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的续弦妻》 楔子 【楔子】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 后世中无论正史野史,提到这三人总是没好话,尤其是妹喜,谁让她是历史上第一个记录在案的祸国红颜呢,酒池肉林,太奢侈,太腐败,被这样的女人吹枕头风,难怪夏桀把大好江山给弄到没了——唉。 虽然已经是千年前的事情,妹喜想起来还是很想叹气,觉得自己很冤枉,很无辜,龙椅不是她在坐,奏章不是她在批,后宫即使以她为尊,但也只叫得动宫女,喊不动侍卫,她要有本事灭了夏,就直接上战场了,何必和亲呢。 世人相传,多有谬误,她其实是草原儿女,有个青梅竹马,原本打算十六岁成亲,可没想到夏国兵强马壮不说,对异族也没和平共处之意,身为族长的父亲无法,为了部落三百余人的平安,只能把绝世容姿的女儿献上,希望她能入得了夏桀的眼,以宠爱换得部落延续。 妹喜出众的容貌的确让夏桀很是欣喜。 他喜欢,但她却不喜欢。 他太过粗鲁,无礼,残暴。 因为不想搭理这个无脑帝王,妹喜每每装作耳朵有问题——有时候听得到,有时候听不到,从小医到大还是这样,臣妾已经习惯了,只是皇上有时说话听不见,真是愧疚得很。 夏桀被她迷得死去活来,非但不在意,反而更加怜惜。 一次正在发呆,侍女想端茶,没想到手上镂空镯子却钩到衣服,丝帛发出声响,裙子堪堪裂了大洞——这个侍女有点年纪,是夏桀特意派来教导她宫中规矩的,自恃甚高,看不起妹喜,言语上虽然恭敬,但脸上就写着「哟,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连这都不知道」,爱讲规矩,爱摆仪态,总是找到机会就提醒她,娘娘,您的手摆幅太大,姿势不雅,一会又是摆幅太小,手镯戒指容易钩到裙子,步子太快,步子太慢云云,总之,样样挑剔。 讲得头头是道,结果自己钩破裙子,大腿都露出来,妹喜一时没忍住,笑了。 夏桀一看,以为妹喜喜欢丝帛撕裂的声音,立刻下令宫女开库房,拿丝帛出来大撕特撕。 妹喜看了简直傻眼,这都是上好的丝绸啊,连忙解释,她不是喜欢,只是刚好想起有趣的事情,这才笑出来,没想到夏桀却认为她贤慧,更加宠爱,更加讨好,于是,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后人把夏亡怪在她身上,阎罗王也是,完全不调查事情的真相,刷刷刷的几笔,便判她千年后才能转生。 地府岁月长,闲来无事,她这边转转,那边兜兜,遇上过几个史官,知道她是妹喜,莫不破口大骂「妖孽啊」,手指还抖个不停,好像她真的很可恶一样。 至于她保下来的族人们,夏刚亡的三五十年,还有人听说,一百多年后,不管她怎么问,都没人知道了。 想来也是,如果写上这笔,那她妹喜就是好人,但她如果是好人,亡国这帽子就不能再戴在她头上,夏桀势必承担所有恶名,这是商王做不出来的——都抢了人家国家,好歹留点面子。 于是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抹去妹喜的不得已,一来,给前朝皇帝留点颜面,二来,成全了商王仁善之心。 刚开始她当然很气愤,但慢慢的,也就算了,过了无数岁月,妲己来了,再一次的无数岁月,褒姒也来了,一日回过神,妹喜发现自己正在开导地府新生褒姒。 褒姒哭哭啼啼,「大王无脑,到底关臣妾何事?」 妲己一旁猛点头,表示非常懂。 妹喜一边安慰,一边又想,默默觉得,嗯,时间果然让人成长。 三人作伴,倒也不算孤单。 一日,正在看最新的东瑞国史,一相熟的小吏在院子外喊,「妹喜,妹喜。」 妹喜放下绣花绷子,走到围篱旁。 那小吏笑说:「到你啦。」 妹喜不解。 「傻啦,你到此已过千年,可以转生了。」 妹喜笑逐颜开,想想又说:「等等,我去跟妹妹们告辞。」 「别告辞了,孟婆等着。」那身长超过十二尺的小吏提起她,快步往转生河走去,「耽误时辰就不好了。」 「耽误时辰?难不成我还特定要投去哪家?」 「天机不可泄漏……但看在我们相识千年分上,跟你说一下也不妨,鬼相说,你前生祸国殃民,虽然在地府待了千年赎罪,但罪孽未清,此番转生,是特定人家,你可得用上妖孽本事多多救人。」 「我,我前世没祸国殃民啊……」 「我知道,但大王的文书上写着你祸国殃民,那你只能祸国殃民,鬼相也明白你冤枉,所以给你挑了太平盛世,没有烽烟战火,父母双全,吃穿不愁,总之,好好过日子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转生河边,小吏放下她。 孟婆笑吟吟的等着。 妹喜行了一个礼,「孟婆婆。」 「喝吧,喝了就过河去。」 妹喜接过孟婆递过来的瓷碗,「谢谢孟婆婆千年来的照顾。」 「好孩子。」 妹喜将汤药一饮而尽,慢慢走入河中,突然又想起一事,连忙回头说,「欸,你有没有看清楚,我投胎的主儿是美是丑,我,我不想再长得国色天香……」 那小吏大声吼道,「鬼相说了——」 说什么,妹喜再听不清楚。 意识逐渐混沌,河水温暖无比,半梦半醒的,但却不想睁眼。 水里好暖,好舒服。 总算能离开这里了。 那个邻家哥哥,不知道后来娶了谁。 她预备离乡的前一日,他悄悄来见她,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八岁开始出猎,十三岁就能自己猎下猛兽,他帐子中的兽牙有好大一串,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来见她时不但痩了,眼眶也红了。 他说,让她好好的。 自己除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没有跟他走的勇气,他也没有带她走的勇气,三百多条人命,他们的爱情没那样丧心病狂。 他的眼睛很好看,可是啊,她现在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爹爹的样子,哥哥的样子,奇怪,她明明画了画像的,千年太久,怕自己不记得,所以画下家乡人物的容貌,怎么这会,都想不起来了…… 就像一场漫长的漂浮,记忆渐渐抽离,刚开始还能记得起夏桀,记得起宫殿,记得起草原,后来逐渐模糊,总觉得越想,就越想不起来。 记忆在温暖的河水里冲散。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又要去哪? 这水真温暧,真舒服…… 也不知道漂流了多久,突然间一冷,她睁开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几个婆子大笑,「生出来了。」 「快去告诉老爷,是个小姐。」 第一章 【第一章】 对乔华丰家来说,最棒的莫过生在太平盛世了。 天下太平,武林也太平。 他记得小时候,当时天下勉强算太平,武林却完全不太平。 所有的事情都一样,久了就会分出派别,派别分到后来就成了正邪,正教有头头,邪教也有头头。 正教的头头叫做盟主,邪教的头头叫做教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意识到的时候,分裂之势已成,接下来就是各门各派选边站——所谓的选边站就是,有了一个大靠山的同时,也有了一个大敌人,大靠山未必可靠,但大敌人肯定可怕。 对乔家镖局这种小门小派来说,双方都得罪不起,最好能保持游移的现状,乔华丰记得自己的奶奶当时还在祠堂念了好几天心经,祈求的便是:拜托当我们乔家透明吧,双方的帖子都别来,宁愿都不被当一回事,也不想被当一回事啊。 只是事与愿违,盟主的帖子来了,说要讨伐邪教,教主的帖子也来了,说要教训正教。 乔家老爷头痛了好几天,终于在最后时分,选择出席盟主那边的讨伐大会。 原因无他,当时的盟主比较厉害,而且正派自诩正派,爱面子,爱正义,翻脸不认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若真的有事求援,无论如何都会硬着头皮答应,如果硬要选择,他当然是靠着大边一点的——显然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武林大会几乎百家齐聚,大家吃喝休息过后,便是要讨伐邪教。 正教人数虽多,但吃亏在绝不用下三滥手段,相反的,邪教百无禁忌,什么奇怪的手段都敢使,甚至有女子直接穿了抹胸就上场,那些侠客连剑都来不及拔,转身就跑,于是乎,人数虽然悬殊,但两方人马打了十几天,竟以和收局。 乔华丰记得自家老爹回来,有次酒后喝醉,说他觉得武林盟主真是脑袋有问题,明明人多,却坚持不能以多围少,必须光明正大的取胜之类。 「那当什么盟主,去少林寺出家吧。」 乔华丰觉得自家老爹说得真有道理,如果不想以多欺少,那干么逼他们这些小门小派选边站,自己去打就好了啊。 老爹只要说起武林盟主,可以骂骂咧咧一盏茶的时间,乔华丰深以为然,尤其是他成年当家之后,更是了解他爹的无奈——每年要聚会,每三五年要讨伐一次,佴每次的结果都是打个十来天和局收场,武器不能下毒,不能以多欺少,不能以长欺少等等,原则多到跟裹脚布一样,这种武林盟主真的好烦又好娘,这不行,那不对,在他看来,那些都不是原则,那只是单纯的脑子有问题。 只是这种大不敬的话他不能对外说,所幸乔家人口简单,有时关起门来,父子骂骂武林盟主解气就算。 就这样五年多前,突然传来消息,说邪教教主怀天远游去了,于是盟主侯仲群觉得机会来了,把十几个大门派的掌门都请到府上,照理说,这种高等聚会轮不到乔华丰,但很不幸的,他在不对的时间出现在不对的地点——乔华丰有事去馨州访友,友人家住湖中岛,说好派了船在湖港等,可没想到盟主侯仲群的大船也停在那,侯家管事自然认得各派头头,见乔家镖头出现在这里,以为是自家老爷有邀请,上前弯腰说「乔大爷,请」又挥手让一艘船过来接。 乔华丰也有点粗心,见有人招呼,直接就跨了上去,下人引他进船舱房间,喝茶,吃点心,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船停了,仆人引着上岛,直到近了厅堂,看到几位掌门,内心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其它掌门以为他是侯仲群相邀,侯仲群也只怀疑是自己写错帖子——湖岛中的宅子十分隐密,为了怕被云山邪教知道他们欲趁教主不在去讨伐,所以才约在这里,连地点都是十日前才定的,会在这时间点出现在湖边,肯定是收到帖子。 人都来了,总不好再叫他回去,于是大家坐下讨论。 乔华丰莫名其妙到极点,但此时气氛严肃,他又不能问说,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大家又在这做啥? 所幸他年轻,被安排坐在下首,不讲话也不算奇怪,听着听着,便听出门道来了,内心忍不住一阵疲倦又哀嚎,又,要,讨,伐! 这都二十几年了,说好听是没失败过,但实话是也没成功过,看着激动得喊着「这是天赐良机」,「上天也看不下去」之类,激动得要死的侯仲群,乔华丰真的是很想回家。 他已经娶妻生子,只想好好扶养孩子长大,对于什么武林正义的,真的没兴趣,乔家也不过是护镖起家的小门派,弟子兼镖师在用,天下太平,很多人做生意,南来北往的,镖局的钱好赚得很,他想趁着这好世道多存金银,最好能开店当老爷,走镖什么的太辛苦了…… 正在怨叹,耳边听得侯仲群一声大吼「正义必胜」。 一群人兴冲冲讨论了各种方案,可没想到梁上突然传来一阵少年笑声,「不劳各位千辛万苦上云山,我爹不在,我替他会会各位。」 侯仲群脸色都变了,把酒杯掷向横梁,「怀应时,我可没邀你过来。」 乔华丰心想,你也没邀我,我还不是在这里? 少年翻身而下,笑道:「我又不是正人君子,何必要持着名帖前来?」 正是邪教教主怀天的儿子,怀应时。 「废话少说,你即刻就走,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你们打云山的主意,还说不跟我计较?」怀应时从腰中抽出软剑,「接招。」 讲完,二话不说扑上去。 乔华丰知道高手过招,旁人不小心就会倒霉,因此当侯仲群也提剑时,他便悄悄的,悄悄的往柱子旁边移动,接着完美的把自己藏在柱子后面,如果刀剑脱手,好歹柱子能挡一下。 侯仲群已经四十几岁,当了二十几年的武林盟主,怀应时不过才十七八岁,照理来说,应该是怀应时落荒而逃,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却听到侯仲群哀哀叫的声音,交杂「住手」,「住手」。 乔华丰忍不住探头一看,侯仲群满屋子跑,怀应时追在他后面,把软剑当鞭子,猛抽他屁股。 武林正派,不能以多欺少,所以那些掌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奇葩的一幕发生而无法出手。 终于,怀应时抽高兴了,一个回身,各大掌门也都被抽了耳光,一时啪啪声响不断,而乔华丰早在怀应时转身前就又躲回柱子后,因此躲过那个耳光。 「我爹跟你们讲道理,给你们留面子,倒让你们闹了二十几年,他现在云游去了,我已经正式接位,告诉你们,我一来不喜欢讲道理,二来也不想给你们面子,你们乖点就没事,再来一次讨伐大会,就不是打屁股跟打耳光这么简单了,只要再有一次,」怀应时哼了一声,「我不会动你们,但你们的家人,全部完蛋。」 虽然很不应该,但乔华丰内心真想欢呼,感谢这位年轻教主,好样的,以后再也不用开誓师大会了,喔耶。 侯仲群每次在自己的地方等,都不帮他们这些外地人想想,每年一趟舟车来回要半个月,半个月不能走镖不说,车资住宿还要花很多钱,真的太为难他们这些小门派了。 「还有,你们每门每派都有叛徒定期把消息往我云山传,叛徒都不只一两个,所以最好安分点,要是为了想抢盐抢铁再与官府勾结,来为难我云山的人,我可是会大开杀戒的。」 啪的一声,好像是簿本摔在桌上的声音。 「各自来领吧,信封上面是你们妻小儿女的名字,写谁的名字,里面就是谁的头发,再闹,下次刀子划过的就不会是头发了。」 乔华丰大惊,头发,这威胁好可怕…… 大厅里一片寂静。 若说刚刚被怀应时打得很丢脸,很生气,现在看到信封跟头发,就是很害怕,很恐怖。 「你们这些人,好日子过久了就不会长记性,这样吧,以后每年这天,我们也来开会,就在这里,每年让我打一打,骂一骂,你们才会记得,不要人家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儿子女儿的头发什么时候被人剪去一段都不知道,还想讨伐别人,吃饱太闲自己找事做,不要来找云山麻烦。」 静默中,不知道谁开口说了一声「是」。 而这声「是」俨然起了带头作用,因为皆下来乔华丰听到的都只有是是是。 怀应时很满意——早就跟爹说过了,这些人脑袋有问题,不能沟通,爹沟通了二十几年,也没沟通出什么,他打一顿,马上就乖了,这样不是很好? 第二章 「今天的事情,我也不会对外说,你们约束好自己人便行。」 抽完鞭子,要给糖果。 娘说,这些家伙最爱面子,给了面子什么都好说。 果然,老家伙们的脸上都出现了感激涕零跟感恩戴德的表情——也不能怪他们,一群德高望重的人被个后生晚辈打,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只能顿入空门,以逃避世俗眼光,但顿入空门毕竟不太乐意,能留在世俗享乐是再好不过。 怀应时走后,一时间大家都十分尴尬,许久,一声长叹,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我们歃血起誓,今日之事,绝不对外人说起,若有违,则群起攻之,大家以为如何?」 「此计甚妙。」 于是乎,一群刚刚还在说要杀上云山的人,此刻排排站在供桌边,斩鸡头,起毒誓,乔华丰虽然没挨打,也没被威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跟着表达了一番。 在那之后,江湖总算真的太平了。 终于不再有人喊打喊杀,只是每年二月三日大伙得上那湖中岛,让怀应时骂一骂,对于乔华丰来说,被骂一骂也没啥,比起侯仲群每隔一阵子发正义病好多了。 对于现况,他很开心,也挺满意,直到五年后。 怀应时的妻子挂了,他说,让他们帮忙找个老婆,云山事物多,太软弱的可不行,还有,女子相貌不能太丑,脑袋不能太差,他上有母亲,女子得跟他一起尽孝……如此足足讲了一盏茶时分,最后说:「交给你们了。」 说完人就走了,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这什么?他们得帮邪教教主找续弦妻? 乔华丰一回到家,便把家人都聚集起来,把要替怀应时娶妻之事言明——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被逼迫的,那日怀应时走后,大伙商量好,要把事情讲得跟二次招安差不多。 次子乔耀奇怪的问:「三年多前不是帮他娶了一个吗,怎么这就没了?」 「你爹也想知道,但侯盟主都没问,我哪敢问……」 二年多前,侯仲群把自己的嫡长女侯芳菲嫁给了怀应时,外人都以为侯仲群是想以怀柔策略,招安云山,纷纷盛赞盟主仁慈,但其实是侯仲群的侍妾锺氏知道怀应时要他们帮忙娶妻,自己推荐了女儿侯芳霓——怀应时年轻,有钱,去哪找这么好的女婿。 可没想到侯芳霓话太多,怀应时觉得她太吵,反而相中嫡女侯芳菲,貌美,文静,十分可喜。 侯芳菲自然不愿,但侯仲群却愿意得很——这一年多老有后生晚辈问他怎么不讨伐云山了,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云山改邪归正,也没有,要说让大伙休养生息,好像也怪怪的,因讲不出理由,有时便不太出席聚会,久了之后,居然有人说他死了,侯仲群逼不得已只好出来亮相一下,可一出现,又被逼问何时讨伐,真是头痛得很。 这下可好,如果把芳菲嫁过去,他就可以说,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他打算把嫡亲女儿嫁与怀应时为妻,让这正派女儿去感化那坏家伙,虽然得耗上一些时间,但总比刀刃见血好。 于是三年多前,侯芳菲便八人大轿,十里红妆的嫁入怀家,以十五岁的稚龄负起了教化邪教的责任,俨然是文成公主转生,江湖人士莫不称赞侯仲群,其声望达到顶点。 真没想到侯芳菲就这样没了,而侯仲群却连问都不问。 妻子柳氏道:「会不会是怀应时已经先跟侯家通了消息?」 「应该是吧……」 「肯定是。」长子乔光说:「养这么大的女儿突然没了,侯盟主没哭也没喊,绝对是早就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怪不得怀家。」 乔光的妻子陆氏啊的一声,「说来,马师傅的太太不就……」 一家六口同时啊了出来,懂了。 马师傅大概三十几岁,从小就住在乔家,是乔老爹出外走镖时捡回来的,成亲后跟妻子还是住在乔家,妻子不是外人,是乔家厨娘的女儿。 本来也挺好的,怎知道生孩子却遇到劫难,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厨娘心痛归心痛,但却越发的对马师傅好,对他们夫妻来说,女儿不管没能生下孩子,还是没能自己活下来,都怪女儿不够健壮,才害得马师傅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 如果侯芳菲是难产而亡,侯仲群的确不可能寻事。 想起侯仲群在「寻找续弦妻」这件事情上的积极表现,乔华丰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之前是侯盟主舍了自己的女儿,可现在侯二姑娘也嫁人了,这新娘子要去哪里找?」身为母亲,柳氏只担心这个。 跟乔华丰当了二十几年夫妻,她不敢说自己多了解丈夫,但丈夫「说闲话」跟「真操烦」她还是分得出来的,把一家子都叫来,还让心腹守住门口,如果只是闲聊八卦,不会是这个阵仗。 乔家也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五,还没许亲…… 果然,乔华丰看了女儿乔喜娘一眼。 柳氏尖叫一声,扶着桌子,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乔光大叫,「不行。」 乔耀也吼,「妹妹绝对不嫁给那恶人。」 陆氏见婆婆,丈夫,小叔都出声了,自己不吭声好像太无情,连忙补上,「是啊,公公,我们怎么样也不能让小姑嫁去那种地方。」 相对之下,当事人乔喜娘就镇定多了,她的想法很简单,爹爹啥都没说呢,不急。 果然,乔华丰道:「你们急什么呢,我又没说是让喜娘给人。」 柳氏一听,脸色立刻好上很多——她想给女儿说亲的是老实可靠的丈夫,喜娘那么呆,要是嫁得远了,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无论如何,她都舍不得,「这样好了,我早相中张家布庄的大公子,张夫人对我们家也很满意,我们请人去透个话,让他们找个好日子过来提亲。」 乔华丰为难道:「这恐怕不行。」 「怎么不行了?」 「不是要把喜娘给人,但喜娘也是在名单内……」 「什么名单?」乔光和乔耀都急了,「爹,你说清楚一点。」 乔华丰唉的一声,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怀应时说了话就走,几人先是说了一些「怎会如此突然」,「时间如此紧急,要去哪里找合适的姑娘」之类的废话,然后就听到空灵大师一声佛号,说寺中只有和尚,他也没认识年轻姑娘,所以这件事情他不管了。 少了一个人分摊责任有点呕,但又不能说空灵大师不对,怀应时说了要个未婚姑娘,总不能给他个和尚吧。 接着也是一声佛号,清和道姑说,道庵即便多着年轻姑娘,但都已经出家,逼出家人为妻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何况头发要长长也没这么快,所以她也不管了。 这……好,也没办法,逼尼姑出嫁太造孽,没人说得出口。 金剑门的掌门跟着说:「我虽然有女儿待字闺中,但女儿都已经四十几岁,想来不太合适。」 如果给怀应时塞个四十几岁的姑娘,恐怕会讨到一顿打。 扣掉已经给过一个女儿的侯仲群,还有四人,大伙你看我,我看你,清楚对方家中都有未婚女儿。 「我小女儿未婚,但不过才十三岁……」 「又不是要马上成亲,可以先订亲,两年后再迎娶,到时候苏姑娘也十五岁,年纪就刚好了。」 「两年实在太久,委屈了怀教主,不如让您家中的梅姑娘上云山吧,梅姑娘十六岁,这年岁正好。」 「我家女儿长得丑啊。」梅大侠一听女儿要遭殃,连忙下猛药,「我女儿就是太丑了,才十六岁还没订亲,万一相看时吓到怀教主,大伙就不怕再挨一顿板子吗?」 「这倒奇怪,我怎么听说梅姑娘姿容天下无双,就是太美了,想找个贴心夫婿,才会耽误到至今。」 「对,想来,我娘子曾经称赞过梅姑娘有国色之姿。」 「哎呀,那个不是我女儿,常常跟我妻子外出的是我媳妇啊,王掌门,你娘子连姑娘梳妆跟妇人梳妆都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总之,你有女儿。」 「你们也有女儿。」 「我女儿已经订亲了……」 「王掌门你少装了,你这么爱炫耀,女儿订亲肯定要招摇过市,可我们却没人知道,你是不是想用「已经订亲」逃掉这事,然后迅速把女儿嫁给比较合意的弟子,好逃过一劫?」 「这……苏掌门怎么如此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王掌门一脸心虚,肯定是被说中了。」 「乔镖头,您女儿也十四五岁了吧?」 第三章 「是,不过我女儿太笨了,我们夫妻发现什么都教不会之后,就打算招赘,养到现在,琴棋书画都不会,也不懂看人脸色,这要是上了云山,肯定让怀教主嫌弃,没两天就被休了,到时候,我们又要找妻子,与其白忙一场,不如跳过我女儿吧。」 「不不不,笨可以教,丑却没办法重造。」梅大侠语重心长的说:「还是跳过我女儿吧。」 如此,四家开始推卸责任,为了保住自家女儿,都不惜说自己女儿很丑,很笨,很蠢,什么都不会,王掌门心急,甚至连「小女就算丢在路边都没人要」这种话都说出来。 清和道姑眼见没结果,提议拈阄,谁拈到就算谁,别怨也别赖。 原本大家也都同意了,苏掌门却又临时反悔,问乔华丰道:「乔镖头的女儿很笨?」 「笨。」 接着问梅大侠,「梅姑娘很丑?」 「非常丑。」 「王姑娘举止轻浮,难登大雅之堂?」 王掌门惭愧道:「她亲娘原是个风流寡妇,不懂教孩子。」 「那好,我们便将女儿都带来,让怀公子自己相,不管他相中谁,都没话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默默的都同意了。 苏掌门内心松了一口气——他女儿虽然十三岁,但体弱多病,外貌看起来跟个十岁丫头差不多,怀应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选自己女儿。 商议完毕,由侯仲群写了信,言明四月初,四家人各自带女儿到这湖中岛来相亲。 听完,乔家人都傻了眼。 柳氏十分烦恼,「四分之一的机率,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万一我们喜娘真入了那魔头的眼,可怎么办才好?」 「夫人放心,梅姑娘小时候我见过一次,绝对不是什么丑女,相反的,七八岁的孩子长得可水灵了,规矩也好,至于那王姑娘母女虽然不太象话,但一个寡妇能钩上王掌门,哪里又会丑呢,母亲不丑,女儿肯定也不差,听说王掌门这房侍妾爱钱得很,女儿也是一心想攀富贵,我打算偷偷送信给王姑娘跟她亲娘,告诉他们怀应时名下多少金银财宝,王姑娘想坐拥财富,自然会敛起轻浮,想办法讨得怀应时开心。」 柳氏听到这里,感觉好了一些,「那那位苏姑娘呢?」 乔华丰笑得奸诈,「苏掌门的女儿外表稚弱丑陋,但他有个外室,是从良的花魁,女儿今年正好十六,我们出得湖岛,我便跟他说,让他带花魁女儿来相亲,不然我就把外室的事情跟他的河东妻说,苏掌门被我吓死了,连忙说,绝对会带外室的女儿去,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样也不可能挑我们家喜娘。」 柳氏想想也是,从小到大,她都可惜喜娘没传袭到自己的美貌,现在想来,还好女儿不美,可以躲过一劫。 心情放松,柳氏终于笑了,「你怎知道苏掌门有外室?」 「夫人别忘了,我们走镖之人,表面上走的是金银,其实走的就是隐私,要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镖局虽然各自为主,但却又自成一个奇怪的体系,他们在每个州县河口,都有自己的地方,哪家镖局的人都能去休息,但除了镖局的人,谁也进不去,除了洗澡吃饭,也会讲讲八卦。 乔家是唯一一个出席过武林大会的镖局,因此人人都把乔华丰当崇拜的对象看,一个镖头能做到让武林盟主发信来邀,多有本事啊,于是只要他出现在镖师客栈中,人人都会上前攀谈一两句,乔华丰打从心里厌烦武林大会,自然不可能洋洋得意,看在镖师眼中,只觉得乔镖头人真谦虚,有心结交之下,八卦哗啦哗啦的倒,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知道一堆事情。 「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放了心。」 「是,不过该有的样子还是得装一下,总不好穿得太一般,倒显得我摆明着去捣乱一样,你让人来给喜娘裁些新衣裳,鞋子,披风都做,首饰那些也打上几项,总之,别落下话柄。」 知道乔喜娘只是去过个场,乔家人都笑逐颜开,柳氏甚至打算明天就让人去张家透个口气,准备准备,五月便来提亲。 轻松的气氛中,乔喜娘的声音响起,「爹爹。」 听得闺女呼唤,乔华丰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侯盟主武功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让他跟怀应时比试一场,明明比武能解决,怎会弄到要嫁女儿?」 乔华丰噎住了,喜娘,你这问题真是……真是…… 「我们名门正派已经许了一个女儿,现在又要再许,要说结亲也不是不行,应该是怀应时上门求亲,现在怎么弄得好像皇帝下令要选妃,我跟几位姊姊还要去湖岛跟他相看,这样不就显得他地位比较高吗?」 乔华丰当然不能跟女儿说,怀应时的地位就是比较高,名门正派集体挨了他的打,谁主谁从很好分辨,虽然自己当时靠着柱子躲过,但同是盟友,说出来总是不光彩。 正在伤脑筋,乔耀笑说:「不是他地位高,他少年登位,性子狂傲得很,侯盟主有心拉拢他,自然想让他心甘情愿成亲,自己相过,将来好坏都无话可说。」 乔华丰在内心呼喊,好儿子! 可惜,乔喜娘却没被说服,「可是,侯盟主不是一向看不起云山的人吗,既然看不起,又何须拉拢呢?之前上远镖局说想跟我们合并,爹爹不是还说,又不是脑子坏了,干么拉拢不如自己的家伙?」 乔华丰又噎住了——奇怪,为什么他会觉得喜娘很呆呢,这几个问题可是一针见血到了极点。 当时他们几人在湖岛觉得拉拢,招安听起来很合理,现在听喜娘一问,真的很不合理啊,武功出神入化的侯仲群,为何要去拉拢一个后生小辈? 「妹妹又再钻牛角尖了。」乔光拍拍她的头,「别想了,侯盟主这么做,肯定还有其它原因,反正这亲事不会到我们头上,你就好吃好睡,当去春游一趟吧。」 乔华丰忍不住再次呼喊,儿子,俺的好儿子!「你哥说的没错,湖岛风光很好,去玩一趟也不错。」 听家人这么一说,乔喜娘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想想也是,侯盟主什么人,做事情肯定是有理由。 接下来一个月,乔家忙着给女儿做衣服,做首饰,忙碌得很。 至于当事人乔喜娘,倒是很清闲,趁着有时间,翻了几本馨州的绘册,看见风光秀丽,倒也颇开心。 乔家不禁止女儿出门,但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又能出多远,不过就是跟母亲,嫂嫂去寺里上香,偶尔跟母亲回娘家,见见外婆,舅舅,舅妈跟几位表亲,至于街上,走来走去也是那几条,再远也是当日来回,这辈子还没见过远处的景色。 想到这次一行,便是五六日路程远的地方,又听说侯盟主颇有钱,那湖岛盖得十分漂亮雅致,有湖,有亭,有竹林,有花园,都是请了名将来修的,能在那边玩上几日,乔喜娘还是挺高兴的。 她已经跟爹爹说好,待她确定落选,想在馨州再玩一段时间。乔华丰想着丫头回来后就要议亲,定下亲事之后,再不能出远门,想想即允了。 【第二章】 四月初,乔喜娘随着乔华丰来到馨州,依旧由侯家开船送他们到达湖岛。 两个船夫,大抵是知道这回有姑娘,还特意派了个老嬷嬷一起来。 江南已经染上春色,山色翠绿,路边不知名的野花点点绽放,触目所及,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乔喜娘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船,随着船行渐远,两岸山色,房舍逐渐被无边的湖面给取代,惊奇之余,又有些开心,「爹爹,这湖怎么大到没有边界的感觉,倒很像土方志中提到的大海呢。」 「这朝然湖还不算大,再往南有座明珠湖,那才是真的大,东西两岸要行上足足一天,力气稍弱些的船夫,说不定无法在日头落山前抵岸,湖浪掀起来,都能让人晕船……」乔华丰讲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干么扫女儿兴呢,连忙急转弯,「不过明珠湖水浊,还挺臭,也不过就是大了些而已。」 乔喜娘却没这么多花花肠子,看见远远一座岛屿,便指着道:「爹爹,那里就是侯盟主的岛吗?」 乔华丰也搞不清楚——虽然每年要来被骂一次,但想起要被骂,谁还有心情看景色,几乎都是坐在舱中先吃饱喝足再说,等到出岛,天色又已经黑了,更不知道这岛到底长啥样子,此刻听喜娘问起,倒有点后悔没多留点心,不然此刻就能在女儿面前演一下「无所不知的爹」了。 第四章 没听见自家爹爹回答,乔喜娘也没纠结,「说来,侯盟主也真是奇怪,居然给自己女婿张罗填房,就算侯姊姊是病殁,怨不得别人,也不该如此热心啊。」 乔华丰尴尬,但又不能说,那不是热心,那是被威胁。 于是乎,忽略了前面的疑惑,只针对后面的问题回话,「这是因为……这个……大家都不想女儿结这个亲,所以只能让怀应时自己看,选上选不上,都没话好说。」 「老说云山邪孽,可仔细想想,云山除了赚钱这件事情胆子比较大之外,平常也没听他们杀人放火,倒是侯盟主,中邪似的想去灭人家,爹爹,你说会不会是侯盟主眼红云山会赚钱,想灭了他们把路子夺过来?」 乔华丰忍不住想,真不愧是乔家女儿,因为老爹也这样想过,看看四周也没人,老婆子坐在团子上,眼睛闭上几乎睡着,船夫在船尾又远,不可能听到,便说了,「其实,你爷爷也这样说过。」 乔喜娘拍手大笑,「真的?」 「真的。」乔华丰神秘的压低声音,「当初武林分裂之势已成,你爷爷逼不得已只好选边站,可没想到侯盟主这武林大会居然是要收钱的,虽然不是侯盟主自己说的,但他姻亲陈先生说出口,那跟他开口又有什么不一样,「各位,在下不才,有个主意,这铲恶除奸乃是我辈当行之势,总不好让侯盟主一人负担所有费用,在下想,不如出席的门派各自出些,随意便行,大家觉得如何」。 「接着有一个跟侯家交好的人马上掏出两张银票往桌上一放,说自己没钱,就捐个意思意思,两百两,你说,那种情况,谁能说不好,再少也得拿出一百两,你奶奶每次说到这个,就要生气,说侯盟主真是,没那个钱就别想要这个脸,麻烦死了,每年大会不去又不行,不但有半个月不能接镖,还得被迫缴一百两的铲恶金。」 乔喜娘十分惊讶,「每门派一百两,那一年不就有数千两了?」 「是啊,拿大伙的钱,张罗自己的名声,因为这里没人偷听,爹爹这才敢跟你说。」乔华丰摇了摇头,「正派,邪教,有时候都是靠一张嘴。」 「就是。」柳氏接着说,「我们家这辈子可没被云山欺负过,倒是这么多年来,一百两一百两的捐,被侯仲群强迫捐了两千多两,两千多两呢,什么狗屁盟主,根本就是土匪,活该儿女都不成材。」 侯仲群五个孩子,除了侯芳菲见识超卓之外,其它的脑袋一个比一个有问题,侯芳霓已经订了亲,却跟个戏子私相授受,还被未婚夫家抓了个当场,退亲是自然的,侯仲群还得上门道歉,女儿名声已坏,没人敢要,侯仲群强迫自己的年轻弟子娶了她,这种绿油油的婚姻,自然是每天争吵,侯芳霓心情不好,居然又跑去会那戏子,又是被抓个当场,据说侯仲群给了那弟子一万两银子,又塞给他几个美貌大丫头,这才保住侯芳霓不被休妻。 至于大儿子侯大武前些年随母亲陈氏进香,在庙中见到美貌妇人,上前调戏了几句,却没想到人家是侯府夫人,当下被随行的女武师打个了鼻青脸肿,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后来虽然大好,鼻子却歪了,再也正不回来,侯仲群生气也没办法,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这边理亏。 至于次子侯大才是典型草包,一套拳法都使不完整,随便一个小丫头都能撂倒他,三子侯大智则是出了名的喜欢男人,屋里小厮个个貌美如花,小倌楼中也有几个相好的。 侯仲群即便名震天下,但儿女一个比一个让人头痛,所以即使儿子都二十几岁,也无法接棒,太奇葩了,放出来只是丢自家的脸。 柳氏讨厌侯家,也只有讲侯仲群这几个不争气的小孩时会显得高兴一点,金银再多有什么用,回到家一堆糟心事,谁都开心不起来。 不像她,大儿子乔光争气,现在已经开始领镖,二儿子乔耀比较一般,但人也算老实,乔光的妻子陆氏已经怀孕,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当奶奶了。 至于喜娘即便被迫来这一绕,所幸也只是陪榜,她都想好了,等他们喜娘落选了,便让人快马加鞭往家里送信,让陆氏准备猪脚面线去去霉,接着就让张家上门提亲,备嫁个一年左右,来年春天也就差不多可以让喜娘成亲了,十七出嫁虽然有些大,但张家人老实,想必不会拿这点为难她的宝贝女儿。 「娘,你在想什么,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女儿也乐一乐?」 「哎,就是难得出远门。」柳氏当然不能说实话,人家是待嫁女儿心,喜娘却不是,不想成亲,不想嫁人,比起生孩子,更想当老婆子,对于女儿这么恋家,不能说不安慰,只是忧愁比安慰多,「说来,也多亏了怀应时,不然我们娘俩也不可能来馨州这地方。」 乔喜娘一笑,「是啊,倒是谢谢他的突发奇想了,馨州暖,花开也早,我们正好可以赏赏花,时间多了,还可以去布市看看,娘,听说馨州的花染很好,颜色淡却不会褪色,我们买几匹回去,让绣娘赶做夏衣。」 说到喜欢的布匹刺绣,乔喜娘显得兴致很高,「还有蚕丝绣线也要买,上次在四姊姊那看到蚕丝绣线绣出来的月亮,跟真的一样,会发光呢,墨色缎子,绣个弦月,再绣上昙花,弄成个小荷包,一定好看。」 柳夫人笑着摇头,「你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布庄姑娘呢。」 乔喜娘不好意思地一笑,镖师家的姑娘通常极端,不是武功练得比兄弟好,可以一敌五,不然就是养得比公主还闺秀,琴棋书画都拿手,出门要带上一串丫头婆子,至于自己,有几手功夫,但也只能达到练身体而已,真要对战,决计不行,闺阁有张宣和琴,但她不会弹,案上也有纸有笔,可她的字很丑。 金丝香炉,玫瑰镜台,百花屏风,都只是她看着喜欢,但要说起来历,整个一问三不知。 她的嗜好便是刺绣跟裁衣服,她的院子本来有书房,后来被她拿来当成绣房,给爹做过披风,给娘做过鞋子,不爱写字,但画画却很喜欢,可不是画山水,而是绘花样子。 馨州温暖,丝麻桑棉不说,各种染色植物也种植得十分好,乔家所在的钰州虽然也有布庄进馨州的染布跟丝线,但进得只有常用的几个颜色,实在不过瘾,早就想来看看了。 柳氏见喜娘一脸开心,早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放心吧,这回来,绝对让你买个开心。」 「真的?」 「自然,我跟你爹早订好客栈了,也请客栈联络了善绣的大娘当陪客,等过两日我们出了湖岛,就去那客栈,到时候让那大娘带我们上专做花染的染布坊瞧瞧。」 「嗯。」 「先说好,那染布庄味道可是臭得很,到时候别抱怨。」 「女儿知道。」喜娘撒娇的挽着柳氏,「染布要浸要晒要洗,那味道哪能好闻,可我怎么也想看看这花染是怎么弄出来的。」 这边母女情深,那边香儿怎么听怎么别扭。 夫人怎么这么说呢,好像小姐很差一样,小姐的性子没话说,绣活更是无双,不会霸道,又能读书作账本,当上主母绝对能镇住全场,哪里比不上别人了,「夫人跟小姐就这么肯定选不上,两天后便能出来?」香儿扭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小姐这么好,怀公子肯定喜欢的。」 柳氏笑了出来,「好不好得相处个经年累月才知道,但一个人的样貌却是一眼就明白,梅姑娘是美人胚子,苏姑娘的母亲是花魁,至于王姑娘的母亲曾是个寡妇,能让王掌门背骂名也接进门,容貌肯定不差,比起这三位,你家姑娘可就平凡得很了。」 听母亲这么说,乔喜娘也不生气,家世不够大,长得太美也只是个悲剧,她一个表姊就长得沉鱼落雁,大哥从小暗恋,十三岁跟父母说了,舅父舅母见大哥出息,也觉得不错,又想,女儿嫁到亲姨母家,自然比嫁到外头好,双方约好十六岁订亲,没想到表姊太美,美到美名远播,十五岁就被知州强迫收为干女儿,推出去选秀女了,现在大哥的孩子都快出生,表姊还在后宫浮沉,听说受宠过一阵子,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乔喜娘虽然不丑,可也不美,别说一见钟情,十见钟情都有困难,大抵就是一种顺眼的长相而已。 「说不定怀公子跟姑娘有缘分呢,不喜欢美人,偏偏喜欢姑娘,」香儿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嫌弃自家姑娘一样,连忙补上,「姑娘,我不是说您不好,您别误会。」 第五章 「没关系。」乔喜娘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觉得爹娘奇怪,落了选表示比别的姑娘差,怎么他们就一口咬定我比不上别人,在替我生气。」 「对对对,香儿正是这个意思,小姐真聪明。」看,自家小姐多厉害啊,她说得这么坑坑巴巴,小姐都能懂。 自己从小笨,后娘以一两银子将她卖给人牙子后,转了几手人家,总是第一天就被骂到臭头,第二天又被人牙子领走,就这样转了四个多月,才到乔家,实在是转怕了,香儿打算奋起好好努力,可没想到第一天给小姐倒茶就弄破茶壶,香儿只觉得完蛋了,又要被转手,当下便哭了出来,可没想到小姐笑着说不过打破一个茶壶而已,哭什么,把地板收拾干净,去大厨房拿新茶具过来就好,当下香儿都惊呆了,没见过这么好的主人家,不但没骂她,还让她有伤先去擦药。 第一次在乔家过年,小姐赏了她一个小荷包,里面一个小元宝,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压岁钱。 香儿觉得,一定是自己亲娘在保佑自己,才会遇到这么好的主子,自己一定要好好伺候小姐。 当然,她知道自己做得没有很好,也没小翠那样机灵,很多时候是小姐不介意她的粗心,有次自己不小心把小姐很喜欢的一件杏黄腰带给弄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小姐只说算了,换一条就行。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小姐怎么会一直留她在身边,但越伺候小姐,越觉得自家小姐是天仙般的人物,在她心里,没人能比得上自家小姐,谁要能娶了她,绝对是祖上有烧好香,所以听老爷夫人一直在盘算落选后的馨州旅游,就觉得很不解,小姐明明,明明这样好…… 「其实娘说的没错啊,人心看不见,人美却是可以被看见的,不然厨娘们怎么都对吴家小哥比较好,哪里是他的鱼新鲜,不过就是看他长得俊秀,说话又有礼貌,这才常常跟他叫鱼,我自己的样貌,自己知道。」 小翠笑着揉揉香儿的头,「小姐心肠好,奴婢嘴笨却从来不跟我们计较,上回听路子说,他在康先生那里当差的妹子被骂了一顿,因为反应慢,康姑娘打扮完后没有称赞漂亮,康姑娘骂了好久呢。」 「真是,何必呢。」乔喜娘同情中混着好笑,「一来,美不是夸出来的,二来,再怎么夸,容貌也不可能改变,还不如接受自己的样貌,又不是真的长得无法见人,何况,家境又好,比起那些鱼女,绣娘辛苦操持也只勉强温饱,我们都已经好很多了,夏日有瓜果,冬天有棉袄,知足常乐。」 柳氏听闻,拍拍女儿的手,十分欣慰,「娘最骄傲的,就是你这性子,感谢多,埋怨少,知足常乐,说来容易,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乔华丰也很高兴,「就是。」 乔喜娘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嘴微微扬起,过一会又道:「唱歌。」 小翠立刻唱起曲子。 乔华丰原本很骄傲的脸顿时无言——喜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毛病,心情好的时候总是让丫头唱歌,小翠打小伺候,香儿更是忠心耿耿到令人头痛的地步,小姐喜欢听歌,她们便找时间学了,每个月还会去戏楼找退休的老旦学新曲子,几年练习下来,也有几分模样。 他即使不是什么迂腐文人,但一个闺阁姑娘有了这听曲的习惯要是传出去,总不太好,更别说喜娘后来还会一边吃花生一边跟着拍手,这,这能看嘛,再这样下去,他总觉得有天喜娘会开始给赏钱…… 乔华丰原本想阻止,但柳氏却说,让自己丫头唱歌而已,又不是从外面招来那些男身女相的伶人戏子,女儿是拿来疼的,不是拿来管的,将来女婿要是嫌东嫌西,让他想办法娶公主去。 柳氏怒了,乔华丰也只好当作「我只是说说而已」。 所幸喜娘平时也不常外出,乔华丰也只好自欺欺人的想,反正在自己家里,没关系,可没想到女儿会在这当下一声「唱歌」,小翠更是「奴家万里寻夫君」的女调,配合香儿「我与娘子别三年」的男调,开始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这船不大,老嬷嬷虽然没有笑出来,但神色显得有点诡异,至于两个船夫,则瞬间低下头,但不难看出其中一个肩膀微微颤抖…… 这乔喜娘太有趣了——怀应时觉得自己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不笑出来。 是的,他乔装成船夫,想来先相看一下。 娶妻子是大事,再不能马虎,当初他对侯芳菲有好感……诚实来说,是相当喜欢,总觉得她一颦一笑都牵动自己心思,也不知道她个性便娶了进来,当时自己才十九岁,没想太多,以为两人相处相处,自然能相处出感情,再者她既然是千金小姐,那么家宅之事必然妥当,亲就这样成了,没想到侯芳菲对云山的生活却各种不适应。 她在名门正派的教育下长大,父亲是武林盟主,她又是嫡女,身分十分尊贵,却被用来「和亲」,她对他始终有着距离感,但要说她摆姿态装冷傲,却也没有,她很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角色,家里井井有条,也替他孝顺母亲,成亲一年未有身孕,更亲自挑了几个漂亮丫头给他做通房。 可还在等开脸的日子,便被怀应时知道了,侯芳菲不是肚皮不争气,是她自己在喝药避孕。 她不想怀他的孩子。 男人想,既然亲都结了,那就再看看,一年虽然说不算短,但他有大半时间不在云山,加起来相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第二年,他留在云山上的时间多了,留在她房中的时间也多,但侯芳菲还是没有怀孕,应该说,她还是继续喝药。 第三年,怀应时只觉得既然如此,那好聚好散吧,派人通知了侯仲群,让他把女儿接走,如何安排就是侯家的事情,至于他则对外宣称侯氏病故。 侯芳菲对他最有感情的时候,就是她知道自己可以离开云山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一时之间还不敢相信,直至看到母亲的心腹嬷嬷来接,这才知道是真的可以离开,便朝着他跪下了,说自己无以为报,于是给他磕头谢恩,此生都会祝祷他平安顺心。 说来,侯芳菲虽然容貌惊人,但他也不是非得要娶她不可,当初侯芳菲可是被她爹塞过来的,因此她即使可怜,可怀应时也不觉得自己亏欠她,要怪,怪自己的爹去,本事没面子大,为了面子什么都可以牺牲,老实点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也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怀应时才决定要好好考较一下准新娘们,个性不能太差,姿态也不能端得太高,还有就是,他二十几岁,想要有孩子,不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他也不想要。 早上他接了王掌门,侍妾安氏,女儿王秀娟,以及仆妇数人过湖,王秀娟样貌人如其名,外貌没话说,可一开口,就粗俗得很。 「爹啊,那个怀应时听说很有钱,他对妻子小气不?我要是嫁过去,一个月能有个十两银子不?」 王掌门无奈,「你爹哪里知道这种事情?」 安氏道:「不如老爷去问问侯盟主,侯姑娘当时给了多少聘礼,这月银是不是像外头说的,一个月十两?」 王掌门对女儿还算有耐心,但对安氏却明显不耐,「侯家刚刚死了女儿,你就要我上门问人家当初出嫁聘礼多少,你是怕人家不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吗?还有,秀娟,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开口一个月多少钱,你若成亲掌家,那叫例银,又不是包养外室,什么一个月多少钱。」 当时怀应时就想,这王秀娟不行。 看在她这样爱财的分上,肯定愿意嫁进来,肯定愿意一直生,但他总觉得,若娶了她为娘子,他很快会听到「相公啊,我怀孩子了,我生下来你给我多少钱?」,或者「相公啊,我这都生两个了,总该给我笔奖金不」这种让人晕倒的事情,他是娶妻又不是上青楼,怎么能事事算钱。 至于梅雪晶,倒挺好的,晶莹剔透的美人儿一个,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十分乖巧,相对于梅大侠跟夫人一路的咳声叹气,梅雪晶倒稳重得多,笑起来温温雅雅的,怀应时觉得不错,他娘也觉得不错。 他娘就是船头的老嬷嬷,大抵也是被侯芳菲惊愕到,这次无论如何要参与选媳妇的过程,让人把皮肤抹黑,点了些老人斑,又用稀饭水抹出一些皱纹,戴上白头发,身子一曲,肚子上再绑个胖腰带,便是老人家一枚,谁也不会想到这老婆婆可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美人儿关莲芯。 第六章 梅雪晶原本不是关莲芯喜欢的类型,但大概王秀娟太奇葩,所以导致关莲芯对梅雪晶的印象非常好,既有闺秀之姿,但又带着江湖儿女的飒爽,看她安抚父母的样子,应该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接下来就是苏宁宁了,虽然是个花魁之女,但教得真不错,活泼却不讨人厌,但好像不太清楚自己是来这湖岛干么,一路笑嘻嘻的,后来关莲芯一时恶作剧心起,说了句「姑娘这样可爱活泼,怀公子肯定喜欢」。 苏宁宁就被僵住了,那陪同前来的花魁也僵住了,「老爷不是说带我们母女出来走走吗,怎么讲到成亲了?还有那个怀公子是谁?」 关莲芯抢先一步回答,「便是云山的怀公子。」 云山的怀公子,这六个字翻译成白话就是:邪教头头啦。 花魁跟苏宁宁脸色顿时变了。 怀应时正觉得「云山果然名声不太好,正常姑娘都不想嫁」的时候,苏宁宁深吸一口气,马上嚎了起来,花魁立刻把女儿搂在怀里,嘤嘤哭泣,「老爷,我是青楼出身,你不愿带我回家,我无话可说,可您别忘了,宁宁出生时说过,一定让她当正妻,让她可以抬头做人……」 苏宁宁听母亲这么说,嚎得更大声,「爹,宁宁不当妾,不当妾!」 苏掌门唉的一声,「谁让你当妾了?」 花魁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怀应时三年前已经娶了侯家姑娘,宁宁过去,不是侍妾又是什么?」 「侯姑娘没了。」 这五个字像魔法一样,母女登时停住眼泪,「侯姑娘怎么没了?」 「这我怎么好问。」苏掌门一脸无奈,「不过连侯盟主都没说什么,想来也不关怀应时的事情,若宁宁有他的缘,过了门就是续弦,续弦也是正室,走到哪里都是怀夫人。」 让怀应时诧异的是,母女居然就这样不再哭泣。 世间果然百样人,侯芳菲介意的是名门与异教的差异,王秀娟在意有不有钱,苏宁宁只求为正室,梅雪晶一脸「女儿听从爹娘安排」,至于乔喜娘却是有点缺心眼,几乎一路当成在春游,原以为她也跟苏宁宁一样不知道自己来干么,可没想到她却是清楚的。 因为清楚,一路保持心情好就不容易了,又加上后来他知道她心情好的原因居然是因为知道自己相貌普通,对方看不上——虽然说这某种程度上鄙视他的人格,好像他多好色,只看脸一样,但另一方面来说,要承认自己貌不如人并不容易,尤其花样年华的少女,就拿侯芳菲来说,就算她不希罕他的喜欢,但她依然每天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老说云山邪孽,可仔细想想,云山除了赚钱这件事情胆子比较大之外,平常也没听他们杀人放火啊」,这句话说的真好,有时候他也奇怪,江湖人脑袋到底装了什么,侯仲群说他们是邪教,他们就是邪教了?都没人问云山为何是邪教,又不是职业杀人,还是职业放火,怎么大家都听他的话呢? 「杀人」跟「乱杀人」是两回事,他们是杀人,但没乱杀人,要说云山哪里乱,也就是赚钱的路子比较乱,侯仲群说他们为富不仁,自己都强迫乐捐了还敢有脸说人家为富不仁。 乔喜娘有点钝,但钝得还挺刚好,不过看她中间脱线的大谈染布刺绣,一副准备开店的架式也让他很傻眼,所以这句话到底算偶尔聪明,还是大智若愚,还要再看看。 要说其它的话,就是那两丫头挺有趣,其它几位的丫头们不是站得远远的一脸巴结,就是站得远远的微带敬畏,但乔喜娘的丫头却跟她很亲,自家姑娘说话时,就笑咪咪的听,笑咪咪的点头,好像她说什么都是对的,觉得夫人老爷欺负了小姐,还会跳出来相护,「夫人怎么可以这么说」,脸上就写着:忠心耿耿。 要让下人巴结很容易,钱撒下去就是,要让下人敬畏就更容易了,发几顿脾气就可以,但要让人忠心耿耿,就是一门技术活。 威吓利诱都能臆测结果,唯有忠诚是看不见的,很难对症下药。 以男人来说,要培养忠心耿耿的下人,文也好,武也好,自身得有一定的能力,才能让下人忠诚,但他就不懂一个姑娘家怎么带出两个忠心的丫头,就这点来说,乔喜娘还真有点本事,他自己身为一个管理者,手下数百人,很知道忠诚有多难找。 总之,印象还挺好,那句「知足常乐」他爱听。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知足常乐才能笑到最后。 侯仲群就是不知足,才会这么不快乐,没关系,你不知足,我就打到你知足,当时打耳光独独放过乔华丰不是因为没看到他躲在柱子后,而是因为整个过程,他完全闷不吭声,再加上他买通的侯家下人得知的消息,帖子根本没有发给乔华丰……以后有机会倒要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在怀应时心里,目前还是梅雪晶略胜一筹,看起来就是很精细的样子,大气又聪明,家里交给她应该没问题,就算她看到云山用来囤积米粮跟食盐的仓库,也会很镇定的当作没这回事。 至于乔喜娘跟苏宁宁基本上是同一款,父母呵护外加天性乐观,所以有点天真有点呆,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身为他的妻子,不是跟他相处就行,还得跟母亲相处,以及云山上的人相处,她不能再看到他们的地窖时大喊「什么,你们走私食盐」,或者「空灵山的后山金佛为什么在这里」,哪有为什么,就是空灵老和尚无儿无女,所以他就偷了后山的佛像让他知道,不要以为你是出家人就没事。 王秀娟则是完全不用考虑了。 【第三章】 乔喜娘一行人刚上岛,马上就有管事娘子、丫头仆妇齐齐问安,显然就是配给他们一行人的。 管事娘子姓杨,十分规矩,「乔镖头,乔夫人,乔姑娘,三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奴婢这就带路。」 柳氏道:「这几日要麻烦杨大娘了。」 「夫人客气。」 乔喜娘几乎一眼就喜欢上这里,这小岛四周种满竹子,初夏时分,纷纷冒出新芽,风吹飒飒,配上树香,草香,就别说多令人舒服,「杨大娘一直在这湖岛上做事吗?」 「是。」 「总是听起侯盟主的武功,没想到也有文人的一面。」她还以为侯仲群会在岛上盖个炼铁厂呢,那比较符合他二十多年来喊打喊杀的形象,「对了,其它几位姑娘都到了吗?」 「都已经到了,已经由各自院落的管事娘子带去歇息,姑娘一行是最晚的。」 杨大娘笑说:「三位梳洗完毕,差不多就上饭,湖岛海鲜极好,虾肥鱼厚,三位一定要尝尝。」 乔喜娘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她除了爱刺绣,就是爱吃了。 虾肥鱼厚,听起来好销魂。 一路边问杨大娘馨州好玩之处,杨大娘倒也说得十分详尽,秀山,清河,还有几个在地人才知道的好玩之处,一一道出,如此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总算看到院落。 是个一进的小院子,中间有厅,旁边两侧厢房,接着两个耳房,浅归浅,但却也建有抄手游廊,放眼望去花开草绿,还有棵三人环抱的大树,上面结着秋千,看得出用心打理。 「苏姑娘,梅姑娘,王姑娘的院子都在附近,乔姑娘若想见面,让丫头去透个话即可。」 接着便是烧热水,连续几日舟车劳顿,乔喜娘洗了个舒服的澡,整个人都好了。 晚餐十分丰盛,海鲜也跟杨大娘说的一样,虾肥鱼厚,钰州虽然有河虾,但哪能跟湖虾比,小翠跟香儿见小姐喜欢,比赛似的狂剥锻子,盘子瞬间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乔喜娘原本想睡,但吃太饱,躺下去难受,只能出来散散步,等肚子消些再说。 春寒料峭,入了夜,天气更冷些,小翠连忙取了披风给她披上,香儿拿着灯笼,后面又跟着侯家准备的嬷嬷一名,二等丫头两名,一行六人便沿着岛上的小径慢走。 月亮远远的,几乎要隐入湖面般,水面上的月影拉得极长,乔喜娘笑道:「你们看,像不像月光道路?」 「咦?真的呢,好像月光铺成的道路一样。」 「乔姑娘这说法真新鲜。」后头的老嬷嬷凑趣道:「我们都说这景色叫做「沉月」,可从来没人想过沉下之前拉出的这条月影。」 「沉月听起来也挺美的。」 「可不是,当初老爷便是看着这沉月之景,才买了这座岛,种竹,建院,想着年纪大了,想享享儿孙福。」 第七章 乔喜娘只是一笑,没再接话。 侯仲群那造孽个性,能有儿孙福就太没天理了。 又看了一会月色,觉得肚子渐消,这才回到居住的院子。 虽然是客居,但也是尽量张罗的,被子暖,床榻也舒服,小翠给她捶腿,没两下很快睡着。 那老嬷嬷又进来一次,看乔喜娘睡得熟,小翠也在床边小踏板上起鼾声,换上掺了解药的熏香后退出去,又让值夜守门的丫头警醒些,便回到耳房。 乔华丰跟柳氏都有点脱线,对他们来说,都来到这里了,闲杂人上不来,安全得很,侯仲群不可能特别坑他们,于是对于杨大娘安排侯家的仆妇守门,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却没想到大伙入睡后,那老嬷嬷悄悄起床,在小厨房的水缸里放了些药粉,这才又回去睡。 今天是集体相亲的日子,原本都说好,可以让爹娘陪着,可乔华丰跟柳氏早餐过后没多久,开始拉肚子。 乔华丰十几岁开始走镖,南来北往的,肚子铁打似的,吃了脏东西也不曾拉肚子,却没想到这回开始跟自家娘子抢茅房,原以为是有人搞鬼,但喜娘却又没事,一家三口早上是一起吃的,喜娘从不挑食,什么都吃,就算有人下药,也不可能避得开喜娘的筷子。 无论如何想不出怎么回事,但无法出门是确定了,只能让小翠香儿跟紧些。 没爹娘陪伴有些让人不安,看看自家爹爹脸色发白,娘还困在茅房里呢,乔喜娘便笑着说:「爹爹放心,侯盟主在,其它姑娘也在,不会出事的。」 乔华丰点点头,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唉,肚子好痛。 今日仍然是由杨大娘引路,到了正院大厅,已经有两位姑娘了,奇怪的是,爹娘也没跟着。 身边的大娘们忙着给几位姑娘做引见,不断东张西望,完全没规矩可言的是王秀娟,至于穿着月白色小袄,妃色襦裙的是梅雪晶。 不得不说,梅雪晶真的是美人,头带凤凰展翅步摇,那种头饰,若不是长得倾国倾城,戴出来只会徒惹笑话,但此时配在梅雪晶头上,让人觉得这头饰配得上她。 王秀娟跟梅雪晶当然也知道她是候选人之一,梅雪晶颔首微笑,一派大家闺秀风范,王秀娟也笑,但是那种「你不是我的敌人」的笑。 在老嬷嬷的引话下,三人闲谈起来。 毕竟是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又历经这种奇特遭遇,不一会,便也开始有说有笑。 乔喜娘这才知道,梅夫人黄氏因为几日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居然略微发热,梅雪晶看母亲身体不适,央求母亲别下床,黄氏不能来,梅大侠自然不好独自出现,江湖儿女,男女之防虽没那样严厉,但也不是说完全不用防,一屋子姑娘呢,没妻子陪着,男人们再怎么样也不能进来。 至于王秀娟也差不多,安氏不能来,倒不是生病,而是昨天带他们的那位管家娘子似乎懂很多江湖隐事,知道他们是怀应时的准亲家,开口恭喜,说起云山多少钱财,馨州有一半以上的田地在怀应时名下,而且都是临河肥土,至于慧州更不得了,慧州最大的五个煤矿,都是云山的,每年光是产煤,就是数十万两收入,北边还有几座山头,专产人参,那山头的人参极粗,一支至少千两,官府人家还抢着要,更别说垄断了南方的盐路。 王秀娟母女听得眼睛都大了,这,么,有,钱! 说到吃完饭还在说,后来是王秀娟的贴身丫头来唤,她想着隔天要见面,总不能精神不好,才勉强自己去睡,可没想到母亲却是直听到大半夜,早上完全起不来,好不容易叫起床,却是面如土色,站着都要睡着的样子,王掌门觉得丢脸,当机立断让女儿自己去,只是这原因丢人,王秀娟当然只说母亲身体不舒服。 不一会,苏宁宁也来了,她的爹娘倒是没事,只不过婆子先去透过话,三家姑娘都是自己去,花魁想一想,倒也不好让女儿一个人跟人家不同,跟苏掌门商议,苏掌门也觉得别去比较好。 花魁对正派不希罕,对邪教也不惧怕,她只想女儿成为正室,昨晚已跟女儿说过,如果怀应时看上她,便嫁过去吧,外室的女儿资源有限,苏掌门根本不会为她们母女张罗,如果能嫁给年龄相当,家境又富裕的,倒也不错,怎么样也比嫁给她爹的弟子强。 苏宁宁被母亲洗脑一晚,顿时觉得也是,留在苏家,最多也就是嫁给父亲的弟子,弟子而已,能好到哪,何况母亲是青楼出身,到时候万一丈夫拿母亲出身说事,她也不可能装作没听到,至于怀应时,他都是邪教了,想必没那样高的道德标准,她知道自个儿母亲出身不好,但无论如何,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对丈母娘有分尊重在。 想来想去,更觉得自己应该争取一下,早膳后,开始梳妆,院子的嬷嬷听出她有意思,合力打扮起来,不得不说老嬷嬷还是很有一手的,动作虽慢,但头发的确梳得漂亮,眉粉,胭脂都涂得十分匀称,看着镜子,苏宁宁对自己颇有几分把握。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竞争意识,是藏不住的,苏宁宁很快发现王秀娟是自己的敌人,至于梅雪晶跟乔喜娘则不是。 梅雪晶有点清冷,比起来,她更喜欢乔喜娘。 苏家在馨州更南方,乔家在北方,两人便说起家乡景色,也算和乐融融。 两人交谈,梅雪晶含笑听着,只有王秀娟,十分不耐烦,起来,坐下,看看门口,看看内室,接着再度起来,再度坐下,再度看看门口,再度看看内室,如此无限重复。 乔喜娘忍不住,「王姑娘歇会吧。」 晃来晃去,她头都晕了,再者,她们四人是共命体,有人规矩不好,人家不会觉得是王秀娟规矩不好,而是觉得「这一群姑娘」规矩不好,厅上有婆子,有丫头,侯仲群又交游广阔,朋友来这小住几日很正常,难保哪日丫头婆子说起今天之事,把她们无辜的三个人都连累了。 王秀娟却不懂她的意思,「我不累。」 乔喜娘窘了,正想着其它说法的时候,一个老嬷嬷低声说:「怀公子来了。」 就见一个年轻公子大步而入。 乔喜娘心如打鼓,就要见到怀应时本人了——虽然无意嫁给他,但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还是颇兴奋的。 男人逆着光进来,看不清楚五官,但步伐稳健,身材颀长,初夏仍有些微冷,却没穿披风,长发随兴的束在脑后,没有仆从,但自有一股气势。 进入大厅,男人转身坐了下来,瞬间乔喜娘就想鼓掌了,好看! 双眉斜飞,眼如星月。 鼻子,嘴巴,无一不漂亮,肤色偏白,但奇特的是非但没有一点女气,反而气势惊人。 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但她忍不住以貌取人一下。 真是好相貌。 男人一坐下便说:「我今年二十二,前妻已死,名下无子,再娶之妻是续弦,但也算正妻,正妻该有的都会有,我也没委屈女人的习惯。」 乔喜娘内心超惊愕,这么直接好吗? 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就开始做买卖?好歹讲一下名字啊喂。 「我云山上有数百人,有三五十人的大院子,也有一人独居的围篱小屋,平常不用往来,做我的夫人,管好我家务事即可,我母亲虽然不刁难媳妇,但也有一点脾气,她最讨厌女子蓬头垢面不打扮,所以即使我不在家,夫人也得每日盛装,我亲姨母常来小住,妻子对姨母也需尊敬,还有,必须识字,懂帐,每年春秋得帮我算帐,最重的就是,我事务繁忙,一年约有十个月不在家,我是在挣钱,不能对我不在家这件事情抱怨。」 怀应时顿了顿,「上面说的是妻子的责任,皆下来要说的是,当我的妻子,大部分时间可随心,我母有事命人来传再过去即可,不需要早晚问候,我不在家时,想回娘家小住也行,家里丫头仆人都有,不用操劳,衣服一年四裁,首饰那些每两个月会有相熟的掌柜抬箱子上云山,自行挑选即可,若是自己要带丫头过来,跟怀家的丫头领:样的月银,大丫头每月三两,二等丫头每月一两,聘礼方面,看是要现银或者珠宝玉器,我名下还有一些茶庄棉田,那些都可以。」 果然是邪教教主,整个非常规。 可诚实来说,乔喜娘还挺欣赏的,说清楚些,要入门的姑娘也少担一些心。 云山名声是不好,但扣除名声,其实是很好的婚姻条件。 第八章 前妻没有嫡子嫡女,不用伺候婆婆,家里也没有未婚的小姑,婚后还能偶尔回娘家,大丫头每月三两,三两,身为乔家唯一的姑娘,她每个月的例银只有二两,怀家丫头的例银居然比自己多,惊愕之余又有种哀伤,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用丫头的例银往前推,那么主母至少每月有十五两,岂止不小气,简直太大方了。 如果没有正派心结,怀家算是好姻缘了。 话说回来,「我名下还有一些茶庄棉田,那些都可以」,这句话真是含意深深,没猜错的话,意思应该是,一般情况,他的聘礼是金银珠宝这种有时尽的东西,可如果他对新娘子够满意,自然会以茶庄棉田这种钱滚钱到无绝期的东西下聘,看姑娘们有没有本事让他愿意拿这些东西当聘礼。 怀应时说话的样子很像教主,霸道却又理所当然,有种放肆的气派,只是,如果是被招安,会是这态度吗?太高高在上了,而且加上侯盟主这样过分的积极,居然还借出自己的岛,连丫头婆子都派来,完善得不像只是怕落人口实的样子。 诸多疑点加起来,乔喜娘觉得事情可能跟她想的差不多——侯盟主有把柄落在怀应时手上,所以这个前岳父只能积极,而且很不幸的,她们四人的爹果不是有共同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是也有把柄落在侯盟主手上,所以只好让女儿来和亲求安宁。 绝对是这样,否则说不通。 真是没看过哪个被招安的对象这样不可一世,他能这样说话,肯定有筹码。 还未结亲便这样说话,要是成了夫妻,只怕…… 可无论如何都不关她的事情——梅雪晶人如其名,就像雪中之梅,清妍美丽,苏宁宁传袭了花魁母亲的美貌,不笑已是芙蓉桃花,笑起来更是倾国倾城,王秀娟艳色绝伦,不管怀应时喜欢哪一款,都不会点她为妻。 既然如此,怀应时那将军训小兵的说话方式也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我对妻子的要求仅只这样,至于妻子对我的要求,基本上不能有,男人是天,女人顺从就好,温柔,体贴那种事情别想太多,我都没有,我只能说,嫁给我日子不会太差,但若想我宠着拱着,整天想我陪着游山玩水,那现在就可以回家了,这种脑子装豆腐的女人,没资格当我怀家的人。」 不管是谁,乔喜娘已经开始同情起他未来的妻子了。 怀应时一阵劈哩啪啦说完,身边的老嬷嬷才开始给他介绍,这位是乔姑娘,这位是梅姑娘,这位是王姑娘,这位是苏姑娘。 男人点点头,「王姑娘可以回去了。」 王秀娟一惊,她听得云山富有,原本就想嫁给怀应时,此时见到他本人俊秀无匹,更有种赚到的划算感觉,听他说的那些要求,觉得自己能应付,脑袋正想着婚后一个月可以拿十几两银子的美满生活,没想到怀应时第一句话就是让她走。 如果是一般女子遇到这种状况,一定二话不说退,但王秀娟不是一般女子。 她生母安氏本是寡妇,在客栈帮忙,王掌门路过投宿,被大雨困住几日,两人就好上了,王掌门以为是几日夫妻,没想到俏寡妇早盘算好了,怎么可能放过他,步步进逼,让王掌门不但带她回家,还端茶抬了妾,从安寡妇变成安姨娘。 安姨娘自己就是靠着死缠烂打开创新人生,教女儿的自然是这招。 王秀娟想起母亲教导,马上挤出雨滴眼泪。 乔喜娘睁大眼睛,这王秀娟太强大了,怎么可以说哭就哭。 她知道王秀娟想结这门亲,但不知道居然想成这样。 话说回来,这怀应时真不给姑娘面子,老实说,她们四个现在在这里排排坐,真的只差写着名字的玉牌,不然就跟选妃一样了。 相看不算什么大事,但数女一男相看,基本上已经很不象话,不喜欢别选她就好,当着这么一屋子人的面要人家滚,是人都会觉得委屈,乔喜娘自己不想嫁给他,但老实说,如果对方这样要她滚,她也会觉得难堪。 王秀娟嘤嘤哭泣,又拿出手帕轻拭眼角,「不知道是哪里入不了怀公子的眼,还希望公子说个明白。」 唉,这王秀娟脑袋没装满,喜欢跟不喜欢都不需要理由,只是美人眼泪,楚楚可怜,不知道这怀公子有没有办法抵挡。 怀应时皱起眉,「我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不喜欢脑袋装豆腐的女人,太笨,入不了眼。」 天哪,真是杀人不见血…… 王秀娟可能没想到自己放出大绝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打击,「公子都还没跟我说过话,怎能说我笨?」 怀应时不耐烦,「心事全写在脸上还不够笨?」 「母亲总是说我单纯。」 「单纯跟愚蠢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王秀娟还想努力,怀应时却是一个脸色,两个老嬷嬷上来,一左一右架住她,「姑娘累了,休息去吧。」 侯家的嬷嬷身手健壮,咻的一下就把人架走。 乔喜娘看戏之余,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她被留下了? 从「完全不考虑」变成「三分之一的机率」,三分之一说高虽高,但看看梅雪晶,再看看苏宁宁,她还是挺放心的。 怀应时站了起来,「我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土匪,成亲自然要是两厢情愿才行,知道有姑娘来此并非自愿,我也绝不勉强,无意结亲可自行离开,若有意结亲,请留在岛上,明日我在南边的赏霞亭弹琴给各位听,若两厢有意,我自会下聘,留下的姑娘即使没能做成夫妻,云山也有谢仪,是我多谢姑娘赏脸。」 说完一拱手,又是大步离去。 其实怀应时从进来到出去,也不到一盏茶时间,但总感觉好像经历了好几个时辰一样,各种波澜起伏…… 乔喜娘拿起茶盏,默默喝了一口茶。 梅雪晶首先站起,脸上一抹微笑,「没想到怀公子倒是个讲理的人。」 乔喜娘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他不喜欢王秀娟,所以先把她拎走,对她们三个,应该属于不讨厌的范畴,打算要继续观察观察。 话也说得直接,姑娘想走就走,若是见了我本人,听了我的条件,觉得嫁进怀家也不坏,那咱们再见几个面。 假设有两个以上的姑娘留下来,但他只能娶一人,那么一个姑娘是给聘礼,其他姑娘也不会双手空空,算谢谢姑娘给他的面子。 「梅姑娘是想回家吧?」 梅雪晶笑着点点头,「我自是要走的,不过母亲身体不适,身为女儿自然等她身体好些再说,所幸怀公子已经说了若有意者去赏霞亭听琴,我虽然没能立刻离开,不去赏霞亭便是。」 回到院子,乔华丰跟柳氏即使还在接力跑茅房,但对于今日相看还是十分重视,见乔喜娘回来,立刻扑上,「喜娘,没事吧」,「那坏家伙可有为难你」,「他选了哪家小姐……唉唷,爹肚子痛,喜娘你等等,等爹出来」,「唉别等你爹,先跟娘说,他选了谁」。 如此,等乔喜娘把今天的奇遇记交代完毕,已经累得连喝三杯茶。 乔华丰跟柳氏听完女儿的叙述,面面相觑,「所以他还没选新娘子?」 「他只把王姑娘踢出去。」 「王姑娘很美的……」 「他嫌王姑娘笨,王姑娘好可怜,我看她一脸很想嫁给怀公子的样子。」乔喜娘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王秀娟的行为不可思议,「怀公子还没进来时,她就很心急,等怀公子进来,她就更急了,好像随时会举手说「选我,选我」,后来怀公子让她走,居然还哭了,想让人家解释为什么,啊对了,怀公子长得很好看喔,眼睛很亮,感觉有宝石在里面一样,十个吴家小哥加起来,也没他一半好看,只不过说起话来有点太干脆,不过不算什么大缺点啦,他讲的也没错,只是一般人不会这么直接。」 乔华丰想,怀应时什么身分,可以爽快直接,又何须婉转应对呢? 柳氏却是想到另一个方面,「他说话会不客气吗?很自大,咄咄逼人那样?」 「也不至于,只不过都是命令句,大概就像他自己说的,讨厌笨蛋,所以想把话说得清楚,省得有人乱解读,导致误会发生,直接是直接了些,但倒也省心,不用猜。」 「喜娘,那老实说,怀应时这人可能相处?」 乔喜娘听出弦外之音,「娘,你该不会……」 「我听着听着,觉得好像还行。」 第九章 柳氏原本并不认为嫁给怀应时好,撇除正邪,女儿如珠如宝养大,总希望嫁给一个喜欢的人,夫妻和乐度日,怀应时那样的男人,喜娘怎么约束得住,但现在看女儿说起他的样子,外貌好,态度也不错,显然不讨厌——年龄相当,不用伺候公婆,对下人大方,对妻子也不会太苛,更别说妻子能回家小住,以丈母娘的立场来说,算是相当有吸引力的女婿人选。 张家即使就在两条街外,但若女儿嫁入张家,别说回家小住,恐怕回家看看都不可能,毕竟出嫁后就是夫家的人,哪个夫家能容许媳妇回娘家,一定不喜欢。 怀应时一年有十个月不在,扣除春节,喜娘还能回家小住一次,一年能见上两次面,对她这个怀胎十月的母亲来说,可没什么比这更好。 乔喜娘看母亲目光炯炯的样子,大概已经知道母亲想法有变,「就一般般吧,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可也不会是个难相处的人,他自己都说了,温柔体贴都没有,但他也不会为难妻子。」 柳氏点点头,要丈夫温柔体贴那是要好命才能这样想,一般人啊,不为难妻子就行了,「喜娘,你明天也去听琴吧。」 「啊?那染布庄怎么办?」乔喜娘急了,她来馨州,最主要的就是这个啊,「不是已经说好要去看看,染场好不容易才肯让外人进去看的。」 「染布庄又不会跑,总之,你明天去听琴。」 乔喜娘看着自家爹爹,乔华丰正想开口劝劝,却没想到柳氏一个竖眉,「不准反驳!」 乔华丰吞了口口水,看向女儿:爹尽力了。 【第四章】 母亲有令,乔喜娘隔日便乖乖出现在赏霞亭——其实,她并不是排斥怀应时,只是单纯对染布庄更感兴趣,但母亲既然命令她现在要对他有兴趣,她当然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譬如说,弹琴弹得不错。 她早来了一些,怀应时跟几个丫头已经在亭子里了,丫头们烹茶的烹茶,拈香的拈香,各有事忙,但却安安静静,男人便在这样的氛围中,拨弄着手中的伏羲琴。 见乔喜娘进了亭子,丫头自然赶紧上前招呼,铺垫子,奉茶,男人微一颔首,手却没停,乔喜娘也没打断,静静的听,听着听着,很快惭愧起来,人家的琴声比她还好。 一曲既终,男人拿起茶杯,「多谢乔姑娘赏脸,在下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乔喜娘连忙拿起杯子,「公子客气。」 「还以为姑娘们会晚些才到。」 「现在不是申时吗?」应该是吧,话说院子里有日晷,她没看错啊。 怀应时笑道:「是申时。」 乔喜娘疑惑,约申时,她也出现在申时,他居然说,以为姑娘晚点才会到,啥意思? 她心中疑惑的时候,却不知怀应时此刻在心中给她默默了加了一些分数。 原本在他的想法中,晚半个时辰内到都算不错了,名门淑女,多的是端着身分的,大概都觉得准时是失了身分,晚到才显尊贵,表妹偶尔会随着姨母到云山小住,用膳时间永远不准时,总是等到大伙吃得七七八八,这才姗姗来迟,他自然不喜,但也不想说表妹,倒是母亲的陪嫁嬷嬷说过,关姑娘这才叫有身分。 不知道这样算有没有身分,但他不耐烦这种行为。 这弹琴,在他原本的想法中,也是迟到大比拚,可没想到乔喜娘居然准时出现,挺不错,他最讨厌表妹那种都吃了一半才入座,大家又要给她张罗这,张罗那,菜都动过,厨娘又急着上新菜……麻烦死。 「乔姑娘可有喜欢的曲子?」 「春,春江夜曲吧。」 她虽然喜欢听歌曲,但对琴曲不熟,春江夜曲是她少数知道的曲子,教琴师傅说过,这曲子很有名,是前朝才女蒋诗翼所谱,当年蒋诗翼看上父亲的门生,所以谱曲传情,后来成了女子示爱的代表曲目…… 啊!怀应时会不会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 这么一想,乔喜娘突然有点坐立不安,这充满暗示性的曲名说出来,难保她不会把自己跟蒋诗翼那种豪放女划上等号,解释很奇怪,但不解释又心不安,唉,好想说明一下…… 看他的表情还好,应该没多想吧…… 应该没有才对,他要练武,还有诸多事物需要处理,弹琴应该只是陶冶性情,不太可能一曲一音都知道来历,对,一定是这样。 乔喜娘安心了。 一旦安心,她很快便沉浸在曲子中。 诚实来说,琴艺真的不错。 昨天,母亲一直跟她洗脑说,嫁给怀应时好,让她表现得好一点——她当然知道他的条件好,摆开来说,人品不错,家里无妯娌,无小姑,公公云游天下,婆婆不用天天伺候,嫁进这种家里的新娘子可算很轻松了。 再者云山有钱,没人喜欢过三餐不继的苦日子,乔喜娘一直不太愿意说婚事的原因之一,就是怕婚后被刻薄,乔家人口简单,她又是爹娘的宝贝女儿,万一嫁后婆婆天天没事找事做,妯娌争斗,小姑找麻烦,光想到这点,她就宁愿出家,怀应时家中简单,很好,很适合她。 最后嘛,也是最现实的,怀应时长得好。 人帅占便宜真是千古定律,好看的丈夫绝对可以提高妻子对婚姻的忍耐度与投入度。 要说这婚事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云山名声不太好,可乔家又不是那种爱面子爱得要死的百年门户。 条件一字排开,怀应时真的是好夫婿人选,于是,问题就来了——怀应时怎么可能选她呢? 就像她会看他条件一样,他也会看她条件啊。 目前乔家,苏家,梅家来说,其它两家都是百年名门,只有乔家不是,再者三家姑娘,梅雪晶一看就是多才多艺,苏宁宁小有诗名,最后,很现实的,两位都美若天仙,自己最多也就是顺眼而已。 双方称斤论两一起比,结论就很令人哀伤:怀应时没道理会选她。 好对象是好对象,条件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幻想,只是母亲有令,她不得不来,但也许是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成为怀应时的续弦人选,乔喜娘反而很轻松,来也来了,听也听了,回去能跟母亲交代就好。 故此,心情颇为轻松,美景,美男,美琴,真是美好生活。 就在乔喜娘吃完第二块茉莉花糕时,苏宁宁在一群仆妇的陪伴下,隆重登场了。 苏宁宁本来就美,盛装后更美,美到乔喜娘觉得自己应该告辞才对。 她不是这样「觉得」,而是真的这样做了,等怀应时弹完春江夜曲,她立刻起身说一堆谢谢怀公子的邀请,也打扰得差不多,应该回去之类的话,接着就回自己院子。 乔华丰柳氏自然十分关心,尤其是柳氏,「女儿能回家小住」与「不需天天伺候婆婆」的吸引力太大,「如何?怀应时可有什么表示?」 在母亲眼中,自家女儿自然怎么看怎么好。 乔喜娘在回来路上早想好说法,「苏姑娘很美。」 乔华丰便不说话了,身为男人,他当然知道美人妻比贤慧妻更能打动人,不然为什么他从不违拗柳氏的话,就是因为柳氏很美,他不想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 可柳氏却不这么想,「美人会老,性子才重要,再相处相处,怀公子肯定会喜欢你。」 乔喜娘笑道:「娘,姻缘天定,您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你都快十六了,再不订亲,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要说让他们说去,我又不在意,人生苦短,我不想为了怕人家说闲话就勉强自己,人家说我骑不得马,就得立刻翻身上马,人家说我不会写字,就马上磨墨开笔,人家说我嫁不出去,我就得马上成亲,娘啊,万一哪日人家说我不懂耕作,难不成要女儿下田,或者说我是哑巴,我就得从城东走到城西,一路扯着嗓子说话,我不想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人而匆忙做出重要的决定,那根本就只是在赌气而已,闲话是堵不上的,我不想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堵那些三八的茶余饭后。」 柳氏只觉得气冲脑门,但又不能说女儿不对,「你,你,这丫头,不跟你说了。」 一跺脚,往内室走去。 看着自家爹爹马上追上去的样子,乔喜娘笑着对香儿跟小翠说:「看,若我娘长得像母夜叉,我爹肯定不会这样心疼她了。」 乔喜娘天还没亮就起来,稍做收拾后,带着小翠到了湖岛东边——这是她听掌院娘子说的,朝阳亭可欣赏日出,景色迷人。 第十章 想着明日就要离开,便决定来看看湖岛的朝阳有多美。 朝阳亭有两层,既然要看日出,乔喜娘自然上了上面那层,又为了要好好欣赏掌院娘子口中「千束金阳」的那瞬间,让小翠熄了灯笼,主仆二人静静的等。 不一会,听到下头传来声音,「小姐,这亭子居然建有两层,我们上去吧。」 也是个来看日出的。 乔喜娘正想出声招呼,没想到「小姐」却道:「我若上去,谁还能看见。」 听声音是梅雪晶,可什么叫做「我若上去,谁还能看见」? 「是奴婢胡涂,忘了小姐的大事。」 另外一个丫头问道:「小姐,烛火可要现在点?」 「点起来吧。」此刻的梅雪晶声音透出一股傲慢,「就算怀应时不过来,他的院子朝东,晚上伺候的仆人自会跟他说见到有人在朝阳亭。」 感觉好像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黑暗中,乔喜娘伸出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翠连忙点头表示了解。 「小姐真聪明。」丫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讨好,「乔喜娘跟苏宁宁都去听琴,就小姐不去,怀公子肯定觉得小姐庄重又特别,已经在心里留下好印象,现在小姐来赏日,就算怀公子没看见,下人也会告诉他,怀公子自会觉得梅家姑娘不只端庄知礼,还有闲情雅趣,对小姐的绝对更为喜欢,届时求亲,自然是上我们梅家。」 马屁显然拍得刚好,因为梅雪晶的声音听起来愉快多了,「就你会说话。」 「奴婢只是就事论事,要说聪明,可没人比得上小姐。」 「小姐。」另一个丫头道:「奴婢有件事情不明白……」 「说吧。」 「小姐知道这消息时,不是挺不愿意的,怎么现在又愿意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嫡母,我若显示出高兴的样子,她只怕不会让我来了,所以只能装作不愿意,我越是不愿意,成行之事就越顺利,我今年已经十六了,可她却迟迟不帮我说亲,等到二十岁过后,只能当填房,娶过一次妻子的人,再娶能有多隆重,何况填房过门便当现成的娘,我无论如何也不想。」 梅雪晶恨恨的说:「自己亲生女儿丑得嫁不出去,就想拿我当幌子,带我去上香,出门,故作亲昵慈爱,跟人家介绍这是自家十六岁的女儿,也不说名字,让人误会以为是亲母女,好让人向梅雪瑞求亲,真是傻子,以为人家求亲前不会打听一下吗,梅家有两个十六岁的女儿,庶女美,嫡女丑,谁会因为这样跟梅雪瑞求亲,可气的是梅雪瑞大我两个月,她没订亲,嫡母自然有理由不让我嫁,再耽误下去,我就要变成老姑娘了,这次要不是她舍不得亲女远嫁,不可能让我来,错过怀应时,我也选不到更好的对象了,我一定要让他娶我才行。」 乔喜娘刚听还觉得很好笑,不过是一个续弦之位,怎么搞得这样尔虞我诈,梅雪晶那样出身,那样貌美,哪里愁嫁不出去,风声放出去,自有青年才俊会上门求娶,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个庶女。 庶女分很多种,梅雪晶的处境算惨的那种:长得美已经足以让嫡母看不顺眼,偏偏嫡女长得又丑,最糟糕的是两人年龄还相近,梅夫人会多挑剔梅雪晶,乔喜娘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她做错当然错,但即使是做对了,也是错了。 这种情形下,梅雪晶会想办法嫁给怀应时不意外,乔喜娘只是有点想叹气——昨天晚上,梅雪晶来院子找她,说得很好听,相逢自是有缘,想多聊聊。 乔喜娘没有姊妹,嫂子陆氏年龄虽然接近,但却是小肚鸡肠,她跟陆氏没啥话说,于是乎,当端庄大方的梅雪晶想跟她交朋友,她自然坦承相对了。 梅雪晶先是问起她平常喜欢做什么,知道她对刺绣有兴趣,便说自己针线不太行,刚好跟她讨教讨教,乔喜娘整个龙心大悦,爹娘都说刺绣无用,希望她用点心学好琴棋书画,可是梅雪晶却说刺绣是聪明活,山水花鸟都能收在缎面上,真是好本事。 知音啊! 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为了让自己卸下心防用的。 她一开心,脑袋就变得简单,于是梅雪晶问起听琴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自己也没觉得哪里怪,啪啦啪啦就说了,怀应时喜欢这湖岛的日出,据说日出很美,他来岛上作客时,很常过来云云,结果人家根本不是跟自己交朋友,而是想打听情报而已…… 那天幸好怀应时没来,等日出后,梅雪晶大抵觉得没意思,便带着丫头走了,乔喜娘又过了一会,才从二楼下来,饶是如此,还是有种无言感——明明是梅雪晶利用她,怎么搞得好像她有问题一样。 小翠忿忿不平,「这梅姑娘真可恶,居然这样利用人,昨天还在小姐面前说自己不想远嫁,希望小姐得偿所愿,又说小姐跟怀公子很适合,没想到偷打坏主意套消息,我们来去跟怀公子说,让他知道梅姑娘的真面目。」 乔喜娘原本有点感触,听到小翠的话忍不住笑了,「不用,一来,我们无凭无据,二来,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容易相信人哪,如果他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穿,那不用混江湖了,早早回家种田才是。」 乔喜娘一直属于事后诸葛型的,也知道自己不聪明,总是要在事情发生后,才能想起当时哪里不对劲,就像现在回想起来,梅雪晶打听朝阳亭的时间明明比跟她讨论刺绣还要多很多,可是自己当时完全不觉得怪,只是很高兴多了一个朋友,可是啊,怀应时什么人,他没这样好糊弄。 小翠听她阻止,想想又道:「那我们来去跟梅夫人说,你这庶女一路耍诈,她很想嫁,万一怀公子真的上门,让梅夫人别答应。」 「那就更不用了。梅姑娘居然能骗着梅夫人到此,所有人都以为她无意结亲,要不是我们偶然听到,大抵也会被瞒在鼓中,太厉害了,我比不过,想掀她的脸皮,小心被反咬一口。」 「小姐,难道我们就这样被白白利用吗?」 乔喜娘莞尔,「如果是灭门之仇,斗不过也得斗,但现在又不是,就算找她对质,她也会有别的说法,这种人,如果哄不住我,就会先下手破坏我的名声,最后说不定会传成我死皮赖脸想嫁给怀应时,怀应时却对她有意,她为了成全姊妹情义拒绝,没想到怀应时还是只要她,梅家名声好,她又那样端庄,说什么人家都会信——被骗就算了,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跟这种人扯破脸皮,不值得,而且很危险,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会出什么招。」 「那我们今天……」 「我们今天看到日出,真的很美,这样就好了。」 相对于跳脚的小翠,乔喜娘倒是真的完全不介意。 她知道怀应时是好人选,也想过若能嫁给他,应该不错,但毕竟也只见过两次面,要说多喜欢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但不会觉得可恨。 今天本来就是来看日出,钰州有河无湖,「朝阳从水面升起」是未曾有过的经验,今日得偿,看过未曾看过的风景,那就够了。 「……好可恶,奴婢好想让梅雪晶身边的人知道她多坏。」 「要说起来,梅夫人才是罪魁祸首,要不是她逼迫至此,梅姑娘也不会一路走险招跟恶招,这种嫡母,庶女要是乖乖听话,那就毁了,梅雪晶现在好歹有个不错的希望,当怀夫人不但可以永远离开梅家,还能过得很风光,要是得了丈夫的心,将来说不定可以回踩梅夫人,给自己报仇一下。」 小翠却没这样豁达,想到婚事,内心就有种煮熟的鸭子飞走似的难过,在怀应时眼中,应该觉得苏宁宁活泼可爱,梅雪晶高贵冷艳,自家小姐在两大美女夹杀之下,恐怕印象淡淡的,「原本只跟苏姑娘的话,还有些机会,现在加上个特别的梅姑娘,怀公子看来不会当我们的姑爷了。」 「是啊,我也这样想。」 「小姐不可惜吗?」 「可惜也没办法啊,你家小姐拳脚功夫是三脚猫,又不懂琴棋书画,唯一拿得出手的是刺绣,但我想云山不缺绣娘,啊,本姑娘的个性也不错,但就像我哥说的,个性不能下饭,脸才行,他娶嫂子也是因为嫂子是美人,看着美人食欲会比较好,人只要能吃得下,身体跟心情都坏不到哪里去,再说像我娘那样暴躁,可我爹永远让着她,顺着她,哄着她,就是怕我娘不高兴,你看,一个大镖师居然怕老婆不高兴耶——说来说去都怪我娘不会生,她自己长得跟仙女一样,怎么就把我生得像我爹呢?」 第十一章 噗—— 乔喜娘皱眉,「什么声音?」 「没听见呀。」 「真没有?我刚明明听见有人在笑。」 「小姐多心了。」 乔喜娘也没多想,大抵是为了想看日出早起,睡得少了,所以精神不好吧——幸好怀应时今天没来看日出,不然肯定会跟梅雪晶聊起来,那自己就会被困在朝阳亭上层。 却不知道,怀应时今天是有来看日出的,但他是一跃而至树梢上,两组主仆都没什么功夫,居然没人发现,梅雪晶的心机跟乔喜娘的脱线他都听在耳中,正确来说,是一直看在眼底,梅雪晶虽然表情淡然,但眼神却是野心勃勃的,欲擒故纵的人他看多了,这女人骗不了他,只不过看在她的言行举止不粗鲁,便也没像对王秀娟那样,一开口就要她走。 梅雪晶跟乔喜娘都来观日,他是挺高兴的,想讨好他是好事,有闲情也是好事,前者能以他为天,后者则与他个性相合,只是他是个喜欢有话直说的人,因此前者自然是不考虑了。 夫妻乃长久之事,若是不能坦承相对,那实在累得很,想要什么,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因为他不想猜,也懒得猜。 欲擒故纵算是他相当讨厌的一种行为。 比较起来,自然是乔喜娘跟苏宁宁合他心意,但要再说得更深层一点,还是乔喜娘的分数高。 苏宁宁娇憨可爱,但有些娇气,都已经说了申时听琴,她就有办法晚半个时辰,昨天太阳很大,他又刻意交代侯仲群要在每个院子都放日晷,晚一些无所谓,但刻意晚到,这就有所谓了,他不希望以后的妻子永远姗姗来迟,那不是身分,那只是单纯的脑袋有问题,尊贵不是在这种小地方上彰显,但苏宁宁好像不太懂这样。 丫头回话说,她一早就准备好了,婆子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她却说,不行,得让怀公子等等。 怀应时就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必须等?若苏宁宁长相很菜市,还会端着架子让人等吗? 乔喜娘知道自己不美很好,这样就不会自恃美貌,怀应时的关家表妹就是美人儿,总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所有人的特别待遇,明知道他不让外人进自己书房,表妹总想闯一闯,还一副「为什么我不能进去」的样子。 为什么她不能进去?这种无脑问题表妹居然问得出口,前两年还异想天开缠着母亲,想让母亲对他这儿子下命令不准挡表妹进院子,这种给儿子添麻烦的事情关莲芯当然不可能做,把侄女儿哄住了,又让他叮嘱守院子的人注意一点。 万一表妹使了怪招进去,不能打她,又不能杀她,再火大也只能让事情过去,于是只能告诫守院子的人,如果让外人溜进围墙,就把自己脖子洗干净,等他回来砍。 美人才能任性,乔喜娘既然知道自己不美,就比较不会出现奇葩行为……想起那句「她自己长得跟仙女一样,怎么就把我生得像我爹」,怀应时忍不住又笑出来。 乔喜娘虽然不若乔夫人那样国色天香,但却也不是乔华丰那样的一脸横肉,就是比一般好一点,但还不到中上之姿的长相,清秀边缘,占不到相貌的便宜,但也不会吃相貌的亏。 侯芳菲绝世容姿,却跟他夫妻离心,所以现在他知道,个性远比容貌重要,他再也不需要一个异心的妻子。 乔喜娘还有一点让怀应时觉得好的地方,梅雪晶骗了她,她并不是无所谓,只是能往好的地方想,反正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就不用抓着不放,至于丫头说的告状,她也能衡量现况,梅雪晶这种庶女在嫡母长年的压迫下,有种诡异的强大,那是在正常呵护下长大的乔喜娘无法抵抗的,去戳这种人,被反捅是必然的,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身败名裂,代价太大,不值得。 对人能以诚待之,发现被利用后能想通前因后果,都不错。 太笨不行,太聪明也不好,乔喜娘这样刚刚好。 乔家在馨州足足玩了十余日这才回到钰州——买整车的花染布,绣线,各色缎子,还参观了有名的丝湖庄染院,亲眼见到染石,染草,见到工人怎么把一匹一匹白丝放进水中搅煮入色,晾干定色,乔喜娘真觉得不虚此行,一路上她已经在脑袋里开始画起花样子,等回家就要画出来,先绣几方手帕,再给爹娘做个薄披风。 可没想到一回家,就发生大件事情:媒婆上门。 是钰州有名的周媒婆,自称钰州月老,讲媒功力一流,稍有点门户的人家,都知道这号人物,想说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找她就对了。 乔华丰跟柳氏原本就想着回家后请人去张家透话,好说乔娘婚事,待管家告知周媒婆住在自己家客院,夫妻顿时傻眼。 趁着婆子去通知时,夫妻连忙问清这是怎么回事。 「周媒婆大概七八天前到的,说要给妹妹提亲。」乔耀一脸奇怪,「爹你不是说其它几家小姐都很漂亮,肯定不会选上妹妹,大嫂连猪脚面线都准备好了,怎么怀家居然上门提亲?」 乔华丰只觉得一口茶要喷出,「什么?!」 「我来。」陆氏启动了妇女八卦机制,「爹,娘,是这样的,几日前周媒婆上门说要给小姑提亲,可爹娘不在,我们自然没人敢允,让她半个月后再来,她却说这门亲事有压力,非成不可,想住在这里,好第一时间跟爹娘谈。」 比起乔华丰的惊愕,柳氏却十分高兴,「那她有没有透露些什么?」 「只说怀家很有诚意,其它的媳妇儿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不然倒显得我们很贪财。」 「这样很对。」柳氏夸奖了一下陆氏,「你很懂事。」 诚意就是聘金,女方家人追着问诚意,这样不好。 就当这时候,周媒婆来了,一脸笑嘻嘻,「乔老爷,乔夫人,倒是让我好等,老太婆禁不起天天来回折腾,只好厚着脸皮先住在这,两位莫怪。」 「周媒婆客气,快请坐,上茶。」 一阵见礼安坐后,周媒婆笑说:「我也不客气了,今天是受怀公子所托,想跟乔姑娘求娶为妻。」 柳氏苦苦压抑着兴奋,「周媒婆可有听怀公子说,喜欢小女哪里?」 「怀公子喜欢乔小姐品行端良,气质大方。」 啊,这话身为母亲的人爱听,要说她女儿美,肯定别有意图,但说女儿个性好,那肯定是实话,这是身为母亲最骄傲的地方,柳氏一向注重孩子的品行,也觉得自己把喜娘教得很好。 周媒婆见到柳氏的脸色,知道事情几乎成功,自然不再那样顾忌。 原来就在乔家一行人在馨州游玩时,怀应时已经找上了钰州最有名的媒婆,身为饪州月老,周媒婆自然很忙,手上一堆八字帖子等着找对象呢,怎么可能放下手边事物让他插队,怀应时也没多说,银票一甩,周媒婆立刻把手上的八字帖给甩了,唤车夫跟婆子,直奔乔家。 「怀公子是希望能在今年年底前成亲。」周媒婆笑咪咪的打开一直拿在手上的匣子,「这是聘礼单,还请夫人见过。」 共六张东西,五百两黄金面额的银票四张,共两千两黄金,另外有店铺一间,还有馨州茶园一处。 柳氏身后的陆氏看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自己当年嫁给乔光,聘金一千两银子,自己的爹就已经很开心,觉得超有面子,到现在都还会跟邻里炫耀,未来小姑居然值这身价,两千两黄金不说,还有店铺跟茶庄,一年收入上百两,而且每年都有,是断不了的财路,未来姑爷这聘礼,可是给得太大的。 柳氏见到这聘礼,自然不再怀疑怀家想娶之心,只是说起婚期,有些犹豫,「这只剩几个月,恐怕不够时间备嫁。」 「乔夫人放心,怀家只有怀夫人在,其余无亲属,姑娘绣个荷包跟手帕也就够了,至于床铺喜被,怀家绣娘会准备,小姐只需做出喜服即可。」 柳氏想想,如果只是这样,八个月倒是可以,「不知道周媒婆可有带上怀公子八字?」 「没有,怀公子说,他不信这个,所以不用合,至于日子嘛,乔家选上便行,他也是不信好日子的。」 也是,如果凡是都按照历法,那他这教主啥都不用做了,每天在家专心念佛吧,「这样说来也有道理。」 周媒婆笑逐颜开的拿出婚书,「怀公子已经写上了,就请乔老爷签上一签,怀乔两家,从此便是亲戚。」 「那好,这事我答应了。」柳氏道:「老爷,行吧?」 乔华丰很哀伤,妻子从头到尾没问他意见,自己巴拉巴拉就说好了……他能说不行吗? 第十二章 【第五章】 怀应时定下乔喜娘的消息,一下子就炸开锅。 因为大家都还记得,侯芳菲嫁入怀家不过三年,才三年啊,就香消玉殒,武林盟主的女儿都只能活三年,这小门小户的乔家闺女,能在云山那鬼魅之处活多久? 唉唷,真是可怜,听说那乔家闺女才十五,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二十岁,说来说去,这乔镖头真是仁义之士,为了武林平静,愿意拿女儿性命去安定那魔头,虽是镖局起家,这胸怀可了不起,以后见到乔镖头,得向他敬一杯云云。 这种话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但乔家听到时,已经是七月多的事情,乔华丰当下傻眼,柳氏几乎掀桌,怀应时年轻,俊秀,有钱,明明就是不错的亲事,怎么说得好像他们把女儿拿去当祭品一样,怒完之后又说,不准把消息传去后院,尤其是乔喜娘,绝不能让她知道。 人多的地方就像小江湖,越不能传的消息,就传得越快,于是乎,就在柳氏拍桌下令不能外传当天晚上,乔喜娘就知道了。 是香儿听到的,「那些厨娘把姑爷说得好像妖魔鬼怪一样,还有人说姑爷其实已经四十几岁了,便是每三年吃一次人肉才会外表如此年轻。」 乔喜娘噗的一声,「还有呢?」 「说云山有炼丹炉,怀家人拿来炼丹用的,这新娘子不过药引,最后终究会丧命,可是啊,托了这转寿丹的福,怀家人都能常保年轻,就是因为造孽延寿,所以子嗣艰难。」 乔喜娘刚才只是想笑,现在是真的笑了出来,「所以说武林真是人才济济,你们看,平常弄刀弄剑,还有闲情编故事,比姚家班上次那出鬼戏要厉害多了。」 「可小姐,好多人都这样说呢,万一是真的怎么办?」香儿十分担心,「听说怀公子跟他爹长得很像,会不会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服了不老丹药,容貌都没变,可身为人又怎么可能不老,于是就说自己云游去了,让儿子管事,奴婢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然怀公子这才二十上下,侯盟主怎对他如此客气?啊,会不会是侯盟主也想服用那丹药,所以拿女儿去换?」 「这些都是胡言,不用理会。」乔喜娘显然不受影响,「把东西收收,绷子拿过来,我还要继续绣嫁衣。」 「小姐不怕吗?」 「不怕。」乔喜娘伸手点了香儿额头,「你要怕,别跟我上云山就行,我会请爹娘给你说个可靠的婚事。」 「香儿要跟小姐一起。」 「那就行了,放心吧。」 小丫头见小姐镇定,也没再多说,把茶具点心收收,退了下去。 香儿才刚出去,便又听到推门声,乔喜娘头也不抬笑着说:「又忘了什么?」 没听见丫头说话,乔喜娘把视线从绷子移开,一惊——进来的人不是香儿,而是怀应时。 乔喜娘一下呆住,已经订了婚,见见面自然也没关系,但不是从她家大门进来这有点怪,可是,如果遵守礼教,那还是邪教教主吗?身为云山当家,礼教对他而言自然是屁。 想到这点,乔喜娘放下绷子,微一欠身,「怀公子。」 怀应时对她没有大惊失色的反应很满意,「路经钰州,想到最近江湖传言,特意过来看看。」 男人没说的是,他刚刚在外头已经听到她说的话了,声音带笑,显然不把传言当一回事。 挺好的,除了个性好相与,现在又多一个优点,有分辨事物的能力。 传言会散开,代表一件事情:有人相信。 例如,若有人说他见过男人产子,听过的人只会一笑置之,没人会传,因为不可信,而「云山有炼丹炉」会散布到满江湖,表示相信者不少,刚开始他也觉得很好笑,什么白痴传言,但当越来越多人真的怀疑他把侯芳菲拿来当药引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消息是乔王梅苏一群人刚离开湖岛时开始传的,应该是王,梅,苏三家其中一家放出的消息,为的当然是不想其它家接受他的提亲。 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梅雪晶或者王秀娟。 那日他让王秀娟直接出去后,王秀娟居然又要婆子传信,意思是,不公平,她千里迢迢来这,却连最基本的机会都没有,无论如何不服气,洋洋洒洒五大张信纸,他看两行就直接扔掉,又不是比武,谁管你公不公平。 至于梅雪晶更妙,先是在朝阳亭想巧遇他,却不知道他观日都是直接上亭顶,那日则是上树梢,自然巧遇不着。 后来不但连续两日清晨到来,甚至还到他院子附近赏竹,主仆二人说话的内容,都让到处观察儿媳人选的关莲芯听得一清二楚——无论如何一定要遇到,真的不行的话,便想办法让乔喜娘约他,届时让丫头绊住乔喜娘,弄洒汤水,什么都好,总之,困住就对了,至于梅雪晶则是装出偶然经过,攀谈两句,春寒料峭,她少穿些,届时轻咳两声,美人柔弱,就不信他不动心。 相较于乔喜娘与苏宁宁,王秀娟跟梅雪晶更想嫁给他,不论是王秀娟那日的哭泣手段,还是梅雪晶的欲擒故纵,都让他觉得再使出谣言招数也不算意外,大抵也是想着,就算他没在第一顺位跟自己求亲,只要其它姑娘拒绝了,这亲事自然会轮到自己头上。 炼丹炉传说怀应时没放在心上,直到前几日因事到了钰州,想着乔家就在一两日路程,便过来看看。 来之前他思考过,如果乔喜娘哭哭啼啼求退婚,或已经害怕到病倒,那婚事就算了,相信这种鬼话,就算不被他拿去炼丹,也会被自己的笨吓死,可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丫头居然能看出这是谣言,「你们看,平常弄刀弄剑,还有闲情编故事」,让他惊讶了一下。 怀应时听了还挺开心的,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多谢乔姑娘信任。」 「怀公子放心,我知道传言不可信。」 好一句传言不可信。 乔喜娘对自己人品信任,自己总该有些回报,男人犹豫了一下,道:「侯姑娘并非病故,而是实在无法在云山生活,我放她回家,此刻以远亲名义仍住在侯府,侯夫人的那位因为容貌尽毁,出门总戴面纱的远房族亲许姑娘,便是侯芳菲。」 乔喜娘闻言十分惊讶,「只是,既然如此,何不直言和离,说侯小姐亡故,让世人多有揣测?」 「她不过才十八岁,以后还能嫁人,但若是让人知道她是我的前妻,只怕才情再高,也是无人敢娶,她嫁给我三年,能给我做的都做了,夫妻缘尽,我不想做绝,这才对外说她病故。」 乔喜娘忍不住高兴起来,看来,自己将嫁给良人呢,「怀公子大度。」 能放走妻子并不容易,别说怀应时这样的地位,就连一般贩夫走卒,只怕十有九个把妻子当成财产,你心不在这里是你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怀应时能对侯芳菲如此度量,想来对她也不会太差。 而跟自己说这事,也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吧——侯芳菲是装死,不是被弄死。 「此事,莫告诉他人知道。」 「我懂得。」 怀应时见她一副有问题想问的样子,笑说:「乔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只是……」乔喜娘扭捏了一下,终于道:「不知道公子何以向我求亲?」 这问题太困扰她了,她好想知道为什么。 她曾经想过,会不会怀应时把她跟梅雪晶还是苏宁宁搞错了,但后来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哪那么缺心眼。 于是,问题就来了,怀应时是真的想娶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怀应时笑说:「姑娘性子好。」 「就这样?」 「这便够了。」 「可性子好的姑娘多的是,我想云山上也一定有不少好姑娘,何以一定要从武林这边找呢?」这实在很不寻常。 怀应时怔了下,这,这是要他怎么回答? 他之所以从武林正派找,其实是母亲的强烈要求。 关莲芯一直觉得自己儿子个性不好,孤僻又古怪,而他之所以孤僻又古怪,一定是爹是魔头,娘是魔女,魔魔相成,他光明不起来,于是乎,关莲芯想到一个方法,娶个名门正派的妻子,相信名门正派的闺女一定能融化自己的石头儿子。 再者,儿子再不改变,万一孙子也这样子,她会很头痛。 她想要一个会抱着她大腿撒娇的孙子,而不是冷冷看着她,这不要,那不要,我要去练武功……儿子没给关莲芯撒过娇,现在希望只能放在孙子上了。 「这问题,等以后再跟你说。」 第十三章 乔喜娘脸一红,以后,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怀应时见自己成功让她不再追问,放下手中的匣子,「这是我从馨州带来的,你应该会喜欢……」 「小姐。」小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让您过去,说有事情呢。」 就在小翠把门推开前,怀应时从窗子走了,临走之前,还把她绣到一半的帕子连带绷子给取走,速度快得她只有傻眼的分,完全无法阻止。 「说请了个喜婆来,让姑娘去学学出嫁规矩。」小翠笑咪咪的,「咦,这匣子哪来的?」 「张姊姊托人送来的,你去跟我娘说,天气太热,我,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奴婢给小姐换衣裳吧。」 「不,不用,让喜婆久等不好,你先去说一下,我自己换行了。」 「可是……」 「快去。」 三两下把小翠推出去,乔喜娘连忙把匣子放到抽斗里,未婚夫妻是一回事,但私相授受总是不太好,她娘比较豁达,但她爹很保守,她不想刺激自己的爹。 结果那日一直担心香儿整理衣服时发现那匣子,规矩学得不太好,差点把喜婆闷得口吐白沫,柳氏又一直道歉,见女儿实在心不在焉,只能算了。 乔喜娘一直想知道匣子中装的是什么,可也知道如果让爹娘知晓未来女婿偷跑来跟自家女儿说话,而且是翻墙而入,完全不把两老放在眼中,恐怕会不太高兴,于是只能忍着,直到隔天下午,才甩脱香儿跟小翠两个小尾巴,带着匣子到了书房,确定没人后,上了闩,到案头后面,坐下,预备打开。 奇怪的是,昨天看到有人闯闺房没害羞,现在竟莫名害羞起来,是将来夫婿特意带给她的呢。 乔喜娘脸红了一下,这才轻轻把匣子打开。 是绣线。 松花色,青鸦,琥珀,绿沉……一束一束的放在一起,乔喜娘数了数,总共二十束,拿起绣线,左看,右看,只觉得颜色饱满,有着隐隐金色,很细微,若不是今日天气晴好,大概很难发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拿近了居然还有种淡淡茶香……乔喜娘突然睁大眼睛,仔细想想自己在书中看过的形容,这,这不是传说中的金丝绣线,是馨州织造监制的,只作为皇室跟赏赐功臣之用。 怀应时居然拿来送她?不是,重点是,他哪来的? 她想了想,以他来说,就算买不到,威胁一下,馨州织造也会乖乖奉上,谁也不会去管一织造库房少了几捆绣线。 怀应时知道她喜欢这些东西啊…… 乔喜娘耳朵一热,连忙把东西收好。 丈夫是天,愿意对自己好,是自己命好,怀应时能一下子就送到她喜欢的物品,大抵是打听过,乔喜娘觉得,嗯,说不害臊也罢,但她就是觉得满高兴的,加上他说喜欢她性子好,这也安了自己的心。 自从那日,怀应时就常命人送东西过来,通常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不太名贵,但胜在有趣,小木刻,小土人,彩泥娃娃之类,由于聘礼给得太大方,所以也没人会说这礼物小气,反而觉得这是情趣,柳氏还很欣慰的说,女婿懂得疼人,女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乔喜娘也觉得如此,虽然都是市集可见的小对象,但这代表他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身为女子,还能要求些什么,黄金跟茶庄虽好,但那些乔家也不是没有,照她来说,良人有心,才是最好的聘礼。 备嫁两个多月,她终于有种进入状况的感觉,然后,有一点点期待穿上嫁衣那天的到来。 大概是心情转换了,感觉时间上也快了起来,没多久,居然转眼到了中秋,给未来婆婆的手帕跟荷包早就绣好,嫁衣图案也慢慢显现,典型又喜气的龙凤呈祥。 每次在铜镜前比着嫁衣,乔喜娘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着急着想嫁,但总舍不得放下来,她可以拿着嫁衣在镜子前面一站半炷香时间,直到手酸为止,为此,柳氏跟陆氏还打趣说,这丫头上辈子没穿过喜服,所以这才舍不得放手。 一天又一天,很快的,小雪过了,大雪也过了,距离过门,只剩下半个月。 云山这时,自然也准备了起来。 半年要盖一个新院子虽然不容易,但怀应时有钱,于是不容易也容易了,银子洒下去,不过几天把原本院子拆了干净,连土都掀好,然后仅仅不到四个月,一座两进院子及时完工。 前有庭,后有院,屋子不多,相对的可活动范围就更大了。 庭中有水池,鲤鱼,四季花卉,院中是几株三人环抱大树,有亭赏景,将看过去,便是云山山群翠绿景色。 重盖是怀应时的意思,跟侯芳菲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若是旧屋装新人,总有种怪怪的感觉,譬如说,侯芳菲特别喜欢西厢的美人榻,常常在上面小睡,他看到美人榻,自然会想起她。 未娶妻时,他不去西厢便好,但将来迎了乔喜娘,总不能跟她说,别在西厢美人榻上睡,简直没道理。 若要换院子,怀应时却又不愿意。 他这院子是云山最好的地方,居高临下,尤其是后院可看整个云山山群,日出前,层层云海,颜色斑斓,景色极美,到了深夜,月光灿灿,另有一番味道。 舍不得这院子,又不想跟记忆中的侯芳菲纠缠,于是选择简单而粗暴的推倒重建,至于如何摆设,当然不是自己来,而是由在怀家十几年的饶嬷嬷跟儿子饶聪打理。 夏天时,他丢了话就走,回到云山已经是十一月,第一件事情是先看院子,饶嬷嬷不愧是看着他长大,饶聪也不愧是跟着他长大,格局跟设计大气为主,颇合他心意。 怀应时十分满意,「挺好。」 饶聪从小跟在他身边,自然知道这意思就是少爷高兴了,笑说:「还有半个月时间,少爷不如再看看,有哪里需要再更动,或者补家具,我马上开库房修改。」 「不用,这样就好,将来若她不喜欢,再让她自己翻弄。」 饶聪自然知道自家少爷口中的「她」就是未来少夫人,只知道是少爷亲自相中的,不知道脾性如何,希望好相处些,原先的少夫人实在是太……唉。 怀应时走到后院,在亭子中坐下来,丫头赶紧斟上茶,男人拿起杯子闻了闻,一饮而尽,问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常规事情不用跟我说,有没有其它事情是我需要知道的?」 「是表小姐……」 「她又发病了吗?」 见饶聪一脸为难,怀应时道:「桃花,你说。」 叫桃花的丫头是的一声,「少爷六月离开后没多久,表小姐跟关三小姐过来,夫人原本让大家瞒着少爷订亲之事,但云山人多,又哪_得住,表小姐后来还是知道,开始食欲不振,中间还来过几次,可少爷放心,这院子的门,跟别院的门,我跟茉枝都护得好好的,表小姐一次都没能进来。」 怀应时嗤笑,「食欲不振?」 桃花忍笑点头,「是。」 饶聪和桃花中的表小姐芳名关小翠,是关莲芯哥哥的外室的女儿,因为嫂子是醋坛子,所以从小跟着没成亲的阿姨关三小姐,关莲文,虽然不住云山,但也不远,乘马车只需半日。 关小翠喜欢怀应时并不意外,女孩子家,能接触异性有限,加上怀应时实在长得好,自然是从小喜欢到大。 至于怀应时不喜欢关小翠就更不用意外了,关小翠脑子不太好使,总是使用一些最讨厌的方法引人注意,小时候是哭闹,不陪她玩就哭,不理她也哭,一嚎就是一个时辰,怀应时一贯的方式是:大爷就是不想甩你,有种你继续哭! 等到大一点,关小翠似乎开了窍,不再用哭嚎政策,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用的是「刚好经过,想来看看表哥」此等睁眼说瞎话的理由。 怀应时爱静,他的院子两箭之内没有其它院子,婆子跟丫鬟也知道他没喊人,就乖乖在下人房待着,别在他面前晃,表妹居然可以「刚好经过」直到书房门口,那次以后,他便下令,他不在,任何人不准进他院子。 关小翠第一次闯关成功,喜孜孜,隔天预备再来一次,没想到却被挡在门外,大丫头为难却坚定的说:「少爷有令,不行。」 她转而去跟姑母撒娇,可关莲芯一来没办法,二来知道两孩子年纪都渐大,一个不小心就会出包,小翠是她侄女儿没错,自己也疼她,但若要当媳妇,想想实在不太愿意,什么都还不是就会嫉妒儿子身边的美貌丫头,磨着她想把桃花那几个美貌的换成婆子,小肚鸡肠,端不上台面,夜晚读书,自是红袖添香才浪漫,婆子添香实在一点情趣都没有,别说儿子还年轻,就算自己已经四十岁,也不想身边都是一堆婆子啊。 第十四章 只是关小翠爱哭又爱撒娇,关莲芯不好直接说实话,只道,管不动儿子。 妹妹很疼爱这个没有爹娘照顾的孩子,但太疼爱了,什么都依着,导致她骄傲不说,还有种让人伤脑筋的自信。 怀应时十五六岁还没订亲,大抵是因为这样,关小翠一直觉得,表哥会娶自己,所以当他要娶侯芳菲时,关小翠很崩溃,还拉着他的袖子哭喊问,为什么,一个用力,袖子居然破了,怀应时当下很想从她后脑杓巴下去,但看到关莲文的神色,勉强忍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是家中独子,娶妻传宗接代,有何不妥?」 关小翠一边吸鼻子一边说:「表哥不是在等我长大吗?」 怀应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是你自己想的,我没这样说过。」 「可是,我感觉得到,表哥是在等我……」 怀应时看关莲文,眼中写着:快把这奇葩人拉走,不然别怪我动手。 等到侯芳菲入门,关小翠想去缠事找麻烦,怎么说也是亲戚,新娘子总不能给她脸色看,没想到侯芳菲根本不理她,只说身体不舒服,不见,什么时候好一点? 不知道——她是名门千金,其它人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连招呼都不用打的关系,讨厌喜欢都无所谓,反正她不放在眼中。 关小翠大受打击,从小到大,她一直被照顾得很好,大家只会夸奖她,或者讨好她,她没想到这天下居然有人不屑她。 多亏了侯芳菲,关小翠后来收敛很多,或许也是因为年纪更大,的确懂事了些,这一年多,他觉得这表妹的奇葩度有降低一些。 侯芳菲假死后,关莲文曾经问过续弦之事,怀应时也很直接,绝对不娶关小翠,然后呢,他亲爱的姨母一脸诚恳的说:「小翠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是真的很不喜欢她。」 「可是——」 「关三小姐。」怀应时只要生气就不会喊关莲文姨母,而是直接喊她「关三小姐」,「你别再说了,原大叔也很喜欢你,你都不嫁他,然后跟我说小翠很喜欢我,要我娶她,这有道理吗?」 「这怎么一样,原四海那人,我看不上啊,愚昧粗鲁。」 「关小翠那人我也看不上啊,蠢笨爱哭。」 话是毒了点,但总算让他姨母死心,遥再对他洗脑了。 哭哭,巧遇,长辈劝说,终于出了新招,食欲不振,食欲不振还嚷得全山都知道,好不振啊。 「不用管她。」 桃花忍笑,「奴婢想也是。」 「还有呢?」 饶聪道:「苍州那边有消息说,知府想买我们的两块盐田。」 「买?」怀应时笑问:「拿什么买?」 一块盐田年产值约十万两,元宝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快速,有盐田不但自己吃喝不完,子孙也永远富贵,除非能拿出上千万两,不然谁会卖?他就不信区区_个知州,有这样多银子,大抵是新官上任,见他名下盐田多,想以势压人,说是「买」,就是想抢而已,哪里会给钱。 这种不象话的贪官,他见多了,道理他也懒得讲,跟当初的正邪之分一样,一棍子打下去就好了,皮厚就多打几下,打到痛为止,会觉得痛,那就老实了。 「饶聪,让人把那州知府底细打听打听,他若只是说说便算,上门依然好生接待,若真敢勒索,就把他儿子孙子通通抓来,他「买」了几块盐田,就让他拿加倍的盐田来赎。」 「是。」 「桃花,传话给关三小姐,我要成亲了,让她来把食欲不振的关小翠带走,免得她又使什么笨招坏我心情。」 【第六章】 很快的,到了出嫁的日子。 学武之人没那样多规矩,乔喜娘让大哥乔光背上大红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车帘外丢了姑娘时候用的步摇一支,碗筷一副,象征从此告别乔家,喜婆一声「吉时到」,新娘马车跟着嫁妆列,从乔家大门慢慢离开,直到大红队伍看不见,乔华丰跟柳氏再把乔喜娘房中惯用的茶具摔碎,对乔家来说,婚礼便算结束。 至于乔喜娘,婚礼正要开始。 从钰州乔家镖局到馨州云山,大概要走上十天,进了馨州后,积雪变深,车行更慢,加上天气冷,喜婆跟负责迎亲打点的茉枝原本怕乔喜娘抱怨,却没想到新娘马车一路行来半声不吭,心里倒有些放心,第十二日,终于到达云山山脚下的庄子,喜婆跟庄子内的饶大娘连忙招呼一行人梳洗休息,又过四天,终于好日子到了。 乔喜娘一早被挖起来,梳妆打扮,又拈香对着钰州方向拜了拜,权充祭祖,吉时一到,喜婆喜娘扶着她上了轿子,一路吹吹打打上山。 颠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停下来,又被扶入房间,喜婆在她手上放了个苹果后,这便出去。 房间静悄悄的,乔喜娘忍不住长吐一口气,饿,渴,累。 她知道门外有人,但那都不是她的人,小翠跟香儿现在应该在耳房,明早过后她们才能过来。 远嫁真是酷刑,若是从家中出嫁,她上轿子前还能在衣服里藏块点心,但因为是在云山的庄子出嫁,给她穿衣服的都不是自己人,她只能演巴巴看桌子上的八宝点心,却无法伸手拿个两块放进衣服。 不知道还要多久…… 听见推门声音,乔喜娘又把有点驼背的身体撑了起来。 「奴婢桃花见过少夫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少爷让奴婢过来给少夫人重新梳头。」 重新梳头就是她可以把那铜盆重的凤冠拿下来一会了,开心。 凤冠跟喜帕很快取了下来,乔喜娘被扶到百花镜台前,一个老嬷嬷拿起梳子,沾了花油,开始整理她其实很整齐的头发。 梳好头,那叫桃花的丫头一个眼神,跟在旁边的小丫头立刻捧起一直挽在手上的食盒,「少夫人要到明早才能吃食,先用些点心吧。」 乔喜娘虽然肚子很饿,但还是颇犹豫,「这,不合规矩吧。」 「少夫人放心,奴婢不敢做这主,是少爷交代的,你们都下去吧。」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梳头嬷嬷跟旁边两个二等丫头说的。 茉枝站着,服侍她吃了点心跟茶,又带她去了一趟净房,接着重新给她点好胭脂,戴上凤冠,喜帕,扶到床边,「奴婢就在门外,少夫人若还有其它需要,喊一声便行。」 依然是呆坐,乔喜娘却觉得好多了,比起刚刚的垂死边缘,现在完全是体能满点状态。 捧着苹果,天大概是黑了,因为中间丫头进来点起烛火,从喜帕下头可以看到烛光取代了日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再度传来喧哗声,乔喜娘知道怀应时来了,发呆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开始紧张起来。 天哪,她的夫君就要进来了,出乔家门时,还没那样切实的感受,可此刻,喧哗声,烛火,隐隐约约的恭喜,都在提醒她,以后不再是乔家姑娘,而是怀家少夫人。 开门声,脚步声。 喜帕被掀起,一张俊脸出现,「娘子好等。」 虽然不是官家大户,但基本礼俗还是要顾,因此新婚之夜隔天一大清早,乔喜娘再想睡还是想办法从暖被中爬了起来,梳妆更衣,预备去给关莲芯奉媳妇茶。 夫妻俩打扮完毕,丫头把两人的披风捧过来,乔喜娘对着正预备展开披风的丫头道:「给我。」 伺候丈夫是妻子的本分,大事做不来,但这点小事,还是应该自己经手。 看着给自己系披风的娘子,怀应时显得颇满意——他不要求妻子能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但至少妻子的本分应该尽。 她帮自己系好,再让丫头服侍她,很好,既有妻子自觉,也有主母的派头。 两人并肩往外而行。 云山虽高,也积了两寸高的雪,但并没有风,加上下人已经把清风院到关莲芯赏星阁中的积雪稍微清过,走起路来并不难。 怀应时一边走一边跟她说:「母亲住的地方大概要走一炷香时间,她派人来找,你再过去,平日不用天天请安,餐食都是各吃各的,由大厨房负责,你若有想吃的东西,提前交代下去准备即可。」 乔喜娘点点头——婆家不用伺候,这是柳氏原本不想结这门亲却突然见风转舵的原因之一,坏婆婆难伺候,好婆婆……再好的婆婆也是婆婆,得规矩,得尊敬,得警惕,然后会很累。 第十五章 母亲已经是好婆婆了,但陆氏在母亲面前永远只敢立正,只要母亲出现,陆氏会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好像椅子突然长出针那种程度,但陆氏也说,自己的婆婆人很好,但陆氏也说过,四个女儿,四个婆婆,只有柳氏把媳妇当人看,可把媳妇当人看都让媳妇这样紧张,何况不把媳妇当人看的。 「母亲可有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 「我母亲挺好相处,你若想讨她喜欢,快点怀上孩子便行。」 快点怀上孩子——乔喜娘想起洞房花烛夜,忍不住脸一红,照这样子下去,应该很快会有吧。 怀应时心情本来就满好,看她脸红,心情更好,「娘子喜欢孩子吧?」 这,这怎么回答啊,丫头婆子就在后面跟着呢…… 但问话不回答又有点那什么来着,于是,乔喜娘很小幅度的点了一下头。 怀应时看得大乐,这样就害羞,真可爱——瞬间又想,他这次应该是娶对妻子了吧,喜欢才害羞,侯芳菲对他永远落落大方,当时他还觉得这样很好,夫妻有事直说,不用猜,可后来才发现,原来这样很不好,那是朋友或者手足之间应该有的态度,而不是夫妻之间应该有的相处方式。 「我这里说是云山,但其实是六座山头结成的山群,共有四五十座院子,大院二三十人,小院可能只有一两人,我们清风院,是最高的地方,其它各散落,基本上只要地是空着,想住的话就能盖了。」 两人一边走,怀应时一边给她介绍云山上的事物。 其实也没什么好介绍,云山之所以被视为邪教,自然就是视礼教传统于无物,没有族谱,也没有名表,常来认识脸便是亲戚,如果脸生,就算能讲到同一个祖上,也不能算亲戚。 云山一直在武林上独树一格,主要就是因为会赚钱,爱赚钱,能赚钱,这跟武林「视金钱如粪土」的教条大相径庭,当大家都收弟子赚钱时,还没什么,但当怀智叶开始开垦盐田,而且还开垦成功,日进斗金时,就有人开始看怀家不顺眼了——学武之人应该清心寡欲,怎能绫罗绸缎的如此奢靡,于是有人苦劝怀智叶应该回归正道,但怀智叶才不甩,绫罗绸缎怎么了,餐餐吃肉怎么了,过得比官家还官家怎么了,你们不能因为自己穷,就不准别人有钱哪。 此态势到怀智叶的儿子怀天时,更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怀天学武天分虽然一般般,赚钱的天赋却是无人能及。 买农田,租农田,造海船,狂买茶园,桑棉麻园,怀智叶日进斗金,怀天就是日进桶金,武功一般般?没关系,怀家有钱,造了二十几座清幽别院,小厮仆人都有,旁边还有农田,花园,可以体验一下悠然见南山的情怀,想退隐江湖又没地方去的大师大侠,欢迎来养老。 看似不可思议,但院子还真的慢慢有人来住,一个一个都是曾经名震天下的大人物,这些大人物既然在此住得舒服,有人来扰时,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当时以侯仲群为首的人已经凝结成所谓正派势力,每几年就想来讨伐一下,人数虽多,但小蛇压不了神龙,人家是不想管江湖事,但功夫可没搁下,正派人士上门,对他们来说就像有人来家里闹,哪有不打回去之理,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云山就变成了邪教。 只能说,侯仲群很懂得煽动人,他先煽动大家跟他站在一起,遵守他所谓的江湖道义——平民百姓不犯法便行,至于武林人士除了不犯法,还得力行正义,譬如说,只有一个馒头,自己饿得要死也不能吃,因为还有人更需要,怀家人就觉得这很屁啊,我的馒头,我饿了,为什么不能吃,为什么要你教我这个馒头应该给谁吃? 正派人士什么都好,就是这点让人啼笑皆非,他们真的觉得,就算自己饿,也该给别人,因为啊,「学武之人应当如此」,侯仲群很会利用这点,接着,再煽动大家说,不遵守的人就是邪教,人人得而诛之。 怀天觉得好笑,但也不想管这些正派人士的嘴,对方来闹,赶走就好,至于主动出击,太浪费时间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赚钱——他实在太爱做生意了,看着云山上库房的金子越来越多,名下的产地越来越大,他就觉得心情舒畅,打打闹闹算什么呢,美酒,好肉,绫罗绸缎,美婢环绕,这才是人生。 于是侯仲群更怒了,明明是邪教教主,干么整天顾赚钱,还过得跟员外一样,怀天也缺心眼,你不爽我无所谓啊,我爽就行。 也因为怀天没有主动过,就给了侯仲群「云山好欺负」的假象,怀应时就不懂了,二十几年来,别说打到半山,就连山界都进不来,侯仲群为何觉得云山好拿下,他是倾向重敲侯仲群一顿,不过他爹说他没时间。 后来,怀天大概觉得钱赚够了,五年前突然跟他说,云山以后就交给他,自己要去云游,把财产地租交代了一下,隔天人就跑了,怀应时才十七岁,就这样变成了当家。 比起他爹,他的武功可是好多了,除了天分,自然得多亏云山这些养老的大师级人物——白吃白喝人家,教几手功夫当交换,就当抵房租,加上他聪明,教起来特别有成就感,原本只是教两手意思意思,后来见他能过目不忘又能举一反三,甚至恨不得倾囊相授。 怀应时跟怀天个性不同,他厌烦侯仲群很久了,以前爹说没关系,他不好违抗,现在爹云游去了,第一件事情就是上侯家,他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侯家祠堂的祖先脾位给偷了,还留了张纸条,让他上玉佛寺取。 侯仲群快气疯了,居然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侯家,还偷走牌位,祖先都被偷走了,这传出去他还要做人吗?也没时间骂那些弟子,一个时辰后快马加鞭赶到,两人在玉佛寺后面打了一架,不对,应该说,怀应时就在玉佛寺后把侯仲群打了一顿。 怀应时看他年纪也有,给他留了点面子,没打脸,软剑尽往屁股跟背后去,直打得他满林子乱窜,答应解散正义联盟,这才住手,回云山跟母亲说起此事,母亲说打得好,她也早看那猴子不顺眼。 结亲之事,是母亲的主意,当时不是非娶侯芳菲不可,只是要侯仲群想办法给他找个名门正派的妻子,侯仲群的侍妾锺氏很有意愿,想让自己女儿侯芳霓和他结亲,但侯芳霓实在话太多了,一个人可抵十只母鸡,一顿饭他听得耳朵疼,直说不要,原以为侯仲群会另外找,没想到他把嫡长女侯芳菲许了自己。 接着便是她无论如何无法适应这里,最后怀应时对外宣称她死亡。 至此。 怀应时说得简单,乔喜娘却听得惊讶不已。 事情果然不能看表面,侯仲群虽然是武林盟主,但却是正义混杂着嫉妒,讨伐得不是邪气,而是「你居然过得比我好,我,绝不允许」,至于怀家,离经叛道是真的,但也不是杀人放火,不到与其势不两立的地步。 爹爹曾说起当年接到帖子的事情,想来,爷爷说不定早看穿侯仲群的心思,只是乔家镖局门户太小,自保都算勉强了,没资格当出头鸟,江湖嘛,大家都不容易,爹爹说得对,随波逐流保平安。 这江湖啊,果然复杂得很…… 关莲芯笑咪咪的。 婆子在青砖地放下布团,怀应时跟乔喜娘两人下跪奉茶,拿起杯子各喝一口,就算见过礼,以后便是一家人。 「快起来。」 「谢母亲。」 「这是舅老爷,舅太太。」老嬷嬷给乔喜娘做介绍,「特地来给少爷贺喜的,这位是老夫人的妹妹,未婚,我们都称关三小姐,这位是大表少爷,大表少夫人,二表少爷,二表少夫人,这位是表小姐,这位,也是表小姐。」 怀天是过继的,亲戚都散得差不多,倒是母系关家这边一直有联络。 两位表兄弟都成亲,怀中也都抱着两三岁大的幼儿,小表弟不但手上一个,妻子也已经显怀。 至于关三小姐,也是知道的,叫做关莲文,三十几岁却还没成亲的江湖美人,虽然被退过一次亲,但还是求亲者众,但她却想嫁给读书人,故而哪家都没许,因为太奇特了,乔喜娘两三年前就听过她。 乔喜娘一一见礼,又从三位长辈那里各拿到荷包礼物,这才在嬷嬷搀扶下挨着怀应时坐下来。 第十六章 舅舅是很正常的舅舅——两妹妹一个没结婚,一个只生了怀应时,外甥娶媳妇,特意过来看看,喝杯甥媳妇茶,见新媳妇品貌端正,于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舅太太也是很正常的舅太太,她对家族新媳妇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因为丈夫关心,她只好也来了,而且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昨天人太多,现在跟小姑说声恭喜,瞧这甥媳妇,脸圆身润,腰背挺直,肯定是有福气的。」 关莲芯笑着点头,脸圆身润,腰背挺直这话太赞,「我想也是,应时都二十二岁,早该当爹,哥哥嫂嫂都抱孙子了,我也想抱抱。」 「这倒是。」讲起孙子,舅太太笑容真诚多了,「孩子真可爱,抱在怀中那感觉真是喔,小小的,暖暖的,跟自己血脉相连呢,神仙不过如此,孩子这小东西,再来几个都不嫌多。」 「我就羡慕哥哥嫂嫂好福气,孟重跟孟理媳妇的肚皮也争气,两人接连生,看得我都要生气了。」 舅老爷看妹子佯装生气,大笑几声,「应时,应时媳妇,你们可听到了,你们娘想孙子呢,最好快点怀上,明年这时候让你娘也尝尝当祖母的感觉。」 乔喜娘汗都要流出来了。 怀家人说话真豪迈,满屋子人也能这样说,而且大家都不觉得奇怪,连未婚表妹们都一脸坦然,生孩子即使重要,但她是新媳妇呢,这情形不点头未免扫兴,点头又有点让人害羞。 正当着急,耳边听得怀应时道:「舅舅,我们昨天才成亲,孩子总要给点时间。」 舅老爷哈哈哈,「也是,也是,新媳妇别怕,我们关家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直是直了点,不过没那样多花花肠子,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婆婆要是对你不高兴,会当你面说,让你自己改,绝不会在背后说,让你死不瞑目,所以你放宽心,之前欧阳大夫怎个说的,舒心孩子就来得快。」 一个上午,便在「生孩子」与「哈哈哈」中度过。 中午在赏星阁摆饭,直到下午,怀应时才带着她回清风院。 「累不累?」 「不会。」 「我舅舅重男轻女,所以两表妹今天没怎么说话,不过既然都住在主峰,以后也是会见到的,比较小的那个叫做小韶,已经订亲,明年夏天出嫁,小韶是姨娘生的,舅母不太放在眼中,所以我跟我娘都比较疼她,这丫头喜欢我书房中的翠玉屏风,老缠着要给她当嫁妆,我没给,不是舍不得,是打算偷偷运过去,让她开嫁妆时开心一下,那丫头没大没小,我不在时可能过来缠着你要,可别给她。」乔喜娘笑着点头,表兄妹听起来感情挺好。 庶女虽然不受嫡母待见,但能得到姑姑跟表哥怜爱,也算还不错。 「大些的叫做小潋,之前定过亲,嫡女嘛,那男方自然也是我舅母千挑百选上的,可没想到才刚刚下聘,就传出那男的原来好龙阳,我跟母亲自然觉得此事不妥,表哥孟重也是极力反对,天下男子多的是,退婚再选便是,我家有钱,小潋又不丑,哪愁找不到人嫁。 「可舅父舅母爱面子,还是把小潋嫁了过去,十里红妆是挺风光的,但丈夫的心却在一个小倌身上,后来是孟重看不下去,把小潋接了回来,她公婆自知理亏,同意和离,小潋回家没多久,性子还有些怪,要是外头遇上,她说话不客气,你也不用客气。」 乔喜娘睁大眼睛,她还以为他要说「她说话不客气,你让着她些,别跟她计较」,没想到居然是「你也不用客气」。 「这样没问题吗?」会不会哪天舅舅夫妻上门说她的不是?即使她生下孩子,对关家来说,只怕依然是外人,何况她才刚刚嫁进来,什么贡献都还没拿出手,就这样轰表姑娘出门,这样好吗? 「没问题。」怀应时说得很轻松,「小潋和离,她不敢跟爹娘撒脾气,就跟别人撒,你退让,她只会更泼辣。」 男人没说的是,小潋刚刚回家时,也上门找过侯芳菲,没想到侯芳菲不理她,还回家跟舅父舅母夫妻说了嫂子的不是,舅母疼女儿,自然有稍微暗示他一下:妹妹心情不好,嫂子怎么也不安慰一下,太不象话了——他却觉得,表妹心情得怪舅舅跟舅母爱面子胜过爱女儿,妻子跟那桩婚姻一点干系都没有,不想承错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并没有转述舅母之言,只不过,对于小潋想找麻烦,他也没对妻子多加安慰。 当时觉得自己这样做就好了,直到侯芳菲离开,他才慢慢觉得自己对妻子可能有点冷漠,一来,自己亲戚不多,二来,他也忙,于是放任她自己摸索,不论是跟婆婆,还是跟亲戚,他都没有明确告知关系如何,是亲是疏,该如何对待,甚至看到她后来处理事情颇合自己心意,还沾沾自喜过,娶了个聪明妻子,后来才知道,不是妻子聪明,是妻子不在乎他是否喜欢她,不想讨好,自然无心。 初婚时有点迷糊,因为自己没特别要求,加上母亲觉得是门好亲事,于是就下聘,结果三年相敬如冰,二十二岁膝下犹虚。 这次好不容易相了个自己喜欢的,个性也传统的,怀应时想对她好一点,于是一切主动告知。 告诉她怀家的传承关系,还有跟母亲族系的关系。 亲戚们的脾气,如何相处,乔喜娘不用再摸索,她可以有底气的知道该怎么做。 「小潋本就娇气,加上这次婚姻受挫,脾气更是大得很,但这婚事又不是别人造成的,你是新媳妇,我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云山,她十之八九会找你麻烦,或者提出无理要求让你为难,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妻子,在云山地位很高,不用受她的气,这院子丫头婆子,都是你的下人,她若只是想找人聊聊散心,你便跟她聊几句,若是她想撒泼,让人赶出去便是。」 怀应时说得理所当然,乔喜娘听得瞠目结舌。 好,好豪迈的家务处理方法。 通常人都会说,好好劝她,让着她,体谅她之类的,守活寡比守寡还让人无言,一个女子遇到这种事情,真的是很衰,亲人自是百般安慰,可没想到她的夫君居然说不用管她,真是……好轻松啊。 这表妹虽然不幸,但若拿着自己的不幸要跟别人发脾气,她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又不能说:找你爹娘去。 现在既然夫君有令,她自是好拿捏多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表妹,叫小翠。」 居然也叫小翠。 乔喜娘忍住笑,「今日怎么不见她?」 「小翠是我舅舅外室生的,外室出身不太光彩,舅母不给进门,外室见进门无望,居然跑了,舅舅看到小翠,就想起那丢人的外室,所以连孩子都不想抱回家,小翠从小让我姨母扶养长大,两人情同母女。」 姨母就是关三小姐,关莲文。 「小翠对我别有心思,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觉得侯芳菲走后,我一定会娶她,之前知道你要进门,还大闹了一场,见我不为所动,甚至求姨母来跟我说,宁愿为妾,敬你为姊姊。」 「姨母真的提了?」 怀应时点头,「真的提了。」 哇,这,这该怎么说才好,关家人真的好生猛,各种大胆。 难怪怀应时要把这表妹押在最后说,因为比起讨屏风,想吵架的,想共事一夫显然是最难应付的。 「我姨母非常疼爱她,即使知道事情荒谬,还是希望我能答应。」怀应时皱了皱眉,「院子我已经吩咐过了,她自然是进不来,只不过同住云山,将来肯定会遇到,小翠可能会跟你求,跟你吵,甚至出动姨母说情,总之,你心里有数,她如果突然跟你下跪,你别吓到就好。」 天哪,居然用到下跪招,「小翠表妹真的……」 「真的。」怀应时也觉得很荒谬,只能说姨母太疼爱小翠了,从小到大好好好,就好出问题来,「她想缠着我娘答应,侍妾而已,只要长辈说好,喝了她的茶,给了荷包,我不可能去拂我娘面子,只是,我娘疼爱她,但更疼爱我,怎可能给我找这麻烦,一直不肯,她突然跪下,把我娘吓得半死。」 亲事哪有这样求的,难怪怀应时说起来一脸嫌弃。 虽然也才第四次见面,但她就觉得自己还算懂他——软求或许还行,但这种虐求绝对不行。 如果那表妹一直安安分分,乖乖巧巧,然后这样一年又一年,也许她二十岁时,怀应时会纳她,但那样又哭又闹又下跪,只会让他更不喜欢而已。 第十七章 【第七章】 乔喜娘是十二月底过门,新妇进门不到半个月便迎来新年,但她却没有啥手忙脚乱的感觉——喝新妇茶隔天关莲芯人就走了,怀天让人带信,说岭南温暖,让她过去过年,丈夫跟儿子嘛,关莲芯选择跟丈夫过。 公公不在,婆婆不在,家中无叔伯,无小姑,丈夫又不挑剔,院子里的大丫头跟嬷嬷们都能交代,乔喜娘自然轻松得很。 清风院是新盖的,家具都是全新,结婚时的红纱窗,金橘绣球等等,倒也是很应景,基本上来说,把「囍」字拆掉,改成「福」,「春」,就是新年景色了。 天气冷,雪下得深,因此乔喜娘基本上也不太外出,所幸清风院颇大,逛起来不会无聊——乔家并不富有,即使是独生女儿院子也只有一进,一进三间房,左右两耳房,前院浅,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后院有跟没有差不多,小归小,乔喜娘已经很满意,她原本想,以自己的家世人品,大抵将来也是嫁入一进院子的家庭,顶多院子大些,但要往后深到两进有点难,三进基本上不可能,可没想到自己不但住进了三进院子,前庭后院还大到可以捉迷藏。 至于她担心的旧奴欺新主也没发生。 嬷嬷们不说,都挺好,说话会听,做事很快,清风院丫头以桃花跟茉枝为首,两人是双生姊妹,很得怀应时信任,基本上事情一把抓,其中难免跟主母的权力重迭到,小翠曾经跟她说,得跟姑爷讲这部分,乔喜娘倒是无所谓,那些重迭到的部分,说是权力也对,要说是劳力也行,主母拿在手上不会比较厉害,没拿在手上也不会就这样失去身分。 譬如说菜单啥的,她拿回点菜的权利,但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怀应时喜欢吃什么,口味如何,让她拟菜单,她也只能列出自己爱吃的而已,然后还得想,昨天吃什么,前天吃了什么,不能重复,拟好几天的菜,没想到怀应时晚上突然想吃别的,也许跟后一天或者后两天重复,然后又要改,光想就好麻烦。 桃花点菜挺行,不但懂怀应时的口味,也会顾及自己的喜好,乔喜娘觉得很好,就让她继续点。 新婚生活基本上是这样。 早上起来,两人早膳过后,他就开始看信,一封封的信,盐田管事来的,染院管事来的,桑棉田,粮田,北边药田,打开,简短回信,命人送出,很像看戏曲时,皇帝批阅奏章的感觉。 乔喜娘几乎都在旁边的美人榻上绣花,因此会听见怀应时跟手下讨论的内容。 哪个地方多雨,所以染布得先缓缓,哪个地方雨水少,所以矿石挖采顺利,煤田产量,卖量,有人劫盐,整批人已经被抓到云云。 一整个早上都是这些。 下午基本上是看不见他的,练功时间。 功夫已经很好了,可以打得侯仲群满地乱窜,但学无止境嘛,加上云山这么多大师级人物,不多挖一点绝学,都好像对不起自己。 至于晚上,黑天过后就是……嗯……唉唷。 乔喜娘想到就会觉得脸红,未出嫁时,她每天也是要练习一个时辰拳脚的,比起大部分的未婚姑娘们,自己的体力算好的,可是啊,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体力很不好,超不好,非常的不好。 但即使想睡,她也知道丈夫对自己「性」致勃勃是好事,因此绝不扫兴,努力配合,讨得他欢喜之余,也想快点有孩子。 怀应时对她挺好的,总是有说有笑,也给她时间适应。 除夕那日晚上,是两人一起吃饭的。 只有两人。 他心情挺好,还小喝了几杯,丫头撤下席面后,男人突然给了她一个荷包,说:「给你的压岁钱。」 只有两人。 男人给她红包,大抵是因为今年不回娘家的关系吧。 乔喜娘也不客气收下,「多谢夫君。」 「难得今日两人守年,就请娘子弹首曲子助兴吧。」 乔喜娘荷包都还没捏热就有种傻眼的感觉,「弹,弹琴?」 「娘子不会?」 「会是会,只是弹得不好。」 怀应时闻言大笑,「那又不要紧,我若是想听仙音,大可买个琴娘放起来,我只是想听听「我娘子」的琴。」 听到那特意强调的「我娘子」,乔喜娘也不好再拒绝,让香儿取了她惯用的宣和琴来,戴上指套,稍微按了按弦,想想又道:「真的很普通喔……」 男人好笑的点点头。 女人深吸一口气,指尖一按,弹了起来,是一首春江夜曲。 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一路规规矩矩,没让人惊艳,但也不至于听不下去,真的就是很普通的音色。 一曲既终,忍不住问:「娘子似乎很喜欢这曲子,之前在湖岛,我问想听什么曲子,娘子说了春江夜曲,现在我们成亲了,你第一次弹曲子给我听,还是春江夜曲。」 乔喜娘一脸尴尬,「便是……」 「嗯?」 「你听了可别笑。」 「好。」娘子尴尬的样子真可爱。 「我,我会的曲子不多,也就七八首,其它曲子太长了,动辄半炷香时间,到后面总会有几个音弹错,春江夜曲短,我记得住。」 怀应时想笑,但顾及刚刚自己才答应说不笑,因此努力忍住。 娘子还真可爱。 虽然成过亲,但当时只觉得屋中多了一个人,而这半个月来,他才有一种感觉,自己多了个妻子。 早膳时,她会很自然给他布菜,早上他在看信回信时,她便磨墨,他若跟其它管事说话,她也会在一旁刺绣相陪,有次他晚上说起煤田的事情,她居然接得上,男人才知道她不只手在动,耳朵也在听。 想起成亲那日,乔华丰跟柳氏接力赛似的跟他说,自家女儿从小各种笨,以后若是继续笨,请他多包涵。 又怕他嫌弃,接着开始说起笨的好处:单纯,护短,聪明人心思多,笨孩子则老实。 怀应时一直想不通,这两夫妻为什么觉得乔喜娘傻——她被梅雪晶利用,心中有数就好,至于要对方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能这样做的人不会轻易道歉,再者,没凭没据,很难要到想要的公义,既然如此,自是搁下才好,那丫头追着她问,她只说「我们今天看到日出,真的很美,这样就好了」,这样的人哪里笨了,大智若愚。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乔喜娘配不上自己,不过让他来讲,她挺好的,目前为止没有啥让他不满意。 他的母亲关莲芯已有年纪,但有时候还爱恶作剧,阿姨关莲文没原则的宠爱小翠,小韶孩子气,小潋脾气大,小翠任性——他身边最亲的几个女子性格如此,相较之下,乔喜娘几乎完美。 他真的觉得,他给自己挑了个好娘子。 琴艺不好无所谓,他自己就很会弹了,让娘子出手只是情趣。 让丫头取来自己的伏羲琴,调了音后道:「娘子,再弹一次春江夜曲。」 于是乔喜娘第一次在除夕夜不点鞭炮,而是弹琴。 一首曲子,两张琴。 琴瑟和鸣。 新婚三个多月,怀应时便下山去了——据说不知道哪个皇亲国戚跟皇帝建言增农税,每分地多个几斗看起来似乎不多,累计下来,对地主而言却是莫大损失,怀应时当然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一接到信,交代一下,当天就走了。 那天晚上,乔喜娘一个人躺在床上,一样的百花图案,一样的安神香,但左翻右翻就是睡不着。 她一个人睡了十六年,只不过成亲三个多月,现在居然不会自己睡了,真是岂有此理。 乔喜娘紧闭眼睛,硬睡。 硬睡一天还行,硬睡两三天,真的不太行,而且睡得少,吃得也不太下,桃花后来让小翠点菜,可没想到小翠点的菜她也不爱吃。 「少夫人不如给少爷写写信吧。」在第三天吃很少的早膳后,桃花如此建议,「云山有信鸽,很快就到了。」 「信鸽?」 「是啊。」桃花见乔喜娘似乎有兴趣,于是卖力解释,「养在次峰的峰顶,各地管事每三天要写一次信,都是让鸽子带来的,汪叔跟他几个儿子每天收了信再送到清风院,少爷若有事情交代,也是照样送出去。」 「听起来挺有趣。」 「少夫人若想看看,过几天等地干一些,奴婢陪同少夫人过去瞧瞧,少夫人也可让汪叔训练几只云山到乔家镖局的鸽子,鸽子翻山越领的速度可比马匹快上数倍不只,那少夫人以后联络家人就方便些。」 第十八章 乔喜娘被桃花说得马上就想出门,但天气正在转夏,连下几日雨,泥泞的程度可不是开玩笑,她又不是走惯了的人,还是要等地上干些才好。 想到可以养几只来往于云山跟乔家镖局的鸽子,乔喜娘只觉得十分有趣,只是,有趣归有趣,中午也没有因此吃得比较多。 桃花看着碗盘中的剩菜,又跟饶嬷嬷商量了一下,还是请大夫来开些顺食药吧。 少爷人虽然好,但前提是下人没犯错,下人要是犯错,屁股肉又不够挨的话,下场通常是很惨烈的。 桃花记得四五年前,清风院中管事等级的嬷嬷除了饶嬷嬷,还有一个康嬷嬷,据说也是从丫头起就在云山,平常也都挺好的,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自己的侄孙女儿打扮妥当,直接拉进院子不说,第一份差便是伺候少爷睡前更衣漱洗。 当日负责漱洗的是珠娘,明知道不妥,但康嬷嬷塞过银子后就不说话了,带着那侄孙女一起预备给少爷更衣,少爷原本也没留心丫头长啥样子,可没想到这丫头趁着给他换里衣时,身子居然凑上来,后来康嬷嬷被打了个屁股开花,棍子还没挨完,人就挂了。 侄孙女当时着清风院一等丫头的衣服,少爷顺手把这她赏给云山下专门负责养狼的老吴——云山群地大,大概三十几年前开始,主峰开始养狼群围界,老吴不知道是老爷从哪找来,很懂养狼,他养出来的狼好像懂人话一样,也因为如此,难免给人诡异之感,妻子亡故后,一直娶不到填房,常住云山的人大概都知道老吴想再找老婆,但老吴脾气坏,没人赶给他说亲,就算是寡妇也宁愿继续守寡,不想嫁给他。 康嬷嬷的侄孙女一直哭喊自己不是丫头,但谁理她呢,康嬷嬷才刚断气,老吴便接到消息上来了,谢过少爷便把那侄孙女带走。 桃花偶尔会看到那侄孙女,大抵是因为年轻貌美,因此老吴对她不算差,但也好不到哪去,老吴有钱,可舍不得花,家务操持都让她来,别说比起少爷的侍妾,就算是清风院的二等丫头,都过得比她好,那侄孙女直言当初要不是姑婆跟她说少爷有钱,性子又好,她怎会如此大胆爬床,没想到富贵没享到,却是成了老猎户的填房。 至于珠娘,虽然没有想爬少爷床,但收了银子就把外人带进屋子,跟康嬷嬷一样三十棍子,不过她年轻,捱得住,只是好了之后,走路一拐一瘸,清风院自然是不会再要她了,直接赶下山,现在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饶嬷嬷那天不在,回来后才知晓此事,直说康嬷嬷傻,想让侄孙女爬床也得看看床主好不好色,若是去爬舅老爷,肯定很容易,要爬少爷,那真的就是找死。 若问桃花自己想不想被收房,当然是想的,少爷这样好看,又舍得给钱,平日赏给他们的都好几两,对下人如此,何况是枕边人,桃花知道,就算只当个侍妾,日子都会很好,怀家又是单传,只要能生孩子,基本上就已经位列仙班了。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偶尔还能见到的侄孙女,珠娘永远好不了的腿,康嬷嬷那日的哀嚎,这些都再再提醒她,本分。 以前的少夫人侯氏有次生病,她跟妹妹两人轮流守床,当然,侯氏的贴身丫头跟嬷嬷们也都交班醒着,但她觉得不管侯家人怎么做,自己的本分还是要尽,所以轮流睡,轮流醒,侯氏躺的半个多月,她跟妹妹都痩了一圈。 少爷回来时,侯氏基本上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气色好不说,肉也长回来了,衣服穿起来都合身,若不说,大抵也看不出来她曾病一场——少爷后来赏了一盒金珠子,就因为她们谨守下人本分,侯氏生病,这没办法,但能顾好她,养好她,这点让他很满意。 至于侯氏喝药,也是她发现的。 侯氏的嬷嬷给了她一千两银票,让她别作声,她拿是拿了,但转头把银票跟药渣都呈上去给少爷——这是珠娘给她的教训,不管怎么样,都要记得自己是丫头,要听话。 少爷后来让她把那银票收下,算是赏了她,不过让她别作声。 江湖都把少爷传得跟鬼一样,其实少爷没那样可怕,就两件事情,一,不要忘记自己的身分,二,交代的事情做好就行。就像现在,少爷出门前交代了好好服侍少夫人,结果少夫人最近食欲不振,她当然不能只是劝食,得想办法让少夫人肚子饿才行。 饶嬷嬷也是差不多想法,两人一拍即合,马上让人去请欧阳大夫。 原本是希望欧阳大夫开些顺食药让少夫人开食欲,可没想到迎接大家的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恭喜少夫人,有喜。」 乔喜娘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喜? 啥?是那个有喜吗? 她大概不小心把心事写在脸上了,因为欧阳大夫又笑着说了一次,「少夫人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 喔天啊,她的效率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小翠跟香儿倒是真的很开心,「恭喜小姐。」 感觉好奇特,乔喜娘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有小孩儿了? 一旁的饶嬷嬷跟桃花自然十分关心,脉象可好,吃食方面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劈哩啪啦问了一堆,欧阳大夫一一解答,又开了一副安胎药,吩咐两天喝一次,吃食不用特别忌讳,孕妇吃得下便行。 至于乔喜娘,还在云端漂浮。 孩子呢。 跟怀应时的孩子。 不知道是男是女,怀家单传,男孩好点,先生哥哥,再生妹妹,孩子越多越好,她喜欢孩子。 「小姐既然有孕,就算吃不下,也该勉强吃些。」小翠喜孜孜的劝道:「奴婢去给小姐煮些汤吧。」 乔喜娘想,难怪这几天食欲不太好,听说有人怀孩子的前几个月,吃喝都会变少,女人摸摸肚子想,儿子,千万别这样,娘得多吃些,你才能长大…… 高兴了一阵子,终于想起来正事,乔喜娘让桃花先传信给人已经在外头的怀应时,再去赏星阁跟关莲芯报告怀孕的消息——本来应该是她亲自去赏星阁跟婆婆报告,可近日多雨,山上泥路湿泞,才有孕,她不想冒险。 半时辰后,关莲芯来了,虽然成亲生子,但功夫却还是日日练习,听得期待已久的孙子终于驾到,自然是迅速飞奔而来,动作居然比桃花还快上许多。 「喜娘,真的有啦?」 「婆婆!」乔喜娘大惊,这天色都半晚了,她只是想告知一下,「您怎么过来了?」 「心急嘛。」关莲芯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真有了?」 乔喜娘耳朵一热,「大夫说,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关莲芯喜得脸都开了,「太好了,太好了,哎,你真是我的好媳妇!」 所以嘛,婚姻即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还是事先见一见,彼此有意再说,上次娶回一尊大佛,长相虽美却不肯生,有啥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为放了几个侍妾就算好妻子了吗?却不知道应时最烦脑袋空空的女人。 这次是儿子自己去相的,姑娘本人也有意,看,这多好,成亲才几个月呢,马上就怀孕了。 这四个姑娘,她也都在湖岛看过,王秀娟贪婪,梅雪晶心机深,都不行,照说,她比较喜欢苏宁宁,个性好,又漂亮,笑咪咪的一看就让人喜欢,可儿子却说想定下乔喜娘。 关莲芯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乔喜娘的样子,不得不说,真是太普通了,一丝记忆点都没,这样平凡的人配得起自己儿子吗?犹豫是犹豫,但想想是儿子自己喜欢的,于是也没出口反对,回云山后,照儿子的意思下了聘,现在想来,还是儿子眼光好,容貌不争气不要紧,肚子争气就好。 这样算算,明年过年时,家里就要多个小人儿了,唉唷,乖孙哎,终于来了,祖母真想抱抱你…… 「虽然才一个多月,还是得好好注意身体,你这两个贴身丫头看来也不善烹饪,我明天给你送几个厨娘过来,得好好补补,大夫有交代啥?胎象可稳?」 「大夫说孩子挺好,让我平日小心一点就行。」 「那你就注意一些,云山整个月都是湿的,一个不注意就要跌跤,忍耐点,别出院子,等五月过后,天气自然好,到时候想去哪就去哪。」事关乖孙,于是平常很干脆的人也忍不住唠叨起来,「晚上没事就早些睡,母亲休息够,孩子才长得好。」 「娘放心,我待得住。」 「啊,写信给应时还有你娘家了没?」 「夫君已经传了口信,钰州家里打算晚点写。」 第十九章 「别写了,我待会命人传过去,你好好休息,千万别熬夜。」关莲芯说这些话时,都只盯着她的肚皮看,「我好不容易等到孙子,别累着他。」 乔喜娘想笑,但还是拚命忍住,「是,媳妇知道。」 那天,关莲芯便在清风院吃晚饭,撤席后继续聊天,准奶奶心情一好,讲一堆儿子小时候的糗事,小孩子单纯,关莲芯又有点坏心,老爱恶作剧自己的儿子,也因此,现在江湖人见人怕的怀应时糗事特多,包括一直到六岁才知道自己不是从树上摘下来的等等。 关莲芯心情超好,直看到乔喜娘上床躺好,又亲自给她盖了被子,这才离开。 两日后,怀应时的信就来了,内容不多,只简短的说自己很高兴,税收的破烂事比他想的还麻烦,所以没办法马上回来,让她自己好好照顾身体,信末,又再次说了一次他很高兴。 乔喜娘看着文字,内心觉得万分柔软,其实带个口信给她也行,但他却自己写信了…… 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笑意,小翠也很替她开心,成婚之前,小姐有多不安她是知道的,「小姐,姑爷真好。」 「是啊。」乔喜娘微微一笑,「我一直到现在,才真的觉得自己可以给他做点事情,其实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家世,外貌,完全不能比,要说才华,我也没有,绣活勉强算,不过谁家姑娘不做绣活呢,从各方面来说,他都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大门派的大美女。」 「小姐怎么这么说呢。」 「真是这样嘛。」面对自己的丫头,她也比较敢说心里话,「成亲后他一直对我不错,但正因为这样,我反而有点心虚,说喜欢性子好,但我还是不太懂,我的性子算好吗?光是性子好,就能让他喜欢吗?只是木已成舟,所以尽量不去想这些,一直到大夫说我有孕,才比较踏实,不管怎么样,有件事情是只有我能替他做到的。」 虽然不明白为啥侯芳菲没有生育,他也没让侍妾生,但现在想来,很感谢他没让侍妾生孩子……好啦,她小心眼,她不想当现成娘,也不想有帮她夫君生了孩子的女人整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看了心情会很不好,因为她没度量。 说来,他让那些侍妾跟侯芳菲回侯家真的是好决定,侍妾是侯芳菲找来的,自然会有恩惠跟纠葛,这样的女人在院子,不管将来的主母多厉害,都是很难处理的烫手山芋,赶走的话显得自己没有容人之心,不赶,总有一天会被敲墙角。 比起来,奇妙表妹们真的不算啥了。 关小韶昨天就上门了,大抵是听说她有孕,过来恭喜,看出她心情好,缠着想要那面屏风,乔喜娘当然谨遵夫君意思,没给。 小韶缠,但其实还挺可爱的,只有中间跟离开之前说了一下,其它大部分时间都在说自己的不安,又问她该如何与夫家相处,乔喜娘听得有点傻眼,她又不是成亲十几年,哪给得出意见,只好把出嫁前母亲说的那套搬出来,也是陈腔滥调,孝顺公婆,尊重丈夫,爱护小姑之类,她觉得自己说得很烂,可没想到小韶听得很专心,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舅太太教的是,要以气势压人,别让人家以为你好欺负,第一天就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有靠山。 乔喜娘话都说不出来,这不是让女儿跟夫家闹吗? 跟小韶说话是很愉快,她也喜欢这小姑,只不过—— 「嫂子,你就把屏风给我吧,我这可是嫁到威州了,也别无所求,就想要这屏风。」 「不行!」 「嫂子……」 【第八章】 诊出有孕后,乔喜娘非常听话,最多也就是在抄手游廊绕绕,院子的大门一步也没出去过。 至于吃食,她胃口还是不太好,饶嬷嬷想了个方法,炖汤。 咸汤甜汤都炖,渴的时候当水喝,加减补,乔喜娘觉得不错。 桃花跟茉枝怕她闷,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堆说书本,两人虽然比不上说书先生,但故事有趣,两姊妹声音又清脆,每天听几段,倒也能打发时间。 这天下午,正在听山海经,小丫头来说,「禀少夫人,关三小姐跟表小姐来访。」 自从乔喜娘有孕后,关莲芯当天晚上跑来,两日后,舅太太也来了一趟,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出现了。 「请到正厅,跟关三小姐说,我整理整理,马上过去。」 小丫头衔命而去。 小翠跟香儿很快帮她打扮起来,头饰,耳饰都得上,乔喜娘看了看镜子,很好,正式又不会太过夸张。 「少夫人。」桃花道,「奴婢是多言了,只是,表小姐有时会有惊人之举,少夫人可别太惊讶。」 其实桃花也知道这事不该由下人说,若早些天,她绝对不会讲,可现在不同,少夫人肚里有小少爷,有孕之人不好生气,也不能受惊吓,表小姐的思维跟一般人不同,关三小姐又宠这从小拉拔大的侄女,什么话都会帮忙讲,万一被气到了,那结果可能会很惨烈,她不想冒险,只好逾矩,把丑话说在前面,好让少夫人有心理准备。 乔喜娘一笑,「你都见过些什么?」 桃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少爷跟侯姑娘订亲后,表小姐大吵大闹是自然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以为自己是家世不好才没被求亲——侯姑娘是名门嫡女,她却是偏门庶女,比不上,侯姑娘过门后没多久,表小姐便跑去跟夫人说,她愿当平妻,夫人不想接这烫手山芋,让她自己去问儿子媳妇,没想到……」 「她真的去问了?」 「是。」桃花尴尬,「不只如此……」 「还有啊?」 「侯姑娘病故后,表小姐又开始闹着要嫁,少爷没理,表小姐说,无论如何她绝不放弃,说若少爷娶她,她绝对贤慧大度,每年给少爷纳美妾……」 小翠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表小姐也太逗了。」 「表小姐平时人不坏,只是被宠惯了,总觉得所有人都该听自己的话,有时候没想太多,讲话不好听。」 乔喜娘点点头,「我知道了。」 怀应时跟她说过,桃花也来一次,看来关小翠真的有让人糟心的本事,不过没关系,她的夫君说了,她可以不用理她。 于是在小翠,香儿,桃花,茉枝,饶嬷嬷的陪伴之下,朝正厅走去。 正厅里除了关莲文,不意外的还有关小翠,而且是超级盛装打扮,金钗把头插得跟过年花盆一样。 「姨母,表妹。」 乔喜娘福了一福身,便在主位坐下,含笑不语。 敌不动,我不动。 一时之间,厅中安静无声。 半晌,关小翠先忍不住,「表嫂,你怎么都不说话?也太没礼貌了。」 乔喜娘心想,来了,「言多必失,我又不擅言词,自然不好随意开口。」 「好歹得问问我们来这做什么,姑母是你的长辈,怎好让长辈主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怀家规矩就如此差。」 「一来,表妹姓关,我怀家之事与表妹无涉,再者,姨母有事,自然会告知,我身为晚辈,不好随便臆测。」 关小翠一肚子闷,到底谁跟她说这乔喜娘是个软棉花的? 她原本都想好了,如果乔喜娘问说「为何来访」,她就回因为新媳妇无礼,久久不到姑母处拜访,所以只好劳驾长辈来看看晚辈,可没想到她居然不问,还说自己与怀家无涉,可恶,要不是她突然杀出来,现在清风院女主人就是自己了,哪轮得到她在这边装模作样,哼。 「表哥对姑母一向尊重,若让表哥知道姑母来了,桌上却是只有清茶跟干果,还不知道表嫂要怎么交代。」 「那照表妹说,应该放些什么才好?现在又不是吃食时间,自然只放点心,有何不妥之处,还请表妹指点一二。」 「干果,糕点,鲜果都放些,才是待客之道。」关小翠颇傲慢的说,「所以我才说这亲事不好,小门小户的姑娘没学过规矩,连怎么接待长辈都不知道,真丢人。」 乔喜娘笑了笑,「桃花,把桌上果盒换一换,还有,小翠。」说到最后二字,刻意放慢声音。 关小翠正在疑惑干么叫自己,却见乔喜娘身后一个青衣丫头走上前,「小姐何事吩咐?」 「表小姐的话可听到了?」 「小翠都听到了。」小翠跟着乔喜娘快十年,自然懂自家小姐心思,老实说,她也看那个三八表小姐很不顺眼,但长辈在,总不好说什么,「小翠没学过规矩,不懂干果跟鲜果一起放,小翠自愿领罚。」 第二十章 「去后面领板子吧。」 「是。」 「茉枝你跟着去看看。」 「是。」 两丫头才出了门帘,茉枝的声音传了过来,「小翠你这缺心眼的,这样没眼力,当什么大丫头,去劈柴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茉枝骂人不是「你这丫头」,而是一定要提上「小翠你这丫头」,然后小翠也自责「都是小翠猪脑」,「都是小翠不懂规矩」。 关小翠简直傻眼,什么,一丫头怎么可以跟自己同名,茉枝骂骂咧咧的声音远远传来,感觉好像在骂她一样,她想也不想便直接说,「表嫂,你这丫头换个名字吧。」 「我觉得很好,不想换。」 「哪有主仆同名的道理。」 喊「小翠你去后面领板子吧」,她都差点要起来往后头走去了。 「妹妹说笑了,主仆同名自然不妥,但小翠是我的丫鬟,姓乔,跟关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你现在已经嫁进怀家……」 「依然跟关家无关哪。」乔喜娘笑笑说,「更何况,我一个怀家当家主母,却连自己贴身丫头叫什么名字都要被人左右,不是太好笑了吗,话要传出去,也太难听了,一来有辱云山名声,二来也有负夫君对我的信任。」 关小翠没想到这看起来年糕般的嫂子居然会这样跟她说,一时之间找不出话,只好向关莲文求救,「姑母,您看,嫂子怎么这样说话。」 关莲文哄着说,「嫂子在跟你开玩笑呢。」 乔喜娘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开玩笑?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如果只有关小翠,自然可以不甩就走,但多了关莲文就挺麻烦,这姨母疼怀应时是肯定的,而怀应时对这位姨母也有一定的敬重,于是,她不能让下人轰她们出去,也无法只轰关小翠出去。 关小翠见姑母没有立刻帮着自己,马上鼓起嘴巴,一脸不高兴。 关莲文摇摇头,毕竟从小养到大,实在不忍心看她不高兴,还是开口道:「今天过来,是听姊姊说起甥媳妇有喜,所以过来看看,身体可好,补药可有天天喝?」 唉喔,这姨母终于说了句人话,看来关莲文只是宠孩子宠过头,但思维上还算正常人,「谢姨母关心,大夫开的药,每天睡前都会喝。」 「应时今年都二十几了,却还膝下犹虚,姊姊一直想抱孙子,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甥媳妇知道。」 「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甥媳妇帮忙。」关莲文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事跟别人无法提,只能请甥媳妇帮我,你不会拒绝吧?」 这刚刚才说关莲文思维正常,马上不正常给她看?不讲什么事情,反而希望人家先点头说好,谁胆子这样大敢拍胸脯说没问题啊,万一她说「我身体不好,希望甥媳妇代我出家」那怎么办? 「姨母言重了,家里的事情,我也都是遵照夫君的意思做,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张,丈夫是天,妻子是地,我哪能做得了什么主呢,姨母若有事情,应该等夫君回来跟他说。」把烫手山芋抛出去。 「这事情跟应时说没用,要甥媳妇才能帮我。」 啊,居然丢了回来! 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啊,再丢,「姨母太看得起我了,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夫君之所以选中我,就是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姨母还是跟夫君说才是。」 刚刚觉得关小翠很讨厌,但比起关莲文,前者完全是小菜一盘了。 真是太诡异了,关莲文眼神闪闪烁烁,关小翠又拚命拉她袖子,这两人是在干么? 「我就当你答应了——」 吓,哪有人这么流氓的,她都一直在拒绝啊,居然可以说出「我就当你答应了」这么离奇的话,关小翠脑袋这么古怪果然不是天生的。 「姨母。」先打断再说,「姨母,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这辈子没有养儿育女,小翠就像我的亲生女儿,我只希望她平安快乐,其余皆无所求,她已经十八了,却还没说亲,这些年虽然有人陆续上门,但她却是心有所属,所以从不答应。」 天啊,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想打断都打不断,关莲文居然这样劈哩啪啦的就说出来,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声音还比她大好几倍,她完全压不住,早知道关莲文是这种货色,她应该带个锅子来,必要时敲锅镇压。 「你现在房中并无侍妾,小翠自小喜欢应时,甥媳妇,小翠是名门出身,长相你也看了,不是我偏袒,这样貌,入宫封妃都可能,至于才情,她琴棋书画都擅长,写诗填词也能信手拈来,这条件放开,绝对是百家追求,这样的女子想喊你一声姊姊,也不算辱没了你,你若不愿意让她跟你平起平坐,就让她当个贵妾也行,你就答应姨母了吧。」 有人是这样求人的吗? 她是小户出身,长相普通,琴棋书画不太擅长,写词写诗通通无理,但她有脑,也听得出关莲文的言下之意。 这话说白了就是,我侄女儿样样都赢你,这样仙女级的黄花闺女都愿意委屈为妾了,你这捡到便宜的家伙应该大度容人才是。 溺爱孩子的长辈,仗着长辈宠爱而肆无忌惮的表妹,啊啊啊啊,都好讨厌啊,到底哪门子问题啊,怀应时都已经说不爱、不要了,还想办法要进门,这次一定是看着他不在,所以才上门的,跟之前去婆婆那边求喝姨娘茶一样,都是想着只要家里女人承认了,总不好拂面子,事情就成了。 这倒底是什么样的思维,好像觉得只要自己开口,别人就会答应一样,就某种程度来说,真的也算很天真了,求母亲给儿子纳妾就算了,现在居然求妻子给丈夫纳妾,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吃饱没事干,怀应时都没开口,她自然乐得不要贤慧。 乔喜娘知道如果自己现在装肚子痛,这两母女一定马上落跑,可是啊,装得了一回,装不了两回,以后等孩子生了,她没肚子了,那要怎么办,所以不能装,必须想办法绝后患。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家不和,百事衰,这话姨母跟表妹可同意?」 「正是如此。」关莲文点头道,「小翠过门后,一定会好好服侍应时。」 「这我倒不怀疑,只是,表妹眼中只有夫君,却又把我这主母放在哪里呢?」 乔喜娘已经发现问题出在哪,婆婆不忍给妹妹和侄女儿难堪,所以说话委婉,「我可做不了决定」真正的意思是:我不想当坏人。 怀应时大抵是不想看她们哭,所以也不太想说重话,「不行就是不行」后面的意涵是:我不要。 至于舅舅跟舅太太因为不是直接受害者,自然不会蹚这浑水。 所以关小翠或许,可能,应该,没有听过实话。 为了永绝后患,乔喜娘打算讲实话,当然说实话让人讨厌,但她无所谓,反正身为程咬金,她已经注定不讨她们喜欢。 「今日表妹来到我清风院,先是指责我对长辈无礼,接着又说我不懂规矩,然后又想做主我的丫头姓名,明知我有孕在身,却没先问我这嫂子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反倒是反客为主,诸多挑剔,表妹或许觉得这是在显示自己所受的千金教养,「看,我多厉害,持家规矩样样精通,跟你这小门小户的丫头就是不一样」,厉害是厉害,可是对我这主母而言,就只是个讨厌的客人而已。」 关小翠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相信你听得很清楚,不用我再说第二次,不过只是个客人而已,就这样对我指手画脚,真让你进门,只怕家无宁日,我刚刚说的家和万事兴,便是这意思,我远嫁到此,内心自然有所不安,所幸夫君待我好,诸多体贴,丫头婆子也个个忠心,并不欺生,在这清风院很舒心,也很快活,加上有了孩子,同时讨婆婆跟夫君的欢心,日子过得很好,何必弄个高高在上又有靠山的侍妾找自己麻烦呢,光是一个干果点心就要发作我,真的入门,只怕天天要指着我教导大小事物,我可不想听。」 乔喜娘没说的是,再者,万一真进门,只怕一点小事关莲文就会飞奔而来说「看在姨母的分上」。 姨母是长辈,这会很为难她,她没事搬石头砸自己脚干么,「表妹一定知道春江花月夜这曲子吧,前朝才女蒋诗翼心仪父亲门生,所以作曲传情,只是结局不如人意,你知道为什么,她恃才傲物,个性上出了问题,所以即使是如花美人示爱,那门生也装作不知,另娶她人,表妹你便是让我想到蒋诗翼,觉得自己才貌双全,目空一切,面对这样的以才压人,老实说,我可不想当你姊姊。」 第二十一章 乔喜娘顿了顿,「夫君不收你不是因为他大了你几岁,而是因为你骄纵任性,为所欲为,侯姊姊不收,不是因为你貌美会威胁到她,而是因为你目中无人,永远都是我我我,永远都想命令别人,明明没有道理,却还认为自己讲的是对的,自己最有道理,天下都该听你的,却不想想别人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有什么条件能够让人听你的,不过看在你刚刚好歹叫了我一声表嫂,跟你说句真心话,两人相处是靠缘分跟个性,而不是靠琴棋书画,表妹的条件,求亲之人自是不会少,只是,那些人恐怕都是冲着姨母能传的功夫以及你的嫁妆而来,那种人,想必你也看不上,想嫁给自己看得上的人,那首先你也得让人看得上眼才行,只想仗势压人,我若是男人,就绝对不会看上你。」 一个多月后,怀应时回到云山,只听说自己娘子说了表妹一顿,由于已经事隔月余,当时在场的饶嬷嬷跟桃花也无法记得那顿的内容,但无论讲了什么,表妹似乎都接受了,母亲说,表妹最近两次去赏星阁,倒是真心去跟她说说话,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你是我亲姑母,就应该要帮我」,配上一顿哭哭。 姨母当年曾经有过婚嫁机会,对象是很好的世家公子,可是却因为让人知道她姊姊嫁给云山的魔头,导致对方退婚,缘分错过,便蹉跎到今,母亲一直觉得对这妹妹有愧,也因此重话舍不得说,始终退让,就这样一路到现在。 至于他嘛,从小受到姨母疼爱,也不想让她难过,就这么刚好,小翠有姨母的缘分——他们俩母子让着姨母,姨母护着小翠,导致后来有理说不清的状况。 现在喜娘全解决了,很好。 他对她又多一层认识,不只是性子好,也能处理事情,而且她是真心想当他的妻子。 怀孕真是夫妻感情最好的加温计了。 接到消息时,他还觉得难以置信,三年夫妻生活都没能拥有孩子,乔喜娘才进门没多久就有了,当下是真的很想马上回云山,但纳税收事物太棘手,而且事关重大,马只朝馨州的方向跑了一个时辰就被他勒回头了。 接下来他都在当小偷,是,当小偷。 那些上书皇帝加税收的大官们,他每夜偷一户,内容包括,大官的朝服,宝贝儿子的头发,祖先牌位,金库的钥匙,每家都损失一样,他相信事情传开后,那些贪官应该不会为了中饱私囊而再谏言加税了,毕竟银子哪有小命美呢。 把贪官偷了个遍,剩下事物交由他人处理,怀应时立刻策马回云山。 当时太阳才过午没多久,乔喜娘躺在榻上午睡,怀应时挥挥手,让丫头婆子下去。 在午睡的女人貌不惊人,但总能让他有意外惊喜。 喜娘睡着时,鼻翼一动一动的十分可爱,想到这女人肚子里有自己的孩子,男人心情莫名柔软起来,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就是觉得挺感动。 老实说,娶她只是因为性子好,当时想着,只要两人相敬如宾,她又能给自己打理好家里便行,至于喜欢跟情爱,没想过,但就在这个时候,怀应时很明白自己心境上起了变化,对她不再只是觉得不错,而是真有一种喜欢的情绪在蔓延,心里满满的,就这样看着她睡,居然不烦,也不无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茉枝进来小声道:「该让少夫人起来了,大夫说午睡最多半个时辰,不然睡多了,晚上反而浅眠睡不好。」说完退下。 男人又看了一会,这才轻声喊她,「喜娘,起来了。」 女人动了动,发出一阵模糊的声音,但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 「喜娘,起来了。」 与刚刚不同,女人瞬间睁开眼睛,睡眼蒙眬却一脸惊讶,「夫,夫君?」 撑着身体要起来,怀应时连忙伸手去扶,「不用急,小心点。」 「夫君回来了,怎不叫我?」喜娘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让自己清醒点,「我睡很久了吗?」 「一会,慢些。」 把她扶起来,男人顺势坐在榻上,夫妻两人终于面对面。 女人莫名害羞起来,于是低下头,「夫君一路辛苦。」 真可爱,「不辛苦。」 「我让人送热水进来,先沐浴吧……」 「不急。」怀应时拉住她笑说,「总得让我先看看你。」 乔喜娘脸一下红了,想说不用看,没什么好看,但事实是:看吧,看吧,就怕你不看。 「孩子快三个月了吧。」 「嗯。」 男人拉起她还围在肚子上的裘被,「怎么还这样扁?」 乔喜娘笑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大夫说,也有人过四个月才显怀,孩子脉息很好,不用急。」 大夫神准,喜娘直到四个月后肚子才渐渐大起来。 夏天衣衫薄,更明显看出肚子变化。 怀应时依然很忙,还是常常一出门就一个月,可是心情上却有了莫大的变化——以往总是出门就出门了,该做的事情做好,还会耽搁一下,访友,游玩都有,总之,正事办完他便不那样着急。 但现在不同,他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妻子正在怀孕,于是,能一天解决的事情不会耽搁到两天,他的一切准则都是快快快,回到清风院,看到乔喜娘肚子越来越大,内心也越来越期待,到九个月后,他不外出了,他希望孩子出生时自己可以马上看到,至于喜娘对于他的决定显然很高兴,于是他就更高兴了——他不希望妻子明明希望他陪着,却还说「没关系,我可以」,希望他留下来就说,他们是夫妻,应该坦承相对,在他说自己看到孩子出生前不会出远门后,喜娘就没有掩饰她的高兴。 终于,冬至过后没几天,乔喜娘肚子开始隐隐作疼。 早在后院安置下的产婆自然马上过来,干净的布巾,热水,米汤都已经准备好,中午之前,喜娘开始大阵痛,哀嚎不断。 看着怀应时紧皱的眉,关莲芯安慰道:「都是这样的,没事,,不疼孩子生不下来。」 「这要疼多久?」 「可不好说,我生你的时候挺快,但你舅妈生孩子时,每个都生了至少一天。」 「一天?」男人的声音大了起来,喜娘喊成那样,他觉得就算一个时辰都太久了,居然还可能需要一天? 饶嬷嬷笑说:「少爷放心,舅太太那是平常连动都不动,吃东西又挑三拣四,要力气时才拿不出来,少夫人习武,身子自然比舅太太好,加上不挑食,年轻又有力气,肯定很快。」 这还差不多…… 那天直到月上枝头,房里总算传出婴儿哭声。 「恭喜夫人,恭喜少爷。」产婆笑咪咪的抱着孩子出来,「是小少爷呢。」 怀应时心情激动,终于当爹了。 天色已黑,孩子又皱巴巴的,实在看不出美丑,不过,真好,他跟喜娘的孩子。 小孩子还太小,他不太敢抱,只稍微看了一下,产婆便在他示意下把孩子给了关莲芯。 关莲芯抱着乖孙,真是心都化了,眼里只有手上这小人儿,于是竟也没注意儿子进了产间。 「唉唷,少爷可别进来,里头东西都还没收拾,脏得很。」 「少夫人呢?」 「已经脱力了,丫头正在喂参汤。」 「带我去瞧瞧。」 「少爷,里头脏啊……唉,是!」 【第九章】 怀家的长子嫡孙取名为怀子初。 乔喜娘还在怀孕时公婆便取了好几个名字,个个都有深远含意,至于人在外地的怀天也不落人后,十天半个月的寄信来,也都是名字,男生女生都有,等到确定孩子性别时,怀应时却表示,不用他爹取,也不用他娘取的,他要自己给儿子取名。 因为孩子是夜分出生,又是第一个,于是叫做子初,让孩子看到名字便能知道自己受到的期待。 乔喜娘觉得挺喜欢的,子初,很好听,也挺有意思。 抱着小婴儿,喊着他的名字,幸福满满。 打呵欠了,嗷,真可爱。 「少爷回来了。」外头小丫头的声音响起。 话语才刚落,门帘一掀,怀应时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小翠连忙上前接过沾满雪花的披风,男人又稍微用布巾热了手,这才走到床边,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脸——第一次的时候不知道,直接碰了,小东西被他冰得一个哆嗦,哇哇大哭。 奶娘连忙过来,笑说:「少爷刚从外头回来,寒气未去,冻着小少爷了。」 男人这才知道,想抱儿子还得先暖过身子才行。 第二十二章 不过呢,他可一点都不觉得麻烦,这难伺候的小家伙可爱得很,打呵欠,流口水,吐口水泡,百看不厌。 看着手上的小娃娃,男人笑道:「现在想来,我爹还挺厉害。」 乔喜娘奇怪道,「怎么突然这样说?」 成亲一年多,她很少听起怀应时说起怀天的事情,倒不是说恨他爹怎么样的,而是怀天对这儿子期望很高,从小就训练他,希望能成材,而成材之路就是吃苦之路,大抵想起爹都是刻苦记忆,因此怀应时即使提到,也只是带过,这样说他爹厉害,还是第一次。 「我从有记忆以来就是练功夫,说来你大概不信,想起小时候就是蹲马步时流下的汗,跟站梅花桩时的影子,身高还没剑长,却已经开始拿剑,我娘为了这事跟爹吵过几次,但爹说,想成材就等忍,孩子得忍,父母更得忍,我以前不懂,可此刻全懂了——我现在看子初的样子,若是让他三四岁开始站梅花桩,老实说,还真舍不得。」 「夫君会舍得的。」 「你呢?」 「也会舍得。」乔喜娘微笑说,「再怎么样,想想子初将来长大的样子,云山的头衔肯定很好用,但比起靠着祖上的名声,更希望他能靠着自己得到别人的尊重,只要这样想,就能舍得了。」 这种话,以前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毕竟怎么教育孩子,是男人该拿的主意,还轮不到女人说。 可是自从怀孕开始,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温度变化,不再只是行礼如仪,而是真正开始亲密,他会跟她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甚至散步时,他也会跟她提起一些外面的事,买通了哪个官员,修理了哪个官员,这些事情都不瞒她——第一次听到时,乔喜娘真是非常高兴,因为知道那是一个认同。 子初出生后更不同了,身为女子,她很明白,一旦和离或者休妻,夫妻就是陌路人,但家人不同,家人是永远断不了的关系。 出嫁前,母亲告诉她,男人是天,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女人别有意见也别多嘴,虽然说不太公平,但她也明白世道本如此,可现在,乔喜娘觉得自己可以跟自己的男人平起平坐,当然也不是她给怀家立了什么大功,而是怀应时给了她这权力,于是她敢跟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可以很自然表达关于教育儿子的想法,而不用担心他觉得自己逾越。 儿子可爱,两人说起他总是没完没了,明明才小人儿一个,有时候说着说着,居然会讲到要给他娶什么样子的妻子,扯得很远,但越扯越开心。 「想来想去,还是像我一样吧。」怀应时抱着儿子一脸慈爱样,「到时候再让侯仲群安排个相亲,让他悄悄去看,相中谁,我们觉得也行的话,便给他求谁,自己选来的总是比盲婚强,两相有意,夫妻感情才会好。」 乔喜娘知道他说的是他们成亲之前的事情,听到那句「两相有意,夫妻感情才会好」,不由得耳朵一红,正想说些什么,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发现不太对劲,「我们觉得也行?也?」 「我们当然也要去看,自己的媳妇怎可以不先看看。」 男人理所当然,女人却越来越觉得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一样,「所以那时去湖岛时,公公婆婆也见过我?」 「我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只是先去看看人而已。」 「什么时候?」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公公是没有,但婆婆有。」怀应时一派轻松,「接你跟岳父岳母上船时,船上除了船夫不是还有个老太婆吗?那个老太婆就是我娘。」 乔喜娘大惊,「怎,怎么可能,根本不像,就算乔装打扮过,也不是同一个人。」 「我娘的易容功夫好得很,她要想装,连我爹都看不出来,更何况你。」 天啊,那老婆婆居然是她婆婆?女人拚命回忆在船上说了什么话,但事隔一年多,只隐约记得自己一直想去看染布坊,其它讲了什么,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用这样紧张,我娘对你的印象一般般,不算最好,但也没特别差,我说要娶你的时候,她完全没反对。」男人按住没说的是,当时关莲芯完全想不起来乔家姑娘到底是谁,所以才无从反对。 「那……婆婆当时最喜欢谁?」 「梅雪晶。」 梅雪晶虽然行事小心,但唯一没注意到的便是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好,尤其他娘,根本就是顺风耳,梅雪晶为了与他巧遇,总在他住处附近晃,主仆讲的话,都给他娘听见了。 乔喜娘不太意外,「我想也是梅姑娘。」 人漂亮真好,她也想给儿子挑个漂亮的媳妇,婆婆当时一眼看中梅雪晶,完全是意料之中……感觉好复杂。 也不是说多低落,但有时真会觉得,如果自己漂亮点就好了。 「我娘说她最有名门之气,态度大方,很适成为云山的女主人,不过几天后她就改口了,觉得苏宁宁好些,只不过既然是给我找妻子,自然是以我的意见为主。」 「那,夫君是怎么说服婆婆的?」 乔喜娘还没听到答案,外头便传来丫头的声音,「少爷,康南有急事。」 康南是馨州的大管事,二十多岁,爹娘大抵嫌弃她是丫头,检褓时期丢在路边,怀智叶经过,见还有口气,把她拎回家,一路养大,跟怀家主仆关系紧密,十几岁上开始当帮手,后来招赘了一个手下,有子有女,馨州的大小事物都让她管理。 馨州是云山的根基,重要性可想而知,乔喜娘虽然还没机会见过这位康南,但她在云山的地位还是清楚的。 听说她有急事,乔喜娘连忙接过孩子,「去吧。」 「若用饭时间我还没得闲,你就先吃,不用等我。」 「知道了。」 康南气定神闲,但正因如此,怀应时更知道这个急事不简单。 急事,通常都是坏事,手下脸色难看才是正常,若把杀人放火挂在嘴边,那表示事情都还能解决,可此刻康南的面色如常,所以事情的糟糕程度,远远大于以往。 怀应时命饶嬷嬷守住门口,又让饶聪跟着进来。 「说吧。」 康南直到这时候才露出一些表情,「侯姑娘——」 男人光听到这三个字,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 「四天前让人传口信过来,说是想见少爷一面,我怕飞鸽传书会留下字条,因此不敢用,耽搁了一些时间。」 老汪之所以能在鸽阁待上那样久,就是因为不识字,反正鸽子带来的东西,全部整理好送进少爷书房就对了。 少爷已经成亲,跟少夫人感情也好,据说少夫人常常出入书房,侯姑娘的纸条要是让少夫人看见,只怕有一场风波,于是想都不想,她便自己上山传话。 「谁来传话,有说什么事情吗?」康南做事细心,绝对不可能只听了口信便这样奔波一场。 「是侯三姑娘的奶娘沈嬷嬷,说大姑娘不太好了,我亲自去看了一趟,是真的虚弱得很,那样子,只怕是挨不到春天了。」 男人捏着杯子的手握得死紧,挨不到春天,怎么会? 他很喜欢侯芳菲,第一眼就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明明知道她看不起自己,却还是娶了她,喜欢到明明知道她喝药,却只是对她更好,只是两人心意终究无法相通,他不忍她干涸在这里,才放她走——他一直自欺欺人说,娶她只是刚好,放她也无关痛痒……其实不是。 真的不是。 侯芳菲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没有理由。 就算婚后她始终对自己淡淡的,他也还是这样在意她,就是太在意了,所以即使舍不得,也说足够了。 离开这里,她应该过得很好,她是陈氏唯一的女儿,寄居在侯家的表哥陈卿又对她情深,她嫁后始终不娶,他们应该过得很好,她应该儿女成群,长命百岁才对,居然挨不到春天? 他都还能想起她的眉目如画…… 「说清楚点。」 「是。」 这一说,足足是一盏茶时分。 侯芳菲回府后,陈氏便给她买了新户籍,叫做许织娘,对外宣称是自己远亲,没多久就让她跟陈卿成了亲——侯芳菲本来应该开始幸福人生,却没想到这才是不幸的开始。 第二十三章 陈卿当初投靠姑母时才几岁,住在府中理所当然,后来虽然年纪大了,但一来还未说亲,二来是还想着侯芳菲才不肯说亲,看在陈氏眼中,自然觉得这侄儿有心,他没说要走,陈氏也不可能开口,至于侯仲群则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女儿远嫁,对陈氏感到愧疚,因此对她颇为退让,而当家里最大的两个人都不说话时,姨娘钟氏跟那些庶子女自然也没说话的分。 这些因因果果,导致陈卿年过二十还住在侯家,只是他这位表少爷娶了许织娘这个远亲,就算再怎么样也得搬离侯家了,侯芳菲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从小就对自己痴心的表哥的真面目。 陈卿自然是喜欢侯芳菲的,貌若天仙不说,重点是,她是武林盟主的嫡女,娶了她,身分跟财富都有了。 佳人另嫁让他很受打击,但「思念表妹」对陈氏来说却是一个温柔招,因为这样,陈氏对他还是很好,只是他怎么样都没想到,表妹会回来,姑母还说要把表妹嫁给他,只能说他多年深情演得太好,只能点头,退后一步想,虽然不是武林盟主的女儿,但她依然是陈氏的女儿,陈氏有钱,当她的女婿日子也不会差。 他没想到的是,两人成亲后出现的另一个问题:表少爷这都成亲了,怎么还住在府中啊?下人奇怪,旁人疑惑,就连侯大武夫妻看他也是这样,庶弟侯大才跟侯大智成亲后就分出去了,姓侯的都分出,怎么姓陈的反而还住着?莫不成是侯仲群的私生子? 特别之事总是会引起注意,侯仲群怕事情败露,万一被人知道侯芳菲不是死了而是再嫁,他的脸就丢光了,这时也不得不跟陈氏开口,让他们搬出去吧。 陈氏舍不得,但也知道万一曝光,女儿这辈子就别想做人了,在她的想法里,与其当个不能出门的侯姑娘,不如当个小户人家自由自在的好得多。 就算是亲生女儿,但表面上也只是亲戚,侯仲群跟陈氏自然不可能买豪宅大院相赠,不然锺氏不闹得鸡飞狗跳才怪,又由于想让小夫妻好好生活,别遇上熟人,竟不在馨州寻屋,而是将两人送到林州,一进的小房子,五间屋,前庭十尺,没有后院,几亩田地,顺带给了一房下人。 这完全不是陈卿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娶了她,成了盟主的半子,盟主会把私藏功夫倾囊相授,苦学后他能成为大侠,侯大武不成器,将来侯门可能就是自己的,再者陈氏善经营,手上光现银就有二十几万两,还不包括田地店铺,她就一儿一女,就算女儿不能跟儿子比,拿个几万两也不算太难。 侯芳菲能给他的富贵荣华,许织娘完全不能给。 意识到幻梦破灭后,陈卿开始对侯芳菲动辄打骂,就连有孕时也不放过,侯芳菲护着肚子勉强到了八个月,还是早产,生下一个女婴,母女身体都不好,侯芳菲觉得是自己咎由自取,下人害怕陈卿,竟也没人敢说。 后来是三堂妹侯芳宜与夫婿经过林州,好巧不巧在街上看到陈卿,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正想出言招呼,却见陈卿粗暴从身后扯出个女人,一个巴掌就呼下去,侯芳菲虽然憔悴,但侯芳宜怎可能认不出自己堂姊,也来不及想姊姊不是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身体已经先反应一步,拔了腰上的鞭子,冲上去对着陈卿劈头盖脸打下来,陈卿反应不及,脸上瞬间好几道血痕。 陈卿看到是侯芳宜,知道这丫头下手从来不分轻重,自己功夫没她好,力气也没她大,丢了侯芳菲,转身就跑。 侯芳菲什么都说不出来,倒是旁边的婆子在侯芳宜的恫吓下,结结巴巴说了一些。 侯芳宜脑袋再不好,也大概拼凑出事情,当下便决定把姊姊连同小外甥女儿一并带走,并留书一封,警告陈卿若想活命嘴巴闭紧点。 母女俩在堂妹夫家安顿下来,沈嬷嬷只奶过侯芳宜,跟侯芳菲并不亲,只是姑娘有命,自然尽心照顾大姑娘跟那才几个月大的陈小姑娘月希,本来两母女应该渐渐好起来,事实上陈月希也的确越养越好,原本痩瘦小小的,整日哭啼,几个月就被新找的奶娘喂养得白白胖胖,身体好,晚上也睡得安稳。 相较于白白胖胖的月希,侯芳菲却是越来越消瘦——喝了三年避子汤,没经过调养便怀孕,已然伤身,孕中又诸多打骂导致早产,产后也没好好养护,加上气结于胸,便是一病不起,参汤天天喝,可也没用。 侯芳菲自知时日无多,央求妹妹派人去找康南,说想见怀应时一面。 「少爷。」康南有点为难的说:「陈卿现下是找不到人了,但不知道人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孩子姓陈,若他上门讨,别说侯三姑娘,就算是侯仲群也得把孩子交出来……侯小姐怕是想托孤。」 托孤,那芙蓉桃花一般的女子,才不过二十岁,竟要托孤了? 如果自己当初不是执意要娶她,她就不会这样悲惨了吧。 她定然会嫁给陈卿,却是以侯家大小姐的名义结亲,有父母庇护,陈卿会对她很好,很好,当侯家亲戚的利益太多,好处太大,男人永远不会现出原形,她就永远那样幸福。 怀应时几个深呼吸,「马上就走。」 那晚,乔喜娘自己先吃了碗饭,直到很晚饶嬷嬷才来跟她说少爷走了,大概还要一阵子才能回来。 乔喜娘不意外,成亲一年多,他总是来来去去,在外的时间比在清风院还长,「知道馨州出了什么事情吗?」 「老奴耳朵不好,没听见,但少爷走得急,上马之前吩咐少夫人好好照顾小少爷。」 「你去问问少爷这次住哪个驿站,问好跟我说一声。」 「是。」 饶嬷嬷办事效率很高,隔天就来回话,只是有回跟没回一样——少爷这次是多地急事,因此一路急行,一驿只停一晚,没有确切的地点,不好送信。 真少见,以往就算再急,也会有固定的落脚地,这次居然没有。 没有也没办法,反正家在这,他总要回来的。 怀应时用最短的时间到了侯芳宜嫁入的金家。 懒得走大门,加上康南又已经来过一次,两人便翻墙而入,金家虽然有护院,但哪里比得上这两人,自然一下就到了侯芳菲的院子。 「你先进去跟她说声,免得她惊吓。」 康南点点头。 进去不一会又从里头出来,「侯姑娘已经知道了,屋里的丫头都已经撤下,只剩下一个服侍汤药的婆子。」 真没想过会再见。 而且,是这样的再见…… 外头下着雪,屋里却十分温暖,好几颗暖石放着,若不开窗,大抵也不会觉得是寒冬,看样子侯芳宜对这姊姊十分照顾,只是一屋子药味。 侯芳菲躺在床上,容颜即使憔悴,依然是他记忆中那朵芙蓉花,清丽不可言。 男人在床边坐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对望半晌,才终于说了一句,「侯姑娘。」 侯芳菲勉强一笑,「你来啦。」 男人点点头,「我来了。」 来之前他想,若侯芳宜照顾不好,他便把侯芳菲接到自己的地方,但此刻看到她被褥厚实,屋里取暖不用炭,而是用了麻烦但不会有烟的暖石,房中残留的药味中隐隐闻得到人参的味道——看得出来,侯芳宜对这姊姊的照顾十分精细。 只是,侯芳菲的气真的太弱了…… 「我离开云山的时候,你曾说过,误我三年时光,若将来有事相托,绝不推辞……」 「我记得。」 侯芳菲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我有个女儿,你帮我扶养长大,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别离你太远,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过日子。」 「好。」 「胡嬷嬷,去,去把孩子抱过来。」 胡嬷嬷奇怪,但不敢违拗,赶紧去了里间小小姐睡的地方,把小婴儿抱了过来。 「给他。」 胡嬷嬷就眼睁睁看这陌生男人把小小姐抱了起来。 男人手长,可抱起孩子却有模有样,「叫什么名字?」 「月希。」 「月希啊。」一听就知道是她取的名字,「跟着我,不能姓陈,以后她叫侯月希。」 「我早不姓侯了,她就算跟着母姓,也是姓许。」 「姓侯,她是你生的,不能一起生活,至少用一个姓。」 「答应我,好好待她。」侯芳菲眼眶微红,「别让人欺负她。」 看她这样,怀应时心里只觉得十分难受。 总觉得对不起她,若不是自己,她一个名门贵女,怎会落到今日这田地? 第二十四章 怎么不早点跟家里求援,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些都不用问了——是自己选择要嫁给陈卿的,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侯芳菲那样心高气傲,根本不可能跟家里说。 怀应时摸摸小婴儿的头,「放心,以后她便是我女儿,有人敢打她一下,我会十下打回去,别的不敢说,但护住周全这点绝对没问题。」 闻言,侯芳菲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虽然没有爱过这男人,但三年夫妻,她知道他言出必践,他说了会把月希当女儿,那么,月希就会是云山上的小姐。 好笑的是,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名门正派没什么了不起,女儿再嫁丢脸,所以侯芳菲得死,父亲对于孩子有绝对的权力,所以一旦陈卿上门,金家一定会把月希交出去,如果把月希送回侯家,那不用陈卿上门,父亲会自动找上他,把孩子奉上,她的爹,这辈子最重视的便是虚无的面子,他不会允许自己落人口实。 明明是陈家的孩子,怎么霸住不还呢?!可以的话,她也不想求怀应时——但她真的已经无人可托付。 不能给妹妹添麻烦,爹爹又视她为麻烦…… 「你的手帕荷包呢?给我几件,将来月希大了,给她做个纪念。」 她都还没想到这个,自己是没福气看这孩子长大了,但若有东西留给她做感情凭借,也算成全了母女一场。 让胡嬷嬷收了荷包跟手帕,一时之间想多带点给女儿,但又想不起来要带些什么才好。 男人道:「披风吧,给月希将来穿。」 「也是,把我那件貂毛披风拿出来。」 男人便用那貂毛披风把孩子包好,另外把荷包手帕都放在里头,接着抱进怀中,走到床边,「我走了。」 侯芳菲笑着点头,眼泪却是流了下来。 「你若想到什么想给她,再让人捎来便是。」 「好。」 「陈卿那家伙,要帮你杀吗?」 侯芳菲想了一会,轻轻的点了点头——跟陈卿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完全知道他多自私,多爱钱,甚至可以不顾一切,他挨了芳宜的鞭子后,自己跟月希就不见了,要找人很容易,金家没有,侯家也没有,他那样聪明,一定会想到她最后托给了怀应时,因为她跟他说过,怀应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怀应时说要把月希当女儿,那月希就会是云山的小公主,她可以过得很好,很好,前提是,她的父亲不要找上门。 当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就好了,陈卿已经毁了她,她不会再让这无赖毁了她的女儿,她的月希要过得很幸福才行。 「好,我会亲自去办,他会死在馨州外,永远不会再来烦你。」 【第十章】 怀应时那日匆匆离去,几日后突然带回一个孩子,乔喜娘自然是很意外,孩子才几个月大呢,白白胖胖,看样子被养得很好,怎么看都不像是穷苦人丢在路边的,男人只说孩子的父亲亡故,母亲病重,让她好生照顾。 他眼中有种感伤的氛围,于是她没多问,只接过孩子说:「知道了。」 「她叫月希。」 「嗯。」 「以后,她跟子初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好。」 本来就在养孩子,奶娘婆子都有,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跟底下人交代一声也就是了。 日子很快,孩子一点点长大。 月希大上一些,已经会走,子初才刚刚学会站,两个小娃放在一起,走几步路就滚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倒也有趣。 「这丫头虽然才这么点大,不过长得可真好,眉毛弯弯,嘴巴小小,连最难长的鼻子都漂亮。」刘嬷嬷一边逗弄月希一边说,「母亲肯定是美人胚子。」 小翠不满,「刘嬷嬷你这话倒像是在说,小少爷长得不好是因为我家小姐不是美人似的。」 刘嬷嬷一呆,这才发现自己失言,连忙说:「小翠姑娘误会了,老奴只是顺口说说,绝对没那意思,月希小姐跟小少爷的洗澡水只怕是好了,我去看看。」 看着刘嬷嬷窜逃的背影,小翠道:「真是不长眼。」 「算了,不过就只是有点缺心眼,又不是存心的。」 「就是这样才让人生气呢。」 刘嬷嬷的奇特表现,乔喜娘也是很无言。 月希带回来时已经六个多月,身体很好,也是个乖顺的孩子,好逗弄,晚上几乎一觉到天亮,连奶娘都说这孩子好带得不得了。 怀应时很疼这两孩子,早上起来要看,晚上睡前也要看,捏捏手,捏捏脚,似乎连长大几分都要计较似的,下人都知道少爷对这两宝贝上心得很,尤其是月希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小孤女十分照顾,有时候甚至好像超过了对自己儿子的关心——譬如说,小孩睡觉时总是会乱动,儿子如果手脚伸出被子,他便是自己动手把儿子手脚塞回去,把丫头婆子骂一顿,可若是月希的手脚伸出被子,值夜的丫头就是领板子去。 还有,好像抱着月希的时间更久一些,当然,差异并不是说很大,但能在清风院的都是人精,个个心中都有数,就像刚刚那嬷嬷,虽然不过偶尔看到,可已经知道月希似乎较为得宠,于是就很不识相的在主母面前称赞起这女娃,完全无视主母的儿子就在旁边。 而如果连下人都能感觉,乔喜娘就更能感觉了。 她还曾经怀疑过月希是怀应时的私生女,后来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是,他大可直接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他放走侯芳菲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娶她,云山上没有侍妾,这时期如果他在外头有相好的姑娘,不算奇怪。 小外室生了女儿,带回给正室扶养,大抵有一半的男人都会这样做,再理所当然不过,没什么好隐瞒,况且依照怀应时的个性也不会隐瞒。 所以,月希不会是外室生的,于是问题就来了,这孩子的爹娘是谁,居然让怀应时重视至此——乔喜娘困惑了半个月,后来终于想开了,就当成是他生死之交的孩子吧,男人嘛,不都义气为上吗,如果好友亡故,就只剩下这丝血脉,那么这血脉肯定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要。 这一催眠,乔喜娘就豁达了。 只是,自己想办法说服了自己是一回事,但她不希望下人因为怀应时比较疼爱月希,就此大小眼。 「小姐,不如我们问问姑爷吧。」 「怎么问?」 「月希小姐就是父亡母病,也总有个出身。」 「父亡母病,出身如何已经不重要,何况问出来了又能怎么样……」 其实她并不是要刘嬷嬷称赞完月希后赶紧追加称赞子初,只是刘嬷嬷从进房到出去,都没看子初一眼,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月希是嫡出姑娘,子初是外室生的一样,明明她这个亲娘就在旁边,虽然说造成这情况的始作俑者是怀应时…… 怀应时带小娃回来,说让她当他们的女儿,她可以,可是当她发现自己怀胎十月的儿子居然次了她一等,她实在贤慧不起来,照顾月希,没关系,夫君更疼爱月希,有关系。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怀应时好好谈一谈。 「那个下人这么不长眼,赶出去便是。」 「不是下人的问题。」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乔喜娘也只能好好解释,「最不长眼的是完全没发现的,刘嬷嬷已经长眼了,只是还不够。」 在云山,怀应时是绝对的权威者,说一不二。 下人对她尊重,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好尊重,而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同样的,下人把月希看得更重,当然更不是因为那小婴儿如何厉害,而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样子。 嬷嬷还是丫头,想得都很简单,只是想表示忠诚,想讨好怀应时这个唯一的主人而已。 「不只刘嬷嬷,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做,那是因为你的关系。」 「他们?还有别人?」 「不管多少人,那都只是结果,起因都是你的差别待遇,如果不是你这样偏心,他们怎么会都只想着照顾好月希就好呢。」 男人脸色很不好看,「你是在说,我不管自己儿子?」 乔喜娘知道自己应该否认,好平息他的怒气,可是,又不是只有他有脾气,她也有啊,她也很生气好吗——她真的把月希当亲生的,子初有的她都有,可是这几个月来,怀应时的偏颇导致下人无意识的只专注在照顾月希身上,再这样下去,子初真的要变成捡来的了。 第二十五章 「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算跟我发脾气也不会改变事实,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偏爱月希,但你可不可以稍微记得一下,你还有个儿子。」 「我当然记得,子初是我的孩子,但我要怎么疼爱月希,不关你的事情。」 「月希在我屋子里,跟我的儿子养在一起,怎么会不关我的事。」乔喜娘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不要吼出来,「好,不然你把她带离清风院,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谈一谈,但他那种「我就是要把月希捧在手心」的样子让她好火大。 让她照顾,结果导致自己儿子被下人大小眼,是人都受不了啊。 「我不喜欢器量小的女人。」 啊,居然还诬赖起她嫉妒,这男人吃错药了?「是你在逃避事实,不是我嫉妒,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事,你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马上有事情要走,月希是谁的孩子,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我希望你尊重我一点,我是不够贤慧,但也不是傻子,照顾一个捡来的孩子,然后把自己亲生的变成捡来的,我可没那度量。」 男人脸色一沉,「谁说她是捡来的?」 「难道不是吗?」 「我把她带回来那天就说过,她是我们的女儿。」 「那你也应该记得,我生完孩子后,你抱着子初来到床前跟我说,这是我们的儿子。」 「你滚。」 这两个字说出口,乔喜娘呆了一下,转身就走。 半晌。 因为没人要她退下,从头到尾一直僵在旁边不敢动的桃花才试图开口,「奴婢……去给少爷换杯茶。」 「你,帮我去看看她吧。」 「是。」 男人知道自己过分了,可是—— 侯芳菲死了,前几日的事情,许织娘无父无母,侯芳宜能做的也只是一座孤坟,离金家很远,离侯家更远,不会有人去给她扫墓,只怕没几年就会淹没在荒烟蔓草中,但他能做的,也就是替她把月希扶养长大,其它,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如果不是被他看到那一眼,她的人生可以很幸福,虚假也无所谓,反正她不会知道,那就好了。 可事实就是,他喜欢上她,侯仲群打不赢他,又想维持武林盟主的面子,所以把女儿嫁给他。 她就这样成为犠牲品,可又不甘心,于是喝药,把身体都喝坏了,陈卿又对她不好,娇花般养大的千金小姐,却只活了二十年。 只要想起这个,怀应时就很难过,补偿的心态完全倾倒在月希身上。 他知道自己偏心了,可是,他愧疚…… 「少爷。」桃花进门福了一福身,「月希小姐刚洗完澡,饶嬷嬷正在哄睡。」 「少夫人呢?」 「奴婢不知道……」 「我不是让你去看看她吗?」 看出主人脸色不善,桃花马上跪下来,「少爷只说去看看她,奴婢以为说的是月希小姐……」 男人脸色一沉。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连他的大丫头都如此,其它人可想而知,只是,真这样明显吗?他以为自己只是偏心了一点点而已。 「起来说话。」 「谢少爷。」 「刚刚少夫人出去,你怎会以为我要问的是月希?」 「因为少爷平日都只问起月希小姐,奴婢便以为这次也是。」桃花小心翼翼的回答,「少爷如果要问少夫人,奴婢再去看看吧。」 「快去快回。」 不一会,桃花又回来了,「少夫人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他还以为她会气得睡不着,居然睡了? 桃花察言观色道:「少爷是不是忘了,少夫人明日要回钰州娘家。」 对,还有这事,他一时之间还真没想起来——求亲时原本就说,她可随时回家小住,可成亲才两个多月她便有了身孕,接着养身子,养孩子,她连初二过年都没回娘家。 之前乔喜娘就跟他说了,八月底要带儿子回娘家一趟,乔华丰四十岁生日,想回去陪爹吃顿饭,也让外公看看孙子,那时乔喜娘还说了个日子,他知道,也说过好,但他没放在心上。 「东西都收拾好了?」 「饶嬷嬷看着,前两日便收拾妥当。」 「她要带谁回去?」 「小翠跟香儿是一定要跟的,奶娘,文荷,秀儿也都带了,行车方面由饶聪带人护送,月希小姐原本也要一起去,可这几日睡得浅,大夫说先别出门,所以留下来,奶娘跟婆子都在,少爷放心。」 很妥当,只是,他完全不知道。 他最近烦得很,大概是看出这点,乔喜娘没来打扰他,全部事情自己搞定,就跟当初他跟她求亲时一样,性子真的很好,应该是好事吧,但莫名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心里烦得很,挥了挥手,桃花见自己可以退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乔喜娘当然睡得很不好,只是她没有赌气的习惯——男人心疼你时,不会舍得让你生气,男人不心疼你时,气死自己都没用。 早饭过后,抱起儿子,一行人到赏星阁跟关莲芯辞别,然后大队人马下山,开始朝钰州前进。 一路无雨,行车极是顺利,才六天已经到了钰州界内,又行了三天,抵达乔家镖局。 乔华丰跟柳氏三个多月前便知道女儿要带外孙回来,这段时间自然不走镖,乖乖在家里等孩子,整天都在大厅等,这日也是,原本都想散局吃晚饭了,却听到下人传来的声音:大小姐回来了。 嗷,两夫妻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往外冲。 「爹,娘。」 「喜娘。」 「女儿不孝,这么久才回家一趟。」 两夫妻眼眶红红,说不出话,倒是乔喜娘擦擦眼泪,回头对奶娘说:「把小少爷抱过来。」 乔华丰连忙伸手接过,脸上一下笑开,「这就是子初?长得真可爱,看这手长脚长,以后练武肯定快。」 「女儿想让他考状元。」 「啊?」乔华丰一下无法消化,考状元?他以为说书本中才有这种事情,「女婿武功那样好,子初自然是跟着他爹学才是,我们江湖人士,考什么状元?」 「就是想让他考状元。」 眼看两父女才见面就要杠起来,柳氏连忙道:「先进来吧,你也是,女儿大老远回来就这样让她站在门口,你不心疼,我可心疼。」 「谁说我不心疼了,喜娘,快点进来,那个杨婆子,去告诉厨房,小姐回来了,让他们快点上菜,文良,你安置一下小姐带回来的人,别怠慢了。」乔华丰吩咐了一阵,突然想到,「不是说还有个女娃要来?」 「出发前几日睡得太浅,大夫说别奔波。」 晚饭自然十分丰盛,乔光,陆氏,乔耀也都在,乔华丰原本还想跟女儿喝茶,倒是柳氏不让,说一路奔波,让女儿早点休息。 乔华丰想想也是,便说改日。 乔喜娘沐浴后,看到柳氏抱着子初在床边等她,靠了过去撒娇,「娘。」 「你我母女,我也不跟你说客气话了。」柳氏笑说,「我跟你爹没那样爱面子,你若想多住一阵子没关系,不想回去也没关系。」 吓,她娘真厉害,乔喜娘还觉得自己今日伪装完美呢,没想到母亲还是一眼看穿。 「只是啊,男人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为了这种事情离开不值得,除非你嫁个穷光蛋,不然这事永远都会有。」 乔喜娘笑了出来,「不是,他没纳妾,就算他哪日纳妾,我也不会不高兴到让娘发现。」 「那是怎么了?」柳氏还以为女婿终于纳妾了,女儿在不高兴呢。 乔喜娘便把月希的事情说了。 柳氏越听脸色越难看,「你没问这孩子哪来的?」 「他不想说。」 「莫名其妙丢给你一个孩子,然后还把这孩子看得比自己亲生的还重要?那些下人这样还留着干么?换人。」 「换人也没用,所有人都是看着他行事的,而且让他以为我容不下一个小婴儿就不好了……虽然也是有一点啦。」乔喜娘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也只能跟娘说了,要让别人知道,肯定就是我不对,一个小婴儿嘛,计较什么,可是身为一个母亲,身为一个妻子,我怎么样也无法接受一个故人之子居然比我跟他的孩子还重要——我知道很不贤慧,很不大度,但实在贤慧不起来,也大度不起来。」 柳氏怒了,「这样你还要把那孩子带来?」 第二十六章 「也不可能把她放在云山上,夫君说了让我把她当女儿……娘,刚开始我真的觉得没问题,小孩子那样可爱,要喜欢她太容易了,可是当丫头婆子都把她放在第一位,然后才是子初时,我真的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喜欢她,我跟怀应时说,能不能顾着我们儿子一点,他居然一副「我就是要这样看重月希」的样子,我气得那晚睡觉都在作恶梦。纳妾有什么,就算纳了妾,我也还是主母,我的儿子也还是嫡子,但现在我的儿子快被他自己的爹搞成抱来养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了。」 「喜娘,娘给你做主,别回去了。」柳氏气势汹汹的说,「我们乔家宁愿丢人,也不丢女儿。」 乔喜娘一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话说回来,那丫头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都说了不知道……」 「少来,你啊,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真话假话骗不了我,快点说。」 乔喜娘抿了抿嘴,低声道:「侯芳菲。」 「侯芳菲不是死了吗?」 「没有,他见侯芳菲始终无法适应云山生活,所以放她走,月希是侯芳菲后来跟她表哥生的。」 这事情,是关小翠来跟她说的。 说算谢谢乔喜娘那顿敲醒了她,她好好反省过后,也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即将为人妻,而且也是填房,她觉得表哥这种行为很欺负人。 「那臭小子……以前女人帮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居然当公主养……」 「我知道他很喜欢她,可没想到这样喜欢。」讲到真是牙齿都酸,「月希现在不过一个小婴儿,他就已经这样了,我无法想象等她慢慢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子,万一月希开始跟我顶嘴,甚至不听话时,到底该怎么办……娘,若是姨娘都还好点,争执起来有赢有输,但现在是侯姑娘的遗女,错的人只会是我。」 柳氏怒火熊熊燃烧,「娘给你做主,总之,不用回去了。」 只是两天后,柳氏又改口了,「你已经嫁给怀应时,嫁鸡随鸡,还是得回怀家。」 乔喜娘不意外,母亲担心她受委屈,所以让她尽量住,但又担心她没人照顾,所以还是要她回去。 在娘家很好啊,但就算爹愿意养,哥哥嫂嫂未必愿意,侄子将来长大,怎么看她跟子初都是问题,回云山,虽然会有不顺心的事情,至少生活上是理直气壮的,事情总没两面好,女孩子十五六岁便要嫁人,忍忍,等月希出阁,一切就好了——事实上,她也是一直这样安慰自己的。 所以当她准备回云山前,因为身体不适,大夫确诊喜脉后,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大夫说,她胎象非常不稳,脉象浅而快,若是舟车劳顿,可能会保不住,最好暂时住下来,直到生产完再说。 乔华丰一脸错愕,倒是柳氏很快回过神来,「儿子,去写信给你妹夫,把你妹妹的情况说一说。」 乔喜娘摸摸肚子,内心颇感谢这孩子一直听话,直到现在才吱声,她可以理所当然在娘家住一年,至于一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不想去想,至少未来一年她会过得很清静,哈哈哈。 过几日,乔喜娘躺在榻上,小翠正在给她唱最新学的曲子,怀应时没有预警的推门而入,吓得小翠突然走调,至于乔喜娘倒还好,她耳力不错,早听见外头麻雀突然叫了起来,肯定是有人从树梢穿过,被打扰了。 小翠很识趣的退下。 男人在榻子边坐了下来,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接到她怀孕的消息,当然很高兴,但男人马上又想起不太对,最近好像没听她说身体不好,叫来嬷嬷问,她这个月癸水没来。 乔喜娘不是那种什么事情都不清楚的胡涂鬼,换言之,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有孕,但不在云山诊孕,还是出发回钰州,要回来的前一晚才说身体不适要请大夫,一路舟车劳顿,脉象自然不稳,留下养胎就成了理所当然。 怀孕是意外,但她利用了这个意外,创造了留在娘家的正当性。 孩子为重,没人会说什么。 怀应时知道自己最近行为不太妥,可是,他知道乔喜娘喜欢自己,很喜欢很喜欢,加上她性子软,就算有什么也只会忍着,所以她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非常不合理。 拷问了一番后得知关小翠来过。 关小翠一看到他就自己招了,「我告诉嫂子,月希的母亲是侯芳菲,表哥你也别怪我多事,多事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嫂子名义上是续弦,也是正妻,可你现在却是把月希当嫡女,把她跟子初当成姨娘庶子,太过分了。」 怀应时的疑惑全解开了,难怪她不想回来。 这阵子他好好自省了一下,没想到自省完毕,接到的不是妻子,却是妻子要在娘家待产的消息。 「喜娘,身体……可还好?」 乔喜娘微笑,「还行。」 「子初……」 「我爹抱去玩儿了。」 「喔……」他挤不出话了。 乔喜娘生着气吗?好像不像,表情很温和,眼神也很温和,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有着不同。 关莲芯跟他说,夫妻一旦离心,就很难再同心了,此后一切都只会流于表面,而非发自真心,让他好好想想,到底想要什么,若是想抓住跟侯芳菲那段感情,自可尽量无视喜娘跟子初,把月希拱着,若他想一家好好生活,那么月希就让她照顾,等他能在尊重妻子与照顾月希中取得平衡,再把孩子接回去。 「你知道月希是侯芳菲的孩子吧,怎么都不来问我?」 乔喜娘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怔了一会才笑说:「知道后就都想通了,已经有答案的事情又何必要问呢。」 她又不是皮太厚,何必自己打自己的脸。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喜欢她?」 我不是觉得,我是确定——乔喜娘很想这样讲,但三思是她的习惯之一,因此只是想,却没说。 「我现在对她并不是喜欢……」 最好是这样。 「你不信?」 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你不信。」 呃,好呗,她的心事是写白了些。 「我觉得是自己害了她。」男人把侯芳菲后来的遭遇大概说了一下,「若不是我,她会过得很好,看到她病成那样,觉得愧疚,想补偿已经无从补偿起,才会对月希特别照顾,是移情作用没错,但不是那种情,或者说,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已。」 乔喜娘完全没有预期会听到这个,但知道他不是为情所困,而是为疚所苦,对她而言,倒是意外惊喜,「那怎会关你的事,侯仲群可以拒绝,陈氏也可以拒绝,但他们都没有,甚至,连侯姊姊自己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怀应时摇了摇头,所以在知道侯芳菲喝药后,他才会很惊愕,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她是这样不愿意。 「不愿意却不拒绝,嫁入怀家,却还喝药,这些都没人逼她,她是很可怜,可是,如果她好好面对父母说清楚,侯仲群未必会硬把她嫁出,又或者好好面对你,正视自己妻子的身分,好好养儿育女,也许也会有不错的结果,每个人都必须替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是,她也是,虽然很可怜,但她的不幸是一连串的选择错误,与你无关,当然,若你要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也没人拉得起你。」 怀应时笑了出来,不愧是自己选中的女人,该傻的时候很傻,该聪明的时候很聪明,「我一直到你不在的时候才想通这点。」 女人心想,是吗? 怀疑的表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于是,男人知道自己得说清楚,这是他第二个妻子,他知道同心并不容易。 「你不在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清风院很难待……你藏着肚子回到钰州,对我来说打击很大。」 「真的?」 「真的。」拉起女人的手,「我不会让你跟我离心的。」 女人微微一笑,不会告诉他,自己没要跟他离心。 不好跟他发脾气,就想办法让他挂念挂念,看,效果多好,他不但坦白跟自己交代前因后果,还表示不会让两人离心——他那脾气,说出这些话并不容易,乔喜娘已经满意了。 见好要收,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我困了,扶我去床上躺一下。」 男人自当遵从。 女人上了床,又往里头移了移,示意他上来,「一路赶来,累得很了吧,躺一下再起来吃晚饭。」 怀应时没推辞,除了鞋子便上去。 男人其实没那样累,但当女人靠过来,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气后,居然莫名觉得想睡。 窗外秋日正好。 男人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想起,还没跟她说让她把西厢收拾一下的事情——一年时间太长,他打算也住在这里。 不过算了,先睡,醒来再说。 尾声 【尾声】 乔华丰五十岁生日那天,生日宴办得十分风光。 当初广发邀帖,是想告诉江湖他金盆洗手啦,以后乔家镖局交由大儿子乔光接手,原以为大家只会回帖恭喜,没想到一堆人说要来,这下倒是让柳氏跟陆氏大傻眼,搞不懂这些人来干么,发帖子不都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吗,居然还来?这么认真干么。 乔光倒是不意外,「肯定是看妹妹的面子。」 武林盟主侯仲群在几年前因为铲恶金账本被公开,众叛亲离,江湖上正义联盟形同瓦解,而相对于此,异教云山却是更形壮大,有钱不说,去那里养老的大师年年增加,绝学都在山里,偏偏山路难进,再小心翼翼都会被守山的狼群闻到味道,一狼嚎,百狼到,没有人领路根本进不去,于是乎,怀应时成了江湖人士巴结的对象,不是希望能跟他一起做生意,就是希望能到云山作客,好偶遇大师,也许大师心情好,传下几招江湖失传的绝学——这种时候怀应时的岳父大寿,别说收到帖子的会去,就算没收到,也会找个名目前往。 柳氏并不懂江湖事,丈夫五十岁生日是照着四十岁生日的模式依样画葫芦,没想到所有回帖都是「必当前往」。 从「不克前往」变成「必当前往」,柳氏眉毛皱了起来,算算快一千人哪,乔家院子可没这样大,后来还是按照乔光的建议,把客人分成五批,就按照掌门姓氏笔画,也省得闹出什么风波。 就这样,乔华丰的喜宴一连五天,而且为了避免厚此薄彼,每天都要表演一下金盆洗手。 大部分的来客都会问上一句,「怎么不见大姑娘跟怀教主?」 「喜娘有孕,养胎呢。」 接着就是「喔」的一声,难掩失望,但客气话还是要说的,「大姑娘真是好福气。」 柳氏笑咪咪,那是当然,怀应时这女婿实在没话说,即便有过月希那事,可后来他自己也想清楚了,喜娘怀第二胎时,他几乎住在乔家……虽然没走过一次正门,但对于这样一个异教女婿,也很难要求他遵循礼法,只能算了。 喜娘第二胎也是晚上生的,院子的昙花刚好开了,取名子昙。 出了月子,怀应时便带着妻小一家四口回云山。 虽然他这一年来表现不错,可身为一个母亲,在知道他也预备把月希从赏星阁接回后,柳氏不能说不担心,只能跟女儿说,她已经比馨州绝大部分的女人过得好了,若只是月希这坎过不去,让着他些,无论如何,夫妻嘛,以和为贵。 乔喜娘点点头,表示懂。 至此,柳氏也只能自己催眠,儿孙自有儿孙福。 要怀应时不偏心月希是很难的,看自己的儿子就知道——乔光自小喜欢表妹真儿,两家也有默契给孩子订亲,可没想到真儿相貌太好,被知州收为义女,献入宫中,儿子后来娶了陆氏,陆氏已经是个好媳妇了,漂亮又听话,可是儿子就是对家里那匹倔驴子特别好,原因无他,那倔驴子是真儿送他的,得不到的永远最好。 一匹驴子都这样了,何况是个流着血脉的小家伙。 怀应时带喜娘回云山没多久,就传出消息,原来侯芳菲病故之前,有给他生个女儿——喜娘说,这是她跟怀应时商量过后的结果,既然要带在身边,义女养女都是尴尬,将来说亲也问题重重,不如就把她当成侯芳菲给怀应时生的女儿,母亲难产而亡,而她叫做怀月希,是怀家嫡长女。 柳氏看了信,忍不住觉得自己女儿聪明。 怀应时那人吃软不吃硬,喜娘留在娘家待产,他就来了,喜娘直接把月希从养女变成嫡女,那么他总不好做得再过。 喜娘信上总说很好,很好。 她也不知道女儿是真好,还是只是让她放心,算算子昙都三岁了,难道不怀了吗——正当这样想的时候,喜娘来信了,一个多月身孕,柳氏觉得稍稍放心,有喜的话,感情不会太差。 第三胎依然是男孩子,还一次两个,取名午江,午河。 双胞胎! 这下柳氏忍不住了,亲自杀上云山去看女儿跟外孙,当然,最重要的是看看怀应时对女儿到底好不好。 亲自鉴定的结果,还挺好的。 姨娘没出现,妾室也没出现,关莲芯两年前就不住云山了,跟怀天跑去西域说要挖宝,至于她最烦恼的月希,五岁多的年纪还是很黏人,黏的对象是喜娘。 喜娘一手绣工没人当一回事,只有月希十分捧场,年纪小小就跟着她画花样子,不过才五岁,喜娘说等她大一点再让她拿针。 至于子初跟子昙,自然是崇拜他们爹了。 对男孩子来说,再精致的鞋面也比不过一套拳,只要怀应时在,儿子肯定是在他身边转,相较之下,月希反而比较像她生的——皇后都还要面对无数妃妾,而且世人都知道,今上偏宠的二皇子并非皇后所出。 喜娘笑说,夫君现在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月希也很好教导,算算,自己可比皇后这最尊贵的女人好命多了。 柳氏很欣慰喜娘想得开,去计较丈夫在意的事情,只会磨掉夫妻情分,不如去在意丈夫在意的事情,反而能赢得更多感情跟疼惜,这天下很难有十全十美的婚姻,日子轻松,又能一家和乐,已经不容易。 去云山时,柳氏各种不安,回钰州时,各种安心了。 当初看中怀家,是因为怀应时说过,妻子可常回家小住,后来孩子一个接一个,自然抽不开身,只是,这回乔华丰五十岁,喜娘说,无论如何是会到的。 大生日,热闹了好几天,刚开始还有人期待怀应时是赶路不及,所以故意留在乔家镖局附近的客栈,可这等啊等的,好几天都过了,终于不抱希望,贺客才逐渐散去。 乔华丰五十岁过后的第十天,几辆马车缓缓驶入乔家大门。 马车就是青帐子盖着,帐无刺绣,木无雕花,看来平淡无奇,没人留心到拉着马车的高头骏马。 最后一辆马车驶入,乔家大门便关了。 乔华丰跟柳氏早已经等不及冲出院子,就见几个萝卜头跳了下来,「外公,外婆!」月希自然也是跟着几个兄弟一起,只是女孩子家,动作慢些,也就只有子初会等她一下。 萝卜们一下围住两老,吱吱喳喳起来——这是怀应时的主意,每年春天便送到乔家住一阵子,一方面让孩子跟乔家亲近,一方面也让自己跟喜娘过过两人世界。 五个孩子每年来,自然熟门熟路得很,乔华丰跟柳氏两人笑得开心,待看到怀应时扶着显怀的喜娘下了第二辆马车,眼睛更是眯到看不见。 「爹,娘。」乔喜娘只说了这两个字,眼眶便微微发红。 柳氏牵起女儿的手,知道喜娘必定是想起当初许婚时说过,可以常常回家小住,但事实上她除了怀子昙时,后来再也没空回家,孩子一个接一个,哪有时间,就算孩子送回乔家,也是因为丈夫说想两人小住一阵子,身为妻子,又怎么能扫丈夫的兴说想跟着一起回来。 对于母亲来说,常常见到女儿虽好,但是,知道女儿过得好才是最好的。 拍拍喜娘的手,柳氏笑说:「跟女婿一路都累了吧,快点进来,预备开饭了。」 小萝卜头一听,全部耶了起来,肚子都快饿扁了。 管事很快把饭桌摆了上来。 乔光,乔耀各领着自己的正妻姨娘,孩子们也都出来,十几个孩子开了两桌,让他们自行闹去。 主桌上,怀应时跟乔喜娘先给乔华丰祝寿,接着乔光乔耀说起那几日宴会事情,谁家没接到帖子却想混进来,或者带着自己孙女想给乔光长子乔璇定娃娃亲,哪家掌门超啰唆,哪家掌门居然趁机偷东西,最糟糕的就是那个王秀娟,前几年被休了,生母安姨娘居然趁机跑来问能不能给乔喜娘带个信,让女儿去跟她作个伴,柳氏傻眼,直接让人请他们出去。 乔喜娘闻言抿嘴笑,低声说:「王姑娘母女真异于常人。」 「所以当年我先轰她出去真是有先见之明。」 看怀应时眼中含笑,乔喜娘突然想起十年前那次相看,他逆着光,大步流星而进,一坐下便开始讲规矩,丈夫的权力如何,妻子的权力又如何,当时各种错愕,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自己成了他的妻子。 十年婚姻,不能说没有糟心的时候,只是糟心少,欢欣多,夫君爱她敬她,有商有量,她知道自己是有福之人,也很惜福。 家人至爱在身边,孩子们也在同厅,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几杯下肚,父兄的声音都大了起来,在五十岁大寿上苦苦压抑的情绪大爆发,因为客人太多,所以怪事也跟着多,第二轮酒还没上,乔华丰一嚎「都是一群混蛋」,他一向谨慎,却突然如此奔放,众人先是一怔,继而一起笑了。 笑声久久不散。 后记 【后记 人类适应环境的能力 简熏】 大家好,我是简熏。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事情是这样的——我右手的中指跟无名指受伤了,其实讲受伤也不太对,因为是陈年旧伤,只是复发了,大部分的时间不会有差异,但别曲过一定的角度,就是锥心刺痛(会「嘶」一声的那种),首当其冲的就是无法好好打字。 怕痛!不敢弯那两指的关节!速度变慢!手跟不上脑袋!已经想到第二句了,可第一句还没打完!打完第一句,第二句又要从头想。 这样很卡,于是,我开始了天才之旅。 中指跟无名指涵盖到的注音符号有好几个,但以频率来说,最常出现字是:的,个,着,么,了,这几个。 只要跳过这几个字不打,基本上问题就没那样大,太好了,使用「ctrl+数字」来定义快捷键,之前只设了cs+1跟cm+2,还有34567009可以用,喜孜孜开始定义后才发现cm+只能用在符号,不能定义中文字(泣),现实好残酷,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的以为自己是天才(再泣)。 ctrl是靠不上了,就在这时候,灵光一闪,那不要靠ctrl,直接用符号吧,让我 痛得要死几个字全部使用符号,需要打「个」的时候,就打4,需要打「么」的时候打5,了是7,的是8,以此类推,我突然又感到自己是天才了。 刚开始打当然十分不顺,习惯性的回头瞄稿时,看到屏幕上一堆数字也觉得很奇怪——譬如说,「我买了三个面包」,这句简单的话在我的原稿上是「我买7三4面包」,数字啊,每行都有数字,刚开始怎么看怎么冏,但就在两小时之后,我居然习惯了,就好像我一直以来就是用部分符号代替部分中字一样。 不用停顿,不用看提示小纸条,而且完全能控制自己不要拉回看稿,每次打开word都会忍不住想,人类适应环境的能力真的是好厉害啊——《教主的续弦妻》就是这样诞生出来的。 说完内幕,接下来当然就是重点,重点永远只有一个:希望读者能喜欢这本书。 下回出书应该是年后,先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我们下次再见啦~~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妖妻孽夫之一《教主的续弦妻》; 02、妖妻孽夫之二《督主的童养媳》; 03、妖妻孽夫之三《地主家的奶娘》。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