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奴锦衣卫》 序言 【序言 「编辑推荐」让人不再孤寂的爱情】 推开了窗,遥望天空,数不尽的梦苏醒; 闭上眼睛,仔细聆听,每一次悸动的声音; 不再恐惧,大胆的飞行,爱让人充满勇气; 你是闪亮的星,在我生命里,每一天每一夜相系; 你是闪亮的星,温暖我的心,爱让我不孤寂; 期待未来,期待精彩,认真的做好自己;声声祈祷,寻寻觅觅,何时可以停止找寻;不再仿徨,大胆的飞行;黑夜里,你依然清晰; 宽阔的天,你给我指引,狂风的夜,你让我平静; 相知相惜,我如此幸运,喔;你是闪亮的星,温暖我的心。 (闪亮的星——演唱者:梁静茹词曲:王美莲) 这是小编年轻时很喜欢的一首歌,那时身边有两对班对朋友,谈起恋爱来却是南辕北辙——一对像是欢喜冤家,放闪的时候,丝毫不顾别人会不会尴尬,可吵起架来也是乒乒乓乓,搞得周遭朋友们跟着人仰马翻;另一对则像是结婚很久的老夫老妻,淡淡的,甚至在我们面前也很少牵手,但两人却有着绝佳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不吵架、不查勤,他们的感情让人觉得很自在、很舒服,就像这首歌给人的感觉。 在看《妻奴锦衣卫》这个故事时,小编脑海中就一直想起这两对同学,他们简直就是书中两对人物的翻版嘛——齐昱嘉与祝涓的率真版打闹爱情,虽然有些孩子气,却也是肉麻当有趣、吵架当调味剂,日子过得热闹甜蜜;而男女主角袁穷奇与祝湘的大仁哥版内敛爱情,则是用行动来表现爱情,不需多余言语,做就对了! 袁穷奇这个男人的魅力是一点一点的展现出来,上一次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断了气,让他也冷了心,没想到老天再次让他遇上「她」,这一次他说什么都要用生命来保护她,宠她顺她只是刚好而已;祝湘虽然在前一世所嫁非人,但老天垂怜让她重生,她才知道原来有一个男人是这么爱她,袁穷奇温暖、源源不绝的爱,就像闪亮的星,给她指引、让她平静,温暖她的心。 祝湘真的是个很幸运的女人,现实生活中我们无法重生、无法穿越,但我们能张大眼、用心看,也许那个与你相知相惜的另一半早就已经出现在你身旁,只要这个男人的爱让你充满勇气、让你不再感到孤寂,不论他是让你又气又爱的冤家,还是把你宠上天的大仁哥,都别再轻易放过他了。 楔子 【楔子 含怨而终】 大盛王朝,明德四年。 濯莲殿,深殿华贵,镂墙描金,雕柱嵌宝,堆砌满室奢靡,但,却空洞冷清。 殿门一开,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沉而浓的药味,夹杂着一股微腐的气味。 躺在四柱大床上的濯莲殿主子,虚弱地张着眼,气若游丝地问:「是郭大人吗?」 男人身形高大,步若游龙的来到床边,毕恭毕敬地道:「妍妃娘娘,在下是锦衣卫千户长袁穷奇。」 「……是你?」曹瑾妍奋力地想张大眼看清来者,但她气虚得连张眼都费尽大半力气。 他一袭香色飞鱼服,戴黑弁冠,束鸾带,佩绣春刀,高大昂藏,气宇轩昂。 她记得他,因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已经太久太久,恍若隔世。 「正是在下。」袁穷奇毕恭毕敬地站在床边。 「怎么不是郭大人?」 「指挥使公务繁忙,要在下前来替妍妃娘娘……打理后事。」 曹瑾妍听着,微扯着唇。「你来也成。」 她只是不愿意死后,后事还得交由齐贤那个走狗置办,所以才央求皇上让郭庭邵替她收尸。 袁穷奇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似等着她交托后事。 「袁大人可知道我爹娘的落脚处?」她问得极轻,仿佛只剩一口气。 她知道,郭庭邵收了他当义子。郭庭邵为人正直,眼光精准,会将他收为义子,那就代表他是个可信之人。 「知道。」 「好……袁大人,当我死后,把我烧成灰,将我的骨灰送到我爹娘身边,要记住……我,是死在端王府里,是因为染上风寒而死,知不?」她脸色平静,姣美面容灰白一片,已是离死不远。 「知道了。」 「还有,我搁在床边的这支玉簪,也请一并送去。这是我曹家的传家之宝,血翠是世间少有的玉石,更是已逝的宫中玉匠大师卢素最后遗作,亦是先皇所赐……请你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端王世子极为怜宠我。」 袁穷奇看了眼枕边的玉簪,这扁杓状的玉簪似绿染红,长度不及巴掌,在暗处却仿似会微泛光芒,沿着玉色雕出龙凤,着实是鬼斧神工之作,教他不禁取来细瞧。 「袁大人,千万切记。」 「我知道。」他将玉簪搁入怀中收妥,再将目光移到她枯槁的面容。 他知道,她的时候不多了,但是他依旧记得她灿艳如花的时候,犹如三月春光,娇嫩得教人不敢直视。 「不要一直盯着我……」尽管没张眼,她也感受得到他的视线。 袁穷奇闻言,转身就着床踏,背对她坐下。 曹瑾妍微张眼,看着他的背影。两年前遇见他时,他还是年少之姿,遭齐贤爪牙欺负受伤,可如今他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教她不禁自惭形秽。 那一年,她还是无忧无虑的户部尚书千金,从父亲口中得知东厂督主齐贤在朝中翻云覆雨,陷害忠良,她便对齐贤极为唾弃,自然愿意帮助遭受齐贤爪牙欺负的袁穷奇,可没想到隔年,齐贤以贪污渎职的莫须有罪名硬是判父亲死罪,若非父亲好友郭庭邵一再求情,甚至不惜下跪请求,才得以保住父亲一命,流放边境做苦力,最后又受郭庭邵相助,偷偷移往榆川镇,低调度日。 而同年,她出阁嫁入端王府,怕庶妹瑾娥无所依靠,便让她以陪嫁丫鬟一并进府。她本以为端王爷会害怕受牵连而将从小订下的亲事作罢,但端王爷无惧齐贤接纳了她这个媳妇,她因而成了端王世子妃,与世子恩爱度日。 但是好景不常,她的庶妹竟遭世子染指,她不得不让庶妹成了世子小妾。 这一切她都能忍,但是,为什么端王世子能够眼睁睁地让齐贤以一顶小轿把她给接进宫中?她是端王世子妃,怎能成为皇上的妃?! 齐贤为拢络皇上的心,在殿内养了多名变童歌女、教坊优伶,甚至只要听人说起哪位官员的夫人貌美,便派东厂爪牙带进宫中……她曾以此为耻,厌恶当今皇上竟是如此荒淫放纵,岂料这事竟也落到自己身上。 她本想要一死了之,但是齐贤却以父母安危威胁,逼迫她不得不从。古云忠臣不事二君,好女不事二夫,可是她却不得不…… 端王世子懦弱无情,教她寒透了心,她便当自己死了,不在乎了,甚至在自己染了病,她也刻意不饮药,放纵病情加重。 她是一心寻死,带着这早已污秽的躯体只求解脱。 但,就在几天前,庶妹瑾娥进宫见她,她才知道,原来——是瑾娥陷害了亲爹、是瑾娥把假帐册放在父亲的书房里,更不敢相信的是……瑾娥为了成为世子妃,向齐贤进了谗言,好把她给送进宫。瑾娥难道不知道女人的清白是不容许半点瑕疵?瑾娥是她的妹妹,怎么能! 她心痛欲死,病情急转直下,已至药石罔效的地步,如今她只求一把火烧去她满身的污秽,好让她可以清清白白地回到父母身边。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绝不嫁入端王府,我宁可陪着爹娘流放……」她是多么希望回到无忧无虑之时,她想要回到那个时候,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那道背影,低声唤着,「袁穷奇,你说句话……就说我这一生可笑极了……」 背对她的袁穷奇却置若罔闻,未置一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认为我是个污秽的女人,所以连句话都不肯对我说吗?」 她像是发了狂,伸臂却怎么也构不到他。「我不是自愿入宫,我不愿意……可我没有办法……」 原来他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打一开始,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就极为淡漠,仿似早已忘了两人的一面之缘,又或者是他打从心底看不起她进宫伴驾,可是他可懂得她的苦?她是不能抗拒,不得不! 在这一瞬间,她累积的恨与怨像是找到出口,让她放声痛哭着,直到她呜咽地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血染红了她的唇角,渗入银白蚕丝被中,一片怵目惊心。 而,袁穷奇没有回头。 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依旧没有回头。 第一章 【第一章 边境铃医】 大盛王朝,明德七年。 漫天绿林沿着位在边境的赤霞山耸立,几欲遮蔽蓝天,适时挡去毒辣的日头,只偶尔几束光芒被绿叶筛落,碎落一地。 林子里,有人踩着碎光而行,伴随着摇铃声。 赤霞山为大盛王朝和兀术国的边界,赤霞山山南是大盛最北边的东诸城,城外散落几个村镇,除了杏花镇尚有几分繁华景致外,其余的村镇皆是落脚在山腰或是山脚下,愈往山的东边而去,荒烟蔓草,几无人烟。 尽管如此,林子里那抹身影依旧沿着山路朝东而去。 不远处一户人家,随即有人探出头来,大嗓门地朝家里头吼着,「娘,祝姑娘来了!」 话落,他随即又大步朝那姑娘走去。「祝姑娘,总算是盼到你了,赶紧进屋吧。」 祝湘睇了男子一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等着男子往前走,她才慢步跟上。 屋子是间简陋的木屋,虽不至于家徒四壁,但有的也只是简单的家具,就连床都是用木板钉成的。 而床上躺了个老者,笑得和蔼亲切,开口招呼道:「祝大夫。」 「刘老伯近日可觉得脚好些了?」祝湘将背上放药草的竹蒌搁下,走到床边面无表情地问着。 这里是大风村,位于半山腰,住在这里的村民约莫数十户,散落得极远,总得走上一段路才会瞧见一户人家,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猎户,靠上山猎捕各种猛兽为生。 而刘老伯正是前些日子上山猎捕山猪时,不慎从崖壁坠落,虽说是捡回一条命,但却摔断了腿。 「好多了,有祝大夫在,我可是放心得很。」刘老伯笑眯眼,口吻像是摔断一条腿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小伤风。 「既然如此,我就照上次的药方开药,要记得早晚服用一次,药草捣碎后再敷在伤处。」她回头在篓子里找着药材和药草。 东诸城外的村镇可说是荒凉贫穷,能开业的大夫不会选在这种穷乡僻壤设馆,就算要设馆也会前往杏花镇或来春镇。然而其他村镇的村民要是受伤或生病,也不可能特地前往杏花镇或来春镇就医,所以铃医成了村民最好的选择。 「祝姑娘先别忙着,喝杯凉茶歇会,日头正毒辣着呢。」刘大娘弄了壶凉茶,快手替她倒上一杯。 祝湘本想拒绝,可刘大娘说的对,今日特别的酷热,歇会也好,毕竟待会回程还得走上一个时辰。 见祝湘接过茶啜了口,刘大娘跟着往她身边一坐。「祝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要是没有你,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刘大娘太客气,我只是尽我的本分。」她也不过是替自己谋条出路罢了。 她的父亲原是杏花镇上的坐馆大夫,但是去年病逝,虽说她也承袭了父亲的医术,但身为女儿身的她,就算医术再精湛,也不会有任何一家医馆聘她为坐馆大夫,所以她每天便沿着几个村镇摇铃,她记得每条山路的村户,更记得谁家的谁病了伤了,得要备上什么药,约莫几天就走上一趟。 「对了,这阵子别再往东边去了,近来有些穿褐色锦袍的人在那儿出没,你一个姑娘家就别走得太远。」 祝湘微扬起眉,想起十多天前,边境才刚打了场仗,受命打先锋的睿王听说被兀术军给抓走了。 「那是东厂的番子。」刘文耀也喝了杯凉茶,边说起近日得知的消息。「这边境一仗打得十分古怪,莫名其妙开打,睿王被逮下落不明,可东厂竟派了个千户长就跟兀术谈和……要是这么好摆平,又何必要打这一仗?搞得咱们要上山打猎都不方便极了。」 「那倒是,依我看分明是东厂故意要整死睿王的,谁都没事,就睿王至今生死未卜,我看哪,凶多吉少。」刘老伯轻叹了声。 天高皇帝远,他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压根不怕隔墙有耳,直把战事当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偶尔到镇上交易兽皮腊肉,听见皇城里的消息,便带回村里闲嗑,直叹东厂横行、民不聊生。 「你们爷俩说话得当心,都说了近来有官爷在这附近行动,你们还——」 「娘,那些番子找了两天就撤了。」刘文耀没好气地道。 祝湘静静地啜着凉茶,不置一语,待自个儿已经歇够,也解了渴,才徐缓起身。「刘大娘,今儿个我带了五日份的药草和药材,五日后我会再过来一趟。」 「真是多谢你了,祝姑娘。」刘大娘说着,将早已备好的一百文钱交给她,像是想到什么,又突地道:「文耀,把昨天那张刚晒好的鹿皮拿来。」 刘文耀应了声,踏出屋外,一会回来时,手上多了张土黄色带黑斑点的鹿皮。 「祝姑娘,这鹿皮虽说谈不上上品,但要是裁成斗篷,入冬时也会暖些,就盼你别嫌弃。」刘大娘说着,硬是将鹿皮塞到她手中。 祝湘本是不肯,毕竟快要入秋,等到入冬后,山中能捕猎的飞禽猛兽会更少,但刘大娘的盛情难却,加上她想起妹妹祝涓入冬时总是缩着肩到镇上市集摆摊,想了下,终究是收下了。 「多谢大娘。」这一件鹿皮谈不上极品,但要是到市集上叫卖也是能卖个一两银的。 「是我该谢你。」五天分的药材和药草才收一百文钱,这收费简直是像他们占尽了她的便宜。 依她老伴的伤势,要是到镇上求医的话,没花个几两银子都打发不了的。 「那我先告辞了。」 「也好,趁着日头还在,赶紧下山。」刘大娘不敢多留她,毕竟近来边境并不安宁,她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总是不妥。 祝湘把东西收拾好,背起了竹篓离开刘家,一步步地朝山脚走去。 走了一大段的平缓山路,远远的,她就瞧见山脚下的林子里头有两个男人龟速般拖着脚步走。 她微眯起眼,猜测身形较矮的那个男人大概是受了伤。 直到只剩十几步的距离时,她瞧见两人身上都穿着粗布青衣,但是再走近一些,看清两人面貌后,她蓦地一楞。 但错愕只在一瞬间,她神色不变地迎面走去,踩着原本的步调,与两人擦身而过。 不用怕的,因为他们认不出来的,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是谁。 杏花镇位在东诸城城南外的枢纽上,东诸城是边境大城,是南来北往的商旅必经之路,各地商旅总选在此镇休憩,因此杏花镇上市集交易热络,酒楼客栈常是高朋满座。 尽管近来边境战火再起,但一场儿戏般的战事,没让商旅们和镇民看在眼里,现下已近掌灯时分,余晖西照,通往镇北市集的几条主要大街却依旧熙熙攘攘,而市集边缘地带,大概都是热食类的摊子,人潮倒是显得松散许多。 「祝涓。」 正在收摊子的祝涓闻声,回头笑嘻嘻地喊着,「姊,你回来啦。」 「嗯,顺道过来接你。」祝湘本是清淡的神情,在祝涓的爽朗笑意下也染上几分淡笑。 祝家两个姊妹,面貌极为相似,相似的柔顺杏眼,相似的巧鼻菱唇,要说是绝色,倒还差上一截,但肯定是赏心悦目的,而两人相比的话,祝涓好动爱笑的性子犹如朝阳般生气蓬勃,而祝湘就像是夜里的玉轮,冷中带柔。 「等我一下,我就快弄好了。」祝涓笑着加快收摊子的动作。 说是摊子,也不过是拿了两条板凳架上一块木板,上头摆放着她亲手做的糕饼,种类不多,因为在这边境地带,大伙要的是饱不是巧,所以一般的糕饼铺子所卖的糕饼样式并不多,就是分量十足。 祝涓脑袋精明,双手灵活,做的糕饼模样可爱精致,在市集里特别得到一些姑娘家的青睐,在这市集里,祝涓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了,每天卖剩的糕饼数量都不多,而且赶在收摊前,她偶而会用几乎半价的价钱卖给一些同样在这附近摆摊,又舍不得买昂贵糕饼的小姑娘们。 如此一来,她收摊时轻松了些,而且没存底就是多赚了。 祝湘虽然背着竹篓,还是动手帮祝涓搬着木板和板凳,好让祝涓背上装糕饼的木匣。 「姊,咱们可以——」祝涓一回头,话还没说完便眼尖地瞧见对街的关逢春,不禁又跳又蹦地朝他跑去,亲昵地喊了声,「春哥哥。」 关逢春闻声,硬是往后退上一步,一脸嫌恶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唤春哥哥呀。」祝涓一脸爱娇地问。 第二章 关逢春抽动眼皮,直觉得她是看不懂眼色的傻子。「别挡着,我还有事要忙。」 「春哥哥要忙什么,要不要我帮忙?」祝涓讨好问着。 「别挡着我的路就是帮我一个大忙了。」关逢春毫不留情地道,一张斯文的清秀面容因为高傲而添了几分丑陋。 祝涓愣了下。她再不济也听得出话意,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在爹去世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竟会转变如此大,教她怎么也不能接受。 还留在对街的祝湘自然是将这些话都给听进耳里,举步朝两人走去,还来不及将祝涓给拉走,就见关逢春后头的马车走下一人。 「瞧瞧,这是谁家的撒泼姑娘,一点规矩都没有,竟在大街上拉着男人说话,难道你家里人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关夫人一开口比关逢春还要不给情面,看着祝涓的眼神就跟看只野狗没两样。 祝涓一脸受伤地垂下眼,而祝湘则是忍不下这口气,快步走到两人之间。「关伯母,王朝有律,既是有婚聘的男女,不在此例。」顿了下,她才又低声道:「论教养,舍妹只是攀谈,说是拉扯也太过,反倒是关伯母出言教训稍嫌太过。」 关夫人闻言,脸色忽青忽白。祝湘语气虽然软绵无力,但字句却透着凌厉,先拿律例护祝涓名声,再拿律例暗示两人婚配关系,最后还打了她的脸,暗示关家至今不谈婚事,无权教训祝涓。 因此她只能气得脸色一变再变,却也反驳不得什么。 「婚事是令尊在世时提起过的,并无白纸黑字,压根不算数。」关逢春仗着自己的秀才身分,说起话来趾高气昂,俨然是把祝涓当成脚底烂泥般地踩。 祝湘神色不变地道:「如此说来,关秀才这些年的圣贤书不都白读了?夫子授业解惑,一开始都是匪面命之,言提其耳,而关秀才却说无白纸黑字并不算数,其意岂不是和圣贤夫子背道而驰?」 「你——」 「婚配之事并非空口白话,当时尚有数人在场,还是要我去把那些人都找齐了,才能把这事给办了?」祝湘态度淡漠,面无表情地迎视关逢春。 关逢春一双狭长的眼直直地瞪着她良久,脸色涨成猪肝色,半晌都吭不出一声,直到后头的关夫人不耐地喊着,「还不走了,待会耽搁了时间,得算在谁的头上?」 关逢春闻言,应了声,连声告辞都省了,等着关夫人一上马车,一行人随即扬长而去。 祝湘缓缓回头,就见祝涓竟还痴痴地看着关逢春离去的身影,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姊,为什么春哥哥会改变如此的多?」祝涓小声问着。 「……我也不知道。」面对失去笑容的祝涓,教她不禁心疼着,怎么也无法对她道出实情。 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因为她们没了爹依靠吗? 爹尚在世时,至少是个坐馆大夫,在杏花镇上是家喻户晓的仁医,有身分更有清誉,自然和关家般配得起,可如今爹已不在,她们姊妹俩没了身分地位,没了有力的娘家为恃,关家人势利,便看不上眼了。 「我原本以为爹去世时,关家人会赶在百日前将我迎娶,可是他们却是不闻不问。」 「大概是因为你尚未及笄,等明年你及笄了,也许就……」她顿了下,亲热地挽着她。 「你啊,这么早就急着要离开我,不怕我舍不得?」 「姊,我当然会舍不得你,我也没想要那么早出阁的。」她只是不习惯关逢春的改变,所以有些怅惘罢了。 祝湘笑了笑,庆幸祝涓的心思一向单纯,随意拐了话便忘了难过。「祝涓,咱们回去吧。」 「嗯,走吧。」祝涓扬起笑,帮忙抬另一头的板凳。 看着她的笑容,祝湘不禁也被感染笑意。 对祝湘来说,祝涓不只是她仅剩的亲人,更是她心的救赎,所以不管怎样,就算她再厌恶关逢春那个男人,她还是得帮祝涓完成心愿,谁教这门亲事是在多年前便订下的?谁教祝涓偏是盲目的看上那种男人? 关逢春仗着秀才身分狂妄不可一世,加上关家又是小有家底,如今自然是不愿履行婚约迎娶无依无靠的孤女,所以她得更有本事才行,只要她有本事攒得更多银两,给祝涓弄家铺子,如此一来能得匹配,也许关家人就会改变心意。 可是……她却更加忧心有朝一日祝涓嫁进了关家,那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偏偏除了完成爹的遗愿,她还能如何? 死者为大,尽管她一点都不乐见这门亲事,但她还是得做。 两抹身影缓慢地朝赤霞山山腰而去,走的不是山道,而是尚未开垦,就连栈木都没有的崎岖野路。 两人身上的粗布青衫早已汗湿一片,眼看着天色渐暗,前头的男人一手抓着前方的树枝,一手则拉着身后的男人,但后头的男人脚下一滑,走在前头的男人立刻紧扣住他,回头问着。 「王爷,你不要紧吧?」 被唤王爷的男人就是传言下落不明的睿王齐昱嘉,他脸色黑中带青,就连唇色都是令人担忧的绀紫色,状似昏厥,只存有一口气的紧抓着前头的男人。 男人紧皱浓眉,看向四周,就见不远处的山坳处似乎有间茅屋,无暇再细忖,向前一步道:「王爷,你忍着点,前头有间茅屋,我背着你到那里歇会。」 齐昱嘉唇瓣动了动,连话都说不出口。 男人二话不说地背向他蹲下,将他一把背起,避开树林里横生的枝桠,小心翼翼地朝茅屋而去。已是掌灯时分,但茅屋里却一点灯光皆无,他在周围绕了下,确定里头无人,才放胆背着齐昱嘉踏进屋里。 这是间非常简陋的茅屋,门开是座小厅,临窗边摆上一张方桌和两张圆凳,再无其他。 右手边的小通廊有两间房,他随意走入一间,庆幸里头至少还有钉制的床板。他猜想,也许这里是山上的猎屋,是一些猎户上山打猎时的临时休憩处,又或者原有村民居住,但早已迁居。 他将齐昱嘉搁放在唯一的床板上,大手搁在他额上,只觉冰冷得吓人,而汗湿的身上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汗。 该带睿王就医的,他身上不只有伤,还中了毒,尽管服用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百解丸,但这只能缓解毒,不代表解了毒。 「穷奇……」 「王爷。」袁穷奇收回心思,目光一落,就见齐昱嘉艰难地张开眼。「王爷无须担忧,这里还算安全,咱们可以在这里暂宿一夜。」 「你丢下我吧……」齐昱嘉勉强地勾着笑说。 「没有丢下王爷的道理。」袁穷奇俊魅的黑眸眨也不眨,无一丝动摇。 「丢下我,你才能逃……」 「王爷,义父要我跟在王爷身边,就是要我平安将王爷带回京城。」 齐昱嘉闻言,笑着,眸底却噙着泪。「这儿离京城有千里远,怎么回去?就算回得去……还活得了吗?」当初皇上授命他领军北防,镇压兀术,本以为是皇上要给他建功的好机会,岂料却是要将他送上黄泉! 「我一定会带着王爷回京。」袁穷奇没有丝毫畏惧,坚定的目光仿佛无视眼前的困境。「总有一天会将齐贤那狗贼除去。」 齐昱嘉注视他良久,不知道该笑他天真,还是附和他的认真。如果齐贤这么容易除去,这朝纲不会如此萎靡不振。 齐贤是何许人也,他可是东厂督主,仗着皇上的宠信,赐了齐姓,在朝中翻云覆雨多年,权倾朝野,而皇上却也默许着他,任由他诬赖忠良,颠倒朝纲,让他俨然成了大盛的地下皇帝。 就连这一次与兀术一战,他都怀疑根本是齐贤进言,要皇上利用此举让他战死边疆,否则为何不过是派个东厂千户,就让兀术议和了?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议和,当初又何必出战? 如果真要他的命,不需要拉那么多将士陪他上路!一道圣旨就能要他的命,压根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劳民伤财。 「没有机会……」齐昱嘉笑得虚弱,那齐贤哪是这般容易除去的角色。 「没有走到最后,谁都不能论断。」袁穷奇神色未变,让人难以猜测他的心思。「当王爷被兀术大军掳走时,又有谁想得到我能闯入敌营将王爷救出?」 没有走到最后,他绝不会放弃,这是他给「那个人」的承诺。 第三章 「是啊……如果没有你,我早已经落入兀术人手中了。」那时,他确实认为,他会死在异乡,作梦也没想到袁穷奇竟会带着一支锦衣卫,突围入营,硬是将他救出。 四年前,郭庭邵为了救下户部曹尚书一命,不惜向齐贤那狗贼下跪央求,才让他知道原来朝堂里还有人如此正直,无惧齐贤,所以当郭庭邵派义子袁穷奇跟在他身边时,确实教他心安了几分。 但当战事爆发他被掳时,他认为就算就此死去也不会太意外,也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袁穷奇闯入敌营时,他心怀感激,更加确认锦衣卫有情有义,公正忠勇。 「咱们好不容易过了边界,绕过东诸城来到这里,自然更没有放弃的道理。」袁穷奇环顾四周道:「王爷就不用再多想,咱们可以在这里多歇个几天,找个大夫替王爷治伤祛毒。」 齐昱嘉笑皱着眉。「袁穷奇,你真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人,但是你说的话却是恁地铿锵有力,仿佛一切都会否极泰来。」晦暗的光线底下,眼前就像是逃不出生天的深渊,一切令人连抵抗都觉得无力,可是袁穷奇却可以恁地狂妄,仿佛再艰困的谷底,也会背着他离开。 只是这一路走来,他知道这附近有多荒凉,别说大夫了,就连人也只见到一个姑娘,在这种穷山恶水之地想要找大夫,恐怕比登天还难。 「当然,阎王想跟我要人,得先杀了我。」袁穷奇说着,取出身上的水袋递给他。「喝点水,要是吃得下的话,先吃点干粮果腹。」 齐昱嘉虽有忧患意识,但终究还是个王爷,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曾几何时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他又累又渴,中了毒更有剑伤,他很清楚他没有任性的借口,还能活着感觉到痛,是袁穷奇不要命地将他救出,所以就算再无食欲,干粮再硬,他和着水也要吞下去。 「袁穷奇,你不吃?」他啃着干粮,却见袁穷奇只是在前头坐下。 「我还不饿,王爷先吃吧。」袁穷奇靠着墙盘坐,稍作歇息。 齐昱嘉看着他,想着这一路走来,他们尽其可能地避开热闹城镇,就怕后有追兵,所以能补上的干粮也不多,他……是怕干粮不足,所以不吃吗? 忖着,齐昱嘉再吃了两口便将干粮收起。 不知道这状况还得维持多久,能省自然得省。在上一个小镇,竟也有东厂番子沿街走动,虽不确定是否会被认出,但能避则避。 只是……这样子走走停停,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齐昱嘉不敢想,闭上眼休息,他现在必须养足体力,不拖累袁穷奇。 天未大亮,袁穷奇便外出,一方面打探地形,一方面则看附近是否有人烟,而他运气不错,遇到一户刘姓人家。 「大夫?这位公子,想找大夫的话,得到杏花镇或是来春镇,咱们这种穷乡僻壤没有医馆,怎会有大夫。」刘文耀没心眼地说着。 「但这附近总是有个村落,要是有人伤了病了,都是如何处置的?」袁穷奇不死心地再问。 「这个的话,咱们东诸城外的这些散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铃医经过,那位铃医的医德极好,医术奇佳,连我爹那摔断的腿,被她医了两回,已经不喊疼,也可以下床稍稍走动了,而且她的收费非常便宜。」 袁穷奇闻言,喜出望外地问:「这位铃医大概多久会再过来一趟?」 「她昨天刚来,给了五天份的药材,所以应该要五天后才会再过来。」 「五天……」袁穷奇垂睫忖了下。「你可知道那位铃医家住何方?!」 他等得了五天,但睿王恐怕是等不了!睿王不说,但他看得出来,他的体力和脸色是一天比一天还糟,再这样下去,他体内未祛的毒终究还是会沿着经络,逆血攻心。 「我只知道她家住杏花镇,但不确定是在杏花镇的哪处。」刘文耀看不出他内心的焦急,径自道:「要不你就到山脚下等,这位铃医总是在东诸城外的村落走动,你在山脚下等,总会等到她。」 「不知那位铃医长得什么模样?」看来只能到其他村落碰碰运气了。 「她是个姑娘家,姓祝,个头大概到我肩膀,总是穿着素白短襦配鸦绿色裙,身上背个竹篓,最重要的是她会边走边摇铃,你只要听到铃声就对了。」 「多谢兄弟。」袁穷奇感激不尽地道,再攀谈了两句,便先回茅屋跟齐昱嘉说明此事,待天色大亮后,立即下山寻人。 沿着山路,他疾步奔驰,不放过每一条路径,然而眼见天色都快要暗了,却依旧未听到铃声,打探了其他村的村民,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他只好先回茅屋,等待隔日再寻。 一早,当他再度下山,正打算朝山脚的小风村去时,却突地听见摇铃声。 他飞步朝铃声奔去,开口喊着,「请问前头的可是祝大夫?」茂密的丛林将不远处的身影切割得零零碎碎,教他看不清楚。 祝湘闻声,停下脚步,往后望去,眉头随即一皱。 而几乎是同时,袁穷奇拨开了凌乱枝桠,清楚地看见她,突地一顿。 她……不是两天前遇见过的那位姑娘吗? 【第二章 山水有相逢】 袁穷奇直瞪着她,心想前儿个在山脚下就遇见过她,而她既是个医者,为何眼见睿王身有伤病,却能视若无睹地走过?何来医德可言? 他心底不快,一时间犹豫着,下意识地厌恶她视而不见的行径,但一方面又担忧睿王日渐虚弱,不能不救治。 他的沉默教祝湘忍不住戒备起来。 祝湘不解他为何一见到她就面露微愕地看着自己,难道说……他看得出她是谁?然而不过是眨眼功夫,她便推翻这想法,不只是因为她笃定他肯定认不出自己是谁,而是因为他眼中毫不遮掩的嫌恶。 他没道理嫌恶她,他没有资格! 将心底浮动的思绪一一收妥,见他依旧不吭声,她也不客气地从他身边走过,俨然视他不存在。 袁穷奇微微动气地回身喊着,「你真是个大夫?」 祝湘抿了抿嘴,不想理会他、和他有所牵连。 她知道他是谁,更知道另一个男人是谁,只是她从没想过异地会再相逢,如果可以,这一世她压根不想再见到他。 「如果你真是个大夫,为何两天前你会看不出我的兄弟身上有伤?」袁穷奇问着,大步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 祝湘无惧地望着他,他的面容轮廓极深,立体眉骨压得黑眸深邃锐利,和三年前相较下,早已褪去青涩,昂藏身形壮而不硕,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但是,同样可憎。 她略略明白他的嫌恶由何而来。如果她推测无误,大抵是因为两天前,她与他们擦身而过,他恼她身为医者却见死不救。 可凭什么?她为什么就得救他们不可? 他们可是东厂要缉拿的人,她不想和他们沾上关系,拖累自己无所谓,她还有个妹妹要照顾,岂能受到牵连。 「看来大夫的医术不怎么了得。」袁穷奇突地撇唇哼笑了声。 祝湘微皱起眉,知道他在挑衅,她偏偏不为所动,「井底之蛙难窥天地之大,不怪公子孤陋寡闻。」 袁穷奇眯起黝亮黑眸。「我确实是孤陋寡闻,就不知道祝大夫能否一展身手,让我见识见识。」 果真不是他的错觉,她——讨厌他。 为什么?他根本不识得她,既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他对她嫌恶,是因为她见死不救,而她呢? 他想不透,但也不打算在这当头细究,毕竟眼前最重要的是必须先让她医治睿王,出于他看人的直觉,若能把她惹毛,相信事情不难办。 「抱歉,我有要事在身,下次吧。」祝湘给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想从他身旁走过,他却横移了一步硬是挡住她的去路,她还未开口,便听见奚落笑声兜头落下—— 「说穿了就是医术不成气候,还夸什么大口?」 「你又懂什么?」她眯眼瞪着。 早知道他是这般无情又恶劣之人,当初她就不该救他! 「我是不懂,因为我不是大夫,但有人打着大夫之名,却无大夫之仁心仁术、见死不救,岂不教人怀疑。」袁穷奇似笑非笑地道,黑眸灼亮地盯着她不放。 祝湘抿唇,却没忍下这口气。「他中的是附子之毒!」 第四章 袁穷奇楞了下,随即再问:「该如何解?」他不懂医,亦不懂睿王究竟身中什么毒,但她光从颜面诊断就说得这般笃定,许是可以相信。 祝湘掀唇哼笑着,「我有仁心仁术,但是我的诊金不低,你恐怕请不起。」 「开个价。」 面对他以钱砸人的霸道模样,祝湘本想狮子大开口,但终究忍下。「要我开价,倒不你先开个请得起的价,别说我欺负你。」看他沦落至此,身上能有多少银两?她就是要刁难他,如何! 「一百两。」袁穷奇面色不变地道。 祝湘楞了下,「开价谁都会,能够真端出银两才算数。」她不信他身上有一百两。 「换句话说,只要我拿得出,你就肯定会医治我的兄弟?」 「可以。」 袁穷奇二话不说地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面额的银票。「这是楚家票号的银票,我相信杏花镇上也有分号。」 祝湘呆住,没想到他身上竟有银票。 还真是一百两……她瞪着银票半晌,不禁忖着,要是有这一百两,就能替祝涓弄间糕饼铺子,有间铺子关家人也就不会看轻祝涓,可是她真的不想和他牵扯上关系,这个男人虽不曾负她,但他的冷漠却是教她刻骨铭心。 「算我求你,我家兄弟真的是拖不得了,他非但中了毒还有伤,再拖下去他捱不住了。」袁穷奇一改方才的嚣狂姿态,低声下气地央求着。 祝湘冷冷瞪着他。她知道另一个男人就是外传生死未卜的睿王,照那日看来,他的腰腹有伤,毒亦已深植体内,要是再拖下去,恐怕不出几天就会气绝身亡……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一把抽走他手中的银票。 袁穷奇喜出望外地微露笑意,听她开口问:「人在哪?」 「我带路。」他说着,往前一比。 祝湘将银票收妥,却见他突地靠过来,防备地退上一步,问:「你要做什么?」 「我帮你背竹篓。」袁穷奇不以为意地道。 「不用了。」 「要的,接下来有段山路。」他非常强势地提过她的竹篓。 祝湘瞪着他,怀疑他根本就是怕她中途走人才会抢她竹篓以防万一,但看他将竹篓背上,大步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又回头朝她扬笑。 「往这边走。」瞧她神色不快,就连小嘴都抿得死紧,他才噙笑道:「没要挟持你的竹篓,只是你毕竟是个姑娘家,这竹篓自然该是由我来背。」 祝湘对他的解释毫不采信,因为她不认为他是个如此体贴的男人,直到这一刻,他那无情的背影,还深深地镂在她的脑海里。 祝湘随着袁穷奇来到山腰茅屋,里头的简陋不足为奇,毕竟这大风村本就是个穷村,但真教她惊诧的是躺在床板上,俨然只剩一口气的齐昱嘉。 「怎会拖到现在才找大夫!」她才瞥了眼齐昱嘉的脸色,便低声骂着。 袁穷奇楞了下,疑惑地扬起眉。「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为了要找你这位铃医,就已经费了我快两天的时间,要是两天前碰头时你肯多停留,也就不会如此了。」他当然知道睿王的情况危急,可找不到大夫,他又能如何? 「这是在怪我了?」她坐在床板边,把着齐昱嘉的脉,抬眼瞪着袁穷奇。「他的脉象微而缓,这代表他已经拖了好几天了。」 袁穷奇不搭话了。 光是为了要避开东厂番子就已经教他应付不暇,更别说要在镇上找大夫,曝露行踪。 他不吭声,祝湘便静心把着脉,一会抬眼道:「这得要用急药才祛得了毒,可我的竹篓里没有那几味药,得到镇上的药材铺买才成。」 她会这么说,那是因为她知道他并不方便到镇上,镇上有许多东厂番子巡视,否则他早就可以带着齐昱嘉到镇上就医。 袁穷奇忖了下。「我走一趟。」 祝湘疑惑地看着他。对他而言,镇上该是个险境,还是他认为东厂番子要找的只有齐昱嘉?但身为锦衣卫北镇千户长的他出现在镇上,镇民也许不识得,但那些东厂番子不可能认不出他。 东厂行事向来谨慎,对于朝中官员皆绘以画像张贴周知,他既会出现在这里,代表当初他就是跟着出征的一员,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她如果是东厂番子,必定会盯着他。 这一点他应该比她还清楚才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为了要救齐昱嘉而放手一搏?难道他和齐昱嘉本来就有这么深的交情? 「把要用的药材跟我说,我现在就走一趟。」 他的催促声教她的眉头锁得更紧,忖了下才道:「你这儿什么都没有,就算买了药材也没法子熬,倒不如你再往上头走,找一户刘姓人家,就说我要请刘大哥帮个忙,请他过来一趟。」 她想,在这当头跟刘大哥要个人情,应该也不为过。 袁穷奇有些疑惑地睨着她,但想想,这比他亲自走一趟镇上要好得多,所以他立刻走了趟刘家,把刘文耀给请了回来。 祝湘一见刘文耀,便将要的药材写在单上,还托他买了些生活用品和热食类,否则空有药材却不能好生静养,就怕事倍功半。 待刘文耀一口答应离开后,袁穷奇不禁开始打量着她,瞧她开始着手解睿王的衣衫,一见那伤势,眉头紧锁,嘴里又低骂着,「这伤虽是上了药,但是这药布换得不勤,只会让伤口不收,反倒红肿溃烂,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 袁穷奇扬起浓眉没吭声,诚如她所说,他确实不善于照料人。 「这药得要换,要不这肉要是烂进去了,到时候就得剐掉,届时你再看看他到底捱不捱得过。」她管不住嘴,低声骂着。「不良的照料等同是加快扼杀一个人,你知不知道?」 她生气,是因为两天前,齐昱嘉的脸色还没差到这地步,所以她拿乔,认为就算不救也无妨,可当她真正瞧见他时,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要不是她被激得上当,恐怕齐昱嘉真是要死在这穷山恶水里了。 「你——」袁穷奇脱口喊着。 「我怎样,我说错了吗?」她抬眼,水滩眸子无惧直瞪。「不管怎样,有办法留下人家一口气,就要更想尽办法保下那口气,否则救人又有什么意义?」 那不带温度的话语像是雷般地打进袁穷奇的心里。 不只是因为她说的有道理,更因为——当年曹瑾妍救他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她怕他不会好生照料自己,所以才会一再叮嘱。当然,他也很清楚,在他面前的姑娘,是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只是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口中道出,依旧令他震撼,更教他摸不着头绪。 「学医的人,都是如你这般心思吗?」千回百转的心思最终化为软弱问语。 「学医就是为了要救人,不是吗?」她反问道。 「既是如此,为何一开始你不愿救他?」 「那是因为我不觉得他的身体有差成这种状况。」她嘴硬的反驳着,说到底还不是他害的,竟能把人照顾成这模样,他也算是一绝了。 「那么今日要请你上山医治,我瞧你也不怎么愿意。」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她毫无道理地不肯帮,可偏偏她又是刘姓人家嘴里有医德的大夫,这两造行径对照,怎能教他不糊涂。 「你突然就跑出来,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你又眼生得紧,我自然得防备。」她转开眼,说着自己不熟悉的谎言。 「是吗?」他喃喃自问着,总觉得初见她的神态与她的想法不符。 「那些就先别管了,现在我先替他上药,你来帮我压着他。」她说着,走到竹篓边挑着药草,取出小钵,动作俐落地开始捣着药草。 「为何要压着他?」袁穷奇不解地问。 祝湘睨他一眼不语,瞧药草捣得差不多了,才走回床边。「最好连脚也压着。」她不希望一个不小心被踢伤,到时就没人医他了。 袁穷奇尽管一头雾水,但还是依她所言,尽其可能地压住齐昱嘉的手脚,只见她用小长匙将药末舀至齐昱嘉的伤口上时—— 「啊!」状似昏厥的齐昱嘉蓦地瞪大眼,发出暴吼声,手脚下意识地挣扎着,幸好袁穷奇抓得够牢,要不被挣脱,头一个遭殃的肯定是她。 「忍忍,都多大的人了,这么点痛都受不得吗?」她说着,更加快动作地将药末全都敷在他的伤口上。 齐昱嘉粗喘着气,一双大眼像是要瞪突般,有一瞬间搞不清自己身处何方,他们又是在对自己做什么。 第五章 「公子,她是这附近的铃医,医术不错,你就先忍忍吧。」袁穷奇低声说着。 「铃医?」齐昱嘉声音粗嗄的问着,那腹间的痛楚像是有把刀无情地割剐着,教他险些爆粗口。 一会敷好了药,齐昱嘉也痛出一身冷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板上。 「这要裹上布巾吗?」袁穷奇见她收拾着钵,却没取出竹蒌底下的干净布巾,不由低声询问着。 「不用,大概一个时辰后,我要再敷一次药。」 齐昱嘉本是虚乏地闭眼休息,一听到一个时辰后要再受一次的痛,不禁道:「别了吧,没有别的药了吗?」 祝湘凉凉看他一眼。「有药治得好就该偷笑了,还挑?」 「我……」齐昱嘉看向袁穷奇,见他没吭声,自己也只能咬牙忍下。 「我到山里再找两样药草。」确定竹篓里的药草不够,祝湘毫不迟疑地背起竹篓往外走。 「等等,我陪你去。」 一见他逼近,她立刻往旁挪了一步,脸色不善地道:「我既然已经收下一百两,这事我自然会办好,你犯不着紧迫盯人。」 「我不是紧迫盯人,只是想帮忙。」袁穷奇微皱起眉,不喜她将自己想得这般恶劣。 他承认他是用了些手段激将她,但他现在已经对她稍作改观,也希望她能同等对待。 「你帮不上忙,因为你不会分辨药草,带着你去只是增加我的麻烦。」祝湘毫不客气地堵得他无话可说,举步朝外走去。 袁穷奇楞在当场,吐不出半句话反驳。 齐昱嘉见状,不禁闷声低笑,哪怕会扯痛伤口,「袁穷奇,原来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尚在京城时,袁穷奇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可是吃得极开,有多少官家千金青睐,他周旋其间,从没人不买他的帐,可偏偏这里就有个不买他的帐、甚至还对他出言不逊的姑娘。 「王爷还笑得出来,看起来这药末的药效十分神奇。」袁穷奇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说的也是,我似乎不觉得那么疼了,不过也有可能刚下手时痛得我快昏厥,所以现在反倒不那么疼了。」齐昱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今日难得被痛得精神好,又有好戏看,教他跟着多话了起来。「你上哪找来的铃医?」 袁穷奇坐在床畔,将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原来如此。」齐昱嘉现在完全能够理解这位祝姑娘的呛劲儿是打哪冒出的。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要她不肯帮忙。」 「许是你态度不善,人家初见你,把你当山贼了,防备也是正常的。」 「这种穷山恶水之地哪来的山贼?」话是这么说,袁穷奇却不禁细想两人照面的瞬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是识得自己的,可是他却是对她一点印象皆无。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淡漠,仿佛他得罪过她似的,那神情不是防备,只是很单纯地不想和他牵扯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什么?」齐昱嘉轻扯了他一下,朝他眨着眼。「对祝大夫上心了?」 「王爷可以胡思乱想了,看来待会再上药时,我得再费点力压人。」 「袁穷奇,你最好是可以再压大力点。」齐昱嘉没好气地道。「大不了就是本王猜错了,犯得着这般整人吗?」 别说他是个尊贵的王爷,看在他是个只剩一口气的伤患分上,于情于理都该待他好些。 袁穷奇扬了扬眉,正色道:「我想要请祝大夫留下来照顾王爷。」 「你不怕咱们身分被识破,惹来麻烦?」 袁穷奇摇了摇头。「祝大夫说了,照料极为重要,但我毕竟是个武人,这种轻巧差事我做不来,再者留下她,王爷要是有什么状况,随时都能应对。」 「袁穷奇,人家是姑娘家,你要她跟咱们住在一块……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齐昱嘉聊了几句,开始乏了,眼皮沉得张不开。 「她是大夫,你是伤患,这无关男女。」而且,他认为她应该会答应。 想要回京,这伤势和体内的毒不处置妥善,就怕再近的距离也回不了京。 当祝湘找好药草,顺便捡了些柴火回来时,适巧刘文耀也推着推车回来。 推车上摆满了各式的物品,袁穷奇总算明白为何刚刚她一开口就是要五十两,原来她不但要药材,更要刘文耀带了几套新衣袍和被褥布巾,甚至还有碗壶锅瓢那一类的器皿。 「从刘大哥他家旁边的岔路往山下走有一条溪,你要每天都去那里挑水,把后头的水缸装满,然后帮他擦洗身体,要记住,身体清洁是重要的,而且三餐尽量弄些简单热食,吃得清淡些。」祝湘取出一包包的药材后,指着推车上的物品一一讲解着。 袁穷奇愈听浓眉攒得愈紧。如果是要熬药,倒还不成问题,但要开伙…… 「祝大夫。」待她讲解完毕之后,他才低声启口。 祝湘没吭声,偏着头看向他。 「不知道能否请祝大夫留下医治我家公子?」他毫不啰唆地直言道。 「不能。」她拿起一包药材往屋子后头走去。 「祝大夫,你既是有心救人,何不送佛上西天?」袁穷奇不放弃地跟在她身后。 屋后有座简陋的灶,祝湘确定药材的分量正确后,倒进药壶里,添了水,起了火,俐落地熬起药。 「祝大夫,我家公子刚刚虽是清醒了,但与我聊上几句后又睡着了,近来他睡着比清醒的时候还要多,我怕我是个粗人没法子好生照料,如此不是白费了祝大夫今日前来?」这是袁穷奇头一次有种面对姑娘家,自己不管说了什么都打不动的挫折感。 祝湘睨了他一眼,拍拍手起身。「得要再替他上一次药了。」 「祝大夫……」 「两百两。」她突道,堵住他未尽的话。 袁穷奇直睇她半晌,毫不犹豫地答允。「好,直到我家公子康复为止。」 他松了一口气,不只是因为她愿意留下来,更因为她愿意留下来,意味着睿王的伤和毒,她都能够处理。 但,她也真是狮子大开口,两百两竟说得出口。 「但,今天不成。」 「为何?」 「我家中还有个妹妹,总得回去告知她一声才成。」祝湘绕过屋后,踏进屋里。「况且有些接下来要用的药材,我得亲自去买,当然这是额外费用,你得要先拿给我,还有两百两也请你一次交付。」 他随随便便都能拿出一百两银票,她相信他身上肯定还不少,没人嫌钱少,尤其她正需要钱,再者她留下才能确保齐昱嘉安然渡过这一劫。 「好。」一口价,他答应得干净俐落。「但你还得负责膳食。」 「……去跟刘家搭伙,多给他们一点菜跟米,也算是报答刘大哥替你跑这一趟。」要她下厨?别作梦了。 她将竹篓里洗净的药草搁进钵里捶捣着,神色自然不过。 「你不会下厨。」他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祝湘抬眼瞪他,很用力地捣着药草。「我会与不会,都与你无关,我是个大夫,不是厨娘。」 「嗯,所以你不会下厨。」他点点头,再确定的说。 祝湘吸口气,直觉得这家伙真有惹火人的好本事。「关你什么事?」再用力捣了两下,从竹篓里抽出干净的布巾,顺手端起钵往床的方向走。 「倒是少见就是。」一般来说,出身边陲地带的姑娘家,通常都练就许多本领,干农活的、要气力的,姑娘家不见得会输给男人,当然也进得了厨房,就算没有好手艺,但也差强人意。 她拿起布巾先将齐昱嘉腹部的药末抹去。「我的双手是用来救人的。」 袁穷奇很认同地点着头。「所以不会下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与其在厨房里忙活,倒不如在外头救人。」 祝湘微恼地用力抹去残余的药末,压根没听见齐昱嘉闷哼了声,虚弱地张开眼。 「你就非得这般嘲弄人?」她拿起小长匙,将钵里药末快速地撒在齐昱嘉的伤口上,那一瞬间齐昱嘉痛得缩着眼瞳,连呼叫的力气都给痛意吸走了。 袁穷奇专注地欣赏着她因恼意而微绯的小脸,觉得她终于有点人味,似乎也忘了距离。 「祝大夫想太多了,我不过是由衷地佩服祝大夫罢了。」 祝湘恼火瞪去。「像你这种人——」 第六章 「该死的袁穷奇,给我闭嘴,我快要痛死了!」齐昱嘉痛得怒咆,脸色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死去。 祝湘楞了下,这才发觉手中的钵不知何时端斜了,药末竟全数都倒在齐昱嘉的伤口上。 「祝大夫,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袁穷奇笑得一脸坏心。 想拿他两百两,当然得让他逗一逗。 祝湘想骂人,可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要跟这种无情的无赖一般见识,只要把齐昱嘉医好,她会马上离开! 混帐! 【第三章 表妹驾到】 熬好的第一帖药,是袁穷奇扶起齐昱嘉一口口地喂下。 谁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齐昱嘉蓦地翻过身,趴在床板边狂呕着。 袁穷奇见他呕出大口大口污黑的血和秽物,满屋皆是腐臭难闻的气味,忙问:「祝大夫,他这是——」 祝湘神色淡漠地睨了眼。「一个时辰后再熬一帖,把他身上的毒全都逼出来。」 袁穷奇有些半信半疑,但是一会,瞧齐昱嘉翻躺回床板上,脸上灰白气色仿佛褪散了些。 「他的毒已深植体内,能吐多少算多少,其他的就等他慢慢排出,再以药材调养,最慢一个月,他便能健步如飞。」她说着,开始着手整理竹篓。「记得将秽物清理干净,屋里别缠着病气,满屋子味道想养好病也很难。」 「你要走了?」 「入秋了,天色暗得快,我得赶紧下山。」 袁穷奇忖着这里到杏花镇,距离说远不远,但对只能步行的她而言,得要费上不少时间。 「可惜,公子刚服药,否则我就送你一程。」 祝湘背起竹篓,头也没回地道:「不用,告辞。」 「明日何时过来?」 「正午之前。」话落,她潇洒离开。 祝湘回到杏花镇时,已是掌灯时分。回到家中,和祝涓说了来龙去脉,要暂时到大风村里就近照顾两个外乡人,嘱咐她一个人在家时,要将门窗关紧,以防宵小。 「可是……姊,他们到底是谁,这样好吗?」祝涓难掩担忧地问。 两个大男人,虽说其中一个是伤患,可在不知道对方来历的情况下,便要就近照顾人,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点? 「放心吧,他们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只是外地来的罢了。」 翌日天亮,她到镇上再采买了一些药材和一些没买足的用品器皿,背着沉甸甸的竹篓缓步朝山腰上的大风村而去。 然而,走到山脚下,就遇见了袁穷奇。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劈头就问,口气凌厉得像是个教训学生的夫子。 「挑水。」看他挑在肩上的东西,也该知道他在干什么。 「你怎么往这儿走?我不是跟你说——」 「往刘家旁边的山径确实是可以走到山谷溪边挑水,但我走了两趟后,发现绕过山脚再上山,会比较好走。」这一段的山路较缓,况且相较之下距离一般,他自然要挑平稳的山路,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她。 这附近看似平和,也未见东厂番子出入,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独自一人走在杳无人烟的山径上总是不妥。 祝湘不予置评,边走边问着,「你家公子状况如何?」 「还不错,一早就会跟我喊肚子饿了。」他挑着水,走在她身旁,竟莫名有种自己天生就该侍候她的错觉感。 「有食欲是好事。」她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问:「今儿个刘大娘可有准备清淡的膳食?」 昨天要下山之前,她特地绕到刘家道谢,麻烦刘文耀走那一趟路,并说这阵子得跟他们搭个伙,幸好刘大娘热情得紧,一口答应,还欢迎她多多麻烦她。 「有,她特地熬了粥,准备几样极清淡的菜,我家公子吃得挺开心的。」他想,和干粮相比,再清淡的菜吃进嘴里,睿王都会觉得是珍馐美馔。 「那就好。」她轻点头,察觉到一道视线总是跟着她,瞥了眼走在身侧的他,果真与他对上眼。 这人到底是怎么着?走路就走路,一直盯着人是怎样? 不是今天才如此,打从昨日,她就觉得他相当不客气,哪怕没搭上话,他那双眼还是紧紧地盯着白己,教她浑身不自在。 迎上她的视线,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道:「只是……我什么时候变成祝大夫的远房表哥了?」 祝湘微扬起眉,想起昨日要委请刘大娘搭伙时,刘大娘问起自己与他俩的关系,她心想往后要暂住在一块,自然得要找个不会教人起疑的说法永除后患。 远房表哥,是个还不错的说词,只是……他有必要笑得一脸占她便宜的得意蠢模样吗? 「你有意见?」还是他能端出更好的说词? 「我这才想起,你压根没问过咱们的来历。」他一心急着要她救治睿王,倒是忘了跟她交代来历,真亏她毫不介怀,毫不过问。 「你们是何来历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横竖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她真心如此认为,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那倒是。」她的态度打从一开始就非常一致,淡漠得恰到好处,可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两人一路上没再开口,直到回到半山腰的茅屋。 袁穷奇先把水挑到屋后水缸,祝湘踏进齐昱嘉的房里,房里没有难闻的气味,而且齐昱嘉看起来神清气爽,像是有擦过澡。 「祝大夫。」余光瞥见她,齐昱嘉扬笑打着招呼。 「今日好多了?」她把竹篓搁在一旁角落,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替他诊脉。 「好多了,真是多亏有祝大夫。」齐昱嘉笑睇着她。虽说昨天被她折腾得不轻,但是效果奇佳。 「不,你该庆幸身边有个袁穷奇。」虽说她对袁穷奇的观感不佳,但那是他们的私人恩怨。 袁穷奇毕竟是郭庭邵的义子,不会差到哪去,她相信郭庭邵看人的眼光。曾经,她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但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奇差无比。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像是祝大夫早就识得袁穷奇?」 祝湘神色自若地道:「昨天吃够了他的苦头,也算是相识了。」 这解释齐昱嘉很合理地收下了。「这说来也奇,袁穷奇甚少对姑娘家那般无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着,竟然一再……失礼。」事实上,他想说的是调戏。 这个袁穷奇也算是个奇人,身为和东厂对立的锦衣卫镇抚使,可是在朝中却相当吃得开,更是许多名门千金青睐的对象,宫中若有大宴,那票名门千金大抵都是冲着他来的,这是来到边境之前,他对袁穷奇唯一的认识。 也正因为他在千金名媛之间的评价那般高,所以他不认为他会调戏姑娘家,可偏偏昨天他痛到快昏厥时,他真觉得袁穷奇分明是在调戏祝大夫。 「人嘛,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外貌俊雅风流,举措像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可事实上却是懦弱胆小的怕事之徒。」她随口说着,确匹他的脉象比昨天稳定了些,思忖着今晚的药材得稍作调整。 「不会是在说我吧?」 门口传来袁穷奇似笑非笑的声音,教祝湘没好气地斜眼瞪去。「怎会是说你?你的外貌谈不上俊雅风流,举措更不像个君子,不过到底是不是个懦弱胆小的怕事之徒,这我就不知道了。」 「表妹,你的医术这般高明,要不要先医自己的眼?」袁穷奇端了盆水踏进房里,拧了布巾后递给齐昱嘉。 「祝大夫是你表妹?」齐昱嘉呆楞地接过布巾,仿佛对这事极为惊诧。 「我没那么大的福气当他的——」 「祝大夫也来了?」门外响起刘大娘的大嗓门,教祝湘硬生生把话给咽下。「来来来,刚好一道用膳,几样粗菜吃看看合不合胃口。」 刘大娘手脚俐落地端着木盘搁在房内唯一的一张四方小桌上,木盘上头搁了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粥。 「刘大娘,真是麻烦你了。」祝湘走到桌边,帮着把菜给端到桌面。 那人真得很可恶,既然知道刘大娘就在身后也不说一声,要是她说得露馅,要她怎么就近医治齐昱嘉?好歹也要替她的清白着想吧。 「不打紧,既然是祝大夫的远房表哥,这个忙更是得帮。」刘大娘把菜摆定,才刚拿起木盘,不禁问:「是说你的表哥怎么不是到杏花镇,反倒是到咱们大风村来了?」 「因为山上比较静,对我表哥的身体较好。」祝湘信手拈来个说法,毫不费力。 「欸,可病着的那个不是你表哥的公子吗?」 第七章 祝湘微顿了下,好半晌才道:「我表哥……身上也有伤。」 明明就是一种权宜说法,可要她当着他的面叫他表哥,真是教她打从心底不舒服,不禁恨恨地瞪了袁穷奇一眼,结果却见他朝自己微颔首,像是正应和着她喊的那声表哥。 「是喔,还真是看不出来,不过说来他们的运气也真差,竟然会来这儿找你的路上遇到山贼。」刘大娘叹息着却又有些疑惑,「可咱们在这儿待这么久了,从来也没听过山贼在这附近出没啊?」 祝湘眼角抽了下。真亏他说得出这种蠢话,这里的人家穷得都快没命了,山贼在这儿出没,是存心饿死自己不成? 要说遇到山贼,至少也得说在东诸城的西南角,而不是在这东南角外,笨蛋! 「是啊,他们运气是背了点,但好在联系上我了,静养个一段时间就不成问题了。」祝湘淡声说着。 刘大娘跟她再搭了几句话,一会刘文耀又端来饭菜,寒暄了几句,才将这对热情的母子给送走。 待人一走,袁穷奇便静静地走到她身旁,开口占她便宜。「表妹,你怎么看得出表哥我身上有伤?」 「伤在脑子,一目了然。」会说遇上山贼,不是脑袋坏了是什么? 袁穷奇微扬起眉,还未开口,一旁齐昱嘉已经毫不客气地拍床大笑,引来祝湘横睨一眼。 袁穷奇凉凉的回头看着齐昱嘉,就见齐昱嘉笑着道:「袁穷奇,棋逢对手啊!」 这次挥军北上,锦衣卫既有安插人手,东厂的手自然也能伸进来,而且安插的还是占了锦衣卫指挥同知一职的田尚宝。田尚宝仗着自己是齐贤的义子,在大军里颐指气使,却三番两次被袁穷奇那张利嘴给刁得应不出半句话,只能涨红脸缩在一旁生暗火。 他以为袁穷奇那张嘴已经够厉害,岂料这个祝湘更是棋高一着,反应奇快无比,字字句句一针见血,明知不该笑的,但他是真的忍不住。 「该用膳了,公子。」袁穷奇皮笑肉不笑地道。 「嗯。」他憋着笑,瞧着两人互动,倒也教他这段养伤的日子好捱了些。 尽管添了一些用品,可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茅屋里,还是显得有些不方便,那两个男人可以一切从简,但她不能,尤其至少要给她火折子,不能让她摸黑诊脉找药材,更得让她可以生火烧点热水擦洗身体,就像现在。 「祝大夫——」 「站住,不准开门!」正褪去外衫准备擦澡的祝湘连忙喊着,可也不知道门外的人是不是故意,竟然还是把门给推开——「袁穷奇!」 她尖声喊着,只能赶紧抓起外衫遮住自己,怒眼瞪去,却见他已经快一步退出门外,门也关得死紧。 「袁穷奇,你这个混蛋到底在搞什么?!」她羞恼的骂道。 这里就两间房,这房里就只钉了座床板,连张桌椅都没有,更不可能会有屏风,她都已经出声制止了,他竟然还推门而入! 「祝大夫,抱歉,我家公子人有些不适,所以我才会过来……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他在门外快速的说着。 祝湘心里极恼,但一听见他说齐昱嘉身体不适,连忙飞快地套好衣服,推门走到隔壁房里,张口就问:「怎么了?」 问的同时,她已瞧见齐昱嘉脸色苍白,脸上布满细碎的汗。 「不知道……就突然肚子犯疼得很……」齐昱嘉紧闭着眼,不断地在床上翻动着,像是企图找个好姿势可以祛走些许痛楚。 祝湘上前把了脉,细柳眉微微攒起。「看来是我药下得太重,教你体内的热和寒给撞在一块,我替你弄帖药,让你舒缓舒缓。」 齐昱嘉闻言,微微点着头。 祝湘从竹篓拿出几味药,快步走到屋后,就见袁穷奇已经动手生火。 祝湘冷睨他一眼。「看在是你公子身体不适的分上,这次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我就戳瞎你的眼。」 她已经受够了那些满心色欲的男人,如果袁穷奇也是这一类男人,那么……她会让他一辈子都无法传宗接代! 「好,只要我把该办妥的事都办好了,就算你要戳瞎我的眼,我也没话说。」 祝湘以为他指的是把齐昱嘉安全地送回京城,可还未启口便又听他说:「不过,可能会让你等很久就是。」 等很久?她忖着,听杏花镇往来的商旅提起过,从京城到东诸城,乘坐马车大概要费上两个月的时间,如果是快马大概只要一半时间,现在只要费上个把月将齐昱嘉的身体调养好,然后避开东厂耳目,他想赶回京城并不会太久。 不过重点是——「你就这么想要被我戳瞎眼?我要的是你别再犯,要进我的房之前一定要敲门,等到我答允了,你才能入内。」 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她特别叮嘱,是他该知道的基本礼仪。 「记住了,表妹。」 「不要叫我表妹。」 「总得要叫惯,否则要是在刘大娘面前露了馅,岂不是要坏了你的清白?」 「最好是如此。」她悻悻然地将药材洗净搁进壶里,回房前瞪了他一眼。「熬个三刻钟就成了,弄好了就让他喝下,如果再有问题再来唤我。」 「麻烦你了。」 「偶尔也会说人话嘛,表哥。」她哼了声。 袁穷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浮现淡淡笑意。 真是个怪丫头,尖牙利齿得很,但却又不教人真的恼怒,更有趣的是她方才明明就动了怒,可一听睿王不适,却又立刻赶来……说到底,倒是个性情挺不错的怪丫头。 祝湘哪里管他在想什么,回房擦澡后,确定没有什么声响便上床睡觉。 现在的她,不需要锦衣玉食,裘衾丝被,不管到哪里她都能安身立命,粗茶淡饭一样度日。 在床上翻了会,确定隔壁再无声响,确定齐昱嘉没有其他状况,她便放心地入睡。 翌日,天未亮,她便已经起身梳洗。 本要到隔壁替齐昱嘉把脉确定病况,但想了下,也许他们尚未醒,她便转了个方向走到屋后,却听到有细微的声响,像是在劈柴。 循着声音来源,她往屋后的林间走去,在林叶隙缝中瞧见袁穷奇正在砍树。 他扬起手中的斧头,朝树干连劈了两下,约莫三、四丈高的桃心花木应声倒下,而他立刻托住树干,再缓缓地搁置在地上,像是怕引起太大的声响。 她站在一旁观察着,就见他动作俐落地将细枝劈除,而后站在树干旁思索一下,便开始动手将树给分段劈开,像是准备制作什么。 祝湘想了下,朝他走去,启口唤着,「袁穷奇。」 然而背对着她的袁穷奇却是充耳不闻,像是太过专注在手上的工作,她也不以为意,待走近剩几步距离时,又唤了一次,他却依旧没有反应,她不禁微恼地想要轻拍他的肩,就在她快要碰到他时,他握着斧头的手突地反手劈来,吓得她尖叫出声,双眼不禁紧闭着—— 「是你?」 祝湘听见他的声嗓才缓缓张眼,发觉自己几乎逼出一身冷汗,而他手中的斧头已经紧握垂放身侧。 「你在搞什么,故意吓人吗?」叫他也不应,一走近就拿斧头招呼她……吓人也不是这种吓法。 「表妹,给你一个建议,不要随便走到练武者的背后,这样很危险。」那会是一种自然的身体反应,要不是他动作够快挡下,她真是要莫名其妙地死在他的斧头之下了。 「我有叫你,是你不踩我。」她知道他是武人,会有武人戒备的习惯,可她明明有先出声。 袁穷奇眸色微黯。「抱歉,是我没听见。」 「专注工作是好事,但你好歹也要提高警觉。」确定他不是故意吓人,她的脸色稍霁,蹲在被他劈成数块的木柴边问着,「你这是要做什么?」 「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我打算做几张桌椅,这么一来大伙一道用膳也方便多了。」袁穷奇将斧头搁到一旁,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匕,开始雕着榫孔。 祝湘想起昨儿个用膳的状况,小厅里本来有两把椅子的,可是一把的椅脚早就坏了,所以昨儿个用膳时,是齐昱嘉坐在床上,她坐在椅上,袁穷奇只能站在桌边。这种情况教她想要邀刘家人一道用膳都开不了口。 倒没想到他心细如发,知道要改善这问题,但更教人意外的是——「你真的会做桌椅吗?」曾几何时锦衣卫连木匠的活儿都学会了。 第八章 「我义父会做,以往看他做过,所以就跟着学了。」 「你义父会做?」她没想到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郭庭邵竟连这种粗活都会。 袁穷奇不禁微扬起眉。「这是很让人意外的事?」瞧她一脸意外,仿佛她识得他义父……那口吻甚至让人觉得他有义父是天经地义的事。 祝湘楞了下,惊觉自己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嗯……随口问问罢了,因为我的父亲是个手极不巧的人。」她斟酌着字眼,不愿问得太深入。 尽管她不认为袁穷奇会察觉自己是谁,但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上。 「喔,那令尊现在……」 「我父亲去年去世了。」 「抱歉,提到让你不开心的事。」 她摇了摇头。「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必经之路,谁都得要走一遭,父亲能少点病痛,已是极好。」说着,她站起身。「不跟你聊了,我先回屋,省得待会刘大娘端早膳来找不到人。」 袁穷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觉得她的走姿非常秀雅,俨然就像是京城里名门千金的走姿。这点极为古怪,只因京城里的名门千金都是出自秀女坊教导,举手投足间皆有一致的礼仪,可这边境地带的姑娘家怎会有如此极具风雅的走姿?回想她昨儿个用膳的动作,也是秀气娴淑得紧,直教他想不透。 更别提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恬静气质,教他忍不住地想亲近她,每每将她逗毛,见她横眉竖眼不客气地开骂,他竟有种莫名的喜悦。 简直就像是……病了。 袁穷奇真是教她开了眼界! 他不但会做桌椅,还甚至用拼凑的方式帮她做了一座简易的屏风。 尽管屏风没有任何雕饰,但是做工极为精细,磨去了所有利角,最厉害的是,竟是用榫接的方式拼装的。 而且不只如此,他做了一张大方桌,还做了数把椅子,甚至送了三把到刘家去,做足了敦亲睦邻的功夫。 刘大娘收到椅子,送膳食来时,笑得眉飞色舞,直在她面前夸袁穷奇真是心细手巧,频问袁穷奇有婚配了没,想替他作媒呢。 她尴尬地只能傻笑,一点都不意外刘大娘误将袁穷奇当成了木匠。 可问题是,人家可是锦衣卫的千户长,这出身边境地带的姑娘哪里配得起他,再者她也不知道他家中到底有无妻妾。 见她一脸傻笑,刘大娘干脆直接找袁穷奇问,而袁穷奇的回答是——「我已经有婚配了。」 「啊,那倒也是,袁公子斯文俊白又有一身好手艺,家中自会安排亲事。」刘大娘轻叹着,对这答复不意外,就觉得可惜。临走前,像是想到什么,又突地回头道:「对了,祝姑娘,明儿个咱们和小风村几个猎户要一道上山猎捕,趁着入冬之前一起围猎,否则这个冬天就不好过了。」 「刘老伯不会去吧,他的脚虽能走动,但走山路对他的脚太伤了。」 「我当然不会让他去,可就因为他不能去,所以我得代替他去,否则少了人手,一些事做起来就不方便。」 「喔……那你得要小心点。」她知道猎户的妻子多少有些本事,不纯粹是待在家里打理家务而已。 「放心吧,这么点小事,从年轻时就做惯了,只是如此一来,明儿个我就没法子送膳食过来了,这午膳和晚膳你得要打理一下,应该不成问题吧?」 「……嗄?」 对喔,刘大娘不在,膳食自然就没着落……那明天的膳食……她攒眉忖着,眼角余光瞥见袁穷奇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瞅着自己,不禁微恼的瞪去。 不过是弄几样菜而已,有那么难吗? 难不倒她的! 【第四章 凶兽穷奇】 想是这么想,但当翌日正午,祝湘站在后屋的灶口前,看着几乎样样倶全的锅碗瓢盆,看着一旁已经洗净切好的菜,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她不断回想祝涓做菜时的顺序,可是她进厨房的机会实在太少,着实想不起来祝涓到底是怎么做菜的。 「需要帮忙吗,表妹。」 袁穷奇带着逗人的哂笑声在耳边响起,她没好气地横眼瞪去,立刻生了火,站在灶前,抓起锅铲,掂算着菜下锅的时机,然后抓着菜往锅里一丢,锅子里随即爆开阵阵爆跳声,吓得她倒退两步,紧握着锅铲,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不用翻吗?」袁穷奇虚心请教着。 翻?祝湘瞪着锅子,她也很想翻,可好歹等这阵爆声缓些再翻吧! 「你有下油吗?」袁穷奇在旁观察了会,突地脱口问着。 「要下油吗?」 「今儿个早上刘大娘拿早膳来时,有拿了一小壶油,不就搁在那儿?」他指着灶台上的位置。 她横眼望去,再看向锅里的菜。「不用油也可以吃。」她嘴硬地强调着。 她不记得祝涓做菜时有无放油,但不食油也可以的,不是吗? 待爆跳声小了些,她开始翻菜,可是菜叶竟然沾粘在锅底,教她翻不动,只能用锅铲耙着锅底,硬是把菜给耙进盘里。 「……那调味呢?」袁穷奇瞪着她手中那盘毫无香气,甚至碎中带焦的菜。 祝湘怔了下,再一次嘴硬地道:「不加调味更能尝出菜的甘甜。」 袁穷奇扬了扬眉,对于她的论调没有意见,基本上他对吃食并不注重,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不成问题,不过—— 「你现在在做什么?」 「煮蛋。」她微恼的瞪去。 到底是他看不出来,还是故意拐弯损她? 「……不需要水吗?」袁穷奇十分狐疑地瞪着锅底的三颗蛋。 虽然他没下过厨,更无机会欣赏旁人下厨,但他总觉得蛋不是这么个煮法。 「为什么要水?」她反问,怀疑他是故意动摇她的自信。 她记得这蛋是煮好再剥壳的,除了这么煮,还能怎么煮? 「嗯……我只是觉得……」 话未尽,啪的一声,锅底的蛋爆开来,他眼明手快地将她拉到一旁,弹飞的蛋壳伴随着未熟的蛋汁往他身上溅来。 然而,逃过一关尚有一关,其余两颗蛋跟着爆裂,蛋壳爆飞,袁穷奇只能拉着她退得更远。 两人静默无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爆跳结束之后,开始传来焦味。 「我觉得应该要用水才是。」袁穷奇抢过她手中的锅铲,快手把锅底剩余的蛋壳拨出,再将剩余糊成一团的焦蛋盛到盘里。 祝湘羞恼得再也无法嘴硬,只能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对了,你淘米了没?」他回头问着。 「淘米?」 袁穷奇瞪着她半晌。「没有淘米,怎么煮粥?」 「……我忘了要煮粥。」光是想着要怎么做菜就让她打从昨天开始心神不宁了,她哪里还记得煮粥这一回事? 「你……」袁穷奇闭了闭眼,真的怀疑她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千金大小姐,竟连淘米都不知道。 就算她从小学医好了,但不该连基本的厨艺都没有吧!她好歹是个姑娘家,母亲总会教导一些不是? 祝湘赶忙从米缸里舀米洗着,却不知道要洗多久才算干净,所以干脆用力地搓着米,一遍又一遍地洗,直到水干净无比,才将米倒进锅里。 「等等,这个要加水!」袁穷奇吼着,赶忙从水缸里国水倒进锅里。 「喔,对!」粥就是汤汤水水的嘛,肯定是要加水,只是——「要加多少?」 这问题真的是问倒袁穷奇了,如果问他如何奇袭制敌,他可以以兵法讲解,但问他煮粥要添多少水……他能用兵法推算吗? 「也许这样就够了。」最后,他添了水,让水淹过锅底的米。 「你确定?」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表妹。」这不该是他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没煮过。」这一次她非但不嘴硬,而且还相当坦白。 「反正能吃就好。」 「我也这么觉得。」 头一次,两人有志一同地达成共识。 但是—— 当齐昱嘉看着惨不忍睹的两道菜时,他忍不住说:「要不要到刘家一趟,问问还有没有酱菜?」 之前早膳时,刘大娘曾弄过一盘独家酱菜,味道十分独特,辣中带酸还带了点难以形容的酸腐味,他尝过一口,虽然入口的味道不像闻起来那般呛鼻,但仅此一次,他就不愿再尝。 可他现在觉得,他宁可吃酱菜。 这话一出,在场两人皆明白他的话意。 第九章 「对了,还有粥,我去盛。」不愿面对齐昱嘉拐着弯的嫌弃,祝湘借口盛粥快步离开。 「袁穷奇,这不能吃吧,都焦了。」见她不在,齐昱嘉才敢放胆嫌弃。 「王爷,如果不能吃,你今天就得要饿肚子了。」袁穷奇毫不客气地点出他的处境,要他三思。 「可是——」 「袁穷奇!」屋后传来祝湘拔尖的喊声。 听那唤声齐昱嘉敢肯定绝无好事。「在叫你了,你赶快去看看。」 袁穷奇也有不祥的预感,走到屋后,果真就见她盛起了焦底的……饭?「不是煮粥吗?」他忍不住问。 「可是这不是粥,这比较像饭,可又不太像饭,底都焦了。」她埋怨地道。「这是你的错,肯定是你水添太少。」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除了认罪,他还能如何? 他拿起锅铲,试着挖起上半部没焦的部分分成两碗,最终再将全焦的添成一碗,随即和她一道回房。 「……我可以吃饭了?」齐昱嘉眯起眼,瞪着那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闻起来一点都不香的米饭。 「可以,只要清淡一点都可以。」祝湘万分肯定地道。 「可是——」话到舌尖了,却顾及祝湘是个大夫,为免她因为他的坦白而恼羞成怒在他的药里动手脚,所以他转头问着袁穷奇。「还有干粮吗?」 「……没有。」 齐昱嘉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碗筷,先挖了口饭,嚼了两下,随即沉痛地攒起眉。「饭里为什么会有小石头……」 「你淘米时没有挑出小石子和米糠?」袁穷奇独自品尝着黑锅粑,同样浓眉深锁,横眼瞪着脸都快要垂到桌上的祝湘。 祝湘羞赧得想要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只能埋头扒着饭,这饭有焦味,苦味掩过了米饭香甜,让她愈吃愈想哭。 不禁想着,晚膳该怎么办……这些根本就不能吃啊! 当天色渐暗,掌灯时分渐近,茅屋里的三个人却显得诡异的安静,没有人入睡,也没有人交谈,三个人脸色同样凝重,俨然像是等待判刑的罪犯。 直到屋里近乎全暗,祝湘才咬了咬牙站起身,几乎是瞬间,袁穷奇和齐昱嘉同时抬眼望去,那眸色有几分惊疑和骇惧。 祝湘微恼瞪去。「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她没好气地骂道。 她向来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可偏偏这两个家伙都有把人惹火的好本事。 她下厨又如何?一回生,两回熟,总得要给她机会尝试,她才可能精益求精,不是吗? 他们偏偏露出一脸活见鬼的恐惧模样,教她不动怒都难。 「其实……我是想说,我只要喝药就可以了。」齐昱嘉慑于祝湘的威仪,只能很孬地提出这卑微的请求。 他是来养伤的,所以药可以多喝点无所谓,反正多喝点也就饱了,总好过逼他吃那些不知为何物的食物。 「我下的是重药,你要是都不吃点东西,反伤元气,你懂不懂!」要不是如此,她为何要让自己出尽洋相? 「我来帮你吧。」半晌,袁穷奇开口,一脸认命之色。 齐昱嘉揉着额,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开始怀疑自己不是死在毒和伤,而是死于惨不忍睹的膳食里。 「不用。」她想也没想地道。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可她觉得这话是骗人的,事实上一个厨艺白痴再加上一个厨艺白痴,只是害死另一个白痴而已! 「可是……死在自己手上,我觉得痛快一点。」绝望之余,袁穷奇不改毒舌本色,企图制造一点轻松氛围。 可偏偏祝湘不领情,只觉得他极尽可能地羞辱自己。「死在我手上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种机会也不是——」 「请问有人在吗?」 门外传来祝涓的声响,教祝湘楞了下,随即快步朝门外走去。 「祝涓,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我不是跟你说了要你乖乖待在家里的吗?」祝湘开门见是祝涓,不禁微恼骂道。「这儿的路你又不熟,你竟然一个人跑到这儿,要是迷了方向该怎么好?」 祝涓像是早已习惯了她藏在斥责背后的担忧,笑嘻嘻地道:「可我这不是找来了吗?这路去年我跟你走过一次,就一条路而已,好找得很,再者我可以挨家问人啊,姊不是说过大风村这儿的人性情都极为热情,没什么心眼?」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说了要你待在家里,你——」 「今儿个我要收摊时,那个常跟我买糕饼的钱姊姊说她家相公抓了不少肥肚鱼,特地给了我一只,这鱼这么大,我杀了煮好才发现我根本吃不完,所以干脆弄了几样菜,一起送到山上跟姊一起吃啊。」祝涓连珠炮般地打断她的话,顺便扬起手上的食盒。「姊,你应该还没吃吧?」 「是还没。」她正愁着晚膳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呢。 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沉甸甸的紧,就不知道这三层食盒里她到底装了多少饭菜。 「太好了,我好几天没跟姊一道用膳,我一个人吃饭好没味。」说到底,她是想念姊了,明知道姊是上山救人的,可半点音讯皆无,要她怎能不担心,总得要找个借口一探,她才放心啊。 「下次不准这样,听见了没。」祝湘爱怜地牵着她的手。 「嗯。」她用力应着,趁祝湘没瞧见时摇了下头。 肯定会有下次的,在姊回家之前,她隔几天就会找个借口上山探她。 带着祝涓进屋子,就见袁穷奇已经站在厅里,目光微动地看着两人。 「祝涓,这一位是袁穷奇,袁穷奇,她是我妹妹祝涓,她来看我,顺便带了一点吃的。」她大略介绍彼此,而后她看见……她发誓,她看见袁穷奇微眯起眼,眸底有着明显的担忧和迟疑,教她不由瞪他一眼。 祝涓随即扬开爽朗的笑。「袁大哥,这段时间还请多多照顾我姊。」 「我不用他照顾,我是来救治人的。」抢在袁穷奇说话之前,她快一步开口,并抬头瞪着袁穷奇。「袁穷奇,去跟你家公子说,要用膳就到外头来,我妹不方面到房里和他一道用膳。」 为方便救人,她可以省去繁文缛节,因为她是个医者、是大夫,但祝涓不是,她不能让祝涓的清白蒙上半点污点。 袁穷奇微颔首,便朝厅旁的通廊走去。 「姊,袁大哥看起来人挺不错的。」祝涓放心了一半,因为还没瞧见另一个真正在养伤的人。 祝湘眼角抽搐着,认为她涉世未深,看人的眼力还不够,但她不会在这当头告诉她,就怕她会把她给押回家。 所以,她干脆转了话题。「怎么我觉得这食盒沉得很?」 她拉着祝涓到桌旁,取出一层层的食盒,上层是红烧五柳羹,是祝涓最拿手也是自己最喜欢的一道菜,光看就觉得食指大动,而第二层是条清蒸肥肚鱼,肥美鲜嫩并烘出了嫩姜甜味和几味药材香气,教她光闻口水便快要失控,而最下头的则是脍炙鱼肉,取的是鱼肩上的条块肉,双面微烤过沾上盐便是佳肴。 「我把那条肥肚鱼做成三吃,做的都是姊姊最喜欢的口味,可是我现在才想起来我忘了带饭来耶……姊,你这儿应该有米,我弄一下,马上就好。」 「在屋后,我带你去。」 祝涓跟着她到屋后,从米缸里舀了几杯米,随即动作俐落地淘米,挑出里头的石子和米糠,倒进锅里,升了火,待火势渐大后,她随即盖了锅,再将灶口的木柴抽出一些,文火慢煮。 起身拍着手,却见祝湘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姊,怎么了?」她偏着头,笑得杏眼微眯。 「没事,只是觉得你做得好顺手。」祝涓厨艺极好,双手也很巧,刀工更是一流,所有家事几乎都是她张罗打理的。 相较之下……她似乎显得有些一无是处。 「当然呀,这三四年来家事都是我包办的,怎么可能不上手?」 「把事都丢给你,真是辛苦你了。」祝湘十分汗颜,从没想过原来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那是因为祝涓早已做惯,等到自己临危受命,以为简单却是手忙脚乱,搞得人仰马翻。 祝涓一把挽住她的手。「姊,你说这什么话?你和爹忙着,我当然得要找事做,替你和爹分忧解劳,再说爹去世后,是姊姊攒钱养我,要说辛苦的人是姊,不是我。」 祝湘听着,不禁笑柔了稍显冷锐的眸。 第十章 她不喜与人亲近,但是祝涓不一样,她就像是真正的妹妹,远比自己的妹妹还要和她亲上千百倍。 她心窝发暖着,噙笑问:「这煮饭还要点时间,倒不如咱们先到屋里等。」 「好啊。」 当两人旋回屋里,就见两个男人坐在桌边,虽无交谈,但像以眼神彼此交流,讨论这食盒内之物能否吃食。 祝湘眼角抽搐着,走近时,两人一同抬眼,齐昱嘉不由打量着笑脸迎人的祝涓。「你就是祝大夫的妹妹?」 「是啊,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公子?」祝涓落落大方地问着。 「我姓齐。」 「那我就叫你齐大哥吧。」祝涓没什么心眼,也没什么防心,看人全凭第一眼的感觉。 「我姊姊上山就是为了医治齐大哥吗?」 「是啊。」 「齐大哥怎么会受伤?又是打哪来的,在哪儿受伤的?」 相对于祝湘的静默,祝涓显得有些聒噪,但她并非好事闲聊,而是想要探点底子,确定姊姊在这儿安全无虞。 「我……」齐昱嘉被问得有些招架不住,这才想到,怎么祝湘从未询问过这些问题,对于两人身家从不追探? 这么想来,祝湘的行径反倒是有点怪了,她该像祝涓这般追问才合理。 「祝涓。」祝湘叹了口气,只得将对外的说法跟她说过一遍。 祝涓微扬起一双浓黑分明的柳眉,睨了祝湘一眼,勉为其难地抿嘴应了声。「我知道了。」 山贼?她从没听人提起东诸城外有山贼……就连兀术人也甚少扰境呢。 「再等一下饭就好了,我顺便熬了药,待会用过膳后,把药喝下,早点歇息。」祝湘拉了把椅子,和祝涓坐在两人的对座。 「这菜闻起来挺香的。」齐昱嘉笑问着。 「边境的简单膳食罢了。」祝涓欢喜接受他的赞美,她是因为对学医毫无兴趣,所以很自然地往厨房摸索。 「希望尝起来就跟闻起来一样好。」齐昱嘉毫无恶意地道,纯粹是被祝湘惊吓得不小,所以希望妹妹的手艺是真正的好,而不是空有其表。 「什么意思?」祝涓不解的问着。 「祝涓,要不要去看看饭熟了没?」祝湘忙道,不想自己的糗事一再被宣扬。 「嗯,好啊。」 祝湘成功地阻止糗事被揭发,一会两人便端着香喷喷的白米饭进厅。 齐昱嘉一接过碗,立刻确定这是可以吃的!管不了米饭正烫着,大口地扒进嘴里,就算烫着了嘴也痛快。 反观袁穷奇倒是精明得很,先尝菜,确定味美肉鲜才放胆食用。 「姊,不是说有跟刘家搭伙,怎么他们看起来像是饿很久?」她凑在祝湘耳边低声问着。 「那个……」 「刘家人上山围猎,要明日才会回来,所以今天是你姊下厨。」袁穷奇话一出口,立即接收到祝湘羞恼的瞪视,但他无所谓,能填饱肚子最重要。 「喔,我姊三年前大病一场之后,就忘了怎么做菜了。」祝涓聪颖,一听就明白,猜想他们八成是饿了一天了,所以才会猛扒饭菜。 「有这种事吗?」齐昱嘉咽下了饭菜,腾了点时间问着。 「我爹说,这种事也是难说得紧,不过我姊虽然忘了怎么做菜,却反而生了习医的才能,我爹更开心了,把我姊带在身边教着,要不是我姊是姑娘家,早就成了镇上的坐馆大夫。真不是我要说,镇上的坐馆大夫医术还没我姊了得,很多邻里都是找我姊诊治,而且每个都赞不绝口。」说完,还与有荣焉的扬起小脸。 「祝涓……」祝湘捧着额,羞得小脸微烫着。 祝涓没自觉,可这话听在她耳里就跟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没两样,但是害羞之余却又觉得有几分骄傲,可以让妹妹这般以她为荣。 「看来你们姊妹感情相当好。」袁穷奇脱口道。 「那当然,她是我姊啊。」说着,还很亲热地挽着祝湘的手。 祝湘见状,笑柔了杏眼,一脸拿她没辙却又喜欢她的依赖。 那笑意恬淡柔雅,如轻风掠过湖面,漾开圈圈涟漪,袁穷奇看了,心底升起了陌生的熟悉感,像是在哪见过,又像是不曾见过,教他满心疑惑。 而他的注视自然落在祝涓眼里,她忖了下道:「袁大哥,你的名字挺特别的。」 「是吗?」袁穷奇不以为意地应着,他早已经过了在意自己名字的年纪。 「穷奇——逢忠信之人,啮而食之;逢奸邪则擒禽兽而伺之……是这样子说的,对不?」祝涓笑问着。 袁穷奇微扬浓眉,忖度她说这话的用意,还未应声,祝湘已经嗓音微沉地道:「祝涓,除此一说,更有着「穷奇腾根共食蛊」,你没听过吗?」 她话一出口,袁穷奇脸上虚应的笑意突地僵住,深邃黑眸直盯着她不放。 「可是我记得穷奇是凶兽,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以凶兽之名为名。」 「祝涓,要你多读点书你就不肯,你压根没听过「穷奇之兽,驰逐妖邪,莫不奔走,是谓善兽」吗?」 瞬地,袁穷奇手上的筷子掉落,眸中噙着难以解释的震惊。 「袁大哥,你怎么了?」祝涓不解的问着,就连祝湘也侧眼望去,随即垂眼,心忖难道他记得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已经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他还记得吗? 「我……」袁穷奇一时间竟语塞了。 他本姓袁名奇,乃是世袭锦衣卫千户,幼时父母双亡,由义父郭庭邵夫妻教养长大,因为年少轻狂,遭东厂羞辱而起冲突,而对方适巧是齐贤的心腹,这事后来传到齐贤耳里,便拿他治罪,义父出面保他,齐贤给了面子放过他,却恶意改他的名为穷奇,藉此羞辱他。 穷奇之名,一如祝涓的说法,羞辱着他的人格教养,可同一年,他与东厂番子再起争执而大打出手,逃离之际适巧遇到曹瑾妍,蒙她相救,当时她便是拿祝湘所说的话勉励他。 放眼天下,无人不知穷奇乃为四凶之一,可是曹瑾妍却说古书有凶善两说,看他想成为什么,他就做什么,穷奇之名是善是恶取决于自己。 他直瞅着祝湘,无法平复内心的骚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老是逗她,原因就出在她身上那股和曹瑾妍相仿的气息。 这也太巧了……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的事?简直就像是曹瑾妍在他面前…… 「吃饭了,发什么楞?」祝湘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不对劲,只能佯怒低斥着。 袁穷奇猛地回神,笑得自嘲。瞧他竟胡思乱想了起来,曹瑾妍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还是他亲手将她给火化,把骨灰送到她爹娘手中的……人都死了,就算能转世为人,这年岁也不对。 「袁大哥,你在笑什么?」祝涓偏着头问。说是笑嘛,却又不是开心的笑,反倒有些悲伤。 「没什么,只是想起往事。」 祝湘听着,心中一窒,疑惑他真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喔。袁大哿,你为什么老是盯着人看?」祝涓没心眼地问。 袁穷奇将碗筷放下,淡声道:「京城礼仪都是如此。」他托着腮,口气像在哄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妹妹。 然而,齐昱嘉却很不客气地喷了口茶,即使呛到却还忍不住地笑着,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桌上。 袁穷奇冷冷睨他一眼,而祝湘则以不耐佯装心慌地道:「祝涓,你今天话很多,还不快快用膳,趁着天色尚未全黑赶紧下山。」 「可是姊,天色早就全黑了。」她指着乌漆抹黑的外头说。 祝湘愣了下。「那你今天……」 「我可以跟姊一道睡啊,明天再下山。」 祝湘微眯起眼,总算搞清楚她的来意。「你这小机伶鬼,根本打一开始就是打这坏主意吧。」 「人家想你嘛。」祝涓挽着她的手拚命撒娇着。「不要生人家的气嘛。」 祝湘想佯怒,可偏偏被她这么一撒娇,再恼也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笑意不自觉地抹在唇角。 袁穷奇望着她的笑脸出神,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唐,但是……他真的觉得仿佛曹瑾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可以再次遇见她……他会保护她,让谁也不能欺她。 【第五章 药是三分毒】 当晚,祝涓留下来过夜,和祝湘挤着同一张床。 过去,祝湘是怎么也不肯与人同床,只因她会无法入睡,但是现在……三年了,也多亏祝涓爽朗的性情,才能多少改变了她。 第十一章 她,曾有个名字唤作曹瑾妍,曾是户部尚书千金,曾是端王世子妃,更曾是皇上的侍妃……现在,她是祝湘,一个边境铃医,那些过往已经离她很远很远,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当然,如果袁穷奇没出现,她会将那些不堪的记忆当成前世,可他却出现了,也揭开了她的伤疤。 她对袁穷奇有诸多埋怨,怨他不愿在她死前倾听她的不堪,更恨他的存在仿佛彰显了她的污秽,三年过去了,他更加挺拔高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够将睿王救出兀术,避开东厂,日夜衣不解带地照料着睿王。 他甚至记得她说过的话……能够记住她说过的话,代表着她在他心里多少有些分量,可她不懂,如果他是个明事理、辨是非之人,当初为何他就不愿和她说上几句话?几句话就好,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听她说说话,她只是……太寂寞了。 翻过身,无声叹气,闭上双眼,将曾经禁锢她的过往甩到脑后,现在的她,名叫祝湘,这世间再无曹瑾妍。 翌日天未大亮,祝涓便先起身,用仅剩的菜做了早膳,打算陪祝湘用过早膳才下山,岂料早膳吃到一半,刘家人就来了。 原来这一次围猎大丰收,刘大娘特地要刘文耀送了两只山鸡和半边的乳猪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祝湘见那些血淋淋的牲口,吓得连退两步。 可惜了那两只山鸡,要是能够豢养着,说不定还会下蛋,而且不用急着把两只山鸡都给宰了,毕竟这一只山鸡好歹也有八九斤重,就算他们有四个人,也要费上几天才吃得完,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出在烹调上。 「这算是答谢祝大夫一直以来诊金收得那般便宜,你要是不肯收下,我娘可是会不高兴的。」刘文耀因为此回大丰收,开心得说起话来眉开眼笑。 「可是……」这些东西交到她手上根本就没用啊。 祝涓闻言,走上前道:「姊,这是人家的好意,你就尽管收下吧。」 祝湘一脸为难,为难的不是她不想收,而是她更希望刘大娘送上门来的是已经料理好的食物。 刘文耀当她收下了,三步并两步地先回刘家。 「祝涓……」祝湘一脸为难地道。 「姊,不如这样吧,我先处理这两只山鸡,毛拔一拔清理后,一只肚子里塞个药材包再烤,另一只就先抹盐晒干好了,至于这半边乳猪,我切一切腌成腊肉,剔除的骨还能熬汤头呢,加进一些药材可是很补身的。」祝涓说着,脑袋已经想出了保存方法和料理方式。 祝湘微眯起眼忖度。想着老是跟刘家搭伙,给刘大娘添了不少麻烦,可偏偏齐昱嘉的身子要药补也得食补,要是有祝涓在的话,一些补身药材她也知道如何入菜,要是让祝涓留在这里,一来她不用老是担忧她一人在家,二来又能让齐昱嘉早点康复,让她俩回复原本的生活。 「姊,你觉得如何?」 祝湘垂眼,望向祝涓那双黝黑像是会说话般的水眸,突地轻笑出声。「你这丫头,当我不知道你脑袋在打什么主意?」 「姊,我也是想帮你啊。」祝涓说得理直气壮,却笑得贼兮兮的。「早点把齐大哥医好,你也可以早点回家,我可不想老是一个人用膳,多无趣。」 「可如果你待在这里,你到镇上摆摊,这一来一回会耗掉你很多时间。」 「哪会呀,姊,从这里到杏花镇,一般人脚程大概半个时辰内就走得到,是你走得太慢。」祝涓多不忍心告诉她这个事实,可事实上她姊走路真不是普通的慢,过去她病刚好时,她以为是她病愈走得慢,岂料到现在她都走得慢,小踩步走得悠闲又端正,真是服了她了。 「是这样吗?」原来不是太远,而是她走得太慢? 「那晚点我到镇上摆摊时,再顺便把蒸笼和一些糕饼材料带上山。」祝涓瞧她脸色就知道她已经答应了。 「晚一点我陪你去一趟,否则你一个人哪拿得动那么多东西?」 「如果要拿东西的话,应该是要请袁大哥帮我吧,他人高马大肯定很有力气。」祝涓提议着,她想要借机确定袁穷奇老爱盯着姊看,到底是不是喜欢姊。 「不,他不方便。」到镇上对他而言风险太高,没必要冒这种险。 「为什么?」 祝湘楞了下,暗恼自己怎么未经思考就脱口说出,赶忙道:「他得要照顾他家主子,再者我想到镇上找个好铺子顶下,让你弄家糕饼铺子经营,往后就不需要在市集里摆摊,风吹日晒的。」 「可是顶家铺子也要好几十两,这钱……」 「我有。」 「咦?」 「把东西拿到屋后,咱们边弄边说吧。」她瞪着还搁在地上以竽叶包覆住的野味,正忖着要如何下手,突地长臂横过她的面前,轻而易举地抓起两只山鸡和那半边的乳猪,教她不由抬眼望去。 这人什么时候跑来的,她压根没听见脚步声。 袁穷奇没说什么,径自朝屋后走去。 祝涓偏头想了下,忍不住嘴痒地问:「姊,袁大哥是不是喜欢你?」 「不要胡说!」祝湘想也没想地低斥。 「我没有胡说,昨晚用膳时,他几乎从头到尾都盯着你耶,如果不是喜欢,他看得也未免太光明正大了,还说是什么京城礼节,我才不信呢。」真以为她年纪小就好骗不成?太瞧不起她了。 祝湘皱着眉,怎么也不认为袁穷奇会喜欢自己,可他老爱盯着自己是不争的事实……她忖着,蓦地想起昨晚的事,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起疑了。 可她随即又摇了摇头,如此光怪陆离的事,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袁穷奇没道理对这事起疑。 「姊,人会老盯着一个人瞧,就算不是喜欢也肯定是欣赏的,就像我从小就老爱跟着春哥哥的身后跑是一样的道理。」正因为如此,她才认为袁穷奇是看上她姊姊了,她当然得要对他更加观察。 「祝涓……」祝湘头疼地抚着额。虽说袁穷奇走得快,但好歹也还在几步之外,她讲这么大声是怕袁穷奇听不见吗? 「姊,你呢?」 「什么?」 「你对袁大哥是什么感觉啊?」 祝湘很不给面子地当场翻白眼。「祝涓,给我管好自个儿就好,我的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她都忘了这边境姑娘个个热情,这种羞人的事放在嘴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她却很难抛却从小被礼教拘束的心。 「姊,我是担心你啊,你今年已经十六……」 「祝涓,够了!」十六?若是以曹瑾妍来说,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而且她早已决定这一辈子不嫁,谁都不能逼她! 曾经,她像祝涓一样,从小就对订下婚配的对象心仪不已,嫁入端王府时,她也认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可事实证明对方根本是个没有担当的混蛋。 她已经受够男人了,她再也不相信男人! 祝湘的眼光精准,回到镇上立刻就谈妥一家铺子,以八十两顶下,位置就在镇上最热闹的八方街尾上,地段不错,人潮也不少。 而后她再走了趟药铺,把一些用得着的药材补足,正打算回家一趟帮祝涓把刚蒸好的糕饼拿到市集上时,却在回程路上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楞了下,随即快步朝他跑去。 同时,他也瞧见她,朝她走来,还没开口,她已经低声骂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他不知道他不该跑到杏花镇来吗? 「我……」袁穷奇浓眉微拢,对于她的反应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回去。」她说着,不住的朝旁望去,庆幸这当头街上没有半个东厂番子在,不禁催促着他。「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忙,晚一点才会回去。」 「我知道,可是小风村有人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刘文耀急着要找你,我才和刘文耀特地到镇上走一趟。」只是他运气较好,才刚到镇上就找着她。 「病人姓什么,可知道是怎么个病法?」她说着,以眼示意他到街边上细谈。 「刘文耀说对方也是个猎户,姓费,是一道上山围猎的,原本都好好的,可是不知道怎地临近正午时开始吐又下痢,这下子连气都喘不上来,整个人苍白得像是只剩一口气,所以才会跑到镇上找你。」 祝湘听着,柳眉微攒,想了下才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到药铺再买个几味药以防万一。」 第十二章 「我陪你一道。」 「不用,你到镇外那片林子里等我。」 袁穷奇微扬起眉,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仿佛知道他不该涉险出现在镇上。 但他未再细想,只因他眼尖地瞧见两名东厂番子从对街走来,于是接过她背在身后的竹篓,便到镇外林子里等候。 不一会祝湘已经来到镇外,手上还拿着一包包的药材。 「你不在这里等一下刘文耀?」见她直朝林子里走去,压根没打算停步等人,袁穷奇追上几步问着。 「我知道小风村费老伯住在哪,刘大哥要是找不到我,就会回小风村,眼前最重要的是救人,耽搁不得。」那病症听来是重症,就怕稍有拖延,即使再有良药也救不回命。 「那倒是。」 一路上两人没再开口,他们来到小风村后,就见有一户人家外头有不少人伫足,有人眼尖地瞧见来者是她,赶忙喊着,「祝大夫来了!」 几个村民立刻退开,好让祝湘可以进到屋内。 祝湘一进屋内,屋内气味不佳,她边走边说:「把窗子全都打开。」话落,走到床边替男人把着脉,她纤柔指尖一按再按,蓦地抬眼喊道:「袁穷奇,把我的竹篓拿过来。」 袁穷奇早已候在一旁,立刻将竹篓搁在床边,祝湘翻找着里头的药材,再拿着刚买的药材,一并摊在屋内的小桌上。 「费大娘。」她喊着男人的妻子。 「祝大夫,我家男人还有没有救?」费大娘已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双眼肿得跟核桃没两样。 「有救。」祝湘铿锵有力地道,然后开始将要熬的药材依比例放在纸包上头。「费大娘,因为费老伯他厥逆亡阳、脉微欲绝,此乃致命急症,所以我要下烈药,而这些药材正好可以用上,但你要记得,这一味是附子,要先煎,约莫过了两刻钟后再加入其他的药材,把五碗水熬成一碗汤药,赶紧让费老伯服下。」 「好,好,我马上照办。」费大娘抹着泪,拿起药材赶忙到厨房熬煮。 外头的人一听见有救,一个个朝房里探着头,对祝湘更加赞佩不已。 祝湘又旋回床边,掐按着费老伯手腕上几个穴。 「表妹,附子不是毒吗?」袁穷奇走到她身旁低声问着。 祝湘眉眼未抬地道:「是药三分毒,操之在人,一如穷奇之名,善恶操之在己。」费老伯她以往曾诊治过,心脉一直不甚稳定,这一回亦是心脉引起,幸好她先打探了病情,才能在第一时间先带了能派上用场的药。 袁穷奇闻言,魅眸微瞠,难掩震惊。 到底是身为大夫都会有相同见解,还是她…… 他直瞅着,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把她剖开,想确定盛装在这躯壳里头的到底是哪一抹魂魄,要不怎会说出同样的话,教他一再生出错觉? 「对了,」她像是想到什么,突地抬眼道:「表哥,先借个二十两花用。」 不假思索的他应声道:「好。」 祝湘反倒是愣了下,撇唇道:「早知道就说一百两。」虽说锦衣卫在朝仍有势力能和东厂抗衡,但她真不知道锦衣卫是这般财大气粗。 「一样好。」同样不须考虑。 「先说好,我不一定会还。」丑话说在先,省得他翻脸。 「无所谓。」钱财对他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他并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白昼黑夜都寻找不到的魂魄。 而她,会是他百寻不着的魂魄吗?不同的外貌,却拥有相似的气韵,教他厘不清相似的究竟是同为医者所拥有的气质,还是他思念过火。 「表哥,你不问我拿这些银两有何用?」 「不就是救治这个人?」 「好聪明的表哥。」她有些意外,他的猜测像是一种直觉。 「替你妹妹顶个铺子,光是那三百两也很够用了,不是吗?」他笑笑反问。 祝湘楞了下,小脸不禁微微涨红。「你偷听我们说话。」他会提起铺子,代表他根本就完全听见她和祝涓的对话。 「我没有,我可以发誓。」他欣赏着她难得的羞怯。 「发什么誓,你明明什么都听见了。」小人!没听过非礼勿听吗? 袁穷奇不置可否,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半晌后药熬好了,费老伯喝下药后,脉象平缓了许多,教祝湘暗松了口气,立刻开了药方给后来赶到的刘文耀,托他再到镇上依着药方抓药。 当然,银两是袁穷奇给的,而她也拿得毫不心虚。 待确定费老伯的病况稳定之后,早已过了正午,两人推辞不了费大娘的盛情,便留在费家用过午膳才告辞。 回山上的路上,祝湘挣扎了下才道:「袁穷奇,谢谢你。」 谁知,走在前头的袁穷奇却没反应。 「喂,我在跟你道谢。」她没好气地走到他面前。 袁穷奇怔了下,问:「你刚刚说什么?」 「你今天怪怪的,心不在焉的。」不是她的错觉,而是他去过小风村之后,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吗?表妹,难不成你一直盯着我看?」他朝她眨着眼,笑得戏谑。 他是个相貌极为出色的男人,哪怕是眨着眼的轻佻神情,都只教人感觉迷人,无一丝调戏轻浮。 祝湘楞了下,小脸微微透着红晕。她何时被人这般调戏过?明知道是笑闹,可那于礼不合,他不能也不该这么做。 「不理你了。」嘴上得不到好处,她转头朝山上走,不再和他唇枪舌剑。 「表妹,走慢点,天色有点暗了。」袁穷奇快步跟上。 「你别靠过来。」他的气息逼近,教她气急败坏地往边上走,却没留意的踩着了地上的干枝,脚下一滑—— 袁穷奇眼明手快地将她捞进怀里,将她护得紧实。「就跟你说天色暗了,走慢点。」 祝湘被禁锢在他怀里,羞意在瞬间化为凶猛恐惧,教她一把推开他。 「走开!」她声嘶力竭地吼着,不断地摩挲着双臂,像是无法容忍男人碰触自己,哪怕是不曾伤害过自己的他,她也不能允许。 袁穷奇没错过她的惊惧,脑海中翻跳出许多可能性,教他徐徐退上一步,语气轻淡的说:「表妹,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推这么用力,要是把我推落山崖,是打算欠债不还,来个恩将仇报?」 「你在胡说什么?我……」她语塞,心知自己的举措必定引起他揣测,但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想解释,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余光瞥见地上有亮光,她垂眼望去,竟见有面手镜掉落在地。 她拾起一瞧,手镜为铜,边缘无花纹缀饰,极为朴实,可这种地方怎会有手镜掉落,镜面有擦痕,而且镜柄还温热的…… 「表妹,谢谢你帮我捡起来。」 「你的?」这里只有他和她,她没有带手镜的习惯,所以这手镜的主人很明显是他,只是她还没问出口,他倒是先招认了。「你随身带着手镜做什么?」 问着,她把手镜递还给他。 「当然是——」他眯眼望着手镜里的自己。「时时注意仪态。」 「你有病,袁穷奇!」她惊诧极了,佯装骇惧,举步就跑。 以往在京城里听闻有些男人爱漂亮,对于服饰冠顶都极为讲究,但再怎么讲究,也不可能像他随身带着手镜,尤其在逃难的危急之时! 「表妹,你太失礼了,注意仪态是为礼,难道你不知道吗?」他快步走至她身旁,不过真不是他要说,她跑起来的速度真不是普通的慢,要是边境真的打起仗来,依她这身手…… 干脆就别跑了。 「你别靠近我,好恶心。」她跑得气喘吁吁,不忘朝他扮了个鬼脸。 袁穷奇笑了笑,偏故意靠近她,吓得她惊叫连连,跑得更快了,但真的只快一点点,他步伐再大一点一样跟上。 让她嘲笑,他不痛不痒,只要能让她暂时遗忘瞬间生起的恐惧,受嘲笑就当做功德。 只是她是个谜,他难以摸透的谜,太多巧合的线索,教他生起了探究的冲动,这是打从曹瑾妍辞世以来,他头一次对个姑娘家生出兴趣。 回到大风村,压根不需要祝湘要求,袁穷奇已经贴心地制作一些简单家倶,只为了让祝涓可以在这里住得舒适些,甚至还替祝涓打造了一辆简易的推车,方便她将做好的糕饼一路推到镇上去。 第十三章 这一点,教祝涓喜笑颜开,天天绕在他身边袁大哥长、袁大哥短的,被收买的速度比夏日的暴风雨还快,但不可否认,袁穷奇的心细确实教人感到窝心。 而除此之外,他还特地修缮屋顶。 「你不会打算在这里长住吧?」祝湘站在屋外,抬头询问着在屋顶上走来走去的袁穷奇。 她知道他是武人出身,压根不担心他会突然踩空摔死,但好端端的修什么屋顶,已经秋末了,雨季早已经过去。 「不,只是听刘文耀说这天候要变了,恐怕会下雨。」他巡着看着,一找到缝隙便以木条钉上,动作灵巧得像是个专业的木匠。「公子的房间横梁边上会透光,要是下雨肯定会漏雨,而你和祝涓的房间也逃不过,所以就顺便补补。」 「是喔。」既然是刘文耀说的,那就肯定错不了。 「晚一点,我要跟刘文耀到小风村弄个简单的堤防,以防缀溪又泛滥。」 「嗄?」祝湘听得一楞一楞的,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热心助人。 对祝湘而言,他简直像个谜,像阵五里雾,教人摸不着头绪。 严格说来,过去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了解不多,但是她死前的央求他却充耳不闻,伤透她的心,尽管移魂重生到祝湘这副躯体上,那股被伤的痛依旧深镂在脑海里,教她就算见着他也故意视而不见。 可如今相处后,又觉得他并非如再次见面时那般令人厌恶,是他改变了,还是因为熟识了才在她面前慢慢地显露本性? 她不解,但他愿意帮助边境村民,这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她没道理阻止。 待他一出门,祝涓也已经将糕饼蒸得差不多了,推着推车出门。 虽说铺子已经顶下了,里头的用具一应倶全,可祝涓还是坚持住在大风村准备膳食,还要在这儿克难地准备糕饼再一路推到镇上铺子里。 相较之下,她倒是闲得紧,除了照料齐昱嘉外,就是刘大娘串门子时和她聊上两句,要不就是到小风村一趟,确定费老伯的病情稳定与否。 所以,她真得很闲,可是,她收费昂贵,于是,她开始心虚。 想要整理家务嘛,她真的不拿手,就怕愈理愈乱,至于后屋厨房,她已经被下达禁入令,除了熬药以外,那里不是她的地盘,那么,她还能做什么? 「祝大夫,你在想什么?你……可以跟我聊聊。」齐昱嘉迟疑地开口,很怕她想得出神,手上跟着不留情,到时候倒霉的是自己。 祝湘猛地回神,想起自己正在给齐昱嘉换药。她抬眼瞅着他,猜想他今年也约莫十七、八岁,外貌俊白如玉,神态丰神隽雅,虽脸带病气,但是极为干净,不但没有胡髭,就连身上也没有异味…… 「祝大夫……该不会是我身上的伤恶化了吧?」虽然他觉得身子一天比一天康复,下床走动也不再走个几步就气虚,若要立刻启程回京应该也没问题,可是她现在的眼神好让人忐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他患了恶疾,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袁穷奇将你照料得极好。」他没让齐昱嘉有半点邋遢样,尽管卧病在床,可总替他将长发束好,衣服理好,没有一丝的散乱。 「是啊,有时我都怀疑他到底什么时候睡觉,我睡了,他还没睡,我醒了,他也早已经醒了。」齐昱嘉极有兴致和她聊袁穷奇,只要她别老是在上药时出神就好。 「是吗?」她沉吟着。 除此之外,厨房的水缸从没空过,他还能拨空砍树做家倶,如果她要外出,他也必随侍在旁,如今还可以和刘文耀到小风村帮忙筑堤防……他的体力是用之不竭的吗? 「我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忠人之托的人,竟在最危难时非但没抛下我,甚至还勇闯……救了我,背着我走,一心只想要救我。」齐昱嘉说着,字语间是对袁穷奇诉不尽的感激。 祝湘微扬起眉,没点破他的语病,反倒是静默了起来。 换言之,袁穷奇是在齐昱嘉被掳走时,还闯入敌营将他救出?边境有许多小道消息,并不全都可信,可是从齐昱嘉口中说出的,必定是最真实的。 如此忠勇之人,也莫怪当初她对睿王见死不救时,会逼得他口出恶言了……所以他一开始的嫌恶只是纯粹因为她见死不救,而如今对她改观了,连带的也不再针锋相对? 思忖时,屋顶上突地传来石子敲打般的声响,她走到外头查看,惊见竟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来得凶猛而无预兆,过午的天色竟暗沉得犹如黑夜,教她忍不住皱起柳眉,想起袁穷奇和祝涓出门时没有带油伞,这天候要是淋到雨,想不生病都难。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远远的便瞧见模糊的雨幕中有人影走动,一会儿便见刘文耀和袁穷奇快步地跑到屋前,两人身上早已经是一身湿。 祝湘还没开口,刘文耀已经大嗓门地喊着,「祝姑娘,袁老弟受伤了,你赶紧替他瞧瞧吧。」 袁穷奇无声咂着嘴,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一把拉开他的衣襟—— 「……我伤在臂上。」这般急着脱他衣衫,而且还瞪着他的胸膛瞧……这女人是怎么了? 【第六章 睹物思人】 祝湘双眼直瞪着贴在他胸膛上的那只血翠簪。 血翠的产量极少,民间获得血翠应例皆得上缴大内,而这把血翠簪颜色似绿染红,呈扁杓状,长度不及巴掌,在暗处会微泛光芒,就着玉色雕出龙凤,尽管周身被镶了镂花银饰,上头悬以红线,乍见犹如是配饰,但这是她的最爱,她根本不可能错认! 这分明是当初她临死前托他交给爹娘的血翠簪,为何还在他身上,他为何没有交给她的爹娘? 「祝姑娘,袁老弟是伤在手臂上……」刘文耀小声提醒着。 虽说她是个大夫,但毕竟是个姑娘家,直瞪着男人胸膛的豪情举措饶是边境的姑娘也做不出来。 她蓦地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惊世骇俗,赶忙松开他的衣襟。 「不打紧,只是小伤而已,我先进去换件衣袍。」袁穷奇拉起衣襟,大步从她身旁走过。 「祝姑娘,袁老弟手臂上的口子挺大的,是因为有人不慎滑进溪里,他为了要救人才会刮出那道口子,你得要替他上药,我先走了。」刘文耀临走前再三嘱咐,就怕袁穷奇懒得让人医治,放任伤口恶化就不好了。 「雨很大,你要小心点。」她本想要拿把伞给他,却想起屋里根本就没有伞。 「放心,到我家不过半里路,一下就到了。」 祝湘微颔首,望着外头的雨势,想着刘文耀说的事,她心里糊成一片了。 袁穷奇绝不会是个恶人,他慷慨解囊助人,甚至热心的和村民筑堤防,照料齐昱嘉更是极尽所能,可……为何他没把血翠簪交给她的爹娘? 血翠簪是当年曹家仅剩未被抄走的传家宝,更是她出阁唯一的嫁妆,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再嘱咐他务必把血翠簪交到爹娘手中,可他却镶了镂花银饰,串成了配饰戴在身上……这到底是为什么? 方才乍见血翠簪时,她心底是恼着的,可如今冷静之后,总觉得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再者血翠这种东西放在身上,如果有心人要嫁祸栽赃他,他会落得百口莫辩的下场,但他却还是这么做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想问,偏偏又不能问,想了下,决定替他上药再找话试探他。 打定主意,她便走到他和齐昱嘉的房门前,一把推开了房门——竟见袁穷奇浑身赤裸…… 她呆住,像是没料想到会撞见这一幕,因为她脑袋在想其他事,所以她忘了敲门,所以她撞见了他赤裸的躯体,壮而不硕的精实身躯,宽肩窄臀健实的长腿…… 「啊!袁穷奇,你有毛病啊!」她慢半拍地关上门,恼声咆问。 袁穷奇瞪着门板,无言地撇了撇唇,快速地穿上干净的粗布衣裳,一把拉开了房门。 「表妹,有毛病的是你吧?」 「你才有毛病,明知道我要帮你看伤口,你还故意脱光光,你是故意的!」她羞得连雪白颈项都染上一片嫣红,水眸在暗处显得润亮剔透。 「我浑身都湿透了,不把湿衣服换下,难不成你等着看我染上风寒?」他没好气地道。 祝湘呆楞地望着他,看着他解下束发,发梢还滴着水,忙道:「赶快把头发擦干,否则就算换上干衣服也一样会染风寒。」她都忘了他浑身湿透这回事了。 第十四章 「如果不是你突然开了门,我现在应该在擦头发了。」他掀唇笑得戏谑。 祝湘闻言,羞恼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刘大哥一直赶着我帮你诊治伤口。」 「你要怎么赔我?」 「赔?!」她嗓音拔尖地问。「你上一回还不是闯进我房里,那笔帐我都还没跟你算呢!」 算到底,姑娘家的清白可是他拿万金都赔不起的! 「那可不一样,上一回我只看到你的肩头,可这一回你是从头到脚把我给瞧光光。」算了算,他才真是亏大了。「姑娘家要讲清白,难道男人就不用谈清白?」 祝湘气得眯了眯眼。「男人的清白一点都不值钱,还有,不要跟我啰唆,立刻回房擦头发,我要看你的伤口!」 以为跟她耍嘴皮子,她就会忘了她要做的事不成? 袁穷奇咂了声,回头就见倚在床柱边的齐昱嘉正掩嘴忍笑,他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才从床边一张小花架上抽出布巾,随意地擦拭着长发,一回头,就见祝湘早已经备好了药和布巾走进来,站在桌边候着,并拿起他搁在桌面的白瓷瓶打量。 他没好气地走到桌边,拿回白瓷瓶。「其实刘文耀太夸大了,不过是个小伤口罢了,根本就不需要上药。」 祝湘直盯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白瓷瓶系在腰带上,不禁道:「那药瓶里头装的是金创药,不过里头的药早就没了,要不要我替你装点新的?」 「不用。」 「那你系个没装药的瓶子在身上干么?」如果她没记错,那药瓶……是她给他的,因为底下有外祖父医馆的馆号,不过这一款药瓶早已没在使用,仅剩的她全都带回家,而其中一瓶给了他。 「祝大夫,你就别问了,那瓶子是袁穷奇的命。」 见祝湘望向齐昱嘉,袁穷奇不禁跟着回头,以眼示意他不准多说。 齐昱嘉立刻识相地闭上嘴,直接往床上一躺,假装休息。 见从齐昱嘉口中得不到什么消息,她干脆直接问着袁穷奇,「不过就是个瓶子,又没有嵌玉镶金,有什么了不起的?」 「睹物思故人,听过没?」袁穷奇没好气地道。 祝湘闻言,楞楞地望着他。那位故人,指的不会就是她吧?可是当初他们只有几面之缘,哪里算什么故人? 他不但将她送的药瓶带在身上,甚至还有血翠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没什么事,你可以回房了。」袁穷奇不愿多谈,打发着她离开。 祝湘回神瞪着他。「回什么房?把衣服给脱了,我要帮你上药。」 「伤在手臂为何要脱衣服?你就这么想看我的身体?」 「你在胡说什么?脱掉衣服比较好包扎!」她羞恼道。 袁穷奇见她万分坚持,无奈之余也只能褪去外衫。 祝湘瞥了眼他依旧戴在颈上的血翠簪,再将注意力放到他的手臂上—— 「袁穷奇,你真的有毛病,这口子这么大,你竟然还说不用上药!」她骂道,拉着椅子坐到他身侧,却发现这伤口是原本就有,但不知道被什么利物再刮过,让原本稍稍收口的伤处扯得更深。 「你身上原本就有伤,你为何不说?!」是她疏忽了,他将齐昱嘉从敌营中救出,怎可能全身而退,身上有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她先前根本不曾细思过这个问题。 「表妹说过我是伤在脑子,一目了然,不是吗?」他笑得戏谵,提醒着她。 祝湘眯眼死死地瞪着他。「确实是伤在脑子无误,否则就不会在这当头还跟我说风凉话!我跟你说过,伤后的照料最是重要,你知道怎么照顾你家公子,就不知道要怎么照顾自己?」 「我等着你照顾我。」 「谁要照顾你?每个人都得要自己照顾自己。」她拿起金创药撒在他伤口上,当作没听见他坏心眼的调戏,余光瞥见他戴在颈上的血翠簪,忖了下,假装有兴趣地问:「欸,这是什么?那镂花银饰里头好像是一支玉簪。」 袁穷奇垂眼看了眼血翠簪。「是啊。」 「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会有姑娘家的玉簪?而且还特地镶了镂花银饰。」 「你在意?」 她眉头一皱。「你在说什么?」她在意,是因为那是她的血翠簪,可他的说法好像她在意他身上有着姑娘家的饰品。 「表妹,你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噙着坏心眼的笑。 「你在胡扯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明明是玉簪,怎会镶镂花银饰,很特别,问一下而已,你别往脸上贴金!」要不是想知道他留下血翠簪的用意,她还真不想听他鬼话连篇。 「你很想知道这支玉簪打哪来?」 「我……」她是很想知道,可问题是他的说法太暧昧,教她说不出口。 袁穷奇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等着。 「你笑什么?」祝湘横瞪他一眼,手里动作没停,拿起剪子将包扎用的布巾末端剪成三股,随即开始往他的手臂上包扎着,到了末端再抓起三股反绕交叉,像是编辫子般,最末再绕了圈打结。 袁穷奇本是笑着,但在见她包扎好的布巾后,不禁楞住。 这种包法……八字交叉,这是曹小姐当年替他包扎时的包扎法,当时他觉得特别,问过后,她说这是她外祖父摸索出的一种包扎法,布巾较不容易脱落,是她外祖父的绝活,就只单传她一个。 所以她—— 「怎么了,我扎得太紧了吗?」见他神色有异,她随即动手要解开包扎。 袁穷奇一把扣住她的手。「你这种包扎……」 祝湘顿了下,反问:「有问题吗?」 「……很特别。」袁穷奇直瞅着她,可不管再怎么瞧,他也无法看穿这躯壳底下的是哪一缕魂。「这是上哪学的?」 「当然是跟我爹学的。」她面不改色地道。 「是吗?」他不信,因为曹瑾妍说过,这独门绝活只单传她。 可她会!一模一样的包扎法,一模一样! 「这事能假吗?不信你可以问祝涓,她也知道。」她神色不变,说得笃定,几乎连自己都快要相信。 袁穷奇紧扣着她的手不放,喉头微微缩着,半晌才哑声道:「我有个朋友,她虽不是大夫,但她对医术极有兴趣,她性情娴雅温柔,总是笑脸迎人,路见不平会仗义助人,我曾被她帮过,她救了我一命,教导我许多,而身上这药瓶便是她当年赠与我的,我带在身上来思念她,而她当初也是用同样的包扎法替我包扎,她——」 祝湘直睇着他,他黑眸灼亮,亮得仿佛可以照亮一切黑暗,看见她污秽的魂魄,教她想要逃避,教她骇惧—— 「姊,救命啊!我的推车要倒了!」 外头突地传来祝涓的尖叫声,祝湘随即抽回手,快步朝房外走去。 袁穷奇望着自己的手,怀疑自己根本就是疯了,才会在那一瞬间认定她就是曹瑾妍,可是怎么可能…… 但如果她不是曹瑾妍,为何她身上会出现如此多的巧合?她的话语、她的包扎法、她的性情和她的神韵……蓦地,他明白了为何打一开始自己的目光就不住地追逐着她,只因那陌生的熟悉感是来自于他对曹瑾妍仅有的认识。 可是,如果她是曹瑾妍,那当初他亲手焚烧的又是什么? 「袁穷奇,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刚刚说那席话,像是在告诉祝大夫往事,但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对她诉衷曲。」齐昱嘉枕着肘,凉声问着。「你该不会是把祝大夫当成当初救你的那位姑娘吧……还是她们是同一人?」 他问出口却又觉得不对,如果她们是同一人,袁穷奇的态度一开始就不会那般淡漠。 袁穷奇充耳不闻,陷入沉思中。 三年,曹瑾妍已经离世三年了……他蓦地想起祝涓说过,祝湘在三年前大病一场之后,就忘了怎么做菜……思及此,一道灵光乍现,教他蓦地抬眼。 难道说,是——移魂? 是夜,大雨不停,屋后厨房上方只是一块凸出的檐角,这下子雨全都泼到灶边,连要熬个药都得费尽工夫,更遑论要做菜。 而由于今天下大雨,祝涓的糕饼铺子生意也被大雨给打坏,剩了不少糕饼回来,刚好充当晚膳。 「这糕饼极为绵密,内馅十分扎实。」齐昱嘉尝过之后,不禁惊为天人。「祝姑娘厨艺真是高超,菜烧得好,就连这糕饼都是一绝。」 第十五章 祝涓听着,笑眯了水眸。「齐大哥真会夸人,其实我做得很一般。」她谦逊道谢,但心里还是不禁晕陶陶的。 「不,这般手艺就连我在宫……宫家,一个好友府上尝的都没这特别。」险些说溜嘴,齐昱嘉赶忙转了过去。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巴掌大的糕饼,他可以一口气吃下十来个。 庆幸有这两人搭着话,才没让满屋子尴尬无尽头的蔓延下去。 祝湘就坐在祝涓身旁,看着外头的雨势,而袁穷奇则是倚在门边,同样若有所思地望着雨势。 祝涓压根没发觉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息,径自抓着齐昱嘉问着。「齐大哥,这其实都是一些简单的糕饼,我呢想弄点不一样的,可是却想不出有哪些特别的糕饼。」这边境地带的糕饼就那几样,想变个花样都不容易。 「那还不简单,我倒是可以说上一些不同的,就好比豌豆黄。」 「那是什么东西?」她听都没听过。 「这豌豆黄有分粗细,我呢偏爱尝细的,口感细腻,入口即化,不过做工倒是挺繁琐的,这豆得挑上好的,煮得够烂,豆泥要滤得够细,加点糖熬,如此口感精致,甜而不腻,那黄澄澄的表面就引得人食指大动。」说着,他才发觉自己真的已经离宫很久,久到连那些吃腻的甜点都想念了。 「可是豆子熬成泥后,不可能会黄澄澄的。」祝涓忖着,依他叙述猜出该怎么做,却无法理解为何会是黄澄澄的。 「好像是染了什么东西……豌豆黄之所以称为豌豆黄,就是因为它是黄色的。」虽然不知染了什么,不过这一点齐昱嘉可是再肯定不过。 「可是……」 「豆子熬煮时会加入黄栀子染黄。」祝湘突道。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袁穷奇适巧回头。这一席话,更教他笃定她很有可能是曹瑾研移魂而来。 只因豌豆黄是宫中御食,宫外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会知道,那是因为他曾在宫宴里尝过。 而他一直厘不清的是,她如果是曹瑾妍,为何初见他时会认不出他?甚至打一开始就淡漠地拉开距离,为什么? 「祝大夫,你怎么会知道?」齐昱嘉脱口问着。 他的疑惑一如袁穷奇的想法,豌豆黄在民间是吃不到的,更遑论是在这边境地带,一个不曾踏出广源县范围的边境姑娘是不可能知道的。 祝湘愣了下,水眸微移,便道:「黄栀子是药材,过去我爹还在时,曾听我爹提起过数种药材可入食材,这一点祝涓懂得也不少。」 「嗯嗯,姊说的没错,很多药材都是可以当食材的,好比粥里头可以添上枸杞黄耆,这都可以助人恢复元气,如果汤膳的话可以加入的就更多了。」祝涓没心眼的说着。「像齐大哥吃的粥里头,我可是都按照姊姊形容你的身体状态,配上了药材熬煮,如此一来食药双补,身体可以复原得更快。」 「原来是这样。」齐昱嘉轻点着头,原本只觉得打从祝涓来了之后,他对每顿膳食都期待得紧,倒没想到她竟如此懂得养生之道,懂得如何以食补身。 「齐大哥,还有什么糕饼呢,说来听听,到时候我试做让你尝尝。」 「好啊,我知道的还有莲蓉卷糕、桂花凉糕、山楂糕……对了,还有烙干、耳朵眼……」齐昱嘉细数着宫中御食,把记得的全都说出,就盼透过祝涓的手艺也尝到思念的味道。 一个细说分解,一个静心聆听,两人讨论得好不热闹,反观另外两人却异常静默。 祝湘被外头的雨声给扰得心浮气躁,朝门口望去,却适巧对上袁穷奇灼热的眸光,那视线像把火,像要在她身上烧出真相,教她更加焦躁。 她不愿被他发现,也认为他根本不可能发现,可偏偏他那双眼像是快要将她看穿,教她心神不宁。 她调开眼,却甩不开那炽人的视线,教她心烦意乱,正要开口斥责他时,一阵脚步声踏破了磅礴雨声,教她不由得朝外望去。 几乎同时,袁穷奇也望向外头,随即往门口走去。 没一会儿,就见几个山上猎户身穿蓑衣而来,祝湘赶忙起身,就听见为首的刘文耀放声喊着,「小风村的堤防被冲垮了,有人为了要将石块堆起,结果受伤了,咱们几个要到小风村瞧瞧状况!」 「我跟你们一道过去。」袁穷奇不假思索地道,手却突地被人抓住,他有些意外的望去,果真瞧见祝湘抓着自己。 今儿个他试探过头,招来她的防备,一个晚上都没和他搭上半句话,本以为想打破僵局得要费上不少时间,没想到这当头她倒是主动地拉住自己。 「你不能去,你身上有伤!」她低骂着。「想帮人也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一点小伤不碍事,小风村里的男人不多,大多是一些老弱妇孺,能多个人去多少能帮上忙。」袁穷奇扬起唇角解释着。 她的语气虽重,但脸上皆是担忧,他领受了。 「可是——」她当然知道小风村里大多是老弱妇孺,但他——「咱们没有伞没有蓑衣,你这样淋雨去,是存心要让自己染上风寒不成?」 「姊,我今儿个回来时有买了两把伞,要是用得着的话就带去吧。」祝涓手脚俐落,在听两人对话时,就已经从厅边的推车里头取出新买的油伞。 祝湘见状,不知道该恼她多事,还是开心她的贴心。 「没事,我去去就回。」袁穷奇接过手,便要跟着刘文耀一行人离开。 「等等,我也一起去。」祝湘随即回房背起放置药草的竹篓。 「你别去,天色这么暗,你——」 「我是个大夫,有人受伤了,我可以不管吗?」她没好气地瞪他,再从祝涓手中接过另一把伞。 袁穷奇本想再说什么,但刘文耀已经在催促了,他也只能一把握住祝湘的手。 祝湘想甩开他的手,却听他道:「跟在我的身边,有个万一我才来得及拉你一把。」 祝湘张口未语,祝涓已经抢白。「很危险吗?要不要我也去帮忙?多个人总是帮得上一点忙的。」 「你留在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道,难得的默契一致。 祝涓抿了抿嘴,听话的乖乖待在家里,两人随即跟着刘文耀一行人离开。 小风村就在山脚下,村民围居在山谷地带,山头上是湍急大江——赤霞江的源头,由东往西流,在山谷底分出一支分流为缀溪。 每逢雨季,小风村就会面临缀溪泛滥的问题,想迁村又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毕竟小风村是以豢养牲口为生,山谷地带有草有水是最理想之处。 但是当大雨不停时,缀溪就会成为小风村人的恶梦。 当一行人来到小风村时,水已经淹到了膝头上,根本分不清哪边是路哪边是溪流,远远的黑暗之中,就听见有人高声喊着救命。 高昂的求救声在大雨之中显得微弱,教人胆战心惊。 「应该是在那个方向。」刘文耀朝右前方的方向指去。 见他往前一步,袁穷奇赶忙拉住他。「不对,那边应该是缀溪边,我们得要绕到右手边那片芦花,芦花就长在缀溪畔,你忘了吗?」袁穷奇往更右手边指过去。 「对喔,那咱们眼前不就已经是缀溪了?」刘文耀吓了一跳,庆幸有袁穷奇在。 他们虽是熟悉小风村地形,可问题是眼前正下着滂沱大雨,天色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水又淹到膝头上了,哪里分得清此处是何方。 刘文耀带着人沿着芦花丛的边缘走,袁穷奇则是紧握住祝湘的手,回头道:「不管怎样,都不准放开我的手。」 他收整戏谑,认真严肃的神情,教祝湘用力地点了点头。 绕过芦花边缘,一行人逐步靠近发出求救声之处,这里的水并没有淹得那般高,可以瞧见有人紧抓着岸边芦花,整个人在水里载浮载沉。 「我过去,你待在这里别动。」袁穷奇把伞交给她,随即淋着雨和刘文耀靠近那人,使劲将那人给拉起。 祝湘赶忙向前,拿伞替他们撑着,想要查看那人伤势,可偏偏她的眼力没好到可以在黑暗中辨物。 「那里还有个孩子……」被拉起的那个人浑身颤抖着,虚弱地说着。 众人往他指去的方向望去,可黑暗之中隐约只见湍急的急流,什么都没瞧见,祝湘微眯起眼,脚步往溪畔再跨出一步,却像是踩到什么,吓得她赶忙缩脚,几乎同时,她仿佛听见了细微的声响,不禁蹲下身用手摸索着,竟让她抓到一只冰冷的小手。 第十六章 她连忙高声喊着,「孩子在这里!」 她喊时,动手拉着小孩,但小孩比她想象中还要重;非但没拉起,反让踩在溪畔烂泥里的脚给滑了,整个人往溪里滑去。 「祝大夫!」 有人高声喊着,有人往她的方向跑去,袁穷奇横眼望去,一颗心紧得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不及细想便跃入急流里。水流湍急远超乎他的想象,他整个人几乎失去平衡,在水里载浮载沉,而这状况更教他胆战心惊,就怕祝湘受到什么伤害。 「祝湘!」他放声吼着,无视飘浮在水面上的树枝打在脸上。 他焦急寻找着,心乱如麻,整个人慌得快要发狂。 他不管她为何还能出现在他面前,他只知道只要有他在,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庆幸的是,水流把他往祝湘的方向带,就在接近时,他一把将挣扎的祝湘给抓入怀里,还未喘口气,想往岸上靠,但水太急,加上雨势大得模糊他的视线,让他失去了方向,只能选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顺流而去。 「祝大夫、袁老弟!」刘文耀拔声喊着,只见水流湍急的卷着树枝芦草,就是瞧不见两人的身影。 【第七章 失聪善兽】 刺骨冰冷。 祝湘不住地颤抖着,犹如临死前那般绝望的寒冷沁入骨子里,冻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此时耳边突地传来男人心急如焚的叫唤,有股暖意熨烫着她,安抚着她,催促着她张开眼。 「你终于醒了。」他是练武之人,能在黑暗中视物,见她眼睛张开,他总算松了口气。 祝湘微眯起眼,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有一瞬间恍惚着,怀疑她人还在濯莲殿,而他是来替她收尸的。「你……来替我收尸?」她颤声问着,吓得几乎魂不附体。 时间倒流了吗?还是打一开始她就没有离开过濯莲殿?! 「你胡说什么?」袁穷奇楞了下。 她恐惧着,挣扎着,不愿再回到过去,颤抖的双手紧揪住他的衣襟。「不!我不要再回去,我不要再当曹——」 「祝湘!」袁穷奇重声咆吼。 她蓦地瞪大眼,眼前依旧黑暗,但是黑暗中他那双眼分外熠亮着,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微光,微弱却能稳住她的心。直瞪着他好半晌,她才哑声问:「我是祝湘?」 「你当然是祝湘,咱们被溪水给冲到下游,我拉着你上岸,找了个山洞避雨,外头的雨还大得很。」像是要引开她注意力,袁穷奇还指着洞口外。 她楞楞地望去,她看不清楚,听声音才能分辨外头正是风强雨骤,那风雨声在夜色里显得危险而冰冷,但也正因为这声响能让她清楚感受自己的存在,她的记忆才得以缓缓回笼,想起她和他涉水到小风村,为了拉起一个孩子,她反倒滑进溪里…… 「那孩子呢?」她突问。 「我不知道,你一掉进水里,我就跟着跳进溪里。」 「你跳进溪里?」她低喃着,这才发觉他浑身湿透,就连脸上都还淌着水滴,发上还有树叶杂草,狼狈不堪。 「既是我带你出门,自然不能让你出事。」见她终于回神,他暗暗松了口气。 刚刚那一瞬间,他猜想她许是昏了过去,记忆和当年重迭,以为自己是来替她收尸的……所以她是真的移魂,她真的是曹瑾妍,而她再也不愿回想那一段,所以才会将他视为陌生人。 他都明白了。 既是如此,他就绝口不提,让她永远当祝湘,永不再提起曹瑾妍之名,以免上天发现她移了魂再派鬼差来拘。 「我……」她呐呐无言。 她没想到他真会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为了救她而跳入溪中……这天候溪水好冷好冷,而他……像是想到什么,她视线往下一移,尖喊着—— 「你为什么抱着我?!」 难怪她觉得有股暖意,原来是他将她抱在怀中! 袁穷奇啼笑皆非地提醒她。「表妹,是你抓着我。」他指着衣襟,让她明白是她的双手紧揪住他。 「吓!」她吓得赶忙松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的双臂给箝制。「放手,袁穷奇,放开我!」 「天候很冷,偎着较暖。」她浑身冰冷得吓人,一如当初他抱起她的尸体……要不是探过她的鼻息,他会以为他再一次地失去了她。 「不要,你……」她颤抖着,这一次是因为男人的躯体让她恐慌不已。 「表妹大夫,我很冷,你借我偎一下吧。」他柔声恳求着。 「你——」她想要抗拒,可是她的双手触摸之处,确实是冰冷得吓人,而且……触及他的肩头,指尖上的水不像水,带了点粘腻,她凑在鼻间一嗅,震愕抬眼,「你的肩膀上有伤!」 那是血,不是水! 「小伤。」他满不在乎地道。 「怎会是小伤?得要赶紧……」她突地顿住,低声问:「我的竹篓呢?」 「被水冲走了吧。」 祝湘无奈叹了口气。就算没冲走也没用了,竹篓里头虽有金创药,但被水泡过也等于没有。 该怎么办?风雨那么大,他身上又有伤…… 「啊……」 「怎么了?」听见他沉吟一声,祝湘赶忙稍稍挪动身体,就怕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处被她给压疼了。 「我的药瓶不见了。」她提起竹篓教他联想起药,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探,却没找着一直戴在身上的药瓶。 「不见就算了。」里头也没药,带个药瓶也没用。 「不成,我去找找。」 见他真要起身,她赶忙拉住他。「你疯啦?天色黑暗,外头风雨那么大,你身上有伤,竟然还打算去找药瓶?」那根本就像是大海捞针,瞎忙一场,他又何必到外头去冒险?简直是傻子行径。 「不行,那药瓶里头——」他突地噤声不语。 那药瓶里盛装的是一撮骨灰…… 他想,兴许是当年他把曹瑾妍的骨灰送到榆川镇前,他偷了一撮骨灰,才会教她还能留在这人世间,要是那骨灰不见了……她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就是一个药瓶,没什么大不了!」她紧揪住他不放,不让他冒任何的险。「袁穷奇,你别忘了你说过要保护我,你要是在这当头离开,让我出了什么意外,你真的面对得了自己的良心?」 她不懂!如果他真的如此看重她给予的每样东西,表态他睹物思人,如此地将她搁在心上,那么当初他为何不肯回头?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的背影给羞辱,可是,眼前他却珍惜着她给予的药瓶,教她实在搞不懂他当初到底在想什么! 袁穷奇闻言,再犹豫也得停下脚步。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眼力没有他好,在黑暗中无法视物,要是他去得太久,她一踏出山洞外出了意外,他如何承受得起? 她就在他的面前,他只要将她护得牢牢的,老天没道理还要将她带走,对不? 她曾经受过那么多苦,为了家人委曲求全,她能移魂必定是老天给予的重生机会,既然如此就不会任意再收回,不是吗? 黑暗中,灼亮的黑眸直瞅着她,用他的眼一再确定她安好,让他的心可以平静。 「你……把衣服给脱了。」她突道,闪避着他的注视。 袁穷奇疑惑地看着她。 祝湘见他动也不动,不禁微恼地揪着他的衣襟。「把湿衣服给脱了,再穿着你一定会染上风寒!」外头风雨这么大,她也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就怕刘文耀他们想寻来,恐怕一时半刻也找不着,想离开至少也要等到天亮,要不摸黑踏错又踩进溪水里,岂不是自找死路? 袁穷奇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心想她并不喜有人靠近,甚至他的碰触都会令她厌恶恐惧,可她竟能接受他把衣服给脱了? 「快点!难不成你是要我帮你脱?!」她恼声吼着。 袁穷奇没有犹豫,心想夜色笼罩下,她什么也看不见,也就不会感到恐惧才是。他缓缓地褪去衣服,感觉她退开了些,然后——他蓦地别开眼,不敢相信她竟当着自己的面脱下襦衫…… 她在做什么?他目不斜视,不敢朝她的方向望去,可是—— 「袁穷奇,你在搞什么,我唤了你好几声,你为什么都不吭声?」祝湘羞恼地往他怀里一坐,强迫他看着自己。 袁穷奇喉头干涩,怀里是她柔软的身躯,她只着贴身衣物,冰凉滑腻的肌肤贴覆在他身上,教他心猿意马。 第十七章 「你还冷吗?」她问着,身体微颤,因为冷也因为恐惧男人的躯体,可是她是大夫,她很清楚在如此寒冷的夜里,如果他们不用彼此的体温暖彼此,恐怕就连要撑到天亮都有困难。 袁穷奇楞了下,总算明白她的用意,一方面赧然自己起了邪念,一方面又动容她为温暖自己可以将恐惧暂抛一边。 「你呢?」 「还好。」她摩挲着双臂,突地又抬眼问:「你身上还有哪里有伤?」 「不知道,但不碍事。」 她干脆抓起他的手替他诊脉,确定他的脉象强而有力,教她稍稍安心。「这样就好,等离开这里我再替你上药。」 「嗯。」 两个人暧昧地分享体温,教她要是不说点话就摆脱不了打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尴尬,只能找着话题,才抬眼便瞥见他挂在颈上的血翠簪,血翠簪在黑暗之中发出微亮的光芒,教她不禁低声问:「这玉会发光,特别得很,打哪来的?」 袁穷奇敛睫瞅着她,好半晌才哑声道:「这是一个我心仪的姑娘家留下的遗物。」 祝湘楞住,没料想到会得到这答案。 他心仪的姑娘家? 她?!怎么可能?! 她救过他一回,那是明德二年,而她死时是明德四年,这其间他们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她救他,一次是他为她收尸……不过是两面之缘,怎么可能会心仪她? 「她临死前,托我将这玉簪送到她爹娘手中,可是……我舍不得,所以就留在身边,有这玉簪在就能坚定我的心,让我更加明白我该做的是什么。」他要为她报仇,就算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倾尽一切所有,他也要杀了齐贤。 祝湘怔怔地说不出话,她不能理解他竟因为她救了他便心仪自己,可那时的自己和端王世子正式文定,隔年便嫁入端王府,再隔年死在濯莲殿……她是如此污秽肮脏之人,而他竟还心恋自己……至今未变? 可如果是如此,为何当年他不回头?她想不通。可他没必要对她撒谎的,对不?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曹瑾妍。 「表妹,我有点冷,可以抱着你吗?」 她抬眼又垂敛长睫,才缓缓地把脸颊贴在他的肩头上,让他可以将自己合抱住,这一刻,她不怕了,因为他是袁穷奇,他不会伤害她,她是如此笃定。 他充满肌理的躯体有股雨水的清爽气味,温热地将她环抱住,将她护得牢牢的,在她最害怕的时刻守在她的身边。 她原谅他了,不问他为何不回头,因为在她人生的最后,是他无声的陪伴,没让她孤单地离世。 有人惦记着自己,如此地惦记着自己…… 风雨声呼啸着,枕着他的肩,倦意袭卷上她,教她沉沉睡去。 袁穷奇垂睫瞅着她的睡脸,轻柔地将她紧搂入怀。 她方才清醒时,瞬间的恐惧尖喊让他心好痛……三年了,她已经脱胎换骨,可她的魂魄依旧陷在恶梦里。 三年前,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香消玉殡;三年后,他穷尽一切,任谁都不能将她从身边夺走。 寒风似刃,钻进她的骨子里,硬是将她从香甜的睡梦里给唤醒。 她张眼,疑惑地环顾四周,突地听见外头有交谈声,初醒的脑袋还有些混沌,直到意识身上的寒意才教她想起她没穿衣裳! 她猛地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竟穿着男人的锦袍……天啊,她竟熟睡到连袁穷奇帮她穿上衣服都没发觉? 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被他给看光了? 小脸羞得红通通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外头的交谈声持续着,是袁穷奇的声音,但另一把嗓音陌生得紧。 难道是有人寻来,顺便还带了衣服?她拉了拉身上宽松的锦袍,发觉自己的长发是解下的,甚至已经快干了,而身旁还有一条大布巾,状似从她发上滑落在地的……是他帮她擦的? 他怎么可以?这是夫妻间才能做的私密举动,他竟……思及昨晚他变相的表白,教她更是莫名悸动着。 别动摇,他喜欢的是曹瑾妍不是祝湘,她有什么好难为情,甚至欢喜来着? 想起身察看他在和谁交谈,随手收拾着昨晚脱下的湿衣裳,不见他的湿衣袍,反倒是瞧见一面手镜……不会吧,昨晚那种状态,他竟然还随身带着手镜? 他是长得好看的,飞扬浓眉底下是双深邃的黑眸,如夜色中的星子闪烁,相信不少姑娘家都会被那双眼给勾了魂。 忖着,她不禁轻拍下额,暗恼自己竟想岔了。 起身走到山洞边,雨似乎早已经停了,而这山洞口离溪边竟只有几步的距离,溪水混杂着树枝落叶,水流依旧湍急,往旁看去,袁穷奇正背对着她和一个不曾见过的男人交谈,教她不禁微眯起眼。 那个男人一身水蓝色绣黑边纹锦袍,面色凝重,而袁穷奇……「袁穷奇,你在搞什么,竞然还穿着湿的衣衫!」他竟然把人家送来的锦袍让她穿上,自己穿着湿冷的衣衫,他是存心染上风寒是不是! 袁穷奇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抬眼望来,小声道:「大人,那位姑娘醒了。」 袁穷奇闻言,猛地回头,快步走到她身边,劈头就问:「冷吗?」 祝湘一双水眸都快要喷火了。「我刚才骂你什么,你现在问我什么?」该觉得冷的人到底是谁?! 「我……」 「姑娘,你别生气,我家大……他耳朵听不见,不是假装听不见。」男人是袁穷奇的下属锦衣卫千户长庞得能,见不得袁穷奇遭人骂,赶忙解释着。「瞧,地上那把手镜就是他的,要是有人走在他身后说话,这手镜就能帮他瞧见身后人说了什么话。」 祝湘愣住。「他听不见?」 袁穷奇读出她的唇语,回头怒瞪着庞得能,像是恼他道出他的秘密。 「别气,我是帮你解释嘛。」虽说大人方才跟他提过,这位姑娘是他和睿王暂留此地聘来的大夫,两人熟识一段时日,但依刚才这姑娘的口吻,他就知道大人肯定没让她知晓他失聪。 虽说大人能读唇语,但没有手镜在手,背对着人时,不会察觉有人唤他。 祝湘来回看着两人,见袁穷奇面有难色,不知该作何解释,更加确定了那人所说无误,教她不由得想起初到大风村暂居时,他唤她便开门,压根不管她的喝止,教她又羞又恼,更教她想起他总是盯着人看,砍树那回他差点误伤她……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我没说。」袁穷奇撇了撇唇道,心底依旧气恼庞得能未经他允许便道出他的残疾。 他希望自己是个可以匹配得上她的人,他甚至有把握可以瞒她一辈子。 「你会说话,那就代表你不是天生失聪,那么你是何时开始听不见的?」明德二年遇见他时,她没有察觉他是失聪,难道会是这几年的事?「跟我说说,也许还有机会可以医治。」 「……七岁那一年,我家逢剧变,家破人亡,我的爹娘惨死,而我虽然活下来,但是双耳却因为炸药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平板无波地提起过往。 祝湘呆住,没想到他失聪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更是因为炸药……那等于是无药可救了。 但是,只要他不说,怕是也看不出端倪,他压根也不像失聪者……忖着,她蓦地想起,濯莲殿内,他背对着她……她猛地捂住嘴,才能教自己别尖叫出声。 天啊!他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她压根不知道他失聪,不知道他听不见,当他背对着她,就算她喊破了喉咙,他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径自怨着他,以为他为羞辱自己才故意充耳不闻……天啊,她竟是这般误解着他。 袁穷奇不解她的心思,见她脸色愀变,以为她是嫌弃残缺的自己。「我虽是失聪,但我还是可以像个寻常人一样,你不必对我小心翼翼或是有所嫌恶。」 祝湘连忙道:「不是!我怎会嫌恶?我只是……我很抱歉我一直误解你。」 「误解?」 「就……」她嘴巴动了动,拐了弯道:「那回你来我的房间,我嚷嚷着你却还是开了门,我……」 事实上,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埋怨,此时此刻回想,直教她无地自容地想要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那是……意外,往后我会注意。」袁穷奇心里一沉,以为她是介怀他的残疾。 第十八章 「可我在门内喊你又听不见,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听不见,你为什么不跟我说?」祝湘羞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没想过事情的真相竟会教她如此无脸见人。 她一直径自的以为他在羞辱自己,分明是她自己在羞辱自己!甚至在重逢之后,还恶意对他视而不见,冷言相对,差那么一点就误了齐昱嘉的病情……她怎么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袁穷奇至此才搞清楚,原来她介怀的是她不知情,这教他心头发软着。 「我只是不想给人添麻烦,这么点事我应付得来。」当年正因为他的残疾才会教东厂的人一再寻衅,教他忍不住反击,甚至被齐贤改了名,这一切的一切曾教他痛苦得生不如死,但遇见她之后,痛苦只是一种过程,他可以为她跳脱、蜕变。 「哪里是麻烦?你不说才会被我误会。」她为了过往的误解而抬不起头,不知道要把脸给搁到哪去。 「祝湘,你不抬起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祝湘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羞红的小脸,一字一句说得缓。「对不起,我曾经误解了你。」 「没关系。」他探出双臂,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会冷吗?」 「我不冷,这锦袍挺暖的,但是——」像是想到什么,愧疚的神色瞬间说变就变。「你为什么还穿着湿的衣衫?!你应该要换上这套锦袍,怎么会是给我穿上?」 「你的衣裳还湿着,我不能让你穿湿的衣裳。」 「可是……」他的温柔暖进她的心底,但她不愿意他为了自己反而染上风寒。 「不打紧,我的朋友找来了,他说前头的水已经退了,咱们待会可以先回大风村,我换过衣服之后再到小风村探探状况。」 「怎么会是你的朋友找来,而不是刘大哥他们?」而且,他的朋友会知道他身在哪里,还知道要带套衣袍过来,准备如此周到也太教人起疑。 「我朋友先找到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跟他说我到小风村,他到小风村找我,听人说我被水冲走,所以沿岸找来,在溪畔捡到我的药瓶,猜测我就在这附近。」他大略解释,避开庞得能带来朝中消息的部分。 打他带着一支锦衣卫小队攻入敌营,救出齐昱嘉后,他便吩咐其他人,对外说他与齐昱嘉下落不明,这消息传回朝中,义父便立刻派庞得能日夜赶路前来寻人。 「喔。」那么,这人应该也是锦衣卫的人。她思忖着,不禁看向那人,却见那人走开几步,背对着他俩。 她原本不解,而后才惊觉两人抱在一块,赶忙将袁穷奇推开。 「祝湘?」 「你……我……」这是怎么了,她竟然由着他搂抱,而他竟敢如此理所当然地抱着她……可她却压根不讨厌。 「怎么了?」 祝湘抬眼瞪他。还敢问她怎么了?难道他认为两个人抱在一块是天经地义不成?她还没跟他算帮她穿衣袍的事呢! 思及此,她轻呼了声,看向那人背影,一张小脸羞得快要着火了。 完了,这人方才听及他们对话,肯定是误解了! 袁穷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唤了声。「得能。」 「在。」庞得能微侧过身,确定主子能瞧见他的唇形。 「你在外头等一下,我们收拾下便过去。」 庞得能扫了眼洞内的湿衣裳,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未来的嫂子,对吧。」其实一点都不难猜,因为他找来时,才刚探个头,随即被喝令回避,但尽管是匆匆一瞥,他还是瞧见大人抱了个近乎赤裸的姑娘家。 唉,就说人长得俊俏,就能得了这般多的好处,到哪都能抱得美人归,这下子恐怕京城那票名门千金要哭了。 「不是,你误会了,我跟他不是、不是那种关系。」祝湘赶忙解释。 「欸?」不是?庞得能瞥了袁穷奇一眼,只见他眉眼微沉,略显不快。 唉呀,难道是郎有情,妹无意?那两人不穿衣服抱在一块,只求露水姻缘不成? 「我是大夫,昨晚我们困在这里,要是不借着体温取暖,我们两个都会冻出病来的。」 她极力撇清两人不存在的关系,压根没瞧见袁穷奇脸色都快黑了。 「喔……」庞得能拖长了尾音,替袁穷奇轻叹着。 这边境姑娘真是了得,作风果真是比京城的姑娘要来得外放大胆,竟然把他家大人吃干抹净之后再推得一干二净,他忍不住替他家大人掏把同情泪。 可是,如果有机会,他其实也满想试试被吃干抹净再推得一干二净的感觉。 「庞得能,还不快滚。」袁穷奇恼声斥道。「是要等着我动手?」 「我知道了。」他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他家大人也差不多要恼羞成怒了,他就识相点,走开点,让他俩好生谈谈。 「我先走了。」祝湘动作飞快地捞起自己的衣裳跟在庞得能身后。 袁穷奇见状,只能无声叹口气。 他以为她对自己卸下心防,代表对自己生出好感,尤其她得知他的残疾却毫不嫌弃,甚至还不住道歉,让他给抱入怀…… 算了,无妨,他多的是时间缠着她点头。 这一次,任谁来,都不能让他放手。 【第八章 离别之期】 三人沿溪岸一路回到小风村,确定了小风村房舍虽有损害,但至少人是平安无恙的,连当初落水的小孩也被救到,这教祝湘放心地回大风村。 一进屋,祝涓立刻冲到她面前,连珠炮地问着昨晚的事。 祝湘有些招架不住,先带着袁穷奇回房上药。他背部的伤像是撞上尖锐的石块,划开极长的口子,庆幸的是伤口不深,她上了金创药后快速地替他包扎好,便退出房外让他可以更衣。 而门外祝涓正等着,祝湘干脆拉着她到屋后厨房煮药汤顺便交代,让男人们可以谈点私事。 「大人,人都走远了。」庞得能拍拍他的肩,好心地提醒着。 袁穷奇斜睨一眼。「你是舌头太长,需要我帮你削短?」 庞得能赶忙捂住嘴,摇摇头,可一双大眼还噙着笑意。 「还不见过睿王。」袁穷奇没好气地道。 庞得能赶忙垂下双手,朝坐在桌边的齐昱嘉作揖。「锦衣卫千户长庞得能见过睿王。」 「不用多礼了。」人不在宫中,又是处在逃亡时候,齐昱嘉不怎么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再者他们昨天就见过面了。 他问着袁穷奇,「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回来?」 袁穷奇大略将昨晚发生的事说过一遍,齐昱嘉听完,不禁啧啧称奇。「庞得能,你也未免太了得了,从京城到东诸城,从东诸城再到大风村,狂风暴雨中去到小风村还能将袁穷奇给找着,真是教我开了眼界。」 「王爷谬赞了,多亏大人沿路上作了记号,卑职才能一路寻来。」当然在小风村捡到药瓶,应该算是老天爷安排的。 「记号?」 「锦衣卫在外,为免泄露行踪又希望同伴能找着,所以有几种特别的记号留在经过之处,有树刻树,有地搁小石阵,反正有几种法子,总能让同伴循线找来。」袁穷奇简单扼要地说着。 「原来如此。」齐昱嘉这下子总算明白袁穷奇为何总是一副老神在在了,因为他对自己的同伴有信心,认定他们一定会寻来。 「王爷,如今庞千户长带了一支锦衣卫前来,为的是要将王爷护送回京城。」 说到回京城,齐昱嘉不禁微愕了下。「是啊,我都忘了该回京了。」这里的日子过得太悠闲,教他忘了他总有一天该回京城,不过——「袁穷奇,你认为我该现在回京城吗?适合吗?」 据庞得能所说,齐贤早已禀报皇上他死在兀术人手中,而更糟的是皇上近来龙体微恙,甚少主持朝政,大权几乎落在齐贤之手,他要是现在回京,岂不是自找死路?他费尽力气活着可不是为了要寻死。 袁穷奇沉吟了下。「不管怎样,总是得回京,否则就怕大权终究会落在齐贤手上。」 当今皇上齐尧任膝下无子,大盛王朝的皇位继承人只剩睿王及庆王齐承浩,如今想来,也许齐贤早就发觉皇上龙体微恙,为免大权落空,所以设计陷害第一顺位继承的睿王,再拱着懦弱怕事的庆王为帝,培养成另一个傀儡皇帝。 如今想回京城,就怕人多引来注目,可又怕人少难以避祸,实在是步难走的棋。 第十九章 「袁穷奇,就连这种边境小镇都有东厂爪牙,你认为咱们真的能够一路过关斩将回京城?」齐昱嘉叹口气,对这事很难乐观看待。 「但是齐贤认为王爷已死,这对咱们回京是好消息。」庞得能道出他的看法。「虽说我只带来一支锦衣卫,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而且咱们没泄露身分,一路回京应该是不成问题。」 袁穷奇轻摇着头。「如果齐贤真认为王爷已死,当初就不会有东厂番子出现在镇上,甚至是连大风村这种偏远小村都有番子走动。」依齐贤多疑的性子,他是生要擒人,死要见尸,不会错放。 「真是荒唐,东厂的势力竟扩及到这种边境城镇。」庞得能啐了声。 袁穷奇垂睫忖着,半晌才道:「不管怎样,皇上殒天是早晚的事,王爷是肯定得赶在皇上殒天前回京,而且咱们得趁这当头联系边境总兵才成。」 齐贤权倾朝野,百官莫不臣服,但不管怎样,就算齐贤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但终究只是个宦官,手无兵符,所以才会用这法子除去齐昱嘉,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得先掌握几个握有兵权的总兵以防万一。 「边境总兵虽在边境,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臣服在齐贤之下?」齐昱嘉不禁愁着脸,直觉此事困难重重。 「王爷有所不知,齐贤能掌握朝中百官,那是因为齐贤嫁祸栽赃,陷害忠良,百官为求自保也只能虚与委蛇,当然里头也不乏为攀权附贵而投靠齐贤的,但就我所知,边境武将最痛恨的就是齐贤这种在朝中翻云覆雨的宦官。」 「是吗?」 「先前义父要我随王爷到边境时,曾提及东诸城总兵傅尽勇是个正直武将,要我有机会便拜访他,可先前因为王爷有伤,再加上东诸城内东厂番子搜城,我才不敢久留,错失机会,但现在咱们可找个时间拜访他。」 「什么时候?」 「王爷的身子现在如何?」 「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祝大夫也说过我体内的毒已经祛得差不多,只是外伤没照料好,至今收得慢,但这点不碍事。」齐昱嘉虽对未来难以抱持乐观,但他也清楚自己肩负的任务和使命,他不能水远躲在这里,自以为已避开了祸害。 而且他若不反抗,天晓得哪天东厂番子要是找上门来,会不会祸延祝家姊妹?那是他最不乐见的。 「都怪我没将王爷照料好。」这一点袁穷奇是有些愧疚的。 「你说那什么傻话?当初要不是你将我救出,我还有机会在这儿喊疼吗?」还能醒着喊痛,代表他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活出生天。 「那就再等两日,问过祝大夫后再出发。」 「也好,反正也不差这两日。」 「所以大嫂真的是大夫?」庞得能突然插话道。 袁穷奇眼角抽搐着,没来得及阻止的下场,就是齐昱嘉连珠炮的质问—— 「大嫂?你和祝大夫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了?难道昨晚你们——」 「什么都没有。」袁穷奇口气凉薄如刃,看向庞得能的眼光更是尖细如针。「庞得能,先回去和其他人会合,两日后再过来。」 「是,属下知道了。」庞得能二话不说,走为上策。 「有鬼啊,袁穷奇。」齐昱嘉挤眉弄眼打趣道。 袁穷奇笑眯眼,以不变应万变。 有鬼……不就是坏他好事,刚逃走的那个最像鬼! 为了庆祝他们平安脱险,祝涓使出浑身解数,晚上时弄了顿丰盛的晚膳,而且还做出数道齐昱嘉提及的甜点糕饼。 「真是不可思议!」齐昱嘉一吃到细豌豆黄时,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祝涓。「我不过是大致提过做法,你怎能就做出如此口感细密,入口即化的细豌豆黄?」 「那当然是要天分的。」祝涓有些骄傲地扬起小脸,随即又问祝湘。「姊,好吃吗?」 怕齐昱嘉纯粹客气,所以还是问自己的亲姊较妥当。 祝湘尝过后,也颇惊为天人。「这甜味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腻,少一分太淡,完美得不可思议。」做工是不如宫中精致,但是以口味和口感而论,压根不输宫中御食。 「太好了,那我明天就每一样都弄一些到铺子里卖。」学了新花样又得到赞美,直教祝涓乐得快要飞上天。 「嗯,试试也好。」祝湘认为这几样糕饼肯定会在镇上引起轰动。 祝涓开心地收拾着桌面,像只鸟儿般轻盈地将碗盘收到屋后。 祝湘看见袁穷奇面前的汤药动也没动,不禁催促着。「袁穷奇,快把汤药给喝了,可以袪点寒,以防风寒。」 「多谢。」袁穷奇噙笑端碗浅啜着。 「不客气,应该的。」他为救她跳进水里,又把人家送来的衣袍让给她穿,她不过是熬汤药而已,算是礼尚往来。 齐昱嘉吃完细豌豆黄又尝了块桂花凉糕,双眼不住地看着两人,愈看愈觉得有谱,可惜有些事拖不得,虽说可能会坏了袁穷奇的姻缘,但在这当头上,实在也不能怪他。 「祝大夫,你瞧我这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祝湘微诧他的提问,但还是照实道:「应该是恢复得差不多,你腹上的伤收得很好,大约再静养个一两天,我想也差不多了。」 她想,也许是锦衣卫的人来了,准备要护送他回去,他才会问起这事。 「我知道了。」齐昱嘉舔去指尖上残留的糕屑,随即起身。「我去帮祝涓的忙。」 他想,要离开的事就交给袁穷奇去说。 齐昱嘉一走,小厅里静默了起来,门外吹进沁冷的风,教祝湘微瑟缩起身子,袁穷奇见状,立即起身将门给关上。 「别关。」她赶忙阻止,可惜他背对着她,压根没听见她喊了什么。 袁穷奇一回头,就见她状似头疼地托着额。「怎么了?」 「没事,我要回房歇着,你赶紧把汤药喝完吧。」祝湘干脆起身,然而才走了一步,手随即被他拉住,被迫回头。 「身子不舒服吗?」他问,面有担忧。 「不是,我只是有点累。」她说着,随即又回过头。 两人独处,门又刻意关上,很容易招来误解,尽管她知道他只是温柔地替她掩去风,但两人这般亲密总是不妥。 他就要离开了,而他准备要告诉她了吗? 她早就知道他们迟早会离开,就等着齐昱嘉的伤势一好,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感到……失落。 「别背对着我。」他低喃着,想抱住她,却又怕唐突,会让她逃得更远。 祝湘闻言,没好气地回头瞪他,却又没辙地叹了口气。「我没事,我只是昨儿个没睡好,想要回房歇着。」 「有什么事,找我。」 她笑了笑,点点头算是答允,可她又能有什么事找他? 回房歇着,她确实感到疲惫,但不知为何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待祝涓把碗盘洗好,糕饼放凉盖好回房后,她还是没睡着,只是假寐,就怕祝涓一再问起昨晚的事,教她难以招架。 辗转反侧一夜,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情,她对不明就里的自己感到羞耻,而此刻,她对即将离去的他,怀有某种难言的不舍……身在朝堂间,他听不见,那是多么地危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对手又是齐贤,他到底要如何全身而退? 边境一战,必定是齐贤主导,为的是要取睿王的命,如今齐昱嘉要是回京,随行的袁穷奇又要如何逃过一劫? 想着,不禁心惶难遏。 他听不见啊……忖着,想起他的手镜,也许她该再去帮他买把手镜,否则上头有擦痕,他怎么看得清楚? 翌日一早,祝湘陪着祝涓推着装满糕饼的推车来到杏花镇。 铺子极大,后头厨房更有三口灶,里头用具齐全,可偏偏祝涓就是执意上山陪她,在山上克难地做好了糕饼再运到镇上。 不过,她想这种日子大概也不会持续太久,估算这两天他们应该就准备启程了。 无声叹口气,帮着祝涓把糕饼全都摆到架上。 「姊,你是怎么了,我瞧你的脸色不太好,该不会是昨儿个染上风寒了吧?」祝涓手上忙着,不忘多加留意她。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 祝涓想了下,小声问:「是不是跟袁大哥有关系?」 祝湘吓了一跳,横眼睨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章 「跟他没关系,你干么吓一跳?」她可瞧得清楚了,一看就知道是跟袁穷奇有关。 「我哪有吓一跳?」祝湘故作镇静,将架上的糕饼摆得差不多了,便道:「好了,我还得去药铺一趟才成。」 「姊,我觉得袁大哥喜欢你。」她一把揪住祝湘,不容她逃避。 「别胡说。」有时她真觉得祝涓是个五感超群的人,可糟的是,她身为旁观者时耳清目明,可身为当事者时却是耳不清目不明,怎么也看不清关逢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姊,我说真的,我觉得袁大哥人挺不错,很热心助人,而且他会保护姊姊,姊已经到了适婚之龄,总不能因为我——」 「够了,我要去药铺了。」祝湘没辙地打断她。「还有,给我听着,就算我到了适婚之龄,嫁或不嫁由我决定,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姊,如果我出阁了,你怎么办?」她很担心,姊要是只剩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祝湘心底暖着,轻扬笑意。「放心,我可以攒钱养我自己,一点都不成问题,有的时候一个人真的会比两个人还要好。」这是她过往的经验,所以她早已决定在重生的这一次,她不愿嫁人。 可是,不知怎地,袁穷奇变相的表白老是在她耳边骚动着她。 「姊……」 「好了,有客人上门了,去忙吧。」她知道祝涓是真心担心自己,不舍她这个姊姊,相较之下,虽相处不过短短三年,祝涓反倒像极了她真正的妹子。 见祝涓招呼着客人,祝湘背起新编的竹篓便朝铺外走去。 药铺自然是要去,不过她现在要去的还有一家专门卖姑娘家闺房行头的店铺。一进了店门,掌柜热络招呼着,她瞥见架边角落搁着一列的手镜,便走了过去。 她一把一把地挑,大抵上镜缘都有花饰雕纹,可是是男人要用的,这种手镜显得太花俏了,甚至是不伦不类的。 挑了好一会,总算找到一把镜缘较素的手镜,和他掉落的那把相比,大小差不多,他该可以用得顺手才是。 买好了手镜,她走向镇上唯一一家药铺,熟门熟路地跟伙计说了药材,便在一旁候着。 药铺里设有几张桌椅,上门的客人等着伙计包药材,可以坐在这儿喝口茶聊点近来的小道消息。 祝湘站在一旁,本想来这儿听些关于边境,甚至是东厂的消息,可惜今儿个谈的都是镇上今年高中状元的男人即将返乡视亲的事,教她没兴趣地调开眼,适巧瞧见掌柜的就在柜台上包着药,而柜台前有个姑娘似乎就等着掌柜包好药。 不过那药……硫磺,月季花,大黄,川乌,麝香……这不是打胎药吗? 「瞧,那丫头不是关家的丫鬟琉璃?」 「可不是吗?长得那般标致可人,可惜就是出身低了。」 耳边有人突道,祝湘瞥了眼,猜想他们大概是在说那位姑娘,依面貌来说确实是不俗,不过都不关她的事。 「她那狐媚模样,听说关家秀才对她疼爱有加,早晚有天把她收为通房。」 「不可能,长得再美再艳终究只是个下人,关秀才眼光可高的,就连个通房丫头都不会收。」 「为何?」 「因为他等着有朝一日考上举人再中进士,一帆风顺的仕途需要的是师门千金,一个通房丫房抱在怀里再暧也帮不了他。」 「原来如此,所以关秀才才会在祝大夫死后,对从小订亲的祝家二女儿不闻不问。」 「可不是吗。」 一旁坐在桌边的两个男人聊得正起劲,直到其中一人瞥见祝湘就站在一旁,随即转开视线,不再交谈。 祝湘叹了口气,想听的消息没听见,倒是听见了这种坏消息。 这和她猜想的无误,毕竟会考功名,自然是为了仕途,祝涓没有任何家世可以帮得上关逢春,自然不得青睐,想毁婚约,甚至连理由都不用改。 如此的男人根本依靠不得,她到底得要依照祝父所望成全这段姻缘,还是劝祝涓放弃关家婚约? 一时间脑袋里没有想法,祝湘等药材一包好,付了银两就走。 沿原路走回糕饼铺子,却意外瞧见铺子外的人潮不少,甚至还排了人龙,这…… 「祝涓。」她赶忙进了铺子,就见祝涓忙得满头大汗,俐落地拿着糕饼给客人。 「姊,你回来了,可不可以帮我把推车里的糕饼都摆上来?」祝涓嘴上说着,手里动作没停,将装了糕饼的油袋递给客人并收了银两。 「这是怎么回事?」虽说祝涓的糕饼确实是一绝,尤其又刚练了新手法,但毕竟今天才刚推出,哪可能这么快便吸引客人上门。 「姊,我心想这些新的糕饼要让人赶紧尝到,最好的法子就是买一个再送一个,半买半送,如此一来先让大伙尝鲜,大伙要是觉得好吃,明日就会再来了。」祝涓嘴上说着,手上动作更快了。 祝湘听得一楞一楞,只觉得她的妹妹头脑确实是精明,相当有生意脑袋,连这种法子也想得出来。 「可你这么做不是要亏本了?」祝湘趁着把糕饼端上架时,在她耳边小声问着。 祝涓嘿嘿笑着。「亏了今天,赚了明天,是亏是赚还说不准,再者我掂算过了,就算亏也只是小亏,但要是赚可是会大赚。」 祝湘对生意没有概念,但祝涓说得肯定,那就代表就是如此了。 就这样,祝涓昨天忙了一天弄出来的上百个糕饼,在一个上午就全部卖光,外头还有不少人埋怨,祝涓带着笑脸一一道歉,承诺明日会准备更多,虽说半买半送的优惠没了,但还是有优惠的。 这话一出才让几个没买着的客人满意地离去,让祝湘开了眼界。 祝涓这个没及笄的小姑娘,怎会有这把做生意的好手腕? 「姊,你有学医的才能,而我则有营生的本事啊。」祝涓笑得淘气,哪怕忙了两日都没赚到钱,但她深信明天她会一口气赚回来。 祝湘注视着她,不禁想,这般聪颖的姑娘,这般有才气更有营生之道,真的一点都不适合贪图仕途的关逢春。 可是,偏偏祝涓是个死心眼,怎么也拉不回她的心思,一如当年的她,深信端王世子会疼爱自己一辈子,岂料不过才几个月,他就看上了庶妹。 男人,能像袁穷奇那般情痴,尽管人已不在却依旧惦记的,能有几人? 回到大风村的茅屋里,祝涓一进屋就迫不及待把今日的事都说过一遍,教齐昱嘉听得津津有味。 也许该说,每每祝涓回来时,便是他最开怀的时刻,因为祝涓不但有张讨喜笑脸,更因为她生动鲜明的表情,把上门的每个客人嘴脸学得唯妙唯肖,常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如今要离开这讨喜丫头,还真教他有些舍不得,只是再舍不得,该走的时候还是得走。 祝湘看祝涓说得正起劲,便径自先回了房,从竹篓里取出刚买的手镜,想着要拿给袁穷奇,门一开,正巧他就在外头,手举起来状似要敲门。 「你找我?」她问着,把手镜暂藏在身后。 「没,只是想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羞恼地别开眼。 「不能看吗?」他噙笑问着。 祝湘抬眼瞪去,直觉他像个无赖。「你不是说你有个心仪的姑娘家吗?我还以为你痴心得紧,想不到竟还会调戏人。」 「调戏吗?」他顿了下,笑意不变。「原来这样也算调戏。」 「难道不算吗?」 「是我太过逾矩,如有冒犯就请你多多包涵。」 他这话说得她一头雾水,难道真是她会错意?可他老是招惹她是错不了的事,难道他会不知道这般逾矩的举止言行就是种调戏? 换句话说,他并没调戏她,是她自作多情?可是他明明说过他心上人是她……她突地顿住,想起自己是祝湘,而他的情爱是给曹瑾妍的,莫名的,她竟觉得有些失落,简直像是活见鬼。 「祝涓的糕饼铺子生意很好?」 耳边响起他的问话,祝湘深吸口气将那恼人的失落丢到一旁。「嗯,祝涓新弄的糕饼再加上她的买卖法子,引来了长长人龙,供不应求,所以今儿个就提早回来了。」 「那你明日还会再陪祝涓回镇上?」今日她说山路多泥泞,不放心祝涓准备那么多糕饼回镇上,所以陪她去顺便再去药铺买药材。 第二十一章 「应该会吧,因为量实在不少。」山路因为大雨冲刷,被冲出许多窟窿极为不平,要是推车的车轮不小心陷入窟窿就糟了。 「应该让她在铺子里准备就好,这般来回奔波实在辛苦。」 「是啊。」她忖着,将藏在身后的手镜递给他。「给你,你之前那把手镜镜面有磨伤,这把新的给你。」 「多谢。」袁穷奇动容地收下,没想到她心细替他添了手镜。 「不用客气,横竖从你身上也赚了不少。」本来是想给祝涓添嫁妆的,可这门亲事教她犹豫不已。 「原来表妹也知道。」 「反正表哥财大气粗,不差这么一点。」她没好气地杠上他。「到外头坐坐吧,待会我还要替你家公子上药。」 「嗯。」袁穷奇应了声,将手镜收进袖里。 外头,祝涓还在说着,甚至拉着大伙一起帮忙做糕饼,但是—— 「祝大夫不行!」齐昱嘉非常郑重地道,而袁穷奇也毫无异议地点着头。 祝湘撇了撇嘴,熬药去,决定在药里多添几味苦死人的药材。 屋后的厨房里,因为祝涓爽朗的性子让笑声不断地随风远扬,在荒凉的山头里来回回荡着。 【第九章 祝湘冤狱】 一天又一天,齐昱嘉每个晚上等祝涓收摊回来说着最新情报,他忍不住开始倒数,能看见祝涓鲜明表情的时间还有多久。 但今晚,齐昱嘉用着饭,难得臭着脸,只因—— 「春哥哥说我的糕饼好特别,教人百吃不腻,问我做法,还说往后都会到铺子里来看我呢。」祝涓喜上眉梢地说着,任谁都看得出她对口中的春哥哥情有独锺。 袁穷奇对于少女怀春压根不以为意,倒是比较注意祝湘愈听愈沉的脸色。而齐昱嘉则是不耐地道:「春哥哥、春哥哥!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回来就一直说,她的春哥哥到铺子里看她,又尝了她做的糕饼赞不绝口,还陪她一道卖糕饼……简直就是莫名其妙,那家伙到底是谁?! 「春哥哥是我的未婚夫啊。」祝涓偏着螓首,笑得满面春风。 齐昱嘉蓦地怔住。「未婚夫?!」 「我跟你说喔,我春哥哥很厉害,他是杏花镇上第二个秀才,再过两年会参加乡试,中举人后再考进士,到时候就算不是状元也肯定是个榜眼。」祝涓想得美好,仿佛已经可预见关逢春站在皇宫大殿上。 齐昱嘉闻言,不禁哼了声。「不过是个秀才。」说得跟什么一样,不就是个小小秀才,有什么了不起的? 「嘿,秀才可了不得的呢,咱们这里是边境小镇,不是什么繁华大城,能出一个秀才得要多努力才办得到啊。」祝涓不服气的和他杠上。 「可不是吗?就一个边境小镇出的秀才能有多稀罕,要是在京城,上街喊声秀才,回头的至少也十来个。」见祝涓为了扞卫那个男人和自己杠上,教他胸口这口气闷得更难受,要是不多说些话,他恐怕会闷死自己,届时就哪儿也去不了。 祝涓天生不是吵架的料子,想了老半天想不出半点反驳的话,只得向祝湘求救。「姊,你看他啦,怎么那么讨人厌,老是要眨低春哥哥。」 「我讨厌?你那些糕饼还是我教你的,昨天还欢天喜地说我最好,今天就说我讨人厌,我说祝涓,你翻脸的速度会不会比翻书还快了些?」齐昱嘉真是火了,无法接受她一夕遽变的伤人说法。 她要问糕饼就天天缠在他身边,问得可详细了,嘴甜地叫大哥,现在咧,他?他谁呀,他没名没姓让她叫?! 「我哪有?还不是你故意惹人嫌!」祝涓火气烧上脑袋,一点情面也不留了。 「你根本就是过河拆桥,把人利用完了就丢到一边,简直是奸商恶习!」 「你——」 「我什么我?我哪儿说错了?做的糕饼也不过是一般般,人家随便说两句就把你给哄上天了,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齐昱嘉是不骂则已,一骂惊人,像是连换气都省下,一口气骂得通透。「人家还问你做法,是要偷学你的糕饼做法,你到底懂不懂?怎么一点脑袋都没有。」 「春哥哥才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那种人,那他问那么多做什么?问做法问材料,这不是摆明了他想偷学吗?这问话一听就不对劲,亏你平常精明,现在却蠢得像猪一样!」齐昱嘉骂得可痛快了,尤其她愈是回嘴,他骂得更加尖锐,直往她的痛处钻。「你还没弄新糕饼以前,他到过你铺子,帮过你陪过你吗?你可不可以聪明一点!」 祝涓招架不住,其实她也心知关逢春今日讨好的举动很诡异,只是不愿承认关逢春的讨好是另有所图。现在说不过齐昱嘉,只能扁起嘴往祝湘怀里偎,「姊,他好坏,他欺负我……」 「公子,适可而止。」祝湘沉声道。 虽说齐昱嘉有些话说到她的心坎上,但不代表她可以容忍齐昱嘉口不择言地以话伤人。 齐昱嘉撇了撇嘴,干脆起身回房去,袁穷奇见状,只得跟着先离开。 祝湘不住地安抚着祝涓,然而心中想着却是关逢春特地到铺子里到底是想做什么,她并不认为关逢春将祝涓搁在心上,可偏偏她今日没随祝涓一道回镇上,没亲眼瞧见,难以揣测。 但不管怎样,关逢春的刻意讨好、问材料问做法确实古怪,他是个读书人,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祝湘想不透,只能好声安抚着祝涓。 而房里,齐昱嘉一肚子火没发泄够,拿起床上的被子往地上一甩,一听开门声,头也没回地道:「袁穷奇,咱们现在就走,我一刻也待不住了!」 袁穷奇慢条斯理地坐在他亲手做的木椅上,懒懒地睨着他的背影。「睿王是否忘了我听不见,背对着我说话,是要我猜吗?」 齐昱嘉闻言,才赶忙回过头。「我说,咱们现在就走,我一时半刻也待不住!」 「现下就走,王爷是打算要露宿林子里?刘文耀说过,就要入冬了,山上的熊会趁这当头下山觅食,王爷该不会是打算跟山上的熊较量吧?」袁穷奇托着腮,压根没将他的怒火当一回事。 「我……算了,明儿个一早就走。」 「不跟祝涓说一声?」 「哈,我干么跟她说?我又不是她的春哥哥,跟她说一声,她在意吗?人家现在心里装的满满的都是她的春哥哥,就算她明日一早发现我不在这儿,她也不痛不痒!」齐昱嘉斜眼歪嘴地说着,学祝涓喊春哥哥的撒娇劲,随即又装成一脸恶鬼样,逗得袁穷奇忍不住地笑出声。 齐登嘉脸很臭,口气不善地问:「袁穷奇,你现在在笑什么?」 「王爷,不知道这满室的酸味你闻到了没?」 「你在胡扯。」齐昱嘉一听就知道他在暗指什么。「祝涓不过是个丫头,身体还扁平得很,像个娃儿样,半点女人风情韵味都没有,谁会喜欢她?」 「我有说王爷喜欢祝涓了?」袁穷奇佯讶道。 齐昱嘉眯起眼。「袁穷奇,你这般戏耍本王很痛快吗?」 「王爷总说祝涓烧得一手好菜,不管是炖汤煨肉都是好本领,加上一点就通的做糕饼绝活,直夸她聪明伶俐,讨喜又嘴甜,有她在,养病也不觉得苦闷。」袁穷奇把他夸过祝涓的赞叹倒背如流。 「此一时彼一时,她变了,而我也好了,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如此而已……」 说着,怒火气势不知怎地消减许多,他无力地往床板一坐。「袁穷奇,说一句你不爱听的,咱们的前程是在刀口上,何时见血不知道,眼下是没有余力去保护其他人,所以你……收心吧。」 袁穷奇扬起浓眉,似笑非笑地道:「我的心不轻易给,一旦给了就不会收,王爷虽说咱们没有余力保护其他人,但我为了保护我最想保护的人,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会放弃。」 「所以你会带祝湘回京城?」 「理该如此。」 「……那祝涓呢?」 「她既有未婚夫,就不劳王爷操心了。」袁穷奇笑得一脸坏心。 齐昱嘉气结,一听未婚夫这三个字就心浮气躁。「谁操心她?她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她的春哥哥!」话落,他背对着袁穷奇往床板一倒。 袁穷奇哼笑了声,垂眼不语,也不知道是在忖度什么还是等候什么,过了快半个时辰,他才起身朝隔壁的房走去。 第二十二章 站在门前,他没开口也没敲门,倒是学起了鸟叫声。 一会,门随即打开。「晚上不会有鸟叫声。」祝湘没好气地瞪他,轻关上门。 「你听得见就好。」他噙笑道。 他猜想祝涓该是睡了,敲门或开口都怕扰醒她,鸟叫声倒是种挺不错的选择。 「你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只是要你多加提防祝涓的未婚夫,总觉得照祝涓的说法,那个人似乎居心叵测。」 「嗯,我知道,我会注意。」 「还有,明天一早我会和我家公子出趟远门。」 「嗯,我知道了。」她的眼皮子跳了下,知道他终于要离开了。 她猜测大约就是这几天,也明白分离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当真正要分离时,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仿佛原本的生活被打乱,她再也回不到平静。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他突问:「你可有婚约在身?」 大盛王朝的姑娘家约莫及笄前就会订下婚约,所以祝涓已有婚配他一点都不意外,倒是祝湘才是他在意的。 祝湘楞了下,没好气地道:「跟你什么关系?」 袁穷奇笑了笑。「也对,有没有婚配真的不是很重要。」 祝湘满脸疑惑,就见他愈靠愈近,近到突地吻上她的唇,吓得她退上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你——」她不敢相信他竟然亲自己。 「祝湘。」他轻唤着。 她瞪着眼,没有应声。打从小风村回来之后,他总是这样唤她,唤得她心底发颤。 「我心仪的姑娘曾说,穷奇善恶之名,操之在己,而我答应她,要当守护她的善兽,任谁也欺不了她。」 祝湘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总觉得他锐利的黑眸像是剖开了祝湘的皮囊,对着她赤裸的魂魄承诺着。 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是谁。 可是……怎么可能?「那很好。」她涩涩地道。 他深爱曹瑾妍,这些话自然是说给曹瑾妍听的,而她……是祝湘。 可这算什么?亲了她之后,再告诉她这些有何意义? 突然,身为祝湘的她,妒嫉起曹瑾妍,教她不禁摇头苦笑。都是自己,但现在的自己却羡慕起以往最厌恶的自己。 「怎么了?」他不错过她每个神情,想从她眼里找出眷恋的蛛丝马迹。 他认为祝湘对他是有情的,但是情深得由情浅堆迭,碍于他有任务在身,非得离开她一段时日不可,所以他刻意这么说,只为了试探她的情。 毕竟他即将远离,留下她总教他惴惴不安,如果可以,他会日夜守候着她,将她护得牢牢的,任谁也欺不了她。 「没事,既然明天要离开就早点歇息。」她转身随即回房。 「祝湘,等我回来。」隔着门板,他说着。 她没有回应,因为就算她说了,他也听不见。 等他回来做什么?她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等到他回京之后,他还会想起她吗? 对着曹瑾妍说爱,却又一再招惹她……祝湘想气却也气不了,躺在床上,只有说不出口的怅惘离情,伴她一夜难眠。 约莫四更天,门外响起清脆而微小的鸟叫声,教一夜未眠的祝湘张眼望向门板。门本是实心木,没有贴纸糊纱,仅能从门缝看出一些端倪。 就见门缝中光影微微闪动,仿似有人从门外走过,她没起身,只是静静地注视影子离去,好一会才闭上眼。 她把脑袋放空,什么都不多想,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听见祝涓起身到屋后准备早膳。她应该帮忙,可是她就是不想动。 直到祝涓弄好了早膳跑来叫她起床,她才勉强地爬起身。 「姊,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祝涓坐在床畔替她顺着发。 「没事。」她勉为其难地扬起笑。 「那天你说药不够,把祛寒的汤药都给了袁大哥喝,后来去药铺抓药,可我好像没瞧见你熬药喝,该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祝涓做惯家事,满是细茧的小手覆上她的额,眸底眉梢是说不尽的担忧。 祝湘注视她良久才拉下她的手。「我没事,我自个儿是大夫,我很清楚自己的身子状况,你别担心。」 瞧她,失落个什么,她还有祝涓这个妹妹得照料。能与袁穷奇相逢是件极好的事,可以解开她心底的结,可以让她好好地道歉,而他的离开是必然,再多留就怕祸延祝涓,那可不好。 她必须代替祝父好好地保护祝涓,非要给她一个完美的归宿不可,绝不能让祝涓重犯她当年的错。 「真的?」 「当然。」祝湘起身稍微梳洗,把长发抓成三股绑成辫,系上一条蓝色丝带,便拉起祝涓。「走吧,咱们去用膳,今儿个还有很多事要忙。」 「对了,姊,袁大哥他们好奇怪,到现在都还没起身呢。」 祝湘想了下,轻声道:「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了。」 「离开?去哪?!他们有跟姊说吗?怎么没跟我说?」 「他们本来就是在这里养伤的,伤好了不走,还留下来做什么?」祝湘淡声反问,不让她看出她内心的动摇。 祝涓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垂下小脸。「我都还没跟齐大哥和好他就走,是不是在气我?」 她无心跟他吵架,但昨晚的他真得很不可理喻,跟平常的他大相径庭,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对她口气很坏。 「不是的,他只是养好了伤离开而已。」 「可是我们昨天吵架了,都没有好好地说上话他就走了……我想要谢谢他帮了我那么多,至少也跟他说声路上小心,但他都没跟我说一声。」祝涓扁起嘴,心里极为介怀。 祝湘听着,也不禁暗恼自己怎么没跟袁穷奇好生说上一句,要他路上小心,要他记得上药……现在回想,只是更添惆怅。 「走吧,咱们今儿个就回镇上,往后你也就不需要再两边奔波了。」 祝涓没吭声,垂着小脸任由她拉着,昨日哭肿的水眸盈满泪水。 这天过后,两人回到了原本的生活,祝涓在铺子里忙着,做糕饼时偶尔会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祝湘偶尔也到铺子里帮忙,确定关逢春没上门纠缠,才继续到各村落摇铃行医,只是遇着大小风村熟识的村民,总会问上一句袁穷奇的去处。 祝湘笑得勉强,离开时满身疲惫,不禁想,已离开五天,仿佛走到哪都可见他的身影,到处都有人在询问关于他的消息……到底要过多久,村民才会把他忘了,而她的心才能恢复平静? 忖着,拖着虚乏的脚步回杏花镇,然而都还没回到镇上,有人急急忙忙地朝她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远远就大声喊着,「祝大夫,不好了,祝涓被衙役给押进县衙了!」 祝湘楞了下,认出来者是隔壁的王大娘,忙问:「发生什么事了,祝涓怎么会被衙役给押进县衙?」 「就说有人吃了祝涓做的糕饼死了,对方报了官,衙役就来押人了。」 「怎么可能?」祝湘一脸难以置信,忖了下,追问着,「对方是谁?」 「关家秀才。」 「他?死的人到底是谁?」 「说是他家里的丫鬟,名唤琉璃。」 祝湘怔了下,只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像是在哪听过,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祝大夫,别再想了,还是先到县衙一趟吧,咱们找你已经找了大半天了,祝涓在正午时就已经被押进县衙了呀。」 祝湘一听,心底发起恶寒。 正午……眼前都已经接近掌灯时分,祝涓被押进县衙要是出了事……思及此,她再也无法冷静,撩起裙摆朝县衙方向跑去。 祝湘一到县衙,直接在县衙外击鼓。 鼓声一响,便见一名衙役从里头走来,面无表情地问:「击鼓有何事?」 「衙役大哥,我妹妹名唤祝涓被带来县衙,我能否见她?」祝湘急声问着。 「这事得问过大人,你跟我进来吧。」 「多谢。」 进了县衙大门,走过穿堂便是公堂。祝湘跟着衙役进了公堂,等了一会才见县令从公堂旁的通廊走来,等他坐在案后,她随即双膝跪下。 「堂下何人?」广源县县令孔进才神色不耐地问着。 「民女祝湘,想求大人让民女得以见舍妹祝涓一面。」 「祝涓?」孔进才想了下。「不就是今儿个闹出人命的那家糕饼铺子老板?」 「正是。」 「她已经被本官押进牢里,禁见。」 第二十三章 祝湘急急抬脸。「大人,民女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何事,舍妹所做的糕饼岂可能吃出人命?」 「大胆!你这是在藐视本官?」惊堂木一拍,公堂两旁衙役敲棍声震响。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想知道来龙去脉,还请大人通融。」 「本官告诉你,关家秀才一早到糕饼铺子买了糕饼回去家中,给了死者一块,吃后没多久,死者就突然口呕鲜血而死,那尸体还搁在后头的殓房,仵作验过尸,确定死者确实是因中毒而死,你还想替令妹狡辩?」 「可是大人可知道关家秀才买了几块糕饼,买的是哪种糕饼,又有几个人食用?」祝湘听个详实后,立刻道出疑点。 关逢春打从祝涓弄了新糕点后就常到铺子里,可偏偏只要她待在铺子里他就没出现,她一走他便来……这事怎么想都不对劲。 她本想抓着机会跟祝涓好生说说,可这几日因为袁穷奇和齐昱嘉离去,教她提不起劲,岂料眼前就出了事。 孔进才听她这么一说,楞了下随即又道:「那块未食完的糕饼里也确实验出有毒,这事是错不了。」 「可是大人,舍妹一天做那么多糕饼,要说下毒也不可能只弄在一块里,大人可知道关家人是否还有其他人食用?」 孔进才闻言,不禁微眯起眼。「这事本官还会再查,查个明白后就会开堂问审,你先回去。」 「大人,真不能让民女见舍妹一面?」 「不能。」 祝湘想了下,毫不犹豫地道:「大人,虽说舍妹经营那家糕饼铺子,可事实上民女才是糕饼铺子的老板,如果大人真要押人,就请押民女吧。」 孔进才瞪着她半晌,捻着长须想了下。「也成,来人啊,把她押进大牢,让祝涓回去。」 「多谢大人。」 祝湘立刻起身,跟着衙役踏出公堂朝牢房而去。 牢房就位在县衙的西北角上,是石造的地牢,底下晦暗无光,只有两盏微弱的油灯搁在入口,而地牢里气味腐臭难闻,迎面而来的是股冰寒的冷,教她不禁瑟缩着颈项,可一想起祝涓从正午就被押进牢里,不禁加快脚步。 衙役停在一间牢房前,开了锁,喊着,「祝涓,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了?」 听见祝涓喜出望外的声音,祝湘不由得走到牢房边,喊着,「祝涓。」 「姊!」祝涓待牢房门一开,立刻钻了出来,一把抱住祝湘。「姊,吓死我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衙役一来就要逮人。」 「不哭,没事了。」祝湘安抚着,抬眼见衙役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不禁小声对祝涓说:「你待会先回家,乖乖地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知道吗?」 「姊,那你呢?」祝涓听出不对劲,不禁紧揪着她的手。 「我……」 「祝湘,还不快进去?!」 「这位大哥,让我跟我妹妹说两句话,很快的。」 「姊,你为什么要进去?不是要放我走了吗?」祝涓听着,急得泪水直流。 「祝涓,我问你,今日关逢春可有到铺子里买糕饼?」她问得又快又急,就怕衙役赶人。 「有,春哥哥一早就来,买了五块糕饼。」 「都是一样的糕饼?」 「嗯,都是桂花凉糕。」 「你可有试吃?」 「有,在铺子时,我还请春哥哥吃一块,他直说好吃所以包了五块。」 祝湘轻点着头,轻抚着她的颊。「没事了,待会就听话待在家里,他日大人开堂就能还咱们清白。」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关家有个秀才身分,在县令面前说话有十足分量,只是她真的想不通,关逢春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要栽赃祝涓,让她往后不得再亲近他,甚至拿婚约逼他,也没必要拿一条丫鬟性命当赌注。 「可是为什么姊要待在这里?这里很冷,气味又难闻,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祝涓害怕得没了主意,只能紧紧抓着她。 「祝涓,别怕,咱们没做的事就是没做,大人会还咱们公道。」 「可是……」 「好了,赶快进去!」衙役不耐地将祝湘一把拽进牢房里,见祝涓还抓着她的手,沉声喝道:「你是打算一道进去?」 「祝涓,回去!」她要是不肯走,那么她代替她又有什么意义? 「姊……」祝涓哭成泪人儿,硬是被衙役给拉走。 祝涓的哭声揪得祝湘心发疼,她摩挲着双臂在角落里坐下。 她也很慌很怕,但是她是姊姊,她总得要想法子解决这事,趁这当头将来龙去脉想过一遍,揣度关逢春的心思,她才有机会替自己讨公道。 但……这世间还有公道吗? 【第十章 屈打成招】 当晚,祝涓乖乖地回到家中,但是她一夜不能眠,泪水湿透了衣襟,可她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她恐惧不安,孤立无援,只能想着等天一亮到关家走一趟,问清楚来龙去脉,也许还可以求春哥哥详查此事,也许丫鬟的死跟糕饼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对,不可能有问题的,每种糕饼她都会试吃,春哥哥也试吃了,如果糕饼有问题,应该是所有的人都会出事才对。 不管怎样,反正天亮时先找春哥哥就对了,除了找他,她是真的别无他法了。 然而等到天明时,祝涓换了衣衫,顺便带了件祝湘的长袄,打算去过关家之后走一趟县衙,托衙役把长袄交给姊姊。 牢房好冷,她昨儿个就冻得受不了,而姊姊的身子骨又不似她这么好,一夜过去就怕会捱出病来。 可就在她踏出家门时,隔壁王大娘从胡同口像急惊风的跑来,大声嚷着,「祝涓,听说衙役昨晚去了你那家铺子,把你铺子里弄得一团乱,你赶紧去看看。」 祝涓愣了下。「衙役弄乱我的铺子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有人说瞧见衙役抱走一瓮瓮的东西。」 祝涓想了下。「那是我做糕饼的酿馅……许是大人想要开瓮确定里头是否有毒,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证明咱们的清白。」 「你不过去瞧瞧吗?」 「不了,我要先去一趟关家。」她抱紧祝湘的长袄,只觉今儿个的风刺骨得紧,教她猛打颤。 「你去关家做什么?」 「我想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糕饼怎么可能吃死人?大娘你也尝了不是吗?不可能就独独一个丫鬟出了事,对不?」 「可不是吗?这……」王大娘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其他街坊探出头,才低声道:「昨儿个你被人押进县衙,我去把你姊姊找回来后,就听见市集上有人说那是关家故意栽赃你们的。」 「怎么可能?我们跟关家没有深仇大恨,再者我和关家秀才是有婚配的,他怎么可能陷害我们?」祝涓千百个不愿相信。 「有人说那是因为关家要毁婚,也有人说那是因为你的铺子生意好到让关家母舅的糕饼铺子门可罗雀,所以……」 「母舅?你说的是方记糕饼铺?」 「可不是吗?近来你弄了新花样,把一些客人都给抢走,那老店铺心底就不满了,说不定就……」王大娘说着耸了耸肩,无法证实真伪,毕竟都只是听来的。 市集里人多嘴杂,流言似火,一夕之间出现多种版本,可说穿了是看戏的居多,编派故事的更多。 「怎么可能?」祝涓压根不信有这种事。「那是一条人命,为了毁婚、为了铺子生意就要一条人命作陪,这天底下有这种事?」 边境的民风虽然比京城的大胆开放得多,但是谁敢在王法底下拿人命开玩笑?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王大娘最终只能如是说。 打从祝老大夫去世后,关家迟迟不表态婚约一事,甚至开始和祝家姊妹渐行渐远,任谁都看得出关逢春根本就打算毁婚。 祝涓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不管怎样,我还是先走一趟关家。」 「如果你非要去,那我就陪你去一趟。」 「大娘,谢谢你。」说真的,如果要她一个人到关家,她心底真是有点怕怕的,她怕关逢春近日的好是装出来的,她更怕看见关逢春冷漠无情的神态。 「说什么谢,你姊姊替街坊们诊病收费那般便宜,咱们出这点力也是应该的。」王大娘叹老天作弄人,这姊妹俩相依为命,向来是热心助人,尤其祝湘收的诊金很随意,有时一把菜都能当作诊金。 第二十四章 杏花镇虽是诸东城外最富庶的小镇,但穷富之间的落差大得可怕,富人能上医馆,穷人只能到镇外找药草吃,要不就是在家里等死,所幸这镇上有祝家人,从祝老大夫开始便行善济急,祝湘也继承父志,只要谁家来找,她二话不说地便前往;而祝涓性情爽朗又嘴甜,谁家要帮忙,她便跑第一,从不推托。 这对好姊妹如今却遇上了这死劫,直教大伙暗骂老天无眼。 王大娘一路上没吭声,可暗地里骂得凶了,来到关家大门时,适巧撞见要出门的关逢春。 「春哥哥!」见他要坐上马车,祝涓冲向前喊着。 关逢春睨了眼,哼了声。「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祝涓楞了下,心底发凉着。「春哥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祝涓,你可真会装蒜。」关逢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那目光像是在看只丑陋的虫子般,教他嫌恶鄙夷。「你承认吧,你分明是想要毒死我,可却没想到我竟会把糕饼给了府里的丫鬟,对不?」 「春哥哥,你在说什么?」祝涓耳边嗡嗡作响,怀疑自己听见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祝湘的长袄安抚自己。 「你还要我说得多明白?横竖你就是想毒死我,可我幸运地逃过一劫,这事我会跟大人好生说着。」 王大娘闻言,气不过地上前要与他理论,却被祝涓抢了白。 「春哥哥,我为什么要毒死你?我喜欢你,这是镇上的人都知道的事,大伙都晓得咱们有婚约,我为什么要毒死你?!」祝涓紧抓着车辕,心里骇惧不已,却还是要问个明白。 「因为你苦等不到我上门,所以由爱生恨。」关逢春一字一句说得又轻又淡,眸色却更冷。 「我没有!」 「有没有,你到大人面前解释,现在大人要开堂问审了,再不让让,休怪我无情。」 「……开堂问审?」祝涓一愣。 见祝涓发楞,关逢春喊了声,马夫随即驱动马车向前,压根不管祝涓没有松手,转眼她就被蹭倒在地。 「祝涓,你没事吧?」王大娘赶忙将她扶起。 「大娘,一般都会这么快开审吗?」她呐呐地问着。 「这算是少见了,通常都是证据确凿了才会快审。」王大娘惴惴不安地说着。 「所以……罪证确凿了?」祝涓抓住王大娘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她满脑子是关逢春的冷漠无情和栽赃罪嫌的口吻……事情分明不是如此,可他却说得像是一回事,分明是要置她们于死地! 怎会如此?她从小就景仰的人怎会是这个样子?! 「这……」王大娘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 祝涓脸色苍白,一手紧抓祝湘的长袄,不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祝湘被唤醒时,只觉得浑身被寒意侵蚀,教她浑身僵硬得连路都走不好,头直发痛着,等走到公堂才知晓原来竟是要开堂问审了。 怎会如此地快?官府一旦正式开堂问审,那就代表已有实证,可是…… 「姊!」 祝涓的叫唤声,教她猛地回头,就见她和许多人站在县衙外,其中有些是熟识的邻里,有些则是瞧也没瞧过的人。 而她的目光只是定定地望着祝涓,祝涓的气色不好,像是一夜未眠加上又惊又惧,脸色灰白带青,教她担心不已。 「大人开堂问审,公堂里外不得喧哗!」公堂外的衙役沉声怒道。 祝湘闻言,只能朝祝涓摇了摇头,以眼示意她别开口,省得被另定罪名。 「还不快走!」衙役喝道。 祝湘赶忙跟着踏进公堂里,就见孔进才已坐在案后,而关逢春则站在公堂右方,而他身后还有个眼生的男人。 「大胆民女还不跪下!」孔进才重拍惊堂木,两旁衙役手持长棍敲地震响。 祝湘随即跪下,无惧的抬眼。「民女祝湘见过大人。」 「祝湘,你可知罪?」 「大人,民女何罪之有?」 「还嘴硬?」孔进才哼笑了声,望向关逢春。「关秀才,将昨儿个发生的事详实地说过一遍。」 关逢春朝他作揖,随即便道:「大人,关某昨日到祝涓经营的糕饼铺子买了五块桂花凉糕,回到家中就分给了家中丫鬟,岂料食用的丫鬟却在尝过糕饼之后呕血身亡,所以关某昨日才会前来告官,求大人替关某家的丫鬟讨回公道。」 「祝湘,你有何话可说?」 「大人,据民女所知,昨日关秀才到铺子时也试吃了同一款糕饼,而且这糕饼后来也卖完了,要是有毒,为何独见关家丫鬟出事?」祝湘不疾不徐地提出疑点。 「大人,由此可见,这分明是蓄意下毒。」关逢春立即反击。 祝湘横眼瞪去,不敢置信他竟能睁眼说瞎话,硬是要置她于死地。 所以,她猜测无误,这事确实是关秀才恶意陷害,可她想不通的是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行事必有动机,而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值得让他玩这么大? 「大人,关秀才此言差矣,我们根本没必要对他下毒。」 「大人,关某曾与祝涓订下婚约,但是因为祝世伯去年仙逝,基于守孝,三年内自然是不论嫁娶,关某谨守礼教,岂料祝涓却是一再质问何时迎娶,甚至不惜在大街上与关某拉拉扯扯。」 「关逢春,你简直是胡说八道,边境守孝只守三个月,三个月后就能谈及婚嫁,你避而不谈婚事,我与祝涓也从不提起,你说这话根本是恶意破坏祝涓的名声。」祝湘可以忍受自己被欺,却不能忍受祝涓的名声沾到半点污点。 「大人,小人曾在街上瞧见祝涓对关秀才拉拉扯扯,而她则是对关秀才口出恶言,出言相讥,不知关秀才遵照守孝三年的大礼,直说关秀才是恶意躲避婚约,还请大人明察。」一旁年近半百的男人替关逢春出言说着。 「你是何人?」孔进才捻须问。 「大人,小人方丙均,是关秀才的母舅,经营了一家方记糕饼铺子,关秀才特地要我前来,就是要我作证那糕饼里有毒。」方丙均说着,从怀里取出油包,高高呈上。「大人,这就是关秀才从祝涓铺子买回的桂花凉糕。」 孔进才一个眼神,一旁的主簿立刻上前接下,打开油包后再递到他的案上。 孔进才垂眼看了下。「你让本官看这个做什么?」眼前的桂花凉糕是卷成条状再切块,里头包着豆沙馅,外头再淋上桂花蜜酿。 「大人,小人差人备了一只鸡,只要把这糕饼丢给鸡吃,就可以知道是不是有毒。」方丙均哈着腰,朝外头招了招手,他铺子的伙计立刻抓了只鸡进来。 此举引来外头观看的邻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祝湘无力地垂下眼。这一幕,她连看也不用看,便猜得出他们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她的脑袋一片混乱,怎么也不认为关逢春会为了婚约一事而欲将她俩置于死地,这实在太不合理。 待鸡一摆定,孔进才随即抓起一块桂花凉糕丢去,鸡立刻上前啄着,但也不过是一会功夫,那只鸡随即倒地,双脚朝天不断地抽搐着。 「祝湘,你可还有话说?」惊堂木再拍,威武声起恫吓力十足,就连县衙外的人全都噤若寒蝉。 「大人,那桂花凉糕有问题!」祝涓冲到公堂外,堂外衙役立刻将她拦下,她却不住地跳着,喊着,「大人,如果那桂花凉糕是我昨日卖给关秀才的,淋在糕上头的桂花蜜酿早就变色了,颜色不可能那般红润,那糕饼不是我做的!」 关逢春闻言,不由看了方丙均一眼,那一瞬间的对视教祝湘给捕捉住。 「大人,可否让民女看看那桂花凉糕?」祝湘请求着。 她本以为他们在祝涓的桂花凉糕上添了毒,但照祝涓的说法根本有异。方丙均经营糕饼铺子,想要做出祝涓的糕饼绝对不是难事,但祝涓的做工极为精细,她肯定能分辨得出这糕饼是否作假。 孔进才微扬起眉,将油袋里的剩余桂花凉糕全都扫落案下,再拿起油袋。「就只有丢下的那一块,你可以尽管瞧。」 祝湘微皱起眉,瞪向已经被鸡给啄得不成形的桂花凉糕。 不对,她刚刚看那包油袋颇有分量,里头至少装着两三块才是,可是大人却说只有这一块,代表大人根本是和关秀才是一丘之貉! 第二十五章 「姊,那不是我做的桂花凉糕,形状不对!我的桂花凉糕切段后可以一口食用,那是因为齐大哥说如此吃食最为优雅,可那糕饼那么大一块,分明是卷成条状只切对半,那不是我做的!」祝涓直嚷着,就只为求一个公道。 祝湘回头,要祝涓不得喧哗,惊堂木已再次拍下,孔进才怒斥,「将罪嫌祝涓给押进公堂!」 「大人,这不关舍妹的事!」祝湘急喊,但祝涓不用人押,一得放行,便快步跑进公堂,跪在祝湘身旁。 「大人,民女昨天卖了五块糕饼给关秀才,他说他家丫鬟琉璃食了一块便身亡,照道理说应该还有四块,为何公堂上只带来一块?」祝涓哭肿的水眸直瞪着脸色冷酷的关逢春。 「难不成明知有毒还要食下吗?」 孔进才望向关逢春,就见关逢春不疾不徐地道:「昨儿个出了事,剩余糕饼早已被倒进馊桶里,是因为母舅说这糕饼是呈堂证供,所以才又从馊桶取出一块。」他顿了下又道:「我是不懂糕饼,不知道糕饼变不变色到底有何异处,但是放眼杏花镇,除了你以外,谁做得出这种桂花蜜酿?你不是跟我夸口这是只有你才会做的私酿?」 祝涓闻言又气又恼。「我的铺子昨晚被衙役给搜过,一些蜜酿全都被带走了,谁知道……」 祝湘闻言,赶忙扯着祝涓的袖角,然惊堂木已再次拍下——「大胆刁民,你这话难不成是拐弯说本官给了人蜜酿做出同样的桂花凉糕栽赃你7」 「大人,舍妹年纪轻不懂事,说起话来不知分寸,还请大人恕罪。」祝湘赶忙请罪,就怕一个不小心就连祝涓也脱不了身。 虽说祝涓所言都是真的,但有些话在这没有公义的公堂上是不能说的。 而且她想不通的是,如果要栽赃,直接拿祝涓的糕饼作假不是最佳利器?关逢春确实买了糕饼,却还让母舅造假,那就代表打一开始买糕饼极可能是个幌子,说不准那丫鬟早已死了……丫鬟已死,丫鬟名唤琉璃…… 像是想通什么,祝湘猛地抬眼道:「大人,能否让民女看看那丫鬟的尸体?」 她终于想起为何觉得琉璃这名字熟悉了,因为她在药铺听过,也亲眼见过那个丫鬟,当时她在抓药,而且她抓的药是打胎药! 「你能看出什么端倪?」孔进才哼了声,沉声道:「传仵作。」 一会衙役便领了个人进来。「见过大人。」 「本官问你,死者死因为何?」 「启禀大人,那个丫鬟是死于中毒。」 「罪嫌祝湘、祝涓,你等可还有话说?分明就是你俩因为关家迟不上门说亲事,怀恨在心,蓄意在糕饼里下毒,岂料关秀才尚未食用,因而逃过一劫……你等认不认罪??」孔进才怒拍惊堂木,喝道。 祝涓瑟缩了下,祝湘则紧抓着她的手,安抚着她。「大人,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姑娘家会为逼婚而下毒毒害未婚夫的?放眼杏花镇,邻里皆能作证舍妹对关秀才一往情深,岂可能对他下毒?」 祝湘话落,衙门外随即响起邻里们应喝的声音—— 「对呀,哪有人喜欢一个人却要害死他,太不合理了。」 「打从祝老大夫死后;关秀才就对祝家姊妹不理不睬,可祝家姊妹从未怒目相向,她们向来是热心助人,行善济世,怎可能毒害人?大人明察啊!」 「谁准你们喧哗!」孔进才喝道。 衙役随即持棍横架在衙门外,大有再喧嚣便直接棍棒伺候的态势。 「大人,难道没听过由爱生恨吗?祝涓便是此种人,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大人要是今日不能给关某公道,关某他日肯定难逃情劫。」 祝湘横眼瞪去,怒声道:「大人,偏听生奸,独任成乱。大人乃是朝廷钦定七品命官,岂能独听片面之词?」可恶的关逢春分明是要将祝涓往死里打,这种混蛋比端王世子还要可恶百倍。 「大胆!眼前已是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敢口出狂言,直指本官不公不义,本官今日要是不治你,岂不是愧对朝廷钦命?!」孔进才怒不可遏地拿起案上刑牌,喝道:「来人,拶指伺候!」 一声令下,衙役随即取来拶子,套住祝湘的十指。祝涓见状要阻止,却被狠狠推倒在地,脑袋晕得七荤八素。 「用刑!」待准备就绪,孔进才一丢刑牌,两个衙役抽紧拶子两侧的拉绳,细木棒随即绞紧祝湘的十指。 从未受过这种酷刑,祝湘痛得尖叫出声,浑身不住地颤着。 祝涓焦急跪坐起身,哭喊道:「大人,冤枉啊!民女姊妹没有伤人,那糕饼不是我做的,那不是我做的糕饼,关家丫鬟之死与我无关啊!」 「来人,掌嘴!」孔进才怒斥着。 另一名衙役立刻上前,扬起手就往她脸上狠狠地甩,打得她整个人横躺在地上,血从嘴角溢出。 「祝涓!」祝湘喊着。 「罪嫌祝湘,你认不认罪?!」 「我不认罪!没做的事就是没做!」祝湘痛得泪水在眸底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滑落。 「大人啊!你可读过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大人啊!你可知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再刑!」孔进才脸色铁青地吼道。 拶子被拉得更紧,紧到似乎可闻指骨的裂响,祝涓不禁哭喊着,「我们是冤枉的!老天啊,我们是被冤枉的!」 「掌嘴!」 衙役一把拉起祝涓,狠狠地往她面颊再打。 「大人,你不公不义!」祝涓的性情烈,哪怕是被打得满嘴是血也不住口。「你为何要栽赃咱们?你到底收了关家多少好处?!」 「打得她说不出话为止!」 公堂上响起阵阵巴掌声,衙役的手上染了血,怵目惊心得教衙门外的百姓们全都傻了眼。祝涓痛得眯起眼,朝前喷了口血。「大人,你会不得好死!」 「再打!」 一个巴掌落下,祝涓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任由衙役如抓着破布娃娃般地扯着自己,慢慢地感觉不到痛,耳朵也像是快听不见。 「不要再打了,我招了,我全都招了!」祝湘忍遏不住地喊着。 她可以忍受绞指之痛,但她不能忍受祝涓再挨打,再打下去会死的!她清楚祝涓的硬性子,她宁死也不愿委屈,可是她是祝家仅剩的人了,她赔上这条命也要保下她,否则她要怎么对得起对她疼爱有加的祝父。 「罪嫌祝湘,你真要招了?」 「我都招了,是我一人所为,是我不满关逢春毁婚,所以偷偷在桂花蜜酿里添了毒,是我一人所为,与祝涓无关!」说着,愤恨的泪水沿着面颊滑落,是委屈是心酸,更是无能为力。 孔进才闻言,睨了关逢春一眼,只见关逢春微点头,他便道:「来人,罪嫌祝湘坦承罪行,给她画押。」 祝湘的十指微微变形,根本拿不住笔,还是主簿拿了印,让她盖了全手印,就当此案了结。 「姊……不要……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承认……」 祝涓哭哑的嗓音虚弱低喃着,祝湘回头,看着满嘴是血的她,心疼得说不出半句话,她想要再抱抱她这个可怜的妹妹,可是—— 「来人,封了糕饼铺子充公,将祝湘押入大牢,三日后午时三刻处斩,退堂!」 「姊……」祝涓虚弱张眼,见祝湘被衙役扯起,不禁在地上爬着。 「祝涓,你乖,回家去,没事了。」祝湘被扯着往前走,还不住地回头望。 「姊……」怎会没事?都要处斩了,怎会没事! 她不住地爬,可是衙役的动作好快,把姊姊拉得好远,她怎么也抓不到姊姊,余光瞥见关逢春走过,她费力往前一抓,揪住他的袍角。 关逢春顿了下,垂眼望向她,嫌恶地踢开她的手。 「关逢春……你为什么这么做?当年两家往来,说好婚约,可就算我爹死后你不履行,我也当是因为我尚未及笄,就算你翻脸不认人,我也从未口出恶言,可你现在却要置我姊妹于死地,你读的到底是什么圣贤书?!」她不服气,怎么也无法服气,梗在喉头的一口气要上不下,几乎快要憋死她。 「一个乡野村姑说什么圣贤书,你懂什么?」他哼了声,快步从她身旁走过。 「如果每个读圣贤书的人都像你们这般歹毒,还读什么圣贤书?!」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彻底决堤。 第二十六章 她是真的寒透了心,真的看清楚他的为人……原来他前阵子的和颜悦色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布下这个局……她为什么没有看透? 亏齐大哥还跟她说了,她还不信……泪流满面,她不禁想起不告而别的齐昱嘉,想起自己的自以为是,想起自己的任性害死了姊姊…… 「祝涓,咱们先回去吧。」 有人扶起自己,泪眼中她瞧见王大娘还有其他熟识的街坊,教她泪如雨下。「我不回去,我要找姊姊。」 「祝涓,你脸上的伤得要医才成。」 「我等姊姊帮我医……」 「祝涓……」王大娘闻言,不禁掩脸低泣着,几个街坊跟着鼻酸,却是无法可施,尤其衙役又赶着人,只能将祝涓半扶半哄地搀到衙门外。 突地,天空开始飘雨,四周凝结着一股寒冻的气息,王大娘赶忙将祝涓搁在她这儿的长袄给她搭上。 祝涓拉着长袄,突地又走向衙门里。「这位大哥,可不可以把长袄拿给我姊姊?」 「不行,快走!」衙役赶着人,索性关上了大门。 「大哥……地牢好冷,把长袄拿给我姊姊,我姊姊怕冷……」祝涓哭倒在门板上,不住地拍着门。「大哥……谁,谁能救救我姊姊……救救我姊姊……姊姊……」 雨丝凌乱斜打渐骤,天色阴霾如夜,犹如这一日利益遮蔽了公义,暗无天日。 【第十一章 及时相救】 大雨昼夜不停歇,犹如祝涓的眼泪,无止境地落下。 祝涓守在衙门,泪水冲刷着颊面唇边的血渍,露出她红肿黑淤的脸庞,但她不管路人的目光,执意守在衙门口。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她的神色开始麻木,虽说持续有邻里街坊劝她回去,就连刘文耀下山卖猎货得知消息,也立刻跑来关照她,但也只能说上几句安慰的话,束手无策得教他自惭形秽。 回大风村,他将这事说开,几个村落的村民聚在一块,同样无法可施,只因他们皆是贫困的猎户,根本没有多余的银两疏通,况且在这节骨眼上,就算要疏通恐怕也是行不通,只因处决书已经下来,就在明日午时三刻。 「这老天真是不开眼,连祝大夫这般好医德的姑娘家竟也会遭到陷害。」有人感叹地。 「要不干脆咱们到法场劫祝姑娘好了。」有人低声提议着。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他,同时摇头兴叹。 「也不是不能上法场劫人,毕竟咱们有些人的命是祝姑娘救的,拿命换她行医救人再值得不过,但咱们家里都有老小,咱们要是不在,老小该如何度日?再者要是真的硬闯法场,真救得出人吗?」刘文耀道出最中肯的说法。 就是因为一点法子都没有,才会教一票聚集在刘文耀家中的男人个个愁眉不展,绞尽脑汁也苦思不出对策。 「要是袁老弟在就好了。」有人突道。 「可不是?他可是祝姑娘的表哥,他待祝姑娘那般好,要是知道祝姑娘出了这事肯定会赶来,可问题是咱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上哪去了。」刘文耀托着腮,摇曳烛火映照出他脸皱得像颗包子。「先前我问过祝姑娘,可祝姑娘也没说个所以然,含糊带过后我也没机会再问。」 门外突地传来敲门声,众人楞了下,刘文耀随即起身开门。 门一开竟瞧见袁穷奇还有他家公子,身后还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日小风村水灾,到缀溪下游找人的那位爷儿。 「太好了,祝姑娘有救了!」刘文耀激动地揪住袁穷奇的肩头。 袁穷奇楞一下,微眯起眼。「刘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文耀赶忙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说过一遍,袁穷奇和齐昱嘉闻言后脸色愀变。 「你们没瞧见不知道祝涓被打成什么样子,那脸肿得又红又紫,血渍都还在,浑身都淋湿了,不吃不睡地守在衙门前。」刘文耀边说边眯着眼,仿佛感同身受那份痛楚。「我听她们的街坊说,两天前在公堂上,两姊妹不肯认罪,县令对祝大夫动了拶指之刑,祝涓大喊冤枉,被掌了嘴,打得是满嘴血,祝大夫心疼祝涓才认罪画押……听说祝大夫的十指都变了形呢,还被关在地牢里,祝涓拿着祝大夫的长袄托衙役带给祝大夫,衙役却充耳不闻,连两日大雨,天寒地冻的,一个在地牢里,一个在衙门外,我瞧见时,心酸得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袁穷奇听着,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额际青筋颤跳,下颚绷得死紧,就连一旁的齐昱嘉也难掩忿恨之情。 「袁穷奇,咱们走!」齐昱嘉在身后扯着他,打算立刻到杏花镇一趟。 袁穷奇高大身形动了下,朝刘文耀作揖。「多谢刘大哥告知,这事就交给咱们。」 「如果要劫法场,要不要咱们帮忙?」刘文耀追问着,多个袁穷奇,他认为胜算大多了,至少一定可以将祝大夫给救出法场外。 袁穷奇笑了笑。「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他会让广源县县令知道,锦衣卫北镇抚司究竟是如何问审判刑! 他们随即离开,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庞得能才赶忙向前道:「大人,王爷,现在这时分前往杏花镇恐怕有所不妥吧?」 他们原定是回来大风村,大人想要带祝湘姑娘走,岂料如今事起变化,反倒是要往险境走,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 「庞得能,你要本王当个贪生怕死之徒?」齐昱嘉脸色铁青地道。 「王爷,话不是这么说的,傅总兵也说得很清楚了,明日有朝廷巡抚回广源县视亲,咱们应该要趁这当头走山路,错开巡抚的队伍,如今要是到县衙……怕会节外生枝。」庞得能认为睿王能安然活到现在,袁穷奇绝对是功不可没,既是袁穷奇拚死拚活救出的,当然得要把命留回京城,不是吗? 未等齐昱嘉开口,袁穷奇已经沉声道:「得能,当初要不是祝湘救了王爷,王爷早就没命了。」 庞得能本想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庞得能,你如果不想跟上,和其他锦衣卫留在这里。」齐昱嘉说着,加快脚步朝山下而去。 他们是纵马回来的,马匹留在小风村隐密的山谷里,快马到镇上根本就费不了多少时间,他现在是恨不得长出双翅,飞到祝涓身边。 袁穷奇没再说什么,快步跟上。 庞得能皱着眉,麾下锦衣卫不禁上前一步问:「千户长,咱们跟不跟?」 「跟!能不跟吗?!」他没好气地道,一挥手,所有人立即跟上。 他的任务就是保护睿王,睿王都不怕死了,他还怕什么?! 雨,终于停了,可是守在衙门前的祝涓,泪还在流。 她求助无门,湿透的身子又冷又饿,又倦又累,但她却睡不着吃不下,神色恍惚地站在衙门前,抱着长袄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不求什么了,只求能再见姊姊一面……她只想再见姊姊一面……谁能让她见姊姊一面? 忖着,撑到极限的纤瘦身子终于耐不住地斜斜倒下—— 一只有力的臂膀迅地将她搂进怀里,温热的气息教她微张开眼,衙门前的红灯笼底下,映照出一张噙满怒气的俊雅面容,她先是楞了下,而后情绪激动着,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是什么鬼天候,你竟然还淋了一身湿,你是存心让自己病死不成?!」齐昱嘉怒不可遏又心疼不已地吼道。 祝涓直瞪着他半晌,突地哭嚎出声,「齐大哥……」 「你家住何方?我先送你回去。」那总是爱笑的人儿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着,教他怎么也道不出其他苛责的话语。 「不要……我要见姊姊,我要拿长袄给姊姊……地牢很冷……」 「祝涓,你别担心,我会把你姊姊带出地牢。」齐昱嘉身后,袁穷奇沉声承诺着。 「袁大哥,你可以把姊姊救出来吗?你的可以吗?」一见到袁穷奇,祝涓的泪水更像是决堤般地流着。 「我可以,所以你先跟我家公子回去,这事就交给我处理。」边境的县衙,岂有他踏不进的道理? 「可是姊姊明天就要被处斩了,她……」祝涓紧揪着齐昱嘉,不知道能不能求他们。 「你们可以帮我吗?」 「傻瓜,我们就是回大风村,听刘文耀说了始末原由才赶来的,不是来救你们的,难不成是来逛街的?」齐昱嘉没好气地说着,不等她答允,已经一把将她抱起。「袁穷奇会想法子先进地牢探视祝湘,后头的事他会处理。」 第二十七章 一路上,他和袁穷奇商谈过了,就算行踪会被东厂番子发现也无妨,横竖眼前再没有任何事比救出祝湘来得重要。 「袁大哥进得了地牢?」祝涓又惊又喜,赶忙递出一直被她牢牢护在怀里的长袄。「袁大哥,帮我把长袄拿给姊姊,地牢太冷,姊姊向来怕冷,她会捱不住的。」 袁穷奇接过长袄,半旧的长袄只有微湿,可见祝涓宁可淋雨也要弓着身护着这长袄,这份手足情教他动容。 「我一定会交给祝湘,你尽管放心。」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们。」祝涓说着,身体已经虚弱得连开口都艰难。 「先别睡着,先跟我说你到底住在哪。」齐昱嘉轻声问着,任她指引着方向,抱着她先行离开。 「大人,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庞得能带着几个校尉从暗处走来。 他本是不怎么同意睿王冒险,但方才瞧见祝涓那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脸,他突然觉得要是不插手管这事,简直就是丢尽了锦衣卫的脸。 「让几个人跟着王爷,你带几个人留在外头等我。」 「可是这时分衙门都已经关了,你要怎么进去?」庞得能环顾四周,县衙地处镇南,这里人烟较少,尤其今天天候转冷,街上无人,就连衙门口也只剩两盏灯笼。 「这还不简单吗?」袁穷奇哼笑了声,直接走上前敲门。 一会便有衙役开了门,一脸不善地问:「你要做什么?要伸冤还是报官都得等明日。」 说着,又要把门关上—— 「这位大哥,帮个忙,我要进地牢探视个人。」他从怀里取出一锭黄金。 衙役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这辈子没瞧过这么大锭的黄金元宝。 「可是没有大人的谕令不得随意——」就在袁穷奇取出第二锭黄金时,衙役双眼都快要突出,连舌头都打结了。 「黄金谕令,如何?」袁穷奇轻笑道。 衙役咽了咽口水,回头朝内望了眼,随即对他招手。「跟我过来。」 「多谢。」袁穷奇踏进衙门内,很大方地把两锭黄金交给他。 衙役乐得带着他前往地牢,找了说词先遣开看守地牢的衙役,便让袁穷奇轻而易举地走进地牢。 「记住,不要待太久,不然我不好交代。」 「知道了。」 「地牢里就只关了一个人,往前走到底就是了。」 袁穷奇轻点头,提着衙役给的灯笼朝前走去,直直走到底,就见一抹纤瘦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她的发微乱,衫裙发皱,身子还不住地颤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竟连有人提着灯笼走到牢房前都没察觉。 「……祝湘。」他费了点功夫压抑情绪,才哑声唤着。 祝湘楞了下,缓缓张眼,就见一个人提着灯笼站在牢房外。男人一身月牙白滚玄边锦袍,看得出布料上等,但那张脸逆着光,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过往的记忆重迭在脑海,她不禁疑惑地微眯起眼,直到他又再唤了一声,她才回了声,「袁穷奇?」 「正是在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艰难地想要爬起身,但浑身被冷意冻得僵硬,稍有动作,便痛得受不住。 「祝湘……」他哑声唤着,紧抓着冰冷的铁栏。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忍着痛,缓缓地朝铁栏前移动着。 袁穷奇单膝跪下,黑眸直瞅着她缩在袖子里的手。「我只是先到东诸城办点事,我没说过不回来。」 「那你……」 他将怀中的长袄递出。「这是祝涓托我交给你的。」 她望了眼长袄,犹豫了下。「你放在前头就可以了。」她将双手缩在袖里,乍看下像是怕冷,但如果是怕冷,早就将长袄给接过了。 袁穷奇照她吩咐把长袄搁在铁栏内,等着她伸手欲取时,瞬间攫住她的手—— 「啊!」她痛呼了声。 袁穷奇见她瑟缩着,立刻放轻了力道,拉起她的袖口,就见她十指肿胀,紫黑交错,教他不禁抽紧下颚。 他身为北镇抚司镇抚使,掌诏狱司刑罚,对于问讯用刑再熟悉不过。她的手是被拶子所伤,而且使力极狠,毫不留情……依他所见,肿胀得如此严重,许是手指骨头已受创。 好一个屈打成招! 「我……没事。」她挣扎着想要抽回手。 袁穷奇不放,以轻柔的力道扣住她的手腕,哑声问:「我回大风村时,刘文耀把所有事都跟我说了,而现在是想要问你,你可有发现其他疑点或可供查证的线索?」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你洗清冤屈。」他说得理直气壮。 「不成!你该是要回到你原本的地方,你不能再待在这里。」这里是广源县杏花镇,是衙门所在,更是东厂番子聚集之处,他待在这里分明是在自找死路,更遑论要替她洗清冤屈。 「何时该走,我自有分寸,眼前是你必须跟我说疑点和线索。」他知道她够聪颖,有些事她肯定能看出端倪。 祝湘直瞪着他。「没有任何疑点和线索,关秀才买通县令栽赃,相关的证物怎可能还留下?」 「既是如此,我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是以牙还牙,敢对她刑求,他会加倍奉还。 「你不可以!你以为你是谁?」难道他分不清孰轻孰重吗?他的任务该是带着齐昱嘉回京,而不是一再逗留在这里……难道他会不知道东厂是如何行事吗?就算在边境杀了他们,任谁也无法替他们讨公道。 「我身有官职,岂会办不了他们?」一个七品县令和只有功名的秀才,他压根没看在眼里。 「你一个五品千户长,能有多大本事?该走还是快走!」不管他的身分多高,当齐贤要一个人死时,随意罗织罪名可容易得很。 袁穷奇闻言,突地笑眯眼。 「你笑什么?!你快走,你既已经走了就不该回头,快走!」他一身鲜衣爽飒,面如冠玉,相形之下她是如此狼狈可悲,一如当年,残花败柳的自己面对青年才俊的他,教她自惭形秽极了。 如果可以,她并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狼狈,可命运偏是如此摆弄她。 但,已经够了,她跟老天多偷了三年的时间,她觉得已经足够,如今老天要收回她的命,她不会埋怨,就是不愿拖累他。 「我不走,如果我救不了你,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你疯了!」 「也许吧。」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不要这样……快走!」他的前途似锦,更是肩负任务,他不该为她曝露形踪,招来杀身之祸。「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爱你。」他哑声喃着,捧起她的手亲吻。「因为爱你,所以我要保护你……原谅我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在你身边,但我跟你保证,从今而后,我会随侍在你身侧,我不会再任人欺你,而今天这一笔帐……我绝对会替你讨回!但是你必须给我线索,我一定要替你洗清冤屈,让你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祝湘怔怔地瞪着他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这当头听见他的表白。「你明明就已经有心仪的姑娘,还对我说这些话,你简直是——」 「她死了,除非她能重活,否则怨不了我,而你……我就喜欢你这性子,就喜欢你清淡又热情的性子。」 「你!」 「祝湘,我要迎娶你为妻,我要带你回京。」 祝湘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压根没问过我。」 「我现在正在告诉你我的决定,我说过,你有无婚配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我要你,哪怕是要我背上罪名,我都要定你。」 祝湘不敢相信他竟对自己有这般狂热情痴的一面,就算想劝退他,但瞧他那坚定的样子,恐怕她再说什么也没用。 轻叹口气,她低声道:「死去的那个关家丫鬟,我几天前在张家药铺里遇过她,那时掌柜的正在替她包类似打胎的药。」 「喔?」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虽然我不认为关秀才会为了毁婚而要一条人命作陪,可事实上他是真的要置祝涓于死地。」她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袁穷奇点点头,探手轻抚着她的颊。「祝湘,别怕,明日我会将这事给办妥,接你回家。」 「你要小心,要是苗头不对,就赶紧离开。」 「我能去哪?来来去去,我只会留在你的身边。」怜惜地亲吻她几乎变形的十指。「等我,我一定带你回家。」 第二十八章 祝湘注视着他未置一语,心隐隐颤动着,突地不远处传来衙役的叫唤声,「喂,有人来了,快上来!」 「有人来了,你快走吧。」她忙道。 「好。」他应着,手却未放。 「记得替我照顾祝涓,要她乖乖的,别为我担心。」 「我知道。」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把长袄穿上。」 「嗯。」她应了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光,笼罩着他,随他离去,黑,随即降临,将她围绕。 他似光,她似影……却在这瞬间交会了。 「大人,祝大夫的状况如何?」 袁穷奇一踏出衙门外,庞得能立刻上前询问,却见他神色冷肃,教他不禁微愕住。他几乎可以算是和大人一起长大,两人同样世袭父亲的位职,情同手足,对彼此了解甚深,而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大人如此的狂怒。 记得大概五年前吧,他的性情突然有所收敛,像是在一夕之间变得成熟沉着,扬起笑意不让人看穿深藏的怒火,可如今他却藏不起怒火……他想,祝大夫的伤恐怕不比祝涓来得轻。 「得能。」袁穷奇低声唤着。 「属下在。」 「陪我走一趟殓房,让其他人在外头守着。」 「……我知道了。」庞得能看了衙门一眼,随即跟几个校尉说了声,跟着袁穷奇绕到县衙后方,直接翻墙而入。 殓房就位在县衙的最北角,房前无人看守。 「大人,你是对那位丫鬟的死起疑吗?」庞得能小声问着。 「嗯。」虽说祝湘给的线索相当有限,但不管怎样,总是得先从死者的身体找出死因,解开所有疑点。 说着,他踏进殓房,殓房墙上有两盏灯亮着,而房内数张长板桌上只搁上一具尸体。 他走到尸体边,掀开覆盖的白布,尸体的脸部呈赤紫色,没有血障,反倒是手脚末端和背面有血障,教他不禁微眯起眼。 「大人,有问题吗?」庞得能撝着嘴,怀疑袁穷奇丧失的可能不只是听觉,恐怕连嗅觉都没了,要不怎能忍受这股尸臭味? 袁穷奇沉默不语,看着尸体剪得圆润的指甲,而指缝里卡着皮屑,他抽出布巾裹着手,翻动尸体的眼,只见尸体的眼早已经模糊,而皮肤上薄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触颈间,尸体僵化不变,乍见颈部有片乌青掌印,而唇两侧则有血渍,就连衣襟亦有,他不禁哼笑了声。 「大人,你到底在笑什么?」他以往也老跟着他到殓房走动,学着如何从尸体上找出答案,可这尸体就他所见,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假设这丫鬟真是被人给毒死的,这脸色无异,口角有血渍,甚或衣襟有血渍都是再正常不过。 袁穷奇压根没瞧他,自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绕着搁放尸体的长板桌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说,秘密只有死人不会说出口,殊不知死人的身上通常藏着许多秘辛,就好比——他的目光落在尸体身下的一滩血迹,血迹早已干涸成渍,更加确定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走了。」袁穷奇盖上白布,双手合十朝尸体一拜。 「大人,你不试银针?」庞得能惊奇地跟上。 「这尸体早已死亡多时,银针再试也不准。」 走到殓房外,将手上的布巾丢弃,一会便翻墙离开县衙。 「大人。」门外守候的校尉立刻向前。「王爷派小的领大人先回祝家。」 袁穷奇看了眼方才跟着齐昱嘉走的这名校尉,沉吟了下。「也好,先回祝家再说。」 时候已经晚了,就算想到张家药铺一趟,恐怕也已经打烊,倒不如先回祝家,看看祝涓的状况,再问些线索。 可惜的是,他回到祝家时,祝涓早已沉沉睡去。 齐昱嘉见他回来,便带着他到外头的厅里坐下,开口便问:「查得如何?」 「王爷,我已经查出一点眉目。」 「有把握把祝湘带回来?」 「当然。」 「那就好。」齐昱嘉松了口气,可脸色始终凝重。 「祝涓还好吗?」袁穷奇看他脸色不对,不禁轻声问着。 「她能好到哪去?被打成那样又淋雨,现在浑身烧得可怕,先前已经差人找了大夫替她医治,现在正沉沉睡着。」一想到他不过离开几天她就落得这个下场,他不禁怒从中来。 「混帐!以为天高皇帝远,在这儿就没有王法了吗?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手段竟这般凶狠,栽赃嫁祸……本王非办了他不可!」 「这事,我会办妥。」 「祝湘呢?」齐昱嘉这才想起祝湘。 「她同样不好,双手肿胀乌青,她说没伤及骨头,就算如此也没好到哪去,尤其她身上也异常烫着,就怕是地牢太冷,染上风寒了。」 庞得能听着,总算能够理解为何他踏出衙门时,脸色会铁青成那地步。 「简直是混蛋!」他受祝湘照料解救,这份恩情是搁在心里的,要他怎能忍受祝家姊妹蒙受这不白之冤,甚至还被屈打成招。 「明日赶在午时三刻之前,我会把该查的事查清,再到县衙击鼓申冤,非要替她俩讨回公道不可。不过,咱们得先想好事成之后的应对之策。」 齐昱嘉垂睫忖着。「如果我们运气够好,也许可以赶在巡抚到杏花镇之前离开,但不管怎样,你既是想替她们申冤,必定得表露身分,如此一来还是会引起东厂番子注意,届时要离开确实是个问题。」 问题并非在他们身上,而是祝家姊妹,这一点袁穷奇也很清楚。 他们可以快马赶路,但祝家姊妹身上皆有伤和病,这当头不适宜奔波,必须好生静养才行,而且只要与他们扯上关系,祝家姊妹也会成为东厂番子的目标,这正是他们难为的主因。 「大人,王爷,不如这样吧,我先雇好马车,等结束之后,立刻带着她们走山道离开。」庞得能沉吟了会再道:「咱们的人分成两批,一批同样雇辆马车走官道,引开东厂番子。」 「这也是个法子,但会让兄弟们身历险境。」袁穷奇叹了声道。「我不愿意让兄弟们无端……」 「大人说那什么话,咱们要是怕了,当初还会来吗?事实上要是指挥使不派咱们来,咱们也会抢着来,你们说是不?」 庞得能话一出,站在厅外的锦衣卫众校尉异口同声地答道:「当然。」 「大人,祝家姊妹是救助你俩的大恩人,要是弃她们于不顾径自回京,咱们可真是枉为锦衣卫了。」庞得能由衷道。 袁穷奇不禁感谢地拍了拍他的肩。「得能,让两个兄弟轮守,其他的皆去休息,明日有活要忙得养点体力。」 「知道了。」庞得能应了声,朝两人作揖后便到厅外分配工作。 「王爷,你也去歇会,毕竟咱们赶回大风村已一日未歇。」袁穷奇催促着。 「不了,祝涓病着得有人照顾。」齐昱嘉说完,不禁自我厌恶的又道:「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宁可不走东诸城一趟……一个那么爱笑的姑娘,哭得教我的心都快要碎了,真是不可饶恕的狗官,竟将她欺凌到这地步。」 袁穷奇垂着脸不语,想起三年前与三年后,他无比庆幸自己提议快马赶回大风村,否则要是再多耽搁一日,结果他真的不敢想象。 「你歇着吧,我去厨房看祝涓的药熬好了没。」齐昱嘉起身轻拍着他的肩,但才走了两步,祝涓竟从通廊走来,他赶忙向前扶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是睡着了吗,还爬起来做什么?」 「姊姊、姊姊呢?」祝涓抓着齐昱嘉问。 「祝涓,你放心,我已经把长袄交给祝湘了,她没事,你别担心。」袁穷奇赶忙说着,宽她的心。 「那……明日……」 「放心,我会把她带回来。」袁穷奇见齐昱嘉将她扶到面前坐下,他索性问着,「祝涓,这事是关秀才买通县令要栽赃你俩的,对不?」 「嗯,还有关秀才的母舅方丙均,竟假造桂花凉糕……衙役到我铺子把齐大哥教我的蜜酿都给带走,结果竟是方丙均仿造桂花凉糕……亏我爱弄糕饼就是因为从小吃了方记的糕饼,岂料竟会落得这个下场。」 袁穷奇沉吟了声,将线索和几个人联结在一块,推敲出事情的真相。 「袁穷奇,你在想什么?难道这事和我教祝涓糕饼有关?」齐昱嘉问。他很难不作此想,总觉得有所关联。 袁穷奇没正面回应,只是冷冷的说:「明日,我会用同样的手法逼出真相,牵扯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别想逃过。」 第二十九章 不管是为图私利或是为掩饰杀人,全都得接受制裁! 【第十二章 镇抚使问讯】 天亮时,袁穷奇吩咐齐昱嘉在祝家照顾祝涓,留下两名校尉,其余的被他发派到镇上打探关于方记糕饼铺和关家的消息,再要庞得能雇两辆马车,相约在镇上一家茶肆碰头,自个儿便随即前往张家药铺。 袁穷奇一开始便表明是为了祝湘冤案一事而来,掌柜的原本一头雾水,直到听到他提起,「约半个月前,也就是二十四日那天,关家的丫鬟琉璃不是到铺子里抓了药?」 张掌柜楞了下。「你怎会知道?」 「你可还记得她抓了什么药?」袁穷奇问得迂回,是为了确保张掌柜的为人能信任,否则一旦到堂上作证只会招来反效果。 「她……」张掌柜脸色有异地看着他。「她抓了什么药,跟祝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琉璃的死因自然能够成为救祝湘的关键。」 「但她不可能是因为吃了我的药而死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为了确定她是否有孕。」 张掌柜摇摇头,「我没替她把脉,不知道她是否有孕,但那日她确实是抓了打胎药。」 「她自然没跟你提起所为何用,对不?」 「当然了,这种事怎会跟我提起?这关家只有一个主母,就是关秀才的母亲方氏,可她已经守寡多年,这事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那你认为琉璃抓的打胎药是要给谁用的?」 「这就难说了,是不?」 袁穷奇倒也不以为意,只说:「赶在午时三刻之前,能否请张掌柜到衙门一趟,替祝湘作证?在堂上只消说,二十四日当天琉璃到铺子里抓了打胎药即可。」 张掌柜有些犹豫。「县令都已经判刑了,这当头还要翻案,这恐怕——」 「我会击鼓告官,这事就拜托张掌柜了,我可以跟张掌柜保证绝对不会连累你丝毫。」 猜想他犹豫是怕被牵连,袁穷奇随即给予保证。 张掌柜闻言不禁笑了。「我岂是怕事的人?我这一辈子都在杏花镇,祝湘那丫头还在襁褓时我就抱过她,在她爹死后,她热心助人,诊金如她爹一般收得随兴,她如今有难,我帮不上忙,心里替她难受,能帮得上忙,岂有不帮的道理?我只是怕县令根本就不会理踩你。」 「不会的,我一定会让他重新开堂问讯。」 「既然如此,晚一些我把铺子交代给伙计,就到衙门一趟。」 「多谢张掌柜。」他由衷道谢之后离去。 来到镇上一家茶肆时,庞得能早已经雇好马车,一辆已经派人先驾回祝家,一辆则是待会就能派上用场。 「大人,真是不得了,想不到祝家姊妹在这镇上的名声极佳,一些镇民听咱们问起,就争相说着方记和关家的不是。」庞得能将手下带回的消息汇集成第一手的资料。「好比说,那方记糕饼铺因为祝涓卖了新糕饼,而且还作了不少优惠,让镇民争相走告,抢走了方记大半生意,因而心生不满。」 「喔?」袁穷奇想起尚未离开时就曾听祝涓提起店铺外排起人龙。 「还有,听说关家丫鬟琉璃长得颇标致,有不少传言直说她想爬上关秀才的床当通房。」事关私德,再者死者为大,这事庞得能把声音给压低了些说。 不过事实上,那日他见到的是尸体,要说有多标致,也早已看不出原样。 「那倒是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大人,赶在午时之前到衙门时,要不要让一些镇民也跟着前往,如此一来也可以助点气势。」 「不需要刻意煽动,横竖镇民皆知今日午时三刻要将祝湘处斩,总会有人到衙门看祝湘被押往法场。」袁穷奇说完后垂眼思忖着。 「大人,你是在担心待会救不出祝大夫吗?」见他脸色凝重,庞得能大胆地揣测他的心思。 「我要是连替她平反都不能,我还当什么北镇抚司镇抚使?」袁穷奇没好气地道:「我只是在想后路。」 离开之前,必得让祝湘让大夫诊治过,还要备上药材才成,还得思忖该走哪一条路线,如果可以,他想要带她前往榆川镇。 「放心,这后头的事我都已经吩咐好了,就连大夫都已经备好,用过药后就可以立刻启程。」 「多谢了,得能。」 「说那什么话?」庞得能咂着嘴,余光瞥见属下急步走进茶肆,不禁朝他扬着手,就见他急匆匆跑来。「发生什么事了,瞧你脸色青的。」 「大人,不好了,祝大夫被提早押往法场了。」 「怎么可能?现在才巳时。」袁穷奇猛地站起身。 「是真的,我在县衙附近听见衙役说的,就说因为巡抚快要到了,县令为了准备迎接巡抚,不想拖到午时,所以提早处斩。」 袁穷奇听至此,急声道:「得能,跑一趟张家药铺,请张掌柜到衙门一趟。」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办!」 袁穷奇拍了拍两人的肩随即离开,直朝县衙而去。 祝湘步伐艰难地被拉出了地牢,阴霾的天色还是教她眯紧了眼,像是难以适应光线和外头的寒冻。 午时了吗? 她自问着,只因她已经分辨不了时间。她披枷戴锁,举步维艰,抬眼不住地望向衙门外,但不见袁穷奇,反倒见着了关逢春。 她被拖着一步步走到衙门口,被迫与关逢春对视。 「可有想过有这么一日?再伶牙俐嘴呀,祝湘。」关逢春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嚣狂模样。 「一个仗势欺人的秀才,有什么好得意的?」她头昏且冷得发颤,但她背脊挺直,无愧天地,更不觉矮他一截。 「我就是得意,就是仗势欺人,如何?」 祝湘闭了闭眼,哼笑了声。「你可以陷害我,但是琉璃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等着吧,等着她入梦找你。」她想起在张家药铺时,听见有人说着他和琉璃的小道消息,这事她没跟袁穷奇提起,那是因为事关姑娘家清白。 关逢春闻言,脸色骤变,抬手就往她脸上打去。 祝湘没有防备,被打得踉跄几步,木伽被衙役扯着,才教她没跌坐在地。 「就让我好好地整治你这张刁嘴,待会上了法场,我这个代理监斩官会要刽子手慢慢地动手,慢慢地割下你的首级!」关逢春朝她呸了口水,随即吆喝着。「还不将她押往法场,在拖拉个什么?!」 「你无官衔,凭什么监斩?」祝湘抬眼瞪去,唇角溢出血来。 「就凭我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就因为你是一个罪该万死的刁民!」 「秀才纯有功名,与仕绅同,你没有资格监斩,再者,你就不怕在法场上遇见她的冤魂吗?你就不怕刽子手的刀最终是落在你的颈上?」 「你!」关逢春怒目欲裂,伸手欲再掴她巴掌,岂料手竟被擒住。 祝湘原本微眯着眼等着巴掌落下,但半晌没有打下,教她不禁抬眼望去,脱口道:「袁穷奇!」 「混帐,你是谁,凭什么抓着我?!」关逢春挣扎着,但愈是挣扎就被掐得更紧,紧到教他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地跟身后的家丁示意将人拉开。 家丁欲上前,袁穷奇却已经一把将他摔向地面,教他痛得哀嚎出声。 「大胆,竟敢对我这般无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关逢春被家丁扶起,劈头就骂着,却见他走到祝湘面前,伸手轻抚去她唇角的血。 「对不起,我来晚了。」袁穷奇万般愧疚地道。 方才远远的他就瞧见那个男人对她动手,那巴掌仿似打在他的胸口上,痛得教他恨不得长出双翅飞到她身边。 「你真的来了。」她直睇着他,泪水莫名在眼眶打转着。 「我当然会来,非来不可。」 「来人,还不快将她押往法场!」关逢春喊道。 衙役闻言,扯着木枷,逼得祝湘脚步踉跄了下,袁穷奇赶忙托住她,怒瞪两旁的衙役,沉声道:「放手,我要告官。」 「大人今日不开堂,你改日再来。」衙役说着,想推开他却反被他给推到一旁。 袁穷奇看着衙门口的登闻鼓,拿起架底的鼓棒,使劲朝鼓面一击,碰的一声,鼓面竟应声爆开,吓得衙门口附近的人全都瞠目结舌。 袁穷奇眸色冷鸷地瞪着衙役。「我再说一次,我要告官,一告方记老板,二告关家秀才,三告广源县令,还不通报!」 衙役见状,赶紧跑去通报孔进才。 第三十章 一会,孔进才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边走边骂道:「是哪个混蛋非得在这当头找本官麻烦,要是嫌活腻了,待会一起押上法场处斩!」 「大人,就是那位!」衙役指着站在衙门前的袁穷奇。 孔进才大步走去,开口便骂,「大胆刁民,衙门岂是你能任意走访之处!来人,给本官押下,先重打二十大板!」 「是。」 祝湘见状,不禁紧揪着袁穷奇,却见他撇唇哼笑了声。 「大胆广源县令,见到本官还不跪下!」 「混帐,你是什么人,竟敢要本官跪下!」 袁穷奇从怀里掏出腰牌,递到他眼前。「广源县令,还不快迎接本官。」 孔进才直瞪着那圆形铜制腰牌,上头写着北镇抚司……他缓缓抬眼,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想起了前些日子东厂番子曾给了两张画像,一张是当今睿王齐昱嘉的画像,一张则是北镇抚司镇抚使袁穷奇…… 没来由的,他的膝头突然无力,教他硬生生跪下。「下官参见大人,不知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孔进才这连迭的高喊,喊掉了关逢春脸上得意的笑,当场呆若木鸡,脸色苍白,想起这男人方才说要告官还要告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广源县令,打开祝湘的伽锁,本官要重审此案。」袁穷奇沉声道。「把相关人等传唤至此。」 孔进才怔楞抬眼,脸色忽青忽白,暗叫不妙。 衙门外挤满人潮,就连刘文耀一干大小风村的村民也全都挤在外头,不敢相信袁穷奇竟然是坐在案后,县令孔进才则是站在他的身旁。 公堂上,跪着的是传唤到场的方丙均,关逢春因功名在身所以免跪,而除去枷锁的祝湘则是由袁穷奇下令,搬了张椅子坐在公堂边上。 「大人,这事便是如此。」孔进才毕恭毕敬,在旁将事情始末原由说过一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祝家姊妹因为怀恨在心,所以才会毒杀关秀才,岂料关秀才未食,分给了丫鬟琉璃,导致琉璃毒发身亡?」袁穷奇沉声问着。 「正是如此。」孔进才掩饰心虚应着。 「既是祝家姊妹怀恨在心,为何关秀才却时常到祝涓的糕饼铺子?甚至再三询问各式新糕饼的做法?」 「大人,那是因为关某有心与祝涓重修旧好,才会时常走动,岂料她却歹毒至此,非要毒杀关某,还请大人明察。」关逢春不卑不亢地说着。 「孔县令,本官问你,你要是明知有人对你怀恨在心,你还会到对方府上走动吗?」袁穷奇反问着孔进才。 「这……」孔进才顿了下,反应奇快地道:「大人,每个人性情不同,关秀才性情敦厚念旧情,这举措无可厚非。」 「喔?所以说孔县令心胸狭窄,是绝无可能做出此事?」 「这……」孔进才顿时无言以对,心想这案子到底关北镇抚司镇抚使什么事?他会突来乍到,实属不寻常,要不是他和祝家姊妹有交情,岂会趟这浑水? 现下这事非瞒过不可,一旦要是揭穿,他的乌纱帽肯定不保。 「也许关秀才真是性情敦厚念旧情,但这说法倒与本官在外头所闻有所不同。」 「大人,镇上流言多,真真假假,不能只听片面之词。」孔进才忙道。 「孔县令所言甚是,但既是如此,为何当初可以仅听方丙均一言,就断定祝家姊妹在街上对关秀才出言不逊,甚至拉拉扯扯?」袁穷奇一字一句地问着,似是问着孔进才,但话是说给方丙均听的。 方丙均在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被衙役给带进公堂,如今听来直觉人事不妙。 「这……」这下子,孔进才反应再快也应答不出半个字。 「本官在镇上听闻,关秀才对祝家姊妹淡漠无情,甚至在祝老大夫死后两家便不曾往来,这不是蓄意毁婚,什么才叫做毁婚?」不等关秀才开口,袁穷奇抢白道:「纵有守孝三年之礼,但这其间嘘寒问暖不可间断,甚或有心守约的话,关秀才也该到祝老大夫坟前禀明此事,不知关秀才可有做足这些事?」 关逢春闻言,脸色黑了一半,张口却挤不出半句话。 外头随即有人应和,「大人,祝老大夫出殡时,关秀才连到祝家一步都没有,更遑论到祝老人夫的坟前了!」 「可不是吗!要不是祝涓弄了新糕饼在镇上引起风潮,引起方家不满,关秀才也不会特地前往,说是有心重修旧好,可从头到尾全都是在问糕饼如何制作,这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要是有一句谎言就不得好死。」王大娘大声喊着,就怕公堂上的人听不见。 祝湘闻言,不禁回头感恩地朝她答谢致礼。 「放肆,衙门里外不得喧哗!」孔进才吼道。 「今日本官审案,本官允许。」袁穷奇不疾不徐地说,硬生生地给孔进才打脸。他不睬孔进才一脸悻悻然又不敢违抗,随即又问:「不知关秀才询问糕饼如何制作是所为何事?」 「那是因为那糕饼特别新颖,随口问问罢了。」关逢春见招拆招地道。 袁穷奇微点着头。「但是祝涓在公堂上曾说过,当日喂鸡吃的桂花凉糕并不是她做的,那又会是谁做的?」说着,目光落在了方丙均身上。「方记掌柜,是你做的,对不?」 方丙均闻言,吓得魂不附体,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人,这怎会与他有关?那新颖的糕饼,甚至是蜜酿,也唯有祝涓会做。」关逢春立刻开口解救。 「是吗?但他是这镇上老字号的糕饼铺子,只要听人口述做法,想要学做一二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大人的推测之词,有人瞧见了吗?」 「那本官问你,你可有亲眼瞧见祝家姊妹下毒?」袁穷奇扬笑问着,笑意不达眸底,冷鸷慑人。 「这……诚如关某方才所言,这糕饼只有祝涓会做,况且是关某从她铺子里带回的,难道还会栽赃她?」 祝湘闻言,怒眼瞪着关逢春,简直不敢相信他可以睁眼说瞎话到这种地步。先前她故意道出琉璃一事试探,他的反应已经证实她的猜想,可就算知道原因,要是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是白搭,就不知道袁穷奇是否有查出此事,看出端倪。 「这可难说,也许关秀才买的糕饼在回程路上被人调了包,或者……只要能偷出蜜酿,一个老字号的糕饼铺子想要仿出一模一样的糕饼也确实可能。」不等关逢春再开口,他问向孔进才。「听说孔县令查封了铺子里的蜜酿,可否请孔县令取出?」 「呃……当时验出里头有毒,下官便已经毁了蜜酿,所以没有蜜酿。」话落,孔进才忍不住佩服自己的反应快。 「这说来就怪了,本官派人在方记糕饼铺子里取出了蜜酿呢。」袁穷奇说着,一个眼神,站在公堂外的庞得能立刻捧着一瓮蜜酿踏进公堂。 这举措简直是狠狠刮了孔进才一个耳光,教他张口结舌,无以辩解。 庞得能把小瓮搁在案上,随即退到一旁。 「孔县令,本官可否问你,这该销毁的蜜酿为何会出现在方记糕饼铺里?」他问着,掀开盖子,公堂上随即弥漫着一股桂花蜜香。「照关秀才的说法,这蜜酿只有祝涓会做,但本官的人怎会在方记糕饼铺找到这瓮蜜酿呢?」 这一瓮是祝涓搁在家中,他暂时借来一用的,但效果极好,公堂上关逢春狠瞪了方丙均一眼,而方丙均一脸愕然,只能哑巴吃黄连。 「这……也许是方记糕饼铺自己仿制的,毕竟是老字号,想仿出应该不难。」孔进才硬着头皮拗着。 「所以,毒杀关家丫鬟的糕饼也有可能是方记糕饼铺的糕饼,对不?」 「大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方掌柜是关某的母舅,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所谓行事必有动机,他没有动机!」关逢春绞尽脑汁应对着。 「谁说他没有动机?」袁穷奇一派悠闲地将蜜酿盖子盖上。「本官听闻镇上有人说,方记掌柜多次到关家走动,对琉璃相当情有独锺,甚至再三毛手毛脚,也许在无人瞧见时,他染指了她……」 「大人,那是镇上流言,不足采信!」 「喔?那么如果说是他染指了丫鬟,使之有孕,但因不愿纳她为妾所以毒杀,是否就有了动机?」 关逢春不敢置信地直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祝湘闻言,不禁微勾唇角。果真是个聪明的人。 第三十一章 袁穷奇笑了笑,喊道:「来人,带张家药铺张掌柜进公堂。」 「是。」庞得能立刻笑嘻嘻地到公堂外领人。 张掌柜一进公堂,不敢相信他竟是坐在案后,经旁人提醒,赶忙双膝跪下。「草民张德成见过大人。」 「张德成,本官问你,上个月二十四日,关家丫鬟琉璃可有到过你的店铺?」 「回大人的话,琉璃确实曾在上个月二十四日到过本店铺抓药。」 「抓什么药?」 「……打胎药。」 此话一出,公堂里外哗然一片。 「你可有问她为何要打胎药?」 「草民没问,这事关姑娘家清白,所以不敢问。」 袁穷奇摆手示意他可以先退到公堂外,再扬笑看向关逢春。「关秀才,你可知家中丫鬟到药铺抓打胎药,到底是要给谁服用的?」 关逢春面如死灰仍咬牙道:「家中下人间的私事,哪怕我是主子,也难以过问。」 「所以,本官推测是因为方丙均染指了琉璃,却因为不得纳为妾,所以毒杀了她!」袁穷奇重拍惊堂木,沉声问:「方丙均,你认不认罪?!」 方丙均吓得魂都快飞了,跪伏在地,正要开口时,却被关逢春硬抢了白。 「大人,这只是大人单方推测,岂能就此逼人认罪?」 「原来不可如此……」袁穷奇佯讶,问着孔进才。「孔县令,如果这样不可,那么本官请教你,你是如何让祝湘认罪?」 孔进才藏在袖内的双手紧绞着,不住地颤抖。 「用刑,对不?」袁穷奇笑得更愉悦了。「要论刑求,放眼朝野间,也唯有锦衣卫北镇抚司最棋高一着,不管是鞭笞、剥皮、炮烙、拶指、夹棍还是锁琵琶骨绝对无人能出其右,哪怕这儿没有用具,光是一刀一刀的凌迟,就绝对能教他伏首认罪。」 方丙均闻言,吓得脸色苍白,正要启口辩解,余光却瞥见关逢春冷眸瞪视着,教他颤着嘴好半晌才认命地道:「是草民所为,是草民毒死了琉璃,还请大人饶命!」 祝湘闻言,不敢相信他竟自愿替关逢春顶罪,难道他不知道这是死罪?难道就这样轻放了真正的儿手? 「你承认是你毒死了琉璃?」袁穷奇语气轻薄如刃地问。 「是……是草民毒死了她……」 「那就奇了,昨晚本官进了殓房察看,发现她根本就不是被毒死的,你怎会说是你毒死了她?」袁穷奇懒懒托着腮问。 祝湘愣了下,不知其中竟另有文章。 方丙均忍不住看向关逢春,只见关逢春微眯起眼,忖度如何应对。 「大人,仵作曾验过尸,认定是毒死无误,这一点……」孔进才做垂死挣扎,就盼别真挖出事情真相,否则别说是乌纱帽,恐怕连他也难逃一死了。 「孔县令,本官在京城办案时,曾遇过一名仵作告知,杀人者欲灭秘密才杀人,殊不知秘密就藏在尸体里,从此而后,本官进入殓房少说也数百回,从中累积经验,判断死因。」 袁穷奇站起身,徐步朝关逢春而去。「一般来说,如果是遭毒死者,死后眼多开,面呈紫黯或青色,手足指甲倶青黯,口眼耳鼻间有血出,但是本官所见,无一印证,这该做何解释?」 关逢春抿紧唇。「大人,难道所有中毒者皆是如大人所言?可琉璃中毒时,倒卧在厅堂边的通廊,是关某家中所有下人都亲眼看见的,这难道也能作假?」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琉璃中毒倒下时是倒卧?」 关逢春楞了下,不懂他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确实是倒卧,因为她开始呕血,所以往前倒,趴在通廊上而死。」 「这么说来倒也挺怪的,本官查她身上的血障,一般而言,血障会出现在身底下,假使她是倒下,那么她的血障应该会出现在脸上、胸口、腹部、膝头上……」袁穷奇笑睇着他。 「但是她的血障却是出现在肩、背、膝窝和手足末端……这是怎么回事,关秀才?」 「关某不知道什么是血障,又是该出现在何处……关某只知一切眼见为凭。」关逢春说得理直气壮,气势依旧凌人。 「眼见为凭?你可知道这世上哪怕是眼见都不足为凭?」袁穷奇冷冷说着,瞬间敛笑,形色似恶鬼。 关逢春被他的气势吓得退上一步,双眼瞪得发直。 「不过,本官在她的颈项上瞧见了掌痕……这说明了她根本是被人勒死,所以她的嘴侧有血,就连衣襟都有点点血沫,如果是食毒呕血,那血量是绝对有异的。」袁穷奇哼笑了声,走向一旁记录的主簿,拿了朱砂和纸再走回关逢春面前。「这样吧,画押,让本官比对掌痕,证实你不是凶手。」 关逢春倒抽口气,不敢相信他那口吻好似早知道他是凶手,而掌痕……他随即将双手藏于身后。 「关某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是为了家中丫鬟遭毒死而告官,关某不是凶手。」他心思微乱,看向孔进才,孔进才却面色如纸,瞧也不瞧他一眼。 「正因为关秀才有功名在身,更得证实清白,否则被夺了功名,依律往后是不得再赴考的。」袁穷奇噙着笑,一把揪住他的手。「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害怕画押?关逢春,你到底在怕什么?」 「关某没有!」 「那就画押!」他抓着关逢春的手欲沾上朱砂,却被他用力拨开,朱砂打翻在地,晕开刺眼的红,「关逢春,你这是心里有鬼,还不认罪?!」 「我不是凶手!」 「来人,夹棍!」袁穷奇怒声喝道。 庞得能立刻借了衙役手中的棍,绑上早已准备好的铁拶,使了个眼神要属下一道过来,押着关逢春趴下,将棍立于足中,铁拶绞足,一人紧握着棍,庞得能和另一人拉着铁拶的绳。 「用刑!」 两人使劲一扯,关逢春随即爆开杀猪般的哀嚎声,双脚踢踏着,握棍的那人立刻再持另一棍压制一足,让他不得动弹。 「关逢春,你认不认罪?」 「不认!」他不能认,一旦认了,他的前途就化为乌有了。 「打!」袁穷奇喝道。 庞得能将绳丢给另一名属下,随即手持长棍,朝关逢春右脚足胫敲下,血溅四方,哀嚎声化为无声颤栗。 在场所有人莫不噤若寒蝉,公堂上鸦雀无声,就连祝湘也傻了眼。 她知道他是为自己报仇,但……何必如此凌迟? 「关逢春,你与丫鬟琉璃有染,使之有孕,却不愿纳为通房,她又不愿吃下打胎药,所以你便勒死了她,却嫁祸祝家姊妹,如此一来可以让你避开死罪,又能让方记糕饼铺取得独家秘方,独霸杏花镇,你其心恶毒,泯灭人性,你到底认不认罪?!」袁穷奇怒目欲裂,想到他加诸在祝湘身上的痛楚,他就要他加倍偿还。 关逢春痛得面色死白,说不出半句话,袁穷奇道:「再打!」 庞得能立刻扬起长棍,眼看着就要落下时—— 「巡抚大人到,广源县令速速迎接!」巡抚的马前侍卫提早一步上县衙通报,高声喊着。 孔进才闻言,快快走出公堂,袁穷奇则站在原处等候。 祝湘不解的冋头望去,就见关夫人方氏竟快步走进衙门内,而孔进才一会便领进一个身穿赭红色官袍的男人,男人眉清目秀,堪称清雅之貌,但不知为何当她一见到他,身体竟莫名地颤抖,内心升起了一股惧色,但她根本不识得他。 这一幕落在袁穷奇眼底,教他略微不解地扬起眉。 男人随孔进才走入公堂里,便朝袁穷奇作揖。「袁大人,原来你在这里。」 【第十三章 洗刷冤屈】 袁穷奇微眯起眼,不禁扬唇自嘲的笑了。这真是最糟的结果了,竟然会在这时候遇见他——巩令阳,两年前登科的一甲进士,赐封翰林学士,如今得巡抚一职,想来齐贤真是功不可没,没他提携,怎可能连跳三级。 「巩人人,许久不见。」 「边境一战,睿王遭掳,听说袁大人带着锦衣卫入敌营救人,然而后来逃出的锦衣卫却失去了袁大人的下落,亦不知睿王生死,今日得以见到袁大人,真是苍天有眼,王朝之福。」巩令阳态度温和,举措文雅地道。 「巩大人,此事先搁下,本官眼下正在审案,如果巩大人想观审……来人,赐座。」袁穷奇淡声说着,将目光移到关逢春身上,却见他身旁多了名妇人。「你是谁,本官未允不相关人等进公堂。」 第三十二章 「求巡抚大人替民妇之子平反,民妇之子遭此刑求,分明硬要将他屈打成招,还请巡抚大人作主。」关夫人不理袁穷奇的话,泣声对巩令阳喊着。 「袁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巩令阳随即询问。 袁穷奇笑了笑,原来如此……巩令阳出身广源杏花镇,该是和关家有交情,才会教关逢春这般胆大妄为。 袁穷奇走到主簿前,拿起他抄写的问审记录,递给了巩令阳。 巩令阳一目十行看完,沉吟了下,问:「袁大人,就算丫鬟买了打胎药,也不能就此证实她怀有身孕,继而推测是关秀才染指。」 「巩大人所言甚是,但本官并非推测,而是有实证。」袁穷奇走到关逢春面前,冷眼注视着。「关逢春,本官再问你,丫鬟琉璃是何日何时死亡?」 关逢春还在喘着气,关夫人立刻替他答:「是在这个月初二,就是那天买了桂花凉糕,她吃了之后就吐血身亡了。」 「这个月初二,今日是初五,所以说是三天前。」袁穷奇缓缓抬眼,睨向孔进才。「传唤仵作。」 「下官遵命。」孔进才赶忙差人把仵作找来。 「草民见过大人。」仵作诚惶诚恐地跪下。 「孔县令,这位仵作可是县衙聘请的?」 「正是,而且他验尸甚少出错。」 得孔进才的保证,袁穷奇才开口问:「本官问你,你在二十八日当天验过丫鬟琉璃的尸体后,可曾再验过?」 「草民没有,只因当日送来时,草民相验,发现尸体口角有血,探以银针,银针发黑,于是认定是毒发身亡无疑。」 「本官要你现在立刻再验一次,不需银针,只要观她口鼻、颈项、血障处和下身。」袁穷奇沉声吩咐。 「草民遵命。」 仵作一走,袁穷奇立刻使了个眼色,庞得能随即派人跟上护着。 过了一会,仵作再回到公堂,袁穷奇再问:「仵作,此次再验,结果如何?」 「启禀大人,那丫鬟……不是毒死的。」 仵作话落,公堂上几双眼都盯着他,就连关夫人也脸色惨白。 「死因为何?」 「她是遭人勒死。」 「等等,不用银针怎能断定她不是毒死而是被勒死?」巩令阳插口道。 袁穷奇微颔首,仵作才回答道:「因为尸体已死亡多日,再以银针试探,就算无毒也一样会泛黑。」 「照你判断,你认为死者已死了多久?」 「照草民判断,死者恐怕已死了四、五天不等。」 这话一出,关夫人尖声喊道:「你胡说!」 「公堂上,岂容你喧哗?来人,掌嘴!」袁穷奇怒声道。 庞得能上前,一个巴掌朝她的面颊刮了过去,教她当场斜倒在地。 「仵作,你何以判断?」袁穷奇继续再问。 「大人,一般而言,人死后约莫几个时辰内身体就会僵硬,但过了三天僵硬会缓解,不过如果是中毒而亡,则僵硬会长达七天,但是死者的僵硬已经缓解,证明她非中毒,而且死亡至少四天。」 「关逢春,你可还有话说?」 关逢春趴伏在地,仍嘴硬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袁穷奇微眯起眼,正要再用刑时,巩令阳沉声道:「大人,据我所知,这尸体变化和天候亦有关联,好比这杏花镇已入冬,许是如此这尸体变化有所不同。」 「巩人人既然对相验有兴趣,自然就该知道,有些事与天候无关,好比死者的眼。」袁穷奇哼笑一声。 「眼?」 仵作一接收袁穷奇的目光,立刻接着道:「死者的眼已极为混浊,这必定是死亡多日才有,与天候无关,而且最重要的是,死者下体渗血,而且还有个不成形的胎儿,此乃为死亡多日,体内瘴气挤压而出,由此可证,死者死时已怀有身孕约莫四个月,且死亡日推算该是在三十日或初一。」 「关逢春,你还要说你和令堂都记错了她的死亡之日?」袁穷奇走到他面前蹲下,一把抓起他的手。「也许你还不认罪,但你身上肯定还留下死者临死前,因为挣扎在你身上抓伤的痕迹。」 话落,一把掀开他的袖子,果真瞧见在手腕附近有着被指甲刮过的血痕。 「你说,这是谁抓的?」袁穷奇见他不吭声,扬笑道:「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家中其他丫鬟抓的,但是……」他紧抓他的手,往地上洒落的朱砂印去,再拾起掉落在地的纸,硬是在上头画押,拓下掌痕。 「仵作,拿去比对死者颈间的勒痕。」 「……大人,不用比对了,关秀才的右手食指比常人还要长,和死者颈项上的勒痕是一致的。」仵作高举着他递上的纸。 袁穷奇甩开关逢春的手,嫌恶地拍了拍手,仿似上头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回头再问巩令阳。「巩大人,本官就此裁决他才是杀死丫鬟的凶手,巩大人可有异议?」 巩令阳微眯起眼,却缓缓地扬开和煦笑意。「本官没有异议。」 关逢春不敢置信地垂下脸,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感到恐惧。他不是恶意要杀害琉璃,而是她一直拿肚子里的孩子相逼,他才一个不小心失手掐死了她,正不知道该如何隐瞒此事,适巧母舅到家中谈起祝涓的糕饼铺抢走了他的生意,他不由心生一计,既可以帮母舅毁了祝涓的糕饼铺子,又可以让自己免除死罪。 明明就是天衣无缝的巧计,偏偏却杀出了袁穷奇,教他功亏一篑! 「本官在此宣布,夺去关逢春的功名,查封关家家产,明日午时处斩,关家夫人方氏为从犯,知情隐密不报,判入牢二十年,方丙均亦为从犯,与关逢春联合嫁祸祝家姊妹,抄方家家产充公,方丙均流放……还有你,孔县令,你身为父母官却知法犯法,与之同谋,罪加一等,来人,取下他的乌纱帽,褪去他的官服……」 「袁大人,大伙都是同侪,就算要贬他官职也得要上报朝廷,等候朝廷派官,倒不如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从此不敢恣意妄为。」巩令阳听至此,开口替孔进才缓颊,希望至少留他一官半职。 「那就待本官回京城再报,但胆敢再与民同谋……下场自负,退堂!」话落,他随即走过巩令阳的身旁,朝祝湘大步走去。 瞬间,公堂上哀嚎声起,大喊饶命恕罪。 「祝湘,我们回家了。」袁穷奇轻柔地将她抱起。 巩令阳闻言,蓦地回头,这才发现有个姑娘坐在角落里,而她……祝湘,真的是祝湘……她竟然还活着!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搭着马车回到祝家门口,袁穷奇还没把祝湘给抱下马车,祝涓已经冲了上来。 「姊姊!」祝涓一把抱住祝湘,窝在她怀里大哭着。 祝湘鼻头一酸,不禁轻抚着她的发。「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不怕让人看了笑话你吗?」 看着她的脸还肿着乌青着,唇角裂着,教祝湘不舍得的眼泪在眸底打转。 「我才不管。」祝涓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突地被后头的人给抱起,瞬间化身被抓起的猫儿,撒泼地朝身后的人拳打脚踢。「姊,救我,齐大哥欺负我……救命啊,姊……」 「我欺负你?!」齐昱嘉怒咆着,箝制住她的手脚,将她安置在怀里,不让她受到半点风吹。「祝涓,你最好可以再没良心一点!也不想想你风寒未愈,一听到马车声你就往外冲,真不怕吹风再加重风寒?也不想想到底是谁不眠不休的照顾你,如果这样是欺负,我干脆欺负得更彻底一点!」他朝身旁的锦衣卫吼着,「陈宽,再去熬药,不许加糖,顺便把厨房里的糖瓮子全藏起来。」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祝涓小脸皱成一颗小包子,哀怨十足地瞪着他。 「我不只欺负你,我还吃定你!」想看他当恶人,一点都不难。 祝湘看着两人逗来逗去,齐昱嘉虽是耍足凶狠,但是抱着祝涓的力道极轻,护得牢牢的,一点风都钻不到她身旁。 原来齐昱嘉对祝涓…… 「公子,先进去吧,祝湘等着让大夫诊治呢。」袁穷奇可没闲情看小俩口逗嘴,只希望两人别挡在门口,挡住他的去路。 「对对,赶快进来,吹到风就不好了。」齐昱嘉赶忙先抱着祝涓进屋。 袁穷奇抱着祝湘进屋后,候在祝家的大夫立刻替她诊治,确定她是染上风寒,开了药再顺便治疗她的指伤。 第三十三章 「祝湘,你也是大夫,知晓这指伤加上风寒,这两日恐会引起高烧,记得一旦高烧时,药帖就再多添一帖,多出点汗,就会好多了。」 「我知道,多谢孟大夫。」祝湘扬起虚弱的笑。 杏花镇就那么点大,大夫也就那么几位,她跟在祝父身边习医,自然也都识得杏花镇上的几位大夫,一个个都像是自己的长辈照顾着自己。 袁穷奇派人跟着大夫去抓药,轻抚着她微烫的额,不禁问:「要不要回房歇会?」 「不用。」她摇了摇头,就见齐昱嘉抱着祝涓从厅旁的通廊走来,手上还提着一壶茶。 「祝涓,怎么好意思让齐公子抱着,还不赶紧下来?」 「我……」祝涓垂下小脸。 「祝大夫,祝涓还病着,头重脚轻,却坚持非要照顾你不可,我拗不过她,只好抱着她上厨房煮茶。」齐昱嘉怕她责怪,轻声解释着。 「齐公子,如此举措,于礼不合。」她沉声道。 边境姑娘多热情外放,祝涓亦是,但她可以挑选的人选极多,就是不能挑上齐昱嘉,因为这个人是她们高攀不起的人物。他的处境危险,哪怕他冒险留在杏花镇救了祝涓,她依旧不愿祝涓被卷入斗争之中,就算有一日,他能够平安回到京城,他的身分尊贵,将来妻妾成群,她也不愿祝涓变成他妻妾中的一位。 边境也许了无生机,难见繁华,但边境可以低调平安度日,祝涓是个聪明又热情的小姑娘,很有生意手腕,她可以过得很好,她不该是男人身后的其中一个女人,她该有个专心一致的良人宠她爱她,而齐昱嘉尊贵的身分注定不会是那个人。 齐昱嘉听出弦外之音,抱着祝涓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祝大夫,我想带着祝涓一起回京城。」 祝涓闻言,发楞地看着他,只因这事他压根没对她提起过。 「不准。」祝湘深吸口气,忍着身体不适,苦口婆心地劝着。「齐公子,你实在不该再逗留此地,赶紧和袁穷奇离开杏花镇吧。」 「不,要走,我会带着祝涓走。」 「祝涓并不适合公子。」祝湘眉眼一沉。 「适不适合不是祝大夫说的算,我只知道这回我是快被祝涓给吓破胆了,没把她带在身边,我怎么也不能放心。」 「齐公子回到京城,红粉知己何其多,何必就非要祝涓搅入其中?」 「我哪来的红粉知己?」齐昱嘉狐疑地眯起眼,总觉得和祝湘对谈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她早已知道他的底细。「我就喜欢祝涓,我就只要一个她,就像袁穷奇说的,他就要一个你,为了你,他快马从东诸城赶回大风村,要不是他思念你,岂赶得及平反这桩谋害?」 祝涓听齐昱嘉表白,羞得小脸抬不起,可心里又开心着。她觉得真是奇怪,她先前明明是那么喜欢关逢春,可是现在她却觉得齐大哥才是最好的男人。 一听他提起袁穷奇为自己急马赶回大风村,红晕悄悄地爬上祝湘苍白的颊,她头也不敢转,但那道目光一如往常热切地注视着自己。 「……回来做什么?该走就走,留在这里只会徒增麻烦,再者还有个巡抚大人到来……」说着,想起那个巡抚大人,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仿佛有一种恐惧嵌在这副躯壳上,一旦触动就无法停止。 这感觉极为古怪,仿佛是祝湘留下的恐惧…… 袁穷奇注意着她的反应,便听齐昱嘉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个巡抚,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对齐昱嘉来说,是意料中可能发生的事,就算真和巡抚碰头,又如何?留下来就是要救她们,最差的打算早已想好了。 祝湘甩开没来由的恐惧,切入正题道:「一个巡抚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巡抚就能压死袁穷奇这个千户长,难道你会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吗?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待在这里,能走就要赶快走,能避就要避。」 齐昱嘉听至此,浓眉不禁微攒着,「祝湘,是谁跟你说袁穷奇是个千户长?」撇开她知道他们的身分与处境这一点,单就她道出袁穷奇的官衔就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他……」祝湘不禁愣住。 难道不是吗?她记得他是正五品锦衣卫千户长啊,她不可能记错的,而且在衙门外他有取出腰牌,县令就跪下喊着大人不是吗? 「袁穷奇两年前就晋升为北镇抚司镇抚使了。」齐昱嘉满脸疑惑地道。 祝湘怔怔地望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她知道袁穷奇是世袭的千户长,所以她从没想到他还有晋升的机会,所以她认定他是千户长……在地牢时,她道出他是千户长,当时他不觉得古怪吗? 忖着,她没有勇气转头,反倒是想着要如何应对圆谎。 然她还未开口,袁穷奇已经出声替她解围。「公子,在边境地带多的是流言,连咱们的事都在镇上传得绘声绘影,说不准是镇上的人把我当成了庞得能,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倒是,今儿个我到镇上打听消息时,明明问的是关家的事,结果那些人却跟我聊起东厂番子闯入敌营救睿王,我听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庞得能听着,不禁也插话道出今日打听来的题外话。 齐昱嘉沉吟着,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祝湘,我的身分是袁穷奇跟你说的?」袁穷奇坦白身分是为了救祝湘,但道出他的身分又是何故?是为了带她们走吗?但如果已提起要带她们走,依袁穷奇的性子他该是会为她们分析出利害关系,她又怎会一副要赶他们走的淡漠神情? 祝湘脑袋发晕着,觉得他真是难缠,一关方过一关又起,正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时,祝涓忍不住抢白——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都听得一头雾水。」她忍不住瞪着齐昱嘉。「你是什么身分?」 齐昱嘉闻言,浓眉微扬,和袁穷奇和庞得能对视了一眼,正打算道出身分时—— 「大人、睿王,巡抚大人巩令阳求见。」守在外头的校尉入厅通报。 一听到巩令阳的名字,祝湘身上猛地爆开阵阵恶寒,不舒服地捧着额,袁穷奇见状,轻握着她的手。 「睿王?!」祝涓瞠圆水眸问。 她是不是听错了?睿王……是皇宫的王爷吗?是戏班上头演的皇族纨裤子弟吗?可他不像呀…… 祝湘没来由地呕了声,立刻转移了祝涓的注意力。「姊,你怎么了?」 「身子要是不舒服,就到里头歇着。」袁穷奇轻抚着祝湘的背。 「嗯。」她轻点着头,祝涓赶紧从齐昱嘉腿上跳了下来,挽着她。 「姊,我跟你一道进去。」 「也好。」 待两人回房,巩令阳适巧被人领进厅里。 「下官见过睿王、袁大人。」巩令阳入内,朝两人作揖行礼。 齐昱嘉托腮,懒懒睨他一眼。「巩大人不须多礼。」这人他是识得的,因为这人常在齐贤身边走动,放眼朝中有谁不知道他是齐贤的走狗。 「睿王能够逃出兀术敌营,确实是鸿福齐天,王朝之福。」巩令阳噙着不过分造作的笑,狭长眼眸不着痕迹地打量厅内。 「确实是,本王能够逃出兀术人手中,可谓是九死一生,全仗袁穷奇骁勇闯进敌营,袁穷奇是功不可没。」 「只是这消息为何没有急报回朝廷,反倒是误传了王爷已死,这让大家可是焦急不已啊。」齐昱嘉没赐座,巩令阳只好一直站在他面前。 「边境回报消息总是有误,再者袁穷奇救出本王时,本王就只剩一口气,静养了月余才能走动,正打算回京呢。」 「既是如此,务必让下官护送睿王回京。」 「护送?」齐昱嘉不禁哼笑了声。「边境一战早已议和,本王想回京还需要人护送,难不成是有人会对本王不利?」 「王爷尊贵,自该护送。」巩令阳不疾不徐地道。 「不劳巩大人了,有袁穷奇在,本王很放心,再者,你这趟回到杏花镇不就是为了视亲,本王就不打扰你和街坊家人团聚了。」这人一看就生厌,半点好感皆无,更何况他压根不信他在高中一甲两年后才回乡视亲一事。 想视亲,早就回来了,选在这当头回乡,分明是齐贤派他来再三确认自己的生死罢了,只可惜遇到祝湘冤狱一事,教这事避不开。 「既是如此,下官就不勉强了。」话落,他抬眼问向袁穷奇。「袁大人,不知能否引见祝家姊妹?」 第三十四章 「恐怕有所不妥,祝家两姊妹在公堂上遭刑求,又加上近日天雨寒冻,染上风寒,两人都在房里歇着,不便见客。」袁穷奇点到为止地说。 「原来如此,本官本是想要向遭冤屈的祝家姊妹致意,看来是时候不对,本官改日再来。」 「这就不劳巩大人了,祝家两姊妹有本官在,不会出什么差池。」 「是,本官明白了,那么——」巩令阳朝齐昱嘉微作揖。「王爷,下官先告退。」 齐昱嘉摆了摆手,等到他离开了祝家,才问:「一个朝廷钦定的巡抚,会特地造访遭冤屈的人家致意,不奇怪吗,袁穷奇?」 「确实奇怪。」 「而且他压根没追问咱们和祝家姊妹是什么关系,你想他到底在想什么?」 袁穷奇不以为意地哼了声。「不管他在想什么,咱们依旧按计行事。」 就等祝家姊妹的身子好转些,他们便立刻启程返回京城。 【第十四章 祝湘之死】 如大夫所言,入夜之后,祝湘开始发起高烧,袁穷奇派人熬药候着,守在祝湘身边寸步不离。 「袁大哥,我姊还烧着吗?」 袁穷奇却充耳不闻,径自坐在床边,轻握着祝湘缠上布巾的小手。 「袁大哥!」 「你别吼那么大声,袁穷奇他是听不见,不是故意不应你。」跟在身后的齐昱嘉赶忙解释着。 阴影逼近,袁穷奇回头,就见两人走近床边。 「袁大哥,你听不见?」祝涓诧问着。 「是啊,所以你要是想和我说话,尽可能地站在我面前。」袁穷奇不隐瞒的说。 祝涓怔怔地望着他良久,低声问:「袁大哥,你真的是锦衣卫?」 「有问题?」 祝涓想了下,偷觑了身后的齐昱嘉一眼,不禁把声音压得更低问:「那他真的是个王爷吗?」 齐昱嘉双手环胸地瞪着她的后脑杓,又气又好笑,袁穷奇又听不见,她压低声音是要给谁听?而且还那么凑近袁穷奇,她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所以你别靠我太近。」袁穷奇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不着痕迹地往旁退开了一些。 「可是他一点都不像。」像是没心眼一样,她又凑了过去,声音细得像猫叫,听在齐昱嘉耳里就跟撒娇没两样,不等袁穷奇回应,他一把将她给拉了回来搂进怀里。 「喂,你不可以这样,我姊姊也说了,你不可以对我搂搂抱抱。」 「那你昨晚拉着我一道睡时怎么不搬出这些道理?」 「我才没有拉着你一道睡。」她羞红脸嚷着,可声音压得小小的,就怕扰醒祝湘。 「那昨晚是谁拉着我?难不成是鬼拉我。」齐昱嘉捧着她依旧红肿的小脸,恶狠狠地瞪着她。「祝涓,我警告你,不准再给我过河拆桥,利用完后就把我给丢到一边,你小心我真的跟你翻脸。」 「我——」 「呜……不要……救我……」 祝湘痛苦又沙哑的梦呓声传来,教祝涓立刻挣脱齐昱嘉作作样子的箝制,爬坐到床畔,轻拍着祝湘的胸口。 「她说梦话了?」袁穷奇问着。 她的唇瓣干裂,张口说得不清,教他难以辨识她到底说了什么。 「嗯……姊姊生病时都会这样的,可是姊姊已经有一段时日没生病了。」 「她以往常生病?」 祝涓垂下长睫,抿起菱唇,「大概是三年前开始的吧,我不是说过姊姊在三年前曾大病一场?可事实上,姊姊那时候不是大病一场,她是被人刺了一刀。」 「刺了一刀?凶手可有抓到?」袁穷奇诧问。 祝涓摇了摇头。「记得那一晚是镇上有间勾栏院里的花娘生病了,把我爹爹找去,可因为要看诊的是花娘,只有我爹爹去总是有所不妥,所以就带了我姊姊去帮忙,就在帮忙到了段落,我爹让我姊姊先到隔壁房歇会,等我爹写好药方时却找不到我姊姊,等找到她时……她倒在勾栏院的花园里,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而事实上当我爹把她带回来时,她已经没有呼息了。」 袁穷奇听着,心想也许就是因为祝湘已死,所以才会让曹瑾妍有机会移魂在她身上。 「可是她后来还是活过来了。」 「是啊,我爹怎么也不肯放弃,用药救了我姊,我姊终于有了口气,可是姊姊几乎每晚都在梦呓,在梦里不断地挣扎,像是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就连在梦中都不放过她。」祝涓说着,眼眶泛红盈着泪光。 齐昱嘉见状,不禁轻抚着她的头安抚她。 「几天后,我姊醒了,我爹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却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爹说这足有可能的事,人在大病或重创之后清醒,有时确实会遗忘事发之前的事,只是我姊就连性情都变了,她变得沉默不爱说话,有时根本就不踩我。」 「我以为祝大夫的性子本就比较冷情。」齐昱嘉想起她初下手时的狠劲,直到现在还觉得已愈合的伤口仍会隐隐作痛。 「才不是,我姊以往爱笑爱闹,是因为三年前重创之后才变得沉默,可是后来慢慢的,姊姊终于会对我笑了,我就觉得之前姊姊再怎么冷淡都没关系,我只是想找回姊姊的笑容,因为当年我娘去世时,一直都是姊姊照顾我的。」 「那么,可有报官追查当初祝湘被刺一事?」袁穷奇沉声问着。 「有啊,可那县令根本就不是个会办案的人,这事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祝涓撇了撇唇,对孔进才是十足的鄙夷。「而且当晚在勾栏院里,还有一位花娘被活活掐死,我和我爹猜想,我姊姊肯定是撞见那一幕,才会被凶手杀人灭口。」 「结果凶手也没找着?」齐昱嘉诧问着,不敢相信就这么一座边境小镇,竟连个凶手都抓不着。 「嗯,那一阵子我和我爹都很担心,就怕凶手会找上门来,不过凶手没找来,我们猜想大概是凶手早已经逃了。」 「这广源县令简直是个混蛋中的混蛋!袁穷奇,派人跟傅总兵说一声,先调派个人过来接任,这种混蛋不能再留在县令一位上。」齐昱嘉恼声骂道。 「这事我会立刻派人处理。」 「好了,祝涓,你该回房休息了,别忘了你也是个病人。」齐昱嘉说着,随即将她拦腰抱起。 「我要照顾姊姊。」她挣扎着。 「有袁穷奇在,你担心个什么劲?」 祝涓不禁看向袁穷奇,就见他轻扬笑意的说:「有我在,你去歇着吧。」 「袁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姊姊?」 「嗯。」 「你会迎娶我姊姊吗?」 「当然,我特地快马赶回大风村,就是想接她去京城。」 「京城……」好远,但是只要姊姊能幸福就好。「只要姊姊点头,我就没意见,不过我想姊姊应该会点头,因为在你们离开后,虽然姊姊什么都没说,可是常常一个人坐在厅里发呆,她一定是在想念袁大哥。」 「是吗?」袁穷奇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是啊,像你姊姊这么冷情的人都会想念袁穷奇,你呢,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到底有没想过我?」齐昱嘉皮笑肉不笑地问。 「哼,你要走时还跟我吵架,我怎么会想你。」就算有,她也不会承认。 「你敢不想我,那一直惦记着你的我岂不是成了个傻子?」他抱着她直往外走,举措轻柔,可嘴上就是不饶人。 「我又没要你想,你自个儿要想,关我什么事?」祝涓同样的嘴上不饶人,可嘴边却多了抹甜甜的笑。 两人到底逗嘴逗了多久,袁穷奇完全没听见,目光专注在祝湘身上。 抚着她汗湿的发,他拿起方巾不断地替她擦拭着,再轻柔地覆在她的小手上。 原来,她想他……她是想他的。 笑意愈浓,暖了那双肃杀的魅眸,如刃般的注视,仿佛剖开了祝湘的皮囊,直睇着曹瑾妍的魂魄。 黑暗中,她仿似踏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她心慌恐惧,寻无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张口想喊,喉头却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她不想待在黑暗里,她寻找着光,用力地张开双眼,眼前像是有扇门,开启的瞬问,光线从门缝缓缓地流泄进来,继而让光亮大片地洒入室内,光影中出现一抹纤痩的身影。 那人满头金钗步摇,富贵逼人,身穿桃红短襦衫缀千鸟长曳裙,每踩一步,裙摆如浪摇曳,步摇叮当响着。 她微眯起眼,直到那人走到面前才认出她是谁。 第三十五章 「姊姊。」 「……瑾娥。」 「看来,当初我替姊姊安排得真是对极了,瞧瞧这濯莲殿金雕玉嵌,奢华气派。」曹瑾娥啧了几声,抹上大红胭脂的唇弯成美丽的弧线。「姊姊,你应该要感谢我才是。」 「……竟是你向齐贤进言,让世子把我给送进宫里?!」她骂道却气虚得难受。 她染了风寒后,无意中听见齐贤提起端王世子扶正了曹家庶女为端王世子妃,齐贤直夸曹家庶女极有手段,撵走亲姊,让自己当上世子妃……她震愕不已,气怒攻心而病得更重,尽管病倒,却还是执意央求皇上派人把曹瑾娥给找来,只因她要确定这是真的吗,毕竟这宫中似是而非的流言太多。 「姊姊,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皇上的妃子,你能拥有这份荣幸,是该感谢我。」曹瑾娥大言不惭地说着。「只可惜姊姊命薄,气色如灰,看来是离死不远了,妹妹好难过呀,姊姊。」 她怒瞪着,怒气挤压着胸口,教她无预警地呕出一口血。 「姊姊病了,妹妹就不多留了,要是染上病气就不好。」话落,她回头欲走。 「曹瑾娥!你为了要成为世子妃,竟出卖亲姊,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怒气鼓噪着,教她怒吼出声。 是她带着她进端王府的,是她容忍她为妾,可最终她竟出卖她! 曹瑾娥顿下脚步,徐徐回头,朝她冷笑。「姊姊,出卖亲姊算什么呢?我连亲爹都能出卖了,再多出卖一个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闻言,不禁怔楞地直睇着曹瑾娥。「你……难道说……」 「爹爹为人公正清廉,行事小心防备,想要栽赃他有多难呀,但是爹爹不会防我的,对不?」曹瑾娥笑容可掬地说着。 「……是你把假帐册放在爹的书房里?!」 「是呀。」 「曹瑾娥,你疯了吗?!那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你竟然——」 「我要是不放手一搏,到死一样没个身分,既是如此,我自然要搏!只要端王府不毁婚,我就能跟着你一道进端王府,只要进了端王府,我就有把握能成为世子妃。」曹瑾娥笑意越发冷锐苛薄。「姊姊,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爹爹的公正是假的,他把最好的都给你,像是忘了他还有个女儿,忘了他另一个女儿没有母亲能依靠就连爹爹都不疼,我不这么做,还能如何?」 「曹瑾娥,你会不得好死!」一个出卖亲爹和亲姊的人,她怎配有个好下场。 「姊姊,别恼,就算要死……也是你先死,而我会好好地当我的世子妃,荣华为伴,富贵加身。」话落,她笑得得意,扭过头,袅袅婷婷的离去。 「曹瑾娥!」她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会不得好死!」 而回应她的是曹瑾娥嚣狂的尖锐笑声,教她气怒攻心,教她——突地,一阵阵的鸟叫声清脆响亮地掩过曹瑾娥的笑声,安抚着她的怒火,领着她飞出了宫殿,飞向自由的彼端,引领地朝另一头煦暖的光源而去,教她向往着,忍不住地想张开眼看看这一切。 她张开眼,男人逆着光的面孔教她看不清楚,但是那鸟叫声是恁地接近,仿佛就在她眼前,当男人一开口,鸟叫声便停了。 「要不要喝点水?」男人嗓音低哑地轻问着。 「……袁穷奇?」 「是。」 她鼻头酸着,眼眶满是泪水,朝他伸出了手。 袁穷奇见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让她枕在肩上,尽情地宣泄。他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但她不断地梦呓,不断地在梦中挣扎,他唤不醒她,只能发出鸟鸣声,就盼鸟鸣可以引她离开梦境,让她清醒。 祝湘紧环抱住他。这是一份奇怪的缘,第一次遇见他时,她早已心有所属,救他只是因为看不惯齐贤的爪牙欺人;第二次再见他时,他已是高大挺拔的男儿郎,那般潇洒气质教她自惭形秽,他来是为了替她收尸,收拾那肮脏的臭皮囊。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漫山翠绿的山道上,因为心中有怨,所以她视而不见,可是他…… 却因为她一次出手相救,一直将她惦记在心,每每她有难时总会出现在她身边;她落水,他跟随,她冤狱,他平反,她病了,他随侍在侧…… 他将她护得牢牢的,温暖的臂弯抚平她内心的愤恨恐惧,让她明白在这天地之间,有着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却能以爱为名,将她给禁锢着。 「要不要喝点水?」他再问,抚着她依旧有些热度的额。 她摇了摇头,随即又听他道:「祝湘,把脸抬起来,这样我才会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想了下,缓缓抬眼,花架上的油灯映照出他蓄满胡髭的下巴,布满红丝的黑眸,就连身上的锦袍都发皱了。 「我睡了很久?」她哑声问着,一开口才发觉喉头干得像是要裂开,难怪他一直问她要不要喝水。 袁穷奇伸长臂,从架上取来水,轻柔地喂着她,才道:「两天。」 她瞠圆水眸,连喝了好几口水后,才顺利开口道:「已经过了两天了?你们应该要赶紧离开才是,你不该再待在这里。」蓦地想起,他耳不能听,为了照料她,他势必是整夜不能眠,因为他必须用他的眼代替他的耳朵。 两天皆守在这里,他肯定是累极了。 「等你身子好些,咱们再一道走。」 「我没要跟你走。」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带你走。」将杯子搁妥,他依旧环抱住她,唯有见她开口说话甚或被他激得横眉竖眼,他的心才能安定些。 「你!」她真没想到他竟是这般霸道之人。 「祝湘,你是非走不可,因为咱们在这里已经引起一些人注意,你要是和祝涓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会遭受无妄之灾。」 祝湘闻言,才惊觉自己忘了思考这个层面。他在县衙里替她出头,再加上巡抚出现,如此一来,她和祝涓要是继续待在这里,除了会受到牵连之外,还可能成为掣肘他俩的利器。 可是她并不想回京,她不想回去。 「话再说回来,我曾经受你救助,如今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他突道。 她不禁抬眼。「我何时救过你?」他老是话中有话,像是试探又像是随口说说,教她摸不着头绪。 「你替我上过好几次药,不是吗?」他说得理直气壮。 「上过几次药不叫救助,救助至少也该像你跳进溪里救我。」 「喔……那么你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报恩?」他问得理所当然。 祝湘楞了下,小脸翻红。「你简直是无赖。」她跳进他的圈套里,怎么说都是错,真不敢相信他竟是个心机这般深沉的人,可回想公堂上,他思绪清明,循序渐进地诱着关秀才入瓮,却是大快人心。 「是啊,无赖赖上你了,这一辈子你是休想逃走。」 「你!」 「祝湘,我要迎你为妻,我要保护你,我会疼惜你,宠你爱你,让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过着想过的生活,只求你让我待在你身边,让我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你的身影,这样就足够了。」他不奢求她一份情,他贪求的是她一世陪伴。 祝湘直瞅着他,这一席近乎卑微的请求,要她如何不心动? 「袁穷奇,你这甜言蜜语都快要把我给酿起来了,可否待会再说,否则药和晚膳都快凉了。」 门外传来齐昱嘉懒懒的声调,教祝湘登时羞红了脸。齐昱嘉自然知道袁穷奇听不见,可是祝湘听得见,他是说给祝湘听的。 「怎么了?」袁穷奇轻抚着她的脸。 「你家公子在外头,你……往后不准再说出那些话。」她低声说着,羞得根本不知道要把脸给端到哪放了。 「为何?你不喜欢听?」 「很羞,你小声一点,不要再说了。」她赶忙推开他,要他离自己远一点。 「你不喜欢?」袁穷奇偏是凑近她。 「不是!是很让人难为情,你不要再说了,我觉得你根本就是故意的!」都跟他说齐昱嘉在外头了还执意问,根本是蓄意看她难为情。 「所以你是喜欢听我这么说。」袁穷奇满意地下了结论。 祝湘直瞪着他,恨不得缝起他那张嘴。「往后那种话不准说,真要说你就学鸟叫,听见没?」定下暗语,省得老让她难为情。 袁穷奇笑眯眼道:「我知道了。」而后回头喊着,「王爷、祝涓,你们可以把药和晚膳端进来了。」 第三十六章 祝涓推门走来,齐昱嘉端着木盘走在后头。「袁穷奇,你是把本王当成下人了不成,喊得这般顺口。」 「有劳。」他起身接过手。 「下次教我怎么说,让我可以渡化身边这颗顽石。」齐昱嘉意有所指地道。 祝涓蹦蹦跳跳地跑到床边,回头瞪他一眼,才撒娇地对着祝湘道:「姊,你要赶紧把身子养好,否则这家伙都趁你养病时欺负我。」 「喂,天地良心,到底是谁欺负谁?」 「当然是你欺负我,不然咧。」啐,这还需要说吗? 祝湘爱怜地轻抚着祝涓消肿许多的脸颊。「脸还疼不疼?」 「好疼,我好可怜,没有姊姊疼我。」祝涓干脆扑进她的怀里撒娇。 祝湘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和梦境里的曹瑾娥相比,祝涓更像个妹妹。当年她在祝家刚清醒时,曾经一度很厌恶祝涓,觉得天底下的妹妹都是一样的,可事实证明,不管她的态度多淡漠,口吻多冷情,她还是不变地贴了过来,挽着拉着,喊着姊姊,缠着她东跑西走。 就是她这股热情劲,才能教她愿意相信,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人是可以试着相信。 「祝涓,起来,我要喂祝湘喝药。」袁穷奇沉声说着。 「喔。」祝涓赶忙爬起来。 祝湘伸出手,却听他道:「我喂你。」 「我可以自己喝。」 「大夫说过你的手尽可能地别拿东西。」 「可……」齐昱嘉和祝涓都在场,要她乖乖地任他喂,她还真是做不到。 「方才茶水还不是我喂的。」他补上一句,祝湘立刻抬眼瞪他。 「你真得很故意!」非要用那么暧昧的字句教人误会两人间的关系,硬要逼她就范…… 把对付别人的招式用在她身上,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是,我就是故意的。」他大方坦承,噙着笑,吹凉了药凑近她。 祝湘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嘴,任他一口又一口地喂,待喝下最后一口时,他随即又拿起碗,挟了口菜。 「吃点东西,可以去点苦味。」 祝湘瞪着他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动作,真的觉得他的圣贤书都白读了,竟然在旁人面前做出这般亲昵的举措,他不觉得羞,但她很想把自己埋起来。 可偏偏以她十指的状况,要她拿筷子确实不是件易事,加上他强势的姿态,她也只能乖乖就范。 见她肯吃自己喂的菜,袁穷奇心情大好着。 「袁穷奇,我领受了。」齐昱嘉意有所指地道。 袁穷奇没听见,祝湘却是羞红了脸,觉得非找个机会跟袁穷奇好生说说不可。 「对了,我看祝湘的情况好多了,咱们也差不多该上路了。」齐昱嘉一把将祝涓抱起,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说。 「就照得能说的,咱们分成两路走。」 「这样子安全吗?」祝湘低声问着。 「我们分成两路,由千户长庞得能殿后带着其他锦衣卫走官道,引走东厂番子注意。」 他简略解释着,其实就在她昏睡的这两日,已有东厂番子在屋外打探,等着伺机而动。 祝湘垂眼忖着。县衙一审,必定已经引来东厂番子,而会从京城派来的巡抚,大抵也是听令齐贤的,如今确知齐昱嘉未死,肯定会调派所有番子过来,而她昏睡两天,恐怕对方人数早已备足,想要逃出生天,不是件易事。 「袁穷奇,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她抬眼问着。 「说来听听。」他一派悠闲地喂她用膳。 「也许你不清楚,但实际上这附近有许多东厂的驻所,东厂番子集结到杏花镇的人数肯定不少,照你方才的说法,我觉得不见得逃得过,倒不如……咱们扮成东厂番子和大内太监走官道。」 袁穷奇闻言,不禁微扬浓眉,忖度这办法的可行性。 床边的齐昱嘉沉吟了下,道:「可要扮成东厂番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各大驿站都有东厂驻所,届时也得验明正身,如此一来岂不是反招危险?」 「腰牌。」祝湘咽下嘴里的菜,才缓声道:「咱们就假扮成是东厂督主授命到边境的番子,持齐贤的铜钟令,非但能畅行无阻还可以对档头发号施令。」 「铜钟令?」齐昱嘉转头问着袁穷奇。「袁穷奇,你听过东厂有铜钟令吗?」 东厂和锦衣卫一样,皆以腰牌代表身分,不同的腰牌有时有着不同的作用,但这通常都是厂卫里头的私密,外头的人不见得会知道。 袁穷奇垂敛长睫,还未开口,祝湘便抢白道:「我常在东诸城外走动,而各村落里小道消息特别多,我就曾听人提起,东厂督主身上系的腰牌是梅花令,而让宫内东厂外出办事的则是铜钟令,联系各驻所的则是小圆令……虽说是小道消息,但大伙都这么说,应该是错不了。」 当然,这些东厂里的秘密绝不可能是她从边境村落里打听到的,而是当年她在宫中时,就曾见齐贤用过那些腰牌,而他对她毫不避讳,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皇宫,再来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他根本不以为意。 齐昱嘉眼微眯。「只是听来的,会不会太冒险了?」 祝湘不语,她无法再说更多,就怕说得太多反招误解。 「就这么着吧。」袁穷奇推想一番后定论。 「但咱们要上哪找铜钟令?东厂番子的穿着打扮有一定律制,这倒不难,可铜钟令瞧都没瞧过,怎么弄?」齐昱嘉蹙眉。 袁穷奇笑了笑。「我有办法。」 祝湘不禁看着他,不知道他哪来的办法。但就算她看过铜钟令,她也不能画给他们瞧,而他到底要上哪拿? 【第十五章 将计就计】 雨日后,五更天时分,有两个姑娘上了马车,一会马车便从祝家大门缓缓驶离。入冬的天亮得晚,马车前还点着风灯,随着马车行驶而摇摆着,而马车后头跟着十个锦衣卫急驰跟上。 待马车走了一段距离后,十数名原本守在祝家附近的东厂番子也随即跟上。 又过了一会,另一辆马车到来。 「来者何人?」守在门前的一个锦衣卫校尉立刻持剑上前。 「在下是广源县令孔进才,还烦请通报镇抚使大人一声。」孔进才一身官服,外头还罩了件御寒的大氅。 「稍候。」校尉立刻入内通报,一会便旋回。「大人请广源县令入内。」 孔进才进入祝家,刚踏进厅堂便见袁穷奇独自一人坐在厅里,像正在看着什么。 「下官见过大人。」 「孔进才,你有什么事?」袁穷奇问着,将手中的信折起,搁在小几上头。 「下官想跟祝家姊妹道歉,今日特地带来上等的丹蔘,给两位姑娘补气养身。」说着,将手中的木匣递出。 袁穷奇想了下,伸手接过,翻开一瞧,他对药材没有研究,但看起来像是还不错的药材,估计对祝家姊妹该是有用。 「孔进才,就算要道歉,这时分拜访也太早了吧。」袁穷奇将木匣盖上,冷冷地说。 「那是因为下官待会要到县衙,所以特地绕道过来一趟,加上听说近来祝家姊妹都没踏出家门一步,下官担心两位姑娘的身体违和,一夜难眠,才会一早就过来。」孔进才唱作倶佳,说得扣人心弦,像极了一回事。 袁穷奇哼笑了声。「本官代她们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下官自然是该告退,但下官想知道大人何时回京,可有需要下官派人护送?」孔进才腰软得很,不断哈腰轻问。 「不需要,有锦衣卫在。」 「是,下官知道了。」孔进才脸上的笑都快僵了,只得赶紧告退。 「慢着,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年前祝湘被刺了一刀的凶案,你可还记得?」 孔进才闻言,眼皮子跳了下。「下官记得。」 「为何始终没找到凶手?据说当晚有个花娘亦被杀,不是吗?」 「是下官办事不力,没能将凶手逮住。」 「到底是你办事不力,还是故意纵虎归山?」袁穷奇站起身,声薄如刃地问。「这两天我请县衙主簿查过这事,三年前的六月十三日,镇上有人转籍,寄籍京城,而六月十四日当晚,勾栏院发生命案……你认为这两件事有无关联?」 孔进才忍不住倒抽口气,随即极力冷静地道:「下官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第三十七章 袁穷奇不禁轻笑出声。「你不明白吗?孔进才,若有镇民要转籍,都得要到县衙通报一声,说明转籍何处,而至于寄籍,一直以来唯有中了举人的人才会为了春闱而寄籍,而寄籍不是容易之事,尤其在这偏远地方,通常都得拜托当地县官,而县官会为了往后好处而帮个忙,所以你说不明白,本官反倒是明白了。」 孔进才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如何敷衍,因为袁穷奇的眸光太锐利,仿佛他早已得知一切。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来人啊!」孔进才高声一喊,发觉外头半点声响皆无,不解地想要回头,却被袁穷奇给一把攫住。 「孔进才,你知道为什么刚刚本官要叫住你吗?」 孔进才脸色苍白,想问却又不敢问。 「因为你如果刚刚就走,你现在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袁穷奇话落,孔进才还来不及抽口气,外头已走来几名边防军。「启禀袁大人,外头的东厂番子已除,可要派人追上庞千户长的马车?」 「不用,庞千户长应付得了。」他说着,揪着孔进才到门外,就见门外倒了数十名的东厂番子,连身穿褐衣的档头皆无幸免。 孔进才见状,浑身不住地抖着。 「你来,是巩令阳要你来,不是要你嘘寒问暖,而是要以你作为幌子,确定里头人数,再教东厂番子行刺本官,对不?」 「下官、下官……」 「可惜,你和巩令阳都没猜到本官已经跟东诸傅总兵借兵,再让手下另坐马车,引开部分番子。」 「下官……」孔进才面如死灰。 「你和东厂合作,本官并不意外,就如巩令阳也该是领着齐贤之命而来,不过你和巩令阳的关系密切并不只如此,而是当年你替他寄籍,甚至还替他掩饰杀人一事,否则他怎会在公堂上替你求情?」 孔进才瞠目结舌,错愕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你在想,本官为何会得知,对不?」袁穷奇放开他,负手在后,冷眼睇着软倒在地的他。「其实,本官也只是猜猜而已,而你的反应已经证实了一切,所以本官要在此宣判你的罪行。」 刷的一声,他抽出了身旁边防军的配剑。 「大人,饶命、饶命!」孔进才跪伏求饶。 「方才本官看的信,就是本官央求傅总兵派一名参军,暂代县令一职,傅总兵回复本官,明日参军就会到来,所以本官在此宣判,广源县令孔进才贪赃枉法,私相授受,以官职掩蔽凶案,无视百姓之苦,判……斩立决!」 话落,就在孔进才抬头求情瞬间,他便已经人头落地。 「忘了告诉你,本官暂留你一命,是为了要亲手处决你。」他差人掌掴祝涓,对祝湘用拶指之刑,他一直惦记在心。 「大人,现在该如何处置?」一边防军向前问着。 「洗去血迹,脱下番子的衣衫配剑,将他们全都送进殓房里,后续处置参军自有打算。」袁穷奇睨着四周,握着剑道:「这儿就有劳诸位,本官还有要事,这剑就先借本官一用。」 「是。」 袁穷奇握着剑在街上疾驰着,直朝县令的官邸而去。 来到官邸外,他翻过了墙,如入无人之室,飞快地来到主屋东厢,厢房外有不少番子守卫,他大步来到众人面前。 有人认出他,惊诧地喊,「袁大人?」 「本官要见巡抚大人,你等全都退下。」 几名番子对视一眼,恭敬退开几步,等着他接近房门时,突地抽出配剑直朝他刺去。 袁穷奇早有防备,一个侧身闪过,握在手中的长剑反手一挑,如惊雷疾电,不过眨眼功夫,守在厢房前的番子全数倒下。 他一脚踹开房门,就见巩令阳坐在桌前,一派从容冷静。 「袁大人,一大早上门,所为何事?」 「你说呢,巩大人?」袁穷奇噙笑走近他。「巩大人派了那么多人上门招呼,本官要是不过来回个礼,总是说不过去。」 「本官不懂袁大人的意思。」 「难道是孔进才骗了本官?」 巩令阳神色微变地问:「不知道孔大人跟袁大人说了什么。」 「他和本官聊了许久,甚至还提到三年前的六月十四日,镇上勾栏院发生凶案一事。」 袁穷奇走到离巩令阳只剩一步距离之处,巩令阳吓得起身连退数步。「怕什么呢?不就是杀个花娘罢了,巩大人在朝中直接或间接取的性命还少过吗?」 「你……」 「本官也不知道到底该跟你道谢,还是该怨你,后来想了想——」袁穷奇抬眼,敛笑寒冽地道:「留下你,也不过是危害百姓罢了,今日本官就以当年血案一事,判你——斩立决。」 「袁大人未免太过放肆,本官是皇上钦定的三品巡抚,是代天巡狩,你就算要论本官的罪,也得先请驾帖再回京问审,岂可私刑处决,你这是藐视王法,滥权处刑!」巩令阳喊着,不住地朝门外张望,就盼这声响可以引来其他番子注意。 而他的心思袁穷奇岂会不懂。「巩大人,一半的番子被你发派去追逐那辆以为有祝家姊妹搭乘的马车,另一半则是要取本官性命,哪还有多余人手留在此地?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派人追上那辆马车,那让本官确信你已认出祝湘是当年被你所杀的姑娘,如今你怕因她而翻起旧案。」 「这全是袁大人的片面之词,根本不足以采信。」巩令阳惊恐喊着。 「说的也是,不过呢,齐贤要你以视亲之名,行打探之实,一旦发现我和睿王的踪迹,便立刻发出追杀令,无须驾帖,没有拘提,不须审问,直接取人性命……为何本官不能如法炮制,现学现卖?」袁穷奇说着,步步逼近。 巩令阳吓得拿起架上的油灯就丢,火沾上了桌上的铺锦烧了起来,映照出袁穷奇形似恶鬼的肃杀模样。 「巩令阳,本官以杀人罪之名,判决斩立决,即刻行刑!」长剑在晦暗的房内闪动慑人银光,在巩令阳无以防备之下,剑下头落。 他一脚踢开了斩落的首级,走到倒地的尸身旁,从腰带里头翻找出一只腰牌,形似铜钟。 紧握着铜钟令,袁穷奇踢翻了圆桌,让火势蔓延开来。 走到房外,他双手合十朝里头一拜,嘴里无声念着,「祝湘,本官认为一切因缘皆是冥冥之中注定,今日本官替你处决凶手,请你就此安心离去,别再留恋人世。」 他不知道祝湘的魂还在不在人间,但因为「她」的恐惧,教他决定除去任何可能造成「她」离去的可能。他不知道移魂是否有时限,但既然「她」已存在于此,他就要「她」永远留下,心想只要处决了巩令阳,应该就能让祝湘不再留恋人间才是。 只要能让「她」永久留下,要他付出任何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待袁穷奇回到祝家时,门前的尸体早已被清空,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袁穷奇,如何?」已换上番子服饰的齐昱嘉适巧走出门外,一见他便问。 「应该就是这个吧。」袁穷奇扬起手中的铜钟令。 齐昱嘉接过手,那是一块铜制的腰牌,形状似钟,看起来是挺像,但他却无法确定,只因他也不曾见过。 「应该就是了,咱们用一辆马车就把番子引来,要说是县令所为,恐怕他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调派番子。」袁穷奇说着,又问:「祝涓和祝湘准备好了吗?」 「已经在马车上了。」齐昱嘉把铜钟令递还给他,拉开马车门,就见两姊妹早已换装,等候多时。 袁穷奇朝祝湘扬着铜钟令。「等我一下,我换套衣服。」 祝湘朝他点点头,心想他这个人脑袋动得真是快,一下子就联想到巡抚大人身上,果不其然,巡抚的身上确实有铜钟令。 想来,袁穷奇真是个奇才,竟能猜中巡抚的心思,将计就计地让庞得能和另一名锦衣卫扮女装上马车,引开一部分的番子,剩下的再交由边防军处置,并接纳她的意见假扮番子,走官道回京,让庞得能一行人走山道,诱引其他番子追捕,想来他的计划要比她来得周详多了。 「姊,咱们真的要离开杏花镇了。」坐在身旁的祝涓往她怀里窝着。 「是啊,再待下去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但这不能怪他们,要不是他们救了咱们,咱们岂还能这般悠哉地坐在马车上。」祝湘轻抚着她柔细的发,安抚着她。 第三十八章 「姊,我感激齐大哥和袁大哥都来不及了,怎会怪他们?只是要离开这里,教我不舍罢了,往后清明时节要如何回来跟爹上香祭拜?」 「放心吧,只要咱们一得闲就回来走走。」 「嗯,不能让爹孤单地待在这里,咱们得找出空闲回来不可。」 祝湘应了声,不禁想起亲生爹娘。不知道她的爹娘是否安好……她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要是能够见见他们,不知道该有多好。 心中暗忖着,前头听见袁穷奇的喝声,马车缓缓地驶动着,载着她们离开杏花镇。 这一趟路,只有他们四人,两个扮东厂番子,两个扮司礼监太监,不走山道走官道,一路上皆无遇到东厂的番子,就这样过了一日夜,然后大大方方地住进了驿站的驿舍里,翌日上路前驿舍还提供了不少的干粮和热食,让他们这一路上不缺吃喝。 然而没多久马车却突地转了道,绕进一条狭窄的小径,教祝湘不解地掀开车帘,只觉得路愈走愈崎岖,景色越发荒凉。 「袁穷奇,咱们不是要走官道到四台城吗?」她掀开手扶板前的车帘,问着负责驾马车的袁穷奇。 齐昱嘉拍拍袁穷奇的肩,示意后头。 袁穷奇明明没听见她的问话,但却精准地回答着,「到四台城之前,我想先绕到榆川镇看故人。」 他转头看着她,她楞楞地说:「你在榆川镇有朋友?」这么巧? 「嗯。」 「那……你是打算在榆川镇过夜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打算投宿在我那朋友府上。」 祝湘没再追问,放下车帘,不禁心忖着,到了那里,也许有机会可以打探到爹娘的消息,这简直是老天给予的好机会,她绝不能放弃。 以往她曾想过要到榆川镇一趟,但因为祝父突然去世,教她打消了念头,只因她不能放着祝涓不管,于是就这么耽搁下来,没想到眼前竟能成行。 就在祝湘满怀期待之下,于掌灯时分左右,马车进入了榆川镇。 和杏花镇相比,榆川镇还更热闹了些,此时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街上人潮不少。 祝涓兴奋地掀开车帘,开心喊道:「姊,那儿有家糕饼铺子,咱们待会过来逛逛,尝尝这儿的糕饼滋味。」 「这得要问问他们成不成。」话是这么说,但祝湘认为这是个绝佳的借口。 马车再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往右拐进一条巷弄,停在转角的一幢宅邸前,袁穷奇先将缰绳繋好,随即跳下马车,牵着祝湘下马车,当然祝涓有齐昱嘉照料着,自然就不劳他费心。 「齐大哥,方才来的路上有家糕饼铺子,待会我能不能和姊姊去买糕饼?」祝涓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地问着。 祝湘不禁微扬笑意,心忖着她还没开口,祝涓就先开口了。 「我现在就陪你去。」齐昱嘉牵着她的手,满是宠溺地道。 「就知道齐大哥最疼我了。」说着,喜笑颜开地抱住他。 闻言,祝湘忍不住沉下脸,随即又道:「我也一起去吧,毕竟是袁穷奇要造访友人,我贸然跟着进屋总是不妥。」 袁穷奇笑眯眼,握住她的手。「不,你得留下来陪我,我的朋友很好客,你来,他们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 「你们路上小心,别走太远,一会就赶紧回来。」 「好,我顺便买点热食,要不这时分到人家家里,简直就是逼着人家请咱们一顿似的。」齐昱嘉牵着祝涓已经往前走去。 「走吧。」袁穷奇握着她的手直往门前走去。 祝湘抿紧唇,可这当头也不能发作,只能捺着性子,心忖待会逮着机会再到街上打探消息。 「杨先生。」袁穷奇在门外喊着。 一会,随即有人应门。「欸,你……不是袁大哥吗,怎么打扮成这模样?」 「莫愁,杨先生在吗?」 「先生在,他正在教课,不过也差不多要休息了,而夫人正在准备晚膳呢。」被唤作莫愁的男孩约莫十二三岁,浓眉大眼十分讨喜。「我得赶紧跟夫人说一声,要她多准备点膳食才成。」 「对了,我还有两个朋友,待会会一道过来。」他踏进屋里摸了摸他的头。 杨莫愁没辙地任由他弄乱他的发,谁教他的命是他救的呢?「那你先到正厅等会,我去备茶。」 「劳烦你了。」 「说什么劳烦,啐。」杨莫愁丢下他俩,径自转身跑了。 「走。」袁穷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别一直握着,这样不好。」一副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也不想想待会要拜访人,这般握着手成何体统。 「握紧点,才不会让你给跑了。」 那不需言语的心有灵犀,教祝湘不禁摇头低笑。随着他踏进穿堂,这间宅邸颇大,分出东西厢房,院落前还有个小花园,打理得井然有序。 两人进了正厅,才刚坐下,就见有几个年岁不一的孩子从一旁厢房前的长廊走来,直朝门外走去。 「先生要休息了。」 「你的朋友是个私塾夫子?」她问。 「是啊,方才那个莫愁则是我两年前来拜访朋友的路上捡到的,我就顺便带来我朋友这儿,我朋友就把他给收为义子了。」 「听来,你的朋友人挺好的。」 「你一定会喜欢。」他寓意深远地道。 一会,杨莫愁端着茶水到来。「袁大哥,先生来了。」 祝湘闻言,随即站起身,还未见到人,便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嗓音—— 「穷奇,还没过年,你怎么提早到了?」 祝湘怔住,只觉得这声音好像……待那硬朗的身形从门边转入,那张慈祥和蔼的笑脸教她瞠圆水眸,瞬间泪水盈满眸底。 她在作梦吗……她在作梦吗?! 「欸,你怎么穿这样?」杨安平见他一身东厂番子打扮,不禁楞了下。 「先生,我到边境办点事,现在要回京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们,不知道你和夫人好不好?」袁穷奇噙笑打招呼,暂不提乔装一事。 杨安平也不打算在这当头追问:「很好,都很好,只是前阵子听边境东诸城那头有战事,担心了下,不过幸好只是场小战役,教人宽心多了。」大步走向他,再看向他身边的祝湘。「这位是——」 「先生,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祝湘,特地带来给你们瞧瞧。」 杨安平闻言,不禁心喜地打量着她,却见她热泪盈眶。「姑娘,你……」 祝湘双眼眨也不眨地直睇着他,直到豆大的泪水滚落,她才赶忙回神,抿唇噙笑道:「方才来时眼睛进了风沙,先生别介意。」 「那倒是,这儿一旦入冬,北风强劲得吓人。」杨安平不以为意地招呼着。「坐坐坐,都坐,别站着,待会就可以用腾了。」 「好。」她笑眯眼,泪水不住地往下掉。 是爹啊……她从没想过她还能见到爹…… 「穷奇,你来啦。」 门边响起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她抬眼,就见娘亲走到面前,如记忆中笑得那般慈爱,对着袁穷奇不断地嘘寒问暖,质问着他怎会乔扮成东厂番子。 袁穷奇应对着,逗笑她,就见她慈爱地笑眯了眼,突地她望向她,「看来是要成亲了,可有定下日子了?」 「等冋京跟我义父说过之后。」 「很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姑娘看起来真不错,只是……眼睛怎么红红的?」秦氏不解地望着她。 祝湘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有股无法遏制的冲动从身体深处不断地冲击着她。 袁穷奇随即代她道:「她方才眼睛进了风沙。」 「喔,也是,外头风是挺大的,每年入冬总是如此,这你也很清楚的,每年过年和妍儿的忌日你都会特地从京城来看咱们两老,往后,得多顾着家,不能老是这样东奔西跑了。」 祝湘听着,这才明白原来他还代替自己尽孝道…… 「还是得来,祝湘会很愿意陪我一起来的。」袁穷奇不着痕迹地握着她平放腿上的小手。 祝湘压抑着自己,可是阻止不了双眼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秦氏。娘有点痩了,身子骨更单薄了些,说了两句话,便轻咳了起来。 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她解开身上的帔子就往秦氏肩上一披。「说过入冬时就得要足够保暖,早上得泡壶蔘茶喝,都忘了吗?」她的娘亲每到入冬就容易引发咳症,所以入冬的每个早上她都会泡壶蔘茶要她润喉。 第三十九章 秦氏闻言,猛地抬眼直瞅着她,一见是张陌生的脸,不禁疑惑地道:「姑娘,你……」 那口吻,那叮嘱是女儿才有的,可她的女儿已身亡三年…… 「我……」祝湘楞住,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夫人,她是个大夫,许是夫人身上有些症状才会这么说。」袁穷奇缓颊道。 「可是……」 「袁大哥,外头有两个人说是你的朋友,一个姓齐,一个姓祝。」杨莫愁敲门进来问着。 「让他们进来,他们是我的朋友。」 适巧齐昱嘉和祝涓回来,打断了秦氏的思绪。一会,齐昱嘉牵着祝涓入内,一见到杨安平不禁愣了下。「你……不是曹大人吗?」 杨安平一见到齐昱嘉,随即认出他是谁,想到边境一战传出睿王失踪,加上袁穷奇提早造访,教他联想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不禁要秦氏先去准备膳食。 「睿王,曹大人已化名为杨安平,在这小镇上教书,还请睿王别将这事传出。」袁穷奇低声说着。 齐昱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找谁说去?再说曹大人高风亮节,我可都是记得的,他在此处安身立命,也是我所乐见,庆幸当初郭庭邵保下了曹大人。」 袁穷奇满意地笑着,朝杨安平道:「用过膳后,先生要是有疑问,我会替先生解惑,咱们现在就先用膳吧,睿王还带了不少热食过来。」说着,便将齐昱嘉手上的油袋接了过来。 祝涓则是献宝似地将刚买来的糕饼和祝湘分享着,祝湘手里拿了一块,却没有想尝的冲动,她内心一团乱,总觉得袁穷奇……知道她是谁,他是故意带着她前来的。 【第十六章 开诚布公】 用过膳后,齐昱嘉带着祝涓又上街去,想买些糕饼明日上路时可以吃。 杨莫愁泡了壶茶到小书房里,杨安平便要他去念书,他在房里先烧了一小盆火才离开。 祝湘不禁感激地望向杨莫愁,感谢这段时日有他代替她照顾着爹娘。突然她余光瞥见娘不住地看着自己,打从用膳时,她就一直瞧着自己,瞧得自己好想告诉她,自己就是她的女儿,好让自己可以再抱抱娘,可是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相信。 「所以说,这一回听说有锦衣卫安插在睿王的军队中,指的就是你?」杨安平压低声嗓,就怕隔墙有耳。「所以你才会穿成这样避人耳目?」 「是。」 「既是如此,你应该要马上带睿王回京,怎能还逗留此地?这榆川镇里同样有东厂番子,你行事真是太莽撞了。」杨安平完全不能认同他的做法。 袁穷奇不禁轻笑出声,没头没尾地道:「果真是父女。」瞧瞧那表情口吻,简直和祝湘如出一辙,他只能说父女就是父女。 杨安平不解地看着他,就连坐在他身旁的祝湘都愕然地瞪着他。 见杨安平状似等待他解释,他随即取下一直戴在身上的血翠簪。「先生,其实这是当初曹小姐交给我,要我转交到两位手中,可是我却一直戴在身上。」 祝湘睨着他,不懂他在这当头说这些做什么。 「这是曹家的传家宝,你……」 「我其实一直心仪着曹小姐,只可惜她那时已有婚约,我只能远远地瞧着她。」他压根没打算要将血翠簪还给杨安平,一直紧握在手。「所以,我把这血翠簪当成她,当我沮丧退缩时,握着血翠簪仿佛就像她在身边鼓舞着我。」 杨安平注视他良久,不解地问:「可是这支血翠簪该是留在端王府,怎会落在你的手中,甚至说是妍儿交托给你?」 袁穷奇沉吟了下,正要开口,祝湘立刻阻止他。「别说!」 「你不希望我说吗?」 祝湘楞了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这话意……难道说,他是真的知道她是谁?! 袁穷奇终究还是说了,把端王世子不敢违逆齐贤,所以将曹瑾妍送进宫,成了皇上的妃子,最终死在濯莲殿。 杨安平握拳怒目欲裂,秦氏则已经泣不成声地掩着嘴。 「她很痛苦,她不是自愿入宫,可是齐贤以两位生死威胁她,她也只能认命妥协,这就是为何义父要先生化名隐居此处,可惜来不及告诉她,她已病入膏肓……最后她央求皇上请义父替她收尸,而我向义父请命,送她最后一程,她一直挂心两老,要我欺瞒两位,让两位安心,她哭着要我带她回家……事隔三年,作梦也想不到,今日我竟带着她人回家了。」 祝湘豆大的泪水滑落,就见他把血翠簪交到她的手上。「我没有辜负你的托求,我没有忘记你的心愿,从没忘记。」 注视着他,泪水如雨滑落,他都知道……那一晚在濯莲殿里,她的悲伤绝望,其实他都是知道的! 一个如此深爱她的男人,入殿替她收尸,目睹她的死……他有多痛?他有多痛! 「她……」杨安平和秦氏颤着声问着。 袁穷奇抽了下鼻子,噙笑道:「你们相信移魂之说吗?」 「你既是要让我们相认,为什么不让我爹娘喊我的名字?」安抚着秦氏入睡之后,祝湘才和袁穷奇回到房里,一进房她忍不住地问着。 「锦衣卫几个分部落在王朝七大城里,汇集地方各种消息后传来京城,南镇抚司会将有用的资料留下,没用的好玩的,就会让我瞧瞧,之前看过在康城里有人记得前世记忆,甚至寻根回到前世的家,亦有提起移魂之说,但是……不得以前世之名唤之,否则……」 「我会魂飞魄散?」她笑得惨淡。 「我不知道,不曾遇过无从得知,但是我宁可信其有,就像我把你的一撮骨灰搁进我的药瓶里,等到有天我死了,这骨灰会与我葬下,就盼来世可以再遇见你。」袁穷奇轻抚着他系在腰带上的药瓶。 祝湘不能言语,喉头梗得紧,鼻头酸着。「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在小风村的山洞里,他执意要找药瓶,原来药瓶里装的是她的骨灰,这个傻子。 「就在你替我包扎伤口时,我记得你说过那是你外祖父的独门绝活,只单传你一个。」 但教他真正肯定的是在山洞时,她的梦呓和初醒时恍惚错认。 祝湘作梦也没想到竟是包扎法教她露出破绽。「你倒是把我的话都记得牢牢的。」 「当然。」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认出我?」难怪他总是适时地在她道出破绽时替她缓颊,原来是她早被看穿身分。 「我不说,我怕我说出来,老天会把你收走,可我知道你想爹娘,所以不管怎样一定要带你走这一趟。」 「谢谢你……袁穷奇,真得很谢谢你。」她朝他深深鞠躬道谢。 「我不要你谢我,与其谢我,倒不如就以身相许。」他赶忙将她扶起。 祝湘闻言,破涕为笑。「你这个人无时无刻都把握着机会,就非要娶我不可。」 「当然,唯有当你成为我的妻,我才可以更理直气壮保护着你。」他轻喃着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你不知道,我一直爱着你。」 「哪怕我已是残花败柳?」 「在胡说什么?在我眼中的你始终未变,一如当初你救了我,在我面前绽放着坚定而耀眼的笑,你从未变过。」 「袁穷奇,你是个怪人。」她笑叹着。 他明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为何还能如此执意地要她?尽管她已重生为祝湘,但她过往并未抹灭,甚至是赤裸裸地展露在他面前,他如何能不在意? 「怪人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肯要就好。」袁穷奇直睇着她,黝黑的眸在灯火下显得野亮而执着。「祝湘,我要娶你为妻。」 祝湘睨他一眼,娇羞地偎进他的怀里。 「祝湘?」他楞了下,因为这是她初次在清醒时主动拥抱他。「你这是愿意了?」 祝湘把脸埋在他胸膛里,觉得自己不曾如此羞怯过,尽管以往憧憬着端王世子,也不曾教她这般心慌意乱。 「祝湘,你不抬脸,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她抬起羞红的脸,他却突地吻上她的唇,她吓了跳想退开,他却吻得恁地霸道,不容许她退缩,或舔或缠,钻入她的口中,吻得轻柔,几乎要融了人的心魂,直教她喘不过气…… 「姊……哇!」 门砰的一声关上,祝湘立刻将袁穷奇一把推开,羞得水眸润亮带泪。「还未成亲,你不可以……」话说不下去了,只因是她默许的。 她羞得往床板一坐,背对着他。 「生气了?」袁穷奇走向前安抚着。 祝湘垂着脸,执意背对着不理他。 第四十章 「别气,我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本只想亲吻一下,可我……」 「你不要再说了!你说这些话,得替听的人着想一下,不可以因为你听不见就死命地说,分明是要教人难为情的。」她回头瞪他,毫不客气地骂道。 只见袁穷奇勾弯唇角。「但至少可以让你回头。」 「你!」这家伙真的是个无赖。「我不理你了,你出去,我累了,祝涓应该也逛得累了,让她回房早点歇着。」 「你不气我,我才肯走。」 祝湘眼角抽搐着。明知道她气得快喷火,还要她不气……「我不气了。」她很清楚这当头跟他杠上等于没完没了,她还是识时务地顺着他。 「真的?」 「真的。」她用力地点着头,就盼他快快相信,快快离开。 「亲我一下,我才相信。」他把脸凑了过去。 她瞪着他无赖嘴脸良久,想了下,一咬牙,朝他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下。「可以了吧。」 谁知却见袁穷奇有些错愕地捣着颊,像是难以置信她真做出这种事。 「你那什么眼神,明明是你要求的!」那表情好像她多不应该做出这个举止。 「……早知道就要你亲嘴。」他扼腕,因为他没料想到依祝湘的性情竟真会亲他,他只是想闹她而已。 「给我滚!」她拿起床上木枕作势要打人。 「是是是,我马上就走。」袁穷奇立刻举起双手,一步步往后退,笑得黑眸熠亮。「祝湘,我有种被宠的感觉。」 祝湘别开眼不理他,听着门开门关,她才无力地把脸埋在掌心里。 羞死人了,她真是着了魔,要不怎会亲得下去?! 「姊,我不知道你竟然那么大胆呢。」 祝涓的嗓音近在耳畔,祝湘吓得抬起头来,果真见她站在床边。「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和齐大哥一直在门外啊。」 祝湘闻言,小脸红通通的像是快着火。「我……他……」她羞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想狠狠地踹袁穷奇一脚。 「姊,有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跟他粘在一块,况且你不是要嫁给袁大哥了吗,亲一下有什么关系?」祝涓压根不以为意,因为在杏花镇时她已经看过太多了,有时姊撞见了总会骂道德沦丧,可是她真的觉得没那么严重。「你肯亲袁大哥就代表你心里有他了,这样很好啊。」 「我问你,睿王有没有乱亲你?」丢开羞人话题,她正经地问着。 「没有。」 祝湘松了口气,庆幸齐昱嘉还知分寸,知道祝涓尚未及笄,就算论及婚嫁也不得胡来。 「可是我有亲他。」 才刚松下的那一口气,瞬间梗住她的喉口。「祝涓……」 「我喜欢齐大哥,虽然我喜欢闹他,但我是真的喜欢他,因为他对我真得很好,疼我宠我,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他救了我帮了我,所以他是可以依靠的,他不是关逢春那种混蛋。」祝涓一派边境姑娘的豪爽作风,不见丝毫扭捏。 祝湘头痛地张口欲言,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这个妹妹真要让她操心了……可是,这样很好,祝涓值得她为她操心,而今她又找回了爹娘,一切完美得教她觉得自己像在作梦。 而这一切,都是袁穷奇给予她的,所以……算了,今晚的事,她就大人大量地原谅他。 「姊,袁大哥亲起来是什么感觉?齐大哥的脸颊很嫩呢,亲起来……」 「祝涓……别说了。」够了!这种事是能拿出来讨论的闺房私语吗?她从没和曹瑾娥那般亲密过,更没有足以谈心的姊妹淘,这种话只会教她难为情地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看来,她有必要好生教导祝涓女诫才成,虽说不用全盘接受,但里头有些基本女德还是得好好教她。 翌早,祝湘起了大早,拿了几样药材给秦氏,尤其是孔进才送的蔘,要她天天切上一片泡茶水喝。 更不忘对杨安平叮嘱着记得保暖,膳食得更养生,留下了几道祝涓拿手的养生膳食食谱,最终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两老,允诺着会回来一道过年,绝口不提这趟回京之行有多么险恶难行。 可杨安平岂会不懂,只能再三嘱托袁穷奇,千万别让他刚得知女儿移魂重生,随即又失去她。 那离情依依看在齐昱嘉眼里,怎么看就是不对劲,袁穷奇看出他的疑心,于是在启程前往四台城时,对他道出一切,但要他保守秘密别让祝涓知道,就怕祝涓难过亲姊早已不在人世。 齐昱嘉惊诧不已,却也总算理解为什么祝湘的谈吐气质压根不像边境姑娘,再者她也懂得太多,早教他觉得不对劲,却又无法正确地道出不对劲之处。 一路上,齐昱嘉对祝涓如往常般拌嘴,唯有在行经驿站时才会稍有收敛。只因每个驿站上皆有东厂番子驻守,掌握着南来北往的地方消息,而通行时,只要亮出铜钟令,果真是连话都不用多说就能放行。 就这样一路由西往东,从四台城过了三合郡,历经四大城三大郡,来到了离京城最近的平朗城。 在平朗城歇了一晚,翌日启程,赶在掌灯时分前进入平朗城与京城之间的唯一一座驿站。 也许是最靠近京城的驿站,南来北往的商旅特别多,这座八里驿站早已发展成市集,热闹繁华的程度更胜于边境城镇。 也不知道是不是商旅太多,导致刚要进驿站,路都给堵了起来。 「欸,那是戏班子吗?」祝涓掀开车帘,指着隔壁的马车。 祝湘望去。「嗯。是戏班子没错。」大概有五辆车子,马车篷缘还悬挂着戏班子的小招牌,马车外还有几个男人做小厮打扮跟在马车旁。 「回避!端王世子到!」后头突地有人高声洪亮地喊道。 祝涓没见过这种阵仗,头都伸出马车外,直朝后望去,就见约莫数十尺外有一辆马车,但引她注意的是马车前至少有二十来个侍卫,甚至有两个已经飞步朝他们这里而来。 「姊,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祝涓,别乱指。」祝湘想也没想地将她拉进马车里,随即又朝前头道:「袁穷奇,赶紧回避。」 齐昱嘉连忙拍拍他的肩,对着他低语着。 袁穷奇眉头微拢,看着前方,一见有空隙,立刻驱马向前。也许他们扮成东厂番子可以逃过东厂的追捕,但肯定逃不过端王世子那双眼,毕竟他们和端王世子可是有数面之缘。 马车缓缓地往左边靠拢,齐昱嘉和袁穷奇则是别开脸,不想和端王世子打照面。 然,就在端王世子的马车进入驿站时,不慎撞上了戏班子的第一辆马车,教两辆马车都剧烈地摇晃了下。 一会,端王世子的马车,有人掀了车帘骂道:「在搞什么?!害本妃的手磨伤了,你赔得起吗?」 「世子妃息怒,是因为那辆马车挡住了。」马夫指着戏班子的马车,就见戏班上走下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 曹瑾娥抬眼望去,听见身旁的端王世子高惟庸赞叹地道:「美人,好一个冰肌玉肤的天仙美人。」 曹瑾娥冷冷地回头,就见高惟庸嘿嘿干笑着,摸摸鼻子把目光移到一旁。 「来人,把那辆马车给挪走!」曹瑾娥朝外头吼着。 「是!」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动手要将马车移到一旁,马车旁那位被高惟庸喻为天仙般的姑娘赶忙要戏班老板出面缓颊。 「把她的脸给我划花。」曹瑾娥冷眼下令。 「……是。」侍卫略带迟疑地应着。 就见几名侍卫立刻箝制住那位姑娘,另一人抽出长剑—— 「住手!」 祝湘手持铜钟令,硬是挡在那位姑娘面前,坐在马车内的曹瑾娥不满地眯起眼。「大胆,你是哪来的小太监?」 祝湘深吸口气,缓缓抬眼,对上记忆中那张恨极的脸,她压抑着怒火,试着扬开笑脸,压低声嗓道:「奴才是司礼监的太监,奉总管之命前往平朗庆王府取物,路经驿站暂宿一夜。」 曹瑾娥微眯起眼,心想既是司礼监的太监,再不满,也得给齐贤一些薄面。「所以你是打算替那位戏子出头?」她口气稍缓地问。 「世子妃,美人总有益处。」祝湘垂着脸,意有所指地道。 「是吗?」曹瑾娥哼了声,随即朝前头骂道:「还不走,碍在这儿做什么?全都是一群不长眼没脑袋的饭桶!」 开道的侍卫只能忍着气往前继续开道,让端王世子的队伍可以直朝驿舍而去。 第四十一章 「多谢公公。」戏班子的人赶忙迭声谢着。 「不用多礼。」祝湘朝他们微颔首,随即快步朝路旁走去。 「祝湘,你真是太冲动了。」祝湘一坐上马车,齐昱嘉便不甚认同地道。「管那闲事做什么,要是累得咱们被认出,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你怎么这么说话?姊姊这么做并没有错,是那个人太过分,明明是他们的马车撞了人家马车,却要划花人家的脸,这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祝涓忍不住替祝湘帮腔。「要不是姊姊走得快,我早就去了。」 「祝涓……」齐昱嘉头疼得紧,这说来话长,想解释也不是一时半刻说得清。 「睿王,往后不会了。」祝湘淡声道。 她知道齐昱嘉担忧的是什么。曹瑾娥是绝对认不出她是谁,但肯定认得出齐昱嘉和袁穷奇,所以他们自然要避,否则一旦被瞧见,恐惹事端,毕竟端王世子也是齐贤那一派的。 齐昱嘉没再说什么,反问:「咱们还要住进驿舍吗?」看端王世子的队伍进入驿舍,教他有些犹豫。 不等祝湘开口,袁穷奇已经噙笑道:「当然得住驿舍,否则不是更惹侧目?」 「要是被撞见了怎么办?」 「放心,八里的驿舍分成南北馆,他们必定是住进有大房大院的北馆,咱们待在南馆不会与他们打照面,而且明日一早,咱们立刻出发。」 齐昱嘉沉吟了声。「也只能这么着了。」 等端王世子的人马全都进了驿舍北馆,他们才从东边小侧门进入,驿官一见他们的打扮,再加上身怀铜钟令,立刻备了上房让他们休息。 用过膳后,祝湘坐在房里发呆,脑海里翻飞的皆是曹瑾娥那不可一世的嚣张傲慢嘴脸,不敢相信事隔三年多,她越发放肆,那端王世子妃的架子压根不比后宫嫔妃逊色,教她一口气憋在心里。 「祝湘。」 门外传来袁穷奇的叫唤声,她起身开门,就见他扬着笑,教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你在开心什么?」她感觉不到今儿个有发生任何令人开心的事。 「祝湘,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想法?」 「方才睿王陪着祝涓逛市集去了,我送他们出驿舍,结果瞧见那戏班子就投宿在对面的客栈,所以我就跟那戏班子班主聊了下,想跟他们借个人。」像是怕隔墙有耳,后续他附在她耳边低语着。「……这么做,你觉得可好?」 祝湘微扬起眉。「你……」她该要怎么说?天底下怎会有人如此懂她,明白她的心思,甚至还替她安排好了? 「不过,至于曹瑾娥那边,你就得要自个儿安排。」 祝湘想了下。「但要是事情闹太大,引人注目,那该怎么办?」 「要真是如此,咱们就趁夜赶回京城,反正不过剩下几十里路。」袁穷奇无所谓地耸着肩。 祝湘轻笑了下,心想着该怎么处置曹瑾娥,眼角余光瞥见房舍外栽种了数种花草,教她心念一动。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且让她试试曹瑾娥是不是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违天逆伦恶女。 【第十七章 狼狈现形】 八里驿舍以一座弯月池为界分为南北馆,通常要是同时有数位官员入住时,就以身分较高者入住北馆。 「司礼监的小太监求见?」刚用过膳,准备沐浴的曹瑾娥眯起丽眸瞪着通报的贴身丫鬟。 「是,世子妃要见他吗?」 曹瑾娥想了下。「让他进来。」 「是。」一会,丫鬟便领着祝湘入房。 「奴才给世子妃请安。」祝湘压低声嗓道。 「挺像个懂规矩的奴才。」曹瑾娥哼了声,望向祝湘手中捧的漆盒。「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娘娘,奴才略通医理,观娘娘面容,面带红潮却似心郁难解,桃花水眸稍嫌无神,怕是有血瘀之症,难以怀胎。」祝湘说得煞有其事,可事实上据她所知,曹瑾娥原本就是个月事不顺的姑娘,曾多次调理却依旧无效。 曹瑾娥闻言,像是被踩中痛处,恼怒骂道:「你这个狗奴才,是谁让你在这儿胡乱生谣造事。」 「娘娘息怒,奴才前来正是要向娘娘赔罪,所以献上这后宫嫔妃珍爱的御品。」她不疾不徐走向前,压根没将曹瑾娥的怒火看在眼里,将漆盒搁在桌上打开,室内随即飘散着一股花香。 「这是……」 「月季花。」祝湘笑眯眼道。「娘娘,宫中嫔妃入浴时,最爱在池里洒上这月季花,不但香味清雅,更因为这月季花具有活血之效,不但是花瓣,就连这根茎都可用,要是日日泡浴时加入这花跟茎,能让皮肤滑腻如凝脂,亦可养颜不衰。」 「当真?」曹瑾娥半信半疑地问。 她听过后宫嫔妃个个驻颜有术,但碍于身分,少有机会和后宫嫔妃攀谈,难以打听出消息。 「不知道娘娘晓不晓得宫中有座香花殿,殿外栽种着四季以香味取胜的花儿,其中就有各种品种的月季花。」 听他说得言之凿凿,曹瑾娥不禁有些心动。她坐上世子妃这位置已有三年,可肚皮却不争气,连半个子都没有,要是靠泡浴就能得子,甚或养颜美容,又有何不可?「你可以退下了。」 曹瑾娥摆摆手示意祝湘退下,待祝湘一走,她迫不及待将漆盒里的花根茎全都丢进早已备妥的浴桶里,宽衣解带地泡着香花浴,觉得这香气馥雅,随着热气烘得她浑身舒畅,相信这肯定是后宫的秘术。 但,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房里的烛火有些摇曳,晃得她头昏,可门窗紧闭,哪来的风? 曹瑾娥疑惑抬眼,突见窗棂微动了下,她不由开口喊道:「萍儿?」 外头无人回应,而窗棂动了下,缓缓地朝外拉开,曹瑾娥见状,正要开口低斥,却见窗外那张脸—— 「曹瑾妍?!」她失声尖叫着,几次要站起身,却都脚软得一直滑进桶底。「来人啊,萍儿、翠儿!」 她狼狈地挣扎着起身,抓起搁在屏风上的布巾就往身上裹,可那阴森森的身影还在窗外,那黑眸猩红地注视着自己,教她不住地失声尖叫,管不了自己不着寸缕,推开房门,赤足往外奔跑。 「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她不住地喊着,可长廊上竟不见半个人,她的贴身丫鬟和侍卫全都不见人影。 就在她死命地往前奔跑时,悬在廊檐下的灯火瞬间全都熄灭,无月的夜色里到处晦暗骇人,她不住地瑟缩着,不懂早已死了三年多,不曾入她梦的曹瑾妍为何会突地现身在此。 「曹瑾娥……我的好妹妹……」 幽森森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吓得曹瑾娥发疯似地尖叫,继续拔腿狂奔,一路上跌跌撞撞,裹身的布巾掉了,摔得满身伤她还是不管,直朝有亮光的弯月湖而去,远远的,她总算瞧见了侍卫,尖声喊着,「来人,快来人!」 那侍卫闻声回头,她正要开口,却见那张脸竟是曹瑾妍,而一旁还有个丫鬟,回头个个都是曹瑾妍的面容,一张张七孔流血的面容,吓得她一把将人推开,发狂似地往前跑。 她高声喊着救命,瞥见高惟庸就在前头,教她不禁哭喊着,「世子爷,救救我!」 高惟庸闻言,吓了跳回头,赶紧将身旁的人藏在身后,连忙问着,「发生什么事了,瑾娥,你这是……」他一回头,整个人都傻住了,只因曹瑾娥竟不着寸缕地跑至跟前,守在弯月湖这头的侍卫丫鬟,甚至巡逻的驿卒全都瞧见她这狼狈荒唐的行径,一个个傻了眼。 「救我、救我!」曹瑾娥视他为浮木般,紧紧地搂住他。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高惟庸一头雾水,从未见她如此失态,想要脱下外袍给她搭上。 「不要拉开我,不要……」她哭求着,紧握住他的手,却瞥见他身后有个人,那身影,那穿着打扮——「啊,曹瑾妍!救命啊救命啊!」 她吓得直抓住高惟庸,惊惧万分地扯着他往后退,岂料后头就是湖畔,她一失足整个人掉进了湖里,连带拖下高惟庸。 冰冷的湖水浸得高惟庸直打颤,不住地喊着,「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救人!快呀!」 一票人闻声,赶紧到湖畔救人,一时间兵荒马乱,搞得天翻地覆。 「娘子,如此可解气了?」弯月湖另一头的树丛后,袁穷奇低声问着。 「尚可。」祝湘哼笑了声。 第四十二章 这驿舍里栽种了月季花和龙爪花,她折月季花时,顺便加进了龙爪花的球根。龙爪花可以当药引亦可制毒,适量时尚有镇静或迷幻作用,泡进浴桶里,渗进曹瑾娥手上磨破皮的伤处,多少能起作用,再加上她放下长发在窗外吓人,袁穷奇一口气灭了风灯,才教她因惊惧而迷了心神。 她的幻觉不全是因为龙爪花,而是她内心的恐惧,自己吓自己。 「我差人将那位戏角扮成你以往的模样,总有几分像吧?」他指着那正偷偷溜走的天仙戏角。 他向戏班借了戏角,目的就是为了色诱高惟庸,算定他惧内的软弱性子,必定会差侍卫全都戒备在弯月湖边,才能让曹瑾娥唤不着人,吓得魂不附体。 「不,我可比不上她浑然天成的媚态,希望她别往京城走,否则——」 「该是无妨吧,那是个男人。」 「……嗄?」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娇媚? 正在错愕之时,就见一人身穿大红斗牛服,腰繋鸾带配绣春刀,她不禁道:「那不是锦衣卫吗?」 「他是,不过他是齐贤的义子田尚宝,是安插在锦衣卫里的败类,要不是他,睿王在边境一战也不会被俘。」袁穷奇说着,牵起她的手。「走,咱们立刻离开这里。」 「得上街找睿王和祝涓才成。」 「放心吧,我说他们上街,实际上是要他们先走,持我的令牌就可以顺利进京城。」袁穷奇一把抱起她,加快脚步离开。 而弯月湖畔,田尚宝到时,侍卫和驿卒已经将曹瑾娥和高惟庸给拉上岸,两人身上用布巾裹着,却还是不住地打颤。 「世子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田尚宝不解的问着。 「得问她,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高惟庸不快地道。 「我……」曹瑾娥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总觉得这视野似乎清晰多了,不像方才那般晦暗,弥漫着一股阴森气息。「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个司礼监的太监拿了月季花瓣给我,我泡了澡后就……」 「司礼监太监?怎么可能,宫中太监怎会跑到这么远的驿站来?」 「他说他是受督主之命,前往平朗庆王府取物的,他也在驿舍里投宿一夜。」 「胡扯,庆王早已入宫,督主怎可能派人到庆王府取物?」田尚宝暗忖了下,随即朝身后的东厂番子喊道:「给我到南馆查个清楚。」 「是。」 「来人,赶紧送端王世子和世子妃回房。」田尚宝喝道。 侍卫们赶紧上前,搀住狼狈至极的端王世子夫妇,高惟庸虽觉脸上无光,但还是该打声招呼。「不知道田大人怎会在这时分来到八里驿站?」 「是督主要我走一趟到递铺查查各处传回的消息,怎会一路上都找不着袁穷奇和睿王,得知两位在此,想打声招呼,岂料……」看着两人的狼狈样,他也就不多说了,要人赶紧将他们送回房,省得染上风寒。 一会,前去查探的东厂番子回禀,「田大人,驿卒说对方是持铜钟令入住,有两番子护送两个司礼监太监,可小的进了南馆却不见半个人。」 田尚宝闻言,沉默了下,像是想通什么,急声道:「追!他们可能就是袁穷奇一行人乔装的!」 边境东厂驻所传回消息,一开始说袁穷奇未死,而后又说在杏花镇审了案,结果莫名的就连巩令阳也死在杏花镇,番子连迭上报,沿路都派人搜查,却一直没能找到人,想不到他们竟然大胆地乔扮太监和番子,简直是要气死他! 官道上,袁穷奇纵马狂奔,祝湘就坐在他的身前,让他以斗篷护得牢牢的,一路不敢停歇,直到天色由深黑转为靛蓝,他们终于来到西城门外,就见已有一票锦衣卫状似等候多时。 「大人!」庞得能向前喊着。 「睿王和祝涓可已到了?」 「到了,已经接进郭大人府邸了,郭大人令我等在这儿,定要等到大人归来不可。」庞得能喜笑颜开地道。 「那就走吧,还等什么?」 他驾了声,一马当先,其他锦衣卫跟上,待一行人进了西城门,田尚宝才带着几个东厂番子赶到,见状只能咬牙暗骂,估算着也只能先进宫向督主禀报此事。 而袁穷奇一行人进了西城门,一路朝二重墙而去,如入无人之境地转进了位在城东的指挥使府。 「穷奇!」郭庭邵就站在大门前迎接着。 「义父。」袁穷奇拉住缰绳跃下马背,才回头抱着祝湘下马,牵着她走到郭庭邵面前。 「终于回来了。」郭庭邵开心地拍着他的肩头。「走,先进来再说。」 「嗯。」 应了声,牵着祝湘踏进府里,主屋大厅里,齐昱嘉和祝涓早已等候多时。 「姊,你终于来了。」一见祝湘平安无事,祝涓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埋怨着齐昱嘉。 「都他啦,跟他说要等你一道,他偏是不等。」 齐昱嘉啜了口茶。「我说了,要怪就怪袁穷奇,是他要我带你先走。」而原因就出在袁穷奇要戏弄端王世子夫妻。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曹瑾妍的怨气,但眼看着就要进京了,他实在不愿节外生枝,可是在袁穷奇说过计划之后,他也只能答应,只好带着祝涓先走,省得他骑技不佳,跑得不够快,反倒是连累了袁穷奇。 「袁大哥,你到底是在做什么?」祝涓扁起嘴质问着。 她早已从齐昱嘉口中得知他们的身分处境,所以虽说一路上大伙还是笑闹走来,可实际上她心里是担忧着,因此跟姊姊分开行动便教她更加不安。 「祝涓,你真是不识风情,也不知道要给咱们一点相处的机会。」袁穷奇煞有其事地说。 祝涓楞着,祝湘已经毫不客气地朝他肩头打下。「不要胡说。」 「在我义父面前打我,这样好吗?」袁穷奇以眼示意着。 祝湘这才想起郭庭邵就在面前,羞得垂下脸。全都是和这不正经的人在一块,害得她都忘了礼教。 「无妨、无妨,都是自己人。」郭庭邵爽朗大笑着,他方头大耳,十足武人身姿,个性也似武人般不拘小节。「待会用过膳后,要歇息再歇息。」 祝湘闻言,这才发觉他似乎早就知晓他们即将到来,不禁望着袁穷奇。 「你以为只有东厂的人才会散布在各驿站里?」袁穷奇笑道。「虽说锦衣卫是比不上东厂可以分布全国那么广,但愈接近京城的各大驿站递铺里,都会有锦衣卫的分驻所在,我每到一个驿站就会托锦衣卫传递消息给我义父,先前安排计划时,我已经先差人通报了。」 祝湘点了点头,心想这人心细的地步简直是无人能及,什么计划都能安排得天衣无缝。 今儿个要不是田尚宝突然到访,这计划就臻至完美了。 「义父,这位是祝湘,是祝涓的姊姊,也是我未来的妻子。」袁穷奇正式地跟郭庭邵介绍着,预计晚一些会跟郭庭邵道出她的真实身分。 祝湘小脸微羞地朝郭庭邵福身。「见过郭大人。」 「真是太好了,想不到你这边境一战,竟还带回了新娘子,这事待会得跟你义母说说,她一定会很开心。」郭庭邵从两人互动的举措就略略猜出,但听他亲口证实才教人打从内心开怀。 正说着,一旁郭夫人适巧从廊外走来。「穷奇回来了,你这老头也不差人跟我说上一声,爷儿俩就在这儿聊开啦。」 祝湘回头望去,郭夫人看似四十开外,保养得当,眉目极为清秀,而眉宇间那股英气,直教祝湘赞赏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还来不及差人说,你过来瞧瞧咱们穷奇未来的媳妇。」郭庭邵对她招着手。 祝湘突然紧张了起来,见她来到面前便朝她福了福身。「见过郭夫人。」 「在咱们这儿不需要这么多礼,你叫什么名字啊?」郭夫人性情爽朗,主动地牵起她的手。 「我叫祝湘。」 「家住何方,家中还有谁?」 「我……」 「婆子,待会再聊,早膳弄好了没?」郭庭邵见她连珠炮地问,赶忙打断她。 「弄好了,已经差人送到偏厅里了,走走走,咱们一道走。」郭夫人热情地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招着祝涓。「祝涓姑娘,一道来吧……啊啊,都姓祝,眉眼有点像,你们是姊妹吧?」 「是啊,人家都说我跟姊姊像。」 「啊,你们的爹娘真是好福气,有你们这对姊妹花,真是羡煞我了,往后就在这儿待下,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知不?」郭夫人一手挽着一个,边走边说。 第四十三章 几个男人被抛在后头,不禁对视一眼,摇头笑叹。 用过早膳后,祝涓已经昏昏欲睡,郭夫人早已差人备了客房,便先带着她进房。 而几个人也从偏厅移到主屋后方的书房里头,郭庭邵正不解袁穷奇怎么不让祝湘跟着妹妹去休息,便听袁穷奇开口解释着。 「所以祝湘……就是她。」袁穷奇说完,尽管没点出名字,但也足已让人知晓祝湘的真实身分。 「这天底下真有这等事?」郭庭邵惊叹道,突见她跪下,对自己行了大礼,赶忙将她扶起。「祝姑娘……不须多礼。」 「祝湘感谢郭大人为曹家所做的一切,祝湘会永远铭记在心。」 「曹大人一心为民为朝廷,却让阉狗迫害,教人怎么吞得下这口气?」郭庭邵直睇着她,虽说面貌不同,但那神韵确实是相似的。「老天给你重生的机会,就是要你忘却之前苦难,重新来过。」 「祝湘可以忘记苦难,却无法漠视齐贤在朝兴风作浪,甚至放任手下的人在各地荼毒百姓,一个县令胆敢如此造次,更何况其他的郡城县主官呢?齐贤不除,百姓无以安身立命,朝纲将会违逆颠倒,所以除去齐贤乃是首务之急。」 郭庭邵拉着她坐下,自己才坐在主位上,道:「眼前皇上的龙体微恙,已经月余没有早朝,齐贤也已将庆王给接进宫里,意图极为明显。」 「义父,我在边境时拜访了东诸城的傅总兵,他答应了我的请求,会联合边防所有总兵伺机而动。」 「如此甚好,但边防毕竟离京城较远,有时事发突然,远水救不了近火,但至少他们不会应付咱们,也是个好消息。」 「事态至此,那我要是进宫的话,岂不是等于自投罗网?」齐昱嘉叹了口气。 「倒也不至于,齐贤早已得知睿王安好的消息,所以他积极拉拢庆王,等着皇上殡天拱上庆王,届时再对付睿王还不嫌晚。」郭庭邵顿了下道:「我打算尽早带王爷跟穷奇你们进宫见驾,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让朝中官员知晓他们还可以有其他选择,虽说大半官员倒向齐贤,但是跟随也惧怕,要是有人能将齐贤除去,对他们来说不啻为好消息。」 「所以咱们要趁这当头避开齐贤耳目,先拉拢朝中几位重臣。」 「这不是件易事,太多官员都在观望,势涨势微都逃不过他们的眼,一旦睿王的实力不够,恐怕反逼他们更倾向齐贤。」郭庭邵身在朝中,自然是对朝中派系最为清楚,尤其是这一个月来皇上病倒,百官更是蠢蠢欲动,准备选边站。 「既然如此,那就要让那些官员知道咱们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和齐贤抗衡,进而支持睿王。」袁穷奇低声说着。 「该怎么做?」齐昱嘉问着。 东厂在这几年内兴起得太快,让百官恨之入骨却又不敢反抗,就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被抄家灭族的人。 「兵符。」郭庭邵突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着他。「什么意思?」齐昱嘉问着。 「一直以来齐贤最想要掌握的是兵符,但庆幸的是皇上虽昏庸,但兵符一直抓在手中,藏在齐贤找不到之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需要一个傀儡供他差使,巩固他的势力,否则他要是兵符在握,早就不管皇上死活了。」郭庭邵环顾三人,再道:「所以这段时日,我在朝中暗暗拉拢几个官员,尤其是首辅何川流,只要咱们可以拿到兵符,他们自然就会倒向咱们。」 「连齐贤都找不到?会是放在哪里?」齐昱嘉真是不得不佩服他的皇兄,竟能藏到让齐贤找不到之处。 「……兵符是不是一个像虎状的令牌?」祝湘突道。 「你见过?」郭庭邵诧道。 「我不确定,但皇上曾准许我到御书房找书,有次不小心碰落了一本书掉落一只像虎状的铜制令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赶紧再塞回去。」她顿了下,再问一次。「是像虎状的铜制令牌,底下还系着如意双结吗?」 「是,的确是!当初皇上登基时,是上一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连同传国玉玺一并交到皇上手中,我亲眼所见。」郭庭邵喜出望外地站起身,但眉头又随之一皱。「可是御书房并不是闲杂人等进得去,再者齐贤倒是常待在那儿。」 如今皇上在寝殿养病,如无吩咐,是无人能踏进御书房的,而想要避开齐贤耳目踏进御书房更是件难事。 「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了,说不准兵符早已移位。」齐昱嘉沉吟着。 「但至少是个线索。」袁穷奇倒觉得充满希望。 「可是要常在宫里走动,定会引起齐贤侧目。」郭庭邵提出他的看法。 「那就让我以进宫替皇上治病为由待在宫里,如此一来,我一定可以找到空档找出兵符。」祝湘噙笑道。 「不准!」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太危险。」郭庭邵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哪怕山有险,她也非走一趟。 「你要是出事,我要怎么跟祝涓交代?」他可是发誓再也不会让祝涓掉泪的。 「我不会出事,因为在这当头,齐贤会盯着你们,看你们想搞什么鬼。」祝湘主动握住袁穷奇的手。「袁穷奇,你就趁这当头低调地进行游说官员,然后我想办法仿出齐贤的腰牌,用他的腰牌向平朗城、午周城、罗通城的知府与将领发派假消息,以防他用权限逼迫京城周围拥有护京重兵的将领造反。」 「祝湘……」袁穷奇低吟着。 「袁穷奇,我要当你的妻子,可在这之前,咱们必须将齐贤除去,否则咱们永远会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阴影里。」祝湘直睇着他,非要得到他的支持。「齐贤不会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我知晓东厂的一些秘密,这是咱们的大好机会,要是放弃了岂不可惜?再者,咱们根本不知道皇上的状况究竟如何,如果他三天后就驾崩了,咱们哪还有机会找兵符?庆王都已经进宫了,意味着齐贤知道皇上时日不多了。」 祝湘一席话,针针见血,教人不禁沉默了起来。 尽管知道她说得极有道理,却不敢放任她去冒险,这赌注对袁穷奇来说太大,他输不起,所以他犹豫,半晌都说不出话。 「……就这么着吧。」良久,郭庭邵叹了口气道。 「义父……」 「届时,睿王要避开祝湘,但是穷奇你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将北镇抚司里的奏章呈给皇上时,多少接应祝湘,咱们私底下就用锦衣卫联繋,避开齐贤耳目,尽快将官员拉拢,再照祝湘所说将假消息传递给邻近京城的几个都司指挥。」 郭庭邵下了结论,黑眸直睇着祝湘。「可你要记得,要是状况不对,就要立刻离开,千万不可冒险,别让我愧对你爹……当年我无力阻止你被送进宫,已是我这一生最深的愧疚,别再让我含恨。」 「我知道,我会尽力而为。」 四个人在书房里再拟了各种应对计划后,郭庭邵便催促着他们各自回房歇息,等着晌午过后再带他们进宫。 袁穷奇带着她到客房,一进门便从身后搂着她。 祝湘楞了下,回头笑睇着他。「别为我担心,我可以的。」 「我怕。」袁穷奇深吸口气。「如果再错过,下次我得到哪找你?」 「你就这么点本事,就这么看不起我?」她没好气地瞪他。「袁穷奇,听说你的武艺出众,届时就让我瞧瞧你如何避开禁卫巡逻来找我的好本领,让我对你更加倾心,更加确定选择你是再正确不过的抉择。」 「我会用生命保护你。」 「嗯,到时候我要把我爹娘再接回京城,让我爹娘知道,有你在,我真的过得很好。」 她笑眯眼,回身偎进他怀里。「穷奇,因为你,我才能这么勇敢,你知道吗?」 回宫对她而言,是场梦魇,可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她愿意再踏回宫里,去见她最不想见的人。 「我宁可你不要勇敢,你太勇敢只会显现我的懦弱。」他叹道。 他知道,回宫对她而言是场酷刑,她必须面对欺她伤她的两个人,而他竟得让她去面对这一切,教他心如刀割。 可是,无法否认的是,她说的确实是个好法子。 而现在……只能依计行事了。 近正午,袁穷奇几个人被唤醒,起身梳洗过后,随着郭庭邵准备进宫。 「你在看什么?」袁穷奇不解从他踏出房外,祝湘就一直盯着自己。 第四十四章 「你这一身锦衣卫的打扮……好看。」香色飞鱼服,腰系鸾带配绣春刀,束发戴上黑皮弁,衬出他俊魅五官和高大身形,丰神俊朗得教她转不开眼。 「是吗?」袁穷奇闻言,不由笑柔了黑眸。 「嗯。」她轻应了声,替他将衣襟拉整。 「裘帔暖吗?正值仲冬,外头的风势虽不大,但寒意冻骨,要不我差人上街再帮你备上几件?」他替她绑着繋绳,就怕穿得不够暖,教她冷着冻着。 「待在宫里,哪里需要多添几件帔子?」若无意外,她应该都会待在皇上寝殿和寝殿旁的小暖阁,里头暖烘烘的,多添帔子显得多余。 袁穷奇闻言,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好半晌才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真不想让你去。」她要真是在宫里待下,难得见上一面外,更难防宫里异变,他就怕自己会有力有未逮的时候。 「在胡扯什么,不是都已经说好了?」轻拍他的滚边精繍衣襟,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放心,我会小心。」 后头突地传来轻咳声,祝湘立刻放下手,垂下羞红的脸,暗恼自个儿愈来愈不成体统,竟然在大厅上替他整衣……这种夫妻间私密的举措,她怎会做得这般自然? 「王爷。」袁穷奇没好气地喊着。 「郭大人说时候差不多了。」齐昱嘉身上穿的是赭红色滚金边绣蛟龙的王爷朝服,头上戴着两层金冠,整个人气宇轩昂,雍容傲岸。 「知道了。」袁穷奇拉着祝湘走过他身旁,却突地听他低声咕哝着—— 「祝大夫,有空教教祝涓怎么说话,别见着了我净说些什么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还是猴子穿衣服会变成人那种混话,哪是在褒我?分明是在贬我。」 祝湘闻言,不禁轻笑出声,低声道:「祝涓是害羞了。」 「真的?」齐昱嘉也真是好哄,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快活了。 祝湘走到厅外和郭夫人辞别,拉着祝涓嘱咐几句,便随他们几人一道进宫。 【第十八章 冤家路窄】 一行人进了宫,经通报后,来到寝殿之外,等候宣召的当下,齐昱嘉不禁与郭庭邵对视一眼,忖度皇上的病情恐怕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糟,否则皇上不会在寝殿接见他们几人。 「皇上让睿王等人进殿。」守门太监通报后,急步走到外头细声道。 齐昱嘉微颔首,走在最前方,踏进寝殿内,就见皇兄齐尧任斜倚在锦榻上,随即朝他作揖。「臣弟见过皇上。」 三人在后头跟着垂首,直到听见皇上沙哑唤道:「全都平身。」 祝湘站在袁穷奇身后,缓缓抬眼,随即微眯起眼,难以置信才短短三年,皇上竟衰败如此,瞧那灰白气色,分明是只剩一口气了。 目光微移,瞧见站在锦榻旁的齐贤,她无声哼了下。 齐贤本是个阴柔俊美的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经过三年,他仿似一点变化皆无,与皇上相较,反倒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皇上……」齐昱嘉抬眼,不敢相信自己不过才离开几个月,皇兄竟变得面容憔悴,枯瘦如柴。 「朕听说臣弟能平安归来,袁穷奇功不可没。」齐尧任说上两句话便咳了起来,一旁齐贤随即捧着蔘茶到他嘴边喂着。 「微臣不敢居功。」袁穷奇低声道。 「不过,几个月前一度传回袁大人和睿王爷皆死在兀术,如今两人倒是精神抖擞地回宫,就不知道这段时日是上哪去了?」齐贤代替皇上意有所指地问着,仿佛他们在哪、做了什么,他全都一清二楚。 袁穷奇不禁微噙笑意。「那是因为下官带着人攻进敌营后,与属下失了联系,所以他们才会误以为下官和王爷生死未卜,可事实上,下官是带着身受重伤的王爷在东诸城外的村落里养伤,所以才拖了点时间回京。」 袁穷奇知道齐贤早已清楚明白他在杏花镇做了什么,东厂番子遍布全国,齐贤又一再地派番子追缉,欲置他们于死地,可这当头,齐贤是不可能当殿提起巡抚之死,一旦提了,齐贤就等于是自打嘴巴了。 「既是如此,怎么没派人通报一声,难道不知道这恶耗传来皇上多心痛?」齐贤笑眯狭长美目,还不住地轻拍着皇上的背。 「是下官疏忽,还请皇上恕罪。」袁穷奇诚挚无比地道。 齐贤笑意不变,不再开口,已顺了口气的齐尧任则沙哑地道:「袁穷奇护睿王有功,朕赏你——」 「皇上,微臣不需要封赏。」袁穷奇低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那你要什么?」齐尧任微喘着气息,仿佛说话对他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事。 「皇上,微臣和睿王爷在东诸城外,幸运遇到一名女神医,有她照料王爷,才能将王爷从鬼门关给拉回。」袁穷奇说至此顿了下,咬了咬牙把感情暂时抛到一边,再道:「这名女神医伴着王爷回京,适逢听闻皇上龙体微恙,微臣希望能让这位女神医替皇上诊治,让皇上龙体安康。」 「喔?」说到能将齐昱嘉从鬼门关救回,教齐尧任微眯的眼有了些生气。 齐贤目光看向袁穷奇引见的外貌秀雅小姑娘,她眸色平静无惧,倒是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边境姑娘,她走到皇上面前,婷袅欠身。 「民女祝湘见过皇上。」 「你就是救了睿王的女神医?」 祝湘面色淡然,不卑不亢地看了皇上一眼,然后垂下目光道:「说是神医,太过谬赞,不过是适巧知晓如何医治睿王罢了。」曾经,她对这个荒淫无道,宠信佞臣的皇帝极为痛恨,可如今只觉得他可悲,明明正是男人最健壮的年岁,却已像个老者即将走向死亡。 「皇上,既是女神医,不如让她替皇上诊脉,听听她的说法是否如御医诊治一般。」齐贤在旁进言着。 「也好。」 齐贤替皇上微挽起袖,等着祝湘诊脉。 「民女失礼了。」祝湘走向前,纤指按在皇上的腕间,眉头随即深锁,再往大拇指末端的位置重重按去,无声叹了口气。 果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更荒唐的是,他身上居然还有毒……依这状况,最慢也拖不过一个月。 齐昱嘉、郭庭邵和袁穷奇直盯着她的神情,想从她的眉宇间猜出皇上的现状,毕竟御医恐怕不会真正道出皇上的病状,而她也必须猜个七八分准确才成。 「如何,祝神医?」齐贤噙笑道。 「皇上脉缓且微,乃是心血大耗之象,得先酌以烈药祛血瘀,再以补药补虚保气,调养一段时日,必可康复。」 祝湘话落,齐贤不禁注视她良久,只因她把他交代御医对皇上的说法,几乎说得丝毫不差,这代表她确实懂医,可她也知晓不得说出实话……袁穷奇和齐昱嘉带着她进殿,到底想做什么? 「果真是神医,和御医的说法同出一辙,可朕已食药多日,却不见改善,不知道你有何法妙方?」齐尧任急声问着。 「给民女一个月的时间,定能让皇上改善良多。」她低声道。 改善的方式有许多,而现在就是让皇上少点痛苦。一切如她猜想,齐贤根本不打算让皇上知晓自己的病情,在药材里下毒,想慢性毒死他,只是尚未成功她便已进宫。 又或者该说,待齐贤一切布署完毕时,就是皇上的死期了。不过现下她插手了,如此一来,当皇上以任何方式死去时,刚好可以把这罪名扣在她身上。 「好,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在宫里待下,朕会差人为你打理。」 「民女遵旨。」祝湘垂着脸,随即乂道:「民女先开帖方子,让宫人替皇上熬药,保证喝下后定会觉得浑身舒畅许多。」 「好好好,齐爱卿,还不快差人准备。」 「奴才遵旨。」 「皇上先歇会吧,臣等告退。」见齐贤离去,郭庭邵也顺势道。 「也好,朕也想歇会了。」 一行人退出寝殿外头,祝湘本想抓紧时机,将她的揣测告诉袁穷奇,可齐贤的动作更快,拦住她并领着她朝寝殿旁的小暖阁而去。 「祝神医,往后你就在这儿待下,我会派个宫人伺候你,现在就请你先写下方子,好让宫人到御医馆取药。」齐贤领着她踏进小暖阁里。 袁穷奇本也想走进去,却被郭庭邵挡在小暖阁外,以眼神示意他别躁进,否则齐贤一旦看穿他们两人关系,恐怕祝湘的处境更危险。 祝湘环顾四周,小暧阁和一般殿室相比格局略小,但有前室后房,已经够用。 第四十五章 她走到桌面,提笔写着药方,嘴里却开始无声地念念有词。 「祝神医是在念什么?」齐贤就站在案边,瞧见她念念有词,却又难以辨识她到底在念什么。 「这是我的习惯,开药方时会经由喃念而斟酌药量。」祝湘大略解释着,随即又快速地念着。 齐贤本觉得奇怪,但瞧她真能写出药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就先照这方子,先试个三帖再说。」祝湘将写好的药方交给齐贤。 齐贤接过手,轻点了点头。「那就请祝神医暂且在这歇下。」 话落,他拿着药方踏出小暖阁,就见郭庭邵一行人已走在前头,正巧和田尚宝打了个照面。 「义父。」田尚宝大步走到他面前。 「派人盯着他们,一有动作,立刻回报。」齐贤淡声道。 「义父,不找个机会把他们……」田尚宝比了个灭口的动作。 「没必要,等到庆王登基再一并处置也不迟。」齐贤冷哼了声,将药方交给他。「跑一趟御医馆,差人替皇上熬药。」 「欸,这是谁开的药方?」田尚宝忍不住问,因为皇上的药皆会从御医馆那边熬好送来,根本不需要再开方子。 「袁穷奇带来的神医,说能治好皇上的病。」他哼笑着,视为笑话。 「义父,这么一来……」 「别傻了,皇上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哪怕是大罗神仙驾到,都没法子在阎王面前抢人。」半年前他就发觉齐尧任身染重病,所以才会设计边境一战,想借机除去齐昱嘉,如此一来他才能亲自挑选下一个傀偏皇帝。 可偏偏齐昱嘉没死,他得知后便开始在皇上的药里下毒,就等着他慢性中毒而亡,岂料还未让他毒发身亡,齐昱嘉竟已回到京城。 袁穷奇在这当头带了个女神医入宫,虽是暂缓了他的计划,但齐尧任是不可能避开死期的,就算不病死,也会被他毒死,待齐尧任一死,他先扶正庆王,再以荐用女神医医治不力的罪名扣上袁穷奇、郭庭邵和齐昱嘉,届时一个个都别想逃。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让那个神医留下?」 「她想留下就让她留下,有何不可?」齐贤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差两个女官过来,让她们跟在那神医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我知道了。」田尚宝立即领命而去。 齐贤悠哉地倚在廊柱上,看着袁穷奇一行人正拾阶而下,哼笑了声,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他都会让他们知道,在利益权势熏心的腐败朝堂里头,公义正直只是笑话。 「祝湘真是这么说?」坐上马车之后,袁穷奇便将方才所见道出,郭庭邵不禁微诧问着。 「可是她不是说那是她在写药方时有念的习惯吗?」齐昱嘉较难以置信的是,祝湘竟可以一边写药方,一边说着与药方无关的事。 「那当然是拿来敷衍齐贤的说法罢了,事实上她认为皇上已经是无药可救,因为皇上非但染上重病而且还已中毒。」这是他和祝湘不须言语的默契,因为她知道他无时无刻都看着她,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认为齐贤之所以尚未动手,也许是因为布署未全,又也许是因为下手过慢,所以还留着皇上一条命。」 「齐贤太无法无天了,竟敢弑君!」齐昱嘉愤恨不平地骂道,虽说他和齐尧任向来不亲,但齐尧任是他仅剩的同血脉的手足了,哪怕齐尧任昏庸得可笑,可毕竟是一国之君,岂能任一个太监玩弄于股掌?! 「王爷先别动气,咱们得想想眼前该如何应付。」袁穷奇安抚着他,分析着局势。「庆王虽已进宫,可就算齐贤真想扶正庆王,但睿王才是与皇上血脉最近的人,所以他必然不敢贸然扶正庆王,会想利用京城附近的各城都司指挥指挥入京镇压,如此一来定然会用东厂的腰牌连系,那咱们就照着之前祝湘画给我瞧的梅花令图腾,仿造梅花令,传递假消息,让所有都司指挥指挥按兵不动。」 「可是,要是咱们传了假消息,结果东厂那头又传了命令,那岂不是要露馅了?」齐昱嘉点出疑问。 「那咱们要派人盯着,拦截所有消息,反正这一来一去总得费点时间,就算东厂那头察觉不对劲,再传消息也恐已不及。」袁穷奇早有应对之策,不疾不徐地解释着,就是要齐昱嘉宽心。 郭庭邵闻言,轻点着头。「那好,今晚我就立刻连系何川流,与他说说,哪怕他尚在观望,他也不希望齐贤一直手揽大权,甚至权倾首辅。」 「那我呢?」齐昱嘉听到最后,开始怀疑自己是个废人。 「把自己保护好。」袁穷奇给予最中肯的建议。「还是干脆先住进指挥使府?」 「搞清楚,我在宫里才能时时护着祝湘。」他才不是废人!「祝湘有所行动时,总要有个人照应,有我在,你才安心些,不是吗?」 他把祝湘当宝,他可是看在眼里,再者祝湘是祝涓的姊姊,总不能让祝湘为了他而出事,届时他要怎么面对祝涓? 「但是,如果因为祝湘而殃及王爷,也不是我所乐见的。」他很两难,为情为义,难以抉择。 「可要是祝湘因为孤立无援而出事,你会如何?」齐昱嘉没好气地道,压根不认为他有那般洒脱。 「待我杀了齐贤之后,我会去陪她,不管她在哪,我就在哪。」 郭庭邵闻言,不禁抹脸叹了口气,齐昱嘉则拍了拍他的肩道:「珍宝易得,知己难寻,失去祝湘还得赔上你,那我可受不了。反正这一关过不了,大概下场就是到黄泉底下玩,没什么好怕的了。」 袁穷奇笑了笑没搭腔,只是觉得齐昱嘉确实有所改变,就盼有朝一日他可以登基为帝,当个好皇帝。 祝湘重回宫中,但是身分不再是后宫的嫔妃,而是医治皇上的大夫。 说来讽刺,有多少次遭她咒骂盼其早日归西的皇上,如今却是由她医治;原本多么不想看见他,但现在却是日夜伴在他身边,看着他油尽灯枯的枯痩模样,她的心再似铁也会为他心软。 「祝大夫果真了得,虽是个姑娘家,但医术却压根不输宫中御医,朕这几日服用你开的药方,才感觉舒服了许多。」齐尧任难得勾起笑意。 祝湘收下药碗,不居功地道:「是皇上谬赞了。」她开的药方具有镇静和半麻醉的效果,他自然会觉得舒服。 他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浸入骨子里,所以她能做的只是减缓他的疼痛罢了。 服下了药,一会齐尧任便沉沉睡去,祝湘要宫人将药碗收下,便踏出了寝殿。寝殿位在通天宫的二楼,倚在廊杆边可以眺望大殿前方的广场,尽管寒风刺骨,她还是站在廊杆边透口气。 现在近正午,然而天候却阴霾得像是随时都会降下雨来,她吐出一口白烟,望着殿前广场,瞧见三两个人走动着。 「祝大夫,天候偏寒,还是进暖阁休憩吧,待会要用膳了。」身后女官启口道。 祝湘无声叹口气。「我不冷,透点气较好。」说来齐贤防她也防得紧,竟在她住进小暧阁后就派了两个女官跟着,不管她到哪,必定跟随着。 这下子她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溜进御书房?况且至今还无法确定兵符是否有改放地方,要是已不在御书房,她又得上哪找?可皇上的病情是每况愈下,教她越发心烦。 更糟的是,她根本见不到穷奇。虽说睿王一得闲便会假藉探视皇上为由来看她,但隔墙有耳,什么话都不能说出口,只能从睿王的眼神中大抵读出一切尚还顺利,也正因为他们在私底下运作着,又怕走得太近会连累她,所以穷奇一直是避开通天宫的。 可是她好想他,哪怕只有一面,什么都不说也好。 懒懒倚在廊杆上,突地发觉有股视线射来,教她垂眼望去,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广场石阶上。 是他!她心里激动着,却不形于色,只是双眼近乎贪婪地一再注视着他。距离有点远,她的眼力不如他的好,只能从视线感觉出他,从那隐约的身形猜出是他,就算如此,知道他就在那里,仍教她止不住笑意。 她的嘴动了动,无声呢喃,诉尽相思。 然而此时,却见有人靠近袁穷奇,亲热得像是挽住了他……她不禁眯起眼,想要看清楚来者,但只能从对方的衣着判断是个姑娘家……这成何体统?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怎有姑娘家这般不懂羞耻,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挽着男人的手……最可恶的是,袁穷奇居然没拨开那位姑娘的手! 第四十六章 他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他背着她胡来吗? 心里正恼着,却突地听见阵阵交谈声从转角处传来,她侧眼望去,就见齐贤负手走着,而曹瑾娥则是紧跟在后。 「本督主听说端王世子前些日子染了挺严重的风寒,他该好生歇息才是。」齐贤淡声说着,带着几分敷衍。 「督主,他身子壮得跟牛一样,一点风寒不打紧的,早就好了,最重要的是这年度的校尉操演——」 「世子妃,端王世子是个文人,你要他掌旗演练,这岂不是太为难他了?」齐贤略嫌不耐地抬手示意她闭嘴。 「怎会呢?这军中的参军一职也多是文人,就好比行军作战也得有人谋略策划,而端王世子熟读兵书,他绝对能胜任。」曹瑾娥堆着笑脸替高惟庸说好话。 高惟庸虽是端王世子,等端王爷仙逝后,他就能世袭,但封地采邑各剩一半,曹瑾娥自然得替高惟庸另谋出路,问题是高门子弟向来是不允参加科举,没有功名,难得官职,只好厚着脸皮跟齐贤讨个官衔。 「依本督主看,你的谋略策划还比较象话些。」齐贤撇唇哼笑着。 曹瑾娥闻言,脸上忽红忽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三日后就要校尉操演,如今要换下军司头,那是不可能的,你还是乖乖地回去当端王世子妃,毕竟这位置是你处心积虑得来的,你可要好生珍惜。」 曹瑾娥还想再说什么,齐贤已经往前走去,她不死心的快步跟上,就见齐贤对一个眼生的姑娘问着—— 「皇上可有好些?」 「回大人的话,皇上今儿个食欲不错,吃了不少,方才喝了药已经睡下。」祝湘垂着脸禀报着每日的状况。 齐贤饶富兴味地望着她。「你还真是挺有本事的,祝湘。」 「大人谬赞了。」 「督主,她是——」曹瑾娥走向前问着。 方才觉得她眼生,可仔细看了会,又觉得她眼熟得紧,像是在哪见过她。 「她是袁穷奇带回宫的边境神医,听说医术一流。」齐贤语似夸赞,但眸底满是鄙视。 「袁穷奇带回的……是你!」曹瑾娥突道。 那日在八里驿舍里,她出尽洋相,后来回京之后,她听田尚宝说过,当时根本就是袁穷奇和另一个假扮太监的人戏弄她的。她难忍这一口气,可又不知道上哪找人,没想到今儿个竟在宫里碰头了。 祝湘听她说着,佯装不解地问:「民女不知夫人在说什么?」 「你不要再装蒜了,在八里驿舍里,你拿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泡澡之后却出现幻觉?」要不是齐贤在场,她早就冲上前刮她两个耳光了。 「民女真的听不懂夫人的意思。」祝湘神色不变,老神在在地说。 「你!讨打!」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彻底惹火了曹瑾娥,就见她冲向前,高高地扬起手——却被人抓住。「谁……睿王爷?!」 「端王世子妃这是怎么着?难道齐总管没告诉你,这位女神医是本王的救命恩人?」齐昱嘉脸色不善地斥道。 老早就看端王世子夫妻的嚣狂行径不顺眼,先前不想招惹,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但他现在已在宫中,站在他的地盘上还想对祝湘无礼,他头一个不饶。 「我……」 齐昱嘉微恼地甩开她的手。「端王世子妃,你好歹是个世子妃,进了宫也该知晓礼仪,别像个没上过秀女坊的粗鄙丫鬟,一点规矩都没有。」 齐昱嘉丝毫不给面子地骂道,尤其当他想起袁穷奇告诉他,她是怎么陷害自己的爹和亲姊,他就觉得这种女人简直厚颜无耻到他连瞧都不想瞧。 曹瑾娥被戳中痛处,却又无法反驳。她是个庶女,没有资格进京城的秀女坊,自然举止仪态不比其他闺秀。 在旁看了一会戏的齐贤这才凉声问:「王爷近来似乎走得挺勤的,每天都能在通天宫见到王爷一回。」 「皇兄病得那么重,我多走动探视,有问题?」虽说袁穷奇老要他沉住气,可面对齐贤这种阉狗,他总觉得胸口这口气快憋死他了。 「这自然是极好,皇上和睿王毕竟是亲兄弟,多走动也是应该,只是就不知道今年的校尉演练,睿王上不上场?」 大盛王朝武风盛行,说是一年一度的校尉演练,事实上是宫中二十二卫、东厂和五都督府,甚或是皇室子弟都能参与的校尉对抗。用抽签分成两边对抗,地点是艮冬门前的石板大广场上,用的是真剑实枪,所以那一日宫中御医几乎会全在场边待命。 「好啊,看是要掌旗还是战鼓,甚至是前锋军都成。」他可是真正上过战场,差点死在兀术人手中的,一场演练他没看在眼里,况且还有袁穷奇在。 「看来当初让王爷与兀术一战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让王爷看起来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齐昱嘉撇了撇嘴,心里啐着他今年十七了,当然是个男人,又不是他。 「反正就交给你处理了,本王要进殿探望皇兄。」说着,他顺手拉着祝湘,保护意味深浓。 齐贤没有阻止,任由他出入。 然而祝湘走到曹瑾娥身旁时,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嗓音道:「曹瑾娥,你会不得好死。」 曹瑾娥瞠目结舌地瞪着她的背影,喊道:「你说什么?!」她听错了吧,听错了吧!这是曹瑾妍死前骂她的话,为何她—— 祝湘充耳不闻,和齐昱嘉一道踏进寝殿里,趁着两个女官尚在外头时,急声问:「校尉演练时,是不是宫中大半的人都会集中到艮冬门?」 「你问这个……」齐昱嘉话到一半,瞥见跟着进殿的两名女官,只能扬笑道:「是啊,就是这样子。」 「多谢睿王。」祝湘朝他欠身。 太好了,她终于等到机会了……届时只要把这两个女官遣开就成了! 「督主,那个女人有问题,你非得要将她除去不可。」待祝湘一进殿,曹瑾娥便急声跟齐贤进言。「留下她,一定会出问题的。」 齐贤哼笑了声。「端王世子妃,你要不要让这位女神医好生替你把脉诊治?要不你这疑神疑鬼的毛病愈来愈严重了,到时候要出糗的地方不知道会挑在何处。」田尚宝把她在八里驿舍的事告知他,他压根不信有什么幻觉,全是她自个儿疑神疑鬼罢了。 「督主……」曹瑾娥羞恼道。 「回端王府去,少来烦本督主,本督主还有很多事要忙。」齐贤摆了摆手,随即朝前走去。 曹瑾娥站在原地,怔楞地看向寝殿的门,回想祝湘刚刚擦身而过说的话,还有她的口吻……那根本就是曹瑾妍的口吻! 但不可能……她死了,早就死了,就算投胎转世也没那么快,可是她又觉得像极了她……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再这样下去她非疯不可,她非除去她不可! 【第十九章 惊险一瞬间】 三日后,一年一度的宫中校尉演练在蒙蒙细雨中热闹登场。 从一大早就鼓声隆隆,听说这场演练会视最终结果决定加不加场,要是一方连连胜出,就会提早结束。 这件事之所以教祝湘在意,那是因为这一天是个绝佳的机会,她也几乎笃定齐贤已经布好了局,准备要收网了,只因齐尧任的身体状况在这两天开始急转直下。明明她开的药方无误,熬好的药汁闻起也没问题,但该出现的效果都消失了,她诊脉过后,确定有人在药里下毒。 除了齐贤,她想不出这天底下还有谁如此大胆,企图逆天弑君。 所以,今天这绝好机会,她绝对不能放过。 「拜托你,秋尚宫,我真的好想瞧瞧那校尉演练究竟是怎生的惊心动魄。」在皇上用过药沉沉睡去后,祝湘不死心地央求着其中一位女官。 她打从昨天就有意无意地提着,可这两个女官却是冷淡回应,直到现在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给她任何机会。 「你是皇上破例得以进宫的大夫,皇上这两日病情不稳,你不待在寝殿里照料,还想到外头走动?」秋尚宫面有难色,她自己也想去,但司礼监总管要求得监视着她,岂可能任她们到艮冬门去观战。 「我……」祝湘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这两日皇上的病情转恶,她怕他是撑不过这几天了,而且齐贤也来探视过皇上多回,仿佛为了证实所下的毒究竟有无效用。 所以,今日她非得动手不可,否则她特地进宫又有什么意义? 第四十七章 「秋美,你就跟她去吧,你那心仪的男人不就是府军前卫的人?去吧,别待太久就是。」另一名守在病榻边的冬尚宫淡声说着。 「可是冬美姊,皇上他……」 「皇上有我照看着,能出什么事?快去快回就是。」 「多谢冬美姊,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秋尚宫喜出望外,笑意都藏不住。 祝湘庆幸自己的好运气,秋尚宫竟有个在府军前卫当差的心上人,才得以让她顺利离开寝殿,她搭上一件帔子,心想虽然有秋尚宫监视着,但只要离开寝殿,她就有法子引开她。 御书房就在通天宫的后殿,从这儿下到一楼,绕过长廊就到了,而前往艮冬门正好会经过御书房,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就可以马上确认。 一路下楼,她走得又快又急,绕过长廊时,她故意拐了脚让自己跌地。 「祝大夫!」秋尚宫惊呼着,赶紧将她扶起。「你不要紧吧?」 祝湘痛得龇牙咧嘴,不住地按着脚踝。「我的脚……」 「你……」秋尚宫想要褪去她的鞋袜,却见她痛得浑身打颤,脸色惨白得连话都说不出口。「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御医全都到艮冬门那头了。」 「秋尚宫,你就替我跑一趟,把御医找来好吗?」祝湘虚弱地说着,手就搭在秋尚宫的手肘上。 「可是你一个人在这儿……还是我去请殿前侍卫找把软轿,将你给背回楼上,毕竟你是大夫,你也能医治自己。」 祝湘闻言,思绪飞快转动着。「我伤着的地方,想要自个儿敷药并不容易,我是想说你去一趟艮冬门,不但可以让你看到操练,又能帮上我的忙,岂不是两全其美?我可以在这儿等你,横竖你也不会待太久的,对不?」她努力地挤出笑。「去瞧瞧,再跟我说那操演是何等壮观。」 秋尚宫犹豫了下,心想她都这么说了,再者这里距离艮冬门来回约莫近一刻钟,只要她动作快些,瞥个一眼就带御医过来应该也是成的。 「好,祝大夫,我扶着你到边上坐着,你就在这儿等我,我会在一刻钟内回来。」秋尚宫扶着她在廊道的木阶坐下。 「没关系,慢慢来,不用急。」祝湘忍着痛,寒气刺人的天候里,额上竟已密布细汗,她直睇着秋尚宫离去的身影,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双手抵在廊道,撑起身体,拐着脚朝御书房而去。 一刻钟,够用了,就算脚动不了,她用爬的也要爬进御书房。 今日校尉演练,大半宫人全都到艮冬门去了,就连宫中禁卫也是三三两两驻守在前殿,这时御书房外没有半个人。 祝湘轻声推开房门,忍着痛拐着脚踏进御书房里。 御书房有三面书墙,书墙高到两层楼高,想拿最上头的书还得有长梯才拿得到……只可惜现任皇帝压根不喜欢书,只喜欢玩乐,浪费了这御书房里珍藏的书籍。 她先前之所以有机会踏入,那是因为齐尧任为了讨她欢心,知道她喜欢看书,所以曾经差宫人带她进御书房,她记得那时是在东边的那片书墙底下找医书,应该是在…… 祝湘依循记忆寻找着兵符,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问着。 她记错了吗?不可能,确实是在这面书墙,她那时挑了神农本草,兵符就从夹缝里掉出……可是神农本草她已经拿在手上,她再伸手往缝里抓,却是什么都没有。 找不到,教她的心更急,蹲在书墙前,压根不管脚疼得厉害,快速地翻找着书,一方面从记忆里不断地寻找线索,到底是她记错了,还是有人整理过这里,甚至是齐尧任发现兵符动过,所以他又换了地方? 愈往坏处想,她越发心惊胆跳。 糟了,如果错过今天,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可以到哪里去找兵符,而且齐尧任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要是齐尧任死了,她就会成了齐贤问罪郭庭邵和袁穷奇的最佳借口。 所以,非找到不可,非找到不可! 她翻找着,沿着墙的右手边找到尽头,又不死心地拖着痛脚往左手边再找一回,眼看着时间逼近,秋尚宫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她紧张不已,翻动的瞬间,一口气拨落了好几本书籍,她急着要捡起,一个重物从书里头掉出,她垂眼一看—— 「兵符!」她低呼了声,随即将兵符拾起,余光瞥见掉落的书竟是新修本草……原来真的是她记错了! 正开心之余,脚步声接近,她连忙将兵符藏进怀里,把地上的书捡起,尚未搁进书架里,门已被推开—— 「祝大夫,你在这里做什么?」齐贤噙着教人头皮发麻的笑,问道。 祝湘的手微颤着,她抓着书墙撑起身子,回头对上齐贤逆光不明的神情。「我……」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心跳加速,汗水几乎濡湿了她的掌心。 她没料到会是这境况,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齐贤徐步走向她,扫过她脚边掉落的书籍和凌乱的书架。「你在找什么?」 祝湘暗抽口气,随即力持镇静,不让半点惊恐紧张展现在外,可是她还想不到任何应对之策,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怀里的是什么?」他目光落在她略鼓的腰侧。 冷意从背脊窜起,祝湘尚未开口,门口便有人喊着,「督主?」 「王爷还请在外头稍候片刻。」齐贤头也没回地道,微勾猩红的唇,问:「藏了什么呀,祝大夫?」 「督主,能否让御医先看祝大夫的脚,祝大夫的脚受伤了。」外头响起秋尚宫的声音。 齐贤回头望去,祝湘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口,就见秋尚宫带着御医来了,一旁还站了个陌生男人,但齐贤会唤他王爷,他应该就是庆王齐承浩了。 「秋尚宫,本督主不是说过了,必须形影不离地跟着祝大夫,为何竟让她踏进御书房?」齐贤冷声问。 秋尚宫瑟缩了下。「回督主的话,祝大夫想见识校尉操演,奴婢心想和她一道去便不成问题,岂料祝大夫怕离开太久所以走得太急,扭伤了脚,奴婢便扶着她在外头廊阶坐下,不知道她怎会踏进御书房。」 「喔?」齐贤微扬眉。「你过来,搜她的身上。」 祝湘闻言,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虽说齐贤并不懂武,但是他好歹是个男人,外头还有人在,她想逃根本逃不了,可是兵符要是落在他的手上,穷奇他们的下场就…… 「奴婢遵命。」秋尚宫踏进御书房里,看了祝湘一眼,像是恼她胡乱走动连累自己,往她的衣襟伸入,直朝腰侧的位置而去。 祝湘浑身僵硬如石,长睫微颤着,心跳急促得无法控制。 秋尚宫一摸果真藏有东西,怒瞪她一眼,一把抽出,竟见是——「书?」 祝湘深吸口气,调匀气息,才平淡无波地道:「那是神农本草,近日皇上龙体急转直下,我想不出原因,适巧睿王探视皇上时,说御书房里珍藏了不少的医书,方才我在外头拐了脚,瞧见这儿便是御书房,便趁着秋尚宫去找御医时,想到里头找医书,从医书里找出应对之策。」 齐贤扫了眼凌乱的书架,搁在最底下的书架存放的确实都是极为珍贵的医书,不过——「既是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怕什么?」 「我是怕擅闯御书房会遭责怪,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 「是吗?」尽管她说得毫无破绽,但他就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总管,能否先让御医替我诊治脚?」祝湘大胆提议着。 齐贤弹了弹指,御医随即踏进御书房内。「陈御医,替她看看脚到底是扭得如何,严不严重。」 「下官遵命。」陈御医蹲下身,手才刚碰到她的右脚踝,她便痛得眯起眼。「督主,她的脚扭得挺严重的,恐怕伤及筋络,这得要先推拿再敷药,静养个几日。」 齐贤扬高浓眉,心里依旧存疑,问着秋尚宫。「你确定她怀里只有一本书?」 祝湘闻言,心都快要从喉头跳出,不敢相信齐贤竟多疑到这地步,还要再搜……再搜下去,那可真的是糟了。 「奴婢只搜到一本书,还是奴婢再……」 「奴婢见过庆王,不知庆王能否——」 门外传来冬尚宫的急切的声音,教齐贤回过头,打断她未竟的话,「发生什么事了?」 「督主,不好了,皇上呕出一大口污血,气息微弱得像是……」冬尚宫不敢道出大不敬的话,一脸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外。 第四十八章 「来人,把祝大夫架回皇上寝殿,先替皇上看诊再处理祝大夫的脚伤。」齐贤一声令下,随即朝外走去。 到此,祝湘才终于呼出一口气……真是天助她也! 太好了! 回到寝殿,陈御医替皇上诊脉后,只是摇摇头,明知实情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开出固气的药方要宫人赶紧熬药,回头处理好祝湘的脚伤后,陈御医随即离开。 秋尚宫和冬尚宫在床边照料着皇上,整理着吐出的秽物,殿内没有任何对谈,安静得只听得见火盆燃烧的啪啦响。 祝湘坐在锦榻上,兵符就在她怀里,心想就等着齐昱嘉探视皇上的时候交给他,只是今日有校尉演练,就不知道他会不会过来一趟,而皇上的情况,看来……大概就在这两天了,但如果汤药里再添了毒,那就难说了。 她的脚受伤了,再者现在不管她说什么,秋尚宫都不可能任她到外头走动,要是齐昱嘉不来,这兵符到底要怎么交出去? 要是待会齐贤又疑心大起,转进寝殿要她俩给她搜身,该要如何是好? 祝湘径自想得出神,直到寝殿大门被推开,她略受惊吓的抬眼,以为是齐贤又踅回,但仔细一看,竟是—— 「你们两个都给本妃出去。」曹瑾娥冷声道。 秋尚宫和冬尚宫对看一眼,有几分犹豫。 祝湘微眯起眼,瞧见田尚宝就守在殿门外,直觉得古怪。 「还不出去?她有本妃看着,还能出什么岔子?」曹瑾娥不耐的斥道。「两个不机伶的丫头,难怪一辈子都是奴才。」 「要是这里头出了任何岔子,可得要世子妃担起,别要咱们奴才担罪。」冬尚宫也不是好惹的,毫不遮掩对曹瑾娥的鄙夷。 「本妃都说了,难不成还要本妃发誓?」曹瑾娥啐了声。 冬尚宫摇了摇头,和秋尚宫一前一后地离开寝殿。 在门掩上的瞬间,她瞧见田尚宝依旧站在殿门外,状似要在外头守门。 「本妃站在你的面前,你还不知道要请安?」 祝湘缓缓调回目光,噙笑道:「方才两位女官似乎也没对世子妃行礼问安,不是吗?身为宫中女官都如此不拘小节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嘲讽本妃!」曹瑾娥说着,抽出预藏的短匕。 祝湘哼笑了声,还真的和她想的一样……「曹瑾娥,你当这里是哪里?以为这里是你可以撒野放肆之处?」 「大胆,你竟敢直呼本妃的名讳!本妃是端王世子妃,本妃——」 祝湘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怎么还是一样愚蠢可笑,自以为成了端王世子妃就会变得不同,却压根不明白荣华富贵加身的全都是虚幻,端王世子妃又如何?你真的快乐吗,曹瑾娥?」 曹瑾娥闻言,丽眸直直地瞪着她。「你……到底是谁?」 「你说呢?」祝湘撑着扶手站起身。「曹瑾娥,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你会不得好死?」 曹瑾娥倒抽口气,倒退数步,随即紧握着短匕。「放肆,你竟敢诅咒本妃,本妃绝饶不过你!」 祝湘缓缓地朝床的方向退去。「曹瑾娥,不需要我诅咒你,像你这种出卖亲爹与亲姊换取荣华富贵的人,老天自然会制裁你。」 「住口、住口!是他们该死,谁要他们都不为我着想,我在家里就像个孤儿,跟个丫鬟没两样,是他们对不起我,是他们该死!」曹瑾娥形色狰狞,握着短匕直朝她而去。 「来人啊,还不快来人,世子妃疯了!皇上有危险,快来救驾啊!」祝湘喊着,忍着痛急步退到大床边上,闪开曹瑾娥的刺杀,但她简直像是杀红眼,高扬短匕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而门外一点动静皆无,该是田尚宝遣开所有的人,就为了要让曹瑾娥杀了她……简直荒唐,这些人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你不用叫,没有人会来的,本妃就要让你知道,像你这种人就跟蝼蚁没两样,本妃要杀你,谁都救不了你,受死吧!」曹瑾娥神色癫狂,噙着慑人的殷红,扬起短匕直朝她身上刺去。 祝湘爬上了床,狼狈地躲过一击,随即翻过身,伸手抓住她的手,气喘吁吁地瞪着她。 「曹瑾娥,你真的是疯了!亏我当年带着你一道习字念书,教你女诫妇德,可你到底读了什么?!」 父亲性情敦厚,待人有礼,母亲慈祥和蔼,家里上下没有人苛待她,可为何她的心思会扭曲得如此可怕? 曹瑾娥瞠圆丽眸。「你真的是曹瑾妍……」这些事,如果不是曹府的人不会知道,可曹府下人早在当年就已经被遣散,曹瑾妍的父母已被流放边境,而她……那眼神和口吻,确实是教她又妒又恨的曹瑾妍。 「曹瑾娥,你摸着良心问,到底是谁苛待你?我没将你视为亲妹吗?我带着你进端王府,你却勾引世子,甚至为了成为世子妃而出卖我……你的良知到底在哪里?」和祝涓相较,祝涓虽是书读得少,但她全都读进去了,她也融会贯通,待人有礼亲和,可曹瑾娥读得再多,腐败更深。 「良知又不能当饭吃,不能给我荣华富贵,我要良知做什么?!」说着,她抬脚踹了祝湘的腹部,祝湘吃痛地微松手,她立刻抓住时机,双手紧握短匕,直朝她而去—— 祝湘翻过身,翻到皇上身旁,眼见短匕再落,再次她抓住她的手,与她较劲着要抢下短匕,就在这时,殿门被踹开,祝湘侧眼望去,喊道—— 「袁穷奇!」 她的力气不够,撑不下去,只能奋力拨开曹瑾娥,却见她失去平衡,手中的短匕直朝皇上胸口刺下。 曹瑾娥见状,不禁惊愕地放开手连退数步,不断地摇着头。 「来人,擒住端王世子妃!」跟在身后的齐昱嘉见状,随即放声吼道。 跟随而来的禁卫立刻入殿逮人,袁穷奇快一步将祝湘给护进怀里,抬眼怒瞪着曹瑾娥被禁卫给押下。 「不是我、不是我!」曹瑾娥状似疯狂地喊着。 「还有田尚宝,他在外头守门,千万别让他给跑了。」祝湘急声道,轻拍着袁穷奇的胸口,趁机将藏在怀里的兵符从他衣襟塞了进去。 「众校尉听令,端王世子妃行刺皇上,田尚宝亦是同谋,一并拿下。」袁穷奇怒声咆道,轻抚着胸口,随即知道她已经将兵符拿到手了。「将两人押进大牢候审。」 「遵命!」一队校尉随即离开逮捕田尚宝,适巧和赶来的齐贤擦身而过。 「发生什么事了?」齐贤入内就问。 「端王世子妃伙同田尚宝行刺皇上。」齐昱嘉脸色铁青地道,走到床边察看皇上的状况,随即又道:「祝湘,你先瞧瞧皇上。」 「好。」看祝湘跛着脚,袁穷奇赶忙搀着她到床边。 祝湘察看皇上的伤势,短匕刺入胸口,虽未伤及要害,却也血流不止,脉象也变得更虚,她脸色凝重地看了眼袁穷奇,尽管没有开口,袁穷奇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看来,今晚就是动手的时机了。 「皇上情况如何?」齐贤走向前询问着。 「不妙。」祝湘据实以报,并动手帮皇上止血包扎。 其实,也不需要她多说,光看齐尧任的气色便知道,他只剩一口气残喘着,随时都会咽下。 「齐贤,田尚宝和端王世子妃干下弑君一事,该要如何处置,你可千万别徇私包庇。」齐昱嘉横眼瞪去。 「齐贤明白。」齐贤说着,难得露出愠色,仿似怪他俩坏了他的好事。 话落,齐贤转身要走,齐昱嘉随即喊住他。「你上哪?」 「我准备派人召集六部首长和首辅大人商议。」 「先传御医过来,把他们全都叫到这儿来。」齐昱嘉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心想皇兄已经撑不下去,召集重臣只是为了确定谁接位罢了。 「齐贤遵命。」齐贤恭敬福身,转过身后撇唇哼了声。 见寝殿里只剩几个宫人伺候,齐昱嘉才低声道:「祝湘,皇上还能撑多久?」 「恐怕只有几个时辰。」她没有把握地道。「短匕直入胸口,哪怕不拔出短匕,以药续命,也不会超过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齐昱嘉沉吟着,看向袁穷奇。「袁穷奇,今日校尉演练,二士一卫的精英都在宫里。」 他俩都参与了演练,自然清楚这场演练共有多少人参与。而齐昱嘉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除了锦衣卫之外的二十一卫要是倒戈,恐怕不需要地方都司指挥指挥进宫,就能轻易发动宫变。 第四十九章 袁穷奇没吭声,凑近他,拉开衣襟。 齐昱嘉先是不解,而后想通,随即凑前一瞧,不禁喜出望外。「祝湘,真有你的。」 「其他事可都连系好了?」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倒是你,脚怎么受了伤?」打从方才他就觉得她的动作古怪,如今一瞧,才见她的脚扎着布巾,就连鞋也没穿。 祝湘见有宫人在场,含糊带过后,反问:「你们怎么会赶来寝殿?」 方才千均一发,要不是他们赶到,她真怀疑自己要再一次死在曹瑾娥手中。 「还不是袁穷奇说艮冬门那里少了一名御医,直说非过来瞧瞧不可。」齐昱嘉能说什么?只能赞叹袁穷奇的心细如发,连这般微不足道的事他都观察入微。 祝湘闻言,不禁轻噙笑意,总算可以松口气偎在他怀里。 尽管阴霾,也总有放晴时。 齐贤大步回到东厂,差人通知六部首长和首辅前来,随即又问:「平朗都司指挥指挥那头可有动作?」 「回督主的话,番子尚未回报。」东厂百户低声道,然一见他脸色败坏,直觉有异,便又问:「督主,发生什么事了?」 齐贤哼了声,随即又道:「除了锦衣卫之外的其他二十一卫指挥,全都给本督主找来,快!」 「属下遵命。」 约莫两刻钟后,六部之首和首辅陆续来到东厂。 「诸位大人,皇上龙体微恙,如今又遭端王世子妃行刺,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请诸位大人到东厂一趟,为的是想知道诸位大人心底可有人选。」齐贤也不啰唆,待人都到齐了,开门见山地问。 六部之首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庆王在日前便已经入宫,齐贤之心早已昭然若揭。但是,一旦支持庆王,意味着齐贤可以继续在朝中翻云覆雨,不禁教六部之首有些迟疑。 百官之中追随齐贤者不少,但更多的是惧他忍他,私底下企图削减他的势力,就可惜皇上把大权给了齐贤,任他陷害忠良,在这情况之下,百官只能一再应和,只为明哲保身。 但,真要再如此继续下去? 正犹豫着,外头突地响起,「见过督主,诸位大人。」 众人回头,见是府军前卫指挥使,而他身后二十个皆是其他卫指挥使,这岂不是意味着齐贤早已威胁利诱宫中二十一卫?换言之,齐贤支持庆王是势在必得,哪怕有变数也不惜动用武力镇压。 「来人,先带诸位大人到偏厅候着。」齐贤摆了摆手。 既是如此—— 「庆王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兵部尚书第一个出言支持。 「其他诸位呢?」 「庆王甚好。」 「首辅大人呢?」齐贤像是执意要个承诺,也像是测点风向,决定这些人等的去留,可见权势之大几可蔽天。 「又有何不可?」何川流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齐贤勉为其难地点着头。「那么待会就请诸位大人先到皇上寝殿外候着,本督主晚一步就到。」 一行人离开东厂朝通天宫而去,路上,何川流瞧见郭庭邵就在垂花径旁候着,待六部之首皆走过后,才走向郭庭邵。 「皇上恐怕是捱不过今晚了,齐贤要咱们都支持庆王,方才也召了锦衣卫除外的二十一卫进东厂……你那头到底进行得如何了?」 「放心,拿到兵符了。」郭庭邵道出第一手消息,要他全心支持齐昱嘉。 【第二十章 新皇登基】 掌灯时分,寝殿内外,灯火通明,除了齐昱嘉和齐承浩被带进寝殿内,六部之首和首辅等人皆在寝殿外候传。 御医以金针先稳住心脉,企图让皇上可以清醒,道出承继皇位之人,但已经一更天了,皇上非但没有转醒的迹象,甚至心脉越发虚弱。 「冷吗?」寝殿外,袁穷奇低声询问着祝湘。 今儿个晚上分外寒冻,空气中有沁冷似冰的气味,仿佛快要下雪。 「我不冷。」祝湘淡噙笑意道。有他护在怀里,她怎么会冷? 「再忍一会。」他知道她脚疼,本该送她回指挥使府,但是他不愿意再有任何差池,所以才会将她带在身边。 「不碍事。」她偷偷把脸往他怀里靠了下。 突地殿门打开,齐贤喊道:「皇上驾崩。」 守在殿外的宫人随即哭成一团,有的则赶紧通报敲打丧钟。 「请诸位大人入殿。」齐贤朝诸位官员颔首,随即先转身回寝殿。 就见所有人踏进寝殿,袁穷奇牵着祝湘站在殿门边,只见齐贤走到床边才回身,环顾诸位大臣,那眸色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主事者,正准备下旨意。 「诸位大臣,皇上已殡天,可惜事发突然,皇上没有留下遗诏,唯有日前身体健朗时,曾对我提起庆王是个人选,不知道诸位大人意下如何?」齐贤假装悲痛,但眸色却冷鸷地瞪着众人。 「既然皇上提起过,那么继任者自然是庆王。」兵部尚书一开口,其他尚书随即连迭认可。 齐昱嘉在旁观察着,等待他继位后,就要一个个秋后算帐。他冷冷道:「这可奇了,我连日来天天探视皇兄,他倒是没跟我提起此事。」 「恐是睿王和皇上较不亲近。」齐贤勾弯猩红的唇。 「齐贤,你搞错一件事,在场所有人只有本王和皇上是同一血脉,庆王乃是皇叔之子,岂比得上我和皇兄,否则皇兄也不会把——」说着,他把先前袁穷奇逮着机会塞给他的兵符从宽袖抖落,握在手中。「兵符交给我。」 众人见状,莫不抽口气,首辅何川流随即箭步向前看个仔细。「这确实是兵符,兵符向来由皇上执掌,如今出现在睿王手上,必定是皇上亲手交予,也意味着传承之意。」 齐贤直瞪着齐昱嘉手中的兵符,不敢相信他找了多年的兵符,竟然会出现在齐昱嘉手中! 「既有兵符,便是吾皇。」兵部尚书见状,立刻倒戈。 虽说睿王至今尚无建树,但一则因为他年岁轻,二则因为齐贤大权在握,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磨练,不管怎样,睿王绝对好过庆王,因为睿王险些死在边境便是齐贤所策画,他断然不会再宠信齐贤。 但,兵部尚书一语道出,却没有获得连锁反应,只因殿门外不知何时竟已聚集了未经传唤便到来的各卫校尉。 齐贤低低笑开。「可惜,没机会问了,否则我还真想问先皇,他到底是把兵符藏在哪里,竟然可以让我搜遍通天宫还找不着。」 「是可惜了,但说到底是皇兄与我较亲,对不?」齐昱嘉只能说皇兄虽昏庸,但至少还知道要留住兵符,箝制齐贤,所以皇兄才会把兵符藏在他甚少踏入的御书房里,饶是齐贤也猜不到。 「睿王爷真以为已经拿到皇位了?」齐贤哼笑了声。 「要不然呢?」齐昱嘉一脸胜券在握的与他对视。 「来人啊,将睿王爷押下,本督主怀疑他伙同端王世子妃和田尚宝行刺皇上。」齐贤一声令下,殿门外的校尉立即踏进殿内。 何川流见状,不禁疑惑地看向始终不发一语的郭庭邵,然下一刻却见众校尉竟然是朝齐贤而去,将他团团围住。 「这是在做什么?」齐贤沉声问。 「没什么,只是以通敌叛国,陷害皇家血脉,毒杀皇上等罪名将你押入北镇抚司诏狱。」袁穷奇走向前,俊魅寒厉地瞪着他。 这一天……他等这一天等了多年!除去这朝中恶瘤,大权才能重回君主,让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你……」齐贤不敢相信他能够说服其他二十一卫,更不敢相信他竟能猜到他下一步棋。 「以恶治天下,反遭恶噬,你自以为呼风唤雨,殊不知早已搞得天怒人怨,否则我不会有机可趁。」说服二十一卫指挥使不算轻松的任务,但只要有机会,他就不会放弃,所以才能在今日演上这出戏。 齐贤哼笑了声。「所以东厂连系各都司指挥的事,也是你阻挠的,是不?」所以早该进城的各都司指挥才会至今都没有消息。 「这种雕虫小技是跟督主学的,学艺不精,还请见谅。」袁穷奇笑意不达眸底的道。 齐贤直瞅着他半晌,突道:「袁穷奇,你那双眼真讨人厌。」 「请多包涵。」袁穷奇哼笑着,随即又道:「将他押下。」 校尉立刻动手,但齐贤却突地朝祝湘的方向跑去。 「祝湘!」袁穷奇见状,急声吼着,大步流星地要赶在齐贤之前。 第五十章 祝湘想动,可是她的脚伤实在是教她无法俐落地移动,几乎是同时,齐贤和袁穷奇都来到她面前,齐贤突地从袖子洒出一把白粉,教站在她面前的袁穷奇毫无防备,首当其冲的被洒了一脸,他随即闭上眼口,但还是有少数吸入鼻内,鼻腔里头随即泛开阵阵辣痛感。 「穷奇!」祝湘惊喊着,忍着脚痛护在袁穷奇面前,就怕齐贤再有动作。 袁穷奇张不开眼,一旦无法张开眼,他就等于不知道旁人说了什么,又是谁靠近自己,只能紧绷防备着。 「袁穷奇,一个聋子,如果连双眼都看不见,我看你怎么活!」齐贤放声大笑着,压根没打算要逃,因为他早知道自己是逃不了的。 因为活不了,他就要让袁穷奇尝到比死还要痛苦的滋味。 「你这个混蛋!」祝湘骂道,而郭庭邵已经箭步向前,抽出校尉的佩剑,趁齐贤无防备时毫不留情地斩下他的首级,随即丢下长剑直睇着脸上出现红肿、烫伤般的袁穷奇,想接近他却又怕伤了他。 祝湘噙着泪,先轻触着他的手,他没有挣扎,她才轻轻地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袁穷奇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想跟她走,但刺痛钻入鼻腔直往喉头而去,瞬间教他不能呼吸,意识随即被抽离,整个人往后倒去。 「穷奇!」郭庭邵赶向前,将他托住。 「来人,把御医全都找来,郭大人,你先把袁穷奇抱到隔壁暖房,我搜看看齐贤的身上有没有解药。」齐昱嘉立刻蹲下翻找着齐贤的尸身。 祝湘噙着泪跟着郭庭邵踏进暖阁里,想替他诊治,可她对毒物了解不多,根本不清楚齐贤到底是使了什么毒粉。 太大意了!以为齐贤不懂武就能轻易将他制伏,却没想到齐贤要死也要拖个垫背的,简直是可恶至极! 安静无声。 对他而言,静寂的世界一直与他为伴,但他的眼可以充当他的耳,让他得以读出别人说出的话,但是,如果他的眼看不见……他就像是被囚在一个黑暗的箱子里,被隔绝凌迟着。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但是,幸好……掌心有着轻柔的碰触,像是在上头写着字,温柔的抚触将他的知觉一点一点拉了回来。 「祝湘?」他张开眼,侧过头去,哑声唤着。 祝湘闻声,激动地趴伏在他胸膛上,连日担忧在见他清醒后,教她松了口气却也泪流满面。 当时他的脉象好微弱好微弱,甚至连眼睛对光线都没有反应,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他,可她不想放弃,和宫中御医联手救治,不敢轻忽,才终于在鬼门关前把他给拉了回来。 「祝湘……怎么了?」她的泪水浸湿被子,教他不舍地轻抚着她的发。 祝湘闻言,赶忙胡乱抹去脸上的泪,尽管明知道他可能看不见,但她还是扬起笑,在他的掌心写着——别担心,你身上的毒已经祛得差不多了,再静养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 「嗯,我知道了。」他问着,目光垂至掌心,面色犹豫,像是有所疑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祝湘见状,扁着嘴,无声流着泪,在他掌心写着——你不要担心,虽然你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佴我会有法子的,我会找出法子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照顾你,我保护你,你不要怕。 她很急,但又怕他难以辨识,只能忍着心痛慢慢地写。 他应该发现了,张开了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她不能也不敢想象他现在的感受,只能不断地握着他的手,想给予他勇气和力量,听不见又看不见,就像是被外界给隔离,她可以想见他的恐慌和惊惧。 袁穷奇缓缓地伸出手,她在半空中便紧握住他的手,让他知道她就在他的身旁。袁穷奇握着她的手,缓缓地贴向她泪湿的颊。 祝湘赶忙在他另一只手的掌心写着——房里的火盆太热,流了一身汗。 袁穷奇直瞅着她,向来戏谑的眸沉静无波,教她不舍地抱住他,写着——没事的,我会医好你的眼,不管用多少的时间,我一定会医好,你别怕,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袁穷奇不舍极了,掌心的字是烙进血肉的誓言,教他激动地将她紧搂入怀,捧着她的小脸,忍遏不住地吻上她的唇,她吓了一跳,赶忙将他推开,又怕他误会,赶忙再写道——房里有人,郭大人和郭夫人、祝涓都在。 袁穷奇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坏心眼,「我知道。」 祝湘楞了下,疑惑地注视着他。「……什么意思?」 「我看得见。」明知道义父义母和祝涓就站在她身后,他依旧情难自禁地亲吻她。要他如何遏制?如此甜美的誓言,要他怎能不心旌动摇? 祝湘注视他良久,伸手在他眼前挥动,他精准无比地握住她的手,她楞了下,突然光火地往他胸口捶。「混帐,你为什么不说?!你害我好担心!」 袁穷奇赶忙抓住她的手,就怕她伤到自己。「祝湘,是你没给我机会说。」 「我没给你机会说,你就不会说吗?御医说你中的毒是见血封喉,那是种无药可治的毒,但庆幸的是你吸入的毒粉不多,所以还能抢救,可御医又说你的眼恐怕会看不见,我才以为……」骂着说着,她突地趴在他胸膛上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般地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连日来的担忧害怕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祝涓楞楞地站在她后头,她从未见过姊姊这般哭过,明明是哭着,但她可以感觉到姊姊的喜悦,一如三年前姊姊死而复生,她也是哭得声嘶力竭。 「祝湘,对不起,别哭了。」袁穷奇轻抚着她的背,却怎么也安抚不了她。 「你这孩子真是的,竟还开这种玩笑,是要教咱们担心死吗?」郭夫人走向前安抚着祝湘,斜瞪了袁穷奇几眼,要不是见他正体虚,她肯定要替祝湘讨个公道,揍他两下。 「义母,抱歉。」其实他一开始还挺疑惑祝湘为何一直在他掌心写字。「对了,这里是——」 「这里是祁毓殿,是睿王……不是,是新皇的殿所,因为你受了伤,皇上便要你暂时在这儿养伤。」郭庭邵走向前解释着,顺便说起在他昏迷这几日所发生的事。 齐贤已除,齐昱嘉理所当然地登上皇位,齐承浩则回到属地依旧当他的庆王。而后再以曹瑾娥行刺先皇为由,将端王府满门抄斩,田尚宝亦被处了绞刑,在首辅的辅佐之下,齐昱嘉正在学习朝政,准备将朝中无能官员慢慢肃清。 而这段期间里,郭庭邵派人前往榆川镇,准备将杨安平夫妇和杨莫愁接回京城,另一方面郭夫人则开始着手筹办婚礼,就等着杨安平夫妇抵达京城,便能举行婚礼。 赶在腊月末,杨安平夫妇终于来到京城,齐昱嘉则替杨安平平反,让他重新改回曹柏祥的身分,并得以重掌户部尚书一职。而袁穷奇则因为边境护驾有功,拔擢为正二品都指挥使,赐大红飞鱼蟒袍,而郭庭邵为主谋略,拔擢为五军总督。 只是这些封赐必须等到元旦,齐昱嘉正式登基之后才生效。 曹柏祥不敢相信自己竟还能回京,重回职位,甚至还能与逝去的女儿相逢,大喜之余接受袁穷奇的建议,把祝湘和祝涓收为义女,再让祝湘风风光光地从户部尚书府出阁。 当天宴请的宾客并没有宫中大臣,只有袁穷奇最亲的锦衣卫兄弟们和齐昱嘉,还有曹柏祥夫妇和曹莫愁。 新人三拜之后,本该将新娘子送进洞房,就在袁穷奇拉着同心结欲带祝湘回喜房时,却被郭夫人给拦截了。 「我说儿子,你没娶过亲,所以你不知道这时新娘子要是进了房会有多无聊,最重要的是她会饿肚子,你舍得吗?」郭夫人问。 「那……」袁穷奇有些犹豫,但他这个武将之后的义母,行事本就不按牌理出牌,会有什么悖礼的举措安排,他也不会太意外。 「快快快,掀她的红盖头,让大伙瞧瞧今日的新娘子有多美。」郭夫人催促着。 「如此好吗?」曹柏祥向郭庭邵求助,实是于礼不合,岂能让新娘子未进洞房前就让人瞧见她的模样。 「无妨、无妨,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家人。」酒席还没开始吃,郭庭邵已经喝下几杯黄汤,整张脸涨红着。 见郭庭邵都这般说了,曹柏祥也只能双手一摊。大厅上,本来坐在位子上的几个锦衣卫同袍随即鼓噪了起来,直嚷着要看新娘子。 终章 袁穷奇没辙,只能应大伙的要求,掀开了祝湘的红盖头,露出精雕玉琢的羞怯玉容,教大伙莫不赞叹祝湘冷蕴的气质之美。 「义母,然后呢?」袁穷奇知道今晚这场婚礼全是由她作主,主动请教着。 「自然是要留下来和大伙同乐用膳啦。」郭夫人亲热地拉着祝湘坐在身旁,另一只手则拉着祝涓。 坐在对面的曹柏祥夫妇不禁道:「既然郭夫人这般不拘小节,那么至少也该让祝涓坐在咱们这边吧。」 秦氏是打从心底喜欢祝涓,觉得她那没心眼的爽朗性子讨喜极了。 「曹夫人,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本来我是想要把祝涓收为义女的,可谁知道你们夫妇一来,招呼也没打上一声就把祝涓一起给认做义女,我心里呕着呢。」郭夫人半真半假的说着,还不忘捶胸顿足以表她的不甘。 那模样逗得席间大伙放声大笑。 「既然让郭夫人呕着了,那就让老夫敬郭夫人一杯,作为赔罪。」曹柏祥赶忙举杯敬她。 「说什么赔罪来着?不如就让我也收祝涓为义女,往后她就一个月住在尚书府,一个月住在都督府。」郭夫人以退为进,一把将祝涓搂进怀里。 祝涓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竟能受到诸多长辈疼爱。 「祝涓,你意下如何?」秦氏笑问着。 「我……」她看了祝湘一眼,瞧祝湘眸色温柔地笑着,像是鼓励她勇于表达己见,她便道:「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若我现在能有两个义母,那真是老天厚待我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个一早找我敬茶,从这个月开始就住在这儿。」 「那怎么成?要过年了,祝涓自然是要跟咱们团聚,郭夫人有穷奇这个义子,自会带着祝湘和你们一家团圆,不能连祝涓都带走。」秦氏赶忙道。 「那朕呢?」坐在同一桌的齐昱嘉闷闷地道。「要过年了,谁陪朕?」 事实上今儿个还是他硬跟太傅和首辅告假才能外出,等到他回到宫里,又得要埋头苦学那些乏味透顶的帝王学。 「那就大伙一起过年呀。」祝涓一溜烟地跑到齐昱嘉身旁,拉起他,笑眯眼道:「咱们在杏花镇的时候,每逢年节时,一些街坊都会聚在一块唱歌跳舞,就像这样。」 祝涓穿着粉杏色长襦衫罗裙,踩着小碎步,嘴里哼着边境小调,罗裙随着她翩然起舞如花朵般盛开着,在齐昱嘉的身旁转过一圈又一圈。 见状,几个锦衣卫同袍跟着又跳又唱,双手打着拍子,学祝涓掐起莲花指,学她转圈,大伙撞成一团,席间哄堂大笑。 就连祝湘也被逗得大笑,偎在袁穷奇的肩头上,从没想过原来婚礼也能这般有趣。她曾经出阁,是以皇室规格,八人大轿被抬进端王府,拜堂之前繁文缛节多得教人头疼,压根忘却紧张,而洞房花烛夜里,她独自一人从一更天坐到五更天,才见人把高惟庸给抬进喜房里。 在这里,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冷硬的礼部誓词,有的是最真的承诺和最温暖的家人围绕,这些都是她最想要的,曾经离她那么远,如今老天竟把一切都赐给了她,她是何其幸运能拥有。 「姊,一起来!」祝涓正在兴头上,不住地朝她招手。 祝湘用力地摇着头,珠冠不断地轻颤着。她什么都会,就是这种唱歌跳舞完全学不来。 「大人,今日庆贺你终于抱得美人归,从今而后,你就可以真正地定下了。」庞得能转圈转得头昏,赶紧逃到桌边抓了杯酒,企图以敬酒逃过转圈的命运。 「多谢。」袁穷奇举杯敬他。 「不过咱们京城里的名门千金肯定心都碎了,先前咱们到尚书府迎娶时,我还瞧见王大人千金躲在街角看呢。」庞得能没心眼地说着,压根没瞧见袁穷奇瞬间变得冷锐的眸光。 「我还看见那个吴大人的千金哭红了眼呢。」另一个不知死活的同袍跟着道出第一手消息。 袁穷奇瞪着这些瞎眼的同袍,余光瞥见祝湘褪尽笑脸,冷声问:「这是为什么?」 「嫂子,你有所不知,以往大人在城里多吃得开,是众名门千金青睐,一再示好的对象,而大人也总是来者不拒,周旋在她们之间……」庞得能说到最后,终于瞧见袁穷奇杀人般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后,从善如流地道:「但其实大人是透过那些名门千金得知一些消息,大人其实也是很辛苦的。」 救命啊……他可不可以假装喝醉,直接倒下当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祝湘似笑非笑地看着袁穷奇,冷声道:「相公,辛苦你了。」 袁穷奇哑口无言。 大伙还在吃吃喝喝,热闹欢腾,但是袁穷奇却感觉阵阵寒意。 而席间祝湘一直保持笑容,直到酒席结束回喜房,祝湘拉着祝涓一道进门,就把门当着袁穷奇和他的兄弟们的面关上。 本来想闹洞房的众人,各自找了理由四处逃命,转眼间门外只余袁穷奇和齐昱嘉。 「祝涓,开门,新郎倌要进喜房了。」不敢叫祝湘,只好要祝涓充当和事佬。 「想要我开门,就教新郎倌唱首歌听听。」 「祝涓,你不要忘了袁穷奇听不见,你隔着门说话,他怎么听得见?先开门再跟他说。」 祝涓不疑有他,随即开了门,但还没刁难袁穷奇,已经被齐昱嘉直接抱走。 袁穷奇得隙进入门内,却见祝湘早已褪下喜服,侧躺在床上状似入睡。他不禁叹了口气,自个儿脱了喜服,轻巧地躺在她的身侧,规规矩矩不敢碰触她,打算待她睡醒之后再好生跟她解释。 当然,让他洞房花烛夜过得这般冷清的好兄弟们,他肯定也会好生伺候。 祝湘瞪着内墙好半晌,自觉得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幼稚,竟跟他赌起气来了,今天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入睡不是好采头……再者,她也相信他周旋在众千金之间,确实是为了打探消息,一如这一次他游说其他二十一卫,多少还是利用了一些名门千金牵线,所以她实在没必要生他的气。 他爱她,爱得可以连命都不要,这一点谁都无法比她还笃定。 可问题是她现在背着他,就算她说话,他也听不见,可是要她转过身去,她总觉得心里有点惩屈。 正犹豫着,突地听见鸟叫声,她不禁失笑出声。 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会有鸟叫声?可他俩有过共识,那些羞人的话不准他再说出口,所以他便以鸟鸣为凭……这个人真的是很知道怎么逗她。 她索性拉起他的手,在掌心上写着字,手才刚停,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在她耳边吹拂着。 「我答应你,这一辈子,我只会有你一个,绝不可能有任何的妾。」 她满意地再写着,便又听他说:「嗯,我知道你爱我。」 祝湘楞了下,转身抗议着。「我才不是写……」话未出已被封口。 他的吻总像是春风掠过,带着醉人气息,挑诱她欲醉,最后只能放任他煽风点火着。 洞房花烛夜,没有一对佳偶会任其冷清的。 元旦,齐昱嘉的登基大典后,再过一个月,就是祝涓及笄欲出阁之时。 出阁前夜,两姊妹在房里说些体己话,聊过去,谈将来,有时笑着,有时只是紧握着彼此的手,什么都不说。 「姊,齐大哥要是欺负我,怎么办?」尽管齐昱嘉已经登基,她还是习惯称他齐大哥, 压根不觉得他是一国之君,而自己即将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祝涓,皇上已经允诺,他不会有后宫,只会有一后,如果他敢毁诺,我会要穷奇揍他。」 门外,两个男人偷听着,可事实上听得见的只有齐昱嘉。 齐昱嘉微扬起眉,认定祝湘是被这一票锦衣卫给带坏了,竟然要臣子打君王,这世道已经反了吗? 「她真这么说?」听完齐昱嘉转手告知,袁穷奇有些微愕。 「你会怎么做?」他现在比较想知道袁穷奇的说法。 袁穷奇叹了口气。「只能请皇上多担待了。」 齐昱嘉眼角抽动,不敢相信他竟是个妻奴…… 而门内,突地传来祝湘不安的声音问:「祝涓,如果我不是你的姊姊,你……」 「你是,你教养我保护我,你就是我的姊姊。」 祝湘动容地抱着祝涓,因为她知道祝涓已经察觉,但从未过问。 门内,两姊妹夜半私语,手足情深,门外,两个男人无声交流,患难养成的情分比石坚比海深。 番外篇 【番外篇:回忆如花,艳而不雕】 第一次遇见她,那是在城西的胡同里,正巧是在秀女坊隔壁一条街。 他手臂被划了一刀,死命地在胡同里跑着,想要甩开东厂的追捕,一辆马车突地从小巷窜出,车帘随即掀开,她喊着,「上来,快!」 为保命,几乎不假思索的,他跳上了马车,她随即吩咐马车照原本的速度慢慢绕出胡同,与东厂番子擦身而过。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她说着,已打开身旁的竹盒,里头是一瓶瓶的药。 他戒备地看着她半晌,问:「你是谁?」 她朝他扬笑。「我是户部尚书千金曹瑾妍,而我也知道你是锦衣卫千户袁穷奇。」边说话时,她已经用短匕割开他的袖子,以干净的布巾先拭去伤口的血,再轻柔地替他上药。 「其实真正的穷奇之意,你知道吗?」 「真正的穷奇之意?」他不禁哼了声。「哪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头凶兽?」 「谁说的?我就说穷奇腾根共食蛊,我就说穷奇是头驰逐妖邪的善兽。」她边说边替他包扎着伤口。「袁穷奇,你要记住,是善是恶,操之在己。」 袁穷奇怔怔地看着她。她明明就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小姑娘,可为何她会懂得这么多? 为何那一双眼会恁地澄净无垢,仿似可以吞噬所有的黑暗,任何的肮脏都不可能进入她的眸底。 「好了,我包扎得很漂亮吧,这可是我外祖父只传授给我的八字包扎法,独门绝活,只此一家。」她打趣地道,见他直瞅着自己,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态度依旧落落大方。「你要记得,虽说已经上药包扎,但是后头的照料也很重要,要是没照料好的话,反而会让伤口恶化。」 他依旧没吭声,心里涌现的是他不曾有过也无从解释的激动。 直到她送他回到城东让他下车时,「这一瓶金创药送给你,要记得上药喔。」 他瞪着药瓶好半晌,还是她亲自塞入他的手中,然后马车徐徐离去,他怔望着,直到再也瞧不见马车的身影。 此后,他像是中了邪,有事没事便会刻意绕到户部尚书府邸前,为的是能再见她一面,然某一日,他知道她原来已经有婚配了,对方是端王世子。 他的心,毫无理由地痛着,他不解,却又无法可治。 没多久,户部尚书竟被东厂督主以贪渎一罪严办,义父与户部尚书颇有交情,所以前去求情,甚至不惜向齐贤下跪。 他怒不可遏,不懂为何义父要向阉狗低头,但是一思及此事可能会株连九族,别说义父,连他都可以下跪,只为求得曹瑾妍留得一命。 义父的下跪换来户部尚书流放,没有罪延其家眷,甚至能让曹瑾妍依旧风光出嫁。 那一日,他站在街头,看着她身穿大红喜服,以宫制坐上了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迎进端王府。 他内心五味杂陈,但只要她活着,就好。 可是,同一年,他惊诧得知,她竟被以一顶小轿给送进宫中。 「义父,真有此事?」他向郭庭邵确认着。 郭庭邵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瞬间,他怒不可遏,抓紧绣春刀,打算冲入宫中,却被郭庭却阻止。 「义父,她已经出阁了,她是端王世子妃,怎能再被送进宫?!」他的心像是被刀给剜着,凌迟着。 「那你能怎样?」郭庭邵揪着他大吼。「救她?然后呢?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去救她,祸延锦衣卫,你也无所谓?」 「可是她——」 「那是她的命!」郭庭邵的双手紧握着,指甲掐入掌心肉。「当务之急,我们现在要想的是如何除去东厂,继续放任下去,往后就会出现无数个曹小姐!」 他无法反驳,因为义父说得没错,齐贤才是祸源,齐贤不除,他就算救了一个曹小姐,往后依旧会出现无数个曹小姐,可是……她是他的恩人,她是他所爱的女人,要他怎能眼睁睁地看她受尽欺凌? 那一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足足醉了三天才清醒。 醒来后,他改变了以往的做法,不再像块顽石只会硬碰硬,他变得圆滑,能够察言观色,结识更多官员,培养自己的势力,等着有朝一日,他可以将齐贤拿下,可是那一天尚未到来,隔年义父却跟他说,曹瑾研快要死了。 他脑袋空白着,觉得地面像在碎裂般,他不断地往下坠却不打算挣扎,直到义父对他说,曹瑾妍央求义父为她收尸,他便向义父请命,由他前去。 濯莲殿上,记忆中那朵盛开的花,在他眼里依旧清白无垢。 在他眼里,她美得不可方物,美在其质,美在其韵,美在那无私的魂魄。 他强迫自己镇定以对,强迫自己必须面无表情,收下她每一项请托,然眼见她倔强噙在眸底的泪水,他再也无法隐忍如刀割般的痛,于是顺着她的命令背过身,不敢再看她的泪眼。 等他再转过身,只看见已断气还张着眼的她,颤抖的手轻覆上,让她闭上了双眼,在这最后的相处里,他轻柔地抱起她枯瘦的身子,崩溃的哭着。 何谓心碎? 这瞬间的痛,碎了他的心,他无能为力,救不了她,让盛开的花雕零了。 她从不知道,在他无声的世界里,她是他仅能听见的细柔软语,打进他晦暗的心里,暖着他,可今天,他失去了她。 这天地之间再无一个人会对他说:穷奇是头驰逐妖邪的善兽,是善是恶,操之在己,但他会照她所望去做,他会吃下所有的恶官阉狗,成为她手中的善兽。 抱起她,搁进了棺,是他请的火,将她烧成灰烬,他偷了一撮骨灰,搁进她送的小药瓶里。 这一世,他们相遇不逢时,他只盼有日他死去时,这骨灰可以随他葬下,成为来世再相逢的羁绊。 如果可以再相遇,他会用命爱她保护她,如果她已是人妻,他会远远地守护着她,如果她尚未出阁,他会倾尽一切以爱感动她,让两人可以相守一生……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有双小手在他眼前挥动着,他回神,魅眸漾着宠溺。「看好了,大娘不碍事吧?」说着,他替她系上斗篷的系绳。 寒风刮动她的斗篷,他换了个方向,替她挡去刺骨劲风。 「不碍事,一点小毛病。」她笑道,拉着他,回头向刘家人告别,随即朝山下小风村而去,手中的摇铃轻轻摇着。 袁穷奇牵起她的手,在寒风中的赤霞山里走着。 她说,她的命是偷来的,是老天给的,所以她必须回报老天,得闲时便回到边境村落,继续她铃医的使命。 而他,任由她,只盼她的善良能让老天留下她。 她摇着铃,他发出鸟鸣,伴随着她羞涩笑意,在这无垠天地里,随风吹送着。 后记 【后记 有趣的新尝试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次的男主角是个锦衣卫,虽说写过许多宫廷类的作品,但从没想过动笔写锦衣卫这一类的角色,适巧这次有机会,来个架空设定的锦衣卫也挺有趣的。 动笔之前,想起曾和风人编聊起她家中养了一对兄弟猫儿,但其中一只猫儿是天生失聪,好玩的是它想把风人编叫醒时,就会故意跳到梳妆台上,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给扫下地,制造声响把风人编吵醒。 多聪明的猫儿啊!它像是知道自己听不到声音,很清楚别人一定听得到,所以透过这个举动制造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闲聊的话我一直搁在心上。 所以,这个男主角的设定,有那么一部分的坏心眼就从这儿冒出来了……换言之,我的男主角其实是一只猫?!(大误) 咳,事实上,我只是藉此替男主角设定了一些与女主角之间的暗语。 写这本书时,我一直重复地听着张宇唱的「这一生我只牵你的手」,总觉得就是那么地对味呀,所以也就这么顺顺地写完了,希望看倌们会喜欢。 即将迈入2015年了,希望全新的一年可以扫除所有阴霾,也希望大家都健康平安。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