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多少年》 楔子 【楔子】 那年,十四岁的席舒嫚,坐在南投埔里外婆家的大庭院,优闲的晒着太阳,百无聊赖的阅读着外婆所收藏稗官野史的闲书。 她腿上搁着书,此刻正读到一篇名为「订婚店」的月下老人故事,故事中这样写道: 唐朝人韦固巧遇月下老人,在月下老人指引下,提早看见正在襁褓中他未来的妻子。韦固因心中不信,故意派家仆去把小女孩杀掉,想看看她将来还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没想到十四年后,在洞房花烛夜那天,他发现新婚妻子的眉间贴着红花装饰,这才知道原来十四年前她曾遭恶徒攻击受伤过。这种种巧合于是让韦固明白,原来月下老人所说的话,并非开玩笑,他们的姻缘真的是上天注定好。 「好神奇呀!」席舒嫚喃喃自语。 在她年轻稚嫩的心中,因这则月老的故事啧啧称奇,她开始幻想着,就在这会儿,是否也有那样一个人,他脚上的红线,好巧不巧的,正系在她的脚上? 她低下头,瞥见自己白皙纤瘦的脚踝,温温的笑了出来。阳光映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异于常人的病容。 是她想太多了! 从小,她的身体就不好,大小病痛不断,成天就只能与药罐为伍,心疼她的父亲母亲,考虑了好久才听从家庭医生的建议,将她从繁华的台北都市送到好山好水好空气的埔里来,让慈祥的外婆好好照顾她,盼望在这样清幽的环境下,让她的身子骨能长得壮些。 想到父母常常为她的身体着急的白了发红了眼眶,她的心就缓缓的一沉,像她这样的身体,只怕连月老都不忍心派一个男人来接续父母的担心与心伤,这样沉重的负荷,是折磨吧。 「舒嫚啊!外公帮你带回新制服和新书包喔!快进来看呀!」外婆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打断席舒嫚的冥想。 「喔,我马上进来。」席舒嫚迭声应和着,赶忙放下书进屋去。 风吹动折页,书页飞动了几下后,平静安稳的翻至某页,上头记载了月下老人曾说过的话: 这些红绳是用来系夫妻的脚的,不管男女双方是仇人或距离很远,我只要用这些红绳系在他们的脚上,他们就一定会和好,并且结成夫妻…… 灿灿的阳光映得大地一片金黄,隐约间,席舒嫚纤白的脚踝上,似乎闪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忽隐乍现的绵延,朝向不知的未来…… 第一章 【第一章】 「起立,立正,敬礼。」 「老师好。」 「坐下。」 席舒嫚站在年轻的女班导后边,等着同学行完礼,一颗心忐忐忑忑的不安。 她尴尬的绞扭着手,一双眼怎么也不敢抬起,粉颊飞上霞云。 「咳嗯!」女班导清了清喉咙,示意底下乱成一团的学生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今天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席舒嫚。她是从台北转过来的,请各位同学要好好照顾她!」 「新同学耶……」 「台北来的耶……」 席舒嫚被动的任由热情的女班导拉着她的手上台,她低着头,假装对底下众多的窃窃私语无动于衷。她一向胆小,对于上台这种事几乎是能避就避,真躲不过了,就只好佯装无所谓来掩饰。 「席舒嫚,你好白,都不晒太阳吗?」忽然,一个爽朗的男孩子声音穿过一层层耳语般的私论,直捣众人耳朵。 此话一出,所有人便此起彼落的附和着。 「对啊对啊,好白喔!」 「真的好白喔,跟我家墙壁一样……」 席舒嫚对那人好听的声音起了反应,终于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搜寻声音的主人,忽地,她的眼神对到一片海海晴空。 她看见一个理着平头的男孩子,深深的眉、深深的眼、深深的发色和皮肤,整个人像是用墨色浓重的炭笔勾勒出来一样,但,他的样子很好看,好看到让她莫名所以的舒服。 「翟濬谦,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班导佯装板起脸孔训斥这个爽健的男孩,嘴角却透着一抹宠爱的微笑。 「老师,我说真的啊!席舒嫚好白,你看看我们班上女生,全都跟『油炸鬼』一样。」翟濬谦搔搔头,吐着舌头扮了扮鬼脸。 「翟濬谦,你真的很欠扁喔!」 果然,班上半数的女孩子皆同他一样晒成小麦色,一闻此言皆笑骂于他,但女孩子们的声音里不见苛责,倒听起来多了几分撒娇。 翟濬谦再多看了席舒嫚一眼。 这个台北转来的女孩子好特别,露出制服外的皮肤白得像要透了一样,可爱的浏海干净清爽的覆在她小巧精致的脸上,她浑身流露着一种跟他们截然不同的气息,若硬要说的话,只能说她像是粉白的樱,而他,则是满载青草的土地。 忽地,他脑海中浮现,自幼受到那深爱文学的爸爸薰陶,对于大家名着多有涉猎,在那烟雨红楼中,描摹的人儿来。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若说她是我见犹怜的林黛玉,但他可不是贾宝玉,唯有三国豪气干云如赵子龙,才是他心向往之人物。 「舒嫚,你就坐在翟濬谦后面的位子。」班导指着后头,「濬谦,从今天开始就麻烦你照顾舒嫚,带她认识环境。」 「哎呀!老师,我不要当保母啦!」活泼好动的翟濬谦,一听到老师交派的工作,当下反应就是哀号反驳。 他一下课就立刻冲到篮球场上报到,身后绑着一个拖油瓶,他怎么想怎么怪,也不知老师为何要把这个细细弱弱、彷佛风吹就会倒的白瓷娃娃托付给他照顾啊。 「老师,我没关系的,用不着人照……」席舒嫚一听到也急了。 这个老师怎么这样专断?竟就将她指派给一个陌生的男同学照顾,她并没有这么娇弱啊!更何况,照常理一般都会安排女生带她认识环境的不是吗? 「不行,就这样,老师说的话算话。舒嫚,你赶快到位子坐下。」班导不容辨驳的打断她,轻笑的脸容中带有深思。 「来来来,开始上课了,同学们把国文课本拿出来,今天要上的是第三课,来,各位同学先把课文朗诵一遍……」 席舒嫚提着随身的书包,无奈的拖着脚步走往位子,经过翟濬谦时,她看到他爽朗又带点尴尬的笑,正忙着应付附近死党的戏谑,但那闪着光的眼,却熠熠的直射向她。 带了点好奇,夹杂了点深意,她不知道,在他这样的眼神里,对于她,到底是存着怎样的一份心思? 下课了,正要离开教室的翟濬谦忽然折返了脚步。 在众死党及其他女同学注视下,他走到席舒嫚的座位旁,问她:「你会打球吗?」 不明所以的席舒嫚,很老实的摇摇头,「我不会。」 「濬谦,她怎么可能会打球,你看看她的手臂,再看看她的鞋子,球场上有哪个女生跟她一样?」绰号「蟑螂」的死党张正传等得不耐烦,站在后门朝翟濬谦大喊,「快走啦!球网会被大牛他们占走啦。」 「我知道啦!你们先过去占位子,我随后就到。」 打发走了死党,翟濬谦看着她不发一语,忽然,他抓起她细白的手腕,使力要她站起来。「你跟我来。」 席舒嫚被他突来的动作吓到,加上手腕被抓得疼痛,她惊呼:「啊!」楚楚可怜的眼,此时看起来更加柔弱了。 「你太不健康了,我想我终于体会到老师要我带你认识新环境的用意了。」翟濬谦咧开一口白牙,笑得阳光般灿烂。 首先,他要带席舒嫚认识的东西,就是阳光── 可怜的席舒嫚,转学至今才一个多礼拜,她就变成了「全班公敌」。 现在的她,坐在篮球场旁边的看台上,和她几步之遥却壁垒分明的那群,就是翟濬谦口中「油炸鬼」一样的班上女同学。 此刻,她们和她一样守在看台边,不同的是她们笑着闹着,嘴里谈的却不外都是翟濬谦、翟濬谦。 席舒嫚蹙着眉心,看着场内身手矫健的身影。 她不得不承认,翟濬谦真的非常非常有运动天分,举凡所有球类、田径类的运动,他样样都得心应手,难不倒他。 「刷」的一声,他的三分长射劲射入网,场外又引起一阵阵欢呼。 席舒嫚不用转头看,就能知道这些欢呼声全来自他的爱慕者,也是拿她当「情敌」看待的那些女同学。 她在心里哀号了一声,简直就要被他害死了呀。 就因为老师的一句吩咐,造就了他和她这段的不解之缘,该说他是孽缘吗?他害得她现在走到哪,都要被大家指指点点。 她就是缠着翟濬谦的那个女生! 大家都是这样看待她的,天知道她跟他也是千百万个不愿意啊,但又有什么办法? 翟濬谦无法拒绝老师的要求,而她无法拒绝翟濬谦的要求,所以每节下课,她被他拉着到球场旁「守候」他的情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就像一再重拍坏了的肥皂剧一样,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喂,你不要整天死缠着翟濬谦,看了就令人讨厌!」同班同学胡丽晶突然移到她身边。 胡丽晶是班上女生的头头,她长得黑黑高高,不特别出色,但一双眼飘飞却媚得十分有味道,但总打量得她不舒服极了。 此刻她站在更高的台阶上,睥睨着席舒嫚。 「对啊!自以为从台北来就很了不起吗?装得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以为所有人都要照顾你,真是恶心极了。」一旁的应声虫李佳仙也双手环胸的附和。 她们俩是翟濬谦的头号死忠拥戴者,在学校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偏偏翟濬谦最讨厌的就是和麻烦的女生打交道,只要对他有意思的女生,他一律归为麻烦人物。 偏生他这样不领情、不造作的个性,却让更多女生为其着迷、飞蛾扑火而来,也注定让她因他而成为众矢之的。 席舒嫚不言语,静静的垂着头,若非翟濬谦的坚持,她根本不想蹚这浑水,平白乱了一圈涟漪。 「为什么不讲话?仗着老师和翟濬谦挺你,你就可以这样嚣张吗?」胡丽晶见席舒嫚不理自己,恼羞成怒之余,口气愈发不客气。 「你回答啊!难不成你是哑巴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的,目标全都是让她们既羡慕又嫉妒的席舒嫚,反倒是席舒嫚一迳的静默,异常平静的脸容看不出她的思绪来。 「你们在干什么?」翟濬谦的声音突然响起。 由于太过于专心对付席舒嫚,所以大家都没有发现翟濬谦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胡丽晶等人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几乎苍白了脸,她们刚刚欺负席舒嫚的话,全被他听去了吗? 第二章 「培……培……培养感情啊!」胡丽晶这时候竟然还可以睁眼说瞎话,她不禁佩服起自己。 「对……对不对啊?佳仙。」她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李佳仙,后者赶紧跟着陪笑。 「对……对啊!」 「舒嫚同学,我们刚是在跟你开玩笑的,你说对不对?」胡丽晶一脸假笑,心中祈祷席舒嫚不会当着翟濬谦的面拆穿她的谎言。 「是吗?席舒嫚,她们说的是真的吗?」翟濬谦挑眉问。 他刚在球场上就看见班上素有大姊头之称的胡丽晶,领着她那一票死党不怀好意地靠近席舒嫚,不知想做什么,于是他便丢下了手边的对战,赶紧跑过来了解情况。 「唔。」席舒嫚抬起眼睫,她向来不是苛刻的人,对于胡丽晶的心思似懂非懂,所以她不想计较也不愿意去计较。 「她们没欺负你吧?」翟濬谦不相信的又再问一次。 席舒嫚摇摇头。 「是啊是啊!你看,是你想太多了。」胡丽晶见席舒嫚没拆穿自己,知道久留无益,赶紧鸣金收兵,「舒嫚同学,那我们下次再来找你聊喔!」 一帮人一下子鸟兽散去,偌大的看台只剩下坐着的席舒嫚和站在一旁的翟濬谦。 「席舒嫚,来看我打球你会觉得无聊吗?」翟濬谦唤她时,总是连名带姓。 「还好。」她老实的回答。 他是她在这所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对于他霸道的占用她的下课时间,她却找不到任何怨言,只除了要面对他的那些爱慕者以外。 「那就好。」他在她身旁坐下。 也许是不习惯这样并肩坐着、太过熟稔的亲昵,席舒嫚稍微朝旁边移动了位置,想拉开和翟濬谦之间的距离。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翟濬谦却立刻发现了,他不悦的大声说:「你干嘛坐离我这么远?」 他发现自己竟有点生气。 她是怕他吗?否则为何他才坐下来,她就迫不及待想离开他身边。 「我没有。」席舒嫚吓了一跳,对于他的直接,她又再一次见识到。 「你应该多晒点太阳,」隔了一会儿,他才板着一张脸说,「你太白了,我爸说这样的人很不健康,你应该不想早死吧?」 怎么有人这样说话的啊?舒嫚心中暗笑。 「嗯!」她用力的点一下头。 「那就好,以后你就在这里晒太阳看我打球,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教你玩球。」他不看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却深刻烙印至她心里。 他刻意不说教她打球,因为他知道她一定怎么也学不会。 但他却有种希望,希望她会陪在他身旁,即使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也好,或许有一天,他可以看到她健康飞扬的笑脸,同他一块儿享受运动的喜悦。 席舒嫚看着他的侧脸,咀嚼着他所说的话,心中忽然产生了点感动,「好。」 或许,这会是个不错的提议。 听见她的回覆,翟濬谦不知道心中莫名的欢欣是从何而来,但他是真真实实的笑开了颊。 为了什么? 也许就为了她的那么一句:好吧! 这天放学,席舒嫚被翟濬谦拉到球场上看球晒太阳,但她想到出门前忘记先跟外婆说一声,深怕外婆为她操心,于是她便匆匆忙忙道别翟濬谦,却已赶不上放学回家的路队。 她一个人漫步在校门对外连接的小径上,一路上风光明媚,这些天已进阶成「全校公敌」的她,心情忽地开始好转,暖暖的阳光融化她心中淡淡的、浅浅的不愉快,她露出了几天来难得的微笑。 她无法否认,翟濬谦是个很吸引人的男孩子,虽然他个头不高,但是他的运动神经超级发达,加上功课一等一,各项语文竞赛他更是常胜军,允文允武的他,自然成为青春期小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但他对她,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护人还比较恰当些。 这些天,他对她的活动细心安排,也不知他是否真如此负责的想要将老师交代的事情办好,但这样的举动,不仅没有让她融入这个班级,反而加大了她和同侪间的鸿沟。 她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该是夸奖他有责任感呢?还是说他不够贴心去观察女孩子心思?对她,对那些为他芳心暗属的女孩子。 总之,只有像现在一个人时,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这几天的生活秩序平白无故被搞乱,她的心难得一现的毫无压力紧绷。 「耶!小美女耶!大家快来看啊!」 正当她一个人走着的时候,旁边不知何时出现数名高中生打扮的不良少年,围着她打转。 他们不怀好意的盯着她上下打量,还一边走一边发出嗤嗤的笑声,让人很不舒服。 席舒嫚机警的抱起书包护在胸前,眼神机伶的先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这条小径的尽头是一些商家,若她能跑到那儿求救,应该就能脱险了。 但是这些不良少年离她太近,有一个甚至只要伸长手就能欺到她胸前,她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好好的,根本没遇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也慌了手脚,冷汗渐渐延颈项滑下。 「你们是要钱吗?我这边有,我可以给你们……」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因为紧张而不慎将钱包掉落地上,她连忙蹲下要捡起。 这一蹲,反而让耳下短短的发顺势向两边分开,露出精致白皙的颈子,与这乡下地方格格不入的优雅气质,让那群不良少年更起了不好的色心。 为首的不良少年朝伙伴使了一下眼色,更加大胆的往席舒嫚靠近,他邪笑的拉住她的手,而她则慌得将书包钱包衣服掉落一地。 「救命啊!你们想干什么?」席舒嫚的牙齿不听使唤的打颤,使劲的想抽回被人捏住的手腕,无奈她的力气太小,不但没将手抽回来,还累得自己喘吁吁,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绝望。 就在这紧急的当下,她忽然听到翟濬谦的声音── 「警察先生,快!快!就在那儿!」 接下来则夹杂着大人模糊不清的低沉声音及哨子刺耳的哔哔响声。 杂沓的声音由远而近,虽没看见人,但感觉是一群人朝这边奔来,不良少年脸色一僵。 「糟了,是条子!」 「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不良少年没命似的一哄而散。危机突然解除的席舒嫚双腿一软,整个人跪坐地上,怯怯的朝着声音的来处巴望着。 不一会儿,转角墙边果然出现翟濬谦的身影,他快步的跑来,迅捷的替她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 「走!快走!」他用力的拉起她往反方向跑。 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席舒嫚只能任由他拉着跑,逆着阳光,她看见他泛着金光的发色耀眼,就算看不见他的脸,她仍能想像他此刻紧抿的唇和坚毅的神情,虽然他身高矮她半个头,但现在的他,身影却好像放大了好几倍,彷佛能包容她的天与地一样。 一颗心忽然被扯得好紧,眼底有种薄酸的滋味,是他救了她呵! 她的心中满满感谢,还有更多新生的情感,一种她所陌生的、说也说不上来的感情在发酵着。 这一刻她忽然想相信,他是真心在呵护着她,不只是老师的托付,他对她,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两个人背倚着学校的围墙大口喘息时,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跑回学校。 直到顺了气,翟濬谦弯着腰侧着身子,放掉紧握住她手腕的手,劈头就骂:「你是白痴啊?遇到坏人不会大声求救吗?要不是我担心你,又还好我够聪明,装成带了警察来吓走坏人,否则你就死定了。」 手上还抱着席舒嫚的东西,让他看起来有点狼狈,口里仍是不住的骂:「笨死了笨死了,难道你妈妈没给你生脑子吗?下次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席舒嫚就这样愣愣的任由他骂,不回嘴也不生气,因为她看见他剧烈奔跑而汗湿的额头,眼神里的担忧还来不及藏住,甚至方才他抓住她的手掌心也因紧张而湿热不已…… 要不是我担心你── 他是担心她,所以她心甘情愿听由他教训。 古朴的校园围墙外,就看到一个矮了女孩子半颗头的男生,叨叨絮絮的念着…… 女孩自始至终都挂着浅浅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微风吹拂过,翻起她百褶裙的裙摆。 下一秒,男孩的脸,红了── 第三章 【第二章】 经过昨日的「历劫归来」后,席舒嫚如往常般一早踏进教室,就看见翟濬谦坐在桌上,脚跷得高高的,身旁还围着他的一群死党。 今天一早他骑着新买来的捷安特越野车出现在校园时,便引起一阵骚动。 在这纯朴的小镇上,翻过来找也只有那么一间脚踏车行,而翟濬谦骑的,正是店内架在橱窗上最新型且昂贵的那台。 「你什么时候买这台越野车的啊?」张正传一脸羡慕的问。 「昨天才买的。」 「昨天才买的?你平常不是都给你爸接送上下学,干嘛还买越野车?」他一脸不解的问。 「我已经国二了,想要有自己的空间,每天都让我爸载回家,那多没意思啊!」翟濬谦一副小大人口吻。 「也是啦!不过你爸对你有够好,刚我看到你那台越野车实在是有够炫,应该不少钱厚?」 「还好啦!」翟濬谦抓抓头,咧了口白牙微笑,「要就要买最好的啊,不是最好的,买它干嘛?」言谈举止中,掩不住自小环境优渥的轻扬自得。 「那是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孩才会这样享受,像我只要有车骑,就谢天谢地了。」同学中有人发声说。 「不过你的车那么炫,干嘛在后头加装那个丑不拉叽的铁架,真的很破坏美感。」另一个死党何凯钧在羡慕之余,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对对,我阿公的脚踏车才装那种耸毙了的铁架,更蠢的是我阿公还在上头绑一个藤椅载我姊的小孩耶,哈哈哈!」张正传捧着肚子大笑,犹继续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装这种载人铁架,真是笑死人了!」 在他的笑声中,翟濬谦的脸色渐渐冻结起来。 装这种载人铁架,真是笑死人了—— 「濬谦,你还没说你装这铁架是要干嘛?」何凯钧追问。 「就……就我爸说装了可以夹住书包啊,这样会比较安全。」翟濬谦回答得很心虚。 「比较安全?」众人皆睁大眼。 这是什么理由?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竟然会因为父亲说这种再无聊不过的理由,就在他的越野车上装了个格格不入的铁架。 「嗯啊。」翟濬谦索性再加油添醋一番,「这台越野车可是我跟我爸约定再三才得到的礼物,首先,就是安全的调题,不能让他们操心,所以我只好加装那个铁架。」 「是喔?原来还有这个条件喔!果然老师的孩子就是规矩多,连买台越野车也这么多规矩要遵守。」 翟濬谦的父亲是学校的国文老师,由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的势力范围内,众人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当当当当!早自习的钟声响起,众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翟濬谦转过头,飞快的对身后的席舒嫚说:「今天放学的时候,你等我!」抛下这句话后,他便转回身去。 对于他的要求,席舒嫚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从认识他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子。 但这一次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她发现,他刚跟她讲话的时候耳根都红了。 为什么呢? 随着放学路队离开校园,席舒嫚远远就发现在约定好的地方,翟濬谦牵着他崭新的越野车等在那儿。 一看到她,他便迫不及待的牵着车子迎向她。「怎么这么慢?你是乌龟喔?」 席舒嫚浅浅的笑着,对他直白的话语早就不以为忤。「刚刚训导主任对步行回家的路队多叮咛了几句。」 昨天发生的事情,很快的便透过翟濬谦的父亲,传达让训导主任知道,学生上下学安全事关重大,当然要好好耳提面命一番,自然就耽误了放学的时间。 「喔,我今天是跟脚踏车队一起从后门出来,在这里等很久了,算了。」 「你找我有事吗?」席舒嫚发现从身边走过去的学生,皆忍不住回头频频张望,想是翟濬谦的高知名度,让他们俩成为众人目光焦点所在,她觉得有些别扭,想知道他找她是为了什么事情,一方面,她也想赶紧跟上放学回家的人潮,避免一人落单的情况再度发生。 「没事不能找你吗?」翟濬谦说,「你很奇怪耶,这么孤僻,都转学过来这么久了,还没看见你跟其它同学热络一点。喏,书包给我。」 席舒嫚被他教训得有点突然,心中产生点小小的抗议。 是谁害她没朋友的啊? 她下课时间几乎都被他限定要去球场看球晒太阳,偏偏这样的举动,一让她没时间跟其它同学交流情感外,二让所有心系翟濬谦的女同学压根就不想跟她做朋友。 这个误会可大了,偏生这个罪魁祸首却毫无所觉,竟然还在这指责她为何不和同学往来。 这感觉就像晋惠帝问「人民何不食肉糜」的感觉是一样的啊! 但想归想,她还是乖乖将书包递给他,看见他细心的将两人的书包固定在越野车后座的铁架上头。 「以后放学我就在这等着,你跟着路队出来找我,我送你回家。」翟濬谦交代她,一边牵起越野车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他见她没有跟上来才疑惑的向后看,开口问:「走啊!还不跟上来。」 「喔。」席舒嫚这才如大梦初醒,连忙跟上去。她低声说:「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家。」 他对她太好了,难不成他昨天才买越野车,也是因为她? 她不敢往下想,只怕受了他这么多好意,她会变成跟其它女孩子一样,把心交出去,拿回来时,还会是完整的吗? 「不行,我爸说,男孩子天生就是要保护女孩子。」翟濬谦正色道。 昨天她发生的事让他吓死了,从那时,他就下定决心要保护她,所以他一回到家便缠着父亲要买越野脚踏车,唯有如此才可以换得他自行上下学的自由,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护送她一起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意她,年轻懵懂的心只能告诉自己,因为她是老师托付给他照顾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他对自己最高的道德要求,所以,他只算是尽了责,别无其它用意。 他可是对自己这样的解释相当的满意。 「可是——」 席舒嫚才要说话就被翟濬谦打断。「别可是了,我爸说女孩子都很啰唆,反正,你以后记得每天跟我一起回家。」 「可是你每天放学不是都要跟同学打球?」她好担心的问。 不会到时连男同学都会视她如仇人吧?因为她抢走他们的好朋友。 「没问题,我以前是因为要等我爸下班一起回家,现在不用了,所以可以不打,反正我平常下课时候的运动量也够了。」翟濬谦无所谓的耸耸肩,「走吧,还是……」他忽尔贼兮兮的笑,拍了拍椅垫,「你想要我载你?」 他的笑,反而加速她的脸儿翻红潮。「不……不用,我们走吧。」 既然他都这样说,她也不好推辞了。不过当他说要载她时,她的心却真真实实险漏跳一拍。 席舒嫚瞄了后座的铁架一眼,此刻他和她的书包正紧密的躺在一起,他和她并着肩走着,甜甜的感情都被催化而发酵,感觉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她必须时刻小心把持着,才不至于丢失了自己的心。 漫步在傍晚的和风中,那感觉是舒坦而静谧的。 云淡风轻,并行着的一高一矮身影,虽是截然不同的两颗心,绕着转着,却是同样的一份心情。 一起放学回家已经好些天了,这天,翟濬谦仍旧和往常一样,护送席舒嫚回家。 一路上,健谈的他都会与她天南地北的聊,所以她知道了许多他的事,包括他从小在耳濡目染下,最喜欢阅读的种种书籍。 「除了《水浒传》、《七侠五义》、《三国演义》这些书籍外,我还看过《红楼梦》。」 「《红楼梦》你也看过?」席舒嫚从小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出门,她父母亲买了好多书让她阅读,所以她年纪虽轻,看过的书却已远远超过同样年纪的孩子。 但大刺刺如翟濬谦,虽说他的博览已叫她吃惊,没想到他竟连《红楼梦》这样一把辛酸泪、字字看来皆血的深愁,都有涉猎。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对你的印象就是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的那阕: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 第四章 「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席舒嫚接续着翟濬谦的话,字字句句吟哦而出。 翟濬谦吃惊,睁大眼看着眼前白透干净的她,几乎要误以为,这样娉婷而灵秀的女孩,当真是从红楼中走出来的女子。 被他这样深深的瞅视着,席舒嫚红着脸解释:「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林黛玉是这部血泪之作的精魂,早熟易感如她,对于林黛玉孱弱的病体竟承载了人间所有情愁的重量,她一己的悲剧成为了人间永恒的憾恨,生命何轻之有?又何重之有? 「但你可千万别像她。」翟濬谦很是认真的看着她说,「她太悲伤了,难怪会早死。」他不会风花雪月,所以,他看到的是更实际面的部分。 席舒嫚失笑。 她从没想过自己像林黛玉,更没想过要像她,只是不舍这样情瘁尽心力,泪尽夭亡止,为情生为情死的美丽生命而已。 但他口中的关心却真实得教她为之动容。 「你要健康一些,像薛宝钗,她也不错,至少是个健康宝宝。」翟濬谦又开始没个正经,「不过我可不喜欢贾宝玉那家伙,他太娘娘腔了,是男人啊,就该像赵子龙——」 「赵云——」 两人异口同声念出同一个英雄来。 「你——」 「你——」 太过的巧合让两人相视而笑。 席舒嫚以为,唯有像赵云这样一身是胆、忠直敢谏的人物,才是男人应有的表率,所有三国人物里,最教她折服的就是他。 「赵子龙一生历经七十余战皆未败过,机警勇猛,常胜将军之名他当之无愧,当真是个人物啊!」从翟濬谦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他对这位历史人物的钦崇和敬仰。 「没错。」 原来两人在看法上竟然不谋而合,翟濬谦眼中闪着异常耀眼的光彩。世人都道知音难寻,但,他现在却不这样认为了。 「你看很多书喔!」他的口气尽是赞赏。 「对我来说这没什么,」席舒嫚口气微沉,缓缓的,她对他打开了话匣子。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爸妈为了避免我感染病毒或细菌,所以除了上学以外的时间,几乎都让我留在家里头。」 「是喔,这样你不会觉得很枯燥乏味吗?」他这才恍然大悟。 「还好,也许是基于补偿心态,所以我从小要什么,爸妈都会尽量满足我。」她眼睛一闪一闪,早就习惯了。 「但是你失去的更多啊!」他不以为然。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她喜欢看书,所以她家的藏书多到媲美小型图书馆。 「所以你身体才会愈来愈差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尽可能不让别人为我操心。」因为自己的身体,所以她被迫学会早熟,体贴的心也从那时开始养起。 「没有晒太阳,没有运动,没有接触大自然,这样身体怎会好得起来?」从小在埔里长大的翟濬谦,对于她这样的生活很不以为然。 「对了,我外婆家有一大片甘蔗园,埔里的红甘蔗最有名了。」他看了看表,「趁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参观。」 「红甘蔗?」席舒嫚不知道原来甘蔗还是埔里的特产。 「嗯,诗人余光中有一首诗叫『埔里甘蔗』,我上次看见,还把它背了起来,你听:『无论是倒啖或者顺吃,每一口都是口福……尝到那样的甜头,几乎舍不得吐掉渣子,直到咽最后的一口,还舔着黏黏的手指头,像刚断奶的孩子。』怎样,描写得很生动吧?」 他边念边学娃娃舔指头的动作,这样唱做俱佳,才是真正的生动啊!席舒嫚在心里想。 「我外婆烤的甘蔗很好吃喔!听外婆说还兼具养生功效,像你身体这么差,外婆看到你一定会弄很多东西给你吃。走吧!我载你过去开开眼界。」翟濬谦说着,将两人的书包从铁架上取下,一起背到了身上,跨上了越野车,指了指后座铁架,示意她上车。 这辈子还没骑过脚踏车,更甭说被载的席舒嫚可傻了眼,她穿着裙子啊!左右思量,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坐上后座才不至走光,而且不会摔下来。 翟濬谦看穿她的心思,知道她一定又龟毛的想东想西,于是他二话不说的指挥她侧坐,并拉起她双手要她紧抓住他的腰,末了,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摔下来。」 他坚定的保证像一针强心剂,奇异的融化她心里的不安。 席舒嫚忽然想起他巧计救了她的那天傍晚,天空也是这样的蓝,风也是这样的暖,只是,她的心情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也许,还更多。 隐隐约约她知道,那曾是她殷切期盼的盎然春意,似乎再也不远了。 翟濬谦呵…… 她笑着环紧了他的腰。 很快的,席舒嫚转学过来已经一个月,这中间因为放学时候的温馨接送情,让她和翟濬谦的感情迅速加温,两小无猜的岁月总是青涩而美好的,甜蜜的种子悄悄在两人心中发了芽。 每天放学后的时光,成为他们一天中最期盼的一段。然而,世事总是无法尽如人意。 这天最后一堂是班会,二年级每班要选出负责各项活动的男女委员各一名,以成立班级联合会,于是由班长主持,召开了班级讨论会。 按照惯例,为了尊重民主,班导师在开班会时,只有开始和结束时才会出现。 讨论会在班长宣布今日议程后便开始了,男委员的票选结果很快的出炉,果然翟濬谦不负众望,以第一高票轻松打败第二顺位同学,成为全班众望所归。 当班长准备让同学提名女委员人选再进行表决时,平常对翟濬谦跟前跟后的死党张正传此时却忽然开了口。 「直接选席舒嫚不就得了,反正她跟翟濬谦感情那么好,好到有人都见色忘友了。」他不大不小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每个人耳里。 虽说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他话中不满之意明显,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听不出来,他的挑衅全针对他一直以来最要好的死党——翟濬谦。 当下有男同学开始附和,他们全都是这一个月来,受到翟濬谦冷落的死党兼换帖——他们没办法相信,这一年多来球场上一起奔驰的日子,他们的地位竟然这样容易就被一个新转来的不速之客所取代。 这口气怎么叫人咽得下啊! 在男同学的愤怒,女同学的幸灾乐祸之下,班上形成一股诡谲的气氛。 席舒嫚苍白了一张脸,两颊却异常发红,她今天一到学校就觉得有些不舒服,现在头脑更是昏昏沉沉的,面对张正传的指控,她百口莫辩。 她早担心会有这样的一天,但贪得享受和翟濬谦一起回家的欢愉,让她忘记应该去正视这迟早会到来的危机,如今事情发生了,她一点都不想让他背负重色轻友的臭名啊! 「算我交错了朋友,原来你只是一个为了女生可以不要兄弟的人,我看不起你!」张正传积压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话一说出口,他已有心理准备要和翟濬谦做最后摊牌。 「我没有重色轻友!」翟濬谦用力拍桌子站起来,他的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大到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是吗?」张正传一脸质疑,愈说愈激动:「天天见到你跟她黏在一起,放学也不见你再来打球了,原来,买那台越野车的真正目的是要陪她上下学,你早就都计划好了吧?」 「我没有。」翟濬谦急忙否认。 尽管他心虚,但他没有时间去思量到底自己的动机何在。 对于朋友,他向来是两肋插刀的,曾听爸爸说过:「朋友有难,一包香烟,两只酒杯,满天星斗,半掩月亮。」这就是他的解决之道。 这在他尚青涩的心灵中留下印记,男人跟男人的情感是永恒而弥坚,重要性远胜于男人与女人之间。 所以,他可以不需要女朋友,却不可以没有兄弟。 他大步走到张正传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再次强调:「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从来没变过。」 「那席舒嫚呢?」张正传之所以咄咄逼人,是因为今天这个问题若不解决,他和翟濬谦之间就仍然存在着裂痕。「她是你最好的『女朋友』不是吗?」 第五章 翟濬谦想都没多想就立刻否认道:「她不是我女朋友,从来就不是!她那么笨又那么丑,我才不会喜欢一个死气沉沉的女生,是老师要我照顾她,我是不得已……」 情急之下,他忘记去衡量自己这样说是否会伤害到她。 身旁传来女生的嗤笑声,席舒嫚尖锐的被刺伤了,她难堪的低下头。 翟濬谦在她低下头的时候,有那么一秒捕捉到她异常艳红的双颊,闪着妖异的魅色,她的双眼楚楚而无助,让他为难,也教他不舍,他蓦地眼色一暗。 啪嚓啪嚓……教室外忽然下起一场大雨。 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调向窗外,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快,丝毫不管人们的心情。 席舒嫚痴痴望向窗外,所以翟濬谦看不见她的脸,自然也看不见她藏着的受伤的心。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原以为他是她知己的啊!他应该会明白她的心意才是。 到头来,却是她错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原来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笨蛋,除了是老师交付的责任,再没别的意义存在…… 他说,是老师要他照顾她的,言下之意就是不管老师要他照顾谁,他都会对那人如此的好,她只是刚好成为那个雀屏中选的幸运儿而已。 过去一个月的美好,登时像失了色的画布,就算当初的色彩再鲜艳美丽,如今也已成斑驳往事,再也不复见。 当当当当!放学钟声催命似的响起。 也不管是否选出了女委员,众人收拾好书包便直接离开教室,像散场的电影般,剧情结束之后的一切便不再是大家所关心的话题。 然而,翟濬谦和张正传的结经过刚刚的摊牌,似乎有稍微好转的趋势,至少,张正传已经愿意对着他微笑。 这就是男孩子的友情,一笑泯千结! 然而翟濬谦转过身,却发现空荡荡的教室中,早已没了席舒嫚身影。 他心一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太过分了。 席舒嫚一点都不笨,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比谁都明白她的蕙质兰心,她的聪慧美好,他当她是知己。 更何况他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是听话的学生,又怎会因为老师的一句照顾,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原来——他喜欢她——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强力炸开,他这才意识到,说再多自欺欺人的话都是徒然,不知道从何时起,他早就喜欢上她了…… 她的好就像是注定为了契合他而存在着,好喜欢好喜欢,他好想大声对她说:他好喜欢她! 但在这当下,为了安抚死党的反弹,他别无选择,但他知道,席舒嫚一定能懂他…… 看着外头的雨下得又大又急,她一定忘记带雨伞吧?而她会等他吧?会一如往常在约定的老地方等他吧? 他急急忙忙收拾书包冲到教职员办公室,他得先去跟爸爸拿雨衣,要不然让她淋湿了,他会心疼。 以他和她的默契,他相信,她一定会等他—— 等到见到面时,他一定要先跟她道歉,然后他要告诉她:他好喜欢她! 至于喜欢她什么呢? 他相信自己还有好多时间可以想,也许,他们可以一起找出这个答案也说不定…… 隔天一早,翟濬谦骑着车到席舒嫚外婆家门口等着,却迟迟不见她出来,一直等到快要早自习了,他才放弃。 昨天放学时,他先到教职员办公室跟父亲拿了两件雨衣,就赶紧赶到约定的地方,但却迟了一步,步行路队因为大雨的关系,一下子就从校门放行了,反倒是脚踏车路队因为路上泥泞,所以延迟了许久才出得了校门。 他左等右等不见她身影,于是骑着脚踏车沿着她回家的路追她,但是一直找到她外婆家都没见到她,她外婆家的大门深锁,里头一片漆黑,他心下有股不祥感,担心起她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整个晚上都坐立难安,今天才会起个大早来找她。 到了班上后,他是除了席舒嫚之外,最晚进教室的一个。 眼光梭巡教室一圈,他发现席舒嫚还没到学校,从昨晚就一直盘旋不去的不安扩大,他怔怔的站在门口,直到有同学大声喊着老师来了,他才如梦初醒的走到座位坐下。 班导一走进教室,便示意大家安静,她有一件事要宣布。 翟濬谦竖起耳朵,他有预感班导即将说的事,一定跟席舒嫚有关。 果不其然。 「今天早上舒嫚同学的妈妈打电话到学校,帮她办理转学,从今天开始,舒嫚同学不会再到学校来。」 砰!众人都很惊讶,但绝对比不上一拳重击在桌上的翟濬谦惊讶。 「老师,席舒嫚为什么转学?」他跳起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太让他震惊了。 「老师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要转回台北,刚刚才接到电话,老师也很惊讶。」 班导也是一脸惋惜,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女生。 话还没听完,翟濬谦就冲出教室,跟在他后头冲出来的是他的死党张正传,也紧追着他的脚步跑了出去。 「濬谦!濬谦!你等等我。」张正传看到好友的表现,这才知道席舒嫚在翟濬谦心中的地位,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昨日他原是想宣泄心中这一个月来对翟濬谦累积的不满,但他并没有讨厌席舒嫚啊! 她是一个安静漂亮的女孩子,像个洋娃娃一样,就连和这样一个漂亮的洋娃娃说话,对他们而言都是高攀。 她只有站在翟濬谦身边,才那么该死的相衬,每当看见她在球场外看着他们打球时,他总不自觉的要生气。 现在才知,或许他是嫉妒吧,但是是嫉妒她呢?还是嫉妒和她有说有笑的好友呢?他也不知道。 不过,现在才来费心思量这些问题已经太迟,他们造成的伤害已是既成的事实,事情该不会就这样难以挽回吧? 翟濬谦对张正传的呼唤充耳不闻,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和席舒嫚有关的事情上。 他不相信她就这样转学了!她不是他的知己吗?那又为何她不懂他的心意?懂他的进退两难,懂他的兄弟情义呢?小小的年纪,他实在搞不懂这样拐了许多弯的复杂。 她的转学是为了他昨天在班上说的那些话吗? 他承认自己说得太过分,但那只是在那种场合唯一能说的权衡话语,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她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跟他说! 他要找到席舒嫚问个清楚,到底她有没有生他的气?他愿意道歉、他愿意解释。 忽然想起爸爸说过,女人是天底下最爱生气的动物,跟她们计较,只会加速自己老化的速度,他会谨记在心。 起风了啊! 时序在转入十一月的当下,沁入了微微的凉意。 天凉,他的心却更凉…… 【第三章】 五年后 两个年轻的男孩子坐在校园钟楼的台阶上,身旁还散落好些啤酒罐子。 「听说外文系系花游瑞钧今天跟你告白了?」理着短短平头,说话还是一样直来直往的是张正传。 「有吗?你听谁说的?」坐在他身旁的,正是翟濬谦。 他仍旧是以不承认、不否认的态度来冷处理每一段感情的涟漪。 「唉!都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放弃?」张正传叹气。 经过这些年来,很多事、很多人都不一样了,但最令他讶异的,却是翟濬谦的坚持。 「放弃什么?」翟濬谦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随即以双手撑住后脑勺,整固人倚靠在台阶上。 张正传耸耸肩,没有接话。但他知道这五年来,翟濬谦从没放弃过要找席舒嫚的希望。 五年了,也许因为愧疚使然,他陪着翟濬谦到席舒嫚外婆家好几次,也知道他有跟席舒嫚的外婆提过曾经发生的事,每回见上一次,翟濬谦总不免会再追问有没有席舒嫚的消息,外婆总是笑,像疼孙子一样招待他们两人,却从不透露有关于她的只字词组。 虽然翟濬谦不说,但他知道,他从没一刻放弃过希望。 大学联考发榜时,他亲眼看见翟濬谦仔细看着榜单,一遍又一遍,连同是男生的他都不禁为他心疼了。 他更知道,翟濬谦这些年来一心一意的以台北t大为第一志愿,为的就是和席舒嫚保有最微薄的一丝让,就算只是身在同一个城市,或许,会在那万分之一擦身而过的机会,再见到彼此一面。 第六章 也许是被感动,所以连带的激励他自己奋发向上的精神,终于在联考发榜时,他幸运的以最低录取分数吊车尾进t大就读,和翟濬谦继续开展第七年的同校情谊。 「对了,茉莉问你要不要和中文系联谊?」他问。 白茉莉是张正传的「好朋友」,说起这个好朋友,其实也是因翟濬谦而牵起的缘分。 翟濬谦和张正传念高中时,因为迎新活动而认识第一志愿女校一年级学生白茉莉。白茉莉人如其名,长得就跟一朵白色茉莉花一样,清香幽雅。 经过迎新露营之后,白茉莉和翟濬谦、张正传两人结为好友,她喜欢翟濬谦,偏偏他的心早就有人住进去,再也容纳不下其它人。 身为两人共同的好友,张正传自然希望翟濬谦能接受白茉莉,于是便替她出了许多馊主意,甚至要她把《红楼梦》中「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那段给背起来,找个机会在翟濬谦面前秀出来。 不过这些主意都还来不及实行,白茉莉便因为和张正传策划计谋而日久生情,但其实有更大的原因是她发现翟濬谦虽然出色,但对感情却欠缺热情,和女孩子相处只是一径的有礼生疏。 基于这种种理由,她很快的移情别恋上开朗又热心的张正传。 「干嘛这么热心帮我介绍?」翟濬谦挑眉笑道。 经过这些年,翟濬谦的身长抽高了许多,身材也因为长期持续的运动显得结实发达,出色的外表和得体的应对,使他一入学就成为大学里头的风云人物,甚至有些女同学开始以「骑士」的封号来称呼他,直指他气质一如中古世纪的英挺骑士。 「那当然,你不赶紧死会,我哪敢交女朋友啊?」张正传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吻,但里头却不无他的真心。 当初他曾坏人姻缘,所以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辈子绝不当个重色轻友的人,一定不能比兄弟先交女朋友。 当他跟白茉莉叙述这些事的始末时,她也体贴的表示愿意等他。 但一晃眼两年多过去,翟濬谦非但没有被红尘俗世感化的迹象,反而更见冥顽不灵,为了怕把白茉莉等老了,他只好开始努力把翟濬谦推销出去。 「是为了白茉莉吧?」翟濬谦轻笑。 这是一对欢喜冤家,他们的心意他又何尝不知?事情从发生到现在,他从没怪过张正传,却没办法阻止他一直想要弥补的心意。 「呵呵,被你发现了。」张正传搔搔头,笑得尴尬腼眺。 「喜欢就赶快跟人家在一起啊!省得把人家等老或等跑了,到时你才真的欲哭无泪。」翟濬谦鼓吹他。 「哎呀,不说我跟茉莉啦!其实是茉莉系上有个同学,据茉莉说长得很漂亮,感觉上气质很特别,而且她也姓席。」张正传故作一脸神秘。 席舒嫚——脑海中一瞬间浮起池刻在他心上的模样。 「真的吗?」翟濬谦激动的一跃而起,紧紧抓住好友,他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这么多年来,张正传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是席舒嫚吗?」 「濬谦,她不是席舒嫚,她叫席舫因,而且她也不像席舒嫚那样病恹恹的。」 张正传对自己误传达给翟濬谦的希望感到相当抱歉,他原本只是希望增加翟濬谦愿意认识对象的动力,没想到却好像弄巧成拙了。 「喔。」翟濬谦的声线一下子往下荡,他的失望太明显。 「你先别急着失望。」张正传连忙又说,「因为刚入学没多久,茉莉跟她还不熟,不过看过她好几次,若说今年新生里的风云人物,也只有号称『贵族』的她可以跟你相抗衡,怎样?要不要跟她们办场联谊?」 「再说吧。」翟濬谦挥挥手,拿起身旁未喝尽的啤酒,再次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不交女友,而是他没机会再遇着一个,可以和他畅谈红楼、文咏三国的知己。 无怪乎世人常说知音难寻,的确,知音知音,知我音者,一旦错过,便终身难寻—— 席舫因和好友们正穿梭在t大的图书馆中。 都是今天「古典文学评析」这堂课的教授突发奇想,要他们交一篇有关古典文学人物的性格剖析,还限定要在今天把大纲交出来,害修课的同学全在课一结束后,就冲进图书馆中和古代人打交道。 穿着粉嫩鹅黄,维多利亚公主风衬衫,下搭俏丽的格纹花苞裙的席舫因,是整群学生中最显眼的一个。 白皙的脸蛋在粉嫩的黄衬托下,益发的晶莹,长而黑亮的直发用水钻蝴蝶固定在脑后,高丽优美的体态,散发出如贵族般的气息。 「舫因,你的作业打算以谁为主题?」黄嘉文嘟着嘴,故意演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教授最喜欢你了,我先看你打算走哪种风格,再跟你区别开来,以免我的作业和你强碰,徒落阵亡的下场。」 席舫因敲了好友的头一记,轻笑教训道:「作业就好好用心写,干嘛专想这些旁门左道?」 黄嘉文继续假作不甘,「好啦好啦!就是一定要逼我说出你文笔好、思路佳,所以我甘拜下风,不敢跟你强碰就对了啦!」 一群女孩子在图书馆里嘻笑着,对于管理员频频抛来的注视视若无睹,好一会儿,才心甘情愿各自散去找寻数据。 席舫因走到明清史料文献的书柜前,她在架上细细搜索,终于看见放在一块儿的《红楼梦》和《三国演义》。 她在心中思忖再三,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决定要选《三国演义》来做报告。 主题就设定赵云吧!她忽然想起一些往事,还有正当她青涩时一个未竟的遗憾放书的架子实在太高,饶是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的她,怎么也构不着,她试着跳了几次,却终究颓然的决定放弃。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替她将《三国演义》这本书取下来,递到她的面前,她眼睛一亮,灿笑的抬起头想跟这位好心人道谢,不期然的,却又落入好久好久以前,那曾经的一片海海晴空。 她怔愣住了,面对面的男孩,也没比她好多少,刹那间,时间彷如静止,小小的空间内,忽然变得空气稀薄,令人窒息。 末了,还是翟濬谦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眨了眨眼,过分惊讶与兴奋两种情感交织,他艰涩的开口:「席舒嫚?」 分开太久了,久到他无法确定眼前的她,就是那个曾经令他深刻辗转的女孩。 似乎和记忆中不那么相似了,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眼前的她虽然清丽纤细如昔,却已不完全是过往那粉白的樱,而是夹杂点艳色的海棠。 双眉不画而翠,朱唇不点而红,镶在白瓷的肌肤上,秾华馥郁似掐得出一股暗香,西子般病弱之美不再,他细思量,忽然想起好久前他曾说过:你要健康一些,像薛宝钗,她也不错,至少是个健康寳宝。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唯一值得恩慰的竟是他的戏言成真。 本应该为她过得好而高兴,却又不免担心起,她,可忘了他? 席舫因从没想过会再见到翟濬谦,本以为早该没有感觉的心,竟隐隐约约又疼了起来。 她一直想忘记,也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却在此时深刻感觉到,原来,一切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而已。 那些伤人的、心伤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朝她涌来,心痛,竟彷佛又回到国二那年,那遗憾萧瑟的秋…… 随着放学路队一路出了校门,雨还是下个不停,席舒嫚撑着小小的伞,被动的随着放学人群移动。 方才班会时,翟濬谦伤人的话还如针刺般停留在她心里头:她不是我女朋友,从来就不是!她那么笨又那么丑,我才不会喜欢一个死气沉沉的女生,是老师要我照顾她,我是不得已…… 不知不觉间,脸庞爬满泪水,随着脸颊愈来愈烫,脑袋益发沉重,脚步也如千斤重担般。 是雨吗?她摸着颊上的湿润,难道,它们也在为了她而哭泣吗? 吃力的抬起脸,穿过雨雾朦胧,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那一个月来他每天等候她的地方。 如果有缘,她会看见他在那里;如果有缘,他会告诉她他刚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如果有缘,他会跟她道歉…… 然而事实却是,她怎么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翟濬谦并没有在那里等她! 第七章 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一样,她跌坐在地上,雨伞也被风吹到好远之外,倾盆大雨毫不留情的兜头罩下,大雨湿了她的发、她的衣服。 她好冷,但她的身体却像火烧一样灼热,意识开始变得恍惚,模模糊糊间她隐约感觉到有人抱起她,问了她的住处,她如呓语般报出外婆家之后,便再也不省人事了。 再次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周后的事情了。 她因为高烧而并发严重肺炎,昏迷中,她模模糊糊一直听见有人喊着她不曾听过的名字,席舫因……席舫因…… 是谁?那声音熟悉却又悠远,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好想知道是谁一直在叫唤这个名字啊! 努力的睁开眼,她看见了最爱她的爸爸、最疼她的妈妈、慈祥的外婆外公,以及好多好多她一时说不出称谓的亲戚。 因为她的清醒,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在他们的眼中,看见了泪光闪闪以及感动,她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她昏迷的这十多天中,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首先,当她昏倒在路上时,是一位正巧开车路过的华侨救了她,并将高烧呓语不断的她,一路飞车送到医院,并联络因她一直没有回去而心急如焚的外婆外公。 那时她烧到四十一度,甚至并发急性肺炎,因为她先天体质就比一般人虚弱,受了这么严重的风寒再加上雨淋,就怕连壮汉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她? 所以她病情严重到一度呼吸衰竭危及性命,就连经验老道的主治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那时妈妈每天除了守候在病床边照顾她以外,其余的时间全花在到处求神问卜上头,后来终于透过友人指点,找到一位参佛多年的大师救助,大师勘破天机却无法泄漏太多,只指点妈妈回家后要立刻将她改名为席舫因。 大师有言,席舒嫚这名字前世羁绊,今生偿还,情孽太重,兼以阴柔过甚,对于先天身子骨柔弱的她一点助力都没有,只有压垮的份,改名席舫因,取其中道,舫舟速行断其因果,强身康健,否极泰来。 妈妈后来跟她说,家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替她更改了身分证明文件及户政数据,并且在她耳边不停的呼唤她新的名字,竟真的扭转干坤,出现奇迹。 久久不降的高烧奇异的退了,呼吸也恢复平顺和稳,不再梦发呓语及盗汗,两天后,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虽然之后她仍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调养,但大病初愈的她却真如大师所说,在改名之后,渐渐强身康健、否极泰来。 然而,身体的病痛痊愈了,但,心里的伤呢? 转回台北就读之后,她就失去翟濬谦的音信了,曾试探性的问外婆,那个总牵着脚踏车陪她回家的男孩可有消息? 情感千回百转,她只想知道,他,曾经试着找过她吗? 然而,心思细腻的外婆想必早察觉她的女儿心,也许是怕她难过,外婆总是安慰她,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很多人、很多事皆无法深刻,对她、及埔里认识的所有人的生命来说,都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站,要她看开点,勿挂念在心。 外婆虽没明说,她却已心下了然。 曾经的相知,到头来竟换得这样的无消无息、不闻不问啊!她原以为自己会多些分量的…… 却也是从那时起,十四岁那年的秋天,从此成为她记忆中的禁忌—— 「你认错人了。」席舫因垂下眼帘,后退了一步,「谢谢你的帮忙。」低声道了谢之后,她转身要走。 「等等。」翟濬谦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口气急促的问她:「我是翟濬谦,你忘记了吗?」 席舫因刻意低着头不看他,她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变了许多,没想到他竟然还可以一眼认出她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我不认识你,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不可能认错的,你是席舒嫚。五年前你曾转学到埔里,那时老师还要我好好照顾你,你记得吗?」翟濬谦不愿相信曾经共有的记忆之于她却如此淡薄,拚了命要她想起。 她真的忘了吗?他的眼神瞬间一暗。 「抱歉,你真的认错人了。」席舫因坚定的一字一句说。 然而在坚强的表象下,却是她依旧脆弱的心。 怎么可能忘记?她花了五年的时间试着遗忘,他的影像却愈见清晰,如果忘得掉,又何来再次见到他时的心疼? 五年了,尽管他曾经待她残忍,、但这五年多来在记忆的回廊中,她却依然恋恋不舍,一直无法忘怀。 她好气这样的自己! 她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力道之大连书都震落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教她惊惶失措。 翟濬谦蹲下帮她捡起书,再次递给她时,她却不愿伸手去接。 「舫因,发生什么事了?」黄嘉文循声赶过来好友这,发现她正和一个高大的男孩子面对面僵立着,「哇!是翟濬谦耶!舫因,你认识他啊?」 看看花样的好友,再看看出色的翟濬谦,她狐疑的脱口而出:「厚!有奸情喔!」 席舫因烧红了脸颊,吓得赶紧摇头,呐呐的否认:「哪有?我又不认识他。」 她退到黄嘉文身旁拉住她。「我想回去了。」 翟濬谦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莫名的难过,没来由的让她想逃离。 「是喔,你资料查好了啊?」黄嘉文原是觉得这两人间有点蹊跷,但看到新生中传奇人物的兴奋,让她一时忘记要继续追究下去,赶忙呼唤其它好友:「宥瑄、涵瑀,快点过来,翟濬谦在这里耶!」 「真的吗?」聒噪的女孩一下子全围了过来,阻在席舫因和翟濬谦之间。 翟濬谦在穷于应付之余,忽然觉得女同学唤她「舫因」这名字有点耳熟,印象中好像有人跟他提起过。 他仔仔细细回想,猛然想起张正传前不久才跟他提过,中文系有个叫席舫因的女孩子。 席舒嫚、席舫因,巧合的都姓席这特殊的姓,总不能她们俩是双胞胎吧? 即便是双胞胎,席舫因也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姊姊或是妹妹,他的心曾有一瞬怀疑,但随即被自己否定。 她绝对是他认识的席舒嫚没错。 尽管她现在看起来健康开朗多了,但她看他的眼神,仍是五年前那善感而且容易害羞的女孩,他决计不会认错。 重点是,她为何要刻意装成不认识他? 如果她仍生气之前的事情,难遣五年来她的外婆都没有转达过他的歉意吗? 曾做过的傻事日复一日像伽锁般囚锁着他,他无法挣脱回忆,他还欠她一句道歉。 「对不起!」他朝她大喊。 安静的图书馆因为他突来的道歉而变得闹哄哄,众人交头接耳,不知到底是谁这样没礼貌,在图书馆里大吼大叫? 正当一切都乱成一团时,席舫因悄悄的往后退了几步,隔着远远的人群,这才能好好的仔细的看他。 他比印象中的那个男孩高了好多,还记得以前的他还矮她半个头呢,如今却高出她十公分有余,变得挺拔而结实。 曾经开朗灿烂得一如阳光,现在的他,朗笑依旧,但俊逸的眉宇之间却锁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沧桑忧郁,早已过了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年龄不是?但这样矛盾却更增添他独特的魅力,犹如阳光下的阴影,总叫人心生遗憾,却又不免想靠近。 但,不变的仍是女孩子对他的崇拜和仰慕。曾经,她不由己的失足点过这弯清浅,这一刻,她却是决绝不愿意再让自己沦陷一次。 「席舫因!」翟濬谦礼貌性的排开身边包围着的众爱慕者,来到她面前。 牵起她的手,他将《三国演义》放在她掌心,倾前,用只有他们俩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不管你是席舒嫚还是席舫因,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忘记我,但我有把握,我绝对会让你再也忘不了我。」 话才说完,他露出五年前,戏谵她时那贼兮兮的笑容,帅气而又充满自信。 就当她忘记他好了,他告诉自己。 逝者如斯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既然已经知晓她的消息,就算要重新开始,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但这一次,他会懂得珍惜…… 席舫因过了一个礼拜耳根不得清净的日子。 都怪翟濬谦那日在图书馆时,故意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做出那样引人猜想的暧昧举动,害得她想不声名大噪都不行。 第八章 接下来几天,蜚短流长几乎传遍整个系所,好在翟濬谦之后都没有再出现过,总算稍稍平息了这无端引起的波涛。 然而,她的心情却怎么都好不起来。 「发呆?真难得喔,呵呵!」黄嘉文取笑她的魂不守舍。 「我哪有?」席舫因急忙反驳。 「我还以为你在想翟濬谦呢!」 席舫因不解,为何大家都认识翟濬谦,入学也不过短短一段时间而已。「他很有名吗?」 「是啊!」黄嘉文故意抬高音调,夸张的说:「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耶!不过你很少参加系上的活动,所以不怪你不知道。」 「怎么说?」席舫因追问,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好像太过于在意他的事情。 「就新生杯男篮赛啊!」对于一个月前,各系所联合举办的新生杯球类联赛,黄嘉文此时还津津乐道:「翟濬谦他们资工系喔,球技简直是逊毙了!」 「怎么会?他打篮球很厉害啊!」席舫因很讶异,她一直都还记得翟濬谦驰骋篮球场上的风光,他的球技怎么可能像嘉文说的这么差? 还好太过兴奋的黄嘉文,丝毫没发现好友泄了底,犹自陶醉的说:「我说的是他们系上的男生。厚!一个一个跟软脚虾一样,还好翟濬谦一个人全场独撑大局,资工系的每场球赛都好像他的个人秀一样,他力挽狂澜、扭转干坤、飞身灌篮……哇!简直跟神一样,超帅耶!而且还有新生杯男排,也全都是靠他一个人喔,让资工系获得乙组篮球排球双料冠军耶!」 席舫因看好友一脸着迷的神情,知道她一定把实情夸张神话了不少,但翟濬谦在球场上的表现一定相当出色,否则在这人才济济的校园里,像他一个新生又怎会这样出尽风头。 一路上,黄嘉文像只叽叽喳喳的快乐麻雀,在她耳边细数分享翟濬谦的丰功伟业,没一刻停过。「……所以啊!他现在可是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喔!」快到教室前,她落下最后一句。 才从后门进教室,她们就听见异于前几周的欢乐气息,女孩子的娇笑声夹杂着男孩高谈阔论的发表,闹哄哄一片。 心下疑惑,难不成今天的课改上主题party了吗? 她们加快脚步从阶梯教室拾级而下,这才看清楚翟濬谦竟大方的坐在「古典文学评析」任课的老教授正前方位子,且看起来还和教授相谈甚欢的样子。 「啊!大家都到了。来来来,准备开始上课了。」老教授笑吟吟,招呼席舫因等一群人赶快就座。 「今天就开始各位同学的主题大纲发表,首先,就从席舫因同学要报告的三国英雄人物赵云开始好了‘」老教授托高老花眼镜。 「咦?」突然被点到名的席舫因一脸错愕,奇怪的是教授怎会知道她要报告的主题人物?但当她看到翟濬谦好整以暇的笃定,于是便明白了。 是他跟教授提到她的吧?他想传达什么?她不解。就算她报告的人物选的是赵云,也并不具任何意义。 他是想藉此来勾起她的回忆吗? 「怎么了?快上来啊!大家都很期待你的发表喔!」老教授再次催促她。 终究是打消了念头,决意对他视而不见,不随他而起舞,要我心亦我心。 我心亦我心—— 【第四章】 「《三国演义》中有载,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就其外型析论,其身高八尺余……」席舫因不疾不徐,娓娓道出印象中、心神向往的常胜将军。 她精采的报告,为之后上台报告的同学们做了一个良好的示范,然而底下却出现不同声音。 「若依你来看,你认为赵云是不是女?」发言的正是翟濬谦,他起身,针对赵云这个人,对她丢出了问题。 「奋勇杀敌、所向披靡,哪个女生有这样的能耐?自是男子无疑。」 「网络上最近沸沸汤汤的讨论赵云,诸如面孔白皙、不生胡碴、深具母性,以及与刘备之间的君臣暧昧,种种疑义皆点出赵云系花木兰身分乔扮,针对这说法,你有何见解?」 近来因为网络游戏盛行,三国英雄赵云的性别竟在千年后被网友拿出来热烈讨论,对于此种网络粗糙谣言,他一笑置之,不具任何史料价值。 但今日他将之提起,无非是要增加与席舫因互动的机会,既然她已忘记他,那他首要的任务,便是让她好好再记得他一次。 「网络上的说法太过牵强。」席舫因也曾看过网络转寄的那些传言,「稗官野史多乡野草莽之说穿凿附会,且加以作者主观情感之论述,当然做不得真。」 「穿凿附会,怎说?」翟濬谦面露笑意,感觉又回到五年前那吟咏三国的时光。 「《三国演义》是中国第一部流传最广、影响最深、成就最高、气魄最大的章回体古典小说,又称《三国志通俗演义》,通俗者,即为适应普罗大众所衍生出并风行于世,若你曾真实去对照《三国志》等史书,就会发现网络上的流言,其实不攻自破。」席舫因言下之意,正是指翟濬谦盲目的随世人言论而摇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果按照你所说即可匡正众人言论,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些。」翟濬谦如何听不出来席舫因言语中暗讽,但和她辩论上了瘾,他乐在其中不愿罢休。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对于赵云是男是女,我相信历史已有公证,不须我等定夺。」她见招拆招。 「你不是赵云,如何能断定他不是女儿身?」 「你不是我,又如何知道我不知赵云不为女儿身?」席舫因明眸采睨,巧用庄子的「游鱼乐」理论来反将翟濬谦一军。 啪啪啪!老教授眉开眼笑的站起来拍手叫好,「好、好、非常好!没想到这届新生素质可真是好啊!」 这才中止了两人的言语交锋。 隔着远远的距离,翟濬谦笑看席舫因,而她也不甘示弱的迎视他,他的眼底有着激赏,她的眼底则铺着倨傲。 第一回交手,看来是平分秋色了。 骑士与贵族交锋的第一回合,很快就被人发文上了bbs。 庄子的「游鱼乐」还因此声名大噪,成为校园中人人抬杠最常引用的一段话。 「你昨天没睡饱喔?」 「你又不是我,又如何知道我昨天没睡饱?」之类的对话层出不穷,翟濬谦、席舫因俨然成为校园最叱咤风云的发烧新人物。 一整个下午窝在宿舍颓废的席舫因,正想爬上床补眠就被才进门的黄嘉文给抓包。 「厚!这么早就想睡觉啊?」 亏席舫因还懂得自我解嘲:「你不是我,怎知我想睡觉?」她没好气的说,又从床梯爬下来。 「呵呵!」黄嘉文笑意吟吟,一脸谄媚的靠近她,「舫因,你人最好了啦。」 「干嘛?很诡异喔?」她非比寻常的热络让席舫因心中敲响了警钟,退后一步问。 最近流年不利,很多事情纠结在一块儿让她头很疼,因此警戒心大增。 「舫因,晚上一起去联谊啦!隔壁寝室找寝联,不过因为她们那寝晚上有两个同学要家教不能去,所以找我们俩代打。」 「联谊?没兴趣,你找涵瑀一起去好了。」席舫因打了个大呵欠,她个人对联谊这种活动向来都是敬谢不敏。 「那怎么成?我已经帮你答应下来了说。」一皮天下无难事,黄嘉文深知席舫因个性,只有先斩后奏才行。 「可是……」 「别可是了,出去看看又不会小>一块肉?」黄嘉文不放弃的继续游说,还兼以小小的消遣,「还是你想跟翟濬谦他们联谊?」 「该不会真的跟资工系联谊吧?」席舫因在心中连拜好几次阿弥陀佛,她可不想连续被刊载在bbs上供人茶余饭后八卦。 「拜托——」黄嘉文故意扬高声调,「要真跟翟濬谦联谊,你以为会轮到我们吗?抢都抢破头了。」 「那就好。」席舫因吁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就走吧!隔壁寝的同学已经先过去了。」 「过去?去哪里?」 「8柚3又贰花草咖啡馆,快走吧!到时迟到进去很尴尬啊。」 就这样,席舫因被赶鸭子上架,参加了她有史以来的第一场联谊活动。 晚上六点,8柚3又贰花草咖啡馆,才推门进二楼,就听见好欢乐的声音。 第九章 进门前,席舫因已经多次觉得不妥,心生反悔想要打道回府,多亏黄嘉文死拉活拖,这才会出现在咖啡馆门口。 「嘉文,我想我还是不要去好了。」 「为什么?都到门口了,进去看一下男生素质,若真的不喜欢,我们就假装有事先走好了。」 「这样不太好耶!」席舫因不是因为男生条件等因素才拒绝参加联谊,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应付这场面,装熟跟完全没见过面的男生吃饭聊天。 「有什么不太好?既来之则安之,我会罩着你,走啦!」黄嘉文挽住她手臂,硬是将她拉进店内。 才进门,黄嘉文眼尖的发现在角落并桌、早已开始的联谊活动,当然也看到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 「是翟濬谦耶!」她惊呼。 她手脚忒快,赶紧小跑步到桌边找了个离翟濬谦最近的位子坐下,早已忘记刚刚的信誓旦旦。'' 席舫因刚进门就看见翟濬谦了,看见他的从容不迫,彷佛早知她会出现一样。 她忽然明了,这又是一场精心策划过的联谊,而她,正是那只被设计而掉入陷阱里的兔子。 所有的不满忽然全浮上了心头。 五年前,是他这样决绝的断了和她的任何相关,他们的世界从那以后,风雨晴暖,各不相关。 那又为何他会在五年后的现在,如此的处心积虑要接近她?至少她是这样认为。 所有的委屈一古脑往上冲,她当下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而她行动竟还比思绪快上一步,早已转了身,打开店门准备离去。 「舫因,为什么才来就要离开?」有人拉住她的手,回过身,她看见同系的女同学白茉莉。 「我、我临时想到家里有事,要先回去。」她一急,只想得起肥皂剧里最烂的借口。 「舫因,你哪有事啊?快过来坐啊!」偏偏她最好的朋友竟当着众人的面拆她台,她低吟一声。 大伙儿皆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 翟濬谦加上席舫因,看来,今晚又要有好戏看了。 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拉进联谊中,席舫因刻意挑了一个离翟濬谦最远的位子,被好几个人挡住,这才心安的准备吃这一顿鸿门宴。 但是,当她以为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时,竟让她发现右手边坐着的男孩,是好久不见、翟濬谦的死党张正传,而他正咧开一嘴白牙,冲着她热情的笑。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吓得差点将水杯碰翻。 「小心点,别打翻了。」张正传细心的替她护住杯子,并取了纸巾将溅出的水擦干。 「你——」太惊讶了,她张口结舌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叫张正传,植物病虫害学系,很高兴认识你,你就是席舫因吧?」张正传显然比她有心理准备,正经八百的跟她自我介绍,语末,还刻意加重她的名字。 是鬼打墙吗?还是五年前认识的人全都搬到台北这来?好一个巧合啊! 翟濬谦加上张正传,她几乎想回头四处张望,看看胡丽晶和李佳仙这些同学,是不是晚些就要登场? 「我和翟濬谦是国中、高中同学,没想到上了大学,竟还是同学。」张正传接着说,一双眼却没错放她的任何神色。 「真是孽缘啊!」翟濬谦的声音从远处响起调侃他。 「拜托,应该是要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啦!」张正传不以为然的反对,「席舫因,你说是不是啊?」 「我不知道。」她咬了咬唇低下头,专注的拨弄盘里的色拉,觉得这句「千里来相会」,是针对她而说。 现在情况到底是怎样?为什么她觉得自己陷入五里雾中,这些人想说什么做什么,她全都没有兴趣,一切早该在五年前就画下句点了不是? 「你曾经到过埔里吗?」他问。 「唔!」席舫因浑身警戒,「怎么了?」 张正传耸耸肩,「我和濬谦都住在埔里,那儿好山好水,专出帅哥。」 话才说完,马上惨遭吐槽:「少自恋了,濬谦就算了,你算哪门子帅哥啊?」 说话的是白茉莉。 「快别这样说,虽然我长得没有濬谦帅,但至少设备齐全、各就各位,试用过后,包君满意。」张正传得意洋洋的竖起大拇指。 「我还用过的都说赞例!」白茉莉伸出舌头扮鬼脸。 席舫因注意到白茉莉和张正传间的互动亲昵,并不像第一次见面,开始思索所谓「共犯结构」的可能性。 「多谢白娘子仗义直言,在下这厢先谢过了。」翟濬谦带笑,爽朗的犹如一抹湛蓝。 「免礼免礼!」白茉莉清秀的脸上露出淘气的神色,「请跟我账房结帐,帮你说好话一共白银五十两。」 这时不只席舫因发现了,在座的人都发现了。「茉莉,你跟他们以前就认识啊?」黄嘉文帮众人问出心中疑惑。 「是啊,我们高中就认识了。」白茉莉落落大方的回答。 「哇!好好喔!高中同学耶!」女孩子们对她这样的好运羡慕不已。 「那你跟他们很熟啰?」女孩子的眼里浮现许多红心。 白茉莉看看席舫因,再看看翟濬谦,明明是天生一对,现在却形同陌路,她忽然很想恶作剧,如果能逼出其中一方的真心,也算是成就美事一桩。 「我跟濬谦很熟啊!高中三年几乎形影不离。」她语出惊人。 形影不离的是她跟张正传,而张正传又和翟濬谦形影不离,a等于b,b等于c,那a当然等于c啰! 「呃?你怎么这么说啦?这样会害到——」张正传急得哇啦哇啦叫,一方面怕害到好友,一方面当然也是有点小小吃味。 白茉莉在桌底下轻拍他大腿,示意他稍安勿躁。有她的保证,张正传这才住口。 翟濬谦则是不否认不承认,嘴角微扬的看着白茉莉如何为了她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看来,不把他推销出去,她和张正传心上的压力一定很大,他兴味的笑了。 「原来你跟他这么好啊,我还以为他对我们舫因有意思咧——」黄嘉文毫无心机,口没遮拦的话冲出口。 对于翟濬谦,大部分的女孩仅止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能和他多聊上一句,都足够心花怒放个半天,但若真的要当他女友,肩上的压力一定很大,还得背负众家女子的怨念,让人不由却步。 还是安心当个崇拜者就好了。 席舫因每每都是在毫无防备时被推上阵线,但她决意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处于下风,淡淡的撇清:「我和他又不熟,怎么会对我有意思?」 「是吗?我以为我们已经很熟了呢!」翟濬谦语带双关,眼神像是在宣示会追她到天涯海角。 「熟与不熟每个人心中自有定论,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就如同你无法替我擅自下决定一样。」她言下之意,便是认定翟濬谦不熟装熟。 「管他熟不熟,反正大家都快吃饱了,若说要在最快时间内熟悉大家,来玩游戏最快,玩什么呢?我想想……」白茉莉偏着脑袋想,一招失策她只好再来另一招。「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附和,毕竟这是个联谊的长青游戏,只除了席舫因外。 她知道这个游戏,会让自己陷入一种两难的局面,她怕极了那种连自己都掌握不住、进退失据的感觉,却无法独排众人的乐在其中。 待所有人皆用完餐,白茉莉神奇的变出扑克牌后,游戏便开始了。 一开始,白茉莉和黄嘉文的牌运好极了,频频抽到老k,可以负责提问抽到点数最小的那人,要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的惩罚方式。 也许是现代人通病,都怕真心被人窥见,几乎所有被处罚的人都选择大冒险,顶多丢脸一下,却可避免真心话说出,落个被人传颂千古的臭名。 张正传系上的宋政颖,就是选择了大冒险,而沦落到去跟女服务生要电话,一旁的老板见怪不怪的拿起店内名片递给他,惹来大家一顿笑。 接下来是张正传,为了避免讲出真心话,他也选择大冒险,结果下场是帮店家刷洗厕所,害他直呼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风水轮流转,很快的白茉莉便自作自受,得大冒险跟隔壁桌情侣档男生告白,惹得他的女伴一脸不高兴,差点翻白眼走人。 下一盘换敬宜嘉得从在场的男生中挑一位替她按摩,想当然耳,她自是红着脸挑了翟濬谦,看她大冒险时脸颊兴奋得泛红,当下根本分不出来到底是谁被大冒险。 第十章 席舫因每回抽牌时,皆虔诚的默念阿弥陀佛,所幸连续几盘下来,她皆没有轮到提问和被处罚的机会,但是她仍然时刻如坐针毡,心中不断暗自祈祷活动赶紧结束才好。 这回,换刚刚抽到老k牌的曾羿勋负责让大家抽牌,再次由白茉莉抽到老k,翟濬谦则抽中点数最小的梅花三。 席舫因心下不祥,看见白茉莉贼贼的和翟濬谦使眼色,忽然感觉自己像待宰的肥羊一样,待会会被剥几层皮呢? 翟濬谦笑得开心极了,没有一个人要被处罚还跟他一样乐的,他高兴的是,抽到老k的白茉莉,这会儿想来又不知在动什么脑筋要帮助他,他跟所有人一样期待万分。 「我想想,是选择大冒险呢?还是真心话?」他故作难以抉择。 他早就心知肚明,不论是真心话或大冒险,古灵精怪的白茉莉,为了她跟张正传的幸福,都一定会绞尽脑汁帮他。 「大冒险好了,我一定帮你量身打造完美的题目,千万不要太感动。」白茉莉呵呵笑道,干脆直接帮他选了大冒险。 她打算让这对久别重逢的欢喜冤家,来场第一次亲密接触好了。 「对——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我要先回宿舍了。」 席舫因霍地站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慌慌张张从皮包里掏出钞票递给黄嘉文。「嘉文,等会你帮我付钱好吗?」 然后不等众人响应,她便像被鬼追赶一样,匆忙跟所有人道了再见,随即风一般的夺门而出。 「我有这么恐怖吗?」白茉莉瞠目结舌,她委屈的小小声音跟身边的张正传问,难不成她搞砸了? 但更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翟濬谦紧接在她之后,也礼貌性的站起来跟大伙说:「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危险,我去追她。正传,我的钱就麻烦你了。」 这会儿换张正传吃惊了,他看着白茉莉欲哭无泪,「我是招谁惹谁啊?」 辛苦筹划这场联谊就算了,到头来连吃饭钱都得帮好友出,他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而黄嘉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厚!这样还说没有奸情喔? 下了楼,席舫因顿时松了一口气,天色灰灰,月亮斜隐在云层中,散发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她拎着小提包,这才要从小巷转出到大路,没预警的却有一个小混混从身后黑暗处冲了出来,一把就扯走她手上的提包。 她吓坏了,右脚一拐,高跟鞋鞋跟应声而断,还来不及喊叫就摔倒在地上,疼得她眼泪差点冒出来。 立刻有人从后头搀了惊魂未定的她一把,让她靠在墙边,是翟濬谦! 「你若可以走路就先回店里等提,我去帮你把包包追回来。」他沉稳的声音奇异抚平她心中的惊惧,她泪光闪闪的点点头,再一次在他眼中看见呵护与保证。 放开她,翟濬谦大步追上去。 看着他宽厚的背脊肩膀,五年前五年后,她竟忽尔有一种时光错置的感觉。 为何,好多事感觉总是一直在重复,难道说,这也是一种缘分吗? 然而,伤害也有可能会重复吗? 她不想再经历那种大喜又大悲的情绪波动,忽悲忽喜容易教人心荒芜,再也不想心动。 托着方才扭伤的右脚,她细细检视,鞋跟断了,脚也受伤了,等会她该怎么走回宿舍呢? 更惨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又渐渐遗失自己的心,心防正在松懈瓦解,若习惯了某个人的好,是不是就很难再回到平淡的世界? 事情总有两面,是胜是负、是好是坏,在赌局尚未结束之前,是谁也做不得准的,真难,不是?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没发现翟濬谦已回到她的身边,直到笃实清朗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她才抬起头看他。 「为何没上楼?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虽然刻意想隐藏,但他的关心却溢于言表。 「我脚有点痛。」她坦白的说。 「我看看。」将她的小提包交还给她,他低下身,小心翼翼托起她轻搁在鞋上的右脚。 「你帮我拿回来了!」席舫因很惊讶,原本她已不抱希望,想说就当是花钱消灾好了。 翟濬谦头也不抬,一边仔细检查她的伤势,一边回答:「刚才那个国中生一转出巷子就跌到一个大坑洞里,我只是顺手抄起你的提包,再补踹了那小鬼几脚而已。」 「真的吗?」 「骗你的!」翟濬谦抬头,正经八百的回答她,开始轻柔的按压她的伤处。 「那小混混在夜市里根本跑不快,才三两下就被我拎到,刚好旁边有义警,我就交代他们要好生伺候他一下。」 席舫因脸红了,他的抚触轻柔,像是深怕伤害到什么珍宝一样,她连忙说些话来缓和两人之间暗暗流动、暧昧的情潮。 「鞋跟断了,真惨不是?」 「你的脚踩扭伤了,时间有点晚了,我得赶紧带你去看医生。」 翟濬谦忽然背对她蹲了下来。 「上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看着那片厚实的背,她愣了五秒。 「快上来啊!还要我请你啊?」他回头嚷。 「……我可以自己走。」席舫因整个人几乎要贴进墙里,她好尴尬,手足无措。 「别逞强了,你知道伤到筋骨,有可能会变成残废吗?」他故意加重语气恐吓她。 她的脸一下转为苍白,摇摇头,又思考了十秒钟才点点头,这才慢慢的攀上他的颈项。 「我很重喔!」她不安的提醒他。 「放心,我连张正传都背过,你应该不至于比那头猪重吧?」翟濬谦紧紧的、牢牢的将她扣住。 如果可以,他不想只是这时才能抓住她,他想困住她一生一世。 「谢谢你。」她轻声道谢,同时心底浮上一层感动。 「不客气。」 因为心情放松下来,翟濬谦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她柔软的身体正贴合在他背上,芬馥的香气无时不刻传进他鼻间,细细的发丝缠绕在他颈子旁,让他的心搔搔痒痒。 他不是柳下惠,自然无法坐怀不乱。若不是天黑,她一定能发现他窘得连耳根都红了。 「你好轻,都没吃饭吗?」翟滨谦试着转移自己注意力,可别让她发现自己起了遐思。 「我本来就吃不胖。」虽然这几年健康多了,但她的身材却一直胖不起来,依旧纤纤弱弱的让人心怜。 强抑住追问她这五年来发生何事的冲动,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机,若要逼她,只怕会将她推离自己更远,他不愿意冒这个险,毕竟谁也没有另一个五年可供浪费了。 「真是天生好命,像白茉莉就得要时时节制饮食,才能保持好身材。」翟濬谦夸奖她。 「你和她很熟?」席舫因虽刻意佯装不在乎,但声音里依旧泄出轻微的醋意来。 翟濬谦笑着发现这个秘密,他难掩开心。「是啊!你很在意吗?」 「我哪有?」她急急忙忙否认,「我跟你又不熟。」 他仍是那句老话,「可是我却觉得跟你很熟,还是说,我们是上一辈子就结缘了?」他不会错放任何一个提醒她的机会。 「有句话『前世因缘今注定』,你听过没有?」他继续胡说八道,一如五年前他常逗着她开心那样。 「是姻缘天注定吧?」她吐槽他,在这夹杂落拓的夜,竟也兴起一丝好心情。 「对喔,我忘记你可是中文系第一才女,竟还在关公面前『弄斧』,我这回可没说错了吧?」 「是啊,你硬是要在鲁班面前『耍大刀』,我也是拿你没有办法。」凉凉的夜,他俩开始天南地北的胡聊起来。 夜风沁凉,秋月高挂,竟奇异的让他俩产生同一种错觉,误以为这辈子就该像这样,一路往下走去…… 【第五章】 看完医生后,在翟濬谦坚持下,席舫因仍是由他背着送回宿舍。 只不过为避免流言闲语,在即将到宿舍前的小径,他便放下让她自己走,他则是从旁搀扶着她。 「还会痛吗?」看着她轻皱眉,他仍是止不住担心。 「还好。」席舫因刻意舒眉,不想让他多操心。 「你这几天上课怎么办?」 「早点出门就好了,我可以慢慢走。」 「还是我来接你?」他自告奋勇。 她赶紧摇摇头,「不用,应该过几天就会比较好,我不想麻烦别人。」 听到她说「别人」两字时,翟濬谦的心不免沉了一下,但他随即振作。 第十一章 「没关系,我最喜欢别人麻烦我,真的。」他不擅长失望。 席舫因侧过身瞪着他。 奇怪,这个人都听不懂人家的拒绝喔?不过他的执着,倒教她渐渐心软了。 「你知道我们在课堂上辩论的那件事情,被刊登在bbs上吧?」她试着跟他动之以情。 「你说游鱼乐吗?我知道啊,没想到炒得这么火红。」他笑道。 那位原po不知是哪位?竟将他们的争论几乎可说是一字不漏的贴到bbs上,甚至还加上爆笑的评论,就连他自己看了,都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 「难道你不觉得看到自己的事情被擅自公布出来,感觉很不好?」席舫因不懂,为何他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 「不会啊,相反的我还觉得贴文那个文笔还真不错,他的笑点都还满高级说。」这世上最好多一点这种吃饱没事做的人,看看席舫因会不会因此干脆认了他们这段感情。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为什么就是一直学不会,跟他争论不外乎对牛弹琴啊。 席舫因嘟着嘴,看起来好可爱的生着自己的气。 「舫因。」忽然有人唤她。 翟濬谦看到一个身材高瘦、戴着金框边眼镜的斯文男子朝他们走来。 男子走到席舫因面前停下,低头看到她被裹成木乃伊的右脚踩,「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韦哥哥,你怎么来了?」席舫因看到男子露出恬静的笑靥,看得翟濬谦很不是滋味,心中警铃大作。 「伯父伯母担心你一个多礼拜没回家,叫我来看看你。」被唤作韦哥哥的男子,虽然是跟她说话,眼神却落在她身边俊朗的男孩身上。 这个男孩太过出色,让他无法漠视,他和舫因是什么关系?他迫切想要知道。 他轻轻牵过她的左手,大有跟搀着她右手的翟濬谦相抗衡的意味。「舫因,这位是?」 「我刚遇到有人抢走我提包,是他帮我追回来的,他……是我学校同学。」席舫因简单解释,不希望有人对她和翟濬谦的关系再多做揣测。 「是这样啊!真是谢谢你。我是韦晟勋,家父跟舫因的父亲是『非常好』的朋友。」韦晟勋刻意强调「非常好」三个字。 「你好,我是翟濬谦,资工系。」他话说得简洁有力,和韦晟勋的介绍比起来,却不见丝毫薄弱。 听见翟濬谦的名字时,韦晟勋觉得似曾听过,但随即又因为别的事情分了神,忘了去深思。 席舫因看着眼前两人,一边是五年前的雪泥鸿爪,一边是五年来的风清云霁,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两名男子早在见到对方第一眼的当下,就开始较劲起来。 韦晟勋是她救命恩人的儿子,大她两岁,自从认识她之后,他便坚持要留在台湾念书,韦父拗不过儿子,只好让他一个人留在国内,并拜托她父母多照顾他。 但这几年来,根本都是韦晟勋在对她好,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对她而言,他是一个值得尊敬依靠的大哥哥。 但席舫因却不敢去深思,韦晟勋对她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感情?就怕自己还不起。 「你来很久了吗?怎么没先告诉我?」 「你的手机打不通,是不是又忘记带手机?」韦晟勋径自打开她的提袋,拿出她的手机来检视。「关机了?」 「可能刚刚包包被抢走时不慎关机了吧。」席舫因拿回手机,对韦晟勋理所当然的亲密态度有点反弹。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但她不希望翟濬谦误会他们的关系,韦晟勋之于她一如兄长。'' 但末了,她却又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好笑。 才想说不要在意翟濬谦,才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心里想的和口里说的却是两回事? 「我载你回家一趟,明天一早再载你到学校。」韦晟勋接过她的提包并搀扶着她。 「我先送舫因回家,不好让伯父伯母等太久。」韦晟勋看似有礼的宣示自己的主权。 席舫因这时才看见翟濬谦心情躁郁的脸,他一向神采飞扬,此刻却显得心事重重。 他有好多事想问她,但眼神却不停的飘向韦晟勋轻扶在席舫因腰间的手,他咬着牙握紧拳头,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冲动。 难道说,这五年来不见她的日子,她的身边已早有人陪伴? 难道说,这就是她一再拒绝他的原因吗? 坐在校园的湖畔,翟濬谦习惯性的和张正传一同对饮明月。 「你说,刚刚你送席舫因回宿舍时,出现了情敌?」 「嗯。」翟濬谦闷闷不乐。 他早知道席舫因家境不错,但那个叫韦晟勋的显然比她更胜一筹,刚看他开的高级豪华房车,那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所能负担得起的名车。 「担心什么?你怕比不上他啊?」张正传一拳槌在好友肩头,想给他一点振奋的力量。「你可是我们埔里之光啊!再说你家家世应该也不输给那个叫什么韦……韦小宝的吧?」 翟濬谦苦笑,埔里之光?听起来就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亏这家伙想得出来这样安慰人的方式。 「他们感情看起来很好。」其实他担心的不是家世,他从不认为她是如此势利的人,怕只怕他这五年的空白,早已有人填补了。 「感情好?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们有跟你说吗?」张正传不信,经过今天的见面,他可以肯定席舫因还是喜欢翟濬谦,就连白茉莉也是这样认为,不过他们相同的疑惑都是—— 为何席舫因不叫席舒嫚?又为何她要装成不认识他们? 「笨蛋,这种事要说出来就不希奇了。」翟濬谦依旧郁郁寡欢。 「那……那该怎么办?」连白茉莉都曝了光,就算想安排她去席舫因身边卧底,只怕都很难了吧? 「我也不知道。」连一向鬼点子多的翟濬谦也束手无策了。 为何她频频拒绝他的好意,那些隐而不察的症结点不找到,似乎很难再向前进一步。 「管他的,你就追你的啊,你翟濬谦做事,什么时候会先问过别人意见了?」 张正传鼓励他,「想爱就大胆去爱,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像是翟濬谦了。」 「也是。」翟清谦长吁一口气。 随着年纪渐渐增长,很多事不再像之前一样简单,做事难,人心更难,每个人都把真我藏起来,到底有什么是可以一眼看得通透的呢? 「只要想起我和茉莉,你应该就会有动力去追求幸福了吧!我们可是要靠你才能通往幸福的彼岸,在你幸福以前,就请先踩踏我们的不幸福吧!」张正传阳刚的脸庞,却刻意装出泪湿衣襟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说真的,就算我没办法和席舫因在一起,你和茉莉也一定要幸福啊!」他双眼凝望如墨夜色,灿灿星斗正映照他现在的寂寥。 他们等他已经够久了,然而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打的是一场没有把握的硬仗,如果可以,他不想拖他们下水。 如果说爱情有赏味期限,幸福是不是也有? 而他的爱情与幸福,是否都已经超过了期限? 席舫因一早有课,所以她昨天晚上还是回到宿舍,以免今天上课时太赶。 一早,黄嘉文才发现她的脚包得跟猪蹄一样粗,追问下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她跟席舫因是相当要好的朋友,虽然自己也很喜欢翟濬谦,但仍替她感到高兴。 「他对你好好喔。」黄嘉文一脸羡慕。「你不要拒绝他啦!这样会遭天打雷劈喔!」 她搀着席舫因,一拐一拐的从宿舍走出来。 「有这么严重吗?」席舫因失笑。 「当然,因为你暴殄天物啊!你看看多少人求之不得,而你却避之唯恐不及。」黄嘉文啧啧出声。 「我有这么明显吗?」 「有!」黄嘉文发誓,「我要是翟濬谦,一定伤心死。」 席舫因偏头,回想这段日子对翟濬谦的态度,似乎真的冷漠了些,但是和五年前他对她的狠心不理比起来,似乎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说那时他们年纪都还小,但女孩子心思总是较为早熟纤细,也许他根本已经忘记,甚至丝毫不放在心上,但她却还需要时间来释怀。 「舫因,翟濬谦来找你耶!」黄嘉文每次看见翟濬谦,都比谁还要来得兴奋。 「谁说他一定是来找我的?」席舫因嘴上虽然这样说,却忍不住将眼神调向他。 「早!」翟濬谦神清气爽的站在女舍阶梯下,跟她们道早安。 第十二章 经过一个晚上的苦思辗转,他终究是决定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若是失败了,也只求无愧于心。 缘起缘去,各自生灭。 「翟大帅哥,今天怎么这么早?」黄嘉文热情的挥手回应他。 「我想席舫因一早应该有课,她最近行动不太方便,我干脆送她到教室去。」 他搔搔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这才发现他侧边架着一辆脚踏车。 「哟,这么功夫,还特别去买一辆脚踏车?果真是用心良苦啊!」黄嘉文故意亏他。 「嘉文,你别这样——」席舫因脸红嗔道。 「没有啦!昨天时间太赶了,来不及去买车,所以先跟宋政颖借来。」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抢来的恰当些。 宋政颖一早骑车去上课,中途却被人连抢带抓的丢下车,看着翟濬谦骑着车绝尘而去,他也只能自叹倒霉。 「香车配美人吗?okok!舫因,我扶你上车,难得有这么帅的车夫,不坐白不坐。」 翟濬谦好痴情呢!他的用心连周遭的人都感动了,所以她下定决心倒戈站到他这边,立志要帮他抱得美人归。 「我自己可以走到教室。」席舫因紧张的推辞,若非行动不便,她早已连退几步。 「自己走?舫因你嘛帮帮忙!」黄嘉文作势看腕表,「刚刚我们从三楼寝室走到这大门口,一共花了十五分钟,这样算起来,等我们走到教室,应该刚好吃中饭了吧?」 「可是——」席舫因为难,若是让他载,也许这件事又会很快传遍整个校园。 但最困扰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她的心—— 若这一次不再拒绝,往后,还拒绝得了吗? 脑海中忽地浮现那年,他那贼兮兮的笑。 还是,你想要我载你? 她用力挥开脑海中纷飞翻腾的记忆,太鲜明了,原来,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曾忘记过…… 「快上车啦,你不想害我也迟到吧?你有专车可以坐,我只有这两条腿可以走喔,快出发吧!」黄嘉文笑着催促她。 在半推半就之际,席舫因已被安稳的安置在脚踏车后座,黄嘉文对他们挥挥手。 「骑士,我们的公主就靠你保护了喔!」 翟濬谦跨上脚踏车,帅气的回身同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公主摔下来。」 五年前的那个男孩,如今已经长大,但他的保证,却言犹在耳,两相对照,物换星移,却真的人事已非吗? 席舫因不自觉红了眼,是否,她该再一次敞开心扉呢? 「虽然比不上你昨天坐的奔驰车舒服,但我翟濬谦骑车的技术可是一流的,不管如何,我都会保护你……」 他回过头说,风声漾着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模糊,却真真实实落进她的心里。 然而,有句话却在他心里没有说出口—— 你一直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公主,从来不曾变过…… 这天下课,翟濬谦一如往常在系馆外面等着席舫因下课。 他倚着墙,脚踏车斜靠在长腿边,整个人显得潇洒不羁。 接送她已经好几天了,渐渐地,她已不再如当初那样排拒,甚至有一两次他因为系上课程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会发现她似乎有意无意会拖延一些时间,直到他来接她。 他为这点发现而心生满足,忍不住的,嘴角浮起快意的笑。 这是否代表,她已经愿意重新接受他了? 「今天又来了啊?」 「席舫因还在里头跟教授讨论喔。」 「再等她一会儿,她应该快出来了……」 下课钟响,学生们鱼贯步出教室,他们看见翟濬谦时皆已见怪不怪,甚至有些人还习惯跟他哈拉个几句。 翟濬谦点点头,爽朗的回应,「谢谢啦!」 这种感觉好久不曾有了,这样贴近她的喜怒哀乐,甚至参与她的生活,每一天的日子都甜甜的,却也带点淡淡的惆怅。 可以再进一步吗? 他想要可以更理直气壮一些。 终于,他看见席舫因和黄嘉文,跟着教授的脚步从长廊那头走出来,她们跟教授道了再见,便朝他走来。 他很自然的伸手接过席舫因的包包,当然,黄嘉文的包包通常也会老大不客气的奉上。 「我先走了,宿舍楼下等你们。」黄嘉文朝两人抛了一个飞吻,便蹦蹦跳跳先行离开。 「我们也走吧。」翟濬谦细心的帮席舫因调整好座位。 「嗯。」席舫因面颊红润鲜艳,和他相处每每让她心跳加速,像美丽的花朵,因他而盛放。 「你的脚踝还会痛吗?」他关心的问。 「应该快好了吧。」她低低的说,侧坐的双脚在脚踏车轮边轻晃呀晃。 等她伤痊愈了后,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那就好。」嘴上虽这样说,翟濬谦却开始担心这样美好的温馨接送情,该不会就要中止了吧? 他还有什么理由、什么借口可以用呢?他已经开始紧张了。 「其实你可以不必来接我了,我现在走路已经可以很自然。」 「唔。」翟濬谦沉默了。 他轻轻踩着脚踏车,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便能这样载着她,一路一直往下骑去。 能够不用去思考明天或许不会再相见,似乎也是一种幸福啊。 凉凉的风拂过,带来他身上干爽好闻的味道,让人心安,其实她好喜欢。 当她想到之后也许又要再回复成两条并行线,当她说出要他不用再来接她时,她是真的舍不得。 是不是该给彼此再一次的机会? 这是再见面后席舫因第一次认真考虑,要忘掉五年前的是是非非,和他重新开始的可能性。 「我没关系,反正脚踏车都买了。」良久,翟濬谦才说出口,「一个人骑和多载一个人,其实没多大差别。」 「而且,」他停下车,撑住龙头回身看她,深吸一口气,他需要更多的决心和勇气,坚定的一字一句说,「我希望能多点时间和你在一起。」 五年前,除了欠她一声对不起之外,他还忘了一句话,「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好喜欢你。」 五年前、五年后,他的情感依旧,希望她能感受得到,他这五年来的思念与守候。 「我——」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席舫因愣住了。 他刚说好喜欢她! 他的这句喜欢,奇异的一笔勾消她心中对他的怨慰了。 原来是因为太过在意,让她对他的态度一直有所保留,如今,因他的这一句话,一切禁锢全都解套了。 「那就……谢谢啰。」她傻气的回答,锭放出如春花般的娇笑。 不知是谢他要继续接送她,还是谢谢他说的那句喜欢,但她的心却像飞上云端般喜悦。 因为她笑了,所以翟濬谦也笑了,心底好乐,可他的声音却刻意平静,「不客气。」 似乎有某种感觉回来了,两人身处在一种幸福的氛围中。 这回,他终于敢大胆的拉起她的手要她紧抓住他的腰,但紧张却一如五年之前,不曾进步过。 「坐好喔,我们要再出发了!」他轻声叮咛。 终于,他和她的感情再一次出发,这回,他要和她约定的终点站将是幸福。 「嗯。」她轻颔首。 翟濬谦呵—— 再一次回到五年前的心情,她好感念上天的眷顾。 她笑着环紧了他的腰。 翟濬谦和席舫因的情事是所有知情的人所乐见,毕竟俊男美女、才子佳人合该是天生一对,这是无庸置疑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所有人共有的空闲时间,大家假借庆祝名目,约在猫空一起喝茶赏夜景,直到有人提议要抽钥匙却遭到反对时,很多事才因此曝了光。 首先反对的自是翟濬谦无疑,他后座的位置只保留给两个她,一是席舒嫚,一个当然是席舫因。 接着反对的竟是白茉莉,原来,在翟濬谦和席舫因终于拨云见日那天,她和张正传也在第一时间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苦等翟濬谦这么久的时间,终于等到可以「正名」的一天,当然要好好把握。 在众人笑闹声中,席舫因才知道原来这两人是一对。 「拜托,我和茉莉为了你可是等很久了。」张正传紧牵着白茉莉的手,俨然一对璧人。 「等很久?」不知个中原因的众人纷纷问。 「对啊!五年前正传害濬谦交不到女朋友,他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坚持要等到濬谦的感情有着落,才肯交女朋友。」白茉莉似是抱怨,实为撒娇。 第十三章 「哇!真够义气耶!」敬宜嘉惊呼,好像电影才有的情节喔。 「看不出张正传这么讲义气!」曾羿勋双手捧颊,故作吃惊状。 「不过五年前才几岁啊?我算算……」黄嘉文扳着手指往回数,「耶!才国二你就知道要追女孩子喔?可真早熟。」她奸笑的看着翟濬谦,就爱吐槽他,「舫因要小心点喔!这家伙处处留情,搞不好是个多情种呢!」 席舫因不发一语的站在翟濬谦身边,她无法确定白茉莉提起五年前那一段,主角是不是她和他,她无法自恋的如此以为。 但是这五年中,难道他的感情竟一直都波澜不兴吗?出色如他,又怎会一路走来,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抬眼偷觑他,是这样的出色!不小心被他发现,她紧张的连忙低头,假装看自己脚尖。 翟濬谦靠近了她一些,她忽然感觉到手被人紧紧握住,是他。他宽厚的大掌包覆她凉凉的小手,掌心传来坚定的暖意,她于是明白,这原来是他的心意啊! 他想要让她相信他! 她心头一紧,几乎要热泪盈眶…… 「别看这家伙长这样就以为帅哥没一个专情,他可是唯一例外喔。」白茉莉意味深长,像是说给众人听,实则只针对席舫因一个人而已。 「白茉莉,别说了啦。」翟濬谦有些害臊,这是他对席舫因的心意,有机会他想自己跟她说。 「本来就是,花五年的时间等候一个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到面的女生,真是痴情得可以。」白茉莉赞赏,就是因为这样的深情,她才会放弃。 见不得女友一直夸奖别人,张正传忙不迭的抗议,「谁说他是唯一?是唯二啦!」 「唯二?那另一个是谁?」白茉莉故作孙悟空望远姿势问。 「我啊!我对你可是一直都深情款款、一往情深喔!」张正传拍着自己胸膛推荐。 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白茉莉心想。 若当初她坚持要得到翟濬谦的心,想必现在已错过这一段幸福了吧?幸好幸好! 她偎近张正传,笑得甜蜜而幸福,羡煞一旁众人。 于是乎,就这样分配好车,一行车队便浩浩荡荡朝猫空出发了。 一路上,翟濬谦车行平稳,转入蜿蜒的山路后,更贴心的放慢速度,前方早已不见其它三台车踪影,暗夜中行驶在树木夹道的山路,添以初秋的萧瑟,更显得森然孤单。 席舫因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厚实的背,彷佛天地之间,她就只剩下他这依靠了。 这些天来,他对她的好她全都看在眼底、感动在心里,她不要也不愿再去回想起五年前的伤心往事,就此埋葬那些过去吧! 她有预感,这次一定能跟这个男人走到最后。 翟濬谦的摩托车忽然拐进一条岔路,循着两旁几乎和人一样高的菅芒草前进,最后终于停在一处宽阔的平台上。 「这是哪里?」席舫因心生疑惑的下车。 翟濬谦趋前主动帮她脱下安全帽,并替她顺了顺头发。「这是我和张正传发现的秘密基地。」 他牵起她的手,小心避开足下的障碍物,一步一步带她往前走,平台的尽头别有洞天。 「哇!好美喔!」席舫因为眼前乍现的美景感到讶异。 这是一处天然的地形坡崁,沿着一级一级下降的山势,在山脚下将台北市的夜景尽纳入胸怀之中,万家灯火有如灿灿星子闪烁,流动的光影串成一条条连接天际的星河,让她几乎看傻了。 「这里很少人知道,我和张正传也是有一次不小心骑错了路才发现。」 席舫因转头看身后的他,「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台北的夜晚这么美丽。」 她不好意思说,其实是人儿对了,才更让这景致增色不少。 「你会冷吗?」翟濬谦看见她白皙的双颊鼻头却粉扑扑的红,深怕她因此而着凉。 脱下身上的夹克,他由后头替她披上,双手却恋上她舍不得离开,他将她轻轻拥在怀中。 「你也会冷吗?」她俏皮时抬头问他,拉他露在袖子外头的手一齐藏进夹克中。「换我给你温暖。」 「谢谢谢谢!」他像只小狗般耍赖的把脸埋在她颈间,嗅着她好闻的淡淡馨香,再拥紧了她。 「呵呵!」席舫因被他呵的气给痒得动来动去,她笑不停地转过脸嗔道:「很痒耶!不要闹了。」 不意却落入他深情的眼中,他眸色暗了,暗夜里,他们目光交缠,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中,气息紊乱,脸颊发烫。 「欸,你——」 接下来的话却被他的唇给夺了去,他轻轻吻了她的唇,听见她在他嘴里轻叹。 她的唇瓣柔软得像糖、甜得像蜜,让他心悸,不可自拔的耽溺其中,他亲昵的加深他的吻,邀请、探索她的甜美,她伸舌带点怯意的与他甜蜜缱绻,这一吻让他们冲破理性的藩离,忘记了现实种种。 这时早已在猫空「小木屋茶坊」里等候他们的另外六人,心中共同的疑问都是这两个人到底是骑到哪里去自强活动了? 【第六章】 这天众人再度齐聚在翟濬谦和张正传合租的公寓里。 「你们这应该快空出一间房来了吧?缺室友吗?我可以马上搬进来。」宋政颖打趣道。 原来这一层公寓有三间房间,翟濬谦和张正传各占一间雅房,另一间套房住的当然就是白茉莉了。 自从张正传和白茉莉正式交往之后,不想住学校宿舍的宋政颖便开始蠢蠢欲动,巴不得赶紧将两人送作堆,好空出一间房来给他。 「你想得美!再等八百年吧你,我和正传之间可是清清白白说。」白茉莉一开口就呛他。 「哈哈!」张正传显然很乐见好友被修理。 「我要等八百年,你不也要再等八百年?你乐什么?清清白白的正传——」宋政颖反亏,言下之意取笑他的无法越雷池一步。 「对厚,怎么会这样啦?」张正传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跟女友求情,「茉莉茉莉,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他搞笑的跪下来,开始吟唱大家耳熟能详的「茉莉花」。 众人皆笑歪倒在地,连席舫因都笑得缩进翟濬谦怀里。 只有白茉莉还一脸正经,拿起身旁的抓痒不求人,敲打张正传的头。「不行不行,都走调了,再重来一遍,跟着我一起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为了讨女友欢心,张正传嘶声力竭的高唱茉莉花,五音不全,但看得出他很认真,脚还一边打拍子,完全丧失型男的形象。 席舫因很讶异,以前的张正传甚至比翟濬谦还不近女色,现在看到他这样费心逗女友欢心,她不禁感叹时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竟能潜移默化人性如斯。 似乎察觉出她在想什么,翟濬谦环着她,在她耳边说:「我们都变了。」 她也许记得张正传,也许已经忘记,但他想传达的是,找到心爱的人后,每个人都会变,为了值得珍藏一世的宝物而努力。 因为她,他倾听到他来自灵魂最深的回音。 他相信,他们都已经找到。 「哎呀!你唱歌很难听!」白茉莉捂着耳朵,露出一脸难过的表情,「算了,饶你不死,也还别人一条生路,来玩游戏好了。」 「又玩游戏啊?」换席舫因小声惨叫。 「因为上次有人都没被处罚到啊!」白茉莉笑嘻嘻,乐观大方的她现在和席舫因已经成为好朋友。 「对喔!上回有人落跑,这次一定要好好处罚。」黄嘉文也毫不留情的把好友推上火线。 众人于是决定玩抽鬼牌的游戏。 第一轮时,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发完牌时,两只鬼牌都在席舫因这,偏偏丢出的对子又少得可怜,当游戏开始时,她满手摊开似扇子状的牌,和其它人手上少少的牌,形成强烈的对比。 「等等,先订好规则,省得等会有人赖帐。」白茉莉眼见情势对己方相当有利,赶紧乘胜追击。 「那就一样由最早结束的胜者,指定最输的鬼王做一件事好了。」宋政颖提议,众人皆无异议便通过。 牌局开始,席舫因右手边的翟濬谦是要抽她的牌,他无声的朝她以口形暗示,要她指出鬼牌的位置给他抽。 「好感人的鹣鲽情深啊!」白茉莉眼尖,发现翟濬谦想暗助女友,连忙出声吓阻,「作弊的罪加一等喔。」 席舫因浅浅的微笑,「我没关系啦。」她现在心情也不一样了,不再那么担心被处罚。 第十四章 果然,这局下来,席舫因最后连收两只鬼牌,成为最后输家,而对扑克牌游戏拿手的白茉莉,则稳坐赢家宝座。 「茉莉,手下留情啊!」席舫因静候赢家发落。 「我想想喔!今天出门前濬谦塞了一千元给我,要我给他一点福利,该怎么处罚呢?」白茉莉贼笑,眼睛骨碌骨碌的转。 「胡说,我哪有?」翟濬谦大笑反驳,不过当然他是很想啦! 「别客气别客气,我口袋的一千元都还热着呢!」 「好啦!算你狠,看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脖子一伸,做慷慨赴义状。 「有人会不舍得耶,那就处罚舫因挑一个男生学河马亲嘴好了。」白茉莉窃笑,大方表示:「找不到男生,我家张正传可以借你。」 根本就算准席舫因一定会找翟濬谦,她摆明一脸故意。 「河马亲嘴?我没看过耶!还是茉莉和正传先示范?」席舫因故作无辜,双手一摊。 「又不是我被处罚,不行不行,愿赌服输,别耍赖!」白茉莉不依。「如果你不选人,就我帮你挑好了,送——」 她其实是要说「送」你一枚帅哥,哪知送字才一出口,就有人误会忙急着自告奋勇。 「我!我来,我会河马亲嘴。」深怕白茉莉出尔反尔,让女友和「宋」政颖表演河马亲嘴,翟濬谦干脆志愿担纲演出。 「没看过河马亲嘴啊!真有趣。」黄嘉文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 席舫因脸红。 翟濬谦按照白茉莉指示,腰微弯,身体前倾,双腿并拢,嘴还要噘起来,做出等待母河马亲吻的姿势。 「快点快点,就算一个帅哥做出这样动作,也是很伤形象,舫因你快救救他吧!」白茉莉差点憋不住笑,良心终于发现。 席舫因趋前,看见翟濬谦动作,眉一弯、眼一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见众人抱着肚子笑,翟濬谦却兀自站立得跟雕像一样,「快点,舫因,我快要铁腿了啦!」 席舫因止了笑,起身来到这个男孩的身旁。 为了他,她甘心化成母河马。 踮起脚尖,她红着脸闭上眼,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然后,他伸出左手环住她,舍不得分开。 好一对帅气美丽的河马佳偶啊!众人赞叹。 在众人笑闹声中,席舫因偷偷许下愿望—— 希望这一吻可以像唤醒白雪公主的那一吻一样,让他们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送席舫因回宿舍已经晚上十点,两人甜甜蜜蜜的手牵手,在接近宿舍大门时,席舫因看见韦晟勋的身影,走近更发现他的脸色不甚友善。 「韦哥哥,你怎么来了?」 「今天实验室做研究,忙到刚刚才结束。」韦晟勋是药学系的高材生,对席舫因而言可以说是就近照顾。 他的脸色在看见他们俩紧紧交握的手后,更加铁青。 第一次看见翟濬谦时,就觉得他的名字似曾相识,那时没有深思,后来有天他上席家拜访舫因的爸妈时,不经意提到这个名字,看见伯父伯母大惊失色的样子,他这才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 原来在五年前,他就曾听过大人们讨论这个名字,只是那时他不懂,五年后,当他长大成为一个可以保护舫因的男人时,席伯父才将这其中的曲折全告诉了他。 就算他对舫因只有兄妹之情,他也一定会守护她,更何况—— 但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舫因,伯父和伯母交代我,希望你今天就搬回家住,至于上学通勤的事别担心,我会负责接送你。」 「为什么?我住宿舍住得好好的啊!」席舫因不解,韦晟勋凝重的神情蓦地让她压力好大。 「伯父伯母担心你的安全,你不想让他们操心吧?」韦晟勋说了一个无法说服她的理由。 这时席舫因还故作轻松,撒娇道:「我不要啦!韦哥哥,你帮我跟我爸妈求情嘛!」 韦晟勋正色,「舫因,你别闹了,为何不听话?」 「我已经长大,没有必要连这些事情都限制我吧?」席舫因紧抓住翟濬谦的手,身子也往他身后渐缩,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你不能跟翟濬谦在一起,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韦晟勋终于忍不住爆发,声音大得把他们都吓一跳。 「为什么?」这时说话的却是翟濬谦。 虽然他能察觉韦晟勋应该是喜欢席舫因,但他没想到,韦晟勋竟会自私的连感情自主都不由她。 「就是不行。」韦晟勋眼色沉重,望着花一般娇艳的席舫因,心痛的发现她的娇颜为别人绽放。 「韦哥哥,这是我爸的意思?」席舫因不敢相信,一向疼她爱她的父亲竟会阻止她的爱情,一定是韦哥哥假传圣旨的吧? 「伯父伯母有他们的苦衷,他们爱你,不希望看到你受伤害,你不能和翟濬谦在一起,如果你不想伤大家的心的话。」 「我还是不相信,不想舫因和我在一起的是你吧!」翟濬谦将席舫因护到身后,挑战韦晟勋在她心中说话的分量。 「舫因,你过来。」韦晟勋不理会翟濬谦的话,径自伸出手,要席舫因到他身边。 对他而言,翟濬谦是一个侵入者、伤害者、破坏者,和他对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保护席舫因不受伤害,不因翟濬谦而受伤,才是当务之急。 「我不要。韦哥哥,你们不说清楚,就要我不能跟濬谦在一起,为什么?」席舫因不满,她外表柔弱,心思却异常坚定。 「舫因,听韦哥哥的话,快过来。」韦晟勋说,翟濬谦却将她拉得更紧。 「我不要,我喜欢濬谦,我要和他在一起。」因为爱情,她眼神熠熠,如宝石般灿烂。 韦晟勋斯文的脸,因怒气而渐扭曲,于是他使出杀手锏,「你忘记五年前的事了吗?那时你因为他差点死去,你还记得吗?」 死去?翟濬谦的心大受震撼。 五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韦晟勋会这样说? 席舫因默然,突然在翟濬谦面前提到过去,让她毫无心理准备。 「我们不愿意看到你再受一次那样的折磨,没有人承担得起再失去你一次。」 「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席舫因气怒驳斥。 饶是好脾气如她,也忍不住生气了。她气韦晟勋拿这种非常态性的突发事件做理由来要求她离开翟濬谦。 五年前她因发烧而并发严重肺炎并非直接由他引起的,只能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告诉我,那年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你会突然转学?」翟濬谦忽然想起来,五年来席舫因的外婆,怎么也不愿意告诉他席舫因的下落,难道跟这有关? 「五年前,舫因因为高烧并发肺炎差点死掉,你知道吗?」韦晟勋主动替她回答。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翟濬谦面向席舫因,忽然亿起五年前她转学前一天,那场突来的大雨,及那天的最后一堂课—— 「我们走!」席舫因忽然用力拖住翟濬谦的手,拉他往回跑。 「舫因!」 将韦晟勋的追赶叫声抛在脑后,她急着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她和翟濬谦欠彼此对五年前的事,一个通盘而完整的解释。 现阶段安逸的假象只是自欺欺人,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爱情就像是架空在虚幻之上,永远没办法到达幸福的彼岸。 她不要这样的爱情! 掺了谎言和怨慰的爱情并非真爱,就如同一颗美钻内出现了杂质。 她要的爱情是纯透而美好,为此,在宝石蒙尘的当下,就必须要有当机立断的决心才是! 席舫因他们最后还是回到翟濬谦的住处。 由于时间已经太晚,张正传和白茉莉好像都已经就寝,为了怕吵到他们,他们俩蹑手蹑脚溜进了房间。 席舫因和翟濬谦并肩坐在床上,刚开始因为心思太过纷乱,两人皆沉默不语,末了,是翟濬谦先打破沉默。 「你是席舒嫚。」他用肯定句指出,不晓得她当初欺骗他的动机是什么。 席舫因点点头。 「为何要装做不认识我?你当初为何要转学?又为何你改名叫席舫因?为什么你会得肺炎?为什么五年来——」 席舫因打断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好不好?」她牵起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腿上,甜甜的化解他的急躁,「来玩一问一答如何?」 第十五章 翟濬谦试着心平气和,终于他不自在的点头,「为什么后来再见面,你要装成不认识我?」 「因为我还在气你的绝情。」 「我绝情?」翟濬谦不懂,还想再问时,席舫因却先开口。 「下一个问题,请遵守规则,一问一答。」 「为什么你要转学?」 「那时我发高烧并发肺炎,什么时候转学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时我应该正在昏迷,只知道醒来后已经在台北。」 「为什么得肺炎?」翟濬谦紧张的咽下口水,「是因为那场雨吗?」 席舫因陷入回忆,「那时你说我笨又丑,我很难过,在老地方等不到你,我好像就昏倒了,是韦哥哥和韦伯父开车经过发现了我,好心的把我送到医院,并通知我外公外婆。」 「不给我任何消息是因为恨我吗?」他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在五年前那天就已错过了。 「你有找过我吗?」席舫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 「怎么没有?你转学那天我就逃课到你外婆家,却没找到任何人,之后我和张正传每隔一段时间就到你外婆家去,但你外婆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下落,直到我北上要来念大学前,我和正传都还有去探望你外婆,希望她愿意告诉我你考上哪所大学。」 「可是外婆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找过我。」席舫因疑惑,摇头不解。 「你有问过她吗?」两个人开始比对蛛丝马迹。 「我有问过,但她都说没人找过我。」 「不可能,你转学后一个月,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外婆,但那时她什么都没跟我说,是因为气我害你得肺炎吗?」他自责不已。 「我昏迷了两个礼拜才醒来,之后又调养了近一个月,在此之后我一直有问外婆你的消息,但她的回答都是要我别再多想。也许,他们是真的因为这样在生你的气吧,否则我爸妈为何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席舫因歪着头思考,渐渐厘清一些事。 「那你为何改名?」翟濬谦又问。 席舫因将母亲去求助大师,以及大师说的话从头说了一遍给他知道。 「算命啊,原来如此。」翟濬谦点点头,心下却隐隐有种不安盘旋,但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如果只是单纯气他的话,他们大可来骂他、来教训他,或到他家兴师问罪,但有必要长达五年的时间,都这样阻绝他们彼此的消息吗?太大费周章,也太说不过去。 「但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五年后念同一所大学,甚至在图书馆巧遇,有时候,缘分真的是很奇妙。」席舫因为此动容,这比一路走来都好风好月的缘分还难得。 她的眼睛晶晶灿灿的看着翟濬谦,里头的情生意动,闪烁不已,小小空间中,情意浮动。 「是啊!」翟濬谦伸出手,替她拨开额前一绺调皮的发丝,他的眸光暗沉了。 那么一瞬,她能感觉到他想亲吻她,接着他欺身过来,将她锁在怀中,亲吻她的眼睫,她痒得眨眼,接下来他再亲吻她鼻尖,跳过她的唇来到她的颈边,在他轻柔的吻中她头晕目眩,心荡神驰。 他的大掌扣住她的肩,在极度渴望中探入,与她的唇火热缠绵,她笨拙而认真的试着回吻他,她的唇软软绵绵,更让他身体里的欲望被唤醒…… 这一吻的甜美因为欲望而被更加催化,炽热而激情,她太紧张,害怕起这种连自己都无法驾驭的感情。 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正要发生,但她却无力阻止。 强烈的情感冲出了禁锢,终致失控而无法停止,他一双手往下探,来到她的腰间温柔的爱抚,他的每个碰触都像诱惑,令她兴奋、昏沉而且迷乱,她热得像火山在身体里头炸开,高温让她眼色迷离明媚,热潮让他情欲高亢勃发。 这时似乎除了亲吻已经不够,他们强烈需索彼此,分不清是谁先跨越了界线? 是谁先投降?是谁脱去谁的衣服?谁在谁耳边迷离爱语?谁让谁放肆这一切进行? 只知道这一刻他们忘记了身边所有的人,光裸的偎在彼此怀中,他在她上头,眼色深情惑人,她表情如梦迷离,然后,他进入她,在这深沉而瑰丽的夜里…… 爱在蔓延…… 早上,直到刺眼阳光照进房内,席舫因才在翟濬谦怀里醒来。 她翻过身,看着在身旁依旧酣睡的男人,软化的脸部线条使他此时的面容不再呈现逼人的帅气,反而看起来温和带点天真。 她好爱好爱这个男人啊! 倾她所有生命! 若缘分真是天注定的话,她愿意用这辈子所有的爱情,来交换他同等的爱,这样的爱情,一辈子一段也就够了,也值得了。 翟濬谦在她身边醒来,「你醒了?」 他撑起身子在她唇上印了一记,超级响亮。 「早安。」这是他们共同迎接的第一个早晨,值得纪念。 「早安。」她红着脸,心虚的怕他发现自己已偷看他许久。 「你好美喔!我怎么会这么幸福啊?」他忽然像只小猫般,很色情的赖进她光裸柔软的胸前,嘴唇更不安分的东凑西亲,逗弄得她一阵痒。 她笑着推他的脸,「别闹了啦!」他呵得她好痒、好害羞喔。 他抬起深邃的眼,深情的看她,像是一生一世都看不够她一样。「我好爱你。」 他把颊贴着她白皙柔嫩的手臂,直要沉溺。 爱不够她一生一世啊。 对他而言,对她的深情是喜欢,喜欢到无可自拔,但对她的责任则是爱,爱到无路可退,直以此生相许。 席舫因很感动,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他对她说,也像是在许下承诺。 昨天的不安在心中扩大,他急着想抓住些什么。 现下他能确定的,只有爱她的这颗心而已。 席舫因在他眼中看见她所构筑的美丽未来,里头有她,还有爱她的他,她忽然有信心相信,只要有爱,所有的困难将迎刃而解。 总有一天,她身边的所有人将会认同他,认同他们的爱情。 她相信总有一天—— 翟濬谦载着席舫因,在大马路上风驰电掣的疾驰。 「濬谦,骑慢点,其实第一节课不上没关系啊。」席舫因紧拥住他,颊贴着他的背,使劲的想把声音传送给他。 「没关系,就快到了。」翟濬谦微笑保证。 方才他们在床上又嬉闹了好一番,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到第一节课,于是两人这才赶紧准备,赶着送她回去换衣服再去上课。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翟濬谦催油门加速赶在黄灯亮起前骑过十字路口,左方来向一台自小客车却等不及的闯红灯。 长而刺耳的煞车声尖锐的划过早晨的空气,那台自小客车不偏不倚撞上了翟浚谦和席舫因所骑的摩托车。 地上长长的煞车痕怵目惊心,翟濬谦的摩托车被撞到另外一个车道,他和席舫因两个人也被撞飞,身子彷如抛高的皮球般,高高的腾空飞起再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但不知何时,翟濬谦紧紧抱住席舫因,将她护卫在怀中,鲜红的血从他背后的地面晕染开来,哀伤的漫出一片红。 尽管两人都陷入了昏迷,然而他的双手依旧死扣着她不曾松开,车行拥挤的十字路口交通顿时塞成一团,这时有许多好心的骑士纷纷下车查看,肇事车辆也被车潮围困住。 躺在地上的两人,苍白的面容和地面的殷红恰成诡异的刺目对比,帮忙救助的人这才发现完全无法将男子的手从女子身上扳开。 奇异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死生相随? 这般深情,不离不弃,教在场的人都不禁怔愣住了。 翟濬谦再次醒来,已经是两个礼拜后了。 一睁开眼睛,一股椎心之痛让他差点叫出来,他闭起眼,直到痛楚的感觉渐渐褪去,这才睁开眼看到父母亲的脸。 「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他想起身,却发现手根本使不上力来,身体不觉又虚软倒下。 「濬谦,你别急,多休息——」翟母才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哽咽得无法把话说完。 「瑞晴,你别哭,濬谦都醒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相信他一定可以很快好起来。」翟父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将妻子揽在怀中,他自己也红着眼劝慰。 记忆回笼,翟濬谦忽然想起他和席舫因好像出了车祸……出了车祸—— 第十六章 「爸、妈,舫因在哪里?」他激动的睁大眼,整个人跟疯狂一样,根本不管自己身上还有伤,拔掉手上的点滴,吃力的要离开病床去找她。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他大喊。 「濬谦!濬谦!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翟母冲到病床边,用身体紧紧挡住他,想阻止他伤害自己的行径。她泪流满面,清瘦的身躯剧烈颤抖着。 「妈,舫因呢?舫因在哪里?你们快点告诉我啊!」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叫喊而嘶哑,翟父也加入压制他的行列,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他们困在病床上,无法动弹。 「濬谦,你不要这样,伤口会裂开啊。」翟父看到他腿上裹的纱布又泛出血迹,心中一惊,赶紧按下墙上的紧急呼叫铃。 「濬谦,你先把伤养好,一切的事情等你康复再说,你听妈的话啊!听妈的话——」翟母看到他这样,更是痛哭不已。 心疼他,也心疼他们的爱情啊…… 「妈——舫因呢?」他看见母亲哀伤的脸,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们为什么不让他去找她? 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的下落? 车祸当时她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巨大的恐惧紧紧的揪住他,比死还叫他害怕的寒意直冒上他心头…… 「舫因!舫因——」深沉的恐惧几乎要吞噬了他,他像发了狂一样用肩膀、用头去撞开任何想控制住他的外力,他要去找她啊! 「濬谦——濬谦——」翟父翟母吃力的扣住他,不让他因为太过激动而伤了自己。 医护人员听到铃声急急赶来病房,看到呈现半疯狂状态的翟濬谦,第一时间抓住他,赶紧替他注射镇定剂。 在漫天卷来的黑暗覆盖他之前,翟濬谦在心中呐喊: 舫因—— 无论你到哪里去,我都会去追你,天涯海角,死生相随,不离不弃—— 【第七章】 五年后 这天,众人趁翟濬谦部队休假,一行人到阳明山上的露天茶房聚会。 这是大家自毕业以来,第一次重新聚在一起,很多人、很多事都变了,就唯独他们的友谊不变。 翟濬谦大学毕业放弃念研究所的机会,毅然决然入伍服役去。 席舫因再次突然消失以后,翟濬谦却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子照常过,成绩照样顶尖,只不过因为车祸的创伤造成他在运动方面,再也无法像之前一样随心所欲的进行激烈的活动。 然而,伤后复出的他,依旧是众女眼中心中热烈竞逐的对象,但他的笑容少了,出神的时间变多了,往往和大家在一起,也是沉默居多。 阳光般的男孩一夕之间蜕变成轻熟忧郁的男人,更加深刻地撞击每个女孩心中最柔软的那份情,她们爱他,却悲哀的碰触不到他。 他像个浪子般,开始在每一段感情中漂泊,却始终不在任何一个地方落脚。 「濬谦,当兵怎样?辛苦吗?」宋政颖问。 他和张正传、曾羿勋在大四时,都选择了继续升学这条路,张正传跨科别转考较热门系所,而他和曾羿勋则是直接投考自家系上,三人都很顺利进入理想研究所就读。 「还好,对我来说不是问题。」翟濬谦性格的漾出一抹笑。 他服的是预官役,相较于一般大专生的馒头兵,轻松许多,至少不用被操。 「那就好,你知道你刚去当兵时,茉莉几乎天天在我耳边念,要我陪她一起来探望你,她怕你在里头被人欺负,我说你没欺负人就不错了,预官耶,真拉风!」张正传槌了兄弟的肩一记。 「哪有什么拉风?比起你们念研究所,我倒显得没出息多了。」当兵这一年来,他努力思索着人生方向,他的人生,不应该因为席舫因离去而埋葬,虽然,这几年来都是。 他想假装不在意,事实上他装得很好,甚至太好了,有时候连他都几乎忘了自己在演戏,演一段正常的人生,不因为失恋而意志消沉。 这些年,他对席舫因离去的原因绝口不提,就连亲如手足的张正传和白茉莉,也仅知晓其中部分原由。 自车祸之后,席舫因就消失了。 据医院方面表示,席舫因送到医院检查时奇迹似的没有任何外伤,只因为惊吓过度而昏迷,所以当她清醒后只稍作休息便出院回家。 但他却因为伤势危急,多次进行急救、换血等大工程手术,才抢救回一条命。 而席舫因,再一次如五年前彻底消失,只是这一回她办的是休学。 初时,张正传曾试探性问过有关席舫因的下落,他只是淡淡回答:他和席舫因分手了! 理由呢? 就如此说吧!说他的腿就算经过复健,也不知道好不好得起来;说他没有理由用这样可能残疾的自己耽误女孩子的幸福,说他…… 其实,他一方面也这样在说服他自己。 「念研究所有什么好?只是大学梦魇的延续,才念半年我就后悔了。」白茉莉抱怨,研究所的课程被极度压缩,而且加上有论文的压力,忙得她头昏眼花。 「别说了,像我们上班族,忙到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想想,还是当学生幸福。」敬宜嘉已经出了社会,目前在一本流行服饰杂志担任企划编辑,每个月都会面临截稿的莫大压力。 从大学时就非常有自己穿衣风格的她,总会自嘲偏离当初所学,误入歧途。 大伙出社会一年才又重聚,叨叨絮絮分享起每个人生活中、职场里的新鲜事,倒也其乐融融。 「嘉文你呢?听说你已经修毕小学教程了,恭喜!」白茉莉关心询问黄嘉文。 当初她也有想过要走教职这条路,所以和黄嘉文一起研究许久,不过之后她还是决定先念研究所,一边选修教育课程。 「是啊!不过当实习老师也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始,全校算起来就我最菜,什么杂事都往我身上推,有时实在很想发飙,要那些资深老师把自己该做的事全都吞回去,不过,我很猫,喵!」黄嘉文搔搔头,一脸无奈。 「但是你有实习老公啊!人家虐待你,你就把实习老公推出去给他们虐待,这样也不错啊!」白茉莉推了推曾羿勋的肩,「看起来很耐操的耶!」 「拜托!他喔,懒死了,毕业后每次叫他来看我,他都要埋怨个老半天,说远嫌忙,害我不得不担心起自己的吸引力是不是正在凋零……」 黄嘉文和曾羿勋是他们这几人中第三对交往的情侣,一直到大四才开花,属于晚发慢熟型。 「羿勋,你这样下去,女朋友迟早会被人追走,到时你孤家寡人,我们一个一个都儿女成群,你可别欲哭无泪。」张正传指着他再三恐吓。 曾羿勋尴尬,说到懒,他真的就是无法辩驳。最近身材频往横向发展,看来都是好吃懒作的下场。 「你干脆说儿孙满堂比较快啦!」黄嘉文说归说,当然还是护着自家男友。 「对了,我们翟大帅哥最近有认识可以安定下来的菜吗?别总是尽打野食。」 她话题一转,忽然回过头问。「你前一个新欢那个俏护理师呢?护理师可是男性票选梦中情人职业第一名耶!」 「护理师啊,给人的感觉会带很多病菌回家,不考虑。」翟濬谦这样回答,自然是分手了无疑。 「切!那个前前一个新欢呢?就是很正的那个空姐啊,这个要身材有身材,要费司有费司,你总不会还有得嫌吧?」 「空姐啊,感觉会带很多飞机餐回家,请问要a餐还b餐,要鸡还是鱼?这种的当然也不考虑!」翟濬谦摇摇头说学逗唱,将真心全隐藏在戏谵言谈之中。 「拜托,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暴殄天物,当心会有报应!」众人群起攻之。 「别傻了,何必为了想喝牛奶而牵一头牛回家?」翟濬谦再摇摇头,一语双关的别有所指。 别说报应了,若要追究起,他的报应老早就到了,自从席舫因离开后,他才放任自己的感情观丕变。 「何不考虑宜嘉?人家都等你好几年了。」张正传却是无法认同好友这样的转变。 敬宜嘉喜欢翟濬谦众所皆知,自从席舫因消失后,敬宜嘉便一直陪伴在翟濬谦身旁。 张正传其实十分不谅解席舫因,为此曾私底下跟白茉莉抱怨过好多回,直骂她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女孩。'' 第十七章 「哪一天把人家等老了,可就是你的罪孽了。」张正传将翟濬谦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奉送回去。 翟濬谦看了看张正传,再将眼光调向敬宜嘉,只见她玉面羞红,更添一抹娇羞风情。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对象。」他疲倦的自嘲。 话中也隐含要敬宜嘉不要再对他放感情,他无以回报,也不能回报。 敬宜嘉霎时白了脸。 她不懂,为何翟濬谦和席舫因分手之后,能跟任何一个爱恋他的女孩子纠缠暧昧,就她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行?」她泫然欲泣。自从席舫因离开后,她才放任自己的爱情释出,没想到,就算没有席舫因,她也还是个失败者。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你真正的对象。」翟濬谦狠下心说。他看见她的痴心,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心软。 敬宜嘉是个很好的女孩,论外表、论内在都是值得男人追求的好对象,但是这几年来,他的心中都还卡着一个不曾离去、也不会再回来的影子。 失去席舫因的日子太苦,他找不到人可以倾吐他心中那近乎世界崩裂的感觉,当然,因为他丧失了他的知己,彻头彻尾的失去,这辈子再也找不着。 他能够就此挥别过去,再去迎接另一段感情吗?学会不要去强求,强求能再找到一个能和他畅谈红楼、文咏三国的知己? 他做不到!所以他游戏人生、放逐爱的感觉,也许只有这样,才是他最好的依归吧。 但敬宜嘉是他的死党,在他心中的地位非等闲女孩可以比较,所以他一直紧守防线,不让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希望与误解。 他希望她明白,却好像更伤害了她。 「这世上还会有第下个翟濬谦?」敬宜嘉泪眼朦眬的问他。 「会。」翟濬谦肯定的对她说,「但不是翟濬谦,而是另一个让你牵挂不已的他,那时的你,才会真正得到幸福。」 话里夹着他深切的祝福,他希望她能懂。 「宜嘉,你别这样。」黄嘉文心疼。轻抚着伤心的敬宜嘉,她在心中反反复覆地犹豫着。 舫因离开后,她一直希望宜嘉能代替舫因在翟濬谦心中的地位,但都五年了,他们的关系却始终没前进过,翟濬谦流连花丛,却不曾驻足在宜嘉身上。 于是她终于知道,这是翟濬谦的保护,他是在保护他们这群人的友情,因此也注定宜嘉要为此伤透了心。 残忍,却又可悲。 那如果,让翟濬谦和席舫因彻底做个了断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伤心? 「你们知道吗?舫因最近会回国,前两天,我才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她下定决心说。 而她的话,却在众人心中投下了深水炸弹。 聚会结束,翟濬谦婉拒众人要再转战ktv高歌的邀约,独自回到租屋处。 直到现在他和张正传、白茉莉还是同租在一起,但是自从他的爱情观转变,时常有机会带女孩子回来后,他曾考虑搬出跟他们共同租赁的这层公寓,却终究是因为不舍而作罢。 而今天,若非听到席舫因的消息,他应该也是会跟着他们去ktv狂欢,但是一牵扯到她,他自以为平静的心就再起波澜。 当黄嘉文提到席舫因的消息时,众人都比他还心急着要知道,但黄嘉文似乎真的只知道她回国时间,其余她的近况是全都不知。 他心下烦躁,只一心想要回来独处。 翟濬谦起身走到书桌前,将最底层的抽屉拉开,拿出五年前,当他已经可以开始起身做复健时,父母转交给他的信。 颤着手打开信,信里头席舫因亲手斩断和他之间的情缘,可悲的是,他对这种割心的痛却仍旧无法制止。 每看一次,几乎就要死去一次—— 翟濬谦: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 再见到你是我无预期的,然五年前你轻易的践踏我的心,恨你,却是真真实实不曾变过。 曾经,我为你几乎死过一次,我希望你也能尝尝这种心痛致死的滋味,所以,和你交往只是我私心的一场恶作剧。 那一晚的缠绵只是意外,就如同隔天早晨的车祸般。 我怕,怕你醒来时,我将背负你以后有可能半残的人生继续走下去,所以我选择提早离开这游戏。 一命还一命,你曾经欠我的,这一次全都还了,就让我们从此以后,两不相干。 席舫因 翟濬谦读完信,将头埋进掌间,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的眼眶仍旧不争气的湿润了。 席舫因对他的恨,让他心惊。 十年前的错误,种下的根,在她心中蓬勃发了芽,他全然不知,但这无知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可又是什么样的恨,值得她这样用自己的灵魂来交换报复?甚至连人跟心都几乎赔了进去。 想到五年前恋恋缱绻的那个夜晚,她是那样深情的在他怀中,他实在很难相信,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报复。 但她绝情如斯,却只有更突显出他的荒唐可笑。 还没看见这封信以前,他一直深陷痛苦的深渊,无法体会她为何会突然再次离去。 难道真是无缘?无缘至此,竟是人力无可回天。 深深的哀愁蜿蜒,是一种很强烈很强烈的遗憾,直穿过四肢百骸,远胜过情与爱的牵挂纠缠。 她是他知己。 终于通透《红楼梦》中贾宝玉所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爱与哀愁,两相自生,是爱是愁,亦爱亦愁,非爱非愁,无爱无愁。 然看见信以后,他才彻底被毁灭。 什么样的痛,可以痛彻心扉?什么样的伤,可让人遍体鳞伤?他终于已明了。 不是愁,不识愁,是了愁,识了愁。 就当那年秋天,他已死过——就算再生,已为残烬—— 翟濬谦已经进入倒数退伍的阶段,在部队里,他一直是受人倚重,相对责任也会加重,但他却能事事处理得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因此更深受长官们的信任。 为了联络行政上的方便,他总是随身携带手机,以免错失长官交代下来的各项业务。 这一天,他却突然接到张正传打来的电话。 「濬谦,现在方便说话吗?」电话那头,张正传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干嘛?这么急着找我,要借钱吗?」翟濬谦走出室外,站进树荫下。 「我不知道告诉你对不对,但我没办法隐瞒你。」张正传口气慎重,似乎经过长时间思索。 「隐瞒我什么?」他敛眉,恢复正经。 他有预感,会让好友变得如此正经,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才是,该不会是…… 「茉莉说她昨天和同学去逛街,在某间知名珠宝店里看见席舫因。」 虽心里早有某些预感,但翟濬谦仍是震惊,许久说不出话来。 「濬谦,你有在听吗?」 「呃,我在。」翟濬谦试着压下心中激动,刻意平稳的问:「她……现在好吗?」 又已五年不见,不管前尘往事,他仍迫切想知晓她的消息,十年如一日。 骗不了人! 这回换张正传沉默了。 约莫一分钟后,他才再说:「茉莉看到她跟一个斯文体面的男人去挑选戒指,感觉……很甜蜜。」 「是吗?」翟濬谦沉痛的闭上眼。 是阳光太烈了吗?怎么他竟忽然不想睁开眼,累得只想好好休息。 「濬谦,你怎么了?茉莉要我不要说,但我不能欺骗你,看样子她都要结婚了,人家早忘了你,而你呢?」 这五年来,他一直认为是席舫因负了翟濬谦,但是他也知道,在翟濬谦如此玩世不恭的表面下,一定还隐隐在等待奇迹的发生。 那日在阳明山上他的表现,泄漏出他真正的情感。 「濬谦,放弃吧!也许放弃这段感情,对你才是真正的幸福。」张正传口气着急了起来。 难道他做错了吗? 纵使残忍,他也要彻底斩断好友仅存的一丝希望。 不值啊!浪费十年去等待注定是一场空的情事。 席舫因幸运如此,又何幸如斯? 「我没事,她要结婚了啊?对象应该是韦晟勋……」翟濬谦故作轻松开口,刻意抹去心中那深刻的悲伤。 忘记自己之后是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然,结束通话那一刻,他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她要结婚了啊! 背倚着树干,他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脸色苍白。 第十八章 不知失神多久,直到日已完全落了,一片耀目灿烂尽皆沉落,荒凉的夜色渐渐笼罩,从四面八方无助袭来。 他回首望向黑暗穹幕中灰灰浅浅的云,深深刻刻地,企盼恍然觉悟。 爱这么难! 不爱,却是更难…… 【第八章】 席舫因和韦晟勋坐在东区一间露天咖啡座,他们四天前才回国,这些天紧凑地赶着办很多的事情,终于偷得一个下午可以轻松地品着咖啡。 「你在紧张吗?要不然怎会最近一直做恶梦?」韦晟勋关心的问她。 「我也不知道,感觉很彷徨,或许是近乡情怯吧。」席舫因轻耸肩,白皙的脸上也是迷惘。 此刻天空的阴郁沉闷一如她黯淡的心情。 「也是,你都五年没回台湾了。」韦晟勋轻叹一声,「也不知他……」他欲言又止。 席舫因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轻轻打断他,「韦哥哥,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缘分呀!」 「唉!三世姻缘红线劫,若不是亲身经历,谁又会相信呢?」天意却巧错至此,可也太磨人。 「别说我了,韦哥哥你呢?该办的事情都好了吗?」席舫因声音里隐隐有股坚持,透着对往事的执着。 「都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等婚礼企划将整个行程排定就都ok了。」韦晟勋微笑着顺了她的意将话题转开,却是止不住心疼啊! 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子,本应当是备受呵护才是,却因为种种原由被迫必须看淡情关,并淡看人生。 这般坚强啊!如果可以,他曾发誓愿守护她一生一世。 过往的记忆被卷起,让席舫因一下没了好心情,她轻托住颊,淡漠的看着熙来攘往的繁荣。 是有缘?还是无缘?点数着一个个往来穿梭的身影,她在心中默默复诵:有缘、无缘、有缘、无缘、有缘…… 忽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跃入她眼帘,她心中一紧,顾不得周遭的环境,就赶紧追了上去—— 推开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席舫因寻找着方才她见到的身影。是翟濬谦,她绝对不会看错。 他们终究是有缘呵!她漾开浅浅的笑在心里头想。 但东区的繁荣熙攘让她一再失去他的踪影,她好害怕的顾盼找寻,深怕缘分稍纵即逝。 终于,在前头红绿灯的行人等候区,她看见了翟濬谦。 泪水泛颊,她好想冲上前与他相认,并且紧紧拥抱住他,告诉他她这几年来的思念与孤单,可在距离仅几步之遥时,她的脚步却迟疑了。 她看见了,在他的身边已经有人递补—— 那是一个年轻娇小的女孩,如花的娇颜充满崇拜的看着他,笑容洋溢的脸上尽是迷恋。 难道说,终是无缘?她的心无来由的直坠到谷底。 心痛的看着翟濬谦高大英挺的背影,和他身边亲密勾着他手的女孩,她的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再前进一步。 死生相随,不离不弃…… 她一直一直记在心里,靠着这一句话坚强的撑过这五年的孤单想念,却为什么一切都变了?难道,是她错解了大师话中的涵义? 她悲伤的看着女子扯了扯翟濬谦的手,他侧头聆听,随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幅好大的户外金饰广告广告牌,就大刺刺的挂在大楼的外墙上,她和他同时将眼光专注在广告牌上。 那些刻在心底的记忆,今生今世,永难忘记。 这幸福的箴言此刻伴随着广告上笑得幸福的人儿,她看起来却觉得好刺眼。 今生今世,永难忘记,她是,然而他呢? 只怕是忘记了…… 像是冥冥中牵引一般,翟濬谦忽然转过身来,穿过重重迭迭的人潮,他,看见了她—— 她在他脸上看到震惊与不信。 他在她脸上看到依恋与不舍。 情深意重的金饰广告广告牌,此刻像是他俩的背景般,伤感的拓印出他们此刻的狼狈。 她曾幻想过千百种再见的形式,却是难堪于这样的重逢。 就这样深深的对望着彼此,他们俩谁也没移动脚步,直到翟濬谦身旁的女子发出声音。 「濬谦,她是谁?你认识吗?」女子疑惑地看着两人问,就连她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不寻常。 女子的问题将翟濬谦扯回现实之中,他正要回答,便看见韦晟勋从后方跑了过来。 「舫因,你怎么了?咖啡喝到一半突然跑掉,是看见什么了——」他关心的追问,但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因为他看见翟濬谦,自然也看见那勾住他手的女子。 怎会是这样的重逢?韦晟勋显然也吓了一跳,赶紧望向脸色苍白的席舫因,发现她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他赶紧扶住她。 「不,我不认识,我们走吧。」翟濬谦眼色暗了,有种受伤的气息铺在他眼底。 他想起张正传前天打电话跟他说起的事,席舫因和一个斯文体面的男人去挑选戒指,他没猜错,那男人果然就是韦晟勋。 再想到她当时写给他的信,一字一句剜着他的心,他闇上眼,刻意将她阻绝于心门外,不愿意心情再随之摇摆了。 正当他转过身要离开,忽然听见她不舍地唤,「濬谦……」 他止了脚步,她的声音直透他的灵魂。 啪嚓啪嚓,竟忽然落下一场大雨。 这场雨一如十年前那最后一堂课,来得又急又快,往来的人们全尖叫、咒骂的仓皇躲避。 身旁的女子急忙拖着他要找地方躲雨,匆忙间他回头看见她,看见她避也不避呆立在雨中看着他,大雨打乱她的发、她的容颜,不变的是她神色里的凄迷与不舍。 为什么她会这样看他?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她不是不爱他吗?她不是只想报复他吗?又为何—— 他忽然甩掉身旁女伴的手,心疼这样的她被雨淋湿,他急着想跑回她身边替她遮风挡雨,不过却晚了一步。 他看见她身旁的韦晟勋细心的拿着西装外套替她遮去雨幕,「先躲雨吧!雨好大,别让人担心。」 由旁人看来,无不如同翟濬谦感觉一样,认为这是一对超级相衬的俊男美女。 然而,席舫因却对韦晟勋说的话恍若未觉,她的一颗心全悬在翟濬谦身上。 翟濬谦才要脱外套的右手终究是颓然放下,他狼狈的看着她和韦晟勋的互动,狠下心来把眼别开,牵起身旁女伴的手,他疲累的说:「走吧,刚刚是我看错人了。」 她,早已有人保护,不劳他费心—— 「可是,刚刚好像有人叫你耶?」那女子被翟濬谦拥在怀里,还絮絮叨叨的说。 「是你听错了,我们走吧。」坚决的跨开脚步,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蒙蒙雨雾中。 「濬谦——」席舫因这时跌坐在地上,哀切伤心的哭了出来,泪混着天上落下来的雨,分都分不清…… 心好痛,痛得几乎要死去。 没想到她用五年长长的孤单,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是她误会了,还是她太过自信? 翟濬谦才回到租屋处,就看见张正传和白茉莉坐在客厅看电视,他朝他们走过去,将自己抛进沙发里。 「哟,我们大情圣约会回来了,怎么,今天没把野猫带回来?」白茉莉牙尖嘴利,对于翟濬谦近年来的爱情态度无法苟同。 「茉莉!」张正传制止她。 他看得出好友心情不好,脸色很难看,人也显得无精打采。 「我好心问候他啊!干嘛这么大声?」白茉莉嘟嘴,一脸无辜。 「我今天看见席舫因了。」翟濬谦没有回嘴,只是很疲累的说。 白茉莉跳起来,靠近他问:「真的吗?在哪里?她在干嘛?」 她还不知道张正传把她看见席舫因和人去选戒指的事告诉了翟濬谦。 「她和韦晟勋在一起。」 「喔。」声音里很沉的失望,白茉莉还以为翟濬谦和席舫因有机会来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你有跟她说上话吗?她有看到你吗?」她不死心继续追问。 翟濬谦摇摇头,累得不想再多说。 「是喔!好可惜,你应该问清楚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才对。」 翟濬谦默默地起身走进房间,正当他们不解的时候,他拿着一封信走回来,将信递给白茉莉。 「你自己看吧。」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将自己的脆弱摊在他们面前,他好累了,已经受够一个人独自承受。 第十九章 张正传和白茉莉一起看完信,张正传首先沉不住气,生气的骂道:「真是够了,席舫因太过分了!濬谦,你一定要忘记她,这世上好的女生那么多,又何必非她不可?」 相较于他的气愤,白茉莉却只是静默,彷如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理性的发言:「濬谦,你是否曾经思索这封信的真实性有几分?」 翟濬谦抬头,不晓得她为何如此问。 白茉莉清清喉咙。「你才是最了解舫因的人,应该不至于相信你们间的感情是这样虚伪而且薄弱吧?」她一针见血的问。 翟濬谦愣住,他受创太深,所以一直以盔甲牢牢将自己武装起来,竟从没像白茉莉所说,去深思这其中的种种细节。 「若舫因想要分手,又何必连休学都办了,没有必要做到这样决绝吧?若她真是那样绝情,你不是一个会死缠烂打的人,她应该也比谁都清楚吧?有必要这么太费周章吗?这种感觉像……像两败俱伤。」 经过白茉莉这样提醒,翟濬谦突然想起来一些曾忽略的事,五年前车祸前一天他和席舫因长谈,那时他不也认为她的亲友太过小题大做的阻绝他们彼此间的消息,很不寻常吗?他怎么会忘记了?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总觉得有什么事被蒙在鼓里,相当的不好受。 忽然,他的手机响起,打断他的思绪,他接起,是黄嘉文打来的。 「谁打的?」待他挂掉电话,张正传迫不及待的问。 「是嘉文。」 「嘉文?她打来有事吗?」 「她说,席舫因想跟我见面。」 白茉莉跳起来,激动的抓住他问,「那你答应没?」 「还没。」翟濬谦老实说。他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很多问题,而且,她跟韦晟勋的关系也是他却步的因素。 「你在龟毛什么?」白茉莉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猛拿脚踹他,「人家女生都主动约你了,你还在矜持些什么?」 翟濬谦苦恼,「我没有矜持,但我总觉得我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他想先厘清。 「你就算在这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啦!倒不如跟舫因面对面坐下,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说清楚讲明白,就算舫因是要跟你说她要结婚了。」白茉莉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感情一场,是男人你也应该郑重祝她幸福,你知道吗?」 经过白茉莉这一席话,翟濬谦彷佛豁然开朗一样。 「茉莉,谢谢你。」他握住她的手道谢。 若非她的直率,他现在应该还在死胡同里头转,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他要谢谢他们给他的勇气。 她说得对,就算没有办法在一起,他仍旧希望席舫因能得到幸福。最至高无上的爱情不正是如此? 他渐渐感觉到乌云散了,他期待,未来的好风好月—— 席舫因终于透过黄嘉文,联络上了翟濬谦,约了星期六在晶华酒店的「azie」见面。 在等候的时分,她的心最是难熬,她在期待,也在害怕,轻撩着五年来不曾剪短过的长发,发丝轻泻,盖住她大半的容颜,教人看不清楚到底是欢喜还是忧愁。 「舫因,你要不要喝水?」韦晟勋体贴的将水杯移到她面前。 就算她不说,他仍能感受到她的紧绷。 席舫因轻抬螓首,嘴角一弯。「韦哥哥,若我今天失恋的话,我该怎么办?」 却是难掩紧张。 虽说她这五年来,一直安慰自己要相信他,说服自己要坚持他们的爱情,但经过前天的相遇,在即将面对的这时,却没来由的感觉到害怕这最终的宣判。 「别担心,就把所有事情一次全说个清楚,若要死,也别死得不明不白。」 「意思是要我死得瞑目吗?」她自嘲。 「自然是啊,更何况你若失恋……嗯,我想想该怎么办?」韦晟勋试着要平复她不安焦躁的情绪。「那我就收你当小的好了,来个金屋藏娇你说怎样?」他说得光明磊落,害她实在当不了真。 然韦晟勋的这场玩笑,却稍稍减缓她心中的压力,她浅笑道:「你说的话已经被我录下来,日后将留作呈堂证供。」 昨晚,韦晟勋找了她长谈,想陪同她今日出席,她难以推辞他的好意,最后只好勉为其难答应。 「我不敢了,我发誓会专情一生一世,大人可要手下留情。」韦晟勋很高兴看到她露出笑容,他宠溺的伸出手,拧乱她额前的发。 这是对她的情感转换之后,他对她最亲昵的动作,就是像这样当她妹妹一样表露关心,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可翟濬谦由侍者带到座位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甜蜜的画面。 席舫因和韦晟勋是这样相衬的一对璧人,他则像误闯入的宾客,荒唐而尴尬,他的眼中难掩一瞬心痛,随即被他掩饰去,他深吸一口气,换上坚强武装后落座。 「好久不见。」他率先开了口。 「濬谦。」席舫因一脸惊喜的脱口唤他,口气里却掩饰不住她心中复杂的情绪。 翟濬谦坐在她斜对面,神色戒备地注视着她和韦晟勋,因为不知她主动约他出来见面的原因,所以他仍是不想错漏自己现在的心情。 好半晌,他才开口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我们一个礼拜前才回来的。」 翟濬谦抬起头,听到她说「我们」,指的可是她和韦晟勋?原来他们是一起到国外去的啊!他心中沉痛的澈悟。 空气一下沉寂了,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话打破这沉默,完全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才好。 问她好吗?她看起来气色不错,甚至比之前还好。 他相信她现在看起来很是幸福。 和她叙旧呢?以他此时此地的处境,他说不出口。 更何况,他认为以韦晟勋的立场,他不会想听到自己女友和别的男人聊过去的风花雪月才是。 「你……好吗?」席舫因艰难的说,她发现他似乎变得冷漠,让她有些迟疑。 但不能怪他,他自始至终都只是被动的接受者而已。她写给他的信是那么绝情而伤人,毫无转圜,怪不了别人。 「还不错,再过几个月就退伍了。」翟濬谦回答。 「你没有继续念研究所?」她惊讶。 他摇摇头,「我想先去当兵,一边重新思考我的人生规划。」 确定少了她的人生,是该重新规划了。 「你呢?这几年你好不好?」他试探地、装做漫不经心地问,声音里却泄漏出深深的落寞。 「我……」她才要说,却发现喉头哽咽,不知从何说起。 除了很多的孤单和想他之外,其它一切都好! 然而,当这长长的思念终于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她却变得毫无自信起来。 若非韦晟勋的鼓励,她应该没有勇气约他再见一面,但见面之后呢?见面之后又该如何?她该如何跟他说出她的心意?重点是,她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就在她反复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当下,韦晟勋却在此时爆出惊人之语—— 「我要结婚了!」 他的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教在场的翟濬谦和席舫因全都愣住了! 【第九章】 「我要结婚了。」 翟濬谦和席舫因不约而同,调过眼光看韦晟勋。 巨大的打击让翟濬谦瞬间暗了眼,再也无法伪装。 「……恭喜你……」喉咙像卡了铅块一样,留下火灼烧的痛,虽是明知道的事情,却在他们亲口宣判时,痛得叫他无法接受。 席舫因看见翟濬谦僵硬扭曲的表情,心想他可能是误会了,她气韦晟勋明明是要来帮她的忙,怎么感觉却像是帮了倒忙一样。 「韦哥哥,你怎——」她恼他。 韦晟勋却是满意的看到翟濬谦的表情,他扬起眉给她一抹保证的微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样就够让他确定席舫因这些年来的等待都是值得,他心满意足。 「谢谢你的祝福,我的未婚妻等一下就会来找我,我还得陪她去试婚纱,不过关于祝福,你可以当面跟她说。」他满脸促狭,很高兴看到自己的杰作。 这下换翟濬谦大大的愣住了,他脑袋停止运转半晌,这才急着问:「你不是要跟舫因结婚?」 怎么,竟渐渐有迷雾尽散的感觉了? 韦晟勋摇摇头,「我不和不爱我的女人结婚,这样太划不来了。」言下之意是自嘲席舫因爱的不是他。 第二十章 「我要结婚的是这位。」他忽然站起来,对着侍者领来的一位女子,露出温煦的微笑。「宛筑,你来得刚好,我帮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翟濬谦。」 女子来到他的身边亲密依偎,幸福尽在不言中。 「久仰大名,我是林宛筑,晟勋的未婚妻。」甜美的女子伸出手和翟濬谦自我介绍。 「翟濬谦,你好。」翟濬谦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仍是站起来和她握手。 「筑姊姊,你怎么来了?」席舫因喜出望外,这是回国后她第一次看见林宛筑,她现在浑身流露出幸福小女人的明媚,令她羡慕不已。 「就晟勋啊!他稍早打了通电话给我,说有个场合我一定要出现,帮他证明他的清白。我想说我家这口子怎么能被人误会,所以就赶了过来。」林宛筑一脸笑意,早知道韦晟勋心中想的诡计。 「我好怕你不来,我刚差点要被人碎尸万段了。」韦晟勋夸大其辞,猛拍胸口,和未婚妻玩起唱双簧的游戏。 「谁?是谁敢对我最亲爱的老公下毒手?我秀秀喔!我一定不会轻易跟他善罢罢休。」林宛筑娇笑的轻抚韦晟勋面颊,两人敢情是玩上了瘾,开始自顾自把肉麻当有趣。 「没关系,因为我还有求于他,所以千万不能对他太坏,我亲爱的老婆。」他语带玄机看着翟濬谦说。 「恶!」席舫因笑开,终于看出这两人的用心。 是啊!这比她解释一千句或一万句还来得有用。 她扬手搨风,故意取笑他们:「你们两个好恶,别在这边肉麻得教人眼红了。」 「你们不想看啊?那刚好,反正我们不能继续陪你们了,舫因,我和新娘秘书约好三点要去试婚纱,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晟勋要陪我过去了。」林宛筑俏皮跟她眨眨眼,还做出一个握拳拉把的姿势鼓励她。 「快走快走,不送了。」她作势赶人。 这两人的增强让她信心满满,有了再次勇往直前的勇气。 「等一下,让我讲完最后的话再走,这可是男人与男人间的对话。」韦晟勋阻止林宛筑,走到翟濬谦的身边。 翟濬谦起身,两个高大的男人面对面,眼中第一次出现惺惺相惜。 「你是个幸运的男人。」韦晟勋大方的说。 「你也是。」只要对象不是席舫因,他都乐见他的幸福。 韦晟勋一拳击在翟濬谦肩头,趋前靠近他,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对他说:「十年来她心中都只有你一个人,她很苦,若你知道,一定比谁都心疼,好好问她原因,别让她伤心。」 翟濬谦好诧异的看着他,开始咀嚼他所说的话,并从这之中,感受到这男人的大爱和用心良苦。 「拜托你了。」 「我知道。」 男人与男人的默契,尽在不言中。 送走了韦晟勋和林宛筑后,翟濬谦和席舫因初时尴尬的对坐,不知道该用何种方法开启与彼此的交谈。 「我可以坐到你旁边吗?」翟濬谦忽然说。 这样的感觉好遥远,他和她已经分开够久了,他不想连现在都感觉触碰不到彼此。 「当然。」席舫因红着脸答应,将自己往沙发里移了些。 「你还是很会脸红。」 「我——」席舫因拨了拨额前的浏海,掩饰自己的心跳加速。 「你不爱韦晟勋,对吧?」他偏头看她,用深情的眼眸将她困住。 席舫因虚弱的点点头,在他这样的眼神逼视下,她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那我是否可以大胆假设,其实你爱的是我?」翟濬谦眼下想求证的只有这一点而已。 她迟疑了一下,又再点点头,这回,却很是坚定。 十年来,她从没一刻忘记要爱他。 翟濬谦眉头因此散开,他忽地拥抱住她,紧紧的、热烈的,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濬谦——」席舫因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她想开口问他却被他打断。 「嘘!别说话,就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下下就好。」翟濬谦将头埋在她颈间,激动的深呼吸,身体不停的剧烈起伏。 他好感动,鼻腔里充斥一种酸性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她,不意却看见她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他慌了手脚,笨拙的抽了纸巾想替她拭去泪水,没想到她又被这细微动作感动,更加抽抽噎噎起来。 「你别哭了,这样害我都想哭了,一个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下哭泣很难看,帮我留点面子,不要哭了好吗?」 他低头靠近她,以颊熨着她的颊,肩并肩,默默地陪伴着她,直到泪止住。 席舫因抬起头看他,眼里泪水还晶莹着,「濬谦,我想告诉你,一个缘系三生的故事。」 于是她抽离自己的感情,开始细细述说一个故事,这其中包含了十年来的因缘巧错,从相爱到分离。 竟全都是月老惹的祸—— 五年前的那场车祸,席舫因奇迹似的毫发无伤,但翟濬谦却因为颅内出血和多处开放性及粉碎性骨折,病情一度宣告危急。 急忙赶到医院的双方父母,这才知道彼此儿女正在交往,席舫因的父母更是惊骇,这才将另一段往事全都揭露出来。 原来,五年前席舒嫚国中时因为发烧并发严重肺炎差点死去,席母曾求助的那位高人,除了指示要她改名为席舫因之外,还透露她此次生死劫难和一个男孩有关。 那男孩是她的正缘,在月老簿中情牵三世,但因月老误植此世丁酉大限红线劫,天意既定不可违,便注定了自此后十年的死生相缠。 高人见席母诚意动天,便交代她莫让这两人在接下来十年中有任何牵系,否则劫难将冲破此世缘结,只怕不只续缘难再,对席舫因的生命更会再有威胁。 爱女心切的席父席母,于是戒慎恐惧的遵照高人指点,彻底断去一切让两人再有可能的任何机缘,只因不舍女儿离开身边,所以他们考虑再三后,决定不将她送出国求学,选择留在台北念书。 本以为台北、埔里相距迢迢,人海茫茫,相见的机率应该比数十万分之一的机率还小,但人算不如天算,竟还是给他们遇上面,甚至还谈起了恋爱。 韦晟勋和他们都晚了一步阻止,没想到悲剧就此发生了。 为了救回翟濬谦,双方父母、席舫因和韦晟勋,当下决定又再求访了高人一次。 神奇的是,当席舫因和翟濬谦的父母见到高人时,高人似是早已心有数,开口便长叹,「缘生劫起,终究是避不过啊。」 翟濬谦的父母听高人此说,一时心中没了想法,慌得失去头绪,扑通一声便跪下求高人救救他们的儿子。 高人神色有变,只道了声「咦」,再掐指一算,又见到陪同韦晟勋停好车而后才到来的席舫因,再连道三声:「错!错!错!」 众人一惊,这才听高人娓娓道来,更是惊讶万分。原来高人早勘透两人有此生死车关,但他一直以为死的会是席舫因,没想到这个劫却教翟濬谦替她消了去,灾转人留,于是席舫因奇迹似的毫发无伤,全都是因为翟濬谦的念,硬是帮她受了这一回。 「命中注定啊!」高人再叹。 但也因为两人因缘障转,翟濬谦生命力远胜过席舫因,所以此劫终究得过,无须操心,高人要翟濬谦父母放宽心,静待他伤势好转。 不过这十年大限劫只过了一半,若要两人皆平安无事,则至少仍需再分开五年,不可有任何系绊,甚至,心也该放下。 一心若牵,则一心难忘,两心契合,缘分将会再让他们相聚,恐劫又生,只怕再也避无可避。 当时,席舫因泪流满面,只因为心中恋恋牵舍、情根深重,就怕再分开五年之后,世事难料,会否人事已非?分飞西东? 毕竟十年真是太长太久了,久到她无法对未来笃定,深怕纵放此缘,所以她不敢放也放不掉。 那时高人只告诉她,三世姻缘红线劫,时来终究转干坤。 这是他们的第二世,若缘无法过三世,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但,高人暗示,翟濬谦对她,是如此死生相随,不离不弃。 有缘自当会再相逢—— 高人唇边那抹佛一般不经意的浅笑教她给察觉了,心思忽然也跟着沉定了起来。 她当下即告诉父母,决定出国念书,舍弃台湾的一切,她只盼五年之后,情缘再续。 第二十一章 她愿意用短短的五年,换长长的三世。 但知情如她能舍得下他,而他呢?要如何让他断念?她早知他是一个坚持到底又深情得可以的人啊! 于是,她留下了那封就连她自己看了都会心痛的信—— 当时韦晟勋也和席舫因父母表示,愿意放弃学业陪她一起出国,继续照顾她。 但高人如佛偈提点,只道:「前尘情愁,似是无悔,犹在心头,都付痴心,情缘成空,还得明珠。」 言下之意告知韦晟勋和席舫因无缘,就算坚持,也会落空,他日绝对会遇到更适切他的好对象。 高人这一席话,解了韦晟勋心中长久以来的痴和怨,心念放下,最终只剩下心疼和祝福。 心疼她一个人独自守着秘密,背负和翟濬谦的情和爱。 祝福她在五年后能拨云见日,幸福自来。 就这样,她抛弃往日情爱,带着回忆和希望,独自一人来到异乡求学,寄宿在韦父家中,韦晟勋则等台湾学业结束后,也来到加拿大,一路至今。 愈听她说,翟濬谦愈睁大双眼,听完后,感觉像过了一世纪这样久。 他终于恍然澈悟,为何在五年前听到她细说从前时,他会有那么深的不安。原来,这其中竟还藏有这么多错纵复杂的秘密。 席舫因叹了口气,软软吟哦出声:「三生石上旧精魂。」 他们何其有幸,在辗转分离后,竟还如此幸福地拥有彼此。 「原来,真有所谓缘定三生的对象。」他细思量,本是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嗤之以鼻,但现下,他却不得不相信。 「筑姊姊和韦哥哥不也是?」 韦晟勋在台湾继续完成学业那两年,和系花林宛筑开始谈起了恋爱,其实林宛筑早在大一就对他芳心暗许,奈何他心中已早早有人停留。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很多人都是错过,他们却很幸运,在他放弃席舫因时,林宛筑却还不舍于他,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于焉开展这段恋情,又终于,要在一个月后的婚礼上,携手迈向人生另一条坦途。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你呢?」虽然和他全说了清楚,但她忽然想起,前些天在东区看见,那个亲密勾住他的女子。 她可是他女朋友? 「过尽千帆皆不是,这是我现在的心情。」翟濬谦似是心有灵犀,看穿她的担心,他信誓旦旦的对她保证,「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归帆。」 在这之前他惹下的感情债,全都是因为不够信任他们之间的爱情所种下的因,如今这些果他会好好解决,待解决后,他才有立场、有身分可以好好重新再爱她一次。 席舫因眉目舒展的笑了,笑得心无阻碍,笑得通透澈然。 「有些事是真的很难说,不由得我们不信。」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看来,我们应该是修了好几世,这才换来这三世的聚首。」翟濬谦牵住她的手,感动不已。 相信经过这十年大限劫后,他们就能真正期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一天到来了。 一个星期后,为了庆祝席舫因回国,张正传和白茉莉帮她举办了一个欢迎会,地点就在他们的租屋处。 这天,才真正是全员到齐,大学时联谊的八名男女,时隔五年,终于重新再聚首。 「正传这地方真算得上是我们八个人的大本营,大家来举杯庆祝吧。」黄嘉文吆喝道。 「那当然,自然多亏我这绿巨人啊!」张正传得意的自拍胸腩说。 「这跟绿巨人有什么关系?」众人都是不解。 「笨蛋!绿巨人浩克,浩克好客也,没听过喔?」 众人登时笑翻,一个个忍不住拿抱枕丢他,就连白茉莉都笑得头上一群乌鸦飞过。 看着众人两两成双,这下换宋政颖哀叹:「怎么人人都讨得到女朋友,我长得又不比别人差,却直到现在还是王老五,有天理吗?」 「不如你和宜嘉配成一对好了。」曾羿勋建议,「这样我们这一群就真的都肥水不落外人田了。」 「说的也是。」宋政颖笑逐颜开的附和,「宜嘉,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培养感情好了。」 说着说着,他的一双咸猪手就要往敬宜嘉抱了过去。 敬宜嘉是个清秀讨喜的女孩子,只不过她一直以来都把心放在翟濬谦身上,很容易让人忽略,她其实是值得考虑的好对象。 「拜托,我还要考虑一下呢!」敬宜嘉笑着缩到黄嘉文身后,想躲避宋政颖的攻击。 他们几个人从以前就百无禁忌惯了,像这类手来脚来的动作,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 敬宜嘉前不久还困在对翟濬谦的感情中走不出来,但是自从白茉莉那边听见有关他们俩缘定三生之说后,也不得不笑着流泪祝福他们了。 十年啊!她是真的打从心底佩服他们的勇气,这样错综复杂的爱情竟然还能坚持十年之久,也莫怪他们缘定三世,就算七世也不足为奇。 对于他们,她只剩祝福,对于翟濬谦,她则需要时间去忘记。 「大嫂,我要跟你道歉。」张正传趁着大家吵吵闹闹时,移到席舫因身边说,他现在已改口称她为大嫂。 席舫因本笑着观赏宋政颖追逐敬宜嘉满场飞的画面,却忽然被他打断。 「跟我道歉?」她指着自己,一脸不解。 「你离开这五年,这家伙说了你很多坏话。」白茉莉靠了过来,纤手拎住男友的耳朵,滔滔不绝的开始数落罪状。「……不相信大嫂,罪加一等,任凭大嫂发落。」 「别这样,好老婆,好歹我们也是缘定三生,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吗?」张正传捣着耳朵哀号。 「谁跟你缘定三生,我哪这么衰!」白茉莉恰北北的教训他,嘴角却浮起好大一朵笑靥。 「人家我也是为了濬谦好,哪知大嫂是用心良苦、高风亮节、尽忠报国、为国捐躯……好痛耶!」 「呸呸呸!连为国捐躯都说出来了,你还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白茉莉连敲三记他的额头。 「我的狗嘴你平常不都很喜欢吗?亲的时候也没见你嫌我吐不出象牙啊!」张正传努着嘴痛揉,还兀自碎碎念。 「欸,你很a喔!」白茉莉笑骂他,两人的感情一如以往如胶似漆的「妇骂夫随」。 席舫因好心情的看着众人搬演的闹剧,幸好大家都还是一样,她好怀念曾经这样相处的日子,他们每个人都在她生命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蓦地,一双手环过来将她紧拥,温温热热,深情款款。 她回过头看见翟濬谦。 「答应我,下回再遇见问题时,让我们一起面对。」他深情的低语。 她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不会再遇见问题了。」她对未来充满信心,之后,还有好长好远的幸福在等待迎接他们。 翟濬谦拉住她的手,贴到自己心口上,柔声道:「有没有感受到?我对你的心意。」 席舫因笑得害羞,却忽然发觉到异样。 「这里怎么硬硬的?长肿瘤?」 「糟糕!被你发现了。」 翟濬谦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镶钻戒指,他说:「我见你的无名指很孤单,所以特别帮它找了个伴来陪它。」 他抓住她的手,将戒指套入无名指中。 席舫因感动的捂住嘴,眼眶好热,她眼里凝着泪水。 「翟大帅哥,这是什么?」眼尖的黄嘉文发现这对爱侣缩在角落,不知道在进行什么「非法交易」,这才被她抓到有人竟然在求婚。 「哪有这么容易让你求婚成功,来人啊!大刑伺候。」 「是,黄青天,虎头铆这给您抬来了,看您是要煎煮炒『鲗』,还是统统一起来呢?」 厚!这张正传身体里一定有演戏的因子,看见这一幕的人,心里头无不这样认为。 翟濬谦笑着拉起席舫因的手,赶紧逃到房间内把门反锁。 丝毫不理会外头敲得震天价响的门板,再这样下去,只怕房东明天就要请人来修理这扇门了。 「嫁给我好吗?」他问。 「这是贿赂?」她将右手举高,美钻闪闪生辉。 「不,这只是前金。」他狡笑逼近她。 「那后谢呢?」她在他的逐步逼近中步步后退,终于跌坐在床上。 「后谢,自然就是我啰!」翟濬谦说着,低头吻住她的嘴,给了她一记又深又长的吻。 房间外头,人声正鼎沸,而房间里头,春情正无限…… 终曲 【终曲】 半年后,翟濬谦和席舫因的婚礼办得简单而隆重。 由于已经等了长长的十年,双方家长都赞成不要再多耗时间下去,便选在翟浚谦退伍后没多久,亲自到高人那去致谢,并告知决定结婚这件喜事,由高人替两人挑了一个最漂亮的日子,来完成终身大事。 喜宴则办在他们相识的国中大礼堂,席开多桌,将整个礼堂的气氛炒得热闹哄哄。 主婚人,自是他们俩的国中女班导无疑。 只见女班导上台致词时,竟俏皮的说:「这完全是我当年的无心插柳,没想到十年后却绿树成荫,由我这经验法则告诉大家,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瞧我当初的小善竟换来这样大的红包……」 女班导高举手上翟濬谦父亲包给她的大红包,放到嘴前亲吻,台下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新郎新娘站在台上,这才看见许多好久不见的朋友都来了,何凯钧、范家纶,甚至连胡丽晶和李佳仙都出席了。 盛大热闹的喜宴,办得就像同学会一样,所以新郎新娘每敬一桌酒,都要耽误个几分钟叙叙旧,等到轮敬到张正传他们这一桌时,大伙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太过分了,完全不把我们大学同学桌放在眼里喔,这下不好好修理你们怎么可以?」白茉莉摩拳擦掌的直嚷嚷,摆明就是要闹洞房才干休。 翟濬谦大笑,这白茉莉的行径才真的是十年如一日,玩不腻,看来张正传往后的生活,永远都不用担心无聊了。 「我想想,来点什么处罚呢?」白茉莉招牌贼笑又起。 新郎新娘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人家这回想看河马交配欸!」白茉莉用最亲切无辜的语调,跟身旁的张正传撒娇说。 河马交配?新郎新娘瞪大眼。 这会不会太十八禁了点?光天化日不宜啊! 但终归是在所有人威胁利诱下,被大家拱上了表演场地。 这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喜宴上,看到众宾客移位的移位,让道的让道,只为欣赏史无前例的河马交配演出。 只见众人夹道,让出一条长长的助跑道,跑道的尽头,是坐在椅子上的新郎。 而新娘,则须从助跑道的这头,跑到新郎面前跳起,再跨坐在他腿上接吻,才算完成整套动作。 偏偏新娘今天穿了一套低胸粉红薄纱玫瑰花朵缀成的蓬蓬裙婚纱,光看她的婚纱就知道这次的任务带点高难度,偏偏这对新人的父母比谁都还大声的呐喊助阵。 他们太高兴了,对彼此的儿子女儿满意不已,今晚就快乐的闹个够吧! 席舫因站在起跑线,拉着蓬蓬裙,尴尬得直想找个地洞跳进去,一旁的白茉莉和黄嘉文乐得指挥她动作姿势该怎做,她一咬牙,干脆提起一口气往前冲,横竖都要死,就求个痛快吧! 在满场的鼓噪声中,只见一个提着蓬蓬裙,露出精致雪白脚踩的美丽新娘,奋力一跳,众人跟着「啊」一声。 新娘不偏不倚跳到新郎的重要部位,完成交配动作,白茉莉双手一挥,大喊:「满分!」 众人笑翻,连连鼓噪:「亲嘴!亲嘴!亲嘴!」 看来众位看倌今天可是坚持要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应众人要求下,男河马给了女河马一个极尽缠绵悱恻的深吻,吻得很色情,让每个人都看得脸红心跳。 当下,鼓噪声音变小了,新郎和新娘的爱情感染身边每一个人,不管是正在谈恋爱的、老夫老妻的,还有七年之痒的,都忍不住转过身去看自己红线相属的那个人儿。 是不是该再恋爱一次?他们想。 爱情忒地奇妙,能够将再远、再不相干的人儿拉在一起,拉进彼此的怀抱里,亲吻、爱抚…… 个中滋味,就等看倌您自个儿去品尝啰! 后记 【后记 朱筱熹】 大家好,我是朱筱熹。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老早就想写一篇有关于命中注定的小说了,筱熹是一个很爱算命、且笃信佛教的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但是要怎样把枯燥无味的算命、轮回等化成一篇动人深情的稿子,说实在的,真是让我伤透了脑筋。 忽然有一天,嫁不出去的筱熹跑到霞海城隍庙拜完月老,回家后便心生源源不绝的灵感,于焉便有这本书宝宝的诞生,说来,还真该感谢月老的赐福与保佑呢! 在〈禾马〉,筱熹算是新人一枚,但其实已在言情小说界出过好几本书宝宝,写作对于筱熹而言是种瘾,像鸦片,戒也戒不掉,更会让人深陷而无法自拔。我喜欢文字,更喜欢文字化为稿子的那种魅力,所以在正职工作之余,编织梦想便填充了我大部分的时间,而我甘之如饴。筱熹相信,自己这种耽溺于其中的感觉,正如同所有喜爱言情小说的朋友一样,也因为如此,让我在这条路上走来并不孤单。 筱熹接下来的写作计划已在着手酝酿中,希望所有〈禾马〉的读者在看过筱熹的这本《眷恋多少年》后,能不吝惜给我一点点的心得分享或鼓励,有您的支持是我持续完成下一本书的动力喔!我就像一株小小的幼苗,等待诸位读者大大爱的灌溉,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长成一棵结实系繋的大树,树上挂满一颗颗我梦想的果实。呵呵呵,看来我的野心还算大,发下这样宏愿,往后写作就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随性兼偷懒了呀! 总之,谢谢〈禾马〉的编编让我有机会在这个园地编织梦想,深深一鞠躬,希望所有帮忙筱熹书宝宝催生的人,都能幸福美满、甜甜蜜蜜喔!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