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蛮笔友》 楔子 所有之事都缘于一张病单。 扬州黄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黄家主人黄少瞳,十五年前,找回一位英俊无双的男子,名叫宋玉杨。两人不顾世俗忌讳,执意在一起,恩爱有加,反倒成了扬州城的一段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好事多磨。上天故意与这对恋人开了个玩笑。 两年前,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宋玉杨身体不适,前去回春堂诊治,阴错阳差地将另一位患者的病单,当作自己的。 该人年近耄耋,全身上下没一处无病。“大夫建议”一栏内写道:回天乏术,望病家莫伤心,多加珍惜眼前时光。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得宋玉杨身心俱碎。回到黄府后,他便抑郁寡欢,觉得自己哪里都疼,恐怕不久就要长辞人世。 当晚,宋玉杨几番挣扎,最终作出一个无私的决定——一人默默承受,还爱人自由。 可黄少瞳与他感情甚好,岂能说断就断。自己好说歹说,对方也不愿意分手。宋玉杨看他软的不吃,便来起硬的。 此后,黄府便成了一所人间炼狱。殴打、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黄少瞳进出皆是顶着一双熊猫眼。 这种生活整整折腾了一年多,终于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仆役前来向宋玉杨报告。 “宋公子,不得了啦!黄主子刚刚和一个叫轩儿的走在一块儿,两个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多亲热呢!” “反了他了!”宋玉杨大吼一声,刚要冲出家门,兴师问罪,突然又停下脚步。黄少瞳有了心上人,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毕竟自己已是弱体病身,活不了多久了。 看看,这一激动,头好象又有点晕了。宋玉杨哀声叹气地坐下,摇头哽咽道:“呜呜……他有外遇,我最开心……” 不久,两人便正式决定分手。黄少瞳另寻他人,也是经过无数次内心挣扎,虽有万般不舍,可见宋玉杨如此决绝,也只好妥协。 第一章 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终于得到爹娘首肯,同意让我去探望远在江南的叔父。 叔父离开时,我还未出生,因此对他没丝毫印象。 临行前,爹塞给我一张画像。我一瞧,差点厥倒,尖叫道:“爹!原来叔父真的这么帅,简直跟潘安一模一样!” 爹瞅着我摇摇头:“这本来就是你妹贴在床头的潘安画像啊!我是想告诉你,要是看见个跟他一样英俊的,年纪看起来,和你差不多的,那肯定就是玉杨了!” 我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虽然我的算术差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但也知道叔父已过而立,怎么会年纪看来和我差不多?莫非我现在的样子很老? 爹拍拍我的肩膀:“玉杨十五岁时,也一副二十靠三的模样,但后来一直没变过。小鱼,不要自卑。现在成熟不碍事,以后就没人会说你老了!” 任凭这话的收尾再漂亮,那句“不要自卑”,是人听了,都会自尊大伤。我撇撇嘴,正巧看到娘走来,赶紧跑上去,拉住她哭诉申冤。 “娘!你相公说我长得和他弟弟一样老!” 从小,我除了热中管别人闲事外,还有个爱好就是唱戏。只要有戏班来洛阳演出,定会逢场必到。哭的技法早学会几成,不一会儿就涌上泪珠,紧接着哇哇大哭起来。 刚一抬头,却见娘也红了眼圈。 她捧起我的脸,带着几分激昂道:“像你这样少年老成,并不吃亏,大半辈子也就那样了!看看你爹,从我嫁进宋家起,他就一副六十多岁的模样,到现在还是这德行。” 听了娘这话,我不禁想起过去在学堂犯错,夫子非让我把爹叫来,爹来后,夫子又怪我妄图拉来不识字的爷爷蒙混过关。 回头看爹,他竟也哽咽起来。奶奶在小妹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到门口,大家的眼中都折射出热切的光芒。 我不过是去探望叔父,他们却已潸然泪下,实在让我感动不已。小妹手拿两只梨跑来,给我一只大的。 “小妹真乖!为什么把大梨让给我?跟谁学的?孔融吗?” 小妹摇头:“因为大梨是坏的!孔融是谁?” 我倒地。 奶奶像是迫不及待,歪着嘴催促:“快起来,可以上路啦!我老太婆盼这一天盼了好些年了!” 我勉强站起来。原来他们个个眼泪汪汪,不是舍不得我走,而是巴不得我走。眼看梦想就要成真,兴奋到流出泪来! 娘将我扶起来,把行李套上我的肩。 “小鱼,我们实在留不住你。自从你告诉吴夫人吴员外在外头花天酒地后,两口子打得是天翻地覆。吴夫人现在回了娘家,吴员外还在四处寻人要烧我们的房子呢!” 爹上前补充道:“这已经是我们第十八回搬家了,你管闲事管得吃力不讨好,还得罪这么多人,说不准我们以后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你说要去扬州,我本来是举双手加双脚赞成的,但你娘说答应太快,怕你起疑又不肯去,所以起先没同意。” 我向来无法坐视不公之事,倒也不是爱揭发别人的风流事,只不过好打抱不平罢了。 “有没有搞错?这吴员外还讲不讲理?让吴夫人别怕,有我宋小鱼在……” 我本想接着说,他们却起哄着强行送我出门。在一片热闹的氛围中,我满腔悲愤、义愤填膺地离开了洛阳。 主动前往扬州,其实并非全为探望叔父。我是为和一个交往一年多的笔友会面,她有个很诗意的笔名,叫做雨天,也住扬州。 我下江南的真正目的,只有隔壁小虎子知道,他劝我别把雨天想得太美,说不定她长得奇丑无比,就因为平日交不到朋友,才会寻找笔友。 小虎子这么说是有前车之鉴的。他过去也有个笔友,飞鸽传书只需半天就到。 两人确认都住洛阳后,决定见面。那女子雍容华贵,举止高雅,虽然年龄大了些,但小虎子还是犹为满意。 只不过当他们聊得起劲时,跑来一个一眼看上去就比小虎子大的男孩,冲那女子叫“娘“。 小虎子的初恋就此埋葬。后经我打听,那女子是个大户人家的姨太太,由于空虚无聊,竟搞起“飞恋“(飞鸽传送的恋爱)。 为帮他报仇,我跑到那户人家门口大喊大叫,隐去小虎子的名字,把整件事嚷到全洛阳都知道。最后,那姨太太被休了。 不过,我家也付出了被人烧掉一幢房子的代价。 虽然“飞恋”风险很大,但我依然对雨天充满憧憬。我还记得第一回接到她信时的情景。 那天,一只白鸽停在屋檐上,我抓下一看,它的脚上绑了张字条,上面写道:我究竟是谁?署名为雨天。 我暗笑这人奇怪得紧,连大名也签上了,还问自己是谁。好奇心作祟,我以“晴天”为笔名回信给她,告诫不要想不开,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嘛! 半月后,信鸽带着雨天的回信,重返我家,自此奠定我“飞恋”的开始。 ### 从洛阳到扬州,陆路加上水路要走一个月。我准备到叔父家后,再放飞信鸽,捎张字条给雨天。 上面写道:来扬州看你,无比激动。我顺带要看望家里的一个亲戚。 说到这顺带要看望的人,呃……那就是我叔父了。听娘说,叔父的帅,到了男女都嫉妒的程度。 但爹和叔父虽为兄弟,长相却是南辕北辙。宋家的人大多额头极高。别人面壁思过,全是鼻尖触墙,到了宋家,则变成额头先顶到。不过我没长那么高的额头,所以才叫宋小鱼。爹说我和叔父一样,是条漏网之鱼。 在洛阳,对叔父趋之若鹜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每天都会有人向他表白示爱,叔父一人应对不了,通常由我爹娘帮忙打跑。那时家里拮据,仅靠爹的一点微薄收入,已无法养活这个家。 当年,扬州富商黄少瞳来洛阳办事,也被叔父的魅力折服,拼命追求他,同样被我暴力的爹娘打得多处负伤。 但黄少瞳锲而不舍,且会运用大脑。他放下洛阳的生意,四更天就守在我家外院的井边,等叔父起床打水。 一次,意外。两次,巧合。三次,就是用心良苦了。 纸包不住火。这事最终还是传到我棒打鸳鸯的爹娘耳朵里。当日,娘和爹阴险地守在井边,上去就要揍黄少瞳。 吵闹声唤来了奶奶,当她得知这年轻人为了叔父竟付出这么多,终于动容。 奶奶一生向往浪漫,偏偏爷爷思想守旧,一辈子只送过一次花,却被她踩得稀巴烂。因为那朵花是从别人送葬的棺木上采来的。 有人这么辛苦地追求她儿子,奶奶不禁感动到大哭。最后,连衙役也惊动了,以为我爹娘虐待老人。 那次以后,家人改变了对黄少瞳的态度。加上家境贫寒,最终,大伙决定把叔父托付给他。 黄家历代经商,叔父离开洛阳后,我家每月都会收到一张巨额的银票。 ### 从船上跳到扬州的土地,杨柳迎面,我拿着黄府的地址,想要叫辆马车,反正到了黄府也是由叔父付帐。 还没走到马车边,就被一个卖烧饼的大伯叫住,硬往我手里塞了两个烧饼。 “小哥,好吃的烧饼,买一送一,买一个吧!” 我抬起一只手上的烧饼问:“这是送的?” 那大伯露出狰狞的笑容:“是啊是啊,来一个吧!” 我心想不就要送我个烧饼嘛!用得着龇牙裂嘴吗?张大嘴巴,三两口就吃完了一个。 烧饼大伯的脸色总算由阴转晴,问道:“怎么样,好吃吧?” “呃……”我打了个饱嗝,说:“嗯嗯!好吃好吃!” “好吃就付钱吧!” “嗳?付钱?” “废话!买东西哪有不付钱的?” “可你刚刚说这是送的呀!” “买了才送啊!你小子敢吃大王饼?” “等等!” “做什么?” “是霸王饼,不是大王饼!” “……” 这大伯的算术一定比我还差,自己说好要送一个给我,现在又要收钱。看他一脸要扁人的冲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赶紧开溜。 他在后头紧追不舍,连摊子也不要了,像要与我玉石俱焚。我心里不停叫屈,人家肚子也不是很饿,可看他如此渴望的眼神,我才勉为其难地吃下。指出他的错误,也是为了他好嘛!万一发展成小妹那种程度,就无可救药了。 眼看前面有辆马车,我暗叹有救了。不料两个男子竟早我一步坐上马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哥,行行好,让我躲进去吧!”我拉住车夫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道。 “……”车夫面露为难之色。 “求求你了!” “让他进来吧!我多付一倍车钱。” 千钧一发之际,车内传出一声深沉的正义之声。我如获大赦,立刻一头钻进马车。 由于进来得太快,惊到了车里的人。他们两人长得皆是俊逸非凡,身穿上好的锦服,想必还是有钱人家。 “先坐吧,别出声!”当中一个感觉较为深沉的帅哥哥说道。 我听出刚刚喊我进来的就是他,千言万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我用力点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马车动了起来,外面传来烧饼大伯的叫骂:“那吃大王饼的小子跑哪里去了?被我抓到,不抽了他的筋!” 我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笨?教了他是霸王饼,他还冥顽不灵,看来与小妹有得一拼。 或许是我太久没发声音,让另两个人错以为身边只有空气,竟情意绵绵地靠在一起。帅哥哥的身边,靠着一个年轻人,清秀面容,却给人招摇的感觉。 “少瞳……” 他轻轻一唤,好软!好甜!好肉麻!连我的骨头也被叫酥了。呃?他叫什么?少瞳?那不就是叔父相公的名字? 我赶紧看向他,难道这就是我传说中貌比潘安的叔父? 我激动得几乎尖叫,刚酝酿出感情,准备上前与叔父相认,抱头痛哭一场。又听到他身边的帅哥哥说道:“轩儿,坐好!” 轩儿?不对啊!我叔父叫宋玉杨,不叫轩儿呀!难道他不是我叔父,而是黄少瞳在外摘的野花? 我刻意清了清嗓子,让他们不要靠得太紧。难怪呢?想我叔父应当纯洁似水,冰清玉洁,哪会这么媚俗?我瞪了瞪那轩儿,越瞪他越不爽。 “少瞳,他这人这么凶,把你打成这样!你怎么还不让他走!”轩儿脸上挂着愁容,瞳眸里却又藏着笑意。 哼!卑鄙!拆散别人家庭,不要脸! “玉杨和我说清楚了,我没有反对。”黄少瞳没有太多的表情,淡淡说道。 好啊!你个黄世美!想当初,千万百计把我叔父骗到手,如今又要把他休回家!愿你们这对狗男男出门就遭灾。坐马车翻车,统统摔死! 心里刚一骂完,我立刻后悔起来,毕竟我也在这辆马车上。 轩儿得意一笑:“那就快些让宋玉杨动身,他凶起来实在是好可怕啊!他在府上,我都不敢去你家!” “啊……呸!”我低首大啜一声。 面前两人都吃惊地望着我。我向上翻了个白眼,虽然很想暴打他们一顿,但二对一的形势显然对我不利。我一琢磨,何必与他们正面起冲突。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不要也罢。等我找到叔父,先行休了这姓黄的,一起回洛阳。 “有什么事吗?”黄少瞳问。 “没——事!”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烧饼大伯已经追不上了,不敢打扰两位谈情说爱,我娘说这种事看多了会长针眼,请容我这里下车!” 轩儿涨红了脸,却依然带着让我有扁他冲动的笑容,柔声对黄少瞳说:“让他下去吧。” 我回头做呕吐状,暗骂我要下车,你征求他意见找死啊! 车身一个颠簸,我借机倒在轩儿身上,想暗中揍他两拳。不料动作太快,还没来得及抽出手,头先撞到了车梁上。 “这位公子,你有没有事?” 我推开了黄少瞳前来搀扶的手,正视他道:“你可还记得,有个人,你应用一生来搀扶?” 他楞楞地望着我。不给他发问的机会,我掀开车帘极有气势地跃车而下。其实当我跳下去的一刹那,就开始后悔了。速度加上冲力,让我像个冬瓜似的,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我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见马车已经远去,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没让他们看到我出糗的样子。 跌下车后,我随处逛了逛,走到一处宅邸门前。抬头一望,竟是黄府,鼻子突然酸涩起来。这杀千刀的黄少瞳,过了家门而不入。摆明是和那狐狸精出去鬼混,可怜我叔父孤苦伶仃,一人独守空房。 正悲愤着,突然听到有人吵架。我天生好管闲事,此刻不禁兴奋,立刻跑去看,后悔没带上一点瓜子。 “现在人是不是都找打啊!被我扁过的人,一般不死也残废。竟然还有人敢来骚扰我家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凭这副嘴脸,还好意思来示爱!人都是女娲造的,造你们的时候,她心情一定不好!” 一顶轿子边上站着一个漂亮少年,大概是骂人骂得激动,脸色衬得红扑扑。虽是在骂街,却看来大方得体,神清气爽。 我张望了眼周围被他训斥的公子哥,一个个咬牙切齿,但又好象知道斗不过他,只好闭嘴不说话。其实这些人长得也不算太丑,怎么能说女娲娘娘心情不好时造出来的呢?最多也就是生理失调。 被损成这样,竟还有不怕死的,想要上前。那男孩猛然拽起他,当街暴扁一顿。他显然懂些功夫,三两下就把那人打得落花流水。看得我忍不住尖叫:“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男孩扁累了,停下来道:“谁还要示爱吗?” 在场众人,看了无不暗吞口水,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小狼,别理他们!我要休息。” 轿中传出一声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微风袭来,吹开轿帘。里面坐着的人,顿时看得一清二楚,引得四周赞声一片。只见他凝雪肌肤,绝世俏颜上眉目分明,如瀑黑发垂顺至腰。 我取出潘安的画像看了看,这等姿色与他比起来,却也不显优势。 叫小狼的男孩听到吩咐,立刻让仆役把轿子抬入黄府。自己又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瞪着众人。 我万分确定,轿子里的人就是我叔父。想到刚才还把轩儿那狐狸精认成他,我立刻大骂自己猪脑! 叔父比那轩儿漂亮千倍,这让我不禁怀疑,放着帅哥不要,偏去外面采花的黄少瞳是不是眼光有问题! 前来示爱的贵公子们看男孩站在门口,有的只好悻悻而归,稍有恒心一点的,则按兵不动。我暗叹叔父到了扬州还是魅力不减,到处有人倾心向往,身边还是陪有暴力分子保驾护航。 我从包袱里取出信鸽盒,把鸽子放走。自己蹬蹬蹬地跑上台阶,还没扣到黄府门环,已被小狼拦下。 “找谁?” “宋玉杨!” “又是个外地人!” “呀!你知道呐!我从洛阳来的!” “外地人一般都不清楚上门追求宋少爷,会付出什么代价!” “你误会了,我是他侄子!” “老套!上回还有人拿着尚方宝剑要求见面呢!” “哇!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不过我朝开国以来,好象没听说沿用尚方宝剑。” “他在古董行买了一把前朝的剑!” 小狼像是极不相信,我赶紧拿出爹的书函:“我没有骗人,你看看这个!” “你是宋少爷的哥哥?” “我是他侄子。” “可信里称呼宋少爷为小弟。” “那是我爹写的。” “明白了!” “什么?” “女娲造你的时候,没估算好时辰!” “……” 虽然我承认自己是成熟了一点,但被他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郁闷。刚想开口说“损完了,就带我进去”,不料小狼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门口的石狮子上靠着,紧握住我的手,沉声说:“轻点!不要说话!” 我突然感到什么东西掉在了脚上,低头一看,竟是满地的鸡皮疙瘩。 “你这是做什么?有事说,也不用态度诚恳到这个样子啊!” “你后面有人!” “废话!街上当然有人,难不成还有鬼?” 我把头从石狮子后面伸出去一看。乖乖!我的亲娘啊!这哪里是有人,整条街上人山人海,且个个面容狰狞,苦大仇深,手上还都操着家伙,一副同归于尽的壮烈表情。 “你为什么不说清楚是这么多人!”我磨牙道,“快回府!动员所有的仆役把前前后后的门全都钉上!” “不能回府!他们这么恶狠狠,关了门,也会冲进来的!” “可不回去,我们会被打得比猪还难看!” 小狼瞪我一眼,像在骂我比喻不当。忽然拉住我,急起直逃。门口众人见状,轰地追了上来。 我被小狼拉住,围着黄府大宅绕了大半圈儿。后面的人虽多,但挤进狭窄的胡同显然不便,一会儿就被我们搞得晕头转向。 在洛阳,由于我刚正不阿,勇于揭发别人丑事,以致撂了个“万人嫌”的绰号。这次被这么多人追杀,生平第一次感到做“万人迷”的滋味。我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连连尖叫。 “不要吵!真是个胆小鬼,还没被抓到就鬼叫!”小狼把我拉到墙角,瞪我道。 “我不是害怕,是兴奋!” “叫你不要吵,还吵!”小狼挥手扫来,我猝不及防,被推到了墙上。他力气极大,我撞上了墙仍然停不下来,又反弹到他身上。小狼身子一歪,被我压得严严实实。 “起来!手放哪里?重死了!” “哦,麻烦借一下力。” 趁小狼还没开口拒绝,我撑着他的身体慢慢起来。心想不是你推我,怎么可能被压得这么狼狈?得点报应也是应该的。 小狼跟着坐起来。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减肥了,只不过压下嘛,怎么把他的血压也压高了,整张脸像红得像个猴子屁股。 “你脸怎么回事?” “你……” “泥?不对呀!泥是棕色的,你脸上是红色!” 小狼嘴里冒出烟来,看来就快喷火。我刚想低头去避,喧闹声却越来越近,当中夹杂着叫骂:“沈小狼,给我们滚出来!宋玉杨不能得罪也就罢了,你算什么东西?去把他叫出来!” “臭小子滚出来!” “连黄少瞳还要敬我们三分,你们一主一仆竟敢视而不见,出手打人!” “你们算老几?还想教训我!” 小狼听到人已经追上来,灭了嘴里的要喷的火,保证我暂时人身安全。 我眨眨眼睛,把头探出墙。哟!这就是传说中有钱有势的人呀!怎么一个个跟操镰刀砍人的农民似的。 “既是前来拜访,要见我和少爷,哪有让我们自己站出来的道理。有本事,你们自己走过来!” 我望着小狼,他不要命了吗?让这群披着锦袍的农民过来,非得把我们当西瓜砍了。 战书一下,墙那边的声浪戛然而止。片刻的寂静过后,传来众人商议的声音。最终,像是决定派名代表打头阵,一同冲过来。 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听得我连牙齿也跟着不住打颤。小狼倒是一副坐下不乱的神情,悠然自得地伸出一条腿。 “啪嗒——”一声,打头阵的人摔了个狗吃屎,沈小狼赶紧收回腿。接着就传来排山倒海的跌倒声,现场弄得尘土飞扬。看着如此壮观的人山场面,我还来不及大笑,又被小狼拉住狂奔。 我们从东墙逃到西墙,那些人果然毅力十足,竟又大吼着追来。我推了推小狼:“刚才你绊人太酷了,这回让我来吧!” 小狼想了想,点点头。我甩甩腿,蹲了个马步,把腿伸了出去,打算把他们摔得片甲不留。想到这里,我不禁嘿嘿偷笑了两声。 人声越来越近,我越发兴奋起来。”喀嚓——”,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我脸上的笑容迅速凝结为抽筋,随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 哪个不要脸的?说好是人冲过来,怎么会这次推了辆板车撞来? 第二章 “啊!我的腿啊!我的腿断了,让我怎么活啊?” 我闭上眼睛,不敢面对现实,抱住腿惊声尖叫。奇怪的是,手到之处,摸到的腿竟完好无损,并没骨折! “哎!手又放哪里?你狂摸我做什么?” 我猛然睁开双眼,不料竟拉着小狼的一条腿来回抚摸。他的脸又红起来,这次我可没有压他,或许他原本就有高血压。 还来不及建议他去看大夫,我再次尖叫出声——小狼和我已被两名虎背熊腰的大块头一把拎起,抵在墙上。 身子稍一移动,我立刻痛得龇牙咧嘴,低首一看,一条腿已经软绵绵地荡着。 一个身着绿衣的公子哥跳上前来,指着小狼急道:“连个小厮也敢这样无礼!竟敢戏弄我们!” 我和小狼像表演飞刀时躺在木板上一样,被人高高抵在墙上。小狼歪头仔细看了眼那伙人,叹口气说:“真的是你们想找我家少爷做伴?” 底下众人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小狼又道:“青蛙配蛤蟆,乌龟配王八。怎么说也得般配一些呀,我干!大叔,头都秃了,还来!其实宋少爷的爹长得也不错,最主要是适合你们这个年龄段,要不要我引荐?” 众人呈现严重缺氧,集体深呼吸了三次,才重新炸开了锅,七嘴八舌指责小狼。 我很想提醒小狼,其实我爷爷生得并不俊俏,由于额高,他常被认为祖先是山顶洞人(后经我查证,每个人的祖先都是山顶洞人)。 腿原本就受了伤,还被人像吊腊肉似的抵在高处。我实在忍无可忍,扯开嗓子大声道:“你们扬州人实在太滑稽了!卖烧饼的出尔反尔;做相公的不保护爱人;说好只有人冲过来单挑,竟然耍阴招,推来辆板车!” 小狼别过头来看我:“关卖烧饼的什么事?” “买一送一的烧饼,我吃了送的那个,竟又要我付帐哦!” “……” 绿衣男子阴险一笑,抬手道:“原来是吃烧饼吃得不痛快!既然不是本地人,就让我们敬敬地主之谊。来人!买两百个烧饼过来,请他们吃个够!” 两百个烧饼很快堆到眼前,若是送我打包回家,我一定会感激到痛哭流涕。可要是让我一个人吃下去,只怕,咳咳……其实你们不用这么客气。 “我又没说烧饼!你们,唔……” 江南人果然慷慨大方,连小狼也顺带一起请了。三五个大块头把他按在地上,拼命往他嘴里塞烧饼。小狼不断向外吐,可一张嘴敌却不过十只手,我听到他不断喘息、咳嗽的声音。可怜啊!原来他这辈子是吃到撑死的! 正想为小狼祈祷一番,我也被拖到地上,左腿一碰到地面,立刻疼得我连连抽搐。一打烧饼向我覆盖而来,差点没把我蒙死。 从烧饼的缝隙中看到空中徘徊着一只白鸽。我突然想起素未谋面的雨天,当即坚决起来。还没见到她,我怎么能轻易被人害死? 先前看到小狼拼命挣扎,我已累积了一些经验。没有浪费力气使劲去吐,而是咬紧牙关,死守最后一道防线,不让他们把烧饼塞进嘴里。 由于一口也没吞下去,一百个烧饼全塞完,几乎把我整个活埋。我抖抖身上的残渣,沧桑得犹如兵马俑。小狼也已吃完,吃到昏厥过去,倒在地上。 “吃得怎么样?”绿衣男子奸笑着问。 “没有吃饱!” 众人皆倒。 我说的是实话啊!他们塞来的烧饼,我一口没吞下去,肚子已经饿得打鼓了,早知道就该偷吃两口。 绿衣男子第一个站起来,脸气得煞白,指着我颤抖道:“放肆!这个刁民,一百个烧饼竟还整不死他。来人,来人,再去买!” 说我放肆?还没放屁呢!有钱也用不着这样花吧!哼!有种就放马过来,大不了,我受累,再浪费一百个烧饼。 正乱时,只听一阵尖锐的女声,夹杂着手指关节的咯咯作响。我伸头一望,看到一个男孩带领一群体态臃肿的大妈向这边赶来。 为首的几个公子哥一见这阵势,立刻吓得抬不起头来,巴不得挖个洞,立刻钻下去。凭我多年管闲事的经验,马上醒悟过来:唉!悲哀啊!原来全是“妻管严”。 带头的男孩,年纪看来比小狼还小,眉宇间倒和他有些相像。他走向小狼,歪着头确认了一下,转身向背后满脸抓狂的大妈们说:“我找到哥哥了,你们看到自己的相公,就带回家去。” 众位贵夫人一扭水桶腰,统统扑进人群,捉拿相公。顿时,殴打声、责骂声、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 “老不死的!已经给你添了二房,还敢出来找花姑娘!”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呜……栽上你这根花心大萝卜!” “你敢出来找乐子!我要和你分家,家产也要对半分!” 我以往帮人解决家事问题,受害女性大多默默忍受,不揭露丈夫的无耻行为。江南一带果然开放,竟然当街动手。 绿衣男子捂着被打肿的核桃眼,半泣半求道:“夫人莫气!那宋玉杨是个男的,我怎么会看上他呢?黄府的小厮使诈殴打我们,这才教训教训他们!” 呃?谁使诈殴打他们?小狼那几招无非让他们摔了个大跟头。自己说话不算话,用板车撞伤我的腿,还敢在此信口开河!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要比做戏,还没人是我的对手。 我拿出唱戏时的看家本领,瞬间泪如泉涌,一瘸一拐地抓住绿衣男子的夫人:“夫人呐,我叔父宋玉杨虽为男儿身,却貌胜美娇娥。你相公说你朝天鼻子,柿饼脸,死也不要看见你。糟糠之妻不可弃,何况夫人雍容华贵,哪像他说的那样?” 那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起她相公的耳朵,凑近自己:“我是柿饼脸吗?啊?” 我深悔刚才用词含蓄,这哪是张柿饼脸,起码也得用芝麻饼才配得上! 一阵拳打脚踢,激起了漫天灰尘。一伙老色鬼总算被拖走。我拾了根木棒,撑到小狼边上。刚才来的男孩眨着大眼睛望了望我。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来救我们?” “哥对我交代过,他们那些人全怕老婆,外出时夫人必定在附近的茶楼。要是看到有鸽子在高空徘徊,底下肯定在打架,就让我马上去叫人。” “他对鸽子的习性倒是挺了解的。” “嗯,大叔你是谁?” 男孩的小脸皱了皱,我伤心答道:“别这么叫,差辈份呢。” “哦。” “乖,真是个好孩子。”我夸道。现在的孩子还这么听话,不容易啊! “那我叫你大伯吧。” “……” 不是碍着腿折了,站起来不方便,我早跌倒不起了。在他没喊出更伤我自尊的称呼前,我赶紧把目光投向小狼。 “我来拍醒你哥。不就塞了几口烧饼嘛,到现在还不醒!” 我举起手朝小狼脸上扇去。啪的一声,他睫毛眨了两下,还是不省人事,我锲而不舍,啪啪啪,连续几个巴掌,掴到自己手掌发麻,他才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 我赶紧拍拍他的脸:“你终于醒啦!没事吧,那烧饼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别跟我提烧饼,我想吐!”小狼一醒,马上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也不知道刚才谁费了这么大劲,才救醒他。 他抹了抹脸问:“怎么回事?我的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是这个大伯为了救醒你,打的。”他边上的男孩怯生生地指了指我。 小狼怒瞪我一眼,一副要干架的样子。看他又生龙活虎,我总算安心下来,害我刚刚还担心他又晕了,我已没力气再打。 “人也跑了,你眼睛瞪得再大也没用呀!” “我不是瞪他们,我是瞪你!” 这小狼一定是有毛病,怎么能把火发在无辜的人身上。他钻牛角尖钻得起劲,我换了个话题说:“现在你可以带我回黄府,见我叔父了吧?” “不行!” “为什么?” “你的腿这么荡着,像根吃了半边的油条,宋少爷脾气火爆,说不定要去寻仇,惹出祸来。你还是先把腿治好!” 原来叔父的小厮还挺贴心,处处为他着想。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只不过软软地拖着,哪有他说的这么夸张。 “小凌,帮忙一起去扶宋公子!” “可是少爷说他想休息啊!” “我说这里的宋公子啊,他是少爷的侄子,当然也姓宋啦!” 小凌挠了挠脑袋,才跑来和小狼一左一右地扶着我。我暗笑他一定是想了一会儿,才算想通。 我侧耳问小狼:“你要带我去哪里治腿?” “徐泰一那里!” “哇!太医!你连皇上的大夫也认识?” “他姓徐!叫泰一!” “……” 去往徐泰一那里时,路经一处告示栏,上方贴有两张通缉令。只听有人念道:“有两名重要人犯从京城逃出,特画此像,若有人看见这二人,先行稳住,不可滥用私刑,立刻报告当地官府。提供消息者,赐予白银万两。” 街上的百姓一片哗然。我顿感纳闷,既然是通缉令,却不写清姓名。以万两白银作为赏金,想必是犯下大案的人。可抓住了又不能动他,这两名人犯的身分实在可疑。 虽然腿脚不便,但我好管闲事的本性作祟,还是忍不住催促这两兄弟把我扶去看看。小狼白我一眼,嚷道:“腿快瘸了,还管闲事!要看你自己看去!” 他像是很容易生气,我无奈地望了眼其中的一张画像,发现这画,画得实在太差,一张脸被描绘得半人不鬼。 听说宫里的画师作画,都要额外收俸禄,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职业病。这张画像一定是在没给小费的情况下画的。 仔细看,画中人唯有眼睛倒还传神。黑白分明,灵动不已。这眼神我好象在哪儿见过,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到了徐泰一处,诊治下来,我的腿并没有骨折,只是脱了臼。他还算有两把刷子,三下两下就帮我接上了,不过当中的疼痛就不言而喻了。小凌说宫里正法奴才,砍头时也没我叫得这么惨。 我大骂:“你个没大脑的,砍头是一刀下去就完蛋了,还怎么叫?你不是在黄府侍候吗?什么时候见过宫里的人了?” 小凌转了转眼珠,像是回想了一遍有没有见过宫里的人,最后得出结论:“没见过!” 小狼拿好徐泰一开的药,跑来把我扶起。去黄府的途中,我腿上的绷带松了。小狼抱怨道:“这个徐泰一,跟他说这次是人,人的腿比较细,绷带要扎紧些,怎么还扎得这么松!” “什么叫人的腿比较细?难道他以前治的不是人?”我顿感脊背发凉,不是治人,莫非这徐泰一以前是治鬼的?可鬼好象没有腿。 “他是专门给牲口治摔伤的。”小狼的答案总算让我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是给鬼治病的。原来是牲口……” 我顿时被这话噎到,死死盯着恶魔般的小狼。他从身上摸出一条明黄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条金色的龙,准备替我包扎。 “哥……”小凌指了指帕子,轻声道。 我看出他不想让小狼用这块帕子,大大咧咧说:“何必用这么名贵的东西,其实我不介意你撕一块布料为我包扎。” 小狼抬首怒道:“撕衣服做什么,让你看了占便宜?” 对上他的眼睛,我突然感觉似曾相识,断断续续道:“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哦!就是那张画像,你就是那个通辑犯!” 小狼板着脸站起来,瞪着我说:“你说谁是通辑犯?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 他这么一嚷,我又觉得不像了。全国通辑的大人物,哪会像这样当街吵吵嚷嚷。小凌突然拉了拉我们:“看!是主子!”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黄少瞳和轩儿正携手逛街。叔父一人在家,刚才不是我英勇负伤,或许此刻已被歹人捉去。他们还有兴致在外快活。 我不顾腿伤,赶紧拉着小狼小凌,躲到墙角一个卖萝卜的摊子前,探出半个脑袋偷窥。自己反倒像是在偷情。脚下是水灵的白萝卜,但为看得更清楚,我只好站在萝卜上,伸长了脖子张望。 “你这是做什么?像做贼似的?”小狼甩开我拉着他衣襟的手。 “小声点!我在收集黄少瞳不忠的证据,好让叔父认清他的真面目,赶紧休了他。” “少爷知道主子和轩儿的关系。” “我说吧!想我叔父冰雪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听听,果然他……” 我第二次被话噎住。什么?叔父知道?知道还让他们这么为所欲为?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回,连小凌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确信这件事一定是真的了。 “放开!放开啊!”底下突然有人叫道。 我心情烦闷,随口道:“不就踩了你两根萝卜吗?大不了赔钱给你!” “不是啊!客官,你不只踩了萝卜,连我的手臂也一起踩进去了!” 我们三人低头一看,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这卖萝卜的小贩手臂白得要命,放在萝卜堆里,竟可以假乱真。 为了节省一笔赔偿费,我和小狼一再逼问,萝卜小贩总算承认原来就患有白癫风。刚才看我们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故意将手臂混在萝卜里,好让我们踩伤了,赔钱给他。 人手混在萝卜里,混淆视听,害我看到萝卜就反胃。但被逼到用身体做本钱坑人,一定困难到了极点。虽然差点被骗,我还是摸出几个铜板给他。 一转身,黄少瞳和轩儿已经进了一家茶馆。我拿出爹写的书函,交给小凌,吩咐道:“你过去把这个交给黄少瞳,说我要代表宋家和他谈谈!” 小凌没有响应,望了小狼一眼,像是在问他要不要照我的话办。 “想什么?快去!你是我叔父的小厮,我也算你半个主子!说你笨就是笨,碰上机会也不懂献献殷勤!要是让你哥去,他早办好了。对不对啊,小狼?” 我抢在小狼发表意见前,拍起他的马屁。小凌被我一骂,眼圈竟红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望向他哥。我顿感事情棘手,这马屁不会拍到马腿上了吧。 “照他说的做吧!” 小狼这话一说,小凌立刻擦干眼泪,像接了道圣旨一样,迅速向茶馆跑去。 沈小狼有福气啊!有个这么贴心的弟弟。想想我的小妹,素来是我让她往东,她必定向西。 小凌刚一离开,小狼就面向我,指出道:“你刚才说他笨,伤到他自尊了。”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我不敢吭声。 “他就算笨,但你说他时,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就像我知道你的真实年龄后,从不在你面前说你老一样。” “……” 在小凌就要进茶馆时,正逢轩儿出来吩咐轿夫。这个小笨蛋竟把书函交给了他,我在墙角看了气得直磨牙。 轩儿展信后,又露出让我极想砍他的笑容。他向小凌交代了两句,一扭一扭地进了茶馆。 小凌跑回来告诉我,轩儿已去和黄少瞳说了,就在茶馆里等我。我冷哼道:“我只和黄少瞳一个人谈,你去告诉他,闲杂人等一律在外面候着。” 这次小凌去了半炷香光景,出来时,身后跟着轩儿那狐狸精。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必黄少瞳让他在外面等待,大大丢了面子,但又不敢违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从。 这种“哑巴吃黄连”的抽筋表情,看得我哈哈大笑。直到小狼质问我为什么迟迟不进去,才赶紧回过神来,一拐一拐地向茶馆走去。 进门时,轩儿狠狠瞪我一眼。我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还他十个白眼。瞪得太猛,一不留神,差点没把眼珠子撇出去。 “猪头,你敢瞪我!” 呀喝!我还没骂他,他倒先骂我!正要回骂,不料轩儿的大叫已把黄少瞳也引了来,他看到我,顿显惊讶。 “原来你就是玉杨的二哥!” “什么?我才不是!” 话还没说完,轩儿借机抓住黄少瞳的衣袖泣道:“少瞳,你快给我做主!他刚刚……他刚刚……呜……连瞪了我好几眼!” 这语气说得像是我刚才非礼了他,黄少瞳眉头稍稍一皱,我也赶紧拉住他另一只衣袖:“我的腿脱了臼,行动本来就不方便,没事瞪他干嘛?分明是他故意先瞪我的!” “轩少爷不是故意的。” 一回头,小狼缓缓走来。我顿时脸色铁青。老大!你要为弟弟报仇,也不急于这一时呀! “他是蓄意的。”小狼补充道,“我看得很清楚,宋公子腿受了伤,轩少爷还气他。这是早就预谋好的。” “怎么可以这样?以前我就看见一个瘸子被人笑话,气得从楼下跌下,最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连尿尿也要别人帮!”小凌不知何时也站了到边上。 我知道凭他的智力,绝不懂得煽风点火。看来以后和人吵架,还是小心为妙。 黄少瞳低声说道:“算了,没出什么大事,大家都别再争了。轩儿,你先回去。我和宋公子有些话说!” 我得意洋洋地瞟了轩了一眼,他哼了一声,哭哭啼啼地进了轿子。 看我不久又沉下脸来,黄少瞳赔笑道:“二哥不要介意,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我不是介意他,我是在介意你!”我大叫道,“我才不是什么二哥!” 黄少瞳一楞,又道:“莫非你是玉杨的二弟?” “瞳叔,我奶奶就生了我爹和叔父两个儿子,哪来什么二哥二弟?”我怒道,“我是他的侄子!” “什么?”黄少瞳大惊:“可你的年纪看上去,分明可以做玉杨的兄长……”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他支吾着说不下去。 “叔父小时候,不也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我生气地撅起嘴。 “也对!仔细看看,你们倒是挺像的……”黄少瞳勉强笑道,“以后你别叫我瞳叔了,受之有愧。就叫我少瞳吧。来来,到里面说话!” 黄少瞳随后请我进了茶馆,让小狼小凌先回黄府,随后点了一桌糕点供我享用。 嗯!还是个挺有礼貌的人,虽然眼神差点,但还懂得用东西贿赂我!第一关算你过了。 坐下后,我直奔主题,问:“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谈什么吗?” 黄少瞳听了正襟危坐,脸色变得凝重:“是为了玉杨的事,我们要分手了。” 我也跟着严肃起来。听爹娘说当年他可是指天为誓,说要好好照顾叔父,现在却要分手。居然还敢承认,实在是,实在是挺老实的一个人。 不是因为事关叔父,对于这类坦白的人,我素来宽大处理。 “本想派人到洛阳请你们过来劝劝他。现在看来,还是算了。玉杨是个这么完美的人,是不该跟着我。前些年,我们都相处得不错,但突然间他就不愿理我了。” 我的目光从黄少瞳的脸颊,过渡到桌上的糕点上。哼!说什么年少轻狂,全是废话!想踢开结发爱人的家伙,都用这一招。 “分手的事,是玉杨提出的。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起先,我坚持不肯。他还用不吃饭来威胁我,把我从房里赶出来。你看,我头上这块疤就是他抓的。” 黄少瞳说着撩开头发,向我展示一个月牙形的抓痕。 原来叔父发起脾气来也挺强悍的。不过谁让黄少瞳在外乱搞,碰上我,非得给他抓个满月形的伤疤。 “他现在看见我就尖叫。我怎么问,他也不肯说我哪里做错了。”黄少瞳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和大哥大嫂的脾气一模一样,说不过,就要动手!” 想我宋家,原是将军之后,我爹我娘,加上叔父、小妹,个个祟尚武力。只有我仍然坚持以德服人。 “你从扬州赶来,一路也辛苦了,多吃一点。”黄少瞳说着,又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到我碗里。 “放心放心!我不会客气的!”我马上低头,猛扒几口。 看来他还是个挺大方的人。我嘟着鼓起的嘴,边嚼边说道:“就算你说的比唱的好听,但这只是一面之词。我还得问问叔父。轩儿是你的老相好吗?你还敢说对叔父很好?” 黄少瞳顿了顿说:“是的,我不瞒你。但轩儿是在玉杨不理我以后认识的。” “你是说选择那个轩儿,不要我叔父?” 黄少瞳叹了一口气,一副被欺压多时的模样,刚要表态。突然听到有人在后叫道:“主子,玉杨少爷说打小鱼公子出生起,他这个做叔父就没见过他。知道小鱼公子受了伤,差我来扶他回去!” 听到小狼的声音,我赶紧回头,高兴得忘乎所以:“叔父要见我!太好了,我这就和你去!” 转过头后,我又假装板起脸来,沉声对黄少瞳说:“现在我不想多说别的,叔父还在等我。你要是还想挽回,就和我一起回去,我心情一好,会在他面前帮你美言几句。” “你们叔侄第一次见面,也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不打扰了。小狼,好好侍候宋公子。”在我灼热注视下,黄少瞳竟付了茶钱,自行走了。 “笨蛋!有机会也不会把握!”我冷哼。 “主子快半年没回黄府了,你和他谈也没用!” “什么!他们已经分居了?”我怒道。 小狼点点头:“是宋少爷把他赶出去的,主子住在黄府经营的酒楼里。” 第三章 看来扬州的情况非常棘手,顾不上腿伤,我赶紧跟着小狼去见叔父。一进黄府大门,里面的亭台楼阁、假山湖泊顿时让我心旷神怡。缠着小狼带我逛上一圈。经过一座假山时,听到后面传来小凌木木的声音。 “宋少爷,宋少爷来看你。嗯……就是你的侄子。我们去把主子请回来,好不好?” “别去请,我不想看到他!” 这一定是叔父在说话。心里一激动,我立即冲到假山另一面,大声叫唤:“叔父!有我在,你不要怕他。黄少瞳敢冷落你——” 话尾在我正视叔父后,被硬吞了回去。早上,他坐在轿子里看不真切。现在凑近一看,叔父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玉雕杨柳,秀丽清爽。我张大了嘴巴,吞吞吐吐道:“你真是我叔父?” “喂!盯着看做什么?”小狼在背后提醒。 我收回神来,说:“我是小鱼呀!你来扬州前,娘就怀上我了,他们说你知道我的名字。” 叔父的相貌让我大为惊奇。爹娘为我取名“宋小鱼”,就是希望我和叔父一样,逃开宋家额高的相貌特征。 一见亲人,叔父显得极为热情,连忙问道:“你的腿没事吗?扬州人就是野蛮啊,连个小孩也不放过。” “没事没事!” 我的目光牢牢地黏在他身上。小凌摸摸脑袋,认真说:“少爷真的很漂亮哦!连宫里最受宠的娈童也及不上他。” “怎么说话的呢?把叔父和那些人比?”我看了小狼一眼。小凌的这个比喻,让他也沉下脸来。 “可是真的比他们漂亮呀!”小凌不依不挠道。 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将小狼小凌打发下去。我拉着叔父坐到凉亭,语带思念地说:“你走了以后,我们都很挂念你。尤其是我和小妹,想你想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话一出口,我立即感到捅了漏子。叔父走后,我和小妹才出生。怎么会他一走,我们就想念他呢?不过我也没说谎,我们两个常常挑食不吃东西,旷睡午觉,被爹娘狂揍。 还好叔父并没听出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也很想你们啊。” 想到他遭人抛弃,我便心疼不已,低声道:“叔父,你不用担心,黄少瞳敢不要你,我第一个和他没完!” “他抛弃我?”叔父突然站起身,“谁乱说的?分明是我不要他!”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在介意面子问题。我叹气道:“可他都另有了心上人,你有吗?” “我……我……当然也有啊!”叔父坚持道,“你刚刚也看到了,这么多人排队追我!我会没有心上人?” “罢了罢了,不管如何说,你们都要分手了。这几年,你们是不是都没有再同房了?” 墨色的瞳仁游移不定,叔父猛地一拍我,差点没把我推到地上。 天啊,原来他的手劲这么大! “小孩子家,怎么这么色?你想得也太多了。” 我暗自偷笑,看来叔父还挺纯情的。在扬州的十多年,他的相貌还是没有太大改变。小狼说叔父已经知道轩儿的存在,我鼻子顿时一酸。拯救这类家庭弱势者,得速战速决,让他们尽快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你知道黄少瞳和轩儿的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知道。”叔父咬牙道,突然又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随他们,轩儿比我好。” “呸!他算哪根葱?那个轩儿哪里比得上你,简直下三滥!黄少瞳喜欢他,叫做饥不择食!” 一吼完,我马上进行自我检讨。怎么能讲“饥不择食”呢?那岂不是说叔父更加下三滥,以致相公觉得饥饿,外出觅食。 幸好叔父没听出来,说:“我要回洛阳了。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们一起走。” “好,我们一起回洛阳。走之前,你先写封休书,把黄少瞳给休了。回去也好说是你不要他的。” “休书?那个……还是算了,有了休书,以后谁还要啊!” “啊呀!我的傻叔父,他这么对你,你还管他死活!” “我当然得管……”话一出口,叔父自己也觉得不妥,马上又改口道:“反正,也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错,我在扬州也是极受欢迎的嘛!大家都不好,就别一棒子打死谁了!” 没想到叔父为人,如此大度。反倒是我小鸡肚肠地还给他分析了许久。 肚子饿得咕咕叫,小狼来叫我们去吃饭时,我恨不得马上冲去饭厅。才摆好姿势,一看到小狼那张板着的脸,我只好罢手,和他们一起慢悠悠地走去用饭。 饭厅的桌子大得很,沈家兄弟也和叔父同席而坐。看他们吃得面不改色,兴许是一直和叔父同桌吃饭。 “少爷,今天驿使送来的情诗,厨房说用来烧火做饭刚刚好。那些信纸比木柴烧得还旺。”小凌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作着汇报。 我咂着嘴问小狼:“什么情诗啊?” “黄府从来不买木柴,每天都有仰慕者给少爷寄情诗。不辜负他们的好意,那些信就用来生火做饭。”小狼边说边向我翻白眼,随后又道:“你说话前先把饭吞下去,都喷到我碗里了。” 他这话一说完,叔父连忙捧起碗。就连小凌也象征性地把碗抬了抬,但目光依然呆滞,明显是鹦鹉学舌,不知道发了什么事。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次把嘴里所有饭全吞干净了,才开口:“那这些菜里,还有别人对叔父深深的爱意啊。不错不错!” 打哈哈已不能挽回我的形象,他们仍然端着碗,避开我。弄得人家超没面子。 “这个小白菜是你最喜欢吃的,少爷多吃一点啊。” “嗯。谢谢小狼!” 沈小狼当着我的面,频繁夹菜给叔父,不禁令我惭愧起来。叔父喜欢吃什么,我这个做侄儿的却不知道。小凌坚持模仿他人,也跟着盛了一碗汤端到叔父面前。 拍马屁竟拍在我前头了!我不甘落后,连忙搜索桌上其它菜色。最终,目标定在一只叫化鸡腿上。刚要去夹,不料竟有另一双筷子伸向它,准备横筷夺鸡。 我一抬头,看到沈小狼向我投来开战的目光,这不禁坚定了我非赢不可的信念。于是乎,两双筷子,你来我往,杀得难舍难分。 哼!竞争刚刚开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咳咳……”叔父忽然咳嗽起来,脸也变得通红。 “叔父(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被饭噎到了?”我和小狼极为默契地问道。鸡腿上下翻滚,竟飞到了小凌的碗里。 更讽刺的是,他还恭敬地对我们说了声“谢谢”。搞得我和小狼一脸黑线。 “都怪你!抢什么鸡腿,我是要夹给少爷吃的!”小狼没良心地恶人先告状。 “我哪有抢?你……前面都夹了好多次……”我支支吾吾地讲不清楚。 “少爷,喝口汤。” 在我们争论时,小凌竟卑鄙地端汤给叔父。随着叔父的神情的渐渐放松,我和小狼的希望也彻底泡汤。 我坐到叔父身旁,压低嗓子说:“这两个贴身小厮实在有问题,一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哪里还有点做仆役的样子?另一个看似聪明伶俐,其实呢?唉,不说了,下人太笨,做主子的也脸上无光。” 这话明显带有挑拨意味,但为了讨好叔父,也只有对不起他们兄弟俩了。 叔父看我一眼,说:“小狼是有点凶,这种个性和我很像,我喜欢!我和小凌比较贴心,他说的话,我全听得懂。” 没有离间成功,反倒让叔父帮他们说了好话,我心里极为不爽。吃过晚饭,我一人坐在黄府庭院里数星星。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数着数着,望见树梢上停着一只信鸽。 我认出这就是我和雨天的信鸽,眼前顿时一亮,赶快把它抓下树,热络地问道:“你回来啦?我的信带给雨天了吗?” 想到我问再多,鸽子也不会回答。我便不和它废话,直接取下它脚上的纸条。啊哈!是雨天的字:你来扬州,我很感动。最近麻烦不断,一等解决,我们就约在瘦西湖见面! 雨天雨天,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若不是我也被家事缠身,你的麻烦,我一定出面帮你摆平。 回了雨天的信,放飞信鸽,心情顿时放晴。来到扬州事事不顺,只有想到要和雨天在浪漫的瘦西湖边,牵个小手……嘻嘻……我才会满心雀跃。 左腿已经不疼了,我解下小狼的那块明黄色帕子,帕子中央绣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带着慑人的芬芳。 “这帕子怎么瞅着像皇帝用的,这小子不会是皇上吧。哈哈!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我一定要勾引他,让他封我做辅朝大臣!” 夜深人静时,就是这点好,什么都敢想。连一个小厮,我也能把他想成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忍不住放声高歌:“红豆!大红豆!芋头!搓搓搓!搓搓搓!” 正乐得来劲,沈小狼也哼着小调走进了庭院。我一听也是轻快的歌,故意逗他:“心情不错嘛!被我叔父夸了?” 他一蹦一跳地坐到我旁边,问道:“你去过瘦西湖吗?” 我顿时怔住,莫非刚刚写信时被他看到了,想借机嘲笑我?不动声色地深吸几口气,我含糊道:“没有……” “这都没去过……”小狼厉声一叫,转而说道:“我也没去过!” 这家伙!我轻松下来:“你在扬州这么多年,还没去过?” “什么这么多年!我和小凌是去年才来的,进了黄府以后,一直服侍少爷,也没机会去看。” 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本想大发慈悲,和雨天见面时带上他。没料到他却抢先说道:“不过我总会去的,到时就将就着带你一起。” 月黑风高,四周无人,正是问话的大好时机。我拉了拉小狼,看他沉浸在自我陶醉里,一挥手上的帕子,沉声问:“我问你件事,你要老实告诉我!” 小狼望见我手里的帕子,脸色突然一变,郑重道:“难道你看出来了?” 搞什么玩意儿,这还看不出来吗?叔父都已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分手。他和黄少瞳之间的隔阂还能看不出来? “要不就闭紧你的嘴!要不就灭了你九族,连路上你撞到过的人,我也不会放过!”小狼眼中赫然闪过严厉之光。 “我也是想帮叔父走出阴霾,至于连九族也被诛吗?再说诛了九族,叔父也不是在诛杀范围之内?” 小狼松下肩膀,像是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时,没了先前的严肃,打回了刻薄的原形:“看你吓的,胆小鬼!” 我没兴致和他胡搅蛮缠,直接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叔父和黄少瞳,怎么会弄成这样?” “给我十文钱,我就说实话。” 虽是很不情愿,但为了深入了解情况,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十文钱交到小狼手里。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我倒地不起。竟有人在光天化日,呃不,月黑风高之时,骗人钱财。刚准备站起来,去叔父那儿告状,行骗者又开了口:“听说他们刚在一起时,感情很好。虽然宋少爷有点迟钝,但主子还是很迁就他。可突然间,宋少爷就吵着要和主子分手,整个人全变了。” 我接着道:“讲叔父迟钝,我可以接受。但整个人全变了,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黄少瞳可以慢慢开导他,怎么能抛弃他,还猖狂到答应要分手?” “你别全怪主子,他试过很多方法都打不开宋少爷的心锁。他一定有事瞒着大家。” 我与小狼的想法不谋而合。叔父的魅力还是让人深信不疑,轩儿哪赶得上他。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他和黄少瞳破镜重圆。 不管叔父碰到了什么挫折,要改变他,第一步就是得让他走出自己闺阁。何况到了扬州后,我还没好好游览过此处的风景名胜。私心自祟,要是能拉上一位超级大帅哥做伴,简直是人生至乐! 和一个绝世佳人、两个另类小厮一起逛街果然与众不同。小凌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来,狐假虎威地说:“好多人都在看我耶!” 我和小狼一左一右地把叔父搀在中间。沈小狼又想借机献殷勤,一个劲地把叔父往他那边拉。我宋小鱼当然不会吃亏,憋足了力气又把叔父拉回来。 这一拉一扯,叔父痛得轻皱柳眉。路上行人投来惊艳目光,搅得他烦闷不已,开口说:“你们把我弄得痛死了。我自己走,不要你们扶了。” 一脱开身子,叔父小步追上前面的小凌,倒和他走在了一块儿。为争取叔父的宠爱,我和小狼明争暗斗,不料却输在局外人小凌的手上,顿时令我心生郁闷。 出门没逛几圈,叔父和小凌就说累,进了茶馆休息。小狼拖着第三十五个胆敢上来与叔父搭讪的人,出去暴扁。 我咕噜一口喝下一大碗茶。对面那桌,说书人正有板有眼地讲着《牛郎织女》。 “叔父,七夕的时候,你有没有送过礼物给黄少瞳?” “他经营了好多家商行,什么都见过。还要我送干什么?”语气虽然刻薄,可叔父话里还是带了遗憾。 “这样啊!没关系,那今年你就做一件衣裳给他,他收到了一定会感动到痛哭流涕,一脚把轩儿踹了,跑回你身边。” “针线活我不会,他也不许,会怪我。” “就是要不会!把手扎得千疮百孔,然后到他面前,流血又流泪地告诉他,这衣裳是你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别出馊主意!你当少爷是那个卖萝卜的小贩呀,要用身体做本钱。要是想送衣裳,就应该好好学,学会了再缝!”小狼揍完了人,突然跑来插嘴。 “男子汉大丈夫去学刺绣,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我想起小狼的帕子上,那条做工精细的龙。”你应该会,那你来教叔父。” “这种女儿家做的事,谁说我会?” “那帕子上的龙怎么解释?莫非是哪个姑娘帮你绣的?” 小狼一怔,吞吞吐吐道:“是姑娘绣的……干你什么事?” 我伸手摸摸口袋里的帕子,心口不知道怎么,突然酸酸的。这个沈小狼,人家姑娘一片好意,绣得这么精致。他却对这块帕子毫不重视,扔在我这里,我是他什么人? “那边有好多人,像是在卖艺!” 小凌兴致勃勃地拉了叔父走出茶馆,我和小狼立即跟上前去。大街一角,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在武刀弄枪,杀来砍去,好不刺激,看得围观众人个个击掌叫好。 “啊!打得太好了!这么小就打得这么好!以后肯定是武林盟主!”我大声惊呼。男孩虽小,动作却犀利到位,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么小,不在学堂念书,怎么跑来卖艺讨生活?”小狼在身旁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不理他,继续为卖艺的小孩助威呐喊。 小孩身后,一个大姑娘挥舞着手中的大旗,吆喝道:“童子耍真枪!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家都来看一看啊!” 一番打斗下来,大姑娘给了小孩一只铜盘。小孩托着铜盘,过来收钱。此地看客虽多,而真正解囊掏钱的人却较少。 叔父好心地把身上所有的银子全给了他,还问我们有没有。我刚准备伸手去摸,却见小狼走到人群中央大声叫道:“各位姑娘小姐,公子少爷。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位小哥这么小就如此卖命表演,大伙儿喜欢,就应该给钱。也好让他给咱们来段更精彩的!来来来,给钱给钱!” 小狼这么一喊,果真带动了一批人出钱相助,这不禁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舞大旗的姑娘谢过小狼,又让男孩躺在一张木桌上,搬来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身上。石头看来很重,那姑娘搬了几次才搬到小孩身上。 随后,她一转身,堆起满脸的笑,高声道:“我们姐弟初到扬州,承蒙各位乡亲照顾。现在就为大家表演一个绝活——胸口碎大石!”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已拖来一把长长的铁锤。叔父看得心惊肉跳,连忙问我:“这是要做什么?她这一锤下去,那孩子岂不就要死掉?怎么表演这个呢?太危险了……” 我回过神来,向男孩望去。可不是!仅凭那块石头就把他压得够呛,一张小脸几乎没了血色。再这么一锤子下去,重量加冲力,不当场暴毙就谢天谢地了。 女孩拖着铁锤缓缓走去。眼看就要出现血腥场面,叔父和小凌学我的样子,用手捂住眼睛,却又都从指缝里偷偷窥视着外面。害怕得正紧,忽然听见一个正义的声音,动听悦耳,又带着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威严——”住手!” 我猛然抬头,见小狼义愤填膺,又站了出去:“姑娘,你弟弟这么小,要讨生活也换个方法。他的功夫底子有多深,我清楚。你不要逼他做这么危险的事!” 女孩放下锤子正视小狼,眼里露出一抹无奈:“这位公子,你刚刚帮我们收钱。小女子万分感激,现在也请你不要为难我,让我们继续卖艺!” 我三两步跨到中央,夺过她手里的铁锤:“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他压都快被压死了,这么沉的家伙下去,小孩子还能活吗?” “是啊!为什么要用锤子打弟弟呢?我要是做错了事,我哥哥都是以教育为主,从来不动用工具。”小凌以身说法。在场的众人听了,底下传来唏嘘一片。 女孩被说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推开我们:“让开让开!我锤我弟弟赚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甘情愿。你们别妨碍我们卖艺!” 说完她劈手抢回我手里的锤子。小狼见状,一把拧过女孩的手,厉声道:“姑娘,我们也是为你好!论武功,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她左右挣扎了几下,还是逃不开小狼的钳制。忽闻脚边“扑通”一声,低首一看,小男孩不知何时跑来,跪在小狼跟前,求饶道:“您行行好!放了我姐姐!爹娘死了,我们已经辗转了好多地方,我受一点伤不要紧,可卖完艺,姐姐还要帮人洗衣做饭……” 小狼看男孩跪下了,心里一急,放开那姑娘,连忙说道:“我不是欺负你姐姐。你们缺钱,我们可以给你,但卖艺太危险了。你怎么跪下了?快平身!”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好人,专做好事。你快平身,快平身!”我跟着小狼高喊,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使劲想了想,却又想不出来。 罢!不去管它,还是先帮这姐弟俩要紧! “你们给了钱,过不了几天,我们还是要出来卖艺。上个月,姐姐病了,连看大夫的钱也没有。”男孩拉起大姑娘的衣襟,说道:“姐,你快锤!我顶得住,不要让客人们等了。” 女孩眼睛一湿,手竟颤抖地抬不起来。叔父也看不下去,移步到她身边,难过道:“他这么可怜,你不要打他了。” 大姑娘一看到叔父,脸庞忽然带了红晕,柔声道:“公子,我不打他了。你不要伤心。” 我急忙拉住小狼:“快想个办法,帮帮这对姐弟!” 小狼突然一跺脚,吓得我三魂去了两魂半。 “去找主子!黄家掌管十多家商行,不愁多两个人来帮忙!” “对啊对啊!堂堂黄家,找两差使还不容易!还包吃包住,包看大夫,成亲有婚假,生育有产假,白纸黑字的契约,绝对不坑人!”我自作主张地把所有的福利待遇全给了这两姐弟。 他们显然对这飞来的馅饼大感惊喜,用一种看救世主的眼神望着我和小狼。弄得人家超级不好意思。 “这是真的?”姐弟俩异口同声。 “我说话从无戏言。”小狼沉声道。 “就是就是,从无戏言,从无戏言。”我跟着说,突然又感觉有些别扭。看了眼小狼,突然间,发现他有一点不一样,好象,好象变成熟了。 我收回神来,向那姐弟说:“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你们看清楚了,今天帮忙的是我宋小鱼。去洛阳打听打听,哪家的不平之事我插手后,还有摆不平的。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必会送佛送到西。我不为名利,不为权势。但愿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天下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问后得知,大姑娘叫严梅,弟弟叫严松。父母双亡,姐弟俩背井离乡,仅懂一些拳脚功夫,只好跑江湖,卖艺为生。 要为他们安排差使,经我和小狼一致商定,去和黄少瞳谈这件事的艰巨任务,就交给叔父。 ### “叔父,呐!黄少瞳开的宴宾楼,你再熟悉不过了。麻烦你去把严氏姐弟的情况告诉他,让他为这姐弟俩谋份差使!”我一说完,立刻给叔父让出一条路。 “为什么非要我去?你们没嘴啊?”叔父显然不愿出马,搓着双手,向后退去。 “当然不行!这里只有你和黄少瞳最亲近。快去啦!你忘了严梅、严松有多惨吗?要是没有一份好工作,他们只好再去卖艺……” 叔父的讨价还价被我一口回绝。他和黄少瞳的世界,彼此都已被封闭太久,重新打开,势必要下一点狠心。 “小狼,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在我这里讨不到便宜,叔父又转向小狼,一双亮眸已蒙上了水气。 小狼素来喜欢讨好叔父,我怕他把持不住,连忙拉过他的手,捏了一下,警告他不要坏事。 “对,就是个样子!少爷,等会儿你见到主子,就要像现在这样含泪欲泣。我敢打包票,看到你楚楚可怜的模样,就算让主子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在所不辞。” 第四章 “你们太没人性了!”见这招也起不了作用,叔父决定不浪费情绪,把眼泪给收了回去。 我凑近小狼,低声道:“真有你的,叔父要是真的当街就哭,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咧!” “你要把我的手捏到什么时候?”小狼咬牙切齿道。 我低头一看,啊呀!他的手什么时候跑到我手里来了,怪不得我感觉什么东西滑溜溜的呢! “要不,我陪少爷去!” 小凌想要渔人得利,也不看看时机。在我和小狼的怒目恐吓下,他总算乖乖地站到了边上。 “保重!为帮那两姐弟,也算是为你自己争口气,叔父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 为不让叔父心存依赖,我和小狼小凌像阵风似的躲到街角。 解铃还须系铃人。无论叔父心里有什么事,一定都与黄少瞳有关。他说起黄少瞳时的那份羞涩使我深信,在这样一颗看似无所谓的心深处,其实隐藏着真情。 叔父终于进了宴宾楼,我们决定暗中保护。以防别人认出来,经过一番乔装打扮,我舍弃原来的俊朗形象,妆扮成一个老太婆的模样。小凌人虽笨,模样倒还乖巧,经我梳梳弄弄,将他妙手回春成了个花季少女。就属小狼难侍候,好说歹说,也不肯扮老头子。 “快啦!我都不顾面子扮成老太婆了。上了妆以后,没人认得出你是沈小狼,沈大爷。我敢用人格担保!” “你没人格!”小狼怒。 “……” 经过我的一番死缠烂打,小狼心不甘情不愿地装扮成老头。他一脸抓狂,一化完,立刻风风火火地朝宴宾楼走去。 “哎!相公等等,哪有老年人走这么快的?要演就演好,走路切记一晃二摇三点地。”我在闺女小凌的搀扶下,蹒跚跟去。 “你还需要演吗?本色戏!”小狼又怒。 “……” 于是,闺女小凌搀着我们二老踱进宴宾楼,坐在一个最靠近柜台的位置。看来这次乔装极为成功,叔父就站在身边也没认出我们。 我嘻嘻偷笑两声,瞅了眼我的家人。虽然老头子表情严肃,像是便秘多年;女儿神情呆滞,好似刚刚失恋。但加上我这个拥有实力派演技的女主人,凑合着还像是三口之家。 “呀!这不是宋公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宴宾楼的掌柜姓陈,年过半百。一见叔父,顾不上手头的帐目,两眼迸射出邂逅第二春的光芒,殷勤地招呼道。 我家老头坐在我对面磨牙。先前已有多个色胆包天的家伙被他用眼神吓煞。 “啪——”又一支筷子被无辜掰断。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试着分散老头的注意力:“相公啊,我嘴巴好干,你倒杯水给我。” 这个老头实在欠管教,竟然抬了抬下巴,一字一句道:“你敢再叫一遍,我要你好看!” 唉!还是做女儿的和娘贴心。小凌不声不响地给我奉上一杯茶。刚准备夸上两句,他立刻火上浇油:“那个陈掌柜看少爷的眼神好色哦!” 老头拍案而起,眼看全盘计画就要失败,叔父的声音霎时赋予了重生的希望。 “人来疯啦!言归正传,我是来找黄少瞳的。” “黄老板就在楼上,您找他是为何事?” 想必叔父和黄少瞳不合之事,宴宾楼的人都已知晓。此刻,竟连叔父的面子也不卖。 “我想让他帮忙找差使。” “原来是找差使!像你这么漂亮的公子,要是把手做粗了,那还了得!”陈掌柜被迷得神魂颠倒,话里不免隐含了些许赞美。 “谁说我要找?你帮我通报黄少瞳一声就行了。”看对方面露为难,叔父眼珠一转,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他不肯见我?” “呃……”陈掌柜结结巴巴道:“这倒不是。只是黄老板正在会客,恐怕不太方便。” “什么客人重要成这样!过去可没见他这么积极地谈生意啊!” 陈掌柜叹了口气:“不是谈生意……唉!宋公子,你还是请回吧。” 我低头轻声询问小狼:“你知道黄少瞳在陪谁吗?” 小狼刚要开口,只听柜台前,“啪“的一声,叔父猛地一拍桌子,道:“你说!姓黄的是不是在陪轩儿?” 陈掌柜被吓得不轻,稳住心神后,说:“宋公子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其实凭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再找到一个。” “哼!呵呵呵……他们两个在一块儿,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哈哈哈……” 看叔父的表情,明显是在强颜欢笑。他接着一甩衣袖,郑重道:“不见就不见,你管我要不要再找一个!” 他绝对是个口硬心软的人,被人下了逐客令,发完了脾气,又一个人默默地走出酒楼。有些不甘心地在门口徘徊。 我们一家三口早看不下去。刚要上楼,陈掌柜突然伸手一拦:“三位客官,是要住店吗?小店有上等客房,冬暖夏凉,三餐统统送到门口。不过,三位得先付十两银子的订金!” 十两银子!打劫呀!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摸遍身上所有口袋,只摸出三两银子零五个铜板,可怜巴巴地苦着张脸说:“掌柜的,你行个方便。我们一家大小,背井离乡,远赴扬州,为人清廉,两袖清风,以致囊中羞涩,麻烦你通融一下。” 陈掌柜尖嘴猴腮,果然是个抠门的人,大手一挥:“客官,宴宾楼向来待客有道,可也不做赔本生意,您要是没钱,是不是另找他家?” 急着上楼质问黄少瞳,我心里一急,抓来小凌道:“我虽然没钱,但有人啊!我闺女,年方十八,仍未婚嫁,人称一枝花,烹调缝补,擒拿格斗是样样精通!您老要是不嫌弃就收了她,做个侧房。” 宴宾楼已引进西洋电灯,照得内堂亮如白昼,极难蒙混。我指鹿为马地把小凌说得天花乱坠。他像是第一次被人夸,非但没怪娘亲包办自己的终生大事,还配合着向陈掌柜使劲放电,尽管小凌电力不强,反倒有点像漏电…… 可惜陈掌柜刚刚看了叔父这个绝世佳人,对于小凌这样的级别产生了免疫。我的美人计因此失败。 “老夫的女儿下月都要出嫁了,讨个十八岁的小妾,只怕有失体统。三位还是去别家看看。” 小凌没有达成使命,很是不甘,不断暗送秋波。我家老头在身边喘着粗气。没上成楼,还带坏纯情少男,我自知罪孽深重,小声说道:“相公,我……” 正愁没办法,危难之时,一家之主沈小狼挺身而出,正色道:“人家说宴宾楼的陈掌柜为人吝啬,五十来岁还没找到老婆。又怎么会有女儿要出嫁?不想明天全扬州城都在八卦这件事,就马上让我们上楼!” 陈掌柜心里纳闷,这架势似乎在哪儿见过。小狼猛一跺脚,吓得他差点跌倒,支支吾吾道:“你,你难道是沈小狼?” “现在才知道,算你还没老眼昏花,找老婆还有机会!” “哪里哪里,您要是早点出声,我哪会认不出来?那这两位又是?” “我弟弟小凌,少爷的侄子宋小鱼。” 这次陈掌柜没再支撑住,长时间倒地不起。 正准备此刻混上去,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尖尖的声音。 “少瞳,你就会欺负人家,到现在还把他留在家里。是他自己赖着不肯走吗?你不好开口,就让他来找我。不过像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不会介意我们在一起,更不会跑来找我。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我一抬头,看见轩儿扭着小腰走下楼来。刹时,他腰部的扭动转换到了脸上,难以置信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那是……玉杨?”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轩儿看到了站在酒楼门口的叔父,两人显然就不是一个级别的,面对面这么一站,轩儿简直难看得要命。 “轩儿!”叔父的惊讶也不少于他,眼里露出浓浓的醋意。一撩袖子,一副与人同归于尽的壮烈表情。 我在一边,也不甘示弱,急急忙忙伸长了脖子,向上张望。 小狼问道:“你在做什么?” “别吵,刚刚有人说太阳要打西边出来,我看看是不是?” 轩儿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我问:“你又是谁?” “记性真不好!”我不高兴地撅起嘴,“我是从洛阳来的小侄子。” 叔父向后一倒,还好被小狼一把扶住。可怜轩儿就没这么幸运,惊吓过度,猛然摔倒在地。 “玉杨?”又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黄少瞳走过轩儿,来到叔父面前,仔细地确认了好多遍。”你来找我吗?小狼呢?他没陪着你吗?” “主子,我在这儿呢!”一家之主回话道。 黄少瞳果然见过不少大场面,踉跄一步,总算是站稳了。普通人认出我们这一家三口,轻则跌倒,重则昏厥。 叔父急着帮严氏兄弟,马上开口:“我有事找你帮忙!” “少瞳少瞳!他们合伙欺负我!”轩儿总算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没风度地恶人先告状。 黄少瞳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径自走向叔父:“家里没给你做新棉袄吗?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做了。可是小鱼说穿得少一点,会比较好看。” “胡说!冻出病来怎么办?”黄少瞳冲我吼道。 人家也是为了让他们俩重逢,增添氛围。何况我也没说穿得少好看,我是说会比较性感。 “还没吃饭吧,快跟我来。”黄少瞳把坎肩脱下,披在叔父身上,拉他进了酒楼。我们一家三口连忙也跟着凑去。 似乎还有个跑龙套的角色被人遗忘,黄少瞳转身向轩儿说道:“你先回去!” 不等他耍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我已挡在轩儿前面,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气得轩儿悻悻离开。 有我在,还想坏事,没门! 小二端来清水,我和小狼小凌经过一番梳洗,总算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来玉杨,到这里坐!”黄少瞳找了张边上有火盆的座位,让叔父坐。 “哦。”叔父大大咧咧地往里挪了挪。看他脸色有些发白,黄少瞳亲自往火盆里加了些炭。 “你找我什么事?还有,你们几个干什么扮成这个样子?” 总算见到了黄少瞳,叔父却又坐在边上,吹起了口哨,半天没答上一句话。 我实在忍不住,开口说:“我们一起逛街,在街上碰到一对卖艺的姐弟,身世很可怜。我们想帮他们找份差使,也好安定下来。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行当。” 黄少瞳看了叔父一眼,见他仍然不理不睬,万千思绪浮上心头。问我道:“是你想到要帮卖艺的孩子找活干吗?” “啊?不是呀,是叔父,叔父说的。”我掏掏耳朵,把话扔给叔父。 如同接到一个烫手山芋,叔父一下子回过神来,说:“他们没有钱,只好卖艺,那个姐姐要用锤子锤弟弟,太可怜了。你要是还有点同情心,就应该收下他们!” 这话听来,不像请求,反倒像命令。听得我和小狼、小凌一头冷汗。 幸好黄少瞳并不介意,反而拉住叔父的手。害我们三个未成年小孩,看得心跳加速。 “我知道了,明天就让他们来宴宾楼帮忙。” 帮助了严氏姐弟,叔父难掩兴奋,从黄少瞳掌中抽出手来,抱拳道:“谢了。” 这样见外的话在情人间诉说,如同江湖剑客狭路相逢,怎么听怎么别扭。除了小凌尚还年幼,不懂人情世故,在场没人看不出黄少瞳眼底的落寞。 “天也晚了,你们在宴宾楼吃完晚饭。等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今天买了好多东西,小鱼说要早点回家。” 叔父这个没心肝的,竟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拜托!你相公已经对我意见很大了,不要再害我啦!有人请客,当然在外面吃,还回家做什么? 果然,黄少瞳满怀醋意地望我一眼。 “你就不能听听我的话吗?”他咕哝一句,耸耸肩,便叫来陈掌柜拿来菜单。 堂堂宴宾楼的老板请客,当然用不着客气。既然黄少瞳让我们自己点菜,我便很配合地把菜单上最贵的菜色点了个遍。 在家吃饭时,想给叔父夹菜,总输给那兄弟俩。本想今天大拍马屁,不料黄少瞳先下手为强,把叔父安排坐在自己旁边,不断给他夹菜舀汤,殷勤指数连沈氏兄弟也望尘莫及。 酒足饭饱后,我提议大家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在洛阳玩这个游戏时,没人是我的对手。记得最过瘾的一次:隔壁小虎子输给我,我让他去向小妹求婚。他硬着头皮对小妹说了,吓得小妹大叫“娘!他是色狼!” 小狼兴致极高,真是个不怕死的人。 他大声说道:“第一轮我先说个笑话,谁要是没笑就是赢家,可以命令其余人做任何事!” 他接着讲起笑话来,还没说上两句,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定下神来,侃侃说道:“你们猜蚂蚁对大象说了句什么,大象晕倒了?” 这哪算笑话?大家听了都没摸着头脑。小狼笑道:“蚂蚁对大象说‘我有了,是你的!你要给人家负责!’哈哈哈……” 我伸手狠狠地捏了下大腿,痛到快要流出泪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沈小狼这家伙当着孩子的面讲黄色笑话。这只什么无敌蚂蚁呀!还有了大象的种,受精时不淹死它。 叔父一脸茫然,黄少瞳在他耳边轻语几句。两个人顿时笑成了一团。 本以为小凌不会懂这些,没料到他笑得比谁都欢! 我内心叹道:唉!现在的孩子,一代比一代早熟! “好啦!你们都笑了,那第一轮我是赢家。”小狼得意道,眼珠子一转,“嗯……那我要主子说真心话,你喜欢轩儿多一点,还是宋少爷多一点?” 黄少瞳一楞,显然没料到话题会转移到他身上。”小狼,不准胡闹!” “我哪有胡闹!主子,玩‘真心话’就得据实说!” “是啊是啊。一定要据实说,否则喝凉茶噎死,吃西瓜烫死!”我附和着煽风点火。 黄少瞳僵着脸,沉声道:“轩儿善解人意,经常陪着,给我解闷。” “主子,你答非所问哦!”小狼步步逼近。 看黄少瞳不知所措,我本想借机好好教育他不该乱搞第三者。不料叔父竟抢先为他开脱:“小狼,他不想说就不要问了。轩儿嘛,肯定他比我要好。喜欢他是对的!” 叔父虽是这么说,表情却是咬牙切齿,像是被人逼迫一般。 “哪有哪有?他是你相公,你都不怪他,我们这些外人算是哪根葱,敢去怪他?”我故意说得大声,让黄少瞳看清叔父的善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玉杨……”黄少瞳忽然拉过叔父的手,“我对你早就不是‘喜欢’了,你知道吗?” 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不是“喜欢”,而是“爱”。多么意味深长、感人至深、浪子回头的肺腑之言! 看来他们就要破镜重圆,我刚要鼓掌祝贺,却听叔父说:“不知道。”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和小狼急得快要尖叫。笨叔父、傻叔父,刚有一点起色,你怎么就要放弃呢? 黄少瞳轻叹一声:“算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真心话”说到最后,却成了哑谜,白白浪费小狼一番好意。 第二轮由我做出题人。我咳嗽两声,说道:“九横六直,孔夫子想了三天也没想出来。猜猜看是什么字?” “是什么字呀?”叔父想了一会儿,仍是一片迷茫,眨着眼睛询问少瞳。而少瞳同样面露苦色,看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天底下哪有这种字?”小狼撇撇嘴说道。 “猜不出就直说!”我得意非常。 我出的题,哪能这么容易就攻破。要是没一个人猜得出,那我就是这轮的赢家。到时我就让小狼当众高歌一曲,哇哈哈! “是个‘晶’字吧!” 美梦在一个木头木脑的声音中彻底粉碎,我抬头望向自认为最不可能猜出答案的小凌。 “你是怎么知道的?”小狼也有些不敢相信,凑近弟弟问道。 “喏!我用筷子拼的。九根筷子横放,六根竖放,拼出来就是‘晶’字。”小凌摆弄着桌上的筷子,着实让他拼出一个“晶”字。 “真的是‘晶’!小凌,你比孔夫子还聪明!”叔父祝贺道。 但愿孔老夫子在天之灵,不要生气。其它人都听得浑身抽搐,只有小凌一脸“正是如此”地说了句:“没有啦。” 瞎猫碰上死耗子!我只顾注意正常人,没料到竟被傻傻的小凌给蒙对了。认赌服输,我大义凛然道:“说!你想要怎么样?” 小凌一脸木然,大概还没意识到赢家所享有的特权。 小狼奸笑着提醒:“你可以想点刺激的!” “刺激的?”小凌摸摸脑袋,“那就让他亲哥哥一下!” “谁,谁让你想这个了?”小狼刚喝的一口汤全喷了出来。 “哥说要刺激的!” “他亲我很刺激吗?”小狼望着大家切齿痛恨道。 他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就算胆子再大的人,只怕也不敢碰他,更别说去亲了。这个大冒险果然具有挑战性。大家一致点头——刺激。 小狼倒地。 虽然他这人讲话粗俗,态度恶劣。但“大冒险”的宗旨就是:玩得起! 我毅然决定,将就着吻他一下。心想沈小狼捡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我的初吻本来是打算送给雨天的。 “你敢过来,我马上揍扁你!”他突然一跃而起,大叫道。 “小狼不愿意就算了!他现在的样子好可怕,叫我去亲他,我也不肯的!”叔父的实话实说让黄少瞳咳嗽一声。 小狼被这句无心的话损得自尊全无,壮烈地一甩头,闭上眼睛:“你来吧!” 我灰溜溜地走过去,托起他的下巴。小狼微微一抖,整张脸僵硬得像块石头。我深吸一口气,刚准备低头吻下去,不料他突然睁大眼睛,吓得我撅着嘴,吻在半空。 “只许吻脸哦!嘴巴不是给你亲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当我愿意啊!我的嘴巴还不是用来亲你的咧!” 第二次吻去时,总算吻到了。身边传来叔父和小凌的惊叹声,我脸一红,把小狼的肩膀拽得更紧。他的皮肤比想象中要柔美许多,而且还香香的,像是江南朝露中的花蕊。 我回想起雨天的字句,处处散发着轻柔,她的人应当也是这种感觉。 小狼被吻过后,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发誓要在第三轮里让我尝到同样的滋味。他素来有仇必报,我不禁纳闷,莫非他这么想吻我,非要亲回来不可? 小狼的仇恨已到了我预想不到的地步,这次他下大赌注,厉声道:“我出个谜题,要是你猜不出来,就到宴宾楼门口,依次问三个人宴宾楼在哪里!” 这家伙一肚子的坏水,在宴宾楼门口问宴宾楼在哪里。别人一定以为我脑子有病。 “这会不会太过分?”叔父靠到黄少瞳身边,诧异地看着我们。 黄少瞳笑道:“小鱼刚刚已赢了一回,照小狼的脾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小狼郑重地点头,随后指着我,大吼:“提问!” 吓得我赶紧跟着大叫:“回答!” “从前有个人叫张胖子,上街闲逛,回家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大雨。但张胖子的衣服却一点也没有湿,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打了伞!”我喊道。 “不对!” “因为他披了蓑衣!” “不对!” “因为他等到雨停后才回去的。” “不对!” 小狼料定我猜不准,眼里折射出的光芒令我不寒而栗。我赶紧向小凌求救,他抓抓脑袋,许久才答上话来:“是不是因为他瘦得像面条一样,淋不到雨?” 我垮下肩来,后悔不该高估小凌的智商。都已经叫张胖子了,还会瘦得像面条吗? “因为他根本没穿衣服!”小狼阴险地冷笑。 “……” “对哦,没穿衣服就不会被淋湿了!”小凌后知后觉。 “宋小鱼,你死定了,快去!”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声泪俱下地向小狼讨饶:“刚才,有个漂亮的男孩站在我面前,我没放过他,等轮到我时,才后悔莫及。大冒险的可怕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男孩子说三个字:我不吻!如果非要我重复这句痛心疾首的诺言,我希望是一万遍!” 听完我这番经典的求饶话语后,小狼一抖身上竖起来的汗毛:“不许耍赖,快去!” 我又扑到叔父脚边,带雨梨花地泣道:“叔父,我被人当成傻子不碍事。可人家要是知道我是你侄子,一定会嘲笑我们宋家的。” 叔父帮着求情,可惜沈小狼怎么也不肯放过我。无奈,我厚着脸皮站到了宴宾楼门口。 第五章 第一个被我选中的是个胖大婶,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应当不会对我的名誉造成太大影响。我上前半口吃地问道:“大婶,宴宾楼,宴宾楼在哪里?” 胖大婶把我从头打量到脚,突然抱紧自己的前胸,指着我的鼻子大叫:“登徒子!不要脸!大白天的,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她一吼,引得小狼和小凌在里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扔来一枝花给我。 只听沈小狼大声解说道:“啊呀!笑死我啦!那女人都快做他娘了,还骂他登徒子,宋小鱼长得果然成熟啊!” 第一个被选者一脸惊恐地逃开,我松了一口气,开始物色下一个目标。有了前一次的惨痛经验,这次我决定不找女人,就拉住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询问。 他抬头望了眼我身后的宴宾楼,使劲抓抓头皮:“好象你后面就是了,不过我就快进京赶考,压力甚大,怕是有些神志不清。小哥,我看你还是问别人吧!唉!看来今年我又要名落孙山了……” 书生被耍得团团转,我好心地告诉他,他今年很有希望。看他一脸茫然地离开,我心头一紧,可怜呐!我也是被逼无奈。 第三个目标锁定在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身上,我蹲下身问道:“你知道宴宾楼在哪里吗?” 小鬼的眼珠子突然一转,答道:“知道呀,你从这里直走左拐三圈,再右拐三圈就到宴宾楼了。” 这个卑鄙的小鬼!年纪这么小就欺负人,我立刻教训道:“你看,天上有一只牛在飞。” 小鬼抬头:“哪里?” “还问我哪里?不就是你吹的吗?” 对于这种撒谎像喝白开水,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麻烦上的人,我一向严惩不怠。还没等我卷袖子打他的屁股,那小孩倒先哭在前面了。 最后他爹娘找上门来,连少瞳也站出来道歉。他们教子无方,我好意把这小鬼撒谎的过程全说出来。 不料他们竟说:“知道宴宾楼在哪里还问?这不是成心欺负小孩吗?何况左拐三圈,右拐三圈又回到了原地,他也没有骗你啊!” 小狼和小凌笑得喷饭,连叔父和少瞳也忍不住偷笑。 自此,我发誓再也不去宴宾楼了。 我灰头土脸地回到二楼,小凌凑上来,认真地提醒:“你刚刚好傻哦,别人一定以为你是个呆子!” 被一个小呆瓜指名道姓地说傻,我的感觉只有“胸闷”二字可以形容。猛地往桌边一坐,拿起一碗水,用喝酒的架势猛灌下去。 “再来,让我喝!不要拦着我!”我一甩头,把碗递给小狼。 叔父看了心疼,劝道:“小鱼,你少喝点,都已经第五碗了。” “他肚子受得了,就让他喝!刚刚出了这么大的丑,谁都会借酒消愁的。” 没良心的沈小狼!我白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碗,大声道:“不要管我!我清醒得很,让我喝——噗……咳咳……” 我猛地把酒喷了出来,叔父连忙过来帮我拍背。 这什么水?怎么这么辣? “这是西藏的青稞酒,好贵呢!喝了连蚊子也不叮。”看到我一脸无辜不解,沈小狼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呜……叔父,他欺负我。” “好了,小鱼。长得成熟不是你的错,装深沉摆阔就是你不对了。小狼,别再作弄他了。”黄少瞳笑骂。 小狼显然没料到我会哭爹喊娘地大哭,一时乱了分寸,支吾道:“我……我也是配合他的动作呀,哪知道他真的不会喝酒。” 过去,我曾因为娘不给我买新衣裳而大哭,差点被一个戏班挑去演孟姜女。好久没运用眼泪攻势了,小狼楞在一旁不知所措。我趁胜追击,拿出看家的本事哭得天地动容,让他为他的行为所深深忏悔。 正哭到兴头上,陈掌柜突然跑来,气喘吁吁道:“黄老板,不好了!轩少爷回府后,突然心口疼痛,刚刚差人送来回春堂的大夫纸一张,让您快去他府上看望。” 黄少瞳眉头一皱,随即换上外衣,准备离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轩儿刚才还好端端的,像只斗鸡似的冲我们大吼大叫。怎么可能一转身就犯病了呢?耍诈!一定是耍诈! 我顾不上和小狼呕气,赶紧把眼泪擦掉,紧紧盯着黄少瞳。 “小狼,你和小凌送玉杨和小鱼回去。路上小心一些,不要让玉杨着凉,回家以后泡杯参茶给他驱寒,喝完了就早点睡。明天记得要加衣服,绝不能再穿这么单薄了。”黄少瞳像是交代后事似的仔细叮嘱着。 叔父坐着,气得上身一起一伏,可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我立刻拦住黄少瞳:“你真的要去轩儿那里?” “他病了,连大夫纸也送来了。” “回春堂的大夫纸一两银子十张。我不想上学时也买过!” “……” 黄少瞳站着不知所措。我又赶忙跑去拉起叔父,在他耳边不断谏言:“快跟他说,‘你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叔父突然猛地站起来说,大叫:“少瞳,你……” 最关键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黄少瞳正视叔父,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叔父像是经历了极大的内心挣扎,他紧握拳头,紧锁眉头,却迟迟不开口。这段时间无比漫长,一直延续到我感到内急。黄少瞳耐心了得,足足等了叔父一炷香。 这不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心想去看轩儿。 “玉杨,你想说什么?你尽管开口。” 黄少瞳的语气近乎乞求。我最见不得别人痴情,一时有了情绪,走向小狼说道:“我发现他并不是很坏,太感人了,借我个肩膀靠靠。” 小狼怒眼瞪我,一把将我推开。 小气!我向他吐吐舌头。亏我刚刚还把他幻想成雨天。 “好!我说!但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做!”叔父一抬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定。” 我听后,笑成一朵花。少瞳果然更在乎叔父。于是插嘴道:“叔父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叔父一吸鼻子,斜目道:“就是,轩儿的身体不太好,你记得让他多加休息……” 后半句话在我的倒地声中戛然而止。我不甘心地站起身,看着叔父说道:“还有呢?你只想和他说这些?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叔父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黄少瞳的声音带着黯然,眼圈微微有些发红,转过身背对着我们。 “哦。”叔父响应一声,话里带着无奈,一屁股坐下。 黄少瞳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随后便随陈掌柜下了楼。 “怎么会这样?有没有搞错?才赢了第一回合,又被轩儿占上风了?”对于这样将恋人拱手让人的情形,实在令我叹为观止。 “这不是第一次了,宋少爷伤了主子的心。”小狼也为少瞳深深惋惜。 我跨到叔父面前,抓住他的肩膀:“你究竟想不想和少瞳在一起?如果不想,我马上和你回洛阳!” “我也没办法,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叔父大声一吼,让我冷静下来。 “什么意思?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知道你喜欢少瞳,你再这样下去,根本没法赢轩儿!” “我不想赢他,他们在一起很好。我有病,我活不了多久的!”叔父说着,哽咽起来,眼泪顺着他洁白的脸颊掉落在我的手背上。 “什么?你有什么病?”我大叫道。小狼小凌也大吃一惊。 “是不治之症。几年前,我去回春堂就诊,病单上写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才不理少瞳,想让他渐渐忘了你?” 叔父重重地点点头。 我抱住他轻泣起来:“原来如此,叔父你好伟大。病单呢,让我看看!” 叔父颤颤微微地从怀里取出一张仄黄的纸,抽噎道:“我一直贴身带着,呜呜……” 望着叔父悲不能言,我还没看病单,就忍不住跟着呜咽起来。 小狼拿过病单一看,说道:“宋少爷,这上面说你的症状有耳鸣眼花,那你现在还能看得清、听得清我们吗?” “经你这么一说,你们的样子还真有点模糊起来了!”叔父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又叫道:“不好了,好象连声音也听不太清了!” “先别急!再看这一条!”小狼念道:“后脑已有淤血积块,故时常精神错乱,胡言乱语,行为失常!” “这个……有时候也是有一点的嘛!”叔父对自己的病情,坚信不移,补充道:“回春堂是百年的老字号,不会误诊的,你们就让我一个人面对病魔吧……” 我忙凑到小狼跟前,看了看那张病单。这回连我都觉得不对劲,据叔父描述出的病症,大多似是而非。何况病单上这人也病得太重了,从头到脚,没一个部位不出毛病。诊期是在两年前,若真是叔父,哪能拖到今天啊! 我拉拉叔父,说:“你还是带我们去当年诊治的回春堂,说不定,真是弄错了!” “你们好残忍!要让一个垂死的人,再去接受一次审判!” 叔父起先不依,但见我们个个满腹怀疑,为表清白,毅然决定前去回春堂。 ### 回春堂内,坐堂大夫将叔父的脉向把了又把,摇头道:“不对不对……” 叔父回头,向我们说道:“听到么,连大夫都说我没救了!” “哦,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夫一捋山羊胡,说道:“你进来时,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可我为你诊治下来,发现你脉象平稳,气息通顺,没有半点得病的迹象!” “啊呀!小鱼快来啊!叔父要死了,你看看,都回光返照了!” 没人去理叔父,小狼走去,将病单递上:“大夫,你说我家公子,没有得病的迹象。可这张回春堂的病单如何解释?” 没想到,坐堂大夫一看到那张单子,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抓起叔父说:“原来就是你!你乱拿其它病家的病单,让那人以为自己无病无恙,结果不出半个月就长辞人世。家属跑来,说我们坑害性命,差点把招牌也砸了!你你……你不要跑!今天就算你没病,老夫也要把你打出病来!” 看那大夫越说越气,仿佛就要七窍生烟,我连忙大叫:“不得了!叔父,快跑!” 从回春堂连滚带爬地逃出来,一行人躲在巷尾直喘气。逃难之时,叔父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比任何人都生猛。 他一抹脸上的汗,说:“刚刚那老头想要动手打我,你们怎么也没一个人帮忙!” 小狼咕哝道:“拜托,你本就理亏!还要我们帮你?” 看我与小狼都面带怒色,叔父只好转身,向小凌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回春堂,也有搞错的时候!” “不是人家搞错,是宋少爷你拿错了单子!” 叔父总算认清错误,后悔道:“别老怪我嘛!怎么办?我连遗书都写过几封,还打骂少瞳,他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 我叹了口气,说:“有我在,会帮你的。” 随后,我便叫了顶轿子,先让小凌陪叔父回府。自己则拉住小狼说道:“你带我去轩儿的家,我倒要看看他在耍什么花招!” “我以前也想进去打听他的底细,但这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家门口有一个疯子和一条疯狗把守。” 虽然小狼口口声声说着进入轩儿家并非易事,但他还是气势汹汹地带我前去。路上,我打听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这场争夺战上,不仅仅是轩儿与叔父展开着战势,就连贴身的仆人也统统势不两立。 小狼与轩儿的小厮斗争长达半年之久。那人养有一条凶悍无比的恶犬。传闻说,此犬过之处,是人让路,是狗低首。由于那小厮梳了一根朝天辫,小狼给他取了个形像的绰号,叫作“狗尾巴草“。 到了轩儿的府邸外,果真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发型犹如洋葱的人,嚣张跋扈地牵着一条半人多高的大狗。 小狼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轩儿的生辰八字,以及家庭背景。 “你不是没进过他家,怎么打听到这些的?” “我请了一个乞丐进去弄来的。” “要饭的不怕那条狗吗?” “他在丐帮学过打狗棒法。”小狼接着道:“但这些我已基本掌握了,对宋少爷还是没有太大帮助。” 我捏着手上的纸念叨:“原来轩儿的祖籍是奥。” “这念‘粤’,广东的意思。不是‘奥’!” 脑子又开始胡涂起来,我努力地回想着‘粤’与‘奥’的区别,傻笑道:“我字识得没你多。呵呵,以前在学堂考试,我只写了个名字,一题也没答出,就交卷了。” “如果是我,根本连写名字也没脸去写。” 沈小狼把我嘲弄够了,总算向轩儿府迈进。狗尾巴草立刻警觉起来,两人眼中瞬间迸发出电光火石。那条像狼似的大狗也吠了起来。 “让你的狗闭嘴,很吵耶!”小狼叫道:“我家黄主子最讨厌吵吵闹闹了。” 狗尾巴草冷哼,发话道:“再吵也比陪在宋玉杨那条暴力又冷血的毒蛇的身边好!” 冲着沈小狼也就罢了,他本来就是个话多的人。可叔父被他臆想出来的病魔折磨了两年,也算受尽了苦头,怎能这样被人污辱? 我走向狗尾巴草,一捋头发,极有气势地开口:“听你说话伶牙俐齿的,挺能说哦!我问你,从前有座山,叫我真山;山上有座庙,叫我真庙;庙里有口井,叫我真井;井旁有棵树,叫我真树;树上挂了把剑,叫什么?” 我的语速极快,狗尾巴草被我一唬,赶紧答道:“我真剑!” “啊哈!我明白了。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你也不用自己承认呀!” 狗尾巴草被我气得就快七窍流血,指着我和小狼大骂:“你们两个欺人太甚,闯到别人家门口来撒泼,宋玉杨的奴才真没教养!” 我本想告诉他我并没有骂他,是他自己争强好胜才会自己骂了自己。 不料小狼抢在我前面,骂了句我听不懂的话。他说:“尔乃市井刁民,犬牙参差,不可吐象牙也。吾等不与尔争辩!” 还没来得及问小狼这话是什么意思,狗尾巴草竟还嘴说:“子为冷血蛇身边一奴才而已,余鄙视子也!” 他们两人“之乎者也”地骂来讽去,大有把中华语言文化发挥到极致的势头,完全不顾我有没有听懂。 早知今日,我过去就该多学一点,也不会落得连最擅长的吵架也插不上嘴。 两人骂了半天,看情势,小狼占了上风。 狗尾巴草说不过,竟吆喝一声,那条大狗立即狂吠着向我和小狼扑来。 被狗追,而且还是凶得像条狼似的狗猛追,我自知实力悬殊,赶紧拉着小狼拔腿就跑。 “怎么办?你的功夫对付得了这条狗吗?”我向小狼求救。 小狼回头看那狗穷凶极恶地冲来,把我的手牵得更紧,边跑边喊:“我倒是学过打狗棒法!” “那你快使出来,解决它!” “我说我学过,没说我学会了。” “…………” 眼看疯狗就快赶上,我尖叫一声,爬上路边一棵柳树。小狼随后也爬了上来。恶犬在树下冲我们一阵乱吠,柳树的树枝极其纤细,我和小狼紧紧抱在一块儿。他身上那股香香的味道不禁又让我浮想联翩,想起吻他时的情景。 “你干什么看着我傻笑?”小狼看我一眼,随即脸突然变红。”好啊!我知道了,你又在想那件事,你这个恶心的家伙!” “哪件事?”我心虚地问。 “不许你想!你要忘记,彻底忘记那件事!”小狼大怒。 “好好!我忘记,我忘记!可你总得告诉我是哪件事?” 小狼的脸色由红变青,磨牙道:“就是你那个我。” “我哪个你?”我真的有些被他弄胡涂了,不就是说让我忘了吻他的事嘛!竟能绕这么大个圈子。 “宋小鱼你有种!”小狼一副想咬我的表情。 狗尾巴草随后也追了上来,在树下大喊大叫,声称要与我们一决雌雄。 我侧耳对小狼说:“这个人好笨哦!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我们三个全是男的,还用得着决吗?这么大的人,连雌雄还分不清。” 小狼无语。 我们和狗尾巴草树上树下,僵持了半个时辰,远远看到少瞳和小凌疾步走来。 笨笨的小凌这次多长了个心眼,见我和小狼刚才喷着火向轩儿家赶去,心知不妙。把叔父送回家后,他又去求陈掌柜,一起赶到轩府找少瞳。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玉杨出了什么事?”黄少瞳紧锁浓眉,焦急地询问。 所谓“有其主子必有其奴才”,狗尾巴草完全继承了轩儿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竟指着我们,告状道:“他们两个狗奴才,欺负轩少爷老实,跑来找碴!沈小狼耍文弄字地骂人。还有旁边那个年纪大的,也跟着戏弄我,仗着人多,还要动手打我!” 奇怪?轩儿为人老实吗?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和小狼碰都没碰他一下,哪有打人的反让被打的追打上树的?还有,什么叫旁边那个年纪大的! 我刚要还嘴反击,不料小狼已经跳下树去,啪地给了狗尾巴草一个巴掌。 “我刚刚没打过你。但现在打了,你还要还嘴,我再给你个大嘴巴,信不信?” 小狼的样子威风凛凛,连那条恶狗也不敢再吠,看得我鼓掌叫好。狗尾巴草被扇得眼冒金星,半边脸迅速肿成个红灯笼。 他惨叫一声,居然不敢还手。 “我哥从不说谎,肯定没有打他。何况这个人好过分,竟然放狼,把人都逼到树上去了。” 小凌逻辑思维能力似乎有所提高,竟能分析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尽管还是把狗认成了狼。 黄少瞳不满道:“好了,都不要闹了。小鱼,你来说,你们这么急着找我,是不是玉杨有事?” 我跳下树来,正视他道:“轩儿是在装病,叔父才是真正受伤的人。你应该回去陪着他!” “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我搔搔头,答不上话来。本想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可这个误会低级得可笑,由第三个人说只怕不好。 黄少瞳轻轻一笑,眼底净是无奈,向狗巴草吩咐了几句,转身要走。 “主子,如果轩儿离开你,你会回到宋少爷身边吗?”小狼开口叫住他。 黄少瞳回过头来,没有去提轩儿,直接说道:“我何曾不想陪在玉杨身边,可他根本不想见我,让我如何近得了身?” 看着他离去的寂寞背影,我惆怅地摇摇头,叹道:“阴错阳差,作孽啊!看来要拿出我朝太祖皇帝当年勇战倭寇、八年抗战的精神,打持久战。” 小狼听后,瞪我一眼:“太祖先皇抵御倭寇用了三年,不是八年!” “人家是为了体现出打持久战的时间长嘛!” 小狼突然眼睛一亮。“有轩儿在,对宋少爷极为不利。轩儿爱慕虚荣,我知道怎么让他离开主子了。” 我赶紧兴奋地问:“说!怎么做?” “宫里最近要在江南挑选丽人,回京侍候皇上。” “那和轩儿有什么关系?皇上要挑美女,他是个男的!” “皇上也需要娈童。” “哦,这个皇上还挺花心的嘛!” 小狼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接着又道:“只要请人多发些传单给他,以轩儿的个性,绝对会去参选。我有办法保送他入宫。” 我尖叫道:“听过特优生保送去高等书院的,现在连入宫也可以保送呀!” “哥!”小凌拉拉小狼的袖子,认真道:“我知道你怨恨自己没做出一番丰功伟绩,但也不该自暴自弃、饥不择食呀!” 不知他们兄弟俩在说些什么,小凌的诚恳惨遭他哥的拳头。小狼补充说道:“届时轩儿到了宫里,就立刻打入冷宫,终生不见天日。” “哇!你好狠啊!做人应该厚道一点。其实只要让他剃个度,做个和尚,一辈子只能吃素就差不多了。” “……” ### 和狗尾巴草闹到天黑,回黄府的路上,经过江南第一大青楼漱花斋。墙上贴了张巨幅画像。上面画有一个叫作如意的姑娘。 样貌清新可人,没有风尘女子的世俗,显得凄凄楚楚、惹人怜爱。 “大好的姑娘,又要被人糟蹋。” “听说她是许过人家的,后来家里落败了,还没过门就被卖进青楼。” 满街的流言蜚语听得我一头雾水,小狼刚从榜文处抄好选妃文,我立刻拉住他问:“这妓院墙上贴张画像干什么?” “漱花斋每年都会用一名黄花闺女,以拍卖喊价的形式,将初夜献给喊价最高的客人。”小狼抬头看了看画像,“这个姑娘叫如意,明天就是卖身期了。模样倒是秀丽端庄,不像自愿的。” “哥,她比你的那些都要美!”小凌眼珠一转,笑道。 “小鬼,别乱说!” 沈小狼有这么多红颜知己吗? 我一噘嘴。一路上,心情有些沉重。回到家,叔父还在计画如何向黄少瞳讲清事情原委,小狼忙于抄写黄榜上抄来的选妃榜文,我一人坐在房里思考人生。 如意的画像让我想起雨天。 来扬州后,只收到过一次雨天的来信。莫非她出了什么事?我忽然将她们两人联系起来。猜想雨天会不会就是如意,正等我去英雄救美。 要是雨天身陷青楼,我无论如何也会去搭救。可我人生地不熟,何况是去青楼。这种事只有小狼能帮忙。主意一打定,我立刻跑去小狼的房间。 “你喜欢如意?”小狼放下手里笔,抬头问道。 我点点头,立刻又摇摇头:“嗯……我怀疑她是我的一个朋友。但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带叔父一起去,说不定黄少瞳一急,两个人就和好了呢!” “要是主子知道你带宋少爷去那种地方,你就死定了!” “狼哥,你也希望他们快点和好是吧?咱俩联手,谁与争锋?” “别这么叫我,我可没你老!”小狼手托下巴,喃喃道:“不过我倒也想看看那位如意姑娘。” 忽然感觉心里乱乱的,我不断臆测小狼的意思。他要看如意做什么?居然有人能让他这么在乎。 当夜,我莫名其妙地睡不着了。甚至有点后悔提议去漱花斋。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狼带着叔父、小凌一同前往漱花斋。 叔父边走边问:“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青楼?” 小狼朗声一笑:“今天我们去是买一个叫如意的姑娘。看她的画像,水灵得很,我都想娶她了,哈哈……” 我的手猛然一握,气呼呼地独自走在前面。搞不清自己在生谁的气,连续撞了好几个人,也没停下来。 漱花斋原来名气就响,加上今日能看到如意的庐山真面目。两层的漱花斋,挤得人山人海。有钱的都已包下雅厢,准备过会儿喊价。 一只脚刚踏进去,老鸨就一脸谄媚地迎上来招呼,随后立刻板起刷了粉的脸,指着小狼和小凌道:“哪来的野孩子,回家玩去!” 小狼一撇嘴,取出一张银票,立刻堵住了她的嘴。老鸨笑着让他以后常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接着她又瞄向叔父,突然眼前一亮,拉起他的手,语无伦次道:“你是……你是……” 被一个老妖婆拉着乱摸,叔父极不耐烦。我连忙挡在他前面说:“喂!咱们是来竞标如意的,你缠着他干什么?” “哟!这位爷儿!看您风流倜傥,英俊不凡。一定能讨我们如意的欢心!” “啊?真的?” “那还有假?像您这样气度不凡的,打着灯笼也难找!”老鸨一脸肯定地说。 她连叔父也没夸,就赞了我一个人,这不禁让我飘飘欲仙。想我十岁起就被人说老说成熟,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 小狼猛地推我一把,催促老鸨给我们安排一个座位。 我坐上二楼的靠窗座位,拿起一盘花生往嘴里抛。指挥小凌把带来的银票再点一遍。说起这竞标的钱,实在对不起少瞳,我们是挪用他的钱,出来买姑娘的。 小凌刚要拿银票来点,一阵音律飘然而起,一个女子抱着琵琶,袅袅婷婷地走上台来。小凌立刻跑到桅栏边张望。 “啊!是如意!”我兴奋得直挥手。 小狼赶紧捂住我的嘴,说:“乱叫什么!那是扬州最红的歌手萧亚绢,不是如意!” 萧亚绢听到我喊错了她的名字,抬头望我一眼。我赶紧傻笑道:“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她甜甜一笑,径自拨起琵琶,弹唱起来。我立刻问小狼:“扬州最红的歌姬不是蔡倪林吗?什么时候换人了?” “歌手还不就像走马灯一样!一旦走了性感路线,就差不多到了演艺生涯的尽头。看来看去,我还是最喜欢好多年前的邓宜君!” 此话说进了我的心坎。过去小虎子总嘲笑我老土,殊不知怀旧就是经典。看来沈小狼还是和我有一点相同爱好。 为了烘托此次拍卖的盛大,漱花斋重金聘来当红艺人助阵,不过他们自己的歌女却无比糟糕,唱的竟正是邓宜君的歌。 令我最为气愤的是,她们竟将那句经典唱段“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唱成“甜腻腻,梨笑得甜腻腻”。 底下观众晕倒一片,叔父和小凌吵着说要回去。 我向楼下大骂一句:“快滚!” 小狼又凑上来解说:“漱花斋这些歌女唱歌是出了名的难听,听说她们的主唱曾在街上高歌,险些造成围殴!” 第六章 我硬着头皮又听她们唱了几首,突然出现腹痛症状。小跑到茅厕后才发现,面对今天的上座率,漱花斋的厕格珍贵得像是天堂宝地。 我被撇在队伍的最后端,经过漫长的等待,总算熬到前方只剩一个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位仁兄变调的声音:“让我先上!我快憋不住了!” “你至少还能说话。”我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无奈,最后我与那位仁兄面对面地上了一个厕格,他一蹲下,立刻拿出拉到天昏地暗的架势,底下传出轰的巨响。 可怜我无法逃脱,只能让那股恶臭钻入鼻腔。 回到座位时,我仿佛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浩劫。 叔父疑惑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我颓废说道。 周围忽然骚动起来,我立刻意识到是如意登场了,向下一看,只见几个大汉抬着一个浑身裹紧棉被的姑娘走上台来。 “太过分了!她是人,怎么被包着抬上来!”我不平道。 “连皇上临幸妃子的套路都用上了,这些人真是不要命!”小狼怒道。 如意的脸向上仰着,眼里露出哀伤,犹如出水芙蓉,看得我心疼不已。 雨天!这是你吗? “六十两!”如意的底价是五十两,此刻突然有人高喊着加价。 “八十两!” “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我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大喊道:“二百两!” “五百两!”竟然还有人追加。 “一千两!”小狼一拍桌子。 “两千两!”我大吼一声。看到大家惊讶地望着我,这才想起小狼是和我站在同一站线。 楼上楼下传来一片啧啧声,司仪连数三次,竟没有人继续追价。 我张了张嘴,却收不回话来。谁让小狼抢着跟我喊价,人家就是不想让如意和他在一起嘛! “你是猪头啊?哪有自己给自己加价的!”小狼厉声训道。 “怕什么?反正我们带够了钱!小凌,把银票拿出来!” 小凌从怀里拿出银票,扳着手指头,一张张地累加,随后眨着眼睛说道:“我们只有一千两。” “不会吧!刚刚不是让你点一下吗?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只带了一千两?” “我是萧亚绢的歌迷啊。你让我点的时候,她正好登场,我要听她唱歌!” 小狼怒斥道:“要是你刚刚不和我争价,一千两就够了!” “我不知道我不争,一千两够不够。我只知道要是拿不出两千两,会死得很难看!”我张望了眼楼下的彪形大汉。 楼下,老鸨对我暧昧一笑,欢天喜地的差人把如意抬进上房。我刚想咧嘴,一看到她身边的两个看场大汉,立刻笑不出来了。 “小凌,你也不小了。是时候做大人做的事了,里面那个姑娘就让给你享用,等我们拿来钱,再带你出来好不好?”我谄媚地拉拢小凌。 “不好!”小凌一口回绝,“她一件衣服也没穿,我要是看了她,就非得娶她了。” 我愁眉苦脸地转向叔父,他立刻说道:“别看我,我也不行。” “都怨你!”小狼大声喝道,“对方这么多人,搞不好会弄出人命的。” 其实那老鸨很欣赏叔父,只要留下他,就可以成功脱身。但为免叔父与小狼围攻我,立刻闹出人命。这个意见我并没有说。 “要不我们先进去,抱上如意从窗口逃出去!”我举手提议,惹得对面一桌的客人向我看了一眼。 “不成不成!你当他们不懂这些伎俩?楼下早有人守着了。我一个人是可以摆平,但还要背个大姑娘,插翅也难飞。”小狼摇头否决。 “那我们躲在床底下,让他们以为人已经逃跑,去追时,再爬出来!” 对面那桌的客人听了,又看了我一眼。随后走过来说道:“就算你们瞒过了漱花斋的人,也不会得到如意,她已经许过人家了。” 我们抬头看去,面前的年轻人一身白色长袍,眉清目秀,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 他像是喝了不少,脸色衬得通红,咬牙道:“如意已经许配给我,要是不信,你们到时看看她的后背有没有一块梅花型的胎记。”一说完,他又觉得有所不妥,立刻改口道:“你们不许碰她,否则,否则我会拼命的。” 成全有情人是我做人的原则之一。看这书生文文弱弱,只怕他还没动手,就被强悍的小狼扁成猪头,但他义无反顾,毅然挺身而出。不禁让我对他刮目相看,马上掇了条凳子让他坐。 “她既然许给了你,怎么会被卖来青楼呢?你要知道,就算我们不买如意,别人还是会买的。” 白面书生看我态度亲切,顿时感动不已,坐下后叹息诉说。 原来他名叫许林,和如意是对青梅竹马,互相倾慕多时。在一次冲动后,许林像劳役盼工钱似地盼望着如意的月事。 最终它还是没有如约而至——如意怀孕了。许林当即向她提亲。 所谓情场得意,科场就失意。如意不久即将过门,许林却在会试中落第。正逢女方家经商失败,家里无力偿还债务。如意主动提出退婚,毅然去漱花斋签了卖身契。 众人皆被感动,我拍着胸口说:“许兄,你放心!今天我们一定把如意救出来,让你带她远走高飞,好好过日子!” 许林说得绘声绘色,激动时还要捶胸顿足、声泪俱下。他倒满一杯黄酒,一饮而尽,顺手又要倒。 我心疼这酒是我们的,何况我们的钱已经不够了,便劝道:“少喝一点!” 许林把酒壶递给我:“那你给我倒!” 我厚着脸皮给他倒了小半杯。 许林一看,淡道:“吝啬人也,酌酒犹如验尿!” 虽然我能听懂的古文很少,但他这句话我还是听出来了。这小子竟敢说我小气,倒酒倒这么一点,像是看大夫时,病人验尿。人家还不是为他好嘛! 小狼严肃道:“许秀才,我听你谈吐不俗,参加过几次会试了?” 许林木讷开口:“十四岁起就已应试,至今未从中举。” “不要轻言放弃!我看你生性和善,做个村县官员应该可以胜任。你要继续参考,总有一天会有所收获。到时也好让如意过上舒服些的日子。” 许林眼中盈满泪水,颤道:“谢谢各位为许某两肋插刀,若我与如意能够得聚,定当……” 我及时打断他的激情奔流,制止道:“两肋插刀不敢当,我最多为你两肋插香蕉。” “小鱼,你就帮帮他们!”叔父帮着说情。 “包在我身上。”一说完,我立刻率领大家直冲如意所在的上房。 “哟!大爷儿,您几位这是准备一起进去呀!咱们如意姑娘可是黄花闺女,几位还是依次进去的好!” 胡说!明明连孩子都有了!自从我得知这个消息,便彻底打消如意是雨天的想法。 我板起脸来,露出一副地主恶霸的模样,吆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大爷我可是买下她的,别说多叫几个人进去,我要是高兴,整条街的男人都可以进去!” 实力派的演技果然非同凡响,老鸨被我训得一楞一楞。 我回头去想拉小狼一起入内。他却没有理我,一手紧紧拉住无比激动的许林。 原来我的演技折服了许林,让他入戏太深,以为我要叫许多人来调戏如意,磨着牙要过来揍我。 我一咳嗽,准备推门进房。许秀才忍无可忍,杀气腾腾跑上来,挡在我前面,第一个跨进房去。小狼小凌随后跟入,叔父在后,刚要进来却被老鸨拦下。 “你有没有表妹或者堂妹,长得特别像?”老鸨望着叔父,突然眼圈一红。 “没有,你怎么老盯着我?” 这老太婆看似极想拉拢像他这样的绝世佳人进漱花斋,竟打起妹妹的主意了。 我站到她面前,说:“妹妹没有,他倒有一个侄子,就是我,你想要吗?” 老鸨脸部抽搐,傻了一阵,神色黯然地下了楼。 我和叔父马上走进房去。一进屋,只见如意已经穿好衣服,背对着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厉声说:“卖身钱已经寄回家中,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我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你们要是敢过来,我马上血溅当场。” “不要啊!一尸两命呐!”我不敢轻举妄动,连忙大叫阻止。 有这样一个洁身自爱的娘子,许秀才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抽噎道:“如意,是我啊!” 如意一楞,不敢回头,却又难以置信地颤问道:“你是谁?” “我是许林,你相公啊!”许林猛然跑到如意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都是我没用,害你身怀六甲还要受这样的羞辱!” 我们一群人不怕煞风景,绕到正面,继续看这小两口亲热。如意张了张嘴,突然扑到许林怀里,泣道:“许林哥,是我对不起你!” “如意!” “许林哥!” 本以为他们俩会深情痛吻一番,不料人家小夫妻只是抱头痛哭,并没有当着外人面进一步亲热的想法。弄得我很是郁闷。 他们哭了半天,许林这才想起介绍我们,两人千恩万谢着就快下跪。 小狼连忙上前扶住如意:“许夫人,你保重身子,不要行礼了。”说完,他走向窗口,向下张望,转身说道:“下面只有两个人看着。我先下去打晕他们,你们当中留下两个,假装如意和嫖客,其它人赶快先逃。” 小夫妻显然有些害怕。我上前安抚许林:“不用担心,我带如意先走,在后巷等着。你和小凌留下来假装嫖客,我们走后半炷香,你再下楼。” “不能一起走吗?为什么要分两批呢?”许林一把握紧如意的手。 “你们俩情绪都这么激动,一起走难免要惊动漱花斋的人啊!”我的话让这对小夫妻双双脸红。 小凌在边上数着数:“哥第一个走,宋小鱼带如意第二个走,我和许秀才留下来扮嫖客,那扮妓女的就是……” “啊!”叔父惊叫,马上拉住我说:“我可不要扮这个!” 原本是来买姑娘的,如今反倒让叔父假扮,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可为了帮助这对苦命鸳鸯,我大义凛然地对叔父说:“没关系。你只要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要做。过一会儿小凌就会带你出去。” “不行啊。”叔父眼里满是不愿意,但又碍于面子上过不去,支吾着说不上来。 “你想让黄少瞳重新重视你吗?” 我一下子就摸准了叔父的弱点,他颤声道:“想。” 我鼓励他坐到床前,又说:“要是你做成一件大事,他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叔父垂下眼睫,而后点头:“那你们快一点。” 我朗声说好。小狼已经急不可待地翻下楼去,只听两声闷响。探头一望,两个大块头已经倒在地上,小狼向后巷跑去。 我赶紧拉上如意准备下去,许林咳嗽一声,我识趣地放开他娘子的手,自己先跳下去,在楼下小心翼翼地接应。 许林把如意从楼上放下后,依依不舍地注视我们离开。我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有些哀愁。漱花斋离我们越来越远,我放下心来,慢慢地带她向后巷走。小狼在那里应该已经雇好马车。 他们夫妻俩是团圆了,那雨天呢?这许林其实楞头楞脑的,竟然有这么一个如花美妻,不甘心呐,茫茫人海,哪一个才是我的雨天…… “你有心事?”如意看我一脸迷茫,担忧地问道。 我惆怅叹道:“我一直喜欢一个人,可却不知道她在哪里。” 本以为如意会说我莫名其妙,不料她却耐心开导:“我进漱花斋时,也没想过能再见到许林哥。不要担心,是你的,总跑不掉。你的心上人,或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我低头踢飞一块小石子,心想:怎么可能近在眼前,你都已经嫁人了。雨天应该纯洁无瑕、应该温柔体贴、应该善解人意、应该…… “哪个没良心的,乱踢石头?” 我猛然抬头,看到小狼一手拿着我刚刚踢飞的石子,一手捂着脑袋,怒发冲冠地寻找肇事者。 如意抿唇一笑,我赶紧回头大叫:“哪个小孩这么没家教,石头能乱踢吗?” 我心虚地朝小狼笑,他走来对我说:“上次我给你的那条绣龙的帕子呢?先还我。” “为什么?”我心里不是滋味,不就一块帕子,还要问人家要回去。 “你留着也没用,我要给他们夫妻。” “他们也用不着啊!”沈小狼偏心!送给我的东西还要转送别人。我背对他,怎么也不肯交出帕子。 小狼看我不肯拿出来,只好从身上取下一块漂亮的玉佩,交给如意说:“许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等许秀才来了,你们夫妻就坐车去京城。到了那里,就拿这块玉佩去尚书府,找尚书大人。让他给许秀才谋个文职,也好在京城继续备考。如果有人问起这玉佩的主人在哪里,请你不要说出我的下落。” 如意忙向小狼道谢。 我撅起嘴,他什么时候连尚书大人也认识了。莫非沈小狼过去是个大官家里的仆役,不堪重压才私自逃出来? 正想着,小凌和许林已经赶来。 “不是说好半炷香吗?你们怎么提早了?”我问道。 “许秀才等不及了,刚刚在房里坐立不安,快要疯了。所以我就和他提前来了。”小凌气喘吁吁地回答。 “不管这么多了。既然来了,你们就赶快上车!许夫人,你到车上把我说的话再告诉你相公。”小狼帮忙拉起车帘。 如意点头称是,和许林手牵手匆匆忙忙地坐上马车。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功德圆满!回家吃饭喽!”我热络地左手拉小狼,右手拉小凌,蹦蹦跳跳地准备回家。 “等等!”小狼一脸抽搐,突然叫道。 “干什么呀?” “你不觉得,少了一个人吗?” 我使劲地想了想,加上自己一个个点过去。猛地尖叫起来:“啊!叔父还在漱花斋!” ### 少瞳回来的时候,我已在黄府的祠堂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小凌躺在我旁边,口水流了一地,半个时辰前他还是跪着的。 我一推小凌,他一惊,突然起身,嘴里含糊道:“宋少爷回来了吗?” “还敢说!都怪你这个没记性的胡涂鬼,叔父脑筋本来就不太好,现在还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待在妓院,你叫他怎么办?” 眼泪刚在眼眶里滚了几圈,我一低头,却滴到了衣服上。 太可惜了!想到小凌已累积了大量液体充当眼泪,我忍不住着急地揉揉眼睛,等会儿用来博取同情。 “喂!你弟弟怎么笨成这样?是不是神童啊?”我望向小狼,他直直地跪着,一脸悲壮。 “你说呢?” “我看肯定是!摆明的神经病儿童!” “……” 回想刚才,我们送走许氏夫妇,猛然想起叔父还身陷漱花斋。我和小狼来不及责问小凌,立刻赶回去救人。不料那老鸨翻脸不认人,怎么也不肯交出叔父。 无计可施。我们只好对“拐走如意,成全许林”之事供认不讳,并愿意付双倍的钱作为如意的赎身钱。 那可恶的老妖婆竟不追究此事,但就是不承认叔父还在漱花斋。我急得撩起袖子准备和他们打架,虽然明知不是漱花斋的对手。可弄丢了叔父,回去也是被少瞳掐死。 横竖亦是死,不如壮烈一点。 本以为沈小狼会来帮忙,但他一听到对方说要报官,立刻拉着我回家,一起跪在祠堂里,任我怎么骂他胆小、懦弱也无济于事。 “玉杨呢?”少瞳一跨进祠堂立刻沉声低吼,“我刚刚接到传报,说你们早上和他一起出去,回来时只有三个人了!” 我们个个低首忏悔,不敢言语。少瞳拉来一个小丫鬟,急切问道:“宋少爷在哪里?” 那小丫鬟看他眼圈发红,手又被拽得生疼,一下子吓出了泪花,抽噎道:“宋少爷,宋少爷他……呜……” 黄少瞳踉跄一步,向小狼喝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们带宋少爷一起去漱花斋夺花魁,碰到那姑娘的意中人。看他们无比相爱,苦于无法相守,我们就用计放走了他们俩。宋少爷假扮那个姑娘躺在床上,等把他们送走后,才想起他还在漱花斋的上房里。我们去要人,老鸨否认宋少爷在她那里。” “你们带他去青楼?”黄少瞳额前爆起青筋,突然瞪我:“谁的主意?” 我被瞪得牙齿打颤,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向天发誓,大泽乡起义不是我挑起的,玄武门事变不是我发动的!” “不是你还有谁?” “是陈胜吴广!是李世民!我想劝他们的,可那时候我还没出世,也没有办法啊!” “不要给我岔开话题!是不是你提议去漱花斋,然后把玉杨弄丢的?” 黄少瞳眼里喷出火星。要是眼神可以杀人,我早被他杀死几百回了。此刻不用苦肉计,只怕就算叔父回来,也见不到我了。 我使劲眨着眼睛,泪珠一颗一颗掉下来,深切忏悔道:“瞳叔,是我不好!叔父虽是男人,但他冰清玉洁,去了妓院这种地方,不但找不到乐子,还会被别人调戏。我明知如此,还带他去,实在有负父母教诲,有愧列祖列宗。我无颜回去见洛阳父老,你打我骂我吧!” “你以为我会不罚你?”少瞳磨着牙向我走来。 我暗叫不妙。过去在洛阳,他因为追求叔父而被我爹娘毒打。今天让他抓住把柄,岂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我僵着身子,紧闭眼睛,突然听到啪的一声,立刻尖叫:“啊!我的亲娘啊!黄府出人命啦!” 接着又啪啪两下,我捂着脸颊左闪右闪,嘴里不停哇哇大叫。 这个黄少瞳!没有一点同情心,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听听!这几巴掌掴得也太响了。 “哥!不要!不要打了,你都流血了!” 我一睁眼睛,竟看到小狼使劲掌自己的嘴。摸了摸自己的两颊,滑滑的,一点也不肿。怪不得这么大的巴掌声,感觉不到疼呢!原来不是在打我! “主子,是我没有尽责照看好宋少爷,你要罚先罚我!” 小狼的脸被他自己打得像个灯笼。虽然刚刚他听到“报官”就落荒而逃,让我对他鄙视至极。但此刻他英勇承担,又让我恨不得立刻拉他拜把子结义。 掌了嘴还不够,小狼又叫人把长凳、木板搬到屋外,主动要求挨板子。我在一边看傻了眼,莫非他喜欢自虐? “你怎么可以打我哥?他长这么大都没有对奴才用过刑,你怎么可以叫他挨板子?”小凌大骂着拉住少瞳。 我不禁想提醒他,少瞳一句用刑的话也没说,是他哥自己叫人准备刑具的。 “我们来的时候,答应过要好好照看宋少爷。现在人弄丢了,该当罚!”小狼说着把小凌也拖去了外面。 即刻,屋外传来板子着肉的声音,夹杂着小凌惊天动地的惨叫。 可怜呐!沈小狼不仅自虐,还喜欢施虐。 碰上这样的哥哥,前世一定坏事做绝了。我摇摇晃晃地探头向外张望,不料小凌竟好端端地站着,长凳上趴着的是小狼。 每一次木板打下去,他都没有吭声,倒是小凌会撕心裂肺地喊出来。 我突然心疼小狼,见黄少瞳眉头一紧,也顾不上屁股会不会开花,跑到他面前说:“你带叔父来扬州有十五年了,却看不出他为什么突然改变。说实话,我不鄙视你。” 黄少瞳正视望来,我继续道:“我藐视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惩罚仆役。打死了沈小狼有什么用?叔父能回来吗?你还不快派人去漱花斋要人!” 由于情绪过分激动,我连用两个反问,把黄少瞳说得如梦初醒,刚准备亲自前去漱花斋。只听有仆役高喊:“宋少爷回来啦!” 我们个个喜出望外,小狼忍住伤痛,从长凳上起来,连我搂着他的腰一路走到门口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从轿里出来的正是叔父,轿边走来漱花斋的老鸨,准备要和少瞳说话。 黄少瞳顾不上和其它人多说,一把拉过叔父,急切道:“你总算回来了!怎么这么久?他们有没有让别的男人欺负你?”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抱在怀里,叔父显得有些不自在,低声说道:“没有啦。他们对我很好。只有一个女人进来。” “哦!还好!”黄少瞳松了一口气,突然托起叔父的脸,满面抓狂地问:“女人?别人没有欺负你,难道你、你欺负别人了?” 我心里警钟大振。 天哪!叔父要是真的在外嫖妓,最终吃苦头的还是我。 叔父无辜地望着黄少瞳,一副含泪欲泣的表情。这种样子,不出一会儿功夫,黄少瞳就已心软。 漱花斋的老鸨走上来,向少瞳招呼道:“黄老板,久仰大名。宋公子没有找姑娘,到他房里去的是我。” 少瞳把叔父揽在怀里,问道:“请问您是?” “小女子姓田,名素娥,经营漱花斋。早就听说黄老板的商行、酒楼遍布整个江南。以后可要多来我这漱花斋走动走动!” “田大姐年纪轻轻,就能撑起江南第一大青楼,这才是我们这些后辈应该学习之处!” 田素娥把一叠优惠赠券递给他,让少瞳和叔父以后常去光顾漱花斋。 少瞳笑着说好,一等她转身,那些赠券立刻被他撕得粉碎。我偷偷捡了两张,却都拼不完整。 少瞳把叔父看了又看,叮嘱他先下去休息。请田素娥就座内堂,我和小狼小凌刚想逃走,却又被他抢先一步,叫了回去。 “他们几个跑去田大姐的漱花斋,没惹什么麻烦?”少瞳指指我们几个说。 田素娥望着我们,淡笑道:“哪有的事?黄老板多虑了。”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转而一想,如意的事,她不可能不追究,莫非有什么阴谋? 少瞳不想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多谢您送玉杨回来!小狼,拿五百两银票给田大姐作为酬金。” 田素娥一听,立刻推拒道:“银票我是不能收的。不瞒您说,刚见到宋公子时,任哪个做妈妈的都想把他留住。可他说他是黄府的宋玉杨,你是最疼他的。那我就算再想要,也得帮你送回来。” “他说什么?”黄少瞳激动地就快跳起来。 “他说他是黄府的宋玉杨。” “后面那句?” “你是最疼他的。” 少瞳心里乐翻了天,尽力地控制住情绪。 田素娥却期期艾艾道:“其实我想留他,还有一点原因。就是宋公子长得太像过去一个叫凝香的姑娘。” “凝香?”小狼紧接着重复道。 少瞳整襟而坐,询问道:“和玉杨长得太像?” 田素娥点点头。 我顿时也来了兴致,连忙追问:“那她人在哪里?和我叔父长得很像,那一定漂亮得要命!” 没想到我此话一出,田素娥竟抽噎起来,半天才答上话来。 “凝香她不该在漱花斋,她贵为金枝玉叶,应当在深宫里倍受宠爱。她娘本是江南第一艺女徐晓晓,弹得一手好琴。后与南巡的皇上有了感情,皇上说回京后立刻派人将她们母女接回宫。可一去就杳无音讯,晓晓忧郁成疾,不久便长辞人世。凝香接替她娘的位置,弹琴奏乐。卖艺不卖身。” “那她的爹呢!就不管她了吗?皇上有什么了不起!像种猪似的,到处播种!”我为这对母女极为不平。 “小鱼,不准胡言乱语!”少瞳摆出长辈的架子,转而说道:“这凝香姑娘应当也有十七八岁了,当今皇上不是不满十五吗?” “凝香是晓晓和先帝的女儿,就算当朝皇上见了她,还要叫她一声姐姐。”田素娥眼里露出悲伤,“两年前,先帝身体越发不佳,已立下太子,准备随时接任。京城派人来接凝香,可队伍赶到乌镇,就传来屠村的消息。这次浩劫,谁都看得出来是有人阻止凝香入宫。至今她还生死不明。我看到宋公子时,就因为长得像,才想留住他的。” “太过分了!”我热血沸腾地站起来,看小狼满脸苍白,抓住他道:“你有没有觉得一定是现在那个皇帝干的!他不想让这个血统不纯正的姐姐入宫,所以派人半路杀掉那个村所有的人!” “我没有!”小狼厉声大叫,惊得我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没觉得就没觉得嘛,叫这么响吓死人呀!”我嘀咕道。 “你干嘛这么问我哥?你用意何在?”沈小凌跑出来,挡在小狼面前,火气之大,绝不亚于他哥。 “我哪有什么用意?你们怎么啦?”我使劲地回忆着自己有没说错话,竟可以把这两个人惹得这么生气。 “有客人在,不准再胡闹。”少瞳一声令下,总算让这对兄弟不再对我怒目相视。”田大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凝香姑娘还活在世上,只是不愿被这皇族身世所困,隐居起来了。” 我和少瞳安抚着把田素娥送走。 出门后,我干脆向她坦白放走如意的事。田素娥没有计较,显然还沉浸在失去凝香的悲痛中。 第七章 送走田素娥后,少瞳迫不及待地跑去叔父房间。去之前,他郑重向我和小狼小凌提出警告,不准和他一起进去。 我们三人立刻领悟出他的意思——不可以一起进去,但可以待在外面听! 沈氏兄弟八卦地搬来两张小方凳,我大叫一声:“哇!不会吧,你们也太夸张了!”说完,转身搬来一张长梯。 小狼小凌倒地不起。 “玉杨,你的手怎么凉凉的?要不要生盆火?” 屋内,少瞳正握着叔父的手,轻轻摩挲他纤长的十指。 “不要,你陪着我就好了。”叔父不知所措地楞了半晌,突然深吸一口气说:“少瞳,我以前对你这么暴力,对不起。那是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有病,活不了多久,才刻意疏远你。后来知道是我拿错了病单。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会给家里人添麻烦……” 少瞳一怔,突然将叔父揽进怀里:“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会有病?谁说你只会给家里人添麻烦的?” “小鱼说的。”叔父老实回答,“他说如果他是你,碰上我这种人,早就自杀了,瘦西湖又没盖盖子。” “不要听他的,小鱼这孩子,从小在大哥大嫂的暴力政策下长大,人长得成熟不说,精神也有些错乱!” 我在屋外气得直哆嗦,幸好有小狼扶着才没有掉下梯子。没料到叔父的记性这么好,过去发的几句牢骚让他一字不漏地全部背出。 这两个过河拆桥的家伙!没有我,现在他们还能促膝交谈吗? “你在漱花斋时,怎么让他们送你回来的?”黄少瞳试探着询问。 “我们家在扬州这么有名,谁敢欺负我?我一说,我们家是扬州黄府,他们就送我回来了!” 叔父一口一个“我们家”,说得热络不已,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我很笨,让你这么多年都忍让我。你不要不高兴,我会改,你可不可以住在家里,不要走?” 少瞳又是一怔,轻抚着叔父的如瀑长发:“你是让我不要回宴宾楼,住在家里?可是,我的房间早让给你睡了……” 叔父呶呶嘴唇,说:“我睡觉不会乱动,只睡小半张床,要是你不喜欢,我搬去和小鱼睡就是了。” “要是我说喜欢呢?”黄少瞳托住叔父的下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少瞳,你以后不要再三天两头找轩儿,好不好?我也可以变得很温柔。” “谁告诉你,我三天两头找轩儿的?” “小鱼说的。他说我和小狼都暴力得要命!小狼反正没人要了,但我要是再不风骚一点,就赢不了轩儿。” “他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万人嫌!”少瞳低首狠狠地吻了叔父一下,伸手滑入他的衣襟。”别去想这个。你就是你,今晚让我陪你睡,把你以为自己生病的整件事告诉我,好吗?” 叔父靠在他的怀里点点头,回了一个吻,看到少瞳惊异的神情,立刻道:“怎么啦?哪里不对吗?” “没有没有!”少瞳揽紧他的腰,“你没错!只是让我等得久了点!” 我在外头看得起劲,刚想再凑近听清楚一些,不料黄少瞳却走来将窗子一关。 我吐吐舌头,转头对小狼说:“走吧!情人牵了手,媒婆一边走。咱们已经被人遗忘了,还是先治好你的屁股!我受累,帮你抹药膏。” “哼!你不是说我没人要吗?” 沈小狼身负创伤,扭扭捏捏地回了房,模样倒挺像是在害羞。 ### “躺好了,不要乱动,我要上药了。” “废话少说,要抹快抹!”小狼犹如献身一般,在我面前抖抖裤腰带,解开后脱下,把自己往床上一抛,英勇壮烈地露出他青紫的臀部。 我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偶尔偷窥一两下他完美的身材。纤细玲珑,但又结实紧致。我暗赞小狼真的不错,就快赶上我了。 相比而言,他弟弟就和他相差太多,头大无脑,还长了一副天使的身材、魔鬼的脸孔。 “小凌,我让你看的那几部古典巨著,看到第几部了?”小狼趴着,侧脸看向他弟。 “嗯……看到《梁山伯点秋香》了。” “是《唐伯虎点秋香》啊!你到底看到哪一部?” “唐伯虎不是和林黛玉是一对吗?怎么可以点秋香呢?” “老大,林妹妹是配贾宝玉的啊!”小狼大喊。 “林妹妹是谁?” 小凌的这番乾坤大挪移让人叹为观止,我宽慰小狼道:“我本来想和你桃园结义的,可你有这么一个弟弟,实在是……” “桃园结义我知道啊!”小凌插嘴说,“就是刘邦、关羽、张飞在一个桃子园里结为兄弟。” 小狼在床上低呼一声,把头埋进了枕头。 对这被篡改得惨不忍睹的历史,我强忍着没有晕倒,问道:“刘邦和关羽、张飞结义,那谁和楚霸王项羽争夺天下呢?刘备吗?” “是啊!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小凌一副轻视的表情,“不过,原来楚霸王姓项呀!我以前一直念‘页’!” 我倒地,五体投地。 “行了,不要说了!你的功课呢?去拿来给我看!”小狼忍无可忍地大叫。 小凌哦了一声,跑去拿功课。我安慰了小狼两句,独自走到窗前惆怅起来。如意和许林双宿双飞了,叔父和少瞳洞房花烛了。 雨天雨天,你在哪里呀?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越想越难过,我干脆对着天空高喊发泄:“雨天,我爱你!” 没有回音。突然想起小狼还在休息,我郁闷地准备向他道歉,一转身,却看到小狼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我很想告诉他药膏还没干,现在就穿上裤子,粘上去不好洗。 还没等我开口,他抢先道:“你……你刚刚喊什么?” “啊?” “快说!你刚刚大喊了句什么话?” “哦……我说雨天我爱你呀!”小狼的脸色由白变青,我猜他一定以为我是个疯子,怎么会有人喜欢下雨,忙解释道:“雨天是我笔友的名字。我们交往好久了,她住在扬州。我来洛阳除了看望叔父外,就是为了和她见面!” 小狼发了一阵呆,喃喃道:“怎……怎么会,你就是晴天?” “没错啊!我的笔名就是晴……”我倒吸一口凉气,跳了起来,如同老旦开唱时颤抖着举起手,指向小狼:“你怎么知道我叫晴天?难道你就是雨天?” 小狼楞着说不出话。我一下子觉得头脑空白,急忙说道:“雨天……雨天应该忧郁惆怅、待人解救。可你,你分明暴力凶悍,欺压他人。” “我……我哪里是这样?我才不是什么雨天!”小狼急道,“是……小凌!” “吓我一跳!原来是小凌呀!这名字挺熟嘛!”我眨眨眼睛,总算松了口气,突然尖叫起来:“不可能!雨天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沈小凌是个小呆瓜耶!” “他……一直在搞‘飞恋’。这孩子!不打不行了,跟他说这种恋爱不牢靠。”小狼看我仍一脸难以接受,顾不上身上的伤,迅速跑了出去。 回来时,他拉着小凌到我面前,逼供似的问道:“告诉晴天!你是不是雨天?和晴天何时认识?第一封信写了什么?” 小凌神情懵懂,眼珠子向上转转,吞吞吐吐道:“晴天,我就是雨天。嗯……我们一年前,嗯……一年前就认识,第一封信,我写了句‘我究竟是谁’。” 我的眼眶突然湿润起来,轻声说:“你能记得太让我感动了,可是我才是晴天,你拉着你哥说这些干什么?” 小狼用力甩开小凌的手,提醒道:“他才是晴天!” “哦。”小凌点点头。 “雨天,你说过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会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你的真名。” 命运待我是如此不公,梦想中的白天鹅刹那间变成一只叫化鸡。我怀揣最后一丝希望,试探小凌。 小凌摸摸头,走向他哥,刚要开口,就被小狼瞪到了我面前,一字一字说道:“我的真名叫沈小凌。” “我叫宋小鱼,以后请多多关照。”说完后,我们俩像和遗体告别似的鞠了三个躬。 这是一个让人伤心的事实。雨天是小凌,小凌哎!我接受了这个事实——事实只能被接受。 “认识完了?”小狼在边上催道,“小凌,下午和我一起去轩儿家附近张贴选妃榜文。” “不行。今天下午,我要请雨天上馆子吃饭。”我站出来回绝了小狼。 “宋少爷和主子刚刚有点起色,此时轩儿要是不入宫,再进来搅和,那就来前功尽弃了。” “你可以叫黄府其它仆役帮忙贴。” “黄府收留的仆役,全是些没有家的孤儿寡妇,他们都不识字,会把榜文贴倒过来。” “那你一个人先贴一下嘛,这种粗活全交给一个小孩子干怎么行?何况他也想和我出去吃饭,是不是,雨天?” “啊?”小凌嘟嘟嘴,说道:“我想问问,可不可以不去宴宾楼?” 雨天就是贴心。一定是怕我想起在宴宾楼被小狼羞辱的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那个伤心地,我们不去!” “那就好!我在上次在宴宾楼打烂了店小二的祖传玉佩,他要我赔呢!” 小狼一跺脚:“此处不帮人,自有帮人处。我自己到街上雇人去贴。” 我们三人走出黄府大门后,分道扬镳。小狼沧桑地一甩头,决定前往人流密度较高的集市,找人帮忙。我带着小凌,向另一头的美食街走去。 “我们要不要去帮帮我哥?”小凌抬头问我。 “没事!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嘛,先得好好玩玩。雨天呀,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都会给你买。” “那好,我要吃绿豆糕!”小凌说着,跑向一个卖糕的小贩,要了两块糕。取出一块,吹凉后,小心地往嘟起的嘴里送。 可爱啊!雨天虽然笨了一点,但他单纯善良,还知道给我要一块。 我乐呵呵地付了糕钱,说道:“雨天,你喜欢吃的话,我那块也让给你好了!” “我没有买给你吃。”小凌仔细地把绿豆糕包好,放进口袋:“这是留给我哥吃的,他喜欢吃扬州的点心。” “……” 还没正式约会,我已满是挫败感。由于先前夸下了海口,说要照单全收。以致小凌拿出血拼精神,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立刻就拿,一拿还拿双份,要回去给小狼。 我跟在后面,不断付帐,用钱用得犹如烧纸。等到准备要上馆子时,我已明显囊中羞涩。 “雨天呀,我们就在这里吃路边摊好不好?”趁小凌还没反应的空隙,我赶紧拉他坐下。 “为什么不去大酒店?这里好象不太卫生。” 小凌说话时,正逢一辆夜香车的失控,猛地撞向另一桌的客人。 说时迟,那时快——我刚准备深呼吸,掩住口鼻。倒夜香的大婶横空跃出,一把拉住了就快倾倒的夜香车。 我拍拍胸口,对小凌说:“吃鲍鱼、鱼翅太上火了。路边摊多好!物美价廉,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还有街景可以零距离欣赏。” 小凌歪着头想了想,将信将疑。我连忙借机点菜。 “宋小鱼,好啊你!还敢在这里吃路边摊,上次斗蛐蛐输的钱还没给我……” 我一回头,竟看到小虎子站在身后。 在洛阳时,他因恋爱失败,迷上斗蛐蛐。我看他可怜,抓来几只陪他玩玩。可我的蛐蛐一碰到他的,绝对是乙级队对抗甲级队。几战下来,斗得断胳膊断腿不说,还让我欠了小虎子一屁股债。 离开洛阳后,我以为他忘了这件事。此刻异地重逢,莫非他是来追债的? 我猛地站起身,拉住小虎子就往街角走。今天第一次和雨天约会,要是让他知道我在外欠债,我颜面何存? 回头见小凌吃得起劲,没有再看我们,才瞪着眼睛质问小虎子:“我问你!你失恋时,谁陪你喝酒喝到天亮,还被衙役当成小毛贼,追了四条街?” 小虎子被我问得楞在原地,摸着脑袋说:“好象是你。” “什么好象是我?只有我一直帮你!”我激动道,“我帮你去骂你的笔友,遭人寻仇,连房子也被人烧了,你有没有说过要给我家补偿?” “像说过……可那危房,你家早想拆啦!” “过去在学堂念书,你被夫子罚,是不是我帮你抄的《论语》?” “大概是……可你字写得比我还难看,夫子气得把我的书册也烧了!” “你失恋那晚,有没有痛哭流涕地保证,我以后要是有求于你,你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应该有……可我那天高烧到站也站不稳啊!” “不管有怎样的理由,我为你付出这么多!如果你有一点良心,会忍心这时候向我要债吗?会忍心让我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吗?” 小虎子望了我许久,眼中终于漾泪花,捂着嘴含糊泣道:“小鱼,呜……你对我这么好,我竟然还向你追债!我来扬州看亲戚的,等我一回去,马上帮你家盖房子。” 我扶着小虎子往街上送:“房子就不用你盖了,反正等我回洛阳,说不定又要被人烧了。你现在只要乖乖地去找你的亲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帮兄弟我了。” 小虎子含泪挥别,临走时还对我说:“小鱼,你真是好人。有你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说完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 好不容易打发走他,我如释重负地回到路边摊,见小凌正在招呼伙计上菜。 我坐下,看看盘子说:“雨天,你真乖,还知道给我省钱,烧鸡竟然要这么小一只。” “这不是烧鸡。”小凌撕一只翅膀,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这是烤乳鸽,太好吃了!” “烤乳鸽?”我大叫,“你吃鸽子?它可是传递我们书信的使者呀!” 我和雨天有个共识,绝不会吃传送书信的鸽子,算是对我们感情的尊重。 小凌的态度让人大大起疑,我沉声问道:“雨天,有一次你让我仿写一首情诗,我说除了《七步诗》,没一首背得出来。你那时很生气,当晚做了个梦。你还记得梦见什么吗?” “呃……好象梦到你写诗突飞猛进,在七步之内作了一首情诗给我。” “不!你说你梦到我在追杀一头猪,猪跪在我面前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严肃道,“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雨天?” “是啊。” “小凌,你要不要我告诉少瞳,你在黄府祠堂打扫时,因为懒得取香,就用蚊香祭祖?” “呃,其实我只会写几个字,雨天确实不是我。” “那是谁?你一定认识,快说!” “不行,他会打我。” “年轻人,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我举起边上一把劈柴的砍刀。 “我是认识……”声音稍抖。 “快说是谁啊!” “他很伟大,十几岁时就身负许多人的期望……”声音略抖。 我呆了呆,忙催促:“别停!接着说!” “他有家室,不过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声音剧抖。 我脑中一阵巨响,抓住小凌大喊:“怎么会?怎么会是他?哦……天哪,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有这么差吗?你还看不上他?”小凌生气地撅起嘴。 “我怎么可以看上他?我们有血缘关系,而且少瞳和他好不容易和好,他怎么可以是雨天?要是让我爹娘知道,一定会宰了我!” 小凌又扯下一只翅膀塞到嘴里,说:“你什么时候和我们有血缘关系了?” “他是我叔父,都姓宋,怎么没有?” “谁说是少爷了?” “咦?不是你说的吗?十几岁就身负我们一家人的期望,逼嫁到扬州,不是叔父还有谁?” 小凌抓抓头,从脖子上取下一条中间可以打开的挂件。”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看,这是洋人给我们照的相。” 我好奇地接过相片。洋人的东西真有趣,这么大个人竟可以变小。我以前也想去照相。可奶奶说相机会吸人的灵魂,死活不让我去。 这上面不是小凌吗?嘻嘻!旁边那个俊逸清爽的男孩就是雨天!长得还挺面熟,有点像——沈小狼…… 我双腿一软,倒了下去。挣扎几下,我猛睁开眼,立刻拉住他问:“沈小狼成家了?他有几个老婆?” 小凌扳扳指头:“让我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小凌究竟数到几,我已听不清楚。突然一阵心酸,沈小狼竟然成亲了! 我看向小凌:“你说他喜欢我?” 小凌点点头。 “那你们还合伙骗我?”我回头一想,沈小狼和我同龄,怎么会有这么多老婆。一定又是他们捉弄我,继而说道:“你继续假扮雨天,要是他真心喜欢我,主动认错,我可以考虑不计前嫌。” ### 等我买通小凌,来到集市时,看见小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摊子前,举起一壶水,猛灌下去。 “怎么啦?没雇到人呀?”我和小凌勾肩搭背地走过去。 小狼抬头横我们一眼,说道:“你舍不得小凌干活,那算我请你,你帮我一起贴好不好?” 我暗自偷笑,既然他是雨天,我怎么会不帮。假装高傲道:“好!就当看在雨天的面上。” 小狼哼了一声,说:“那今晚就贴。今天只招到一个人,我写了不少榜文,可能一下子贴不掉。” 没想到他还招到一个人!我苦思半天,也没想出这个人是谁,推推小狼:“那个人是谁呀?这么多榜文,靠我们俩贴不完,让他一起来。” “那个人就是你!”小狼磨牙怒道。 当夜,我和小狼就到轩儿家附近贴选妃榜文。可剩余的仍然很多,于是小狼决定再去雇人。这次他先武刀弄剑地表演了一阵,吸引来一帮人,再游说大家去贴榜文。 小狼武艺精湛,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我一回头,发现围观的大多都是姑娘,且个个目露柔光地望着他,顿时让我大为不快。 “哇!他好帅啊,功夫这么好,不会是武林盟主吧?” “看上去好腼腆,好讨人喜欢哦!” 腼腆?被一群人看着人人都会腼腆。 我咬牙看着一个姑娘,满面羞涩地问小狼:“公子,我可以叫我家仆役帮你贴榜文。那你得教我一点功夫,是不是很难?” 小狼挥手:“不难不难,像小姐这样冰雪聪明,一定不在话下。” 扬州爱好武术人士众多,当日,我们吸纳了百来个人。分配完工作后,我唤小狼:“你也教教我功夫吧!” 小狼不以为然:“我从三岁起就学武防身了,凭你的智质,没个二三十年,怕是拿不下来。” 我纳闷他先前撒谎竟像喝开水,问道:“那你怎么欺骗百姓呢?” “不这样,别人愿意帮忙吗?” ### 小狼的做法果然有效,在贴完榜文的第三天,轩儿就跑来黄府道别。据说他去应征,应试官员像是接到旨意,立刻将他编入名册,月底就要赶赴京城。 说是来道别的,偏偏挑来个少瞳不在的日子。大轿抬到黄府外,轩儿一进客厅,立刻嫌弃寒酸破旧,看了一圈,也嫌了一圈。 我扶着叔父坐下,殷勤礼貌地招呼:“轩少爷,你来找少瞳吗?不好意思,他去景德镇了,叔父说想要一个花瓶。” “真是的,不过是一个花瓶嘛!说了少瞳也不听,非要跑去景德镇买!” 叔父的气焰比我更加嚣张。事实上,黄少瞳这几天都住家里,没有回宴宾楼,今天只是去打理一下。 轩儿娇滴滴地抿唇一笑:“他不在,我找玉杨也行。我要入宫了,那里的花瓶应有尽有,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捎来给你。” “哇!这么说你真的要入宫了?”叔父惊叫,“那就不会和我争少瞳喽?” 轩儿脸色一变:“我何时与你争过少瞳?他和我只是普通朋友,人家的心里……人家心里早有皇上了,你不要影响我声誉。” 小狼听了干呕一声。 小凌靠向我问道:“他不是男的吗?什么时候可以生育了?” 叔父听得哈哈大笑,气白了轩儿的脸。 我笑倒在地,起来摸摸小凌的头:“这个问题很有水准,我不怪你!” 轩儿冷嘲热讽了几句,夹着尾巴逃跑。 总算解决了情敌,我们正乐作一团时,少瞳匆匆到家,进来便问:“我刚才看到轩儿了,他没有为难你们吧?” “哪会?他没被小凌吓死就谢天谢地了。”我说着把小凌往身边一揽。此举让某人极度眼红,竟“唰”地一声抽出一把剑。 “我要去练剑!”小狼头也不回地向外跑。 叔父倒了杯热茶给少瞳,叫住小狼:“这么晚了,要是刺到人怎么办?明天再练。” “就是就是!”我心虚地附和,暗自心疼小狼。 “我要教这么多姑娘剑法,不温习一下怎么行?”小凌去拦,也被小狼一把推开:“你去陪你的晴天好了,不要管我!” 小狼一挥手,碰翻了少瞳手里的热茶,少瞳一惊,向后退去。 “呀!有没有事?”叔父忙拉过他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小狼一急,把剑一横又碰翻桌上的水壶,整壶水恰好全倒在我身上。 “啊……” 还没来得及蕴足底气尖叫,小狼已跑来一把抱住我:“被烫到了吗?你看我,把衣服掀开来我看看,对不起!” “其实……”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你有伤一定要说出来,不要瞒着!”小狼急得头上冒汗。 “不过……” “不过一点伤?你不要骗我,快让我看!”小狼的眼圈都红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要怕,我会很轻的,黄府就有烫伤药!”他说着就要掀我衣服。 “雨天,你人真好!但我真的没被烫伤,我是想告诉你那壶水不是开水。我刚才尖叫,是因为太冰了……” 小狼一楞,忽然发现上当,怒目瞪向小凌:“你有没有告诉他什么?”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把你是雨天的事告诉他。”小凌颤道。 “……” ### 黄府今日可谓双喜迎门,一为少瞳与叔父破镜重圆,顺利解除轩儿这个第三者。二为我与小狼重新认识。虽然我们彼此还不太能接受,协商给对方一段时间的熟悉期。 晚饭后,少瞳带叔父去游灯会。这小两口,现在好得用火药也炸不开。眼看落于人后,我决定去找小狼相互了解。不料他竟不在房里,我随手翻阅他案上的书稿。大多都是我写给他的,不禁喜滋滋的。 怕这些纸被风卷走,我翻开书柜,找来一个印章压住。没想到那印章重得出奇,我拿起一看,是只纯金狮身的印章,底下刻有“卓渊之印“四字。 卓渊?这不是当今皇上的年号?我心头一颤,赶紧把它放回书柜。 “你在看什么?”小狼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我连忙转身。 “呃,没什么。”我怕他怪我乱翻东西,立即岔开话题:“你说,你喜欢我?” “我没说过,我喜欢的是晴天!” “晴天不就是我?” 小狼脸一红,我乘胜追击道:“你还记得,我们说好见面要送见面礼吗?” 所谓“见面礼”是我与雨天的约定,见面后要互吻对方一下。 小狼一听,整张脸通红:“不记得,你别想吻我!”说着还举起烛台像要扔我,不料脚被桌腿一拌,整个人向我倒来,两片唇好死不死地贴在我嘴上。 我猛然一惊,不过小狼的唇又甜又软,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所以就厚着脸皮没推开他。 小狼一下子移开唇,倔强道:“好了好了,见面礼算是送过了。” “我们说好是互吻。你送了我,我还没送你呢!我知道你这人做事不肯吃亏。来,亲!”不等他反应,我又压上唇去。 人们一旦接吻,施吻者的身价会大增,而被吻者则会身价大跌。小狼被我一吻,竟然没有喷火,反而轻声说道:“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东西,我允许你问我。” 我仔细回想,刚刚除了趁机朝小狼的胸口看,知道他的内衣是白色外,什么也没看到呀!于是摇摇头说:“那颜色挺好,我没什么要问了。” “历朝都是这个颜色,你不想知道我的身分吗?” “我知道啊!你不就是雨天,其实就算你是个土匪、乞丐,我都不会介意。” “你觉得我像土匪、乞丐吗?”小狼脸上略带怒色:“你看了那东西,就没有一点想问我的?” 我绞尽脑汁,使劲想,忽然灵感大发,尖叫道:“啊!有了!我真的有事想问你!你……有没有一两银子?我和小凌去吃路边摊,钱不够,我赊了摊主一两银子!” “滚!” 结果我和一两银子一同被小狼扔出房间。我闷闷不乐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真是太胡涂了!刚建立一点感情,怎能就开口借钱?弄不好,小狼会觉得我很势利。但既然有纯金做的印章,他应该不缺钱。 印章? 我恍然大悟。刚刚怎么忘了问小狼印章?私刻公章是犯法的,何况他还猖狂到刻皇上的玉玺。下次一定要好好给他指正指正。 第八章 扬州显然是个崇洋媚外的地方,随着洋人洋货的不断侵入,少瞳的宴宾楼也经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宴宾楼的对街新开张了一家酒楼,卖的并非酒菜而叫快餐。酒楼的名字极为拗口。我读了几次,总算读全,叫做大不列颠餐厅。我纳闷它不过是个“大不了的餐厅“,怎么会让整个扬州饮食界都警觉起来。 随口和小狼聊起此事,他见多识广,立刻替我纠正:“大不列颠是个国家的名字,那里的人吃饭习惯与我们有些不同。” “哦。原来如此。”我深感受益匪浅,“那不就是‘大不了的国’的嘛,何必大惊小怪。” “……” 近来不少生意都被“大不了的餐厅”抢去,让少瞳极为头疼。叔父时常陪在他身边,一起进进出出,两人感情继续升温。 我与小狼小凌嘴上安慰少瞳,大骂大不列颠。其实心里早痒痒着想去吃一回。据说,那里已窜升为扬州情侣十大幽会地之首。 当日清晨,我与小狼小凌像是三个贼一样溜出黄府,直奔“不大了的餐厅”。出门后,我还为这次顺利大逃亡偷笑两声,拉过小狼的手,牢牢牵住。 小凌居安思危,见我们俩手牵手,下意识地把手往衣兜里藏。 这个动作让小狼脸红了大半,手指在我掌心扭了几下,说出一句老成到让人晕厥的话:“以后在孩子面前别这样。” 我紧紧抓住“以后”二字。此刻依旧握住他的手不放。经历这些天的熟悉期,我发现小狼外表强悍,内心却十分细腻,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到了大不列颠餐厅,小狼轻车熟路,立刻让我们去占位置。虽是早茶时间,这里却已高朋满座。我看见一桌客人屁股刚刚移开座位,立刻眼前一亮,箭一般地冲过去。 总算占到了座位,却久久不见店小二上来招呼。我忍不住发起牢骚:“这样的服务态度竟还有人光顾,真是想不通!”全然忘记自己也身在其中。 小狼冲我一笑,说道:“这里不是由小二招呼点菜的,是要客人去柜台点,当场付帐,再自己端回来。我刚才叫你快些找位子,就是怕点好了东西没处坐,要站着吃。”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弄不明白这又要跑去指定地方点菜,又要亲自去端的酒楼,怎么还会让人趋之若鹜。 “小狼,你去点菜!想吃什么随便叫。我这次带足了钱。”我说着摸出一把铜板来。 小狼一脸黑线,坐着不动。我看看手里的铜板,忙说道:“这个不是用来付帐的,是我输小虎子斗蛐蛐的钱。你放心去点菜!”随即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小狼。 “可是……拜托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让我能走去柜台?”小狼抽了抽握在我掌心的手指。 “……” 小狼去柜台后,店内客人越来越多。我和小凌两个人占了一张四人桌,频频有人满面诚恳地问:“里面的位置有人吗?” 我们爱莫能助,只好无奈回答:“有人了,有人了。”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惨遭怒目白眼,没有座位的食客一个个目露凶光,虎视眈眈地瞄准每一张桌子的动静。 在这种环境下,如芒在背。我咳嗽一声,低头对小凌说:“你哥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吃的,我去帮他。你守好位子。” 不顾小凌凄楚的眼神,我不讲义气地将他扔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炙烤。自己赶紧去柜台找小狼。 远远望去,柜台前形成一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队。小狼站在当中,向我挥手。 “这些人像是要排队点菜的吗?” 小狼的疑问与我不谋而合。长长一条队伍中,有人打着毛衣;有人拿着竹卷背书;更有甚者,打了地铺下起了围棋。 正愁何年何月才能轮上,突然听见有人叫唤:“宋小鱼!来这边排!” 我向前一看,竟是小虎子,连忙拉着小狼一起跑去。 想起小虎子的失恋经历,怕勾起他的伤心回忆。我没说小狼是我笔友,简单介绍后,问道:“你也是来这里吃饭的?还有其它人吗?” 小虎子摇头:“我是来排队卖位置的,这里队不好排,我先占上位置,谁要排,就出二两银子买。你们看那打毛衣的,是城东张大妈,一天排个十多回,可以赚几十两呢!还有那背书的是吕秀才,下棋的是城南王氏一家四口……” 我和小狼双双被这些人的经商头脑给深深折服。 小虎子又道:“我住亲戚家。吃他们的,喝他们的。用钱总不好意思伸手向他们要!所以出来赚点钱。既然碰到熟人,这位置就让给你们。” “那怎么行呢!”我和小狼异口同声,连连摆手,身子早把他挤出了队伍。 小虎子不离不弃,又站到了队尾,继续排队赚钱。 终于轮到我们时,喜悦之情无以言表。我一抬头,猛然一惊——柜台内的伙计怒目圆睁。看我久久不说话,不耐烦地大叫:“快说!” 我被他吓得一楞一楞,结巴问道:“说……说什么?” 伙计一举菜刀,怒吼:“你要什么?” “呃……三份油煎牛……牛排,大份的,八分熟。还要,三杯红酒。” 伙计乒乒乓乓一阵,把食物端到我面前。小狼细心地上前一起端。 “他干嘛这么凶嘛,讨厌!” “他一天接待这么多客人,心情不好也是必然的啊。”小狼笑道,“你呀,以后要多长些知识,不要凡事都大惊小怪。” 回到座位后,我们发现小凌已被人瞪趴在桌上。在数双眼睛的催促下,我坐如针毡地享用着牛排。相较之,小狼倒是优雅自然,大方得体。 被一群人盯着,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啊!谁的手?” 小凌突然一声尖叫,我抬一看,只见一只乌黑的手从桌底下伸上来,一把抢走小凌盘里的牛排。 小狼猛地移开桌子,底下蹲了一个眼神飘忽的小丫头,见我们望着她。一咧嘴,大笑起来:“我叫傻妞啊!你们是谁?” “谁准你抢我的牛排,还给我!”小凌气愤地蹲到桌子底下,与傻妞对峙。 “你要啊?”傻妞指指嘴里的牛排,拿出来,塞到小凌面前说:“拿去吧,好小气的人!” “你!白痴!”小凌气不打一出处,拉拉小狼的衣摆,道:“哥,你帮我摆平她!” “连个女孩子,都要你哥帮忙摆平!出去后,别说你认识我!”我一敲小凌的脑袋,“她像是有病,可能是个弱智!” 不料此话一出,傻妞竟一跳三尺高,大声呼喊:“我是弱智啊!我娘说我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不是笨,只是弱智。” 她口口声声喊自己弱智,还是我家小狼有爱心,扶她坐下后,道:“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你是弱智。今天算哥哥请你,你想吃什么?” “什么?哥!你还要请她吃饭?弱智就有特权吗?要是这样,我也当弱智好了!”小凌一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嘻嘻……”傻妞一抹嘴边的口水,哈哈大笑道:“你也配当弱智?” 小凌两眼冒火,怒道:“我怎么不配?我问你,我哪里不配了?” “行了,你这样子已经很弱智了!”我拍拍小凌的肩膀说,“别这样嘛,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这头一波未平,那头一波又起。刹那间,一声尖叫响彻整个餐厅,我赶紧回头,只见一个不良青年正在骚扰一个姑娘。 我一眼认出此人就是扬州有名的地痞,大毛。 那姑娘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失声大叫。周围的人都怕惹祸上身,不敢作声。 “光天化日,竟有人调戏良家妇女!”小狼血气方刚,抓起一把筷子就朝大毛扔去。 从天而降的“筷雨”淋得大毛怒发冲冠,操起一个凳子,大吼一声:“谁?” “你祖宗!” 大毛一听,立刻暴跳如雷,擂着胸口大吼大叫。 小狼演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见那姑娘眼含感激,像要以身相许。我心头一紧,提前做起善后工作,吩咐小凌,先把她送出餐厅。 空中突然飞舞过数张长凳,店内一下子混乱起来,人们竞相逃跑。唯独傻妞站在中间,劝道:“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我娘说,打架不是好孩子……” 自从进入“大不了的餐厅”后,我便领教了扬州形形色色的百姓。发现此地就连弱智,也与众不同。 小狼与大毛二人犹如武林高手过招一般,站着怒瞪对方。 傻妞劝着劝着,没见效果,居然放声高歌,其声音高亢悠远。 我内心暗叹:不要架还没打,又把狼召来了。 唱着唱着,她又扭起秧歌,一路扭了出去。 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我拉拉小狼说:“砸了人家的店还得赔,你就受累,把这家伙拖出去教训。” 小狼点头,走过去一把拽起大毛,拉到街上暴扁。大毛在扬州惹事生非,时常寻衅滋事激起民愤。短短半炷香,前来围观的百姓已达百人,个个拍手叫好。 小狼忙着惩奸除恶,顾不上其它。我与小凌站在人群中央,代他接受百姓感激。小凌忽然浑身一紧,支吾道:“是……八哥!” “什么八哥?”我顺着小凌目光滞留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长身挺拔的青年,面容俊朗,一脸淡笑。耐寒犹如高原藏骜,大冬天竟然只穿一件玄色长衫,气质袭人。 小狼在揍大毛,并没有注意。年轻人挥扇走到我跟前:“跑出来这么久,让我这么担心。现在连哥哥也不想见了?” 我含糊道:“呃,让你担心不好意思,不过我好象没有哥哥。” 年轻人大笑:“这位仁兄太会说笑,我是在和小弟说话。不是与你。” 我回头一看,小凌已满面通红地躲到了我身后。听到对方的话,扭捏着挪出身子,低声叫:“八哥!” 那人淡笑,走来俯下身子,在小凌唇上轻轻一啄。小凌羞极,埋头在他怀里。我目睹整个过程,不禁心惊肉跳。 竟然有人当众吻沈小凌!要是让他那火爆哥哥知道,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你……你刚刚亲他?”我吃惊问道。 年轻人一扬上唇:“呵,那又何妨?”他居然敢承认。 我刚要提醒他这会性命不保,小凌却先抬起红到就快火山爆发的脸。 “八哥,这是晴天,九哥的笔友。晴天,这是我……”小凌一时词穷,不知怎样形容他俩的关系。 年轻人落落大方,笑道:“原来阁下就是晴天,果然气宇轩昂、与众不同,连我们家这么倔强的老九也能收服!厉害厉害!” 我心里乐开了花,可嘴上还是谦虚道:“多谢鼓励,鄙人尚需努力。对了,能不能问一下,看八兄如此英俊不凡,为何要取个鸟名,叫八哥?” 小凌为他不平,叫道:“什么鸟名!他是我哥哥,排行老八,所以叫八哥!” 我暗量他们兄弟三个相貌、智商良莠不齐,应该是同父异母。沈家老父好生厉害,竟生了十个孩子! 此刻正逢小狼扁人回来,一见他八哥,立刻变了脸色。 八少爷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说道:“九儿,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动不动就出手打人。晴天怎么受得了你?” 小狼看我一眼,嘀咕一句:“我可从来没打过他。” 八少爷一开扇,说道:“九儿,你带小弟出来这么长时间,该回去了。” “找不到大姐,我不会回去。你舍不得小弟,就先带他走!”小狼一针见血,让他风度翩翩的八哥也不禁脸红了一下。 我低头问小凌:“你八哥好象很喜欢你。” 小凌头一歪,表情神圣地说:“我八哥人很好,也很疼我。好多人都仰慕他。” 我点头倾听。另一头,那两兄弟像是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八少爷不卑不亢,耐心劝道:“九儿,大姐的事,我已派人查出点眉目。她是在扬州一带,可你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何时才能找到?京城还有一大堆事等你料理。” “之前我找到一个和大姐很像的人,不过他是个男的。没有一点联系。”小狼突然向我跑来,拽紧我的手:“我现在不想回京城,有什么事,就麻烦八哥了。” 八少爷先是一楞,接着哈哈大笑:“能够绑住你!这个人可真是传奇啊!好!你自行定个时间,早些告诉晴天。带他回京城岂不更好?” 完全不懂这家兄弟在打什么哑谜,我好奇地两头张望。 八少爷说完,径自走向小凌。两人啄来吻去,亲热不已。 “小弟,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当然有啊!” “怎么表示?” 小凌回过头来,做贼心虚地向我和小狼张望一眼。我俩同样身怀鬼胎,赶紧仰头吹口哨,假装没看到。接着听见啵的一个香吻声,我赶紧望去,看到小凌正踮着脚,与老八正头靠头说话。 我暗骂:不甘心呐!竟然动作这么快,差一点点就可以看到他们亲热了。 “我从京城带来你最喜欢玩的玩偶。”老八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泥人,引得小凌一声尖叫。 眼看他俩卿卿我我,极有情调。我忍不住假扮深沉地一甩头发,用醇厚的嗓音对小狼说道:“冷吗?要不要我脱衣服给你穿?” 小狼身子一抖,倒真像有点冷,伸手摸摸我的头:“没吃错药吧?” 我再接再厉,不让小狼受一点劳累。看他手上除了一只钱袋,什么也没拿,便殷勤地帮他拿。 “小狼,你也喜欢泥人吗?我这就帮你去做一个。”我拉着小狼,跑到路边泥人摊上。拿了一两银子给老板,让他不要打扰我创作泥人。 “晴天,不要了。” “没事没事。我一定要做一个最好的泥人给你。”我拿起一块塑泥猛捏起来。嘻嘻!我要做成我的样子,让小狼时时都能看见。 老板收了银子,立即大拍马屁。见我用笔画好成型的泥人,连连称赞:“瞧瞧这位公子的技法,大气合成,大有名家之风。看看!这个钟馗泥人做得实在是惟妙惟肖,尤其是那张脸极富神韵,哪怕是牛鬼蛇神见了,也不敢近身啊!” “……” 我手一抖,泥人掉落而下,恰好被小狼接住。 “送给我避邪的?” 我暗自饮恨,无奈点头。 小狼欣喜地转了转手里的泥人,忽然郑重其事道:“既然是你送我的,是不是应该用你的钱?” 我疑惑地眨眨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 “刚刚你给老板的一两银子,是从我钱袋里拿出来的。” “……” 老八与小凌缠绵够了,走过来对小狼说:“九儿,我出行有大队人马跟着,把小弟留在身边会暴露你们的行踪,那就拜托你照顾他了。至于晴天,家里的规矩你也知道。要是你真心喜欢他,让他事先改变起来也是必要的。” 小狼听了,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我心里暗自打鼓:怎么?我现在哪里不好吗? 八少爷淡笑,又和小凌甜言蜜语了几句,才舍得离开。 落于人后,我本想回家好好计画一番。不料一到家,就被少瞳逮住,说我们三个胳膊肘向外拐,竟然去大不列颠餐厅吃饭。原以为会被罚扫后院一个月,不料姓黄的竟想出一个更狠毒的罚法——请一个夫子来黄府授书。 在洛阳的学堂里,我信奉一句读书格言:“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各科成绩年年突破新低。此时让我念书,岂不破坏在小狼心中的完美形象? 令人更为不解的是,这个提议竟受到小狼的大力赞赏。第二天就请来一个老头为全府仆役,包括我上课。 这老头人瘦,头却大。大到让人怀疑他穿套衫怎么不卡住的地步。 当天下午,老头在后院摆了个临时书塾。一堂课下来,让我顿悟他讲课深奥——讲了如同没讲一样。我拉拉身边小狼的袖子:“少瞳真是的,没事找人上什么课。内容如此空洞无聊,我快听不下去了。” 本以为小狼会和我一起大发牢骚,不料他却严肃道:“夫子还在授课,讲什么话?你要懂一点规矩!” 我一楞,转身对后排的小凌说:“你哥怎么啦?没吃坏东西吧?” 小凌撅着嘴说:“还不是都因为你!”说完,举手报告:“夫子,宋小鱼无故找人攀谈,扰乱我听课!” 我就快吐血身亡,晚饭也没有吃,便一头栽进房里。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要我懂规矩,听这些圣贤礼节课! 正躺在床上发愁,小狼突然跑进来,一脸凝重地看着我。 “不要劝我去吃饭,我没胃口,吃不下。”我故做壮烈地说。心中却不停念叨:快点来呀,快点来哄我啊! “我是来告诉你,今天的作业是把《诗经》前十首抄一遍,你刚才早退,夫子罚你抄两遍。” 我一听形势不妙,赶紧把小狼拉到床上,细声细气地哀求:“小狼,我真的不想读书,你学识这么好也不用再读了,至于小凌,倒是有点危险。我们去求求叔父,让他跟少瞳说情,不要再上课了好不好?” 小狼眼中饱含沧桑,说道:“其实请夫子来上课这件事,是我想出来的。让黄府的仆役多识些字是次,主要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莫名其妙地问。 “晴天,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小狼突然拽紧我的手,沉声问道。 “想啊!”何必这么严肃?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 “那你必须多念一些书!” 这个代价未免太大,我犹豫了一下,又蹭出一个问题:“为什么?” 小狼把脸一沉,没好气地说:“你竟然连读书这么一点小事都不愿意为我去做。还谈什么想我在一起?” 看他神色黯然,我顿时心痛不已,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凑到小狼面前:“我读!我读!为了你我去读!” 小狼一扭头,淡淡地说:“不用了,我不会勉强你。但我现在了解了一句话,‘笔友间是没有爱情的’。” 就算再胡涂,我也听得懂这句话,忙捧起小狼的脸:“谁说的?你不要生气,我以后全听你的。让你我向东,我绝不向西;你让我滚,我绝不会爬!” 小狼的瞳孔突然收缩一下,将我一把拉到他怀里。 不料我重心没把握好,额头咚的一声,撞在床栏上。没等我大声叫疼,小狼的双唇已覆盖上来,灼热得我无法呼吸。只觉眼前一花,额头上一定起了个大包,我赶紧伸手去摸。 “别动,你说过全听我的!” “可是,我头好痛。” “你又在找借口。” 小狼依旧按着我。虽然他的唇又甜又香,但也不用霸道成这样!竟然一路吻到我的脖子了。不行了!忍不住了,太痒了…… “哈哈……”我使劲翻滚,“饶了我,小狼饶了我!” 小狼气呼呼地放开我。虽然知道自己很不知轻重,这时候坏了雅兴。可身体本能反应没法克制嘛! 我勉强坐起身,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其实除了脖子,我连脚底也不怕痒。你不信,亲亲看!” “……”小狼又把我拉到怀里,低声说道:“晴天,我想告诉你件事。” “哦。”扮乖小孩洗耳恭听。 “其实我并不是简单的黄府仆役……” “我知道,你还是少瞳请来保护叔父的打手!” “……” 小狼啄我一口,让我乖乖闭上嘴。这家伙!今天竟然这么热情! “你上次看到的那枚印章,不是普通的印章。它是当今皇上的玉玺,也就是说……”小狼顿了顿,接着道:“我……是当今的皇上。” “哦。”我躺在他怀里,轻应一声。 “你不问我什么吗?不觉得震惊吗?”小狼惊奇地望着我。 “我倒是没有。不过你要小心一点唷!因为洛阳的煤费水费年年在涨,我娘怨得要命,说要入宫行刺你。” “这个,等朕回京,物价是会有所调整。” 我甜甜地吻了小狼一下,郑重向他宣布:“小狼,其实我也瞒了你很久。别看我平时不学无术、流里流气。其实我是当今的八贤王。” “你不可以污辱八哥的。” “我没有污辱我自己,我这人一事无成,胸无大志,竟然受万民爱戴,实在是吃凉粉也怕被烫死啊。” “宋小鱼!”小狼突然大叫,把我吓了一跳:“我知道,你就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这小子!还玩呢!我故作镇静,配合道:“皇上,臣没有不相信你啊,可你怎么连我也不认得,我好伤心呐!” 小狼一脸颓然,无奈说道:“算了算了,以后你会懂的。我只想给你个心理准备。明天八哥和小凌要去瘦西湖划船,我们也一起去,设计些惊险节目,好让八哥在小凌面前表现。” 我欢呼雀跃了好半天。还是小狼好,非但想出“他是皇上”来逗我开心,还要一起去瘦西湖。以后真要多多讨好他。 ### 扬州瘦西湖,因酷似西子湖一角而得名。划一叶小舟,坐在这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深吸一口气……啊!吹面不寒杨柳风!给我的感觉,却是郁闷、不爽。 “小狼,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偷窥他们,像贼一样!”我一手划船,一手去撩不断骚扰的柳条,极度不瞒地发着牢骚。 “嘘!”小狼捂住我的嘴,“小声一点,不要让小凌和八哥听到!” “知道了,你别‘嘘’啦!感觉像是在哄一个不会撒尿的小娃娃!” 我心有不甘地望向湖中央那只浪漫的小船。沈小凌正和老八在船上嘻嘻哈哈地说笑,不一会儿就抱作一团。而我与小狼的船则像小媳妇一样,偷偷摸摸地藏在柳条茂密的地方。 “八哥睿智潇洒,我娘说找另一半要找互补的,果然是这样呀!”我叹气说道。 小狼斜我一眼,说:“小凌太单纯,除了八哥,没人保护得了他。” 我吐吐舌头,讨好道:“放心!我已经在他们那条船上动了手脚。我在船底挖了个洞,到时船一沉,八哥就可以在小凌面前,表现出他真英雄、伟丈夫的一面了。” “晴天?” “呃?” “你在八哥和小凌的船底挖了个洞,为什么他们还能划到湖中央?” “不用担心啦,我在那个洞上盖了厚厚一层木屑,只有到了湖中央,才会脱落。” “哦……原来如此。”小狼点头,“不过,哪里来这么多水?” “废话!湖里还会没水吗?”我轻敲小狼一个爆栗。 “不是说湖里啊,我是说我们的船,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水?” “啊……” 我低首一看,惊得闭不上嘴巴。船里的水已没过了脚踝,水面上正嘟嘟冒着泡,想必底下那个洞还在孜孜不倦地进水。 “嘿嘿……我时间算得还挺准。他们正好到湖中央了。” “宋小鱼你!”小狼气得青筋爆起,嘴里的火像是一窜就能几丈高。”现在怎么办?” “快舀水!”我撩起袖子,和水速比拼起来。小狼也来帮忙,可惜四只手敌不过一条湖。眼看小舟就要覆灭,我猛然拉住小狼:“完了!我不会游泳!” 话音一落,整条船全沉下去。我被猛呛了一口水,忽然感觉有双手紧紧将我抱住。 “小狼?咳咳……水太凉,抽筋了!救命啊——” 第九章 隐约感觉有只纤细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我伸手一把抓住,靠到脸边:“小狼,救命!我不会游泳啊!” 被握住的手指动了一下,缓缓抽出。我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叔父?”我大声一喝,把叔父一惊。“你怎么会在我身边?小狼呢?我和他分明都掉到河里了。” 叔父抿唇轻笑,美得像朵鲜花,摸摸我的头说:“身子好一点了吗?你喝了不少水,怕你着凉,我叫人把你的衣服换了。” 想起落水前的悲惨情景,我顿时扑到叔父怀里大哭:“呜……叔父,刚刚好惨呐!我明明在小凌他们的船底凿洞,怎么就自己和小狼上了贼船了呢?” “乖!现在没事了,你是勇敢的孩子。不要哭!” 我抱紧叔父,使劲吸吸鼻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叔父什么时候有胸部了? 还没等细想,只听有人大喊:“啊!有人胆敢调戏凝香姑娘!” 我松开叔父,眨眨眼,一看。门口站了男男女女、五六个人。当中的一个小丫头,冲到我床前,对后面人大喊:“就是他!凝香姐救了他,不晓得知恩图报,还起了歹念。我亲眼看到他抱着凝香姐不放。” 身后几人一听,迅速目露憎恶,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生硬笑道:“不是我不是我,除了我娘,我才不要碰别的女人呢!” 话还没说完,一个死胖子就一拳向我挥来,嘴里嚷道:“占了便宜,还敢说凝香是你娘!” 想我细皮嫩肉,怎么禁得起他这一拳,猛然倒在床上。 “大胖,你这是干什么?这个小兄弟身子还很弱,你怎么能随便打人?” 死胖子被叔父一训,立刻低下头不敢吱声。我暗叹叔父何时变得这么有威望?竟让一屋子的人统统闭嘴,听他训话。 正捂着脸,躺在床上呻吟装死。小狼忽然跑进来,扶起我道:“我听到声音,原来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忙攀住小狼的脖子,控诉说:“他们几个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诽谤我调戏妇女。” “还说没有?我们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大胖粗声粗气地一吼完,又被叔父瞪了回去。 我看出这胖子害怕叔父,立刻下床跑到叔父怀里:“你看他,像熊一样,好可怕啊!” 在场众人都把嘴张成o形。 小狼跑来拉过我:“晴天?你刚刚也只是这样抱着,没有做什么过激动作?” “小狼,你思想单纯一点好不好?他是我叔父,少瞳的爱人。我偶尔撒个娇,也不足为过吧?” “那有没有感觉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好象有。那里,那里好象变大了……” 小狼突然涨红了脸,怒斥道:“宋小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乱摸我姐姐!” 我猛一抬首,手像烫到般放开“叔父”,只见她温柔地冲我一笑。 “姐姐?你说叔父是你姐姐?” “不!我姐姐是她!”小狼指指我面前的大美人。 “你姐姐是叔父?” “错!他们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只是长得像而已!”小狼一字一字纠正道。 “两个人?”我尖叫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小狼的姐姐。 要是叔父被我这样全方位的看,早就怒到操家伙砍我了。小狼的姐姐则淡淡一笑,说道:“我叫凝香。小狼对我说了,原来还有个长得和我这么像的公子,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 此刻,我才注意起所处的房间根本不是黄府厢房。此地破破旧旧,倒有些像个大杂院。 凝香看我一时还无法接受,善解人意地带着一群人,退出房去,只留下我和小狼。 我呆呆地坐到床上,突然想起漱花斋的老鸨曾说,有个叫凝香的姑娘长得酷似叔父。她是先帝与民间女子生的女儿。后来凝香在入宫的途中,遭到暗算。路经的村子整个都被灭口。 凝香如果在世,当今皇上也要叫他姐姐。小狼刚才说凝香是她的姐姐,那么小狼岂不是…… “啊——”我惊得跳了起来。 小狼真的是皇上?那我以前直呼过他的龙名、吻过他的龙唇、摸过他的龙身、牵过他的龙爪…… 等我将小狼完全分解成一个怪物后,得出一个结论:上述任何一条,都可以摘去我的脑袋了。 小狼飞快地扶我坐到床上,搂着我的肩:“怎么啦?我早就让你有心理准备,你别吓我!” 我忽然又想起,初识小狼时见到的那张寻人黄榜。 “当初,那张黄榜上要找的人就是你和小凌?” “我不是故意瞒你,那时宫里已在各地对我们暗中寻找。” “哦!你是皇上,那小凌是个太监?” “……他是我弟弟。” 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我任小皇帝把我抱进怀里,听他柔声说道:“我们先前掉到湖里,我一直抓着你的手,一路沿瘦西湖而漂,最后被我姐姐的工人救回来。这里是她开的浴场。我找了她将近两年,一直杳无音讯,竟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我对这一路的壮观漂泊表示疑惑,只求一路上没让太多人耻笑尖叫。木然问道:“小狼,你是皇上,怎么会来做我叔父的仆人?” 小狼吻了我的额头一下,叹气道:“父皇临终前,嘱咐我要接回大姐。他没照顾好她娘,一直深怀歉意。可人迟迟没有接回。事后,查出母后已派大内高手,在乌镇伺机屠杀整个村子的人。我母后一生心胸太窄,不久也随父皇离世。我与小凌来扬州打听大姐下落,碰上宋少爷。他与大姐的画像极像,我以为有所联系,所以就进了黄府。” 看小狼眉头紧锁,我摸摸他的脸,心疼道:“现在好了,你们姐弟团圆了。你还记得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吗?”想起与小狼的初识,就像一个故事一样传奇。 小狼将我紧紧搂进怀里,沉声说:“晴天,要不是你一直陪着我,或许我还生活在阴影里。没有完成父皇遗训,我始终耿耿于怀,在朝政上碌碌无为。笔名叫作‘雨天’,就因为看不到希望阳光,迷失自我。” “所以你才会写‘我究竟是谁’?” 小狼没有回答,托起我的脸,用嘴贴住我的唇重重地吮吸。 只觉有些透不过气来,我一推小狼:“别急啊,先让我把要说的说了!” “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可恶的皇帝仍不放开我,居然还把我压到了身下。 “我……哪有?” 小狼抬首看着我:“从你知道我是雨天后,明里暗里一共想偷吻我五十六次。其中还有两次让你得逞了!” “哪有这么多?我记得……分明只有四十几次。”我心虚道,“可你是皇上,凭我的身分……” “晴天,没想到你也这么世俗,会介意什么门当户对。”小皇帝黯然神伤,看来被我的话伤了心。 我忙说道:“人家只是想开心一下。凭我的身分,你也该包下扬州所有的景点,再用八抬大轿抬我去玩。既然你不愿意,那算了。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你果真不是一般的人。” 我撇撇嘴,又投入小狼怀抱:“皇宫是不是有很多规矩?会不会比坐牢还要痛苦?” 小皇帝突然又把我抱紧:“晴天,你叫‘宋小鱼’,是不是因为你向往自由,如果长期禁锢一处就会搁浅?” “不是啊!叫‘宋小鱼’是因为宋家除了我和叔父,其它人统统额头很高。我算是一条漏网之鱼。哇!你没见我家人,那可不是普通的高。我爹还有我妹,走进死胡同,一般都走不底,头顶住了……” 小皇帝一脸黑线,望着我:“总而言之,你并不是太想入宫对吗?” 我点点头。知我者莫过小狼啊! “其实父皇驾崩前,本想将皇位传给八哥。他为人英明果断,又深得民心,被百姓称作‘八贤王’。” “对啊对啊!你八哥还是妇女们的偶像,我娘和和奶奶都好崇拜他!” 小狼一点我的嘴,接着说:“八哥虽然有谋有略,但他极宠小凌,只想和他过平淡的日子。不过大姐既已找到,我完成了父皇的遗愿,现在看来,只有对不起八哥了。” “啊!你的意思是要让位给八哥?小狼,我平时怎么告诉你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你们也是兄弟一场,竟然为了江山反目。你怎么可以不顾他人幸福,硬把这摊子塞给他?” “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无拘无束,不受宫廷规章限制?” “想……”他竟然抓住了我的弱点,我靠在小狼胸前,说道:“那我们要不要回黄府?叔父和少瞳会担心的。” “我已经让大姐的工人去黄府报平安,不过暂时不会说出我们在哪里。我不想让人这么快知道大姐的下落。” 我点头,蜷在小狼怀里,闭目睡去。迷迷糊糊地感觉小狼吻着我的脸颊,轻轻柔柔,最后落到唇上,又甜又软。想我偷吻他五十六次,只得逞两次。可他次次不会失手。不公平啊! ### 如果把凝香的的浴场想成什么高档的温泉、汤屋,那就大错特错了。此地非但设备简陋,而且人员混杂。可谓“谈笑无鸿儒,往来皆白丁”。 听凝香说起,当时她被接去皇宫路经乌镇,恰巧外出游玩。回来时村里的人已几乎全亡。凝香无处可逃,干脆潜回扬州,在郊外开了一家浴场。 说是浴场,更像接待天下寒士的大杂院。许多无家可归的人,都把这里当家。由于条件所限,浴场的寝厢只有几个。 一到晚上,就会出现缺床铺问题。就连地上也睡满了人。早上一旦早起,地上躺满了人。想要跨出房去,就如行走在遍地尸首的乱葬岗,必须一步一跳地艰难而行。 凝香果然有做皇姐的大将之风,对我和小狼一视同仁。也将我们分去和其它人一起睡地板。 第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厢房里鼾声此起彼伏,好象非要争出个高下不可。这声音让我连续数了近千声,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小狼,你睡着了吗?”我趁着鼾声的空隙,赶快问道。 小狼把我拉到怀里,懵懵懂懂地传授心得:“心里数数,这样容易入眠。” “没用!我跟着那呼噜声,都快数到一千了。” “那就在后面加只‘羊’……” 我试着小狼的方法,一听“呼……”的一声,立刻默数:“一……只羊……” “呼……” “二……只羊……” “呼……” “三……只羊……” 如果说因为它是浴场,所以住宿的地方简陋还情有可原的话,那连洗澡的地方都惨不忍睹,就让人忍无可忍了。 表面看来,凝香的浴场不但有盆浴,还有最为流行的淋浴,但只有到亲身尝试,才会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先说盆浴。我和小狼本想一起到公用的大浴盆里打水仗。一到公用浴盆,只见偌大的浴盆水面上飘浮着一层白色物体。 一看这东西,就算再有胆量、再肮脏的人,也不愿下去。 我与小狼忍痛割爱,又选择了小浴盆。 我暗笑因祸得福,小浴盆更适合洗鸳鸯浴。不料一个澡还没洗到小半炷香,浴盆外的水已比里面的多——盆身竟有手指粗的裂缝。 无奈。我们只好去洗淋浴,可浴场几十多个木头水匝,有一半是不能用的。听说里面曾经流出过水蛇。 我走到一个木水匝,一拉绳子,哗地涌出透心凉的冷水。身子被溅上几滴,冷得我浑身打颤。 “这里难道没有热水吗?”我嘟着嘴发牢骚,又一拉边上的绳子。这下可好!纯正的热水一涌而出,我尖叫一声,向后猛闪。 “晴天,你小心一点,有没有被烫着?”小狼关切地跑来问我。 “没被烫着,就是被吓着了。”我拍拍自己的胸口,祈祷着走向第三个水匝。 小狼不放心,决定亲身试匝。他闭上眼睛,用力一拉,周围众人轰然散开。 “晴天,这里水温正好!”小狼高兴得犹如发现宝藏。 我高呼一声,立即跑过去。可麻烦远远没有结束。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水匝,想痛痛快快洗个澡,出现的画面就是三四条汉子,赤裸裸地袒裎相对,以极尽凶狠的目光盯着我和小狼,眼里无不流露出迫切渴望,让我们赶快洗好。 一场澡洗得极为郁闷,我和小狼穿上衣服走出淋浴房,只见大胖手拿一只盆急急忙忙地走过。 我好心叫住他:“等会儿再去洗澡,现在人好多,可以把你身上看出两个洞来!” 大胖一听,牙齿突然磨得咯咯直响,愤怒道:“开饭了!你们不快一点,没东西吃,可别怪我没提醒!” 我看着他气冲冲地走去饭堂,顿感奇怪,挽住小狼的手说:“明明是吃饭,他带个盆做什么?让人以为他是要去洗澡。” 小狼忍不住笑了几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真是败给你了。以后没搞清楚情况前,不要随便提醒别人。你伤到大胖自尊了。” 我莫名其妙地跟着小狼走去饭堂,这才恍然大悟——大胖那只盆根本不是用来洗澡盛水的,而是用来吃饭盛菜的。 浴场里的饭堂由他人承包,因此还有其它食客。而凝香那桌永远最为显眼,她一看大家都到了,高声说道:“光吃饭没意思,我来说几个鬼故事给大家解解闷!” 底下一片掌声,凝香拱手为礼。我还没适应这个叔父的“女子版”,坐在小狼身边,静静听着。 凝香咳嗽一声,现场气氛突然诡异起来,连其它桌的客人也不敢高声说话。一瞬间的寂静后,她突然一拍桌子,所有人都浑身一抖。 “话说在一个十五月圆的雨夜……” 皇姐洋洋洒洒讲了《画皮》、《倩女幽魂》等传世鬼故事。小狼对此极为敏感,几番吓得躲到我怀里,捂着耳朵大叫。我一手搂住他,一手挥袖示意凝香继续说,好让我多抱他一会儿。 凝香一说完,喘口气道:“不尽兴,谁还有恐怖的?讲出来大家一起听!” 我立刻接上:“我来说!” 随后我将从小到大,在学堂、上茅房、照镜子时看到所有古怪的事统统说了一遍。思量着小狼该抱着我大哭,献上他的甘唇求我不要再说。 不料小狼刚才听了高级别的鬼故事,竟不再害怕,失望道:“你说的一点都不恐怖。讲鬼故事要懂得气氛。”说完,他将刚洗的头发向前披下,一只手猛掐住我,阴着嗓子说:“宋小鱼,七天时间已到,你没命了!” 我吓得眼睛大了一圈,赶紧抱住小狼,往他怀里蹭。 凝香哈哈大笑,说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有一次大胖掉进一口枯井,结果爬不上来,只好坐在井底哀嚎。吓得周围的百姓不敢出户,都说那口井里住了鬼。第二天大胖被救出时,大家知道是他叫的,差点没把他打扁。” 大伙听完,集体喷饭。 大胖委屈道:“凝香就爱揭人的短。在我们浴场里的,哪个人没有短处?” 我好奇问道:“你是怎么进大姐的浴场的?” 大胖捧起饭盆,猛吃了几口,不堪回首地说:“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过去在一家酒楼打杂,见店里生意越来越清淡。我好意向老板提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酒楼着想,应当辞退一些好吃懒做,养着吃闲饭的店小二。” 小狼听后,认真地说:“你的建议很好啊!店家应当称赞你才是!” “他何尝没有称赞我?”大胖激动道,“老板直夸我急酒楼之所急,与他计画的措施如出一辙,可谓知他者莫过我也。” “那你还担心什么?”我夹起一颗花生往嘴里抛。 “后来老板第一个就把我辞退了。” 大胖的遭遇比较耐人寻味,大家统统听得唉声叹气。他本人掀开了一个旧创疤,更是失落到了极点。此刻,又一个大婶怒拍桌子道:“这点坎坷比起我的算什么?” 大家一致将目光转向她,大婶立刻悲伤起来,一拧眉,期期艾艾道:“我本是广州人氏,在家乡人称珠江一枝花。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嫁人以后,磨粗了双手,做皱了容颜。没料到那臭男人还到处拈花惹草,专挑那些人贱人爱的女人。”大婶说着就呜咽起来。 凝香忙安慰她。小狼看我此次没有多管闲事,疑惑道:“家庭纠纷你最擅长处理。怎么不多问问?在想什么?” 我盯着大婶看了半晌,低声在小狼耳畔说:“我不帮说谎的人。那大婶满脸皱纹,一只苍蝇飞上她的额头,说不定还会被夹死。她怎么会人称一枝花?” 小狼也轻咬我的耳朵:“她只说一枝花,没说什么花。说不定是枝烂茶花。” 我不敢大笑,只好拼命拧自己大腿,面部呈现抽搐表情。 大伙接着谈自己的不如意,谈到声泪俱下,惊天泣地。我好奇坐在左边的一个小姑娘从不说话,问她道:“姑娘,你你这么年轻,怎么也来了大姐的浴场?” 一出口觉得此话问得不妥,好似在凝香浴场的人全是废物。 小姑娘抬头,我看她脸上痘痘极多,想必生理失调。不料她忧怨地说:“小女子得了天花,怕连累家人,所以不辞而别。” 我与小狼猛然向旁边挪去,我尴尬笑道:“呵呵……那现在病好了没有?” “两位公子要是害怕,就坐去别处,天花是要传染的。” “客气客气,天花有什么了不起,我都得了十几回了。” 小狼一捏我,轻声说:“你怎么咒自己?有人天花得十几回的吗?” “那怎么办?让她笑话我们两个是胆小鬼,不知人情冷暖?” 于是,我与小狼尽量挤在靠天花女较远的位置,提心吊胆地坐着,充分感觉坐如针毡。 “好了,不准再讲不开心的事了!既然大家都在我的浴场里就要高兴。我现在为大家高歌一曲!” 凝香显然有些喝醉,一曲过后,又是一曲。吓得饭堂老板赶紧疏散其它食客。 “你姐姐的歌声真不怎么样!”我实话实说。 “上天是公平的,大姐才貌双全,就是歌唱得难听了些。听说漱花斋的歌女的可怕歌声,就是她调教出来的。” “有道理。就像叔父,长得漂亮却太笨,和少瞳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大姐比起他要好多了。” “她唱歌难听也吃了不少亏。听说有次我姐哼歌,险些被人当街追打,最后别人是看她美貌如仙,才放她一马。” 吃过了饭,一伙人又开设牌局。我与小狼偷偷身退,坐在无人的寝厢外数星星。我数得眼花,倒在小狼膝盖上,甜笑道:“小狼,是你后宫的嫔妃多,还是这天上的星星多?” 小狼一抚我的额头,笑得狡诈。 “我……我只是问问。你别以为我在吃醋!” “我知道你不是醋坛子,你是醋缸子。” 我直起身,正色道:“才不是!我问你这件事,是因为我爹有个朋友,四十好几了都没找到老婆。既然你嫔妃多,介绍他一个也不要紧啊!” “你要把朕的嫔妃介绍给你爹的朋友?” 听听!都打起官腔了,我配合着一哼:“是啊,皇上!草民爹的朋友可是个老实人,要给他好好介绍。皇后吧,皇后不错,母仪天下。一定合得来!” “晴天,你很调皮哦!”小狼硬把我拉回怀里,轻抚我头发。”我还没有亲政,哪会先去立后?几大贵妃也是母后生前选的,你要是不介意,就让你爹的朋友在她们中挑。” 我突然内疚起来,伸手环住小狼的肩膀:“跟你开玩笑的啦,小狼,你一个人到民间找大姐,怎么会带小凌一起?他很会给人添麻烦耶!” “小凌那时和八哥吵架,一气之下非要让我带他离宫。他性格柔弱,缺乏思考,让他多多磨练也并非坏事,所以我就和他一同来到扬州。” “呵呵……你还让他冒充雨天。雨天多机灵呀,哪会像他那个样子?” “晴天?” “干嘛?” “你是怎么识破小凌不是雨天的?” “鸽子和诗啊!”看小狼一脸不解,我耐心解释说:“给我们送信的是只小白鸽,我们说好不会吃鸽子。小凌非但吃了,还想不起我写不出情诗时,你做的那个梦。” “就是你追杀一头猪,猪对你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梦?” “是哦。”我嘟起嘴点头,“不过我现在会改编情诗了,不信我念给你听!但是,念之前,你得先让我吻一下。” 不等小狼询问原因,我已压上唇去。小狼的唇还是那么香香的、凉凉的。我慢慢移到他的脸颊,轻声说:“此唇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吻呐!” 情诗的力量果然巨大,小狼欣喜地将他天上才有的唇,一连献给我好几回。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柔声说:“小鱼,其实你挺美的。” 我摸摸自己的脸,不高兴起来:“讽刺我是不是?我知道自己长得成熟,过去在学堂还有人给我作了打油诗!” “哦?什么打油诗?” “哼!那帮禽兽!他们诗云:‘你长得很有创意,活着是你的勇气。成熟并非你的本意,是女娲发了脾气。活下去!没有你,谁来衬托孩子的稚气?’“ 小狼听后,背过身去,像是强忍即将爆发的情绪。许久才转过身来,说道:“不要听同窗胡言乱语。侍候我的总管,身长才五尺,但他五岁时就已这么高,被人唤作巨人。总管对天大喊‘不要让我再长高了!’结果他这辈子只有五尺。你现在成熟一点,等同龄伙伴三十四十,你却能青春常驻。” “真的?”我兴奋地问。 “君无戏言。何况你看起来也不是很老。小鱼,细看之下,你比宋少爷还耐看些。你还有阳光、俏皮,这些他都及不上你。” “不敢不敢,抬举抬举。”说完,我开心地跑到井边,打起一盆水,仔细照了照。 哇!这个美少年是谁呀?我捏捏自己的脸,对着倒影傻笑。真是真人不露相!十五年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美人胚子,实在是太有潜力了! 牌局似乎已分出胜负,大家都回到寝厢。为避免我变成一株观望自恋的水仙花,小狼把我强拉进房里休息。 第十章 寝厢里的鼾声碍人入睡。我在不知不觉中,又数过了“千羊“大关,终于恍恍惚惚地去会了周公。 梦中,我身穿玄色长衫,跨骑白色骏马来到小狼身边,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小狼懂些拳脚,但他的花拳绣腿在我面前丝毫没有用武之地。我一手就钳制住他,抱得他无法抗拒、注定随我。 我在笑声中渐渐醒来,发现小狼已起床梳洗。一扭头,看见一整房子的人,都一脸厌恶地瞪着我。 我立刻意识到刚才兴奋过了头,在梦里谈情说爱太过大声,让这些单身贫民眼红不已。 不敢再看他们,我连滚带爬地跑出厢房。匆匆洗了把脸,看到浴场外聚了不少人,小狼和凝香也在其中。我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八贤王已经神通广大地找到了我们。 “八哥?”小狼也有些惊讶,随之平静下来,走到老八跟前,轻声说:“我和小鱼无意间找到大姐,我已对过她的信物、生辰,确是我们的姐姐。” 老八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我和小狼,两人互相问候几句。和小狼寒暄过后,老八走向凝香拱手说道:“八弟迟来了,向大姐赔罪。” 凝香笑答:“原来你就是八弟,果然如外界所说,英俊不凡、一表人才!” “大姐见笑了。”老八淡笑,“我来到扬州后,一直打听大姐消息。今日总算得以相见,没想到九儿已经先行找到你。” 不远处抬来一顶大轿。小凌从里面跳了出来,急急忙忙地跑来,两颊红得像只苹果。 “不是让你慢点来吗?怎么还气喘吁吁的?”八哥脸上尽是宠爱,拉过小凌揽在身边。 “咦?原来九哥在这里。你和小鱼的平安信,我们收到了。主子和宋少爷怀疑是不是你们在外闯了祸,怕被仇家追杀才不敢回府。”小凌靠在八哥身上,喘了口气,又说:“不是说找到大姐了吗?她人在哪里?” 凝香走去摸摸他的头,微笑说:“你就是小弟?” “宋少爷?”小凌盯着凝香的衣襟睁大眼睛,“啊!你穿开口这么低的衣服,主子知道会气死的!” 凝香无奈笑了两声,小狼走去解释说:“小凌,你认错人啦!这不是宋少爷,她是我们的大姐。” 小凌眨眨眼睛,半晌才应上一句:“宋少爷不是男的吗?” 想当初我头一回见凝香,也费了好大劲才缓过神,更何况是小凌。经过小狼、八哥、凝香三姐弟的耐心解说,小凌总算接受了叔父与凝香并非同一个人。 四姐弟相聚,凝香带大家到了她的房间。小凌卖乖,扑到凝香怀里甜甜道:“大姐,你教我多识几个字好不好?我读书不多,老是被别人笑话。” “大姐也不识很多字。大姐只会讲故事、唱歌。”凝香捏了小凌一把。 “原来大姐会讲故事、唱歌!宫里的侍女好没意思,她们一讲一唱,我就想睡觉。” “放心!大姐讲的故事、唱的歌,你听了一定不会睡着。”我一脸肯定地说。 小狼偷偷打我一下,笑道:“既然找到大姐,父皇的遗愿已达成。大姐可以收拾收拾随我们回京了。” 八贤王又道:“是啊,大姐一人在民间,饱受艰辛。是该回皇宫做回公主了。” “嗯……”凝香一咬下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谢谢你们一再请我回去,可我生在民间,过惯了此处的生活。皇宫虽好,但对我这种自由之人,却像一个牢笼。何况我现在经营一家浴场,实在舍不下这里的老老少少。父皇在天有灵,看到我过着想要的生活,也会觉得欣慰。” 她一席话说得我几乎鼓掌。好!果然是重情轻利的奇女子! 三兄弟听得有些吃惊,我插话道:“凝香姐不想回宫,你们就不要逼她啦!逢年过节下扬州看她不就行了吗?” 八哥第一个反应过来,一开折扇,说:“大姐留意已决,我们也不能一意孤行。若是大姐今后碰到什么麻烦,尽管通过扬州府尹找我,我一定帮你解决。” 凝香向老八道谢。 八哥又向小狼说:“九儿,大姐的事现已告一段落。你是时候回京重掌朝务,也好为亲政作起准备了。” 小狼靠在我身上的手臂一僵,不自然地说:“八哥,其实我不想做皇上了。我想和晴天待在民间。” “什么?你不做谁做?”八贤王果然睿智,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脱身道:“九儿要是想和晴天在一起,大可将他接回宫里。皇位是父皇传的,你可不能随意让位给他人。” “那是因为你死活不要嘛!”小狼咕哝道,“八哥无论做不做皇上,都能把小弟留在身边。我要是把晴天接回宫,他的身分成了什么了?” 八贤王不肯让步,又把目标转到我身上:“晴天兄胸襟宽广,怎么会去在乎这些称呼、名声?是不是,晴天兄?” “呵呵……不是!”我假惺惺地大笑。 拜托!要是让爹娘知道我做了娈童,就算大内侍卫三千也拦不住他们入宫废了我。 兄弟两人为了皇位最终归入谁手,争得互不相让。我推推小凌:“你能摆平八贤王,好厉害哦!” “没有啦!是他先追我的。”小凌害羞笑道,“倒是你能追到我九哥才算厉害!” “不是我追他的。” “呃?你说是九哥追你?” “互追。”我大笑。 “……” ### 经过凝香的调解,老八老九总算争出了结果。小狼同意先回京城,做好退位的相关事宜,再让位给八贤王。 我奇怪八贤王怎么会轻易妥协,看他向我走来,微笑说:“晴天兄,九儿以后就拜托你了,他脾气不太好,还有些暴力,你要多迁就他才是。” 我身负重任地点头,感觉自己似乎接了一只烫手山芋。 “我和小弟今日就不住这里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老八牵过小凌的手,一起向凝香道别,离开了浴场。 凝香没打扰我和小狼,又与浴场的乡亲决战于牌局。我一屁股坐在厢门外,低垂着头:“小狼,你是怎么让八哥答应接受皇位的?” “我对他说小凌图新鲜,一直想交笔友。要是八哥不做皇上,全国饥渴之徒的信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小凌手里。”小狼看我没多大反应,从身后抱住我说:“怎么不高兴了?舍不得我走呀?要不,你和我一起回京,退了位再回民间?” “叔父和少瞳的感情刚刚挽回,我得监督着才行。何况……我以什么身分入宫?我才不想当那个。”我噘着嘴说道。 “那你就在黄府等我回来!” 不知为何,突然心神不宁起来,我嘀咕道:“谁知道黄鹤会不会一去不复返。” “你说什么?”小狼站了起来,“好啊!原来你不只会改情诗了,还懂得含沙射影了。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吗?” 见他动了气,我赶紧举白旗:“不是不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东西。” “你敢骂我不是东西?” “不不!我说你是个东西。” 小狼怒:“什么东西?” “你要逼死我吗?刚刚是口误!”我委屈地向旁边挪了挪,离小狼远一些,软着嗓子呜呜两声。小皇帝立刻意识到他的错误,又抱住我,轻轻拉到怀里。 “其实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很欠扁!” 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我下注般地配合说:“彼此彼此。” 被抱住的力量突然大了些,小狼低吼:“闭嘴!我要离开两个月,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任小皇帝细细看过,时而还要奉上脸蛋让他亲吻。也不知小狼看了多久,看到我浑身酸麻,尿急为止。 “小狼,你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先去方便一下。回来再给你继续看?” “呆子!怎么不早说?快去!” “你让人家闭嘴嘛!”我勉强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茅房走去。 “晴天,你的脚怎么了?” “啊!没什么,被你抱太久,全身都麻了。” “……” 当夜,我与小狼做了一件来到浴场后一直想做的事。做完后,感到畅快无比,充分体现了我们配合程度,以及奔放的热情——我们把淋浴房里的浴客统统赶走,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第二天,我和凝香一起在浴场外送别小狼。 “我要走了,你别哭哦!”小狼敲敲我的头。 “谁……谁哭了?别当我是女人!”刚作声明,我就说出一句女人的话:“记得早点回来!” 小狼扑到我怀里,饱含热泪地吻了我的额头一下。 “你们两个女人缠绵好了没有?又不是生离死别,只不过分开两个月嘛!”真正像男人的凝香发了话。我与小狼立刻分开,庄重地抱拳说道:“一路顺风,保重!” “珍重!” ### 回到黄府后,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叔父收到小狼小凌的辞工信,心里难过,闹了一场,被少瞳一哄,两人又好得如胶似漆。 每天看他们卿卿我我,可怜我一个孤家寡人,无以慰寂。有时我恨不得叔父和少瞳闹闹小别扭。 今日鸟语花香,清香袭人,我却一人坐在内堂有气无力地啃着馒头。 “叔父和少瞳呢?怎么还不出来吃饭?”等了许久,还是一个人在嚼蜡。我便叫来一个小丫鬟询问。 丫鬟脸一红,细声说:“宋少爷起不了床呢!就算起来,也是在房里吃早点。” “太过分了!还当不当人了。”我一拍桌子。 “主子和宋少爷感情很好,不会弄伤他的。” “我又没说叔父。我是说他们还把我当不当人了?”我怒道,“怎么说我也是客人,竟然把客人扔在饭厅,理也不理?” 当夜,我决定去找叔父进行一次长谈。一进房间,看到他正在练字。叔父见了我,立刻叫我过去。 “小鱼,你来看看,我练的诗词。” 我走去一看,只见宣纸上写有两行清秀的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叔父微笑:“这诗是我写给少瞳的,你看看我的字写得如何?” 我拿起宣纸仔细端详,说道:“叔父啊,要是你想再浪漫些,就不该直接选用原诗,应该改写。” “改写?怎么改写?” 我放下宣纸,倒了杯水喝,不紧不慢道:“就如苏轼那首《水调歌头》,邓宜君的经典曲目之一,就可以改,把自己的感情也加进去。” 想起小狼和我崇拜同一个歌手,顿时来了感情,我一甩衣袖,在房里唱道:“雨天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待到重逢,要等多少天?我欲离家出走,又恐进不了宫,黄府不胜寒。只有我没伴,寂寞在人间。转朱阁,思小狼,夜难眠。不应有恨,何时才把他相见?你有爱人缠绵,我恋人不在焉,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失恋不再有!” “在干什么?唱戏呢?”少瞳忽然推门进来。 “小鱼在教我改诗词。”叔父甜甜一笑,走去把书卷收起。“我今天没有写好,下次再给你看。” 我暗思原本是来告诉他们,不要好得太肉麻,让人看了眼红。不料反帮着煽风点火,心里极度不爽。 “怎么又练字了?我不是说了,一周练一次就好了,多写把你的眼睛都累坏了。”少瞳执起叔父的手,像初生的婴儿一样轻轻抚摸。 “我不累,我想写出来给你看。” “可是你的身子这么单薄,每天还要这么晚睡。” “少瞳,我也是为了让你开心嘛!你怎么怪我?” “我不是怪你,可你也要听我的话啊!” 人算不如天算。小两口为了练字的事,起了争执。个个都是为对方好,都不愿让步。吵了整整半宿,吵得我心情顿时开朗。 本以为这两口子会冷战几日,不料第二天就粘到了一起,还变本加厉到连晚饭也在房里吃。我了无生气地过了一个半月,天天撕日历,倒计时。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早晨,突然听到街上敲锣打鼓。不一会儿就有人叫门:“圣旨到!黄府宋小鱼接旨!” 圣旨?为什么是圣旨,不是小狼?他回不来了吗? 我有些不安地站在原地,不能动弹。黄府其它人早已骚动起来,我奇怪接旨的明明是我,为何谁都跑得比我快? “小鱼怎么要接圣旨?高中状元了吗?”少瞳赶来问道。 “不会的,小鱼笨笨的。”叔父一针见血地说。 圣旨的力量果然强大,连这对早上从不露面的小两口也起了床。 等我和少瞳、叔父走到大门口,只见黄府门外浩浩荡荡排满了百余人,整条街的百姓都跪了下来。黄府的人也齐齐下跪,唯我一人傻傻站着。轿子里的人是小狼吗? “宋公子?还站着干嘛?快接旨!” 突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我向前望去,却看不到人。低首一看,才瞧见五尺高的总管。心里大笑,赶紧跪下。 总管拿来一只篮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白鸽。 “信鸽!”我惊叫。这只鸽子正是我和雨天传递字条的信鸽。 “少瞳,鸽子就是圣旨?”叔父疑惑问道。 “可能这是皇上和小鱼间特殊的意义。” 我接过信鸽,从它脚上取下一张字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天气多变,望晴天多添衣裳!万不可风寒流涕!偶尔打几个喷嚏无妨,那是朕在想你!你不可不思念朕,否则朕会揍你!钦此! 我哈哈大笑:“这种语气!是小狼!是小狼!”接着低头询问总管,“皇上来了吗?我能不能见他?” 总管笑嘻嘻地领来一个漂亮的小太监,对他说道:“带宋公子去见皇上。” “是。”小太监低着头,露出颈子处的一小截雪白。 我转身向叔父和少瞳说道:“你们先起来!我要去见小狼,晚上可能不回来。”看他们一脸莫名,我也顾不上多加解释,忙跟着小太监走去。 所有的人都被晾在后面,那小太监带我东转西转,走进一条小巷子。他突然问道:“找谁?” 这人的记性如此不好,才一会儿功夫就忘了。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随口回答:“沈小狼!” “又是个外地人!” “呀!你知道呐!我从洛阳来的!” “外地人一般都不清楚来找沈小狼,会付出什么代价!” “你误会了,我是他笔友!” “老套!上回还有人拿着署名‘沈小狼’的信要求见面呢!” “哇!既然署名沈小狼,应该是他没错了。” “沈小狼从不用本名作为笔名!” 小太监像是极不相信,我赶紧拿出和小狼通信的字条:“我没有骗人,你看看这个!他的笔名应该叫作雨天。” “你就是晴天?不是说只有十五吗?多出来的十岁,自己减掉了?” “……” “明白了!” “什么?” “女娲造你的时候,没估算好时辰!” “……” 突然觉得这番对话无比耳熟,我猛然想起,第一次邂逅小狼时,说的正是这几句话。只是那时找的是叔父。 “你是小狼?”我扑进小太监怀里,捧起他的脸。 “真笨,现在才猜出来!”小狼狠狠地啄了我一口。 “你穿太监服的样子很好看,人家没认出来嘛。” “夸我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我啵地吻了小狼一下,“你怎么还是以皇上的身分前来,八哥和小凌呢?” “半月以后,民间就会得知我的退位的事了。八哥为继位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埋怨我,说他没时间陪小凌了。” “那真是辛苦他们了。”我吐吐舌头,“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已经买了船票,我们去洛阳。” “呃?洛阳?” ### 二十年后洛阳 “哥,昨天我的朋友看到你,他们说‘哇!那就是你哥呀!果然比你年轻……’“ 我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看小妹的脸,笑道:“不怕!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有人指着咱爷爷的遗像说‘你弟好可怜,英年早逝!’不过话说回来,爷爷过世时也只有二十四岁。” 二十年的光景,西洋算法是七千三百天。当年与小狼离开扬州后,我的样子居然没有一点改变。三十五岁的人却如同刚过弱冠。从每月扬州寄来的家书中得知,叔父也是如此。 坐在我对面那个长相老成、满面沧桑的姑娘,就是我妹,宋小虾。 因果循环,当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现在变本加厉地灵验在她的身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却像是个中年大妈。 小妹为此自卑不已,爹娘看她成天闷闷不乐,便让她来我和小狼的家住些日子,散散心。 “小妹,你朋友的眼睛一定有问题,最好去看看大夫。”这个出言讽刺的,不是别人,就是我的野蛮笔友沈小狼。 “不会的,小狼哥。他们眼睛都很好。”小妹听不出火药味,又向我说道:“哥啊,你家的饭桌好旧哦,都吱嘎吱嘎响了。不如买张新的?” “能用不就行了,不买!”我一口回绝。现在的女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买一张嘛,我前几天在西洋杂货店里看到一张六人长桌,好气派!就买那种好不好?” “不买!饭桌又没有坏!” “啪——”饭桌在小狼的掌下碎成几块。 “现在坏了,谁再吵我揍谁。”小狼超有气势地披上外套,“小妹,你不是要学武功吗?吃完饭跟我去练剑。” “可是哥要教我唱戏。” “就知道唱戏。大姑娘家整天跟着你哥唱戏,成何体统!” 我赔笑道:“那让小妹唱武生不就一举两得了。” 小狼没理我,径自出了门。完了,他真的生气了。不就是上个月,我应邀去隔壁村唱了出戏,下台时被一群姑娘印了几个唇印嘛! “哥,你下一场戏什么时候开场。”小妹热心问道。 “初五啊,怎么?你想到时来给哥捧场?” “不是啊!我是想告诉我朋友,让他们那天不要上街。” “……”我突然拉住小妹,一字一落泪地说:“这场戏哥可以不演,但有一场,你一定要配合我。要不你小狼哥就,呜……” 小妹被我一惊,忙说:“小狼哥怎么了?你不要急啊!什么戏?我帮你!” 于是当天,我内披铜铁马甲,手肘各戴两个竹片护腕,走进了洛阳丐帮总舵,惊天街。 “小伙子!要不要赌一把?买大买小?”几个要饭的在地上摆开赌桌。此处乞丐个个有钱,竟然公然豪赌。 冒牌小伙子一扭脖子,扔出一块银锭子:“买大!” “好,买大!”做庄的乞丐摇动手中的骰盘,准备打开。 “等等!”我大叫一声,从袖子里抖出一颗骰子。 “啊!这小子敢出千!连要饭的钱也骗!”庄家大怒,身后即刻走出几个彪形乞丐。我暗叹这种身材不适合上街行乞,平日里可能只充当打手。 一看时机成熟,我深吸一口气说道:“岂止啊?”说完,张开嘴,露出一排骰子牙。 “把他拖出去,别让他捣乱!”做庄的一喝,几个叫化子立刻把我往外拖。 我心里不服:拜托!有人当众出千,满嘴全是骰子,没人性到连乞丐的钱也骗。你们竟然这么好脾气!不扁他,只是拉出去?那还怎么让小狼来救我? 被扔出惊天街后,我不屈不挠又冲进去。 “死叫化子,你们今天不打我,我是不会走的!”我捡起一只破碗狠狠一砸,只觉周身气氛诡异。一抬头,整个洛阳总舵的叫化子都目露凶光地瞪着我。 “这小子找打!” “不废了他一只手,他连左右都分不清了!” 乖乖,要出人命了!我撒腿就向街上跑,没逃几步,就被人抓住按在巷子的墙上。 “敢找碴,敢惹事!让你知道知道我们丐帮的厉害!”众人举起拳头,来回抡了好几圈,齐齐捶向我的胸口。 “啊!”要饭的个个抱手叫痛,“这小子是铜身铁骨吗?怎么打上去,手会疼?” “打死人了!要饭的杀人了!小狼,救命啊!”我暗骂小妹怎么还没把她师父带来。 “小狼哥,快啊!我哥要被人打死了!”巷口,小妹正拉着小狼火速赶来。 小狼一看到我,突然停下脚步,淡道:“又是他出的主意?自己排的戏,就让他自己演完好了。” “小狼,你不能见死不救,你就舍得我被人这样,唔……”还没等说完,我又被人按到地上,猛踢猛踩。 “我哥好惨啊。”小妹深受我的真传,掉下两颗眼泪。 “这只兔崽子,吃了豹子胆敢来总舵闹事。今天非要废了他一条腿!”一个麻子脸对准我的腿,举手要劈。 惨了,腿上没有戴护膝!我紧闭上眼睛,只听喀一声,头上哀嚎不止。 “快滚!” 我一听是小狼的声音,赶紧抬头说:“小狼,你终于来救我了。” 边上的人见同伙手被拧断,还不服气,竟找死地打杀而来。小狼一把将我拽起,揽在怀里,飞身踢倒一大片。 叫化子人多势众包抄过来,小狼猛然把我揽向身后,突然凌空飞身而起,拳声跌起,将众人打得连连倒地。 “小心啊,小狼!”我惊声大叫。只见一个被扁成熊猫眼的小人,捡来一根粗棍,从背后狠命朝小狼打去。 棍子打在小狼身上,刹那变成两截。众人大骇,慌忙逃窜。 “哇,好厉害!真是大开眼界,见所未见啊!你什么时候练的绝世武功?”我一兴奋,向小狼扑去,没望见脚下的木棍,猛然绊倒下去。 “当心!”小狼伸手抓住我,却一把撕开了我的衣襟,露出底下的全副武装的身体。”宋小鱼,宋小虾!你们敢骗我!” “嘿嘿!我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嘛,他们打伤我,你要多心疼呀!” 当晚,我因“欺瞒家人、教唆妇女”被罚洗一个月的碗。正蹲在院子里多愁善感,小狼已坐到了身边。 “知道错了吗?” “嗯……” “错在哪里?” “不该带坏小妹,更不该去骗叫化子,更更不该布局骗你来救我。” “不够深刻。” “最不该抛头露面去唱戏,最最不该和女戏迷发生身体接触。”在小狼面前我不敢掉眼泪,只有他知道我的眼睛如同水匝一般,开关自如。于是,我忙扑到他怀里蹭了蹭:“小狼,不要生气嘛,你不要我唱戏,我就不唱了。” “也不是说不可以唱。”小狼果然心软,轻抚我的身子说:“在家里唱唱就好了。” “好,我听你的。”先用缓兵之计,我抱紧小狼柔声道:“这次皇上南巡,我们在人群里大喊大叫,他和小凌竟没认出我们。” “可能是我们变化不大,八哥的目光应该停留在更老成一点的人身上。这么多年不见,他倒是变得更加威严了。” “是啊是啊,小凌变化也好大。虽然看起来还是傻傻的,但长胖了不少。这才几岁的人,就开始发福了。” “小鱼,宋少爷那里有没有来信?” “来过啦,大姐和叔父少瞳撞上了。那天少瞳在街上错把大姐当成叔父,去牵她的手,大姐大喊‘非礼’,把少瞳痛扁一顿。等叔父赶来,才算沉冤得雪。” “天呢!大姐怎么还是这么男人婆,主子没事吧?” 我暗忖这姐弟性格如出一辙,打哈哈道:“没事没事,现在她是黄府的常客。” “那就好了,算是不打不相识呢!” 聊着聊着,总算让小狼消了气,眼里露出无尽柔情,抱着我亲了几口。 “小狼啊!”我甜甜地回吻他一下,“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干嘛问这个?” “人家想听嘛。”我不依不饶地摇着他的肩膀。 “不就是我随便写了一张字条,结果被你收到,然后就用鸽子飞来飞去,书信往来喽。” “那你不反对交笔友,搞‘飞恋’喽?” “也不能这样说。”小狼叹了口气,“现在有不少坏人就有这种手段,欺骗别人感情。交笔友始终不牢靠。” “那你是不相信我?” “我没说啊。” “那你相信啦?” 小狼呈现头大状:“算是吧。”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不相信。小妹交了个笔友,她不敢来跟你说,怕你反对。今天晚上她见笔友去了。” “什么?”小狼猛然站起身,瞪着我说:“她是你妹妹,你这个做兄长的,怎么一点不负责任?你就让她一个女孩子家去见陌生人?快说!地点在哪里?” “怎么了?刚刚你还不是不反对吗?”我嘟嘟嘴,“何况小妹哪里像女孩子家?” “我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好。”小狼拉起我,一起往外赶。 “我们以前不也是笔友,你还不是对我这么好。” “那是因为你傻人有傻福!” “什么?我傻人有傻福?有没有搞错?跟着你这么暴力野蛮的一个人,你竟这么说我。我不服啊!” 天空飞过一只白鸽,一种我称之为“红娘”,小狼称之为“祸害”的鸟儿。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幸福无限、姻缘不可挡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