从她的调派。 巧霞是喜欢陆瑞京的,可是他对她并没有相同感受,他心里放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了,那就是他的小媳妇。 因此她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是默默地守着他,替他打理宫外的宅子,将在宫里所学的尽力展现出来,将他的宅子管理得完备妥善,不负所托,她所求的并不多,只希望在此终老。 至于对食的传闻完全是子虚乌有的,陆瑞京鲜少正眼看过她,他将内宅事务交给她便不再插手了,他只要回到宅子有热饭菜吃,有热水净身,床铺铺好了,一切井然有序就行,别的并未特别要求,日子过得很简单。 「呜呜……好可怜,她的情郎呢?为什么不出来见她一面,让她死也牵挂着夜夜寻人,那人太坏了,好没良心……」她要是那个淹死的女人,一定会很难过的。 同情心泛滥的叶照容想到离家多年的四郎哥哥,一边哭一边又觉得自己很好运,还能活着见到他,不用天人永隔。 「你、你哭什么?」面对她突然的泪如雨下,手足无措的巧霞傻眼,她有种欺负小媳妇的恶婆婆的感觉。 她……她没做错,本就该让容夫人见识她治家的本事,不要妄想将手伸到她那里将她拉下来,因此适当的打压是对的,她做的是正确……要命,容夫人干么哭个不停,存心想陷害她吗? 巧霞抿着唇,面色泛冷。 「你不感觉那女子一定很伤心吗?她肯定很爱那个男人才会始终放不下,连做鬼都想见到他,不肯去投胎,她要忍着多大的寂寞,躲在冰冷刺骨的湖底多久,才能有朝一日再与情郎相逢啊,我一想到就觉得难受得不得了。」就像她和四郎哥哥,就算今生无缘,她也会继续等着与他见面的那一天。 第二十章 「男子抛弃她了,另娶一名富家千金。」巧霞面无表情,但心里直打鼓,明明是胡诌的鬼话,怎么她浑身发麻,似乎真有一双幽怨的眼睛从湖心往岸上看,令她背脊一凉。 自己吓自己,指的便是自作自受的巧霞了。没有的事偏要无中生有,说得自己都疑神疑鬼。 这座宅子以前是丞相大人的宅子,谁晓得以前有没有人掉下湖过,内宅的阴私事从不在少数,遇到善妒的主母或脾气暴烈的主子,一年「消失」几个丫头奴才也是常有的事。 「那男的好坏,怎么可以移情别恋,见异思迁呢?巧霞姊姊走,我们去买香烛供品祭拜那位死得冤的姊姊,叫她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去把那个负心汉捉到地府团聚。」 买香烛供品祭拜……巧霞冷不防打「个哆嗦。「没有主子的吩咐,容夫人不得私自出府,容夫人忘了吗?」 「喔!」她真忘了,陆大哥……不,是督主大人说了一长串,她根本记不牢。 「还有,奴婢名唤巧霞,是府里的管事,打宫里来的。容夫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对奴婢直呼名字即可,不可称呼奴婢姊姊,以免尊卑不分。」巧霞下颚抬得老高,轻蔑而高傲。 闻言,她噗哧一笑。「巧霞姊姊好严肃呀,腮帮子一鼓活像是我们老家地里的田蛙,巧霞姊姊对我真好,知道我想家了才这样逗我,你是好人,跟陆大哥……督主大人一样是好人。」 「容夫人……」她怎么又抱着她,抱上瘾了不成,还说她长得像青蛙,这是讽刺她装好人吗? 没人会说东厂督主是好人,除了叶照容。一般说到东厂和锦衣卫,所有人皆是闻风丧胆,谁敢冒着人头落地的危险与之亲近。 「巧霞姊姊,既然不能出府,我们就到湖边拜一拜吧。安慰那位心碎的姊姊,让她早日转世投胎,另觅良缘。」人活着不能如愿,不如期待下一世吧,若人死如灯灭,那就来世再点灯。 巧霞眯起狭长眼睛,拉住正打算往外走的叶照容。「不行,府里的规矩是不兴鬼神祭拜那一套的,陆府内不设佛堂也无祖宗牌位,偌大的府邸只求宁静,希望容夫人不要造成其它人的困扰,你只是妾,不是主母。」 「我只是妾……」叶照容喃喃自语,不祭拜和做妾有什么关联,不过入境随俗,人家说不许做就别做了,反正有诚意就好,相信那位溺水的姊姊不会怪罪她的。 叶照容对巧霞的假话深信不疑,她不会去想人家是不是骗她,反正她没做亏心事自是无惧无畏。 「容夫人对屋内的摆设是否接受,若有不满意之处可以随时告诉巧霞,只是任何超过规制的物件,请恕巧霞无能为力,望容夫人见谅。」她的意思是别要求太多,以她花娘的身分根本不配拥有好东西,即使进了陆府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奴婢。 贱籍出身的侍妾,地位不如良妾,大户人家的一等大丫头地位都比贱妾高。巧霞话中之意是要她认清自己是什么身分,别想恃宠而骄,索取她不该得的东西。 可惜她这番话是对牛弹琴,叶照容压根听不出她有意无意的嘲讽,还十分感动的红了眼眶,认为巧霞人真好,跟花姊一样面冷心热,将她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不用她再担心缺这个少那个的,心里好不感激。 「巧霞姊姊你对我真好,这么滑手的锦缎我从未用过,还有这杯子多可爱,雪白雪白的绘着花儿,还有这个,我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床哪!翻过来滚过去都不会撞到头,我以前呀,额头时常撞出好几个包呢!」她欣喜不已。 看到她整个人双手大张的趴在床上,一副无比欢欣的样子,眉头微蹙的巧霞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好了,容夫人,你的箱笼呢?该归置了。」 「什么是箱笼?」她问。 「你不知道什么是箱笼?!」冷静,冷静,不可高声喧哗,这在宫里可是要打板子的,她曾挨过,差点命丧深宫。 叶照容模样娇憨的摇头。「没人教过我。」 「那你的私人物品呢?像衣服、鞋子、首饰之类。」这是哪来的乡下丫头啊,连箱笼都不知道。 「在莺声、燕语那里。」她交给她们两人保管了,她的私人物品就只有一个包袱和放珠钗银簪的红木小匣。 莺声、燕语是叶照容在牡丹楼的丫头,花绛大方的让两人陪她到陆府,一来有熟面孔照拂着比较不慌张,二来也有扶持之意,在她犯傻之际扶一把,提醒她该做什么事。 「莺声、燕语是……」听起来是来自不好的地方。 「是我的丫头,花姊给我的,花姊说我这人做事老是迷迷糊糊的,搞不清轻重,身边有几个用惯的人才不慌心。」其实有没有人伺候她一点也不在意,从前她还给陆家大房、二房烧水劈柴呢,没道理来到京城就变娇贵,要人服侍了。 身侧多了两个人,叶照容是不习惯的,她一个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凡事舒心就好,她又没有缺手缺腿的,很多事能自己做又何必麻烦别人,别人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主子允许你带人进府吗?」巧霞的眼神很不屑,来了个爱慕虚荣的贱籍,又陪送两个贱籍中的贱籍,真是太不要脸了。 巧霞对叶照容的厌恶是出自对青楼女子的鄙夷,认为她们自贱其身,不自重。 这叫偏见,以世俗眼光来看人,宫里的富贵生活养成她自命清高的孤傲性格,不齿自甘堕落的女子。 她没真正吃苦过,家里是商户,养尊处优,七岁选宫女入了宫,她运气好被刚进宫的周才人挑中,从三等小宫婢陪着主子一路晋升,后来周才人成了受宠一时的锦妃,生下常乐公主和如今九岁的十三皇子。 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不知民间疾苦,自认为高人一等,直到锦妃失宠后,她沦为锦妃迁怒的对象,动不动就因一点小事受罚,甚至要将她赏给倒夜香的老太监。 因此她求助于曾经相助过的陆瑞京,在他的奔走操作下得以出宫,当了他府中的管事娘子。 从宫里到陆府,巧霞没有接触过社会底层的老百姓,她不晓得人因为饥饿会做出什么事,更不知穷人家走到绝路会典妻卖子,为活下去而舍弃骨肉至亲,只求一餐温饱。 她了解的是尔虞我诈的心计,宫廷斗争、毒杀,后宫争宠,看过宫里肮脏的丑事,为求上位不惜献身献计,可她从不知道人绝望时会豁出一切,只求活着。 叶照容睁着明媚水眸,眼神略带迷惘。「要督主大人同意吗?她们是我的丫头,督主大人见过的。」 「不管主子见过与否,凡要入陆府者皆得经由主子应允,未经许可者不得入内。」以防心术不正者渗入。 「那莺声、燕语怎么办?」再回牡丹楼吗? 巧霞有些意外的瞅了她一眼。「你不先担心你那些美丽的衣服和财物首饰吗?」 「为什么要担心,她们又不会占为己有,人比死物重要,东西没了可以再赚银子买。人若有损,那是用银子换也换不回来的。」况且有花姊在,她的东西丢不了的。 叶照容想了想,忽然转身欲出耳房。 「你要去哪里?」怎么刚刚还在说话,话都没说完就拉着裙摆往外跑,教人看得一头雾水。 「我去找督主大人,问问看能不能让莺声、燕语入府。」成不成总要给一句话,不能让她们俩空等。 巧霞一听,惊得低喊,「万万不可,容夫人,主子此时在书房,他有很多事要忙,最忌打扰。」 「可是我也有急事……」 「小事。」巧霞打断她的话,神情严厉。「请容夫人先梳洗,静待主子召见。」 「可我没衣服……」叶照容睁大无辜双眸。 「屋内有新置的衣物和珠钗,容夫人不用忧心。」她准备得很齐全,无一遗漏,从梳妆台到琉璃制铜镜一应倶全。 虽然很匆忙,只有一夜时间准备,巧霞仍有条不紊的一一归纳出所需对象,再开库房取出新房所需的对象,着手摆弄一番。 「咦,你都备妥了呀!」她又感动得一塌糊涂,直拉着巧霞的手不放,好像人家真是她失散已久的好姊妹。 「请容夫人换洗,巧霞先行告退。」她不着痕迹将手抽回,面色如常的往后一退,福了福身便离开。 「欸,怎么走了呢!」她还想跟她多聊聊的说。 第二十一章 叶照容看了看比村庄里的陆家正厅还大上一倍的屋子,欢喜得说不出话,比芙蓉还娇艳的脸蛋一直笑着,蹬开了脚上的绣花鞋扑向软乎乎的床,抱着天青色团花锦被在面上猛蹭,感受锦被的柔软和光滑,以及日头晒过的味道。 【第七章】 「你又来干什么?」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那道纤细身影,陆瑞京又气又恼,偏偏又狠不下心责罚她,错综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简直是自虐,他从没这么狼狈过,对于一个处心积虑的奸细如此留情,太不像他了。 陆瑞京搁下手中的狼毫笔,收起写了一半的书信,故作慢条斯理的看向躲在门边探看的小脸,见他眼刀一横射过去,她又缩回去,如此不厌烦的反复好几回。 一次、两次他当趣味,反正她无聊得很,陪她又何妨,省得她闷得慌,之前她就曾拿他来试手做了件牡丹红绣缠枝莲纹袍子,硬把一件男袍做成女服,让他穿看看好不好看。 当然,那衣袍没有亮相的机会,他让暗卫趁夜偷了出来毁尸灭迹,让叶照容一早起来大喊有贼。 这又是另一件兵荒马乱的事儿,把陆府的下人吓得全白了脸,草木皆兵的直喊捉贼,一上午都闹烘烘的。 「督主大人你忙完了吗?」他看起来脸色还不错,红光满面,笑……没有笑容,而且又在瞪她。 「还在忙。」他没告诉她忙不忙,基本上只要有她的地方,他都异常忙碌,绝无例外,她想讨好他是多余的行为。 「再忙也要抽出时间用膳,你都忙了一整天怎么消受得起,要赶紧歇一歇用点饭菜,不然身子哪撑得住。」没瞧见他疏离神情的叶照容笑脸迎人,一袭八宝奔月暗地织锦福纹衣裙穿在她身上摇曳生姿,翠绿色蝠形玉佩系于腰间。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道用膳,你看不出我很忙吗?闲杂人等不得打扰。」他故作严厉。 「因为我不是闲杂人等呀!我是你的姬妾,服侍你用膳是分内之事,还有我也饿了,你不能不给我饭吃,我会饿死的。」她揉揉扁平的小腹,咕噜咕噜声适时发作。 「我有不让你吃饭吗?休想颠倒是非把污水往本督主头上泼,你胆子可真大。」该罚她什么呢?指刑,还是跪上一天? 她还没看清他眼底的阴暗,一旁娇颜如花的丫头已经开始布菜了。 「你是一家之主,你没动筷我哪能先吃,在我们老家长辈没上桌前,晚辈连桌子角都不能碰,要等长辈吃完了我们才能吃剩下来的汤汤水水。」 剩下来的汤汤水水……那根本吃不饱吧。 陆瑞京看着叶照容,想起被他丢在村子里的小媳妇儿,当年他们也是等大房、二房吃饱了后才能捡些剩菜吃,半夜常饿醒了就去偷挖田里的地瓜。 如今小媳妇儿不知如何了,没有他在身边护着,日子肯定过得更艰难吧,谁都会踩她一脚,处处为难。 因为想起令他愧疚不已的人儿,陆瑞京的脸色柔和了许多,不自觉放下戒心,面上少了厉色。 「你可以先吃无妨,用不着等我,我在你屋子旁边置了间小厨房,想吃什么就叫丫头准备给你,我陆瑞京虽是个太监,但也养得起自己的女人。」咦?自己的……他几时把她看成他的? 陆瑞京又无端生起恼意,他看着叶照容的眼神像是想撕裂她,恨她身上有太多和小媳妇相似的地方,每每杀意一起便像蠘烛断了芯,掐灭在他自己的心软之中。 难以形容的感受,他就是无法对她硬起心肠,一见到那双澄澈明净的眼儿,彷佛瞧见自己的污秽和卑劣,她照出他内心的阴霾,让他觉得弄脏了这颗明珠是多么的不应该。 「不行,要吃一起吃,我怎么可以独食,你那么辛苦做事还饿肚子,我想来就难受,所以你不吃我也不吃,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难来时我不会丢下你一人,自个儿逃走。」她把他当亲人,他们要共同承担所有的好与不好。 「你……」这么傻的话她如何说得出口,同林鸟尚知保命逃生,而她……「服了你,我吃就是。」 陆瑞京在心里说服自己,他只是怕她又缠他老半天,自己什么事也做不了,因此他小小退让一下,让她不再烦人。 事实上,叶照容的傻话令他胸口发暖,让他冷硬的心墙龟裂剥落,涌入一股暖流。 一听他有胃口了,她赶忙布菜。「这道菜叫「君子之交」,我跟牡丹楼大厨学的,淡菜用温水发开,去泥沙、肠杂后洗净,冬瓜去皮洗净,切成小指长度,冬瓜皮里层取下,削成薄片,均匀铺于碗的内侧,将滑石、猪苓片、山兔肉用细纱包住扎好,加两碗水闷煮……」 「嗯,看起来像朵莲花。」吃起来的口感很清脆,不油不腻,有股冬瓜的清香和火腿肉片的咸香。 「是呀!我专程向人请教,用来滋补肝肾,利水消肿,补肾水亏虚……」老师父说多吃几回,保证把她的男人补得气血充沛,龙精虎猛,她会笑上一整晚。 她是不晓得补肾水和龙精虎猛有什么关系,不过陆大哥的身子能康健安泰,她自然会高兴的弯起嘴角。 不过笑上一整晚太夸张了,嘴巴不笑酸了才怪,厨房里的大厨老爱开她们姑娘玩笑。 「什么,补肾亏?!」陆瑞京噗的一声喷出嘴里的香菇,两眼睁得有如铜铃,死命地盯着咬着冬瓜片的女人。 「哎呀,别浪费了,我煮了很久,师父说男人的身体好,多吃无害,是补身的。」她夹了一筷子到他碗里。 「你知道我是太监吧?」陆瑞京沉着脸,表情阴郁的彷佛大雨来临前的天空,不见半丝光亮。 「嗯,陆公公。」她自以为贴心的软声一唤。 脸皮微微抽搐,他笑得很……僵。「叫我督主。」 「是。」她温顺一应。 「跟了我之后就等于你要守一辈子活寡,我不是能在床上满足你的男人,如果你熬不住了尽管卷铺盖走人,我不勉强你留下来和我这个废人相处一生。」他特意强调他的「不完整」,除了衣食无缺外,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她失去做女人的机会,也不会生育自己的儿女,终其一生要守着中看不中用的丈夫。 叶照容生气的瞪他。「你才不是废人,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虽然我不会说什么抚慰人的大道理,可是太监也是人,只要真心相待,你一定会找到懂你的那个人,从此相守。」 「那你愿意吗?」他斜着眼睨人,好似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傻子,这模样把叶照容的一股傻劲给激出来。 「谁说我不愿意来着,只要你不赶我走,我跟定你一辈子了。」反正四郎哥哥入宫当了太监,此生难再相见,不如待在督主大人身边,等到四郎哥哥出宫的那一天也不赖。 叶照容并未把陆瑞京当陆四郎看待,她认为这是两个不同的人,只是他们有相同遭遇,都是身上少了一物的阉人,既然此生嫁不成四郎哥哥,成为对她很好的陆瑞京的侍妾,她也不排斥,也许她注定有个公公夫婿。 「真的?」他失笑。 「真的。」她肯定的点头。 眸色一深的陆瑞京邪笑着轻抚她的雪嫩芙颊。「你知道怎么做夫妻间的事吗?花绛不会也教你了吧?」 闻言,她脸一红,雪颊染绯。「花姊有给我一本册子。」 「春宫图?」 「嗯。」她应得很小声。 「看了多少?」 她很老实的伸出两根纤指。「两页。」 「看懂了吗?」以她的迟钝…… 「看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拿根棍子戳来戳去……」对房事懵懂的叶照容往他下身一瞧。 「这里没东西,你看穿了也找不到。」有点不快的陆瑞京甩脸色给她看,在她的注视下夹起双腿,担心她突然机敏的看出异状。 「我……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生气。快吃鱼吧,这是补脑的,我加了车前子和六月雪,也可清热解毒、祛风消肿,对急、慢肾炎也有效……」咦,她又说错话了吗?他脸色有些……黑。 「你认为我的肾亏很严重?不是肾水不足便是肾发炎,你有那么迫不及待想圆房?」他声音阴阴的,有恼,有杀气。 她听不太懂,睁着水媚眸子反问:「你不是不行,为什么要圆房?我知道你是不能敦伦的太监呀!」 男人最恨女人说他不行,即使是阉了的公公也一样,他们甚至更看重面子。 第二十二章 「你还真的想试试呀,本督主再不济事也是六尺男儿,就陪你玩一玩。」 「玩什么?」她一脸茫然。 他轻轻的邪笑。「玩你册子里的图画,就那两页。」 她整张脸倏地爆红。「可是你……你那个……我们……呃,没有棍子……不行的……」 花姊明明说陆大哥对女人不感兴趣,他本质上已经不算男人,心态上偏向女子,对她绝对不会有一丝不好的念头,让她安心的待在陆府,等适当时机再接她出府。 可是看陆大哥的神情不像不会动欲念的样子,他此时的眼神和语气让人好不心慌,令她想逃又胆怯。 「总会有棍子的,这事我来想办法,容儿不必忧心。」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让人头皮发麻。 听他深情款款的说着这番话,叶照容的脸红到发烫了,直想找杯凉水当头淋下。「我……我帮你剔刺,这鱼要趁热吃才不会有腥味,我还炖了「淮杞羊肉汤」……」 等等,「淮杞羊肉汤」好像也是补肾的,治那个……举不起来、早泄、腰膝酸软……唉!大师父,真给他害死了,尽教她这些补男人「那里」的菜色,真是臊死了。 叶照容偷偷地看了陆瑞京一眼,见他听到「淮杞羊肉汤」而脸色未有异状,这才稍稍放下心。 牡丹楼是青楼,做的是男人的生意,厨房的大师父理所当然要做些补气固精的菜肴好留住客人,不然一个个手软脚软,精力不足成了床上败将,谁还有脸到牡丹楼找姑娘。 换言之,大师父教的全是给男人补身用的,只是她的男人算半个,「虚不受补」,她照本宣科的做反而削了男人面子,太监要真行那就不是太监了,要砍头的。 「等一下,你的鱼打哪来,厨房今日有进鱼吗?」一口鲜甜的鱼味入口,陆瑞京忽然打了个激灵。 因为嫌鱼有刺,陆府厨房鲜少有鱼货,鱼几乎在陆府中绝迹,厨娘以为主子不爱吃鱼便没做了,因此在陆府的厨房是看不到活蹦乱跳的鱼。 一说到鱼,叶照容兴奋的手舞足蹈。「湖里钓来的,我的钓鱼技巧可好了,装上鱼饵刚一下竿,不久就有大鱼来吃饵。」 「大鱼?」他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她当他不信,用手比出鱼的大小。「有这么大,约一臂长,我拉了很久都拉不动,是侍卫大哥出手帮忙才将那条鱼拉起来,那鱼一跃出水面时美极了,通体漆黑……」 通体漆黑……「暗三,你帮她捉我的鱼?!」 一个穿着玄色劲衣的男子从暗处走出,十分惭愧的垂下头。 「好,很好,我的属下真是古道热肠,真该派你去修桥铺路拜菩萨了,你心地好得教我汗颜。」一名专门暗杀、刺探军情、侦讯的高手,居然也发起善心了。 暗三更加羞愧的抿着唇,不发一语,身为暗卫的他本该隐身在阴暗处不露形迹以免被察觉,可是他看见叶照容不放弃的坚持,非要把那条大鱼钓起来不可,哪知却被大鱼的挣扎力道给拖走,险些摔进池里,他一时没忍住就现身了,把半个身子被拖到水里的她带开,再朝水里发功,以内力震出顽强抵抗的大鱼。 看她欣喜万分的道谢,他也傻傻回礼,真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他若不出手,她早尸沉湖底了。 只是这会儿想想,他还是有点冲动了,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把自己暴露出来,坏了主子的事,以后暗卫是做不成了,只能转作明卫,主子手边得用的暗卫将少一人。 「他去拜菩萨,那我可以一块到庙里上香吗?我没去过京城的大庙,听说很热闹,庙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以前镇上的市集她只能看不能买,因为没有银子,后来到京城有银子了,她还是只能在牡丹楼附近几条街逛逛,花姊怕她走丢了不许她走远,因此街上再热闹也与她无关。 「花想容。」陆瑞京低喝。 「是的,督主大人。」她挺身坐直。 「你说你捉到的鱼通身是全黑的,没掺杂其它颜色?」她真能干呀!还能看鱼下饵。 「是呀!连鱼头、鱼眼睛都是黑的,看起来好奇怪,不过它很大,应该满好吃的,我就用它做了一道「六月飘雪」。」果然肉质鲜美,嫩弹细致,含在口里就化了。 陆瑞京笑着抚摸她嫩颊,顺着凝脂雪肤来到线条优美的皓颈,食指上下滑动。 「没什么比吃得美味更有意思了,能入你、我的口是它的福气,只是我不该对你期待太高。」 「叹?」什么意思? 暗三悄悄的后退,再退,又退,退到一里外。 「你知不知道前年南风国进贡一对黑鳟王给我国,据说有延年益寿之功效,皇上龙心大悦,把黑鳟王赏赐给他最得力的臣子。」世上就这么一对,公母各一,万金难买。 「所以?」她还没听出其中的重点。 陆瑞京说得没错,不该对她期待太多,叶照容就是个傻的,话都说这分上了还不开窍,让人想生气都觉得无力,她根本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还沾沾自喜求嘉奖。 「其中一条已成了盘中飧,就是你煮的这一道「六月飘雪」。」把皇上的赏赐「吃了」,应当株连九族。 「啊!原来是贡品呀,难怪特别香甜滑嫩,和一般的鱼不一样,你多吃一点,下一回我把另一条也钓起来,做活鱼三吃让你尝尝味。」极品鱼呢!那可要好好烹煮。 她还敢再钓?!陆瑞京的眼皮一抽一抽的,遇到她才发作的偏头痛又疼了起来。 「不许再捉,那鱼跟你犯冲吗?你晓不晓得黑鳟王何其珍贵,世间少见,你居然拿它当菜肴。」 「不行吗?」鱼是给人吃的,难道要供起来拜? 「当然不行,那是别国进贡的贡品,我国有善尽保护之责,它攸关两国的邦交,你斩杀了「来使」,你说说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若真追究起来,她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有……有这么严重?!」她有点怕了。 叶照容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是犯了大忌讳,而她把象征友好的「使者」给煮了端上桌,这还不重大恶极吗? 「你说呢?」他冷冷掀唇,又夹了一口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她当然什么也不敢说,她只是个小老百姓,犯了如此大错,皇上不砍她脑袋再狠狠鞭尸都算她命好。 很有自知之明的叶照容连忙低头道歉。「我错了。」 「一句「我错了」就想一笔勾销?」她也太天真了。 「不然我们再捉一条体型差不多的鲤鱼涂上黑漆,鱼目混珠混过去。」反正鱼在湖里游来游去,谁看得出有何不同,像她就分不清草鱼和鲢鱼哪里不一样,都是鱼。 「真聪明。」他冷哼。 难得听到陆督主的赞美,当了真的叶照容顿然眉开眼笑,喜色盈面。「我就说行得通,鱼嘛,没什么大不了……」 傻子的自愈能力强,虽然她不是傻子,可是面对挫折,她完全不会有什么沮丧和失落,胸口拍一拍就通畅了,很是怡然自得。 可怜的是不得不为她收拾善后的人,她惹了祸,遭殃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后那些聪明人。 「馊主意。」她居然还洋洋得意。 她一窒,飞扬的笑脸凝住。「行不通?」 「专会给我惹麻烦,真不知太子是看我不顺眼,还是嫌我仕途太顺畅,非把你这绊马索往我这儿塞。」 太子送美女拉拢陆瑞京,本有兼具监视之意,殊不知叶照容专会给人添堵,人心没拿捏在手中,反而越推越远了。 「督主大人……」猫似的嗫嚅软声发出。 「闭嘴,多加一条家规,以后府里的飞禽走兽你一只也不准动,违者罚你三餐只吃菜蔬。」一口肉都别想沾。 「好恶毒……」呜!她想要吃肉…… 「她「又」做了?」 自从暗三转任明卫,如今已是陆府的外管事陆三,他原来的差事由暗五接替,暗四、暗五曰夜轮流看守奸细,盯住她做了什么,又送出什么不利督主的消息。 可是根据暗四、暗五的观察,叶照容根本不是做奸细的料,她不会主动探查陆瑞京的行动,也鲜少到藏匿私人书信的书房走动,更别提暗查府里有什么不明动静。 入府月余,她自认为过得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其实很简单,甚至可说是单调乏味,每日卯时起身,梳洗完毕便到厨房准备督主大人的早膳,一同用完膳后闲聊几句,然后回耳房缝缝补补为督主做几双合脚的云靴及素面内衫,和丫头莺声、燕语抢着抹桌子、擦窗户,过午自行用膳,午后小歇一会…… 第二十三章 很琐碎又寻常的生活,如同平凡夫妻一般,妻子在家里整理家务,丈夫出外当差赚钱,偶尔吵吵闹闹旋即又重修旧好。 两人之间和睦得很,不只陆三暗四觉得叶照容压根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娘子,有时连陆瑞京也会产生错觉,她彷佛就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媳妇儿。 不过陆瑞京不会忘了叶照容的奸细身分,即使他越来越难将她当奸细看待,仍谨慎的派人盯紧她,以防一个疏漏被人钻了空子,养只小猫反成了噬主的老虎。 「今日申时三刻,容夫人还是照往例将写满字的油纸裹住石头,从东边的墙角往外扔。」手法非常熟练,常听见墙那边传出砸中后脑杓的惨叫声。 今日也不例外,哀嚎一声。 「仍是七日一回?」挺固定的。 「是的,督主,都是过午,府内下人鲜少走动的时辰。」不知是高人指点,还是容夫人突然开窍,长了点慧根,还知道抓时机行事。 「油纸上写了什么?」他十分好奇。 通常油纸不着墨亦写不上字,偏是叶照容有耐心,一笔一划以削尖的木笔书写,像是刻上去似的,情急时要销毁非常容易,用手一揉,字就糊成一团了,任谁也不晓得上头写了什么。 暗四神情占怪的取出几张油纸,似在憋笑的递上前。「这是属下从容夫人屋里盗来的其中几张。」 「嗯,我瞧瞧……」陆瑞京的视线一落在纸上,当下没了声音,久久才发出类似清痰的咳声。「暗四,本督主一向信任你,你确定这是你想给我的东西?」 暗四也咳了,但更像在笑。「属下不敢有所欺瞒,确实是容夫人亲手所写,属下与暗五亲眼目睹,遇到不会写的字,容夫人会先跳过,回头再补上,因此纸上的分格有的大,有的小,还有涂抹的痕迹。」 一旁的暗五也点头作证,他向来严肃,但此时不苟言笑的国字脸上亦有一丝可疑的笑纹。 又看了一眼满纸荒唐话的油纸,陆瑞京揉着眉心,哭笑不得。「她算哪门子的奸细,这样的功力还不如初入门的暗卫,那边派她来刺探是低估本督主了不成。」 「相信对方也在后悔中,送错了美人。」美人是没错,却是无刺的美人,她连怎么做奸细都不会。 「当初我派你和陆三去调查时,你是如何回禀的?」花绛派来的奸细,善使美人计……哼!美人计,她根本是个傻妞,让她勾引男人还不如他勾引她。 暗四惭愧的红了脸。「当时离得远,隐约听见容夫人一开头是不愿意的,但是花掌柜的不知答应她什么条件,好像要帮她找一名失踪多年的人,容夫人一咬牙就点头了。」 「这些你当初为什么没告诉我?」如果他早知道的话,会对她有不同的看法,至少少些了难。 「是属下的过失,属下以为不重要。」当时他们要查的是其中是否有诈,毕竟一切衔接得太顺利,像是有人刻意安排,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 果不其然,牡丹楼老鸨介入了,唯有她才能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天衣无缝。 「还没查出花绛背后的人是谁吗?」专做达官贵人生意的青楼,若无权贵人士在背后支持,绝无可能有今日的规模。 牡丹楼是京城中最大的情报汇集处,软玉温香在怀,那些贵人是守不住嘴的,只要黄汤下肚、美人再顺势投怀,他们的骨头就酥软了,不管是被套话或炫耀,什么都说了。 「恕属下无能,那人每次一闪身进入牡丹楼便失去身影,属下怀疑牡丹楼有暗室或秘道能让那人悄然离去。」那人相当狡猾,至今仍揪不出他的小辫子。 「我知道了,反正八成与太子脱离不了关系,他最近的动作太频繁了,频频与朝中勋贵接头,怕是皇上的情形不好了。」人老了都怕死,怕老,想要长命百岁。 「皇上的金丹吃多了……」两道冷芒一扫过来,自知失言的暗四连忙收回不敬之语,身为子民不该议论天子事。 何况这是不可言传的宫闱秘事。 「派人到山下村接一名年约十五、六岁,名叫叶照容的女子。」陆瑞京想了想,觉得是时候接她前来了,他们有多年未见了。 每回见到花想容,他都能从她身上感觉到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好似他家乡的小媳妇,让他忍不住一再心软,对她凶不起来,还不自觉想宠爱她。 可是花想容终究不是他的小媳妇,叶照容是他的亲人、情人,他有责任照顾她,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她是他一辈子的牵挂。 「十五、六岁,真巧,那不是和容夫人相同岁数,而且名字里都有个容字呢。」暗四直觉的说道,可惜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你和暗四都有「暗」字,难道你们是失散已久的兄弟?」啐!真会联想,此容非彼容,字同人异。 陆瑞京怎么也想不到他那瘦弱的小媳妇有着教人心疼的坚强,为了逃避当妾的悲惨下场而毅然只身离村,一个人走上几百里路到京城寻他,最后因饿倒而流落牡丹楼,靠唱曲维生。 他和他的小媳妇早就见面了,只是相逢不相识,错当彼此是陌生人。 「好了,你们退下吧。」不想再多说废话,陆瑞京唤退他们。 「督主,你去过容夫人的屋子吗?属下建议你不妨夜探香闺,在她首饰匣子下方有处暗格,相信督主会有意外的惊喜。」暗四话多,临走前留下这几句颇富深意的话。 夜探香闺吗? 搔了搔下巴的陆瑞京笑意深远,黑眸轻闪幽光,他对惊喜并不在意,但是半夜偷香…… 嗯,似乎有点意思。 是夜。 一道大红蟒袍身影闪身走进主屋旁的耳房,悄然无声地进入后,点了一盏油灯,脚步轻盈如猫来到床边,看向那蜷成虾形,面向墙壁,将自己用锦被裹成一团的女子。 来者不急着一偷美人香,反而轻手轻脚的走向花梨木雕连枝花丼梳妆台,一只镶翠羽螺钿厘子就摆在上头。 匣子下处的暗格做得并不隐密,轻轻一按便弹开,暗格约有半指宽度,里头放了本巴掌大的小册子,按照入府的日期一页一页的整齐划分,分格分条分细节,巨细靡遗。 「这是什么玩意儿,她就写这些?!」 微微的风从窗缝沁入,使屋内的烛光轻轻摇晃,男子将灯芯挑亮了些,就着微弱的光看了小册子半晌,低低的笑声从胸膛中发出,一张俊俏的面容上笑容满面。 失笑不已的陆瑞京将小册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便放回原处,再一次承认他看走眼了,把无害的小狐狸当成猛兽,她的确有负奸细的名号,不是尽职的奸细。 像流水帐似的记录他的生活的确符合对方的要求,但她写的尽是他早膳吃了什么,又吃了多少,穿了哪一套衣袍,鞋靴上有磨损,衣服上沾了汤汁也如实写上,就连他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也详实记载。 这根本不是奸细所为,而是管事娘子的活儿,贴身照料主子的衣食起居,若她不是奸细而是管事,那便称得上尽责又实在。 陆瑞京再次来到床边,他很讶异有人睡得这么熟,屋里进了「贼」居然也无动于衷,照样睡得像头小藉,微微的鼾声一起一伏,全然没被打扰。 看到锦被下的玲珑身段,陆瑞京感觉喉头有点发紧,口干的想一尝蜜津,不知何时,他的手指已动了起来,从她白玉耳垂到后颈,一路滑至她肤质滑腻的香肩,轻揉慢捻。 他,有些动情了。 「啊……别摸,我不是苏妲己,我是叶……」咕哝声掩去后面的碎音,觉得后颈发痒的叶照容拍了他的手一下。 国之将灭,必有妖孽,夏之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妖女灭国时有所闻,但谁才是真正的灭国者呢? 事实上三大妖女都是身世悲苦的战俘、女奴、孤儿,她们因为别人贪图权力富贵才被献给暴君,身心受囚禁,连家人在何处都不知情,终生悒郁渡日。 帝王们为了博美人一笑而做出的种种荒唐行径,并非美人主动求之,她们充其量不过是被豢养的金丝雀,任由帝王狎玩罢了,却平白担起亡国的骂名,实在冤得很。 其中苏妲己嫁给纣王时正值青春年少,而当时的纣王已经快六十岁了,老得当她祖父都绰绰有余,她对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子哪能笑得出来,更别提淫乱宫廷了,怕是只想逃得远远的,免得一树梨花压海棠,惨遭摧残。 第二十四章 此时的叶照容正作着荒诞怪异的梦,一个名叫女娲的女神正和一只九尾天狐说话,女娲娘娘的纤纤素指往九尾天狐眉心一点,瞬间银白狐身褪去,幻化成一名妖媚的绝色女子。 叶照容定睛一瞧,除了那股与生倶来的狐媚气质外,那名女子的长相竟与自己一模一样,女娲娘娘喊她苏妲己…… 她一惊一乍之际就梦魇了,挣扎着想醒来却又醒不过来,梦一直延续着,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不行,这是你们的天降使命,快去吧,黎民苍生正等着你们,好好发挥魅惑的本事…… 这一听,她更加惊慌了,她哪会什么魅惑,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子啊。 但是那些神色严肃,好似鬼卒的黑衣人根本不管她愿不愿意,强灌孟婆汤,又将她推下轮回台,她隐隐约约还感觉到自己摔得多疼呢! 「往里挪挪,让出个位置。」看她睡得香浓,长年夜里难眠的陆瑞京不知不觉也睡意涌上,困了。 「唔……别推,我很困,这里有人了,你去睡别处。」双目紧闭的人儿喃喃低语,将推着自己肩膀的手拨开,又扭了扭身子想继续睡。 「我也很困,别吵,安分点,别磨出爷儿的火。」他是公公,也是男人,没开过荤的身体这么被蹭着,很容易出乱子。 「不……不要,你好挤,我要一个人睡……不喜欢……」叶照容睁开迷蒙水眸,想看看是谁扰她清梦。 一时间她不知自己置身何处,犹似在梦中,眨了眨不太清醒的惺忪睡眼,面上有些令人发噱的迷糊。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笑,而且近在身后。 憨子胆大,敬鬼神但不惧的她缓缓侧过身,看向背后。 这一看,她倒是差点惊破胆了,蓦地睁大双眸,似惊愕,似呆愣的看着眼前那张悛脸。 不知何时,陆瑞京已经卸了外袍,脱了鞋袜,上了她的床,和她共盖一件百子戏春绣花锦被。 「惊慌什么,你是太子赏给我的姬妾,我总要到你这儿窝几晚好给太子面子。」理由充分。 「可、可你是公公,为何要共睡一张床呢……」叶照容不懂世事,只是觉得怪,因此不自在的想将身子移开,浑圆俏臀因而擦过他小腹。 很明显的,某人的呼吸变浓重了,气息微喘。 「公公也是男人,你最好不要撩拨我,否则后果自负。」他憋了二十年,山洪随时会爆发。 「督主大人,你有东西顶住我了,你可以把你的绣春刀解下吗?」哪有人连睡觉都不安心,将佩刀带在身上。 他的绣春刀……闻言,陆瑞京好笑的将下身往她腰臀一顶。「刀在人在,那可是我的命根子。」 听不出暗喻的叶照容只觉得难受,那把「刀」好硬,又有点热烫。「你抱太紧了,我……我胸口疼。」 很怪的,因为他的靠近,她胸前玉峰莫名有胀疼的感觉,身子也热热胀胀的。 「我冷。」他朝她臀上拍了一掌,一手横过柳腰抱紧她。 有更无耻的借口吗?分明是小人行径。 偏偏他运气不错,遇到个脑筋不懂得转弯的小女人,居然相信他的满嘴谬论,真的安静地由着他抱了一夜。 【第八章】 「姑娘,我们要到爷的温泉别庄是不是,奴婢听说那里的温泉最养人,姑娘多泡几回,把你的冰肌玉骨泡得更雪嫩柔腻,让咱们爷爱不释手,流连忘返,保准夜夜宿你在屋里。」 莺声一边说一边兴奋的东张西望,身为奴婢的她没多少机会出远门,更别提坐上东厂督主府上的四骏宝盖垂铃大马车,那又大又稳的轮子跑起来一点也不颠,坐在铺满锦垫和兽皮的车内,比坐在床上还舒服。 更重要的是引人侧目,全京城也只有东厂督主敢这般猖狂,香车美人招摇过市,简直把天子脚下的京城当成他家的跑马场。 但是,他不张狂谁张狂呢?昔日能与东厂抗衡的西厂早被深受荣宠的陆瑞京打趴了,年岁渐长的西厂刘公谨也因子年前中了暗算,胸口被射了一箭,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年迈的西厂厂公对上年轻力壮的东厂督主,他的胜算不大,声威也日渐下滑。 那一箭是谁射的,其实雨厂都心知肚明,曾为齐时镇所用的刘公谨一个行差踏错,也成了他下手的目标。 为了争一席之地,朝廷里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今日有利于自己便是同党,明日若伤及自身权益,一样杀无赦。 「莺声,你坐好,不要动来动去,没瞧见姑娘身子不适吗?你看她脸色多难看。」双眼浮肿,眼睛底下有明显暗影,精神不济的直打哈欠,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心高气傲的莺声不快的回头瞥了一眼。「燕语,你我都是姑娘的丫头,姑娘都没说话了,你管得未免太多了。」 她们身分一般高低,凭什么对她指手划脚,她对姑娘的服侍比人差吗?尽在鸡蛋里挑骨头。 「我是为姑娘着想,不想姑娘在不舒服的情况下还要听你一路聒噪,咱们做丫头的本分是让姑娘舒心,而不是添堵,姑娘好我们才好。」燕语细心,觉得莺声太吵了,不懂事。 她们只是沾光才能坐上督主的马车,莺声却只顾着兴奋喳呼,几乎反客为主了。 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其实莺声和燕语两个人都想着一有机会便要往上爬,毕竟谁愿意当个任人差使的丫头,卖身契捏在人家手中不说,若是主家脾气躁烈些,被打死都有可能。 只是莺声比较急进,处处想彰显自己,她想着太监是无根的男人,既然看上她家姑娘,那么当丫头的说不准有朝一日也能出头天,反正在床上不都是那档事,太监能玩的把戏不多,她忍忍就能得到滔天富贵了。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她对叶照容的态度自然就不如从前恭谨了。 而燕语生性谨慎,她知道她们从青楼出来的人是做不了正经娘子,她没莺声那么大的志气,想被督主收房享受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毕竟以她们的容貌能得宠多久,肯定很快就会被弃如敝屣,抛诸脑后。 因此她将标准放低,将目标放在进出陆府的东厂官员上,嫁不了千户大人就当百户大人的小妾吧,不然总旗、校尉总行,只要她们姑娘不失宠,在督主耳边吹吹枕头风,她总有机会上位的。 燕语比莺声聪明,她一开始就没看上俊俏的督主大人,即使他是个太监,她依然不敢有丝毫妄想。 然而,排除太监身分不说,陆瑞京确实是京里少见的美男子,剑眉如鞘、朗目如月、鼻挺唇薄、玉容似画,如松般的身姿宛若玉之清华,隐隐散发风华。 何况他又身居高位,手持绝对的大权,若是个正常男子,早被一窝蜂迷恋他的世家千金、名门贵女给抢走了。 「谁聒噪了,分明是你看我在姑娘面前长脸了,你争不过我才吃味,装出一副清高的恶心相想扳回一城,姑娘又不笨,哪会看不出你的伎俩。」莺声不满的回嘴,她看不惯燕语自以为忠心护主的模样,显得她有多不如燕语似的。 「我是真心为姑娘好,你不要随意曲解了,难道你看不出姑娘一脸恹恹的,一路上没说几句话。」燕语将煨热的参汤送到叶照容手上,怕她烫手还用团扇搧了几下。 她很用心在服侍,没有偷懒。 莺声嘴一撇,语带讥诮。「亏你还在牡丹楼待了几年,姑娘的恹色是好事,这些天你没瞧见督主大人神清气爽的从姑娘屋子走出来吗?那是督主大人的宠爱,别人求都求不得。」她们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她早晚把瞧不起她们的巧霞踩在脚下,区区一个管事娘子也敢管到她们头上。 莺声心高气傲,在她尚未成为叶照容的贴身丫头前,十四岁的她原本要梳拢卖起皮肉了,功利的她想藉此攀上高枝。 「宠爱……吗?」 叶照容的低语没人听见,她的两个丫头尽顾着吵嘴,没注意她眉头微微颦起。 这样的宠爱她可以不要吗? 一向好吃好睡的她因为多了个人在身边,睡得不太好,常常一翻身却翻不过去,睡眼惺忪的睁开眼才发现有双长臂搂住了她,像抱着孩子的娘亲般紧抱不放。 其实他们两人每晚躺在一块并未做什么羞人的事,只是陆瑞京不知为何从不在就寝前到她屋子,而是半夜时分摸上她的床,将睡梦中的她抱在怀里,磨磨蹭蹭几下便睡了。 第二十五章 可能男人还是有本能欲望吧,即便是太监,他的手仍会有意无意地往她胸口一搁,然后顺势捧起她的浑圆时轻时重的揉捏,甚至一脚跨至她腰上,从她后头顶赠。 她很困,身子却莫名的热起来,下身似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出,双腿不自觉的打开,他的腿便在此时插入两腿间,用他腰际的绣春刀撞她下体,每回都撞得她有些吃不消。 有时一夜无事,有时一夜好几回,她被折腾得腰骨酸软,每次想回头看看身后的他都被一只大掌按住,因此至今她仍不解他为何用刀柄戳她,自己反而气喘吁吁,最后还会精疲力尽似的趴她背上大喘气。 「是宠没错,但也要适可而止,督主大人只有姑娘一名姬妾而已,他需索无度对咱们姑娘也是一种伤害,我们做丫头的要体贴姑娘,而非造成她的负担。」 需……需索无度。 叶照容脸红了,原本她不晓得陆瑞京近日来的「反常」行径所为而来,但是燕语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他们的行径不就如夫妻一样?花姊给她看的春宫图便是这样,只是他们身上穿着衣服罢了。 这……她算是他的女人吗?那四郎哥哥怎么办?!她失贞了,没法向他交代了。 「你才是榆木脑袋呢,不趁着督主大人食髓知味,对姑娘又宠又怜的时候巴住他的身和心,若是府里再进新人,姑娘哭都没处哭,督主大人想要就给,总好过哪一天他连屋子也不入了。」燕语就是想得浅,不懂男人尝鲜的心态。 会有这一天吗?叶照容想着。 明明想早一日完成花姊的托付好早一日离府,可是一想到真有那么一天她得离开时,她竟有些不舍,感觉心里酸酸涩涩的。 「好了,小声点,别吵姑娘休息。」燕语从马车坐椅下的方柜取出一件婆罗国进贡的羊毛盖在叶照容腿上保暖。「姑娘,我们吵到你了,失礼了。」 薄如蝶翼的长睫轻轻一颤,柔润如花瓣的丹唇微掀。「不打紧,听你们说说话也好。」 其实经过一晚的折腾她实在很想睡了,偏偏脑子里装了一堆东西,不去想却越积越多,让她脑袋快要爆开了。 「姑娘,你要想办法补眠,不然长年下来你的身子会受不住的,督主大人也真是的,不知怜香惜玉。」燕语将叶照容的衣襟拉高,遮住她雪白皓颈上一抹显眼的红。 「姑娘,燕语说得没错,你要好好的休息,否则哪有气力应付督主大人夜里的求欢,万一伺候得不好,就怕督主大人不来了,他可是姑娘你出头的机会呀。」攀对高枝一生享用不尽,就算只是没名分的侍妾也够用了。 那种事……雪颜又羞臊的发烫。「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说这个了,到庄子还要多久,我有些坐不住了。」 每年的九月初九重阳日,爹娘已经不在人世的陆瑞京总会独自一人到京城外的温泉庄子缅怀,一来纪念父母,二来适时的放松,赏赏秋菊泡个温泉,暂时放下红尘俗事。 这是陆府对外的统一说法,至于是否如此,那便不得而知了,毕竟也没人敢去问他。 人家到哪偷闲管他们屁事,皇帝都不管了,官位没有他坐得稳的大小官员哪来的狗胆多问两句,要知道,若惹得他不快,陆瑞京一句话,他们就得满门抄斩。 这也是东厂的可怕,权力大过天。 「奴婢问问前头的车夫。」抢着开口的莺声换了位置,举起手打算敲敲和前头相连的车壁。 「问什么问,就快到了,真要坐不住就和爷骑马吧!」 忽然,车帘子一掀,由外头探进一双手臂,看也没看就将面色微白的叶照容一把捞了出去,让她惊慌的轻呼一声。 「督主大人……」 厚薄适中的唇压向嫣红小嘴儿,把她未竟的话语吞进嘴里。 「吓着你了?」他松开她,笑声清朗。 叶照容摇头,但确实余悸犹存,她长这么大只坐过矮驴子,还没骑过离地好几尺的大马,她真怕一个没坐稳摔下马背。 「你瞧你小脸都吓白了还逞强,对着自己的男人用不着战战兢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难不成怕我吃了你不成?」可怜的容儿,被他折腾得如此疲惫,可同时也益发娇艳柔美了。 陆瑞京是个把天捅破都不怕的主儿,世上还真没什么他不敢做的事,只是在京里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他还是得略微收敛一下狂性,可一出了京,他便完全放开了。 在众人面前,他大大方方碰触他的女人,偷个香,占点小甜头,犹如偷腥的猫儿。 「你……你抱太紧……」马好高,她想吐。 不是晕车,是晕马。 闻言,他没松开反而抱得更紧,薄唇落在她乌黑秀发上。「放松点,你浑身绷得跟石头一样硬。」 「我怕掉下去……」咬着下唇,她害怕得不敢睁眼。 他忍不住取笑她的胆小。「放心,有我在,我会紧紧抱住你,你摔下去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你、你不觉得马……很高吗?」叶照容慢慢睁开眼,小手依然紧张的捉着她的厚实大掌。 「那是你个子矮。」对男人而言,这种能日行千里又高大的汗血宝马才是好马,腿长且耐力十足。 说她个子矮小,美人儿的粉嫩小嘴顿时噘得高高的。「督主大人欺负人,我才不矮,是你长得太高了。」 「喔?那倒是本督主的错喽,让我砍了双腿向你道歉?」他打趣着,食指点着她的瑶鼻。 见他难得神情如此放松的望着她,她心跳莫名不规律地加速了,语气中多了些她所不晓得的娇媚。「人家从没骑过马你还笑,等我学会了骑马,我就把你远远地抛下。」 「需不需要我教你?」她的大话不值得当真,以她拙劣的资质,再练十年也不及他万分之一。 有些人就是有独特天赋,陆瑞京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骑马、武学上的天分凡人望尘莫及,别人学一年他三天就上手了,还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这也是齐时镇想拉拢他又忌惮他的缘故,因为这样的他不仅掌控了东厂,又深受皇上的宠信,饶是身为太子,齐时镇也得对他忌惮三分,根本动不了他。 所以齐时镇处处防着他,就怕此人一旦功高震主,到时便会成为自己上位的绊脚石。 若能收为己用是最好,若不行,他也得在陆瑞京对自己造成威胁前将他解决掉。 「你要教我?」她骤然两眼发亮,把怕马一事暂且放下。 「有何为难,本督主不正在骑吗?」陆瑞京低笑着将一臂横过她不及盈握的细腰,大手隔着衣物抚摸她匀称的大腿。 她又脸红了,很是羞臊。「不要……」 「你敢拒绝本督主?」他半带威胁半调笑,微凉的唇瓣不只一次擦过她羞红的粉颊。 「有人看着,你……正经点,人家要笑你孟浪了。」他怎么……摸那里,害她痒痒的,有股热流跑出来。 「谁敢笑?」他目光一扫,霸气外露。 数十名随护在侧的锦衣卫腰杆子比先前还直,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丝毫不敢乱猫。 我们没笑呀!督主,千万不要错手误杀无辜。这群身着飞鱼袍的男子内心哀嚎,就怕自己成了倒霉鬼。 「你怎么老是这么霸道,不怕哪天你的属下再也不服你了?」叶照容嘟着嘴抗议。 就像他们村里的地主最可恶了,常常仗势欺人,有一天他跌到沟渠淹死了,没人替他感到可惜,倒是合起来笑他遭到报应。 不敢不敢,不敢不服啊,容夫人别再害我们,你不晓得督主整治起人的凶残,就算作梦也会吓醒的。锦衣卫面上不敢显露半分,内心却是哀鸿遍野。 「就对你一人霸道如何?」许是把心胸敞开了,他再也没有任何束缚,也开她玩笑。 也不知哪里出了错,近来面对她,他总不由自主把她跟小媳妇重迭,觉得两人间隐隐约约有些神似,令他不知不觉间对她上了心。 是她的傻气,还是那不怕吃苦的韧性呢,都与他记忆中的她那么像。 她总是让他回头的时候就能看到,金黄阳光洒落她一身,对他盈盈一笑,那种回到家的感觉顿时填满他整个胸腔,他胸口有股说不尽的柔情细细流淌。 他对她有意,她却是情窦未开,浑然不知他夜夜所受的煎熬,还只当他是跟她闹着玩。 唉!这傻丫头,真教英雄气短。 第二十六章 「啊!你说这话也不臊人,我……我不理你了。」叶照容心慌的看看左右,怕有人听见他不要脸的话语。 当初她还以为他是个严肃的人呢,没想到他越来越坏,动不动就欺负她,果然是个妖孽爷。 叶照容其实不太记得梦里的情景,但「妖孽」这两个字令她记忆深刻,不时便从脑海里跑出溜一溜,此时套在陆瑞京身上,倒也非常适用。 「你不理我,我理你。」陆瑞京在她唇上烙下重重一吻,有点惩罚意味的来回辗吻了许久。 叶照容不依了,又羞又恼的抬起粉拳捶了他一记,惹得他再度朗声大笑。 快到温泉别庄时,陆瑞京忽地快鞭一落,策马狂奔,把怀中女子吓得抱紧他,他仰头大笑,豪迈的笑声让远远落于身后的属下们为之一震,心里暗忖这容夫人可真得督主宠爱,百尺金刚化作绕指柔,以后得好好巴结她。 这一刻,叶照容的身影无比强大,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已获得东厂锦衣卫们的佩服及忠诚。 「前头有辆马车耶。」好华丽哦。 陆瑞京瞟了一眼那辆不懂低调是美德的马车。「一个客人而已,不用当回事,我先送你回屋子歇会儿。」 「那你呢?又要忙了?」他总是很忙,忙得让人好心疼。 他笑着拍拍她粉颊,眼神微闪。「你想多了,京里的人都晓得每年这几日是我的独处日,除非活腻了,否则没人会在这时候给我添麻烦。」 「那你还带我来,你的清静不就没了?」不知何时开始,她不知不觉的在意起他,对他投注了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关心。 陆瑞京低笑着拥她下马,呵护备至的搂了搂。「少了你,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督主大人你……」她羞得跺脚。 他忽然要求。「喊我夫君。」 叶照容喊不出口,只得将羞红的娇颜往他怀里一藏,细得看不见的情丝一圈又一圈地将两人缠绕住。 「你在高兴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你的笑声,害我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多少年了,他有多久没听到陆瑞京发自内心的笑了。 因为东厂督主一开怀,就等于有人要倒大霉了,他只要瞧见满地血腥就乐了,把烧焦的人肉当画布,生拔活人骨头敲大鼓,一层薄薄的皮剥下来就做成灯笼,让人心惊胆战。 「你从南边的庄子过来?」陆瑞京不理会来客的问话,长腿往榻上一跨便坐上紫檀木雕八仙过海罗汉床,神态放松,斜斜倚靠着,一脚在榻上,一脚在榻下,十分闲逸。 「怎么每次问到你不想说的就故意转移话题,你这扫兴的性子是打来的,让人好生痛恨。」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吗?藏东藏西的,好像有什么好东西会被抢似的。 「你是来说废话的吗?如果不想谈正事就赶紧走人,庙小不留大神,你哪儿方便哪儿去,不送。」正主儿都不急了,他一个「太监」又急什么,江山易主与他无关。 容貌秀逸的男子气呼呼的指着他鼻头骂道:「爷若不当你是回事还懒得多费口舌呢。你呀你,你是恃宠而骄,仗着母后和我对你的宠信拿起乔了。」 此人是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齐任时。 「好说,好说,二皇子过奖了,本督主清心的日子过得多自在,何必蹚皇家这浑水。」想拿捏住他?没门。 对话僵持不下,先退一步的不是为人臣子的陆瑞京,而是像兄弟一般拍着他肩头的二皇子。 齐任时露出真诚无比的笑容。「好了,不闹你了,我从南边的碧云山庄过来,借口和马尚书嫡长女议婚,大概只能停留三日。」一年也只有这短短数日能聚头,其它时日他们皆形同陌路。 「你还议婚?」陆瑞京嗤笑。 「唉,不议不行,我都二十二了,皇子之中只有我已成年却尚未有正妃,反正我能拖尽量拖,也唯有这理由最不启人疑窦,方便我出宫一段时间。」总要有个合理的说法才能瞒天过海,宫里盯着他的人太多了,他一动马上就有人坐不住。 常年食用金丹,妄想长生不老的皇帝自认为还能千秋万载,不急着分出手中的皇权。 而皇子们想出宫并不容易,除了皇上的允许外,别无他法。而始终未立正妃的齐任时以此为由,一年有好几回能自在的出入承天门,为其彷佛受了饵咒般屡屡失败的婚事尽心力。 其实他成不了亲是有意为之的,每每水到渠成的亲事突然黄了也是他那派的人马下黑手,让他一次次眼看着就要娶到美娇娘了,最后总是会有人或事情出面阻挠,婚事不了了之。 次数一多,连敌对的那方也深表同情,觉得他真倒霉,对他的戒心也松懈了一些,认为连婚事都摆不平的人成不了气候。 「长话短说吧,皇上的情形你比我清楚,那些金丹已经严重掏空了他的身子,只怕大限就在这一、两个月了,你和皇后商量先准备准备。」如果不是贤明君主上位,将有很多人难逃一死。 身为东厂督主,他早就知道看似平静的朝廷已经是风雨欲来,各派人马蠢蠹欲动,就待时机一到各自推崇自己所拥立的皇子,得个从龙之功。 皇上原本可以多活几年,但自从齐时镇带道士入殿、献金丹后,他对道教几乎是走火入魔的痴迷,相信人会脱离肉体凡胎而得道升天,笃信教宗道缘,一心求道。 刚服用金丹时,确实起了提神振气的功用,原本十天半个月才临幸一名嫔妃的皇上能夜御数女,久久不败,重振雄风。 殊不知那是在耗费自己的身子,毕竟一个人的精元有限,过和不及都相当伤身,当皇上卖力的在女人身上耕耘时,同时也在耗损生命,让他为时不多的生命一日日减少,终至虚空。 这一切都起因于齐时镇等不及想继位了,他怕夜长梦多,拖得越长对他越不利,他怕其它皇子实力越来越强大,到时自己想一举铲除敌手也会越来越困难,因此下此毒手。 「唉,已经到了不得不对峙的地步了吗……」他真的不想兄弟相残,为争那个位子而什么情义都不顾了。 「你不动他,他便要杀了你,身为当今皇后嫡子,你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便是天大的阻碍,太过妇人之仁可是会死得更快。」他必须有背水一战的觉悟。 齐任时并不愚昧,但是过于良善,正直的好人在某些方面比较吃亏,幸好皇后在一边指点,又有掌管东厂的陆瑞京暗中为他善后,否则他早就不知死过几回了。 贤明聪慧的陈皇后深知儿子心善的性格,她本无意让齐任时卷入皇位的争夺战中,在她看来,皇上既然已立了太子,那便遵照皇上旨意而行吧。 谁知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八年前齐任时在前往万佛寺礼佛的途中遭人掳走,险象环生几乎丧命,幸亏最后逃过一劫,但他身负重伤回到宫里时,为人母亲的她依旧好不痛心。 为了自保,最佳的防守便是进攻,既然人家不想他们母子有平静的日子过,那她也不用为对方多做设想。 幸运的是,他们得到了陆瑞京这个助力。 但是,他也是最大的变量,因为他深沉得教人猜不透,她掌控不住他,若是最后不能将他收为己用,怕也是一场恶斗。 「我明白,当年若不是你适时出现救了我,恐怕我此时已成了一堆白骨,四郎兄弟,你是好的。」想到当日的危急,他相当庆幸自己命不该绝,而陆四郎伸出援手也益他良多。 「少说这种话,要不是被你耽搁我早就跑了,也不会又被逮回去。想想这座乌烟瘴气的皇宫葬送了多少无辜的生命,对于帮了你这回事,我还不知道该不该后悔。」没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晓得结局,就看棋子下在哪。 「哈!别说气话嘛,我也帮了你不少呀,要不是我在新入宫的小太监名单中瞧见你,你现在……」他朝陆瑞京两腿间一瞥,笑得十分暧昧。「对了,听说你纳了一名侍妾,太子赏的,童子鸡开荤应该很快活……呃!」 两道锐利的冷芒一扫,齐任时的笑声一窒,神情讪然。 「你想当断头鬼我不阻止,若是还想活命,大门在哪个方位想必你不陌生,走时记得把你那群没用的侍卫带走。」皇后找来保护二皇子的人自然是有几分能耐,只是脑子迂了些,对东厂的观感不佳,与他的人时有冲突。 第二十七章 陆瑞京表面上与谁都不亲近,事实上却和二皇子齐任时有所联系,两人秘密来往已经好几年,行事非常隐密从不让外人知晓,没人知道齐任时每年都会来到温泉山庄与陆瑞京会合,一同商讨大事。 由于陆瑞京始终表现出不选边站的态度,太子齐时镇也被他骗过去了,虽然会暗中派人监视他,但不曾将他与齐任时划上等号,甚至有过几次藉陆瑞京的手铲除异己,他也因此更接近太子党核心。 这一次会面,主要是让齐任时回宫和皇后商量他们的人马要如何安排,毕竟皇上的身子撑不了太久,他们要做好万全准备,绝不能在这关键时刻被钻了空子。 「别别别……我不踩你痛脚就是,你是假太监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下刀的胡公公知,我保证不会说出去。」唉,天要反了,身为皇子居然被臣子威胁。 刀下留根是确有其事,当年陆瑞京在净身前正巧被齐任时认出来,他感念陆瑞京的救命之恩,同时也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毕竟在宫里他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然而,即使他手握陆瑞京未净身的秘密,他依然没本事让陆瑞京事事听他的,而这件事也真的成了秘密,再也没人提起。 「嗯哼!」等皇上一死,他是不是太监就不重要了,此事他也不怕宣扬出去,反正拥有东厂势力,世上没几人敢动他。 无论是太子或二皇子即位,对他在东厂的位置都毫无影响,他会投向二皇子纯粹是因为太子多疑善妒,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让这样的人当皇帝,是天下苍生之苦。 陆瑞京厌恶别人算计着从他这里得到好处时还想着要他的命,和生性狡诈的太子比起来,二皇子这人较好掌控,而他的心善也更适合做个好皇帝,因此他才有所选择。 见他脸色不佳,齐任时讪讪然的摸摸鼻子。「好啦,说些正事,你上回提及牡丹楼可能是某人的情报收集处,你查出幕后出资人是谁了吗?一想到可能有人利用青楼为掩护从中获取有利情报时,我和母后都震惊不已。」 男人有时很好掌握的,软玉温香在怀,三杯黄汤下肚,那张嘴巴就关不住了,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全像撒豆子似的往外撒,让人平白钻了空子。 「经过东厂连月来的追查,发现太子的可能性居大。」太子不常造访牡丹楼,但一去必有青楼老鸨作陪。 他查过花绛,她爹曾犯了大罪,因此女性家眷全数沦为官妓。她爹娘已不在人世,照理说她不可能去除掉待罪之身,以牡丹楼主事者身分现身,并且大刺刺的经营那种只允许达官贵人进入的青楼,其中必有内情。 由她的过往一路追下去,发现她有个堂妹在东宫做事,而且被太子收用过,两姊妹一度过从甚密,直到牡丹楼兴起才断了往来,而那名堂妹在不久后也无故暴毙。 他的人曾看见太子进入牡丹楼,但是他没有和楼里的姑娘共渡春宵,倒是平空消失了一、两个时辰。 在这段同时,花绛也未再出现,似乎身体不适回房去了,可是太子前脚一离开牡丹楼,花绛后脚便面带春色的从房中走出来,脸色红润得完全看不出有一丝病态。 「你确定?」齐任时惊得坐直身子,脸上全无谑色。 「八九不离十。」 他的神情转为凝重。「看来我得和母后说一声,唔……可是,我们的人不得随意到牡丹楼。」 曝光的风险太大,万一让敌人心生戒备就糟了,他和母后没有输的本钱。 「为什么不能到牡丹楼,花姊人很好的,我在牡丹楼时她对我很照顾,我们楼里的姑娘能歌善舞,琴棋一绝,你不可断了她们的生路,她们很可怜的,需要银子赎身……」专程来唤陆瑞京用餐,却碰巧听到这句话的叶照容站在书房门口道。 「容儿!」陆瑞京不悦的低喝。 叶照容吐了吐丁香小舌,傻笑。「我是急了嘛!不是故意要打扰你和你的客人,虽然牡丹楼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但里面的姑娘是好的,你……」 「你来干什么,我好像闻到一股香味。」陆瑞京长臂一伸,将人带入怀里,语气轻柔的把话转开。 果不其然,没什么心眼的叶照容一下子就被转移话题,喜孜孜的指着燕语手上捧着的绘花鸟白玉瓷盅。「这里真是好地方,我刚才在庄子后头瞧见一条小溪,水不深才过膝而已……」 「所以你下溪玩水了?」他顺着她的话问,语气明显的不赞同。 溪水看起来很浅,但是一个不慎踩空就有可能会被底下的急流冲走。 她小声娇嗔了一下。「你让我说完嘛,人家才没有下水,我从岸边折了根柳枝,挖了泥地里的小虫子做饵,没有钩喔!那些鱼好笨,被我钓起来好几条鱼。我知道你讨厌鱼刺,所以我熬了鱼汤,鱼刺都熬烂了,你看变成浓郁的乳白色,鲜甜滑嫩。」 「你是说钓鱼?」颇感兴趣的齐任时凑了过来。 对于没见面的陌生人,叶照容微怔了一下便露出天真笑靥。「是呀!溪里还有大鱼,可是我钓不动,它们太重了,把我的鱼饵痛痛快快吃光了便悠哉的游走,真是气人。」 「看你的细胳臂就知道你肯定不行,要哥哥这样的大男人才钓得起大鱼,你跟我说说哪里有鱼,明儿我准备一根钓竿把它们全钓起来加菜。」旁的不好说,钓鱼他可是高手。 她一听,高兴得直拍手。「好!我们一起钓,看谁钓的鱼比较多,我在我们村子最会钓鱼了……」 「好,比就比,我一定……哎呀!谁拎我后领,快放开……嘿!兄弟,有何贵干?」 「你离我的女人太近了。」沉着脸的陆瑞京将人一甩,尊贵的二皇子顿时臀儿落地,就地滚了一圈。 「你的女人?在哪,快叫出来让本皇子瞅瞅。」他后知后觉的问。 「你若觉得多双眼睛碍事,我不介意帮你挖了。」陆瑞京接过鱼汤,品尝了一口觉得不错,又多喝了几口。 「你……你的女人是她?!」齐任时惊讶的指着和他相谈甚欢的小姑娘。 叶照容羞涩的腆然一笑。 【第九章】 「我就跟你说嘛,找她的用处不大,你偏是不相信。看姑娘这档事,我可比你强多了,哪个姑娘是傻是聪明,是娇柔是强焊,我一眼就能瞧得出分明,少有失误,你这回服了吧!」 看着一堆状似生活说明书的油纸,花绛乐得很,笑得嘴角上扬,平添几许柔媚,眉眼染上浓浓笑意,得意不已的瞧着眼前那脸色森寒的男人,那个乐呀,比收到十万两黄金还开心。 当初她就说了,若想在陆瑞京身边安插自己人,她建议让名动京城的丹湘试一试,至少丹湘心机够也下得了毒手,勾引男人的手段更不容小觑。 偏他不信,认为叶照容更符合陆瑞京心意,硬要把人送去陆府,但她认为叶照容太实心眼了,根本不适合,况且人家来京城是要找未婚夫的,哪有可能随他们安排跟别的男人走。 为此两人意见相左,起了小小的争执,而后他们决定做个测试,看陆瑞京自个儿怎么选。 于是有了定国公世子抢人那一幕,他们在暗中动了手脚来逼陆瑞京出面,若他没有作为,便照花绛的意思派丹湘出马,反正两名姑娘之中总有一人会被赏给陆瑞京。 出乎意料的,陆瑞京竟然真的对傻乎乎的叶照容照顾有加,她只好顺水推舟的应允齐时镇的要求。 可叶照容是个实心的姑娘,不懂大宅勾心斗角那套,当初怕太复杂的事她办不来,便让她记下陆瑞京的一举一动就好,每七天把信送回牡丹楼一次,其它事都不用管,叶照容觉得既不伤天害理又不伤人,这才欣然同情了。 没想到这寄回来的东西尽是记录一些琐事,什么早膳五菜一汤,以小菜开胃,汤品为辅,粥品为主食,然后什么偏好姜而不喜葱,蔬菜不留茎只留叶,用青盐洗漱,香茉泡水净面…… 呵呵,这丫头真把日常琐事全写下来了,连陆瑞京上了几次恭桶也写得清清楚楚,列举一一说明,让她看了之后笑得前俯后仰的。 这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明明是派人监控东厂督主,到头来却成了人家的贴心小棉袄,够教人气吐一缸血了。 第二十八章 「你笑够了没,事情出了差错是我考虑不周,但是她的确入了那阉人的眼,除了她不如预想的机伶外倒也没出什么乱子,这颗棋子还不到舍弃的地步。」尚可而已,如同鸡肋,嚼之无味,弃之可惜,但至少那是少数能留在陆瑞京身边的人,必要时还能派上用场。 「你还不打算放弃她?」花绛略微失望的一喟,原本她已经准备把人接回来的,把兔子放在狼嘴边太危险了。 当初她救了叶照容是举手之劳,并未打算让她用这种方式报恩,更遑论半哄半骗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深陷险地,其实她心有愧疚,一直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把人救出来。 「为什么要放弃,虽然她做得不尽人意,可好歹是个桩子,我们费了多少心力都没能把人塞进去,让她留着也是好的。」反正再回牡丹楼也没多少用处,弃子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既然要让她留下,你还要费心看她写的这些东西吗?她不是个称职的奸细。」一想到那些字糊掉的油纸,花绛就忍不住发笑,她捡回来的笨丫头是个宝,老实得令人疼。 男子脸黑了一半,粗声一哼。「叫她继续写,写得更详尽些,我就不信不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唉,你这又是何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整日疑心为你做事的人,岂不令人寒心。」换成是她肯定会有异心,为了主子出生入死挣功名,主子却当他是过路桥。 人一过了桥,桥就没用了。 他眼一眯,目光阴沉。「因为我掌控不了他,普天之下唯有他让我感到忌惮,他手中的东厂势力大到我无法想象。」 想用他却又担心养虎为患,可是平白送到眼前的利刃,是人都会心动,有了陆瑞京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还有谁值得畏惧。 西厂厂公刘公谨老了,他的势力越来越薄弱,尤其是数年前中了一箭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倒下后,他的党羽见状也几乎全散了,真是太没用了。 此事知情者不少,却无一出面指证陆瑞京正是那出手之人——是的,这件事是他和陆瑞京「合作」的第一项任务,合力除掉渐渐不臣服于他的刘公谨,也藉此考验陆瑞京与他合伙的可能。 让他意外的是,尽管被发现是那下手之人,陆瑞京仍然未被卷进风波,由此可见陆瑞京在京城是人见人怕的霸王,自己不防着他行吗? 这样的人,留与不留都相当棘手。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不论他要做什么,她总会在身后默默支持他,谁教她对他用情至深。 「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不应有假,父皇时日无多了,为防皇后在诏书上动手脚,我会调动京畿卫包围住皇宫,让宫里的人一个也出不去。」心慈者干不了大事,那些兄弟必须死。 昏黄灯光照出了男子的脸,赫然是一脸阴狠的太子齐时镇。 陆瑞京没查错方向,牡丹楼的幕后金主的确是齐时镇,他借着牡丹楼作掩护探听消息,因而得知了不少朝廷动向,同时也收拢有意向他投诚的权贵,壮大己方的阵容。 「你是当朝太子,皇上驾崩后你便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有必要……」节外生枝吗? 花绛的话刚说到一半,她手底下的人忽然表示有事要报,齐时镇马上闪身暂避至帘子后方。 须臾。 「陆瑞京要找他的童养媳?」而且还找到牡丹楼来了? 「怎么和想容的情形很像,她也是要找人……」要不是名字不同,她真要以为陆瑞京是陆四郎。 花绛小声嘀咕着,若有所思,若非齐时镇出声打断她,以她的聪慧定能猜出其中的关联性。 「什么事,瞧你自言自语的。」来禀报的人离开后,齐时镇又重新走回亮处。 对他来说,送到眼前的机会才是大事,由不得她恍恍惚惚的分心。 回过神,她妩媚一笑。「没什么,只觉得巧合……刚刚我差去的人回报陆瑞京的人马在找他的小媳妇,结果找到了牡丹楼,线索断在这里,你有什么看法?」 「移花接木。」齐时镇冷笑。 「移花接木?」他是想…… 「他有他的管道,我有我的情报。我们占优势的是他要找的人可能在牡丹楼内,不论那个人是谁,都会变成我们要派去的那个人。」那个太监要找媳妇,他就给他一个。 「你是说要找人代替?」这倒是个方法。 「不然你能送个真的给他?」他冷讽。 真的才不能送,得留在手里当筹码,哪天陆瑞京不听话了,有人质在手,他只能当一条乖乖摇头摆尾的狗。 「不能。」花绛说得果决。 不管有没有那个人,肯定是送不得,他们要的是把陆瑞京掌控在手中,而不是给陆府送喜去。 「你想想,牡丹楼里有哪个姑娘足以胜任我要她做的差事。」 花绛思索了下,「丹湘。」 他嘴角勾起。「还是这个人。」 「试试又何妨,既然上一回听你的,这回换我给你出主意,她是干这事的不二人选。」她对丹湘有信心。 「希望她不会令你我失望。」他对一再的失败感到厌烦。 「我把她叫来,你先躲在帘子后头,一会儿我和她说什么你都听得见,若你觉得有所不妥,事后再告诉我。」他不能出面,他隐忍了多年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齐时镇一颔首,再度信步走向垂放的锦帘后,厚厚的一层帘幕不透光,后面躲了什么不易察觉。 花绛见他的身影已隐没在后方,便摇铃让贴身伺候的丫头去请来丹湘,待人来了以后,花绛也不啰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其意,由她自个儿做决定。 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女人不会自愿卖身青楼,一旦入了贱籍可是永远也翻不了身的,即便嫁人也只能为妾。 而丹湘是家道中落,落难他乡,为了想过回以前的富贵日子才自甘堕落,将自己卖入牡丹楼当花娘,由此可知她的心性重财爱享受,只要出的价够高,奸细一职她「当仁不让」。 这也是花绛选中她的原因,因为她应了那句「婊子无情」,只要把荣华富贵搬到她面前,她连亲爹都能出卖。 「要假扮陆督主的童养媳?」轻佻的眼儿一闪。 「你不愿意?」花绛笑着问。 「我有什么好处?」她直截了当挑明了她不做白工,不赏她令人心动的条件,要她点头有困难。 「你要什么好处?」她能给的绝不吝啬。 丹湘媚眼一挑,勾起莲花指。「那要看你能满足我什么。」 「事成之后有贵人为你赎身,并许你万两黄金,如何?」她该知足了,那是她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弹了弹红艳指片,丹湘笑得很媚。「贵人有多贵?」 「牡丹楼往来的贵人有谁不尊贵,你见过这里有贩夫走一午吗?」花绛心里暗暗鄙夷,丹湘比之从前又更傲慢了,妄想一步登天。 丹湘轻眨着长睫,红唇轻掀。「黄金万两我不要,我要贵人为我赎身,纳我为贵妾。」 不论贵人是谁,只要能进朱门,她便有自信捉住男人的心,让他只为她倾倒,不顾发妻结发情。 她要的是彻底的翻身。 「什么,你……」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一名人尽可夫的花娘也敢攀高门,她把自个儿高估了。 花绛正想斥责丹湘妄想,垂帘后头的男子立即轻咳,花绛明白他的意思——先稳住丹湘,答应她的要求,事后能不能得到那份赏赐就要看她的福气。 「好,我答应你。」一咬牙,她应了。 这边是阴谋诡计,处处算计,为了坐上龙椅而处心积虑,另一头的温泉山庄却是完全不同景象,笑语如串。 「啊!快点、快点,快要跑了,你拉住,要拉紧呀!好大的一条鱼……快呀,快拉起来!」 「你不要一直到边上跑来跑去,大呼小叫,你看鱼都被你吓跑了,去去去,一边搓泥玩去,不要打扰爷钓鱼的乐趣。」男人埋怨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半真半假的赶人。 「噢,你到底行不行呀,不行换我来,别平白糟蹋我的鱼饵,你要赔我。」她挖得很辛苦,指甲都断了。 「不行?!」男子激昂的挥手大叫,似乎别人毁了他祖宗八代的基业,他要杀了对方报仇雪恨。「你知不知道男人最恨别人说他不行,这是男人的逆鳞,你、你死定了。」 第二十九章 叶照容站在岸边,一脸可惜的望着游走的鱼群。「我死不死没关系,可你的鱼跑了。」 他们的晚膳没了。 看着脱钩的断线,咒骂声立起。「都是你的错,一直在我耳边吵我,我才没法安心钓鱼。」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叫迁怒。 「明明是你不行还怪在我头上,你不是说你的外号叫独钓寒江雪,钓了十几年鱼,战无不克,打遍天下无敌手?」根本是中看不中用,空口说白话的草包。 「你……你还说我不行!坏心眼的丫头,我就不信你的陆督主有多行,他才是绣花枕头。」不屑和女子对骂,二皇子齐任时索性怪到她男人头上,妻债,夫偿。 「喂,我们说的是钓鱼,你干么扯到督主大人身上,他是好人,才不像你这样没用,你看你,鱼又跑了。」他究竟在钓鱼,还是鱼在钓他,都被白吃了好多钓饵。 无知者无畏,指的大概是叶照容这种少根筋的人吧。 二皇子的身分何等尊贵,是皇室子孙,地位非同一般,别说指着他鼻头骂了,光是一个眼神不对就是冒犯,要砍头的。 可是这位傻里傻气的小姑娘不当他是皇子赶着尊敬,反倒对他呼来唤去,像是对待寻常的邻家大哥哥般全无敬意和畏惧,一恼起来还会朝他泼水,十足的孩子天性。 所幸齐任时也是直肠子的人,这方面和她有九成相像,玩起来像疯子不管不顾,无男女大防。以往他身边只有唯唯诺诺的宫女和太监,整日奴颜婢膝的吹捧,没人敢毫无顾忌的陪他玩,说实在的他都闷了。 在皇宫里的日子太压抑了,一点错都不许犯,他活得战战兢兢,唯恐一个失足便会坠落无底深渊。 叶照容的傻气正好对了他的脾性,面对她根本不需要用心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十分自在。 「他是好人?!」齐任时神情古怪的发出怪笑,连连轻哼。「陆督主是好人,世上就没有坏人了。这么帮他说话,你们睡在一块时,他是不是让你欲生欲死,很满意啊?」 他心想两人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夜里天寒的,总有个动静吧!他认识的陆瑞京可不是柳下惠,到嘴的肥肉有可能不吃吗? 难得地,迟钝的叶照容居然听得懂他的暗示,面色潮红的直跺脚,果然是物以类聚。「你在胡说什么,督主大人他是太监,哪会做那种事,你不要胡乱诬蔑他的名声……」 「哪种事,他不是男人吗?食色性也,他肯定……」雷光石火间,齐任时蓦地睁大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是说他没有碰你,他怎么忍得住……啊!哈哈,他不是男人,我要把这事告诉母后,让她也笑笑。」 一说完,他捧腹大笑,几乎笑倒在地上打滚。 叶照容羞恼的涨红脸,为他嘲笑陆督主「不是男人」而不满。「他当然有碰我,这里和这里,很多地方都碰过了,你不可以笑他不是男人,他比你还像男人。」 「哟!小容儿生气了呀!看来你很喜欢督主大人。」也该是时候了,那家伙太寂寞了,该有个知心人儿陪着他。 「喜欢?」她不解的偏着头,模样娇憨可人。 看了看她的表情,齐任时又想笑了。「你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吧?就是吃饭时念着他吃饱了没,走路时想着他此时在哪里,正在做什么,拿起针线时会先想为他做件衣服、缝双鞋子,入了夜,盼着他早点入屋。」 她大惊。「咦,这就是喜欢?可是我有未婚夫了……」 「什么,你有未婚夫?!」齐任时比她更惊讶,一脸激动。 她面色微黯的点头。「我是他们家的童养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到京城里干活,听说后来入了宫当太监,花姊有在帮我找他。」 「宫里?」太监……怎么这情形听起来和某人的际遇很相似。「你说说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回宫后我帮你查查。」 叶照容登时喜不自禁,「真的吗?他叫陆四郎。」 「喔!陆四郎,很寻常的名字……」等等,陆四郎? 陆瑞京的本名不就是陆四郎…… 齐任时的神色纠结好一会儿,半晌后又想着应该是他想差了,他们两人都相处了好一段时日,怎么可能认不出彼此,肯定是凑巧,是他想多了,宫中叫四郎的太监可多了。 因为他的脑子不懂得转弯,陆瑞京和叶照容再一次错过相认的机会,最后差一点酿成天人永隔的遗憾。 「啊!有鱼,快拉,好大的一尾,晚上有鱼汤喝了。」叶照容忽然大叫,指着咬饵的溪鱼,十分兴奋。 「让开,我来拉,不要碍手碍脚……」不想再被说不行,齐任时使出吃奶的力气和鱼儿搏斗。 哗啦啦!银浪一翻,一条闪着鳞光的大鱼破水而出,在水面上挣扎了好一会,最后仍精疲力尽的被拉上岸。 「天哪!终于钓到了,比我的手臂还长,好肥硕。」一条大鱼哪!够做一顿丰盛的大餐了,鱼头、鱼骨炖汤,鱼身就切成片清蒸、红烧或油炸。 齐任时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就说我是无敌钓手嘛!钓鱼根本是信手拈来的小事,没什么大不了……」 「信手拈来的二皇子,你正经事不干跑来勾引本督主的女人,你可真有出息呀!」 阴恻恻的低声一起,齐任时全身抖了一下,微带僵硬笑容,回过身面对来人。 「呃,呵呵……钓鱼怡情,陶冶身心嘛……」喝!好吓人的气势,那冷意冻得人身体的血都快凝结了。 他干笑,笑得很勉强。 「记得别乱摘别人院子里的花,小心被剁手取筋,我刑求人的手法你应该相当清楚。」玩得倒开心呀。 齐任时倒抽了口气,头皮发麻。 「还有,这鱼我拿走了,鱼汤我喝,你收拾收拾准备回宫,辛苦你了,二皇子。」一说完,他搂住抱着鱼傻笑的叶照容走人,没给高高在上的齐任时好脸色。 有点吃味的陆瑞京看得出他们两人之间并无男女私情,纯粹是一般的嬉闹,可是他心中那道坎过不去,只能又恼又无奈的在心里叹息,总觉得自己带了两个孩子出游。 「你说你是我要找的人?!」 错了吧!怎会是她? 看着自称叶照容的花魁丹湘,陆瑞京心里五味杂陈,十分排斥这个可能性,他记忆中的小丫头怎么长成这模样,变化之大教他无法接受。 他派人去接留在家乡的小媳妇时,却听到她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消息,暗卫一路追查,终于查到人被花绛救走了,最后进入了牡丹楼,线索在此断了。 换言之,他的小媳妇的确是在牡丹楼,但是不是丹湘值得商榷,她给他的感觉太不搭了。 陆瑞京不相信眼前这浓妆艳抹的女子是他所要找寻的人,偏偏她把陆家的族人有多少说得一清二楚,名字和年纪相符无误,她还知道他和小媳妇之间很私密的小事,让人无从怀疑起。 「四郎哥哥,你认不出照容妹妹了吗?我长大了,变了很多,我……我很想你,特意从家里跑出来找你,可我找不到你,京城好大,人好多……」丹湘泫然欲泣,眼眶噙着泪,好似那风中弱柳,楚楚可怜。 陆瑞京不着痕迹的一闪身,避开她扑过来的娇躯。「你为什么不等我去接你,我们说好了等我赚到银子便会回家团聚。」 「我想你……」她说着说着哭了,频频以丝帕拭泪。 「我要听实话。」以小媳妇儿耿直和信守承诺的性情,不可能平白无故跑出村,必是有重大事情发生。 她哽咽噎住,眼神飘忽的转动。「真的没什么事,是我想念四郎哥哥……」 实话,他真的敢听吗? 而她又怎么可能说出口。 由花绛口中得知要她假扮之人的出身和特征后,丹湘便知道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正是本名叶照容的花想容。两人几乎同个时期入牡丹楼,经由多月来的相处,她对叶照容的一些日常琐事和她与陆四郎的关系知之甚详,因此认错的机会不大。 但是她故意不说,不让人知晓叶照容便是陆瑞京的小媳妇,有了「贵人」的允诺和手到擒来的富贵,她再傻也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再者,没人比她更了解老把四郎哥哥挂在嘴边的叶照容,要假扮她太容易了。 比较麻烦的是正主儿就在陆府,她必须将这件事彻底隐瞒下来,还要让叶照容不会说溜嘴,坏了她美梦即将成真的贵妇人生。 第三十章 「照容,你只要回答我的问话,别再顾左右而言他。」陆瑞京面色冷肃,一股冷锐气息隐隐散出。 明明面对的是相伴多年的童年伴侣,可是陆瑞京脑海中想起的却是自个儿府里的小妾花想容,若说她才是他的童养媳,他是信得十成十,绝无二话,那股傻气和坚韧如出一辙。 反观这个丹湘…… 无来由的,他心头烦躁不已,越看丹湘那张媚波横生的艳容越厌烦,若非看在两人曾经有段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过去的分上,他真想脸一板,掉头走人。 见他目光阴沉,丹湘想到他不是别人,而是阴狠如狼的东厂督主,内心一凛,赶紧收起对待青楼贵客的媚态,装出叶照容式的憨直。「四郎哥哥,你好凶,你吓到我了。」 「说。」他不喜欢有人跟他绕圈圈。 丹湘脸色微白,忍着不后退。「我……我是逃出来的,大伯母、二伯母人好坏,她们逼我嫁给镇上的老员外为妾。」 「你的生辰?」 「三月初七辰时三刻出生,四郎哥哥是六月十三卯时二刻出生。」她背上微冒冷汗。 关于叶照容和陆瑞京的生辰八字以及年幼时在陆家的种种,为了骗过机敏的陆瑞京,太子齐时镇特别派人到山下村收买了朱氏和田氏,从她们口中得知了不少情报。 丹湘背了几日才完完全全牢记在心,然后把那份数据烧掉,她一再催眠自己她不是燕红湘,而是被迫为妾才匆忙逃出小村庄的叶照容,她要到京城找她的四郎哥哥。 只是人再怎么变,内在的本质变不了,丹湘再怎么努力想模仿叶照容的言行举止,可是总差上那么一点点,给人别扭又不自在的感觉,像是狼披上了羊皮混在羊群中,一眼就能看出不协调。 「既然你来到了京城就跟我回府吧,我不会让你流落到青楼卖笑,该给你的正室体面,我会做到,不过你也晓得我府中已有一名小妾吧,我十分中意她。」他的意思是他不会将花想容赶出府,她是他的女人。 丹湘装出一丝丝委屈的神情,又故作不得不忍受的大度。「我不介意,我只想和四郎哥哥重续往日的缘分,只要能和四郎哥哥在一起,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要喊本督主四郎哥哥,我改名了,以后跟着旁人一样唤我督主。」由她嘴里唤出的「四郎哥哥」真教人不痛快,活似无数条毒蛇往他脚下爬过,恶心人。 「是的,督主。」她一脸温顺的低首,其实在心里笑开了,看来她成功闯过第一关了。 「还有,我是个太监,不能和你做正常的夫妻,若是你想另嫁只需知会我一声,我可以为你做主,陪嫁是一座宅子和田庄、铺子若干,还有五万两添妆。」以还旧情。 丹湘一听真有点心动了,水眸微闪了一下亮光。若有五万两添妆和田庄、铺子的陪嫁,她日后的日子还愁什么,有东厂督主出面说媒,肯定嫁得很不错。 可是心眼多的她继而一想,陆瑞京能一口气提出这么令人称羡的嫁妆,想必他的身家更为惊人,她何必为了一时小利而放弃后头的金矿山,那是因小失大。 何况她身后还有个「贵人」呢!若她背信不做了,以她目前的身分能逃到哪去,相信花姊和那人定会连手治死她。 富贵迷人眼,想到即将拥有的一切,恶胆横生的丹湘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陆瑞京是太监又如何,至少他深受皇上宠信,权倾天下,只要皇上还在位的一天,他就不可能倒台,无后的他只能将内宅交给她打理,到时候……呵呵!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我不嫁给别人,只跟着四郎哥……呃!督主,不管督主是好是坏我都跟定你了。」丹湘含羞带怯,矫揉造作的说。 「好吧,如果那是你的希望,我的宅子不缺你一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不想告诉她他并未净身的事实。 不跟花想容说是因为她太老实了,很容易被套出话来,若两人真有实质上的肌肤之亲,只怕没多久大家都晓得他是假太监,到时他的麻烦就大了。 至于丹湘,光看她游移的眼神和神态,就令他对她的信任度大大降低,总觉得她沾染上太多青楼气息,不若往昔单纯。 在东厂历练多年,他的眼力相当毒辣,如鹰目般似能将人穿透,他识人鲜少出错,很清楚昔日的青梅竹马变了。 不过丹湘是他的亲人和责任,他本该负责照顾她的一生。 「我愿意跟着督主,绝无二念,只是我喜欢丹湘这个名字,督主以后可不可以直唤我丹湘?」她一定要避开所有会让她功败垂成的因子,一点疏忽都不能有,以确保万一。 真正的叶照容也住在陆府,若陆瑞京喊了她「照容」被叶照容听见,叶照容肯定会提出疑问,到时她的荣华富贵就不保了,十成十会灰溜溜的被人赶出府。 「嗯。」他应了她。 丹湘收拾了行李便和陆瑞京回到他的宅子,她一个丫头也没带,并且表示要切断和牡丹楼的关系,洗净铅华嫁做人妇,恪守妇道,操劳家务打造出他俩的家。 丹湘名义上虽是正室,不过进了陆府,什么摆酒、宴客的全都没有,甚至和叶照容一样只能被喊湘夫人,唯一胜过叶照容的地方只有她进陆府时走的是大门。 隔日,真假叶照容见面了。 「咦!丹湘姊姊怎么也来了,你来看我吗?」看到好姊妹,叶照容态度如往常热络。 瞧着她热情的笑脸以及益发红润的好气色,丹湘对她的好感突然变成一股妒恨,丹湘觉得这一切都该是她的,却被傻乎乎的叶照容一人独占,她凭什么! 环境一变,心态也会跟着转变,当丹湘瞧见比她以前的家更大、更富丽堂皇的陆府时,她觉得自己从前都被亏待了,现在才是她好日子的开始,谁也不许来抢。 「妹妹还是一样的单纯,让姊姊瞧了好生不忍。其实啊,我是瑞京哥哥带进府的,我是他自小订下的妻子。」丹湘捂着嘴低笑,假意害羞,眉眼间难掩遮不住的喜色。 「这么巧?」她一怔,并未多想。 没看到叶照容神情大变、痛哭失声,反而露出一副「我能理解」的表情,丹湘气得想将手中的帕子撕碎。「以后咱们姊妹俩要共事一夫了,妹妹可要体谅姊姊初来乍到,凡事要让着我。」 「好。」叶照容回答得真心实意,有丹湘姊姊作伴,她很开心,只是……「什么是共事一夫,我听不懂。」 闻言,丹湘怔了一下。「你说什么,你不懂什么是共事一夫,你……你是个傻的吗?」 亏她故意把话说得暧昧想让对方上当,谁知是她把人高估了,遇到了个没脑子的,平白枉费了她的算计。 「不懂才要问,丹湘姊姊知道我脑子不好,学什么都不快,京城的人看起来都好聪明,什么都懂,所以我常常问人。」尤其是巧霞姊姊,她很好,很有耐心的解答。 其实巧霞快被叶照容逼疯了,她从没见过比叶照容更傻气的人,有好几次真想叫她闭嘴,不要再问了,可是一瞧见那双亮晶晶又对她崇拜万分的明眸,心里那股气就没了,忍不住对叶照容心生怜意,又耐下性子解说详尽,无有疏漏。 憋着气,丹湘笑得很僵硬。「从我入府开始,这府里就由我做主,瑞京哥哥要睡在我屋里,你不能争。」 一个太监能干什么,睡在一张床上顶多也只能摸摸揉揉,往后的漫漫长夜她要如何熬过呀! 丹湘一想到将来的空闺寂寞以及满腹渴望无从纡解就觉得万分痛苦,但是不管陆瑞京能不能满足她,总之先抢到手再说。 她以正室的身分向小妾下马威,让叶照容要「懂事」的礼让。 「喔,我听懂了。」原来是这样的。 叶照容对共事一夫的说法没什么反应,傻乎乎地点头,不知来龙去脉的她以为丹湘和陆瑞京就像她和陆四郎一样,也不觉得巧合,什么都没有多想。 只是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好像吞了颗酸果子似的,至于要听丹湘的话,她知道自己本来就是小妾,凡事以丹湘为主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不难过,只想着两姊妹好好相处,她不会去争属于别人的幸福。 「妹妹这院子好气派喔!园子里的花开得真美,姊姊那里的菊花开得太过浓香,不如我们换个院子……」 「不行。」不太在意这种小事的叶照容正要点头说好,待在一旁偷看两人互动的巧霞突然出声阻止。 第三十一章 「哟!你不就是那管事娘子巧霞吗?听你家主子说过你聪明伶俐,精明能干,打理家务更是一把好手。过去谢谢你了,不过从今儿起你要认清本分,可别把我这当家主母的活给抢了。」丹湘明白表示她才是当家主母,巧霞只是听人使唤的下人,哪能逾矩。 巧霞面色冷淡的走到叶照容身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她一眼。「督主没吩咐将管事权交给湘夫人前,陆府的内宅仍由奴婢打理,各院的调动也由奴婢说了算。」 「你!大胆,你是想欺负到我这主母头上吗?」可恶,竟敢拂了她的面子,等她拿下陆府大权,巧霞就别想有好円子过。 「湘夫人如果觉得奴婢欺负人,大可向督主说,奴婢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她轻蔑的瞟了丹湘一眼,懒得与她多说废话。 【第十章】 「妹妹呀,姊姊没有带丫头过来伺候,莺声、燕语你随便给我一个吧!有个熟面孔在身边姊姊也比较安心,也不知道那个巧霞哪里看我不顺眼,整天板着脸斜眼看我……」 丹湘一入府便不安分,整日寻事来闹,搞得人人都不安心,以为府里要出大事了。 她的用意很简单,不仅要夺得陆府的大权,让宅子里的大小事全由她做主,旁人休想插手,另外也有意孤立叶照容,让她人缘变差,失去人心,日后出事,无人敢伸出援手。 可惜这两样她都做得很差,成效不佳,和她所想的背道而驰。 先不论叶照容先入府,以她实诚的心早就收服下人们的心,光是巧霞就是一块丹湘踢不动的铁板。巧霞当了几年管事娘子,地位没人能动摇,连陆瑞京都时有赞许,想从巧霞手上抢过大权,难哪。 丹湘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四处说叶照容坏话,散播她的流言,但马上就有婆子跳出来说她欺负老实人,容夫人才不是那种人,人家分明是好姑娘,话里话外暗指丹湘胡说八道。 被堵了回去的丹湘气了一夜,差点气出病来,后来她又把矛头指向巧霞,以为下人较好拿捏。 可是她哪晓得,除了陆瑞京外,陆府所有人最敬畏的便是巧霞,凡是巧霞的话,无不遵从,势力不容小觑。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在巧霞这边讨不了好,丹湘决定直捣黄龙向叶照容下手,她以丫头不够伶俐为由来向叶照容讨丫头,想将叶照容身边的人一个个要过来。 「容夫人,我去吧!我给湘夫人当丫头,府里我比较熟悉,能让湘夫人早日适应。」莺声自告奋勇,没等主子同意便走到丹湘身旁,福了个礼。 莺声的背主行为令人不齿,但她本人却不以为然。人是往高处爬的,谁愿意越爬越差,叶照容名分上是妾,而丹湘是正室,男人自然重视正室多一些,妾只是个消遣的玩意儿。 她自认为是聪明人,眼前局势如此明显,她自然当机立断改而投靠明主,她知道以丹湘的手段,要斗垮没心眼的叶照容简直易如反掌,她当然得赶紧投诚,以免日后被牵连。 「好莺声,你真是个可人儿,瞧瞧你多惹人疼呀!夫人我日后定不亏待你。」丹湘笑着许以好处。 「谢谢夫人,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服侍夫人,绝不让夫人失望。」莺声一脸欢喜的磕头谢恩。 「起来吧,我可舍不得你折腾自己。」她虚扶莺声一把,内心得意非凡,目光又转向燕语。「燕语,你要不要跟着莺声一起过来,光是一个熟面孔我还是慌得很。」 「可奴婢过去了,容夫人怎么办,湘夫人别为难奴婢了,我家容夫人没人看顾可不行。」较为冷静的燕语不像莺声那般急利,她对叶照容也多了几分主仆情。 人和人相处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个待人和气、笑容常开的主子,说实话,她挺喜欢这个实心眼的主子,跟着容夫人很愉快,不用担心会被随意打骂或发卖,能够活得有自尊,像个人。 当然,当正室的丫头和当小妾的丫头,地位截然不同,她无可避免的有过片刻迟疑,自家老实过头的姑娘肯定斗不过丹湘,迟早是要吃亏的。 可是看到那被人欺负犹不自知的傻姑娘,燕语暗暗叹了口气,没法狠心撒手不管。 「呵呵……瞧你说的,妹妹哪里需要人看顾,我看她可精明得很呢。瞧我入府都好些时日了,你们督主一日也没宿过我屋里,倒是尽往妹妹屋子去……妹妹,你可要好好的教教姊姊,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法子把男人的心紧紧勾住,让他只独宠你一人。」丹湘面上带笑,手中的帕子却捏得死紧,说得咬牙切齿。 这也是丹湘相当怨恨的事,明明她比叶照容艳丽,比叶照容柔媚,比叶照容更懂得勾引男人,还是顶着青梅竹马的名义进门,可是进入陆府多日,那个该死的太监竟然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只吩咐了人替她安排屋子,便再也没现身。 她以为太监没那话儿,夫妻不过是权当个摆设,他不来找她干些下流的事她还乐得很,省得她恶心想吐。 谁知他没入她的房,却进了叶照容的屋子,每天灯火都熄得很晚,他们肯定干了什么,何况次日一早,叶照容都会气色红润的和陆瑞京有说有笑的走出来……看着两人如同寻常夫妻一般的亲密,她心中恨呀,都快要呕出一口血来了。 丹湘发现自己居然嫉妒起她一向不当一回事的叶照容,第一次有「输人」的威胁感,若再不做些什么扳回一城,她真会输给那傻瓜叶照容。 她开始有些慌乱,更多的是不甘心,同是牡丹楼出来的姑娘,凭什么叶照容比她得宠,就因为她傻吗? 傻得不懂得去争,反而更得男人的喜爱。 「丹湘姊姊,你的话说得好奇怪,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生病了?」 叶照容关心的伸出柔白小手想抚摸丹湘的脸,看看是否发烫了,殊不知才靠近就被拍开了。 那一瞬间,丹湘眼中迸出厌恶的恨意,但是她收得快,一闪而过,教人忽视了她心底因妒而起的恶念。 她不是真的喜欢阴冷的陆瑞京,他并不是会令她心动的那一型,可是她不喜欢矮人一截的感觉,她的家败落了,可她仍保留千金小姐的傲气和被宠坏的娇气。 她也恨叶照容,认为叶照容一出现,她的光华就被遮住了,变得暗淡无光。 「哎哟!我看你还真是个傻的,想我和瑞京哥哥从小青梅竹马,我们小时候的感情好得很,那时他多护着我,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送到我面前,语气温柔的哄着我,现在却……这教我怎能不难过呢。」丹湘假装用帕子轻拭眼角,面露淡淡愁苦。 她说的其实是叶照容夜半人静时私下说过她和陆四郎相处的情景,她这番话一出,果真触动了叶照容的心弦,令她动容的红了眼眶。 「丹湘姊姊别想太多了,督主大人不会忘记你们以前的好,他只是事情太忙了,一时半刻没法抽空陪你,等他忙完了自会找你叙旧。」就像她的四郎哥哥也不会忘记她一样,他一定在宫里的某处怀念着他们的儿时趣事。 「叙旧?」丹湘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十指如爪般捉住叶照容莹白柔荑,指尖掐入她肉里。「他真要有那么忙,为何夜夜入你的屋子却一眼也不看我,任我独守空闺等着他?!」 「丹湘姊姊……」她的样子好可怕。 丹湘目露凶光,「因为我们之间多了一个你,他移情别恋了,对我不闻不问却对你宠爱有加,这男人实在太无情,怎能这样负了我。」 她要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难以跨越的裂痕。 「这……」叶照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因为陆瑞京真的对她很好,她没法说他坏话。 「湘夫人,请放开我家容夫人,你抓伤她了。」燕语有点难过,主子是个好脾气的,都被抓破皮了还不喊疼,由着人家佯装诉苦,暗地里欺负。 她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丹湘的手扳开,可是叶照容的手背已经被抓出一条条血痕。 「唉呀!我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了不成,来,快让姊姊瞧瞧有没有伤着你。」丹湘假装关心的想看看叶照容的手,眼角却瞥向放在紫檀木镶白玉圆桌上的热茶。 叶照容屋子里的物件都是好的,少有瑕疵或次级品,以陆瑞京东厂督主的身分,底下人的孝敬哪有可能是差的,而他用不着,自然给了想宠爱的女子,让她过得舒畅。 第三十二章 她一个正室的院子居然不如这小妾住的耳房,位置偏僻不说还背光,少有耐看的花卉,早上太寒,中午日光太烈,都不舒爽。 「我家容夫人没什么事,湘夫人不用放在心上。」燕语机伶的将自家主子拉开,往后退了几步。 她真怕了丹湘了,什么下作伎俩都使得出来。 丹湘若无其事的以帕遮嘴假笑。「说的也是,咱们都是瑞京哥哥的女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妹妹跟姊姊说说,瑞京哥哥没有那话儿,如何在床笫间宠爱你呀,莫非是用了玉柱?」 她说得淫荡,眼儿带着青楼女子才有的风情,一流转一勾眼,好似那水蛇般缠黏,让人看了腰杆都酥麻了。 那一声「瑞京哥哥」,在陆瑞京面前她绝对不敢喊出口,她不过是故意说给叶照容听,好突显两人的关系亲昵,是「外人」无从介入的。 但她很不安,担心自己扮演得不成功,因此她更加痛恨陆瑞京真正的妻子,她决定要先下手为强让人抢不了她的风头,她要将真的叶照容一脚踢开! 听见丹湘露骨的言语,叶照容微微发怔。「丹湘姊姊,你吃了酒吗?怎么说起醉话了?」 玉柱是什么东西她不晓得,但肯定不是好物。 她不傻,只是心性太直了,凡事不会多想,并非真的听不出丹湘对她的责怪,恼她独占了督主。 「你看我吃了酒吗?」她媚笑,细白食指放在唇上轻咬,那模样好不妩媚。 叶照容不知该说什么,心头有点酸。 「咱们是一同习过艺的好姊妹,我在楼里时也对你照顾有加不是吗,你看在这个情面上,把我的男人还给我吧,不要老是霸着他不放,他是我的,你怎能厚颜无耻的来抢呢!」 「我、我不是……」她没有抢,明明是督主大人自个儿来的,说没搂着她就睡不着。 「不管是不是都无所谓,总之你要懂事点,以后如果他再进你的房,你要将他推出去,知道吗?姊姊我想他想得心痛,你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丹湘姊姊吧?」应付这傻妞,她多的是法子。 「让他别进我的屋子……」她做得到吗?叶照容眼神有点茫然,好像有人从她心里取走了什么。 神情有些狡诈的丹湘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你忘了你的四郎哥哥了吗?他若知晓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会有多痛心呀。」 话一落下,叶照容有如被雷击中般,全身僵硬,唇色发白,澄净的眸子浮起水气,整个人彷佛被抽走了魂魄。 「怎么回事,容夫人怎么脸色变成这样……天哪!她的手好冰,快取些热水来让她泡泡手脚,你是傻的呀!快到厨房熬碗参汤来,别愣着,你家夫人魇住了。」 时时留心叶照容的巧霞一入屋便觉有异,她一瞧见那失了神的人儿,立即大惊,忙要燕语去备水备汤,而后眼角一瞟,发现丹湘也在屋内,顿时明白又是她在搞鬼。 「不就受了风寒吧,值得大惊小怪吗?又不会死人。」死?对呀,如果她死了一个恶毒的念头浮上丹湘脑中,她眼中闪过杀意。 「住口,容夫人身子微恙,若无事请湘夫人离开,别说些风凉话。」眼前这档事若不是她使坏,她打死都不相信。 「凭你一个管事娘子也敢撵我,你是向天借了胆子!我以夫人的身分革了你的职务,把你的钥匙交出来,日落前搬出陆府。」她是什么东西,也敢对主母颐指气使。 巧霞冷笑着将她指到自己鼻头的手指拨开,面露轻蔑。「称你一声夫人只是看在督主的分上罢了,一没拜堂,二没摆酒,三没宣告众人,你充其量是督主的未婚妻而已,还不是正室。」 「你说什么?!」她居然不承认她的身分。 「督主给你一分体面是自认有愧于你,让你等他等了那么久才会流落风尘,尽管他对你已经没有往日的感觉了,还是愿意给你一处栖身之地,让你以正室的名享受荣华富贵,但事实上,你什么也不是,你连容夫人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巧霞说得畅快,她由一开始对叶照容没有好感,到后来渐渐地被收了心,甚至对她心生怜惜。她看得出来陆瑞京对叶照容的喜欢,因此她爱屋及乌的放下成见,对叶照容多有关怀。 当然,也是因为叶照容的善良和坚毅收服了她,她为叶照容不屈不挠的毅力而折服,心甘情愿退到身后守护她与陆瑞京。 「你……」 「还不走,要奴婢将今日发生的事禀报督主吗?你猜猜到时你会有什么下场?」她不是威胁恫吓,督主对容夫人的在意已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也许连他自个儿都不晓得究竟陷得有多深。 她喜欢陆瑞京,但爱不一定非要有所回报,她是旁观者清,才能看清楚他心中深藏的情意。 想起东厂雷厉风行的手段,丹湘的身子为之轻颤。「好,算你狠,这笔帐我记下来了,来日必讨!」 巧霞故意福了福身,恭送丹湘。「奴婢随时奉陪,湘夫人慢走,不送了。」 哼了一声的丹湘转头就走,莺声连同几个陆府的小丫头簇拥上前,声势浩大的离开。 「容夫人,你别吓奴婢呀,快回神。」主子突然间变成这副模样,燕语急得都快哭了。 「容夫人怎么了,她好点了吗?」方才她与湘夫人说话时,燕语明明已经让容夫人泡了热水,她的脸色为何还白得像张纸,没半点血色。 「湘夫人跟她说了,要她以后别让督主大人进她的房,一说完容夫人就变成这样了。」不言不语,两眼无神。 「那个恶妇。」巧霞轻啐一声,随后搓揉着叶照容的手,用她在宫里学来的按摩手法按摩她的穴道。「快醒醒,别让坏人得逞,你很好,真的很好,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勤恳单纯的人,你是好姑娘……」 「好姑娘……」她是吗? 因为痛,也因为巧霞的柔声安抚,叶照容空洞的眼神慢慢恢复了神采,眼眶里蓄满泪水。 「不要相信别人说的话,真心为你好的人不会伤害你,存心打击你的人肯定不安好心,你自个儿要认清谁好谁坏,不要以为人家不会无缘无故对你下毒手,当有利益冲突时,你就成了别人的绊脚石。」当时她就是这样被犠牲的。 宫里的水太深了,一步踩错便是万劫不复,今日的姊妹,明日是捅自己一刀的敌人,有些人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巧霞姊姊……」两行泪顺颊而下。 「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瞧你把大家吓的。还有,奴婢是下人,不能再喊姊姊,尊卑不分。」巧霞板起脸训人。 「有你在,真好。」像是离散多年终于找到亲人,叶照容泪流满面的抱住巧霞,哭得好不感伤,看得其它丫头都想哭了。 「你呀!就是个傻的。」她动容的举起手,犹豫了一会儿才轻拍上叶照容的背。 傻乎乎的对别人好,傻乎乎的相信别人对她好,傻乎乎的认为世上没有真的坏人,只是不小心做错事,更傻的是,自己居然会心疼起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姑娘。 「燕语,打些水给你家夫人净面,用冰水敷一敷她红肿的双眸,不然督主回来瞧见了,这院子里的人都得挨板子。」哎呀,她怎么也眼睛酸酸的,一片雾茫茫的看不清前方人儿。 「是的,巧霞姊姊。」燕语应声,赶紧照办。 是夜。 当陆瑞京为皇上越来越沉重的病情忙了一天后,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瞧瞧那个老在心中徘徊的人儿,他拖着疲惫的双足回到了熟悉的院子,却发现院子里未如往常的点起灯。 「容儿,我回来了……」咦,怎么打不开? 门推不开,显然是上锁了。 「督主大人带丹湘姊姊回来不是为了冷落她,我明白她的感觉,你去她那里吧,丹湘姊姊说她会一直等着你的。」屋内的叶照容扬声道。而她也不能再对不起四郎哥哥了,过去是她想得太简单,以为不跟陆瑞京做对真夫妻便不算背叛四郎哥哥。 去他的明白,她居然把他关在门外!「开门,不要让本督主说第二遍,我很累了,需要休息。」 隔着门,叶照容心口微痛的回答。「丹湘姊姊那儿也可以休息,我不能那么自私的独占你。」 「好个自私,看来是我太宽待你,把你宠出娇气了,你要我去我就去,以后别来后悔。」一说完,他负气离去。 第三十三章 陆瑞京一夜未归,叶照容也一夜睁眼到天明,两人都想着对方,两人都不肯低头,只能默默地……叹息。 「督主也别气容妹妹了,她就是小孩子脾气,不懂事,听信了旁人一点闲话就上心了,妾身哄了她一天还是不管用,非跟妾身呕上了,说要把妾身的男人还给妾身……」 躲在一旁看戏的丹湘一见面有愠色的陆瑞京走出院子,便一脸柔情的迎上前,装作不期而遇,最后说出这番劝慰之言。 尽管没拜堂,她还是厚脸皮的以陆瑞京的妻子自居,反正她是他亲自带进府的,也被允了正妻之位,那她便是他的正经妻子。 叶照容是姬妾,不该占着正室的尊荣。 「劝了她好几回偏是不听,还赌气的说嫁了无根的太监已经赔上一生,要不是太子做主将她赏给你,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跟着你,一辈子也生不了自己的孩子算什么女人,她被太子给害了一生。」傻子才和太监做夫妻。 「她真这么说?」陆瑞京忽地停下脚步,骤然回头。 看到那张阴鸷面孔,丹湘胸口猛地一颤,硬着头皮接话。「是、是呀!她和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可是好姊妹,她还喊我丹湘姊姊呢!这股亲热劲不亚于亲姊妹。」 容儿真的嫌弃他是……太监?陆瑞京摇了摇头,心中苦笑,要不是担心她不小心泄露他不是真太监的消息,今时今地还会由着她埋怨吗?她要几个孩子他都能给她。 陆瑞京没气恼叶照容的气话,却怪起多疑的齐时镇,若不是齐时镇多事的将人赏给他,他也不用处处忍着,抱着软玉温香的可人儿而不能享用,徒惹她的怨气。 「你要去哪里?」看他又举脚往前走,丹湘又赶紧跟上。 「书房。」他头也不回的走着。 什么,书房?她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站在他面前,他居然视若无睹。「到我那儿坐吧,我准备一桌酒菜,咱们好好聊聊,以前我们躲在树洞等雨停时总有聊不完的话。」 以前叶照容跟丹湘说了不少她和四郎哥哥的事,但丹湘那时不当一回事,只是随便听听,因此记得不多只能含糊带过。 一提到以前,陆瑞京似想到什么微顿了一下,但……「不用了,早点睡,明日还有事要早起。」 「督主……」他、他竟然走了?! 看着走入黑暗中的身影,又恼又气的丹湘咬着下唇,面对他冷漠的对待,她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 叶照容必须死。 叶照容不死,她将与富贵无缘。 近来,皇上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服食金丹的量也变大,不时有道士、太医进出皇上寝宫,身为皇上最宠信的太监头儿,东厂督主陆瑞京这段时间每日都为了皇上的召见而忙得焦头烂额。 熬过这段时日再说,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朝廷上的事已经让他分身乏术,自是无法顾及内宅,他并非真的听信丹湘三言两语而与叶照容疏离,而是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想要了她,这可能会让他和皇后推二皇子上位的大计划胎死腹中,反成太子的刀下亡魂。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时的疏于看顾,竟让心术不正的丹湘钻了空子,进行了一个恶毒至极的计划—— 数日后,丹湘一脸抑郁的说心情不佳,想到寺庙上香求个心安,她不想一个人出门便邀了叶照容,两人一同去了位于京城外郊的青云寺。 因为不是初一、十五,所以上山的香客并不多,走了老半天也瞧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几名尼姑在洒扫庭院。 还不到中午,丹湘便借口出去走一走,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时辰,让在寺里等她的人都急了。 「容夫人,你快来,湘夫人她……湘夫人……你快跟奴婢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丹湘姊姊怎么了?」看莺声气喘吁吁的跑来,脸上的妆花了,发也乱了,还沾上草屑,叶照容关心的追问。 「湘夫人在后山闲晃时不小心掉入猎人挖的陷阱中,那是一个好大的坑洞,足足有两人高,奴婢们力气小,拉不动她。」方才与丹湘一同出门的莺声说得又急又快,没人发现她眼中的闪烁和心虚。 「那还等什么,赶快去救人呀!把寺外的陆三他们也叫来,人多好办事,男人的气力大。」救人如救火,一刻也延迟不得。 丹湘姊姊是怎么了呢?那么大的坑还一脚踩下去。 「不行呀!容夫人,你忘了青云寺是尼姑庵,男宾止步,男子不得入内,若是让陆三大哥他们入寺,恐令师父们不快。我们多找几个女人去也是一样的,地方不远,一下子就到了。」莺声极力阻止,不肯带锦衣卫出身的府里侍卫。 叶照容考虑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点头应允了。「好吧,把绳子、饮水和伤药全带上。燕语,领着丫头跟我走。」 「是的,容夫人。」一群丫头和婆子们齐声应和。 只是真到了后山,却见莺声一脸慌张的宣称忘了路了,不记得丹湘掉落的正确位置,瞧她急得快要哭了,十几个人因此分散开来,满山遍野的寻找不知在何处的丹湘。 到了最后,叶照容身边只剩下大丫头燕语以及两名二等丫头翠儿、柳儿,其它人和她都走散了。 「容夫人,情况有点不对。」翠儿小声的提醒,警觉的观察四方,她觉得四周太过安静了。 照理来说,青云寺位于高山峻岭之中,纵然无野兽出没亦有鸟雀觅食于林中,而她连一声鸟叫声也没听见。 「哪里不对,我们迷路了?」这些时日养尊处优,把身子骨都养娇了,才走几步路就把脚底磨破了。 「不是迷路,你听,太静了,感觉有什么躲在暗处。」太不寻常了,她很不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经翠儿一说,一旁的柳儿也绷紧了身体,右手往腰上一放。 锦衣卫不只有男人,也有女暗卫,翠儿、柳儿便是陆瑞京派到叶照容身边的女护卫。他的仇敌太多了,个个都想要他的命,所以他不得不防,暗中留了一手。 「是野兽吗?」叶照容脸色微白,担心有老虎吃人。 「是野兽才好应付,就怕是……」埋伏。 翠儿的话才说到一半,寂静的山中忽闻破空而至的脆响,一支羽尾漆黑的响箭朝叶照容的心窝射来。 「夫人,小心——」 翠儿及柳儿一人一个护住叶照容和完全吓呆的燕语,四人分别往两个不同方向滚去,不等众人起身,要人命的箭雨齐刷刷的射向她们所在的地方,令人几乎无处可逃。 纷乱间,燕语手臂中了一箭,她惨叫一声差点摔倒,被眼捷手快的叶照容拉回,将她往大树洞内一推。 「燕语,你躲好,不要出声,我去引开坏人。」叶照容面不改色的将箭拔出,将原本要用在丹湘身上的伤药洒在燕语伤口上,再撕下一小截衬衣绑住燕语的伤处,以免再流血。 其实叶照容很害怕,怕得手微微发抖,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故作坚强的撑着,因为她知道燕语比她更害怕。 「容夫人……」燕语眼眶含泪,动容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受伤了也跑不远,不如在这儿等待时机冲回寺里求援,我们把人引走了你就赶紧走,不要回头。」 燕语泣不成声的点头。 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逼近,不能再停留的叶照容赶紧带着两名丫头走了,自小在田里干活,她的脚力还行。 可毕竟是姑娘家,体力有限,被追杀了两个时辰后,她终于还是跑不动了,像赶羊似的被十数名黑衣人逼到离山崖不远的空旷处,他们一步步进逼,她们一步步后退…… 「把命留下。」 叶照容一身是血,但不是她的血,而是身侧以命相护的翠儿、柳儿的血,两人手持双刃,身上伤痕累累。 「为什么要杀容夫人?」翠儿大声问道。 咦!他们要杀她,不是强盗拦路?叶照容错愕。 「因为她该死。」一名声音沙哑的男子狞笑着。 「至少让我们死得瞑目,到了阎王老爷面前好说清楚,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柳儿故意拖延时间,好让趁机逃脱的燕语能及时带陆三等人前来搭救,她和翠儿支撑不了多久。 「不明不白?难不成她下了阴曹还要找本夫人报仇,她怎么还这么天真。」 好,就让她当个明白鬼! 第三十四章 黑衣人之中走出一名娇媚女子,脸上用薄纱半覆着面,薄薄的轻纱根本遮不住面貌,一眼就被人认出。 「湘夫人……」 「丹湘姊姊?」 居然是她?! 见身分被识破,也不遮遮掩掩的丹湘索性取下蒙面面纱,巧笑倩兮,顾盼生姿。「妹妹呀,姊姊也是逼不得已,谁教你的存在太碍眼了,让姊姊瞧了眼痛头也痛,只好除之而后快。」 瞧她慌张地像只落荒而逃的小老鼠,被猫儿的爪子耍着玩,她心里就觉得出了一口气。 其实看见叶照容满身鲜血,想起昔日在牡丹楼相处情景的姊妹情谊,丹湘多少有点感触,可是为了得到贵人的帮助,她不得不灭了叶照容,因此她谎称叶照容已影响到他们的行动,必须除去,花绛和贵人才派出了这些黑衣人来帮她。 她没有后路了,只有狠心痛下杀手,她不允许有人阻挡她的富贵路,她不要再回到看人脸色的日子。 「为什么,丹湘姊姊,我什么也没做呀!」她不懂,真的不明了丹湘姊姊为何要她死。 「就因为你什么也没做才更教人憎恨,你就凭一股傻劲便惹人怜爱,别人看到你不屈不挠的傻气就忍不住喜欢你,而我呢?!不管使了多少手段还是及不上你的一半,你说你该不该死。」她不会容许有人抢了她的光彩,占尽好处。 「你指的是……督主大人?」叶照容单纯的猜着,太复杂的事她也想不出来,因此以为陆瑞京是姊妹生隙的主因。 丹湘一怔,随即轻笑。「说是他也不为过,不过他只是诱因,不是绝对,我要的只有他给得起,而你正巧挡在我们中间,让我不得不把硌脚的石子搬走。」 「因为我介入你们的感情,所以你不高兴了?」为了这点事就杀人,太可恶了,丹湘姊姊怎会是这种人! 她一听,摇头低笑。「陆督主怎么会喜欢你这么生嫩的小傻子呢!我只能说这件事无关情爱,无关你和他。妹妹你就乖一点,不要反抗,让姊姊的人送你平静上路好吗?」 她要人家的命还叫人家不要抵抗,这才是滑稽吧! 「丹湘姊姊你……」 「不要再说废话了,让我一刀了结她,任务完成后我还要回去复命。」黑衣人首领不耐烦的开口。 感觉一股狠厉杀气袭来,心头一震的丹湘面露讪色。「你若等不及就动手吧,我也不想听她废话。」 「早就等你这句话了,兄弟们……」上。 「等一下!」叶照容大叫。 「等什么,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痛痛快快赴死。」黑衣人持刀逼近,刀锋森寒。 「你们要杀的人是我,与翠儿、柳儿无关,你们放过她们吧!我自个儿跳崖。」她指着后头深不见底的山崖。 「容夫人!」她说什么傻话?! 「夫人万万不可!」 翠儿、柳儿出声低喊,惊恐万分。 不用亲自下手就能完成任务,黑衣人首领乐得轻松,他双臂环胸道:「好呀,你跳。」 其实他不相信真有人会为了保住别人而犠牲自己,纯粹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随口一应,没想到—— 「翠儿、柳儿,保重了,来生我们再做姊妹。」叶照容说完,真的想也不想的转头,纵身一跳。 见状,翠儿、柳儿也跟着往下跳,因为她们护主无力,就算黑衣人要不了她们的命,陆瑞京也会让她们生不如死,不如就此追随叶照容而去。 【第十一章】 「什么,掉落悬崖?!」 乍闻消息的陆瑞京赤红双眼,怒视胆敢「谎报」的陆三,一条长腿蛮横的踹了过去,踹得陆三当场口吐鲜血,胸骨断了几根,脸色白如纸的捂着伤处。 原本出门前,他还惦记着要带曾记烧鹅腿回来,讨好那闹性子的小女人,让两人重修旧好,因为只要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他便无事一身轻了,可以好好的陪她,谁知离府不到一日竟传来她坠崖落水的消息。 众人在崖下寻觅多时,只寻到一具外衫被水冲走、面目有损的女尸,遭到岩石割伤及摔落时砸烂的面容模糊不清,教人无从辨识。 他们在现场找不到其它人,连尸骸也不见一块,除了那具脸面泡肿的女尸外,其它无迹可循。 包括翠儿、柳儿也失踪了,下落不明。 「禀督主,属下在……咳!山崖上发现有许多足印,以男人的鞋印居多,周遭的草木有被砍伐、践踏过的痕迹。」 陆三说时又咳出一口血,以手捂住,血由指缝中滴落。 「你是说有人想伤害她?这不是意外?」那么一个不懂得为自己设想,一心关怀别人的傻姑娘,有谁忍心伤害她? 陆瑞京觉得心口破了一个大洞,黑幽幽、空荡荡的,痛得他几乎麻痹,失去知觉,五脏六腑也绞痛不已,让他再也感觉不到热冷,只有体内那缓慢流动的血证明他还活着。 他不知道会这么痛,只因为失去所爱。 是的,他爱那个遇到挫折也笑容满面的小女人,这和对青梅竹马的情感不一样,小媳妇儿是他的责任和亲人,像个需要照顾的妹子,而容儿占去他全部的心,让他尝到什么叫牵挂,什么是放不下,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的影响他。 那么影响他的人儿,现在在哪里呢? 他不信向来坚强的她会以死来离开他,这绝对是他无法接受的,他都还没亲口对她说他不是真太监,他可以给她她想要的孩子,无论几个都成,他还有好多好多幸福没有跟她一起实践。 是这些年的杀孽太过深重了吗?死在东厂炼狱的冤魂没有上万也有好几千,所以才报应在他深爱的人身上…… 「丫头燕语说有人朝她们射箭,她受伤了,容夫人让她躲在树洞好伺机逃跑求援。」那时一回到青云寺的她全身是血,鞋子也掉了一只,哑着声说容夫人出事了,快去救她,一说完便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由于失血过多的燕语尚未清醒,自然没法说出她回寺途中遇到声称掉到猎人陷阱里的丹湘,当时丹湘衣着整齐,头发未见凌乱,身上也没有丝毫弄脏的痕迹,她见到受伤不轻的燕语时并未露出惊色,反倒气定神闲的指示哪一条小径是近路。 谁知那根本是错误的方向,燕语越走越远,若非碰巧听见寺里的钟声幽远传来,她怕是死也到不了青云寺。 「朝她们几个弱女子射箭?」破碎声应声而起,陆瑞京手背青筋浮动,捏碎了一颗铁球,碎屑细如沙。 「若是属下们调查无误,对方的目标是容夫人。」 「是谁想要她的命?」这般单纯善良的人会和谁结仇? 「属下们还在查,不过……」陆三说到一半顿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说,毕竟那件事只是他的猜测。 「不过什么?」他冷着脸,黑瞳深处有着深沉的悲痛。 「据属下所知,容夫人这几日有些恹恹的,不愿出门,是湘夫人一再邀约,容夫人才勉为其难陪她去青云寺上香。在寺里时,湘夫人曾带着两名丫头往后山走动,大半天没见到人也不知道她去哪里。」 同是在后山发生的事,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一块。 「确有其事?」 「是的,是寺里的尼姑说的,她们说看到湘夫人往后山走,却没瞧见她回来,可是晚膳时又听见她在禅房的声音,吩咐下人备膳。」两人一同出游,容夫人出了事她不是该心急如焚,命人大肆搜山吗?怎么还吃得下饭。 陆三得报时已经入夜了,他连忙命人将此事传给督主,而他自行带人入山,夜深的林子光线不明,他们搜查了一夜也没发现半个人影,直到天亮才零星拾到几支铁箭。 容夫人若真遇到追杀,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派人盯着她。」看来他还是疏忽了。 疏忽的代价,竟是赔上心爱之人。 「是的。」陆三咳着血,面有愧色,他没尽到守护之责。 山风刺骨,吹动了黑色大氅,屹立在狂风中的陆瑞京站在叶照容坠谷的山崖上,顶着风往数丈高的崖下瞧,银龙似的蜿蜒大河如张嘴的怪兽,吞食每一个沉落到河水的生命。 他的容儿也在那里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陆瑞京眼中滚出两行热泪,他看着底下的银龙,几欲纵身一跃。 第三十五章 蓦地,一只涂满红艳蔻丹的云白纤手往他肩头一放,他一度以为是他想念的人儿回来了,惊喜万分的回过头。 可是一瞧见那张艳丽的脸,顿时喜色转为怒火,毫不顾念旧情的将女人的手大力拍开。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居然在笑,发上还别了朱红色发簪,她在高兴什么! 「我来吊祭妹妹,她死得真可怜,让人好不心疼。」她假意拭泪,但眼底无泪。 「吊祭?」他发出哼声。「你是真心怜惜她的遭遇,还是来确定她死了没?」 「督主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好像妹妹是我害死似的,我和她是什么事都谈得来的好姊妹,既无仇也无冤,何必加害她。何况妹妹的遗体已经运回府里了哪还能有假,我都已经让人备了棺木,好让妹妹早日入土为安呢。」人都死透了,不可能起死回生。 她亲眼看叶照容跳下去的,山高水深的,还有命活吗? 虽然有点对不住,但做大事者不能心软,犠牲一人来铺就她的康庄大道,值得。 「你要是真为她伤心难过就不会穿红戴绿,极尽华丽的来我面前卖弄。既是有口无心,又何必多此一举,你真是当初那个任劳任怨的叶照容吗?」她绝不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这……」失策了,她怎么忘了府里死了人要一身素,一时得意忘形,她还特意妆扮了一番好来安慰这男人呢。 她太心急了。丹湘语窒的垂下双眸,故作哀伤。 「说你们是好姊妹也不怕闪了舌头,在府中以正室自居,处处刁难她的人不就是你吗,你也不觉得厚颜无耻,尽拿来说嘴,她若遭遇不幸,想必你就是第一个额手称庆的人。」他不说不代表他看不见,他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纵容她而已。 只要不闹得太难堪,他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那时还不知容儿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他放纵丹湘只是为了补偿,弥补她一个人在村子里等了他八年。 「谁说我和妹妹不和,督主是打哪听来的,肯定是巧霞那贱婢因妒生恨在你面前嚼舌根,她是嫉妒我才编派出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督主万万不可听信。」解决了叶照容,下一个就轮到巧霞了,她想动巧霞想很久了。 「住口,巧霞根本没有在我跟前说过任何人的不是,你是心里有鬼才往她身上泼脏水吧。」打她进陆府后,他一再发现她的面目可憎,言行不一,太令人失望了。 自从听了陆三的话,陆瑞京的心里就起了膈应,青云寺一事若说没有她暗中作祟他绝不相信,以她入府之后的种种行径看来,此事必不单纯,显然他养虎为患。 其实陆瑞京怀疑过丹湘不是叶照容,她和他印象中的小姑娘相差甚大,即使八年未见面,容貌变得不一样,有些事还是改变不了,好比说人的性子不可能完全判若两人。 只是她被逼为妾是真,离家赴京也是真,可坏就坏在线索断在牡丹楼,若花绛从中动了手脚,再帮太子安插一名内应到陆府……他神情一凛,看向丹湘的神情有了变化。 电光石火间,他蓦然想通了些关节。 真的叶照容必定被他们藏起来了,应该就在牡丹楼,不然他们怎么得知他和小媳妇「常生活上的琐事和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私密话。 「你……居然护着一个下人,为了她和我怒目相向,你把我们过去的种种都忘了吗?四郎哥哥……」连一个巧霞他都护得紧,还敢说两人之间没有私情?!哼!区区一个阉人也妄想左拥右抱,大享美人恩,可笑。 他是嫌死了一个叶照容还不够是吧,那就见识见识她的手段。 「闭嘴,我说过你不配喊本督主四郎哥哥,本督主命令你立刻回府,无本督主的允许不得出来。」他早该管束她了。 「你……」丹湘用力咬着下唇,心里忿然。「那妹妹的遗体该如何处理,她只是名小妾,不好布置灵堂。」 她连死后的体面也不给,就让叶照容死后,魂魄化为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永生永世的飘零吧。 「那不是容儿的尸体,我已命人在方圆百里内寻找,直到找到人为止。」一具尸骸顶不了真,他认为不是就不是。 「那明明是妹妹呀!怎会不是,虽然整个人都泡肿了我也能认得出来,督主怕是悲伤过度,自欺欺人了,容妹妹她死了……」呃!他、他的手…… 一只男人的大手猛地掐住丹湘的咽喉,她面色渐渐发红,而后转为紫色,渐渐死白…… 就在她快断气前,陆瑞京才松了手。 咳咳!一口气灌进喉间,丹湘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不要对本督主的话有所质疑,再有下回,别忘了本督主出自东厂,多的是方法整治你。」论起折磨人的手法,谁比得上东厂厂卫。 一听「东厂」两字,丹湘差点腿软了,从前有叶照容在,她从未见过陆瑞京有如此阴狠深沉的一面,她只看到他对叶照容的宠爱和怜惜,因此她犯了一个大错,忘了他并非是条无害的狗。 经过今日后,她才猛然惊觉自己错得离谱,他就是个活生生的妖孽,任何人在他眼中只是蝼蚁,他想掐就掐,想捏就捏,生死就在弹指间,只有一个人是唯一的例外。 叶照容。 皇宫。 「呵呵,真的呀?你们真钓起一桶子鱼,用煎、炒、煮、炸的方式将所有鱼全端上桌,烹调出一桌全鱼大餐?」听来真有趣,令人向往,可惜她出不了宫,没法儿亲身体验。 「是呀,二皇子还说他是钓鱼高手呢!结果钓了老半天一条鱼也没钓起,鱼竿倒是被大鱼弄断了好几根,最后他还抢了我的鱼竿才顺利钓到鱼。」不然只有望鱼兴叹的分。 一道柔似春风的女声笑着揶揄。「所以说全是你的功劳喽!」 叶照容很得意的仰起下巴,「当然喽,二皇子是沾了我的福气,否则他连条小鱼也钓不上……喔!好疼。」 笑太用力,伤口又疼了。 唉!这叫乐极生悲。 「小心点,你这孩子真胡涂,伤还没好全别乱动,一会儿伤口又裂开了有得你哭了。」真是连伤着了也不安分,孩子心性,跟二皇子的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自从二皇子齐任时从温泉山庄回宫后,他便将庄上发生的趣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母后,聪慧过人的陈皇后一听便觉得叶照容这个人大有用处,于是派人暗中留心,说不定日后有机会卖个天大的人情给陆瑞京。 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叶照容主仆三人一落水,陈皇后的人马立即出手救人。 可惜他们会潜水的人并不多,只好先救落水的叶照容,再分神拉住她的丫头,此时伤重昏迷的柳儿已被急流冲走,只来得及救起翠儿。 多日过去了,叶照容至今还不知道她的两个丫头已去了一个,陈皇后也有心瞒着,只说她们伤势过重需要疗养,等养了身子再回来服侍,要她不用太过着急,有太医看顾着。 由于坠崖时是柳儿垫在最底下全力护主,所以她的伤势最重,要不以她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受太重的伤,会水的她甚至可自行爬上岸,无须救援。 她这是犠牲自己来保全主子。 「母后,你们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是不是,我一看你们的表情就知道没好话,别想瞒我。」齐任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疲色。 皇上近来已是出气多、入气少,随时有可能驾崩,身为皇子的他早晚都得去守在病榻前,加上暗地里的那些筹备大计,自然是忙得脚不点地。 「都那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样,母后和容儿不过是说起你们在山庄里的事,母后还不晓得我儿是钓鱼好手,能钓起好大的鱼加菜。」陈皇后故意取笑儿子的自吹自擂。 「母后,是真的很大,儿臣没骗你,不信你问问容妹妹,足足有儿臣手臂长呢!容妹妹用鱼头、鱼身、鱼骨做了三道菜,把我们胀得肚皮朝天。」一想到那鲜味就嘴馋。 齐任时想着过些时日再溜到温泉山庄,泡泡温泉兼钓鱼,人生一大乐事。 「你还敢胡乱叫什么容妹妹,陆督主的绣春刀没往你的脖子上一抹才怪。」由儿子的描述,那个生性阴狠的男子一旦动了心,是绝无可能允许别人动他的所有物,谁碰了都恐有性命之虞。 他嘿嘿干笑。「母后,他可横得很,儿臣胆子小,不敢在虎口拔牙,若被他咬一口,脑袋瓜子就不见了。」 第三十六章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不作死就不会找死。」幸好容儿这个软肋在他们手中,若她落入太子手里,后果难以承受。「容儿,你可别跟着这小子胡闹,他虽是二皇子身分,可心智……」 「母后,你又要编派儿臣,说儿臣若有太子一半的杀伐决断,这江山交到我手上定是无虞。」他本就无意高高在上的皇位,做个逍遥王爷比奏折看不完的皇上快活。 陈皇后听了儿子所言,神情略微凝重,微露一丝遗憾,轻而无奈的从唇畔间逸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叹息。 在她眼中,太子齐时镇是个不容忽视的厉害角色,他能忍善谋,人也聪明,做事只求结果不问过程,如果他不是那么偏激,为人阴险又狠毒,无容人之量,他比二皇子更适合当皇帝。 敢于杀伐是为帝者的立足根基,果断决策是帝王心术,太子两样都倶备了,但是他容不下异声,只要朝臣提出与他意见不合的言论,他的处理方式不是聆听,而是斩杀,甚至祸延九族。 「你是不如太子,可是……我们不能不争。」不争的下场是死,陈皇后一党包含她娘家族人全都得抵命。 「母后……」干么扯这么沉重的话题,让人听了烦心。 朝中大事叶照容听不懂,她也不想懂,只是欲言又止的看看陈皇后,又瞅着齐任时,憋了许久才一鼓作气的开口。「二皇子,你还记得在山庄时答应我的事吗?」 「什么事?」他贵人多忘事。 她一听,急了。「就是替我找人那件事呀,他是宫里的太监,二十岁上下,这事对你来说不难吧?」 「喔,那件事呀!」二皇子和陈皇后互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很玄的笑意,让人一头雾水。 「容儿,你问过陆督主了吗?」他才是太监头儿。 叶照容面色一红,直摇头。「这种事怎么可以问他,他算是我的男人,我怎能当他的面要找另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是和我自幼定下婚事的未婚夫,这太伤人了。」 她想都没想过要问陆瑞京,她觉得这种事太伤男人的自尊了,即使陆瑞京不算男人,可谁愿意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陈皇后和齐任时听了她的话都笑了,陈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勇敢点,不要怕,陆督主知道你的四郎哥哥在哪里,他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容儿没死?」 这算什么,把人救走了居然不知会他一声,特意晚了几天才另行告知,让他心如槁木的日日徘徊于河边,搜寻那一丝丝可能的生机,到了晚上就彻夜不眠的望着一轮明月思人。 这几日陆瑞京内心的创痛非笔墨所能形容,就像刻在骨子里,每每未得到寻获容儿的消息,他的心就宛如又被割了一刀,鲜血淋漓。 一直未找到人,他几乎要陷入绝望了,连着数日未上朝,谁也不肯理会,带着近千名锦衣卫一路往下游寻去,不放过任何一处岸边和石缝,可是都一无所获。 谁知峰回路转,今儿个突然出现转机将他从绝望深谷中拉起,原来容儿被皇后的人马给救了! 明知道他找人找得快急白了头发还瞒着,皇后和二皇子太不厚道了,存心看他失了分寸,瞎忙一场。 不过,这人情他记下了,日后定还。 眼下有更重要的是得处理。 「可你刚刚说,容儿不见我是什么意思?我之前是冷待了她一段时日,可是我也没让她少吃少喝的,伺候的丫头全是巧霞精心挑出的。」他说不出口他是被自己的女人拒绝在门外,这段日子都宿在书房的偏间。 这话说出去有损男人的颜面,他不做自毁前程的事。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何况她忍你多久了,既不体贴又不温柔,还不说好听话讨好她,前阵子还弄个什么姊妹来恶心她,她苦在心里你瞧见了吗?」 真痛快,和陆瑞京交手鲜少占上风,这一回他可一次讨回本了,够他得意好几年了,权势倾天、目中无人的东厂督主向他二皇子低声下气呀,这感觉比坐拥金山银山还好。 「她早知道我有个自幼订亲的小媳妇,如人找到了,我迎她进门也是理所当然,我耽误了她八年本该给她个名分。」他原意是给丹湘一笔银子让她嫁人去,她偏是不从,非要和他做名不符实的假夫妻。 「结果,得了娘意,失了妾心,两边都没讨得好,四郎呀四郎,你要是不懂怎么当男人尽管来请教本皇子,我不收束修免费教你御女术,包管你生龙活虎大战三百回合。」齐任时有意无意的朝他胯下瞄去,似乎在暗示他太久没用了,都生锈了。 听他唤起自己的小名,陆瑞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微讶。「不用二皇子费心,等你娶了正妃后,微臣定也送上春宫图十卷,让二皇子好好琢磨琢磨,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啧!想在口头占便宜反被将了一军,真是颜面无光。「好了,说正经的,你那个正室是怎么回事,一名青楼出身的女子怎能调动身手不亚于大内高手的黑衣人,她的人手是打哪来的?」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一言以蔽之。 齐任时了悟的踭大眼。「原来她是太子的人。」 「最近我的人日夜盯着她,发现她和牡丹楼有书信往来,每回都是她身边一个叫茴香的丫头送信出府的。」不出他所料,丹湘果然是那边给他安插的眼线,一枚棋子不中用再换一枚。 正巧他要找的人进了牡丹楼,牡丹楼就送出一个给他,让他无从怀疑其中有诈。 「亏你还是东厂头儿,底下一大堆锦衣卫供你指挥,随便派几个人就能将她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你居然查都不查的让她入了陆府。」分明是活该。 「她说的老家情况和自身的一切都对得上,何况那些事旁人根本无从得知。」 所以他才会不疑有他。 每每想到这回事,陆瑞京的脸色都相当难看,被人阴了还引祸上门,甚至给予正室之位便宜了那心思歹毒的假货,他这是活生生被打了脸。 「哈!原来聪明人也会犯傻呀!将祸水迎进来,差点让容妹妹惨遭横祸,你呀,是丢了金子捡了石头,亏大了。」要是他知道宫里的这位容妹妹正是他要找的人,肯定更有趣。 那句刺耳不已的「容妹妹」,令陆瑞京黑眸一眯,双眼迸出厉光。「二皇子的大位坐稳了,不需要本督主略尽棉薄之力了是吧?你早说,本督主把调派好的人收回……」 「哎呀!别别别……开开玩笑嘛,何必当真,容妹……容夫人在宫里过得可舒服了,母后派了宫女和嬷嬷服侍着,她不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人家不想回去,他们总不好赶人,好歹是个伤员。 好个人之常情,不是有人拦着?「我家夫人有劳皇后照顾了,要是有个什么不敬之处望请见谅,乡下来的不懂礼数。」 「容夫人这儿有我在,倒是你府上那个要如何处理?」他指的是毒妇丹湘。 「暂时不动声色,不要打草惊蛇,太子送来一个内奸,我们就该好好利用利用。」他笑得阴沉,让人打心底发寒。 「也好,父皇的日子就在这两、三天了,太医说拖不过五天……」有些事也该做好准备了。 「那我家的容儿,你什么时候要还我?」陆瑞京冷眸横视,警告他最好不要玩太大,免得收不了场。 齐任时打着哈哈,一把泥金骨折扇搧个不停。「这事你得问母后,话是她传出来的。」 齐任时挡不住陆瑞京山洪爆发似的威逼压迫,因此很不争气的将事情推给陈皇后,他是真怕了这位六亲不认的魔王。 「要问什么?」雍容华贵的陈皇后在一群宫婢、女官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二皇子的寝宫。 「皇后娘娘万福。」陆瑞京起身相迎,懒懒的睨视来人。 「母后,咱们四郎哥哥讨人来了,他硬是磨着儿臣要人,可是人家不见他关儿臣什么事,他这么硬搞跟山里的土匪有什么两样,都是横着来。」他招架不住呀! 母后。 看着儿子求救的眼神,陈皇后好笑的勾起唇,拍拍他的头,给了个无济于事的安抚。 「瑞京,不是本宫不让你见她,而是那孩子还拗着气呢!说你伙同府里正室要害她,她不想被害死,因此求本宫收留她几日。」言下之意是「几日」可长可短,端看他有何作为。 第三十七章 陆瑞京眉头微蹙。「容儿很单纯,她不会这样想我,是不是你们有谁说了不当言语,让她产生混淆?」 「你这话是在怪本宫喽!还是觉得本宫没把宫里的人教好?」她语气轻如絮,却句句扎人。 「臣不敢,臣只是说出心底的疑惑。」容儿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说穿了不过是不懂得记恨的傻姑娘。 「你会不敢?这话儿你敢说本宫可不敢听。」陈皇后呵呵笑了两声,面带调侃。「可是看在你一心为皇上做事的分上,本宫不妨指点你一二。」 「谢皇后娘娘赐教。」只要她肯高抬贵手,一切就简单多了。 「据本宫所知,小容儿似乎对油炸麻花果子和炸五馅春卷颇为情有独锺,你就展展手艺讨她欢心吧。」男人要教,不能一股脑的宠,凡事百依百顺是纵容男人不用心的主因。 陈皇后也听说了叶照容被陆府正室追杀一事,她对这种内院的肮脏事向来不喜,再加上偏爱有点傻气、不与人计较的叶照容,若照她十几年前的脾气,丹湘那女人早被她杖毙了。 「油炸麻花果子、炸五馅春卷?」陆瑞京心口一动,眼前浮现捧着炸春卷吃得欢快的小姑娘身影。 好巧,她也喜欢…… 有一抹什么闪过脑海,他却没有捉住。 「不会就不用勉强了,反正本宫挺中意这姑娘,想留她在宫里陪本宫一年半载的,排解排解这一成不变的乏味日子。」陈皇后故意装作不勉强的态度,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不是勉强,皇后娘娘这份人情,臣记下了。」早晚有一天还得上,皇后和二皇子要用到他的地方还很多。 东厂的势力可是一块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 离了皇宫,陆瑞京回府后就一头钻进厨房里,喝令不许旁人进入,一会擀着春卷皮,一会撒着面粉卷麻花。 一开始他做得不顺,不是春卷皮破了便是麻花果子卷得丑,要不就是油温太高炸得外焦内生,油温低了又吃油,连试了好几回他都不满意,反复重做烫出一手水泡。 八年前,他在陆家便做过这些事,他刚做好的麻花果子,五馅春卷炸得金黄,饼皮酥脆馅儿足,他和小媳妇在炉灶前一人一个,乐得偷吃。 那时她就爱吃,老是缠着他坐,肉吃得少时就拿点小零嘴来填填肚子。 「成了。」试了很多次,终于做出满意的成品。 实在太迫不及待,还没等着它凉透,陆瑞京就将香喷喷的炸物放进点心匣子里,一路赶赴皇宫。 「咦?什么味道好香,好像……」家乡那边的小吃。自从四郎哥哥走后,她好久没尝到了。 「想吃吗?」一只骨节分明的厚实大手先从梁柱后出来,而后满脸笑意的陆瑞京才现身,眼眶中有着隐隐波光。 再见面,宛若隔世。 「督主大人,你来找我呀?」看到陆瑞京,十分开怀的叶照容正要拔足奔向思念了好几日的男人,听到身后的教养嬷嬷轻咳一声,她只好按捺下心急,有模有样的行了个十分规矩的宫礼。 「容儿,还不过来,这是我专程为你准备的油炸麻花果子和炸五馅春卷,你来尝尝好不好吃。」他语气轻柔像哄孩子似的,柔得让人无法联想他会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东厂督主。 「油炸麻花果子和炸五馅春卷?」闻言,她两眼发亮。 「我骗过你吗?快来吃,趁热口感更酥脆,凉了就不好吃。」他引诱着,想藉此化开两人之间的隔阂。 「嗯!趁热咬一口,馅料就跑出来,那热呼呼的滋味比寒冬中吃酸菜热锅还过瘾。」想想她都馋了,口水直淌,直想大口的往嘴里塞,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再来颗酸梅含着就更有味道了,又酸又甜,又有油炸香,是难得的人间美味。」他和小媳妇以前就是这样,每次吃得满嘴油时都被大伯母、二伯母追着打骂……那是难以忘怀的回忆。 「没错没错,我一次全含着,都被四……笑我是爱藏食的松鼠。」叶照容的手刚要伸进点心匣子,耳边忽然响起皇后殷殷告诫的话,顿时笑脸一凝,将手缩回。 「怎么了,不喜欢?」她明明一脸欢喜,比捡了金子还高兴呀。 叶照容苦恼的皱眉。「皇后娘娘说不能对男人太好,他们是不知足,会得寸进尺的坏人,我若不矜持自重自爱,他们会看不起我。」 陆瑞京一听,眼眸眯成一直线,隐隐闪着怒意。「我不是他们,我是你一个人的男人,和别的男人不同,皇后见过的男人不多,只守着皇上一人,她的话不可尽信。」 说什么容儿不肯见他,哼,他分明是被皇后阴了。 「可是有丹湘姊姊……」一提到丹湘,她眼中流露出伤心和不安,被逼着跳崖的恐惧仍萦绕在心头。 「她不是问题,她很快就会离开陆府。」他会为她找个适合她的地方——东厂大牢。 「真的?」她脸上没有惊喜,只有淡淡的疑惑。 「真的,快吃,要凉了。」他主动拿起一块喂她。 酥脆的口感滑入口里,她满足的笑眯了眼。「真好吃,跟四郎哥哥做得一模一样,他也喜欢在五馅春卷里加入辣椒丝。」 「你……你说什么?」如遭电击般,陆瑞京的身子微微颤栗,怔忡的望着她吃得笑咪咪的小脸。 好像…… 叶照容把一口炸五馅春卷咽下肚后,才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卷着衣摆,另一手慌张的以小指勾勾他的小指。「我……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喔,其实我是到京城找我的未婚夫,他叫陆四郎,听说他在宫里当太监,你……可以帮我找找他吗?我不是要和他重修旧好,我有你了嘛!我只是想看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欺负,他以前对我很好很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发现陆瑞京的表情越来越怪异。 【第十二章】 「你说的是……陆四郎?」他没有听错。 「是呀,四郎哥哥大我五岁,我是他们家养大的童养媳,以后要嫁给四郎哥哥当妻子的。」可是她遇上他,事情出现变化,她再也不能当陆家的媳妇儿。 「你……你这个丫头呀!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居然……果然是个傻的,也好,傻乎乎的才傻人有傻福,我……我是……」陆瑞京哽咽得语无伦次,眼眶有股热意冒出来。 原来她才是那个一直等他回来的小媳妇。 叶照容一听,不满的踢他小腿胫骨。「我才不傻,督主大人不准骂我傻,我要跟皇后娘娘告状,叫她打你板子。」 「小傻瓜,叫我四郎哥哥。」他眼中阴郁全消,笑得宛若邻家的大哥哥,亲切和善的揉揉她的头发。 她纳闷的抬起头。「我为什么要喊你四郎哥哥?」 「因为我就是陆四郎。」他开怀的笑了。 叶照容闻言吓得张大嘴巴,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骗人!你怎么会是四郎哥哥,我明明记得你叫陆瑞京,名字完全不一样……」 「皇后改的名。」他也觉得陆瑞京比陆四郎好听,因此沿用至今,有时他也会忘了自已的本名叫陆四郎。 她无言了,看着他久久无法言语,完全没法相信他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毕竟两人差异极大。 「以前,你常说你不贪心,只要有院子的小屋子就好,有几亩田、生几个孩子,养鸡、养鸭、养猪,我们要在院子搭架子种葡萄,你在葡萄架下缝衣服,我在旁边编竹筐,孩子们玩野了整院子跑……」 「不、不用说了,我相信……相信你是四郎哥哥了。呜……我等你好久了,你为什么不回来……」她眼中蓄满泪,双手抖颤着捧起他俊美的脸,细细端详她早该认出的男人。 他笑着,却也热泪满眶。「我在宫里怎么回去,前几年我连皇宫也不出去,心想着这样的日子到底要过多久,后来得皇上青眼,日子才渐渐好转,当上了权倾天下的东厂头儿。」 「四郎哥哥一定吃了不少苦,可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叶照容流下欢喜的眼泪,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都过去了,在村子里的你肯定也不好过,大伯母、二伯母居然逼你去当那个老色鬼的妾,我非将她们挫骨扬灰不可。」卖了他就算了,她们居然还想毁了容儿的一辈子。 细白柔荑覆上他的薄唇。「四郎哥哥说的,都过去了,我们原谅她们好不好,一家子何必撕破脸。」 第三十八章 「你能看得开我不行,我们拿她们当亲人看待,她们却不当我们是一回事,还有大伯、二伯的放纵才教人心寒,我饶不了他们。」是一家人吗?说是仇人还差不多。 三房独苗差点断送在自家亲人手中,他们何其狠心。 「四郎哥哥不要计较了,凡事有得必有失嘛,若不是大伯母、二伯母财迷心窍捣鼓出事,我当初也不会吓得连夜逃家,我不离开家就不会找到你了,往好处想,她们是在帮我们团聚呢!」她眼中有泪却满脸笑咪咪的,让人狠不下心。 「你喔!就是傻,别人欺负你还替别人找借口。」陆瑞京一下子就心软了,一脸无奈又宠溺的伸出长指轻点她白玉眉心。 在叶照容的说情下,山下村的朱氏、田氏逃过一劫,否则得罪了东厂,后果不堪设想。 她笑着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谁说我傻了,我心里可有一本账册等着跟你算帐呢!丹湘姊姊怎么变成你的正室了,她还要杀我……啊!燕语没事吧?她被箭射中了。」 「你的丫头没什么大碍,一点小事而已,至于牡丹楼花魁,你这个没脑的小傻子是不是老拉着人聊你我的事,把我们之间的事都说给外人听?」她果然是天生的「奸细」,专门出卖自家人。 她想了一下,雪嫩芙颊浮上一层晕红。「好……好像有这回事,那时我想找你却不知去哪里找人,于是遇到人便问,丹湘姊姊的人面广,认识的人多,我请她替我打听总比我四处问人强的多。」 那时她急着找到四郎哥哥,逢人便说,见人就问,让大伙知道她在找人,若是知晓的人便告诉她一声。 陆瑞京好笑的叹了口气,轻拥她入怀。「难道是我作孽太重,我这天生的魔星遇到你,被磨得全没了脾气。」 一物克一物,真是千年不变的道理,她就是他的克星,生来克他的。 「可是我们能在一起了,这样不是很好吗,皇后娘娘人很好,她还鼓励我问你呢,不然我真不晓得你是四郎哥哥。」幸好她有股大无畏的傻胆,要不又要错过了。 「等等,你说皇后知道这件事?」陆瑞京黑眸眯了眯。 「是呀,我告诉她我要找四郎哥哥,皇后娘娘答应帮我找人,不像二皇子说话不算话,食言而肥,我们在温泉山庄时就说好了,他要回宫帮我问,结果都没下文。」彷佛石沉大海,全无消息。 温泉山庄……那么早就……齐任时这混帐皇子。「你是怎么跟他说的,说给我听听。」 「我说我要找我的未婚夫,他叫陆四郎,在宫里当太监。」叶照容没发觉他眼底的阴沉越来越浓重。 「清晰明了,有条不紊,不错。」错的是二皇子,他可能又皮在痒了。 前几日他刻意喊了他几句四郎,此事说明他早已知情,而这对皇家母子居然隐瞒他至今,还算计他的小媳妇坑他。 可恶,他不是皇家的狗,由着他们想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笔非讨回来不可,绝不能让他们过得太称心如意。 「四郎哥哥,好痛,你抱太紧了,我的骨头都要被你勒碎了。」他力气好大,手臂一勒紧她就像被大蛇缠上一样。 松了松手,他将脸上的不悦藏了起来,以面颊厮磨她嫩腮。「以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我们多亲近亲近,早日生下几个满地爬的胖娃娃,围着你我喊爹娘。」 「好呀我要生五个,三男两女,我们……」蓦地,叶照容神情微僵的推开他,笑得有点像在哭。「可……可是你是太监,我们不会有孩子,你要抱养别人的吗?」 没关系,没有孩子也能过一生,她早就知道四郎哥哥是太监,无后的,她本来就不会有孩子。她这么安慰自己。 「我不是真太监……」才说这姑娘想得不多,这会儿倒是想太多了,他得好好跟她解释。 「瑞京!」 一道人影忽然行色匆匆的闯入,定神一瞧,竟是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的齐任时,他的眼角犹挂两道泪痕。 「是皇上他……有事?」看出他的悲痛,陆瑞京大概猜出原因了。 「母后叫你过去,父皇他驾崩了。」虽说早知有这一日,可是丧父的伤痛还是教人痛不欲生。 他宁可永远不争皇位,只要父皇多活几年。齐任时的哀戚不是假的,他是真的难舍父子亲情。 「好,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先让人封锁消息,绝不可走漏,尤其是东宫那一位。」他们必须准备起来了。 「你要尽快,我怕压不住。」他言下之意是压不住朝中那些太子党的官员,就连宫女、太监中也可能有他们安排的人,消息很难不走漏。 「压不住也得压,你以为你还是整天胡闹、正事干不了几件的二皇子吗?接下来,你若当不上皇帝就只有死路一条。」陆瑞京严厉的当头痛骂,绝不让他有得过且过的心态。 齐任时眨了眨眼,而后露出涩然苦笑。「我知道了,朝廷交给我,你负责京城吧!」 「好,你先走一步,我有事和容儿交代几句,过会儿与你们会合。」他现在不能自乱阵脚,更要以护住所爱为优先。 陆瑞京不在乎谁当皇上,只要东厂势力掌握在他手中,谁也动不了他,他只在意他的小女人能不能平安。 「好,我等你。」齐任时一颔首,随后往外走,他最艰难的一仗正要开始。 皇宫风起云涌,诡谲多变。 「皇……皇上真的宾天了吗?」为何不发丧、不敲丧钟?他们严肃的表情好像有大事要发生。 「等我走后,我会封闭你这处的宫殿,除了我派给你的暗卫谁都不能相信,也不可以走出这个地方,包括皇后、二皇子遣人来请,没有我的密令你一个字也信不得。」生死关头之际,人性的自私往往会展露无遗,他不希望让人钻了空子。 陆瑞京在防患未然,对心性正直的齐任时他还有几分把握,心善的二皇子不会残害子民,可是皇后……那又另当别论,为了儿子的千秋万业,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你呢?你会不会有危险?」叶照容捉住他的手,满眼着急和关心,她隐约感觉出宫中的紧绷氛围。 「比你安全。」他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低头在她唇上一啄,又不满足的深深辗吻,吻得深入。 「四郎哥哥……」她红着脸,眼神娇媚。 「好了,我真该走了,你要记住我的话,闩上大门,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容儿,让我安心好吗?」他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有她,如果可以,他愿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明媚面容笑得灿烂,宛若池里的白莲瞬间绽放。「好,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好。」陆瑞京的眼眶是热的,几欲泪崩。 时机不等人,他未多停留转身就走,临走前将得力手下暗一、暗二等多名暗卫留给她,他只身前往去打他该打的仗。 到了太和殿,皇上寝殿里,陈皇后、齐任时以及多位皇后党的大臣都在场,众人皆用焦虑不安的神情询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陆瑞京徐徐说出自己的计划。 「你是说先设下一个局,让太子以为皇上未死,骗太子逼宫,再以谋逆罪名扣押他,拱二皇子上位?」 这计划行得通吗? 人人在心里揣测着。 事实上这的确正中齐时镇下怀,他本就考虑要不要逼宫,因为别人定会想到他会在皇上驾崩时出手,他就偏要趁皇上还有一口气时杀他个措手不及,率领京畿卫杀进皇宫,斩杀所有可能和他争位的皇子、皇孙以及皇后,一统天下。 让他至今未动手的主因只有一个,由于皇上对陆瑞京的宠信尤胜过对他的皇子,若是皇上有什么密诏、遗诏,肯定会交到陆瑞京手上,贸然逼宫,他怕自己功戏一宝。 东宫里。 「会不会太躁进了,要不要再等一等,反正你是太子,皇上一死便由你继位,何必冒一时之险。」她心里不太安宁,隐隐感觉事情不会这般单纯,必有蹊跷。 「你不用再说了,本太子已有决定,天上掉下来的机会我怎可轻易放过,皇后是何等聪明,我若不趁其不备,等她来对付我,我想坐上龙椅只会更困难。」他必须把握住,绝不错过。 「可是皇上真的就只剩这一、两日了吗?有没有可能消息有误,也许皇上的病情稳定了,只是皇后那边故意隐瞒好逼你自乱阵脚。」她还是觉得不妥,要多加探查一番。 第三十九章 「不可能,父皇的身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道士炼制的长生不老金丹有铅粉,以父皇服用的量,他绝拖不过三日。」中铅毒无药可救,父皇早就不行了。 「就是嘛,花掌柜的根本是杞人忧天,这两天我府上那位督主大人整天愁眉苦脸,忙得脚不点地,还吩咐我把艳色衣服收起来,多备些素衣,就快用得到了。」 这不就是说皇上快不行了吗? 丹湘一手遮着唇轻笑,一手搭在坐在紫檀大椅的齐时镇肩上,柔若无骨的软馥身子往他身上靠,似有若无的挑逗,暗送秋波,不时以指轻划过他的胸口。 她极尽妖媚之能事的勾引齐时镇,不住的撩拨,无视花绛铁青的脸色,大刺刺的尽情展露风情,想把太子迷得晕头转向,眼睛只看她一人。 什么道义,什么先来后到,这些丹湘全然不放在心里,要得到男人的宠爱本来就是各凭本事,她好不容易攀上一棵黄金做的大树,要她放手绝无可能,她会死缠到底,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抢「自家人」的男人。 傻里傻气的叶照容被她弄死后,看似悲痛万分的陆瑞京难过了几天,对她喝斥几句,但没多久他还不是又恢复原来的生气了。 所以男人的心没有新旧之分,端要看谁待在他身边久,活着的人才能得到宠爱,死了的人便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一堆白骨永埋地底,怎么也争不过活人。 丹湘十分庆幸自己够聪明,一得到陆瑞京放在书房桌上那份皇宫城防调派图时,她没直接交给花掌柜,而是要求见幕后的贵人,她要将这份大功记在自己头上,不假他人之手。 没想到贵人竟是当今太子,简直是意外之喜,乐得她全身在沸腾,几乎要飞起来了,她真的撞大运了。 「丹湘,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你害死想容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那么憨直可人的小姑娘就这么没了,丹湘可真狠毒,想容的存在真那么碍她的眼吗? 花绛在风尘中打滚,不会看不透丹湘的用心,她以为只是女人间的小打小闹,争风吃醋,藉由太子的手压制另一方罢了,殊不知丹湘毫不手软的将人直接灭了。 她在叶照容死讯传来时狠狠哭了一夜,她觉得叶照容是她害死的,若不是进了牡丹楼,叶照容还会活得好好的,她的一念之差反而将人推向死亡,死得冤屈。 「哎呀,太子,人家好怕呀!你看花掌柜好凶哟,人家不过说了实话,这也是太子安排我在陆府的用意,我全做了有什么不对。」丹湘语气柔媚,句句都在装可怜。 「好了,花绛,你少说一句,她能不顾着被陆阉人发觉的凶险将此防布图盗来给我,那可是大功劳一件,你别为了一点小事和她计较。」他根本不觉得丹湘有错,成大事者就要心狠手辣,空有仁善之心是治不了国的,四方蛮夷哪会跟你讲礼义廉耻,软弱的人只能等着被吃干抹净。 齐时镇始终认为皇上太软弱了,没有帝王应有的果断和魄力,既然皇上做不到就由他来做,他要血洗四夷。 把人杀光了就不会乱了。 「太子,你不能被女色迷了心眼,陆督主向来是心细谨慎之人,他怎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手一放,那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花绛越想越不安,心口压了一块大石。 丹湘不以为然的反驳。「因为皇上快死了嘛,他哪有心思顾及其它,他要筹备皇上的丧事还要巩固东厂势力,蜡烛两边烧难免顾此失彼,一时疏忽不无可能。」 想抢她的功劳,门都没有。 「嗯,丹湘说的有道理,父皇就快去见列祖列宗了,如今皇后也在部署她的人马,我必须提早杀出一条血路,攻他个措手不及。」他已经看到金灿灿的金銮宝座在向他招手了。 「太子,你……」他几时变得这般急进了。 齐时镇举起手阻止她开口,眼神激奋。「你持我的令牌调派五千名京畿卫,趁着皇宫换防时杀进宫里。事成后,我封你为皇贵妃,我们的将来就看这次了,你要相信我。」 花绛张口欲言,却又心灰意冷的闭上嘴,忧心忡忡的想着这么急切对吗?为什么她有乌云罩日的感觉。 「那我呢?」丹湘趁机讨赏。 「应封你为德妃,如何?」德、淑、贤、良,德妃为首。 丹湘娇媚的一福身。「谢皇上恩赐。」 闻言,齐时镇欢快的仰头大笑,全然不知这是陆瑞京和皇后布下的圈套,设局骗他坐实反叛大罪,好名正言顺的推齐任时登上大位,他只剩下这一夜的尊荣了。 「容儿,花姊只求你这件事,盼你看在我曾救你一命的分上,一命抵一命放过太子吧。」 「花姊……你不要跪我,我承担不起。」 「容儿,除了你没人办得到,花姊求你了,花姊始终对你很好是不是,你是个好姑娘……」傻是傻了点,却傻人有傻福,都能遇危转安,逢凶化吉。 「我尽量吧。」叶照容勉为其难的点头。 皇帝驾崩,二皇子齐任时联合陆瑞京藉由丹湘使了个反间计,让齐时镇自食恶果,一夜便被斗垮,齐时镇的人马悉数被消灭,东厂锦衣卫将叛军全数诛杀不留活口,以除后患。 太子党瓦解,其党羽人人自危,有的告老还乡,有的当庭辞官,有的连夜携家带眷逃出京城,有的干脆投诚二皇子当起了墙头草,反正谁能给他利益便效忠谁。 一行人依谋逆罪行惩处,东厂大牢人满为患,哭爹喊娘大喊冤枉,其中有不少人塞银子想减轻罪刑,东厂上下都赚得钵满盆满。 不用说,其中收获最丰硕的莫过于陆瑞京,抄家的款项有一半进入他的私库,如今他可说是权倾一时,富可敌国。 而齐时镇也在这一役中受了重伤,手脚都被砍伤,后背中了一箭,深及肺腑,陆瑞京的玄天弓一出,他想要人死,那人绝对活不成,除非他有意放水。 像当年西厂厂公刘公谨受了他一箭,虽然没死但身子日渐衰弱,他留着刘公谨是因为他当时力量尚有不足,没法一口气吞掉西厂势力,因此用蚕食的方式慢慢夺下这块大饼。 如今西厂式微,形同虚设,东厂稳稳立足于朝廷中,朝中官员一听到东厂厂卫无不闻风丧胆,其威势不亚于新皇。 数日后,叶照容跟陆瑞京说起了花绛求情一事,表情很是为难。 「好吧,既然你替他求情,我就放他一马。」太子不死,皇后才有所忌惮,不会将矛头转向他。 功高震主,乃是大忌。 「不会让你难做吗?若是为难,当我没提过,只是花姊她看起来好可怜……」 教人看了于心不忍。 「无妨,我的小媳妇儿都开口求我了,我怎能让你失望,太子一条命不算什么,送你做人情吧。」也算是还了花绛的救命之恩,一命还一命,他的妻子不欠人,心安理得。 「四郎哥哥……」她娇羞的睐他一眼。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洞房吧,早日生个胖娃娃。」穿着大红袍的陆瑞京拦腰将新娘子抱住,往喜床一放。 他穿的不是飞鱼袍,而是喜袍。 是的,今日是陆瑞京和叶照容的大喜之日,他们分离了八年,终于苦尽甘来,拜堂成亲了,一切从简的他们并未大肆宴客,只想欢欢喜喜的做对平凡夫妻,不受外人打扰。 可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多到爆,把气到脸发黑的陆瑞京惹得直想赶人。 宾客之中,地位最尊贵的自然是陈皇后……不,是太后娘娘,为了制衡陆瑞京的东厂势力,她当场宣布收叶照容为女,赐封号「天福公主」。 而陆瑞京因从龙有功被封为护国公,其妻册封诰命一品护国夫人,得享十世荣耀,子嗣承爵不降等。 只是往后十数年间,依然没人喊这对夫妻为护国公、护国夫人,他们皆是戒慎恐惧的唤声「督主大人」、「督主夫人」,只因东厂的名头远远高过国公爷,教人不敢不敬。 东厂的威名来自督主的行事阴狠,得罪过他的都别想睡得香,尤其是曾经伤过他妻子的人,那比杀父仇人还罪孽深重,他无论如何也不放过。 好比丹湘,她下了东厂大牢,陆瑞京下令每日削肉七片,不许伤其筋骨,削完之后上最好的止血伤药,敷上生肌膏令其七日长肉,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削肉,日日活在死不了的恐惧中,每日辰时都能听见她凄厉的惨叫声,求着上刑的厂卫让她死。 第四十章 背主的莺声则被送至北边最寒冷的军寨,那里长年少衣少食少女人,进了红帐的她被一群粗矿的男人日夜压着快活,有苦也说不出来。 花绛带走了齐时镇,从此再无两人消息,他如今是死是活无人得知,倒教太后和皇上寝食难安,一点也不敢夺取陆瑞京在东厂的势力,因为他们怕齐时镇养好了身子卷土重来,他们这对世上最尊贵的母子没本事对抗。 所以说,放走齐时镇也是陆瑞京的计划之一,他可以安然高枕,享受太平日子。 「四郎哥哥,你是太监……啊!这是什么,你怎么又带刀在身上,你捅到我了……」好怪,热热的刀。 「傻容儿,为夫宝刀在身才能让你生娃儿,乖,把腿打开,让为夫进去。」 「进去什么,我听不懂……噢!好痛,你……你放了什么进来,快出去,我好疼……四郎哥哥,我疼,你别动了……」为什么这么疼,四郎哥哥是坏人、欺负人。 「好容儿,四郎哥哥不动会死的,你忍一忍,我轻轻的动就好,你一会儿就不痛了。」面目狰狞的陆瑞京满头大汗,一抽一送的将自己的巨物推到最深处,紧紧嵌合。 「真的不动会死吗?」眼眶含着泪的叶照容听了他的话,原本因吃痛而扭动的身子立刻停止,就怕弄伤了他。 「四郎哥哥不骗人,不过你要动一动,扭扭你的小蛮腰,配合我的动作。」他临床教妻,但…… 「像这样吗?」她无师自通的扭腰摆臀,凝脂般的双腿缠上他腰身,一绞紧,让他入得更深。 陆瑞京冷吸了口气。「你……天哪!你这妖精,是谁教你用那里吸……我的天呀!你根本是狐狸精转世……」 能把男人毁灭。 「咦,四郎哥哥怎么知道,我常梦见我是一只九尾天狐,女娲娘娘叫我苏妲己,可是我明明是叶照容呀,她肯定是喊错人了。」她是人,不是九条尾巴的狐狸,那么多尾巴不重死了? 正在兴头上的男人哪听得懂她在说什么,陆瑞京只知道自己快弃甲投降了,这对第一次尝到男女情欲的他已经是极限了,他忍着不让自己发泄,硬是急抽缓顶的撞向女子最柔软处,花径蜜溢,津液流泻。 「好容儿,你轻一点,别绞太紧,我……很难动……」她的里面好舒服,令他通体舒畅。 「我没绞呀,我什么也没做。」可是她身子一直热起来,小腹下方好像有什么往上涌,她好惊慌。 「你别动,我……啊……」 那一句「你别动,我来就好」还没说完,一阵酥麻感由腰椎直钻脊椎,陆瑞京背脊一挺,下身抽搐了两下,随即如发软的面团般倒向桃腮泛红的妻子身上。 此时屋外传来细碎的声响。 「咦!完了,这么快就没戏唱,太久没用果然不行了,早说送他十大卷春宫图好好琢磨琢磨嘛,这下子可真是没搞头了,床笫间不和谐,娘子迟早会跑掉…… 「哇!这是什么东西,好臭好臭,快拿开,臭死了,是谁暗算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恶,居然是烂掉的馊食和死老鼠,是谁这么缺德,连他也敢下暗手。 「滚!」屋内传出冷厉的低咆。 「啊!被发现了,你们慢慢忙,明天我再送一大车春宫图让你们观摩。记住,夫妻要和睦呀!别因床事不合大打出手。」唉,人无完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缺陷。 「皇上——」警告的冷声沉如冰。 「啊!你怎么知道我是皇上……」快溜。 为什么不知道他是谁,除了不知死活的新帝齐任时外,谁敢跑来偷听冷血无情的东厂督主的壁脚,还非常可耻的被逮个正着,而早知他会有此举的陆瑞京很早就备妥了大礼等他来。 果不其然,自投罗网,一国之君成了屎盆子。 「皇上怎么还没回宫……」叶照容纳闷的问。 「不用理他,他要不干皇上这活儿,咱们挑个人替他干。」敢听壁脚,活得不耐烦了。 「咦,皇上还能换人做?」不是得等皇上死了,子承父业? 「哼!那就逼他快快生儿子,一次生十个、八个,十六年后让他的儿子去争个你死我活。」看他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插手别人家的房中事。 「还能这样做?」叶照容咯咯笑出声。 「我们不能比他慢了,赶紧生个儿子压死他儿子,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老子、儿子都在他手上吃瘪。 「你不是太监?」都已经做了夫妻事,她还是心有疑惑。 「……不是。」他答得很无力。 看来他还不够卖力,她才会一脸疑虑,做男人的,面子不能被踩在脚下,这一次要加油了。 陆瑞京翻身再上,这一夜,红烛未熄,女子的娇吟和男子的粗喘交缠了一整夜。 夜静,人不静。 缠绵悱恻。 多年后。 「督主夫人,救命呀!督主大人他说要灭了陈尚书满门,从老到少一个也不放过,全部斩首示众。」 「喔,他又发作了呀!你们别急,好好跟我说一说,到底又是谁惹督主大人生气了,他脾气很好的,很少动怒。」叶照容很温柔,笑着扶起跪地求情的人。 东厂督主脾气很好,很少动怒? 果然无知者无敌呀!督主夫人被督主大人宠得不知人间疾苦,她快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了。护国公府的下人好笑的想着,他们知道有督主夫人在的地方,督主大人便是一头不会咬人的老虎,看似凶狠却温驯。 「陈尚书说他有一女今年十七,丽质天生,温良谦恭,堪为良配,愿嫁予督主大人为妻,与督主夫人你共事一夫,但她女儿为大,夫人为小。」那陈尚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主意往督主大人头上打。 一听到「共事一夫」,叶照容的眉头一蹙,她想起欲置她于死地的丹湘。「共事一夫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两个妻子的意思,两个人都是督主大人的嫡妻。」陈尚书脑子灌水了,忘了东厂是什么地方了吧! 「可是我已经是四郎哥哥的妻子了呀,为什么他还要再娶一个妻子?」她不解的偏着头。 「说得没错,我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怎好再去祸害别人家的闺女,你说这人是不是太无礼,非要把女儿塞给我。」笑着走进大厅的陆瑞京笑着搂住妻子,趁她没瞧见时,将来告状的下属一脚踹翻。 「唉,肯定是没人要,嫁不出的姑娘,真的好可怜喔!四郎哥哥替她想想办法吧,我听说北疆有很多男人娶不到老婆,不如让她往北嫁。」男无妻、女无夫,正相配。 「好,听你的。」算那陈老贼好狗运。 就这样,因为叶照容的一句话,陈尚书家逃过被满门抄斩的下场,可他最疼爱的嫡女却被迫嫁予边疆军士,一生难以回京。 「好你个陆四郎,你是怎么教儿子的,居然让他打朕的皇儿,还说要把他打聪明点,他哪里笨了?」明明天资聪颖,勤勉向学,温文有礼又懂事,善良地连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 「因为他长得像你。」心直的人过于温吞。 「像朕有什么不对,朕的皇儿不像朕,朕就该哭了。」后宫嫔妃偷人,他的脸还不丢大了。 陆瑞京压根懒得答腔,径自把话题转开。 「皇上,南蛮来犯,你决定派谁挂帅了?你快把名单写好了,臣好去宣旨。」 真是老鼠吃砒霜,找死。 当朝皇上齐任时像是被人踩到痛脚似的跳起来。「哎呀!朕头疼,要回宫找太医瞧瞧,这事交给你处理,护国公忠心爱国,你出手,朕放心。」 原本是来护国公府找「家长」投诉的,可主题没谈到却先夹着尾巴溜走,这皇上当得真够憋屈的。 「四郎哥哥别老是欺负皇上嘛,他是老实人。」所以跟她一样讨厌麻烦,凡事不会想太多。 陆瑞京抚着妻子隆起的小腹,暗然轻叹,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这一胎是第四个,太医诊断是女儿,他离三子两女五个孩子的目标不远了,可是…… 他怎么会遇到这一对活宝呢?而他这个聪明人要一辈子替他们俩干活,他这是不是叫报应? 但是啊,只要有她在身边,再累的日子他也觉得是甜的。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妖妻孽夫之一《教主的续弦妻》; 02、妖妻孽夫之二《督主的童养媳》; 03、妖妻孽夫之三《地主家的奶娘》。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