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上)》 第一章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路依衣。 年龄不详,约双十以下。 善歌善舞,歌若天籁,舞若惊鸿。 左右双手各持一绿竹短箭,箭尾长纱随歌起舞。 其舞化武,无人能敌。 为何? 此姝乃天下第一美人也。 上穷碧落下黄泉,阎王追命还有怜—— 路晴天。 年龄不详,有人说其已过而立之年,有人说其方才弱冠。 琴棋书画无一不绝,与时玉、陈今秋、李祥并列当今四大才子之位。 琴棋书画无一不靠手,故此人常言他最绝的应该是他的双手。 至于他的双手到底绝到何种程度? 死人方知。 而这死人中,有四人曾是武林排行榜中的人物。 其中一人还蝉联了两届天下第二。 武林排行榜—— 高一丈宽八尺,天底下最硬的花岗岩。 不分黑白,最具权威的就是刻在戴霞山庄大门外的这块。 只有十位。 十大名人—— 第十名,湘江女泥娃 第九名,中州一刀白继祖 第八名,华山飞剑杜耀 第七名,丐帮帮主神行丐陈东如 第六名,四方楼楼主金元宝 第五名,戴霞山庄庄主于翰文 第四名,少林寺掌门忘尘 第三名,拜火教教主 第二名,路家堡堡主路晴天 第一名,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 位列第三的拜火教教主最为神秘,至今无人知他姓甚名谁。 位列第一的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连续四年蝉联榜首之位,比榜上任何一人都待得更长久更稳定,着实令人羡煞妒煞。 说起路依衣,肯定会提到另一个人——路晴天。 说起路晴天,众人也会自然联想到天下第一美人。 为什么? 因为天下第一美人姓路,名依衣。 江湖中八成以上的人都在传路依衣一定是路晴天的胞妹,虽然没有人敢亲口证实这点。 为什么不敢? 因为路晴天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阎王追命还有怜」的路晴天。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可至少人家阎王也给人留了两更的余裕不是? 但那路晴天如果他想谁死,任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逃到哪里,他要你三更死,你就得在三更敲响的那一刻准备咽气。 而最重要的是,路晴天是个极度随心所欲的主儿,做事全凭喜好。你说,这样一个人谁敢轻易得罪他? 相较这些人,路十六显然是个完全可以被忽略的小人物。 他也确实被这个世界忽略掉了,极少人会认识他,更不要说记得他。就算在路家堡,他明明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可他在路家的影子仍旧极淡极淡。 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叫十六,因为他是第十六个被前路家堡主买来的孩子。 那一批一共买进来二十一个孩子。二十二年后的今天,就只剩下十一个。 十一个影卫。路家堡不为人知的力量。只负责保护当代堡主路晴天,也只听从路晴天的命令。 路十六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分立场,也明白自己只是傀儡一名、影子一条。他一生都不可能离开路家堡,也不可能为自己做一分主。 可这又怎么样呢? 路十六不在乎,他的日子过得很快乐,至少比其它十个影卫过得快乐。 总体来说他是一个自得其乐的人。也许就因为这样的性子,虽然他的武功在十一名影卫只能排到倒数,但他却能四肢俱全地活到了现在。 与堡主书房的书架角落相比,十六更喜欢堡内大厅的横梁。 可是堡主不可能时刻都坐在大厅内处理公务,一天中倒有四分之一的时间会待在书房。 他虽然不喜欢书架的狭窄角落,也不喜欢书柜上方那仅容一人蜷缩的阴暗空间,但他身为影卫,自然需要责无旁贷地担起影卫的责任。 一个好的影卫,就在于他怎么能最好的收藏起自己的行踪所在。来无影去无踪,主人需要的时候立刻出现,主人不需要的时候他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粒尘,或干脆就是虚无。 「启禀老爷,少林掌门忘尘大师一行、戴霞山庄于庄主一行、崆峒派吴派主及其师弟青柳子一行已在前厅相候。」房门被轻叩三声,管家路全在门外禀告道。 老爷,十六嘴角绽开一个笑容。 堡主自从坐上堡主之位就命堡内人士如此称他,理由是他不喜欢堡主这个称呼。可每次听人如此称呼堡主他就很想笑。因为一听到老爷这个称呼,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堡主的爹,那个四十过半才得子、如今已年过花甲的老翁。 「香茶侍候。」 说话的人一副漫不经心的语调。他忙得很,每天光是处理堡内各产业的诸事宜就已经耗去他大半天的光阴;再加上三不五时的来一些不上道的客人,他想出去风花雪月一番都得算着时间。 世人只看到他风光的外表,又有谁知道他暗中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呢? 说他随心所欲?如果他真能随心所欲,现在他倒很想骑马去城里吃一碟羊肉炒酿皮,最好还是城东头小火巷里那家做的。 路晴天看着手中册子轻叹。越想就越想啊! 门外管家得吩咐离开。 门内十六站在书架的阴影内随时准备动身——去城里买羊肉炒酿皮,而且一定要是小火巷那家。 只要堡主一句话或一个动作。 「十一。」路大堡主果然开口,但叫的却不是十六。 「在。」窗外传来低沉的应声。 「去给老爷我买两份炒酿皮来,要热的。晚膳前送到。」 一声「是」,窗外重新变得沉寂。 十六保持身体不动,继续等待命令。 大约三、四盏茶后,路晴天合上书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呵欠站起身。 「你说他们是不是等烦了?」 路晴天轻笑,他并不指望谁会回答,他只要知道有人在听就可以。 「忘尘忘尘,他如果真的忘尘又怎会留恋凡尘不去。你说他是不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秃驴?」 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袍披上,慢慢系上衣带。人人都会的穿衣在这人做来却是如此优雅。 「来了头自以为得道的秃驴就够烦人,偏偏还跟来一头不知什么时候会咬人一口的土狗,那对田鼠父子还真会生事。」路老爷皱眉。 「我让你做得干净点,你怎么还给我留下两条尾巴?」 「……老爷曾说过,老鼠中属田鼠屯藏最为丰富,留着过冬也好。」 路晴天听到书房中突然出现的没有语调的声音,挑挑眉,「我这么说过?」 「是。」 路晴天皱眉努力想,「我怎么不记得了?」 您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十六也只敢在心中这样想。 这天下间大概再也没有像这样经常忘掉自己命令的主子。怪不得小四老说他的命好苦好累。有这样任性加随心所欲的主子,命能不苦吗?他随口一句话,影卫们却得用血用命去执行。 奈何,他是主,他们是仆。他是天上的云朵,他们是地上的草芥。命运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既然挣脱不开,何不在之中寻乐? 十六就觉得自己命并不苦。现在他有吃有喝、吃饱穿暖,不但识文,还习了不错的武艺在身。不管过程如何,相较他被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命还是满好的。 话说回来,他还是对堡主忘性太大这点抱了些许不满。 「那你明天就去把田鼠的粮仓搬回来吧。」路晴天打开书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是。」 人去房空,再看书架角落已经没有十六的影踪。 门外,路晴天正顺着走廊向前厅走去,不紧不慢的,一路还观赏着堡内风景。 路家堡大厅。 「这路晴天!还真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崆峒派主吴宕力终于耐不住拍案大骂。「如果是在下一人也就罢了,可恨他明知武林泰山北斗的二位在此,竟也怠慢至此!真正是欺人太甚!」 忘尘好脾性地笑笑,没有任何表示。 而年约二十七、八的戴霞山庄庄主于翰文则品了一口香茶,说了一句完全不搭边的话:「这茶不错,如在下向路堡主讨要,不知他是否肯割爱一二?」 「谢于庄主抬爱,此茶名信阳毛尖,于年前成为贡品。本堡有幸,每年可从这贡品毛尖中匀出四两。堡主平日对此茶珍爱异常,今日得闻贵客临门,特令小的用此茶待客。」管家路全立在一边恭谨地回答道。 「四两?」 「哦?这就是信阳毛尖?」 忘尘、于翰文同时开口,说完又相视一笑。都是爱茶人。 「是。因不知诸位贵客于今日此时驾临,堡主又因俗事缠身一时分不开身,还请诸位贵客见谅。」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不请自来,还能怨等待时间过长?咱家堡主又不是闲来无事,日日等待你们上门。 忘尘、于、吴都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路全的言下之意。 「哼!」吴宕力重重冷哼一声,在其师弟青柳子的拉扯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从内堂转至客厅的小门前有一扇云母屏风,谁也没有留意到那屏风后多了一条阴影。 听到崆峒派带着武林盟的领袖人物找上门来,十六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无非是他家堡主外出巡视产业时,兴致所至随手管的一桩闲事。 他那时为了执行堡主的另一个命令不在堡主身边,事后还是听小四提起,才知道事情大概。 好像是堡主在路上碰到一个不错的剑师,对他手艺、为人都颇为欣赏,知道他与一有夫之妇情投意合,却苦于对方身分而只是心慕,便出手帮他让他和那妇人拜堂成亲了。而这妇人就是崆峒派少主吴贤德四位夫人中的一位。 自己的四夫人突然成了别人的妻子,是男人就没办法忍这口气。吴贤德找上门,却适逢剑师与那妇人拜堂成亲,而坐在上位接受礼拜的主婚人就是路大堡主。 可怜的吴贤德被戏耍人成性的堡主耍的团团转,最后不但丢了夫人,还大大丢了面子。 事后崆峒派理所当然的要找路家堡讨回公道,却被堡主事先得到消息,让人把崆峒派的镇派秘籍给盗了。 十六在心中对那崆峒派主说了声对不起,盗秘籍的就是他。 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接着就是一番久仰大名的客套。堡主来了,没走内堂却从大门进了。 客套没有几句,坐上主位的堡主已经把话题带入正题。他那人最耐不住的就是罗里罗唆、永无止境的相互推崇恭维之词。 果然话不到三两句,崆峒派吴宕力便气愤填膺的大力诉说路家堡的不是。对路堡主拆人夫妻毁坏他人姻缘、成全暗地里偷情的奸夫婬妇、不顾伦理常德的行为大为不满,尤其崆峒派失去秘籍一事更是句句怀疑就是路家堡所为。 忘尘和于翰文的心中也苦。 崆峒派找上武林盟要求主持公道时,武林盟众人一听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阎王追命还有怜」的那个路晴天,当场就有数人各找藉口说自己抽不开身。 吴宕力还算聪明,知道抓着少林掌门不放,可怜忘尘想抽身事外也难。 至于于翰文,他倒是另有自己的目的,见忘尘同意吴宕力出面调解此事,他也自告奋勇一起跟着来了。 苦主在这边口沫横飞、义愤填膺的怒声指责,负责来调解的两人却保持着沉默,而上首坐着的那个被指责的人像看戏一样看着苦主,你说这场面尴不尴尬? 最后还是于翰文小心翼翼询问路晴天是否真有此事。 得罪一个崆峒派主也许要费点心神,但得罪了路晴天,啊哈…… 「确有此事。」路晴天连犹豫都没有,一口承认。 反倒是吴宕力没想到对方连否认都不否认,一时被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路堡主是否有这样做的理由?」 听到被他请来主持公道的戴霞山庄庄主明显倒向路晴天一边的问法,吴宕力差点气炸了肺! 路晴天根本没去看崆峒派主紫红的脸色,悠悠答道:「那姓吴的小子有四个妻子,那剑师却一个也无,分出去一个又怎样?反正听说那小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偏偏还经常流连花街酒坊,身子都被酒色淘空了,还想霸着茅坑不拉屎。你说他过分不过分?」 你说的才叫过分。十六在心中叹息。可怜的崆峒派主简直就是自取其辱来的。看在他这么可怜的分上,他会记得明天去搬空他库藏时,给他留个一、两样好传给后代子孙。 「你、你……你胡说!我儿、我儿……」 「不信,你可以问问你媳妇们啊,也可以去花街柳巷打听打听,你儿子可是有名的快剑。」路晴天说的一本正经,但那眼中却掩藏不住促狭的笑意。 他就喜欢看到别人痛苦难过的样子,尤其是看到对方有气没地方撒的瘪劲。 他帮那个剑师,只是因为没有人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招人骂的事情。至于那两人到底是奸夫婬妇,还是真的被崆峒派少主棒打鸳鸯散,他才不管。 快剑?在场诸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那表情自然各自不同。 于翰文露出只有男人才懂的古怪笑脸。青柳子一脸尴尬。吴宕力脸一阵红一阵白。忘尘面无表情闭口不语。 路晴天看了和尚一眼,笃定这人绝对是明白其中意思的。至于他为什么明白,他倒是很感兴趣。忘尘不是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吗?难道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嗯,下次叫他们查查吧。 屏风后的十六不知道,在他们堡主的转念之间,他们又多了一项艰钜的任务。 「咳,吴派主,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又说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如让此事就此过去如何?这也更显吴派主大度之风。况且贵少主虽然少了一位夫人,但仍有三位如夫人侍候在侧,经过此事贵少主想必应该会更加珍惜三位夫人,也许努力经年,吴派主亦可早得金孙。你说在下说的可是?」于翰文轻摇摺扇,显得一派风流。 吴宕力脸色难看,几度张口,「那我派秘籍呢!他都已经承认确有此事,武林盟要如何处理这种鸡鸣狗盗之辈!」 「啧啧啧,」路晴天晃动食指,轻笑道:「鸡鸣狗盗之辈,你指的是谁?如果不是你妄想联合辽东一派的茶叶商人断我茶路,我又怎会给你一些小小警告?取你秘籍志在警示,如我真要对付你,盗的就不是你的秘籍,而是尔项上人头!」 「你!」 吴宕力气得发抖却也知对方说的不错。他派中藏得最深、戒备最严的镇派秘籍都能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去,如果对方想杀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乞求的目光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忘尘,那于翰文他已经不指望了,现在他只能指望身为武林泰斗的少林掌门能稍微主持一下公道。 一声佛号响起,忘尘终于开了金口。 「路施主,贫僧此次前来是为吴施主查询该派镇派秘籍丢失一事。适才听路施主一口承认,想必这秘籍也应该就在施主手上。贫僧在此大胆恳请路施主,不看僧面看佛面,可否把崆峒派秘籍归还吴施主,也算尽了武林道义。」 「可以呀。」 厅中诸人都没想到路晴天会如此轻易答应,就连忘尘都以为他还得再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对方松口。 只有十六一点都不奇怪。那崆峒派的秘籍对崆峒派来说是宝,但对路老爷来说也就跟垃圾差不多。现在那本秘籍就在他房里放着呢,路大老爷连看都没想看一眼。 「不过……我要吴派主发誓,永远不去找那剑师夫妻的麻烦。至于你要对付我,那就随便你怎么来。」 「发誓?你凭什么……」 「师兄。」青柳子扯住几欲发狂的掌门师兄,在他耳边轻声劝慰了几句,也为他分清了厉害。 吴宕力看向少林掌门,年不过三十六、七的忘尘微微点了点头。 再看戴霞山庄庄主,也在用眼色示意他接受条件。 谁都想让这件事轻轻松松地解决,如果能不流血当然还是不流血的好。江湖就是这样,有钱有力量的才是大爷,弱人一分都不行。更何况崆峒派与路家堡相较,弱的又岂止是一分两分? 「好!但在下有个条件。在下师弟不才,想向路堡主请教两招,还请路堡主指点。」吴宕力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 「青柳子吗?」路晴天摸摸下巴,「也就两招吧。」 这话一出,不光是吴宕力,就是一直劝慰自家师兄的青柳子也心有不快。他武功也许不是独步天下,但在崆峒派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他的实力其实更胜当今掌门他的师兄。 两招,是不是太侮辱人了? 对自家堡主实力深有了解的十六并不觉得他的话有所夸大。那个人既然说了两招,那青柳子也就只能在他手底下挺过两招。 场地换到厅外,十六没有跟出。厅外自然有其它影卫守护,他只需要等在这里就好。 而外面的比武结果,他几乎不用看也猜得到。 事情亦没出他所料,不到片刻,厅外的人又重新走回大厅。听脚步声,那崆峒派的师兄弟已不在其中。八成是因败招而羞愤离去了吧。 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多添了数人,看样子应该是少林掌门带来的弟子和戴霞山庄带来的从属。 重新分宾主落坐,路晴天吩咐管家准备接风宴款待贵客。忘尘连忙婉拒。 十六感到从厅里传来异样的气氛。 为什么?因为忘尘的婉言相拒?想了想,答案立刻了然于胸。 除了忘尘和于翰文外,他们带来的人大概都是第一次拜见到路堡主真颜,其中那修炼不够的在看到路大堡主第一眼,就不由自主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平凡的五官,如果你分开看的话。眉毛不够浓长,眼睛不够大,鼻梁很高却只是普通,嘴唇不大不小不厚不薄,耳型乖顺、耳垂如珠,肤色称不上雪白,看起来反而更像成熟的麦色。 最值得称赞的大概就是那一头青丝了。青丝青丝,当真是根根如丝,丝般柔顺,丝般光滑。配上一条月白色的发带,越发显得青丝之秀。 就像一幅画,光有一棵树,或只一块石头,或只一片云,你根本就看不出画的美丽。但如果把它们合在一起,你看到的很可能就是某位大师的不朽之作,例如黄山的迎客松。 路晴天的五官也是如此。分开看不过如此,合起来——天下谁人敢与其争俊? 但……就像绝世之作上被人故意涂鸦了一般。 碧落黄泉。 无论是谁看到路晴天的第一眼都会看到这四个字。 无论是谁看到路晴天的第一眼都会忍不出露出惊奇诧异的表情。 不是为他的俊美,而是……诡异! 为什么? 因为路晴天的左边脸颊上纹了四个汉字。 青色的隶书体,「碧落黄泉」! 越是让人神魂颠倒的容姿,这四字刺青造成的效果也越发惊人! 右边是仙,左边是魔。矛盾到让人不忍目睹,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诡异。因为你无法对这张脸说他是俊还是丑。 最让人诡异的还是路晴天的态度。 今时,随前朝遗留习俗,大奸大恶秋后待斩的重囚犯会被刺青在脸上、额头上。 可有权有势有地位又有钱的堂堂路大堡主,却在自己堪称上天杰作的脸上纹字,且不遮不掩,态度之堂皇、表情之自然,就好像在自己脸上刺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样。 谁纹的? 如果不是路晴天自己,天下还有谁敢在这人脸上刺字? 又是为的什么? 这是一个谜,目前暂时也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当面去问路大堡主这个问题,所以这谜也就一直搁在了江湖人心中。 不好意思门下露出这么直接的表情,忘尘和于翰文几乎同时轻咳了一声。 众人反应过来,有几个面薄的,当场就红了脸——怎么就做了这么失礼的事了呢! 路晴天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大厅中变化,只是带笑请忘尘一定留下,让他有做东道主的机会。 忘尘推辞不掉只得留下。 倒是那于翰文似乎一开始就打了留下的主意。 路晴天正要让管家领客人去贵宾专用的栖凤院,忽听风流倜傥的于庄主咳嗽一声开口道:「在下此次前来,除为了解决崆峒与贵堡的间隙,另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路堡主成全。」 「何事?于庄主请说。」路晴天收回招管家的手,微笑问道。 于翰文看向自家兄弟,见弟弟于翰海点头鼓励,转过头望向路晴天,一口气说道:「我想为自己提亲,对象就是路堡主之妹、天下第一美人的路依衣。」 什么? 什么! 不光是路晴天,就连十六都在心中大叫。 他竟然想娶路依衣! 路晴天怔了一怔后,突然仰天大笑。谁也不知他为什么而笑,直到他自己笑够了。 「哈哈哈,多谢于庄主对依衣的抬爱。这真是……这真是……怎么说好呢?」路晴天认真看向有那么点紧张的于翰文。 「于庄主亲自向本堡提亲,无论对鄙堡还是对那丫头来说都是一件值得荣幸的事。」 「不敢、不敢。」于翰文收起摺扇连道不敢。 「不过……」 于翰文的心被提了起来。 「不过不是在下不允。一般女子也大都听从父母兄长安排,只是在下这胞妹却与别人不同,别说鄙堡无人能命令得了她,就算有,在下与在下父母也不舍得她离堡嫁为人妇。」路晴天一脸惆怅,叹息道:「如果嫁得好还好,如果嫁得不好,遇上那喜眠花宿柳又三妻四妾的男子,我妹岂不是要被委屈?」 于翰文听得此言,连忙道:「在下可以发誓,如果能娶得令妹,在下一定不会三心二意,定待路小姐真心百年!」 路晴天还是叹息不止,「不是在下不信于兄,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恩爱也许明日就弃,也怪不得吾妹定要寻一位顶天立地数一数二的奇男子。」 「路兄可是觉得在下算不上顶天立地数一数二的奇男子?」于翰文表情略略灰暗。 「怎么可能!如果于兄都不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那天下间又有何人敢称自己顶天立地!」 「过奖过奖!」于翰文遂又变得喜笑颜开,「那么……」 「不过……」 「不过什么?」 路晴天微微一顿,「不过我妹对要娶她的人曾立下三个条件。本想在今年年底向外公布,既然于兄此时提亲,那也只得提前在此时说出了。」 「什么条件?」于翰文上半身微微前倾。 路晴天微皱眉头,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 「唉,我那妹子啊,不过也就是皮相生的比别人好点,就……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不,应当的。自古从来都是美人配英雄,身为天下第一美人的路小姐只不过提出三个条件又算什么!」于翰文忙不迭地道。 「可是这条件在在下看来都荒谬至极,如果天下间真有人能完成这三个条件,别说把我妹嫁给他,就是让在下自己披上嫁衣,在下也是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好半晌厅内没有人开口接话。 每个人都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题,竟能让排名天下第二的路晴天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第二章 十六也在想,不过不是在想条件的内容,而是在想提条件的人。 十六有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也是一个甜蜜的秘密。 「喂,你在乐什么?」 听到这与众不同的特殊磁性嗓音,十六有点惊讶。从来没有人会主动跑来找他们,更不会跑到他们藏身的地方跟他们说话。 难道我藏身的本领还没有学到家,竟让人轻易看出了我的藏身之所? 「喂!」纤长的手指快戳到他脸上。 见鬼!自己怎么走神了! 可这真的不能怪他,谁能在看到这样的……美人以后还能保持神志清醒? 美人,除了这个词,十六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眼前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大,顶多十四、五岁。可就这样,她现在的美貌就足以倾城倾国。十六几乎不敢想象这女孩长大以后会怎样的祸国殃民。 生成这样的美貌,根本就是祸水嘛! 「你说什么?祸水?你竟然说我是祸水?」小美人气的脸都红了。 十六也脸红了,发怒的小美人真的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我没说啊。」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你说了!我听到你说了!」小美人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吧,那我说了。」十六无辜地眨眨眼。 「坏小子!」小美人忽然又笑了起来,甚至还伸出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这是哪家的女孩?竟然这么放肆?十六头疼。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在乐什么?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女孩不依不挠。 「……十六。」 「石榴?」 「不是,是十六。数字的十六。」 「石榴。我喜欢吃石榴,所以你就叫石榴!」 「你、你也太刁蛮了吧?」十六傻眼。 「你、你也太直接了吧?」小美人叉腰,一张脸几乎贴到十六眼前。 「女孩子含蓄点比较好哦。」十六善心地劝慰,并小心翼翼避开她那张带有震撼性的脸蛋。 「为什么要含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哇!十六吓得差点从树桠上掉下来。 怦怦!怦怦!心跳得快的都不像自己的。 她、她、她……她说她喜欢他? 这个小美人喜欢他? 喜欢他这个影子?喜欢他这个几乎都没办法为自己做主的人? 她是不是在耍他啊?就像那个爱耍人的少堡主一样。 「我注意你很久了哦。」小美人在他身边的树桠上坐下,两只脚挂在树桠上一晃一晃。 是吗?我竟然被人注意了很久都没发现被人注意了。我真是一个失职的影卫! 「你经常都在傻乐些什么?我看其它影卫都不像你这么快乐嘛?」 她知道我是影卫?十六开始警觉。他不认识她,他在堡里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这个女孩,她是从哪里来?又怎么知道他是影卫? 「我是晴天的妹妹,因为我从小体弱被送到师父处养大,我也回来过几次,只是你们从来没有注意到我而已!我告诉你哦,我的武功可是很高很高的哦!」小女孩笑得开心,真正是笑颜如花。 十六看傻了眼。 管她是什么人呢!她一定不是坏人! 不过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难道她是……花精? 不怪十六会这样想,因为他现在坐的就是一株海棠树。 「喂,告诉我,你平时都在傻乐些什么?」 「没啊。我没乐什么啊。」 「那你刚才一个人躲在树上乐什么?」 十六想了想,「我今天看到厨娘让人采购了猪蹄膀,刚才我就在想晚上她会不会做红烧猪蹄。」 「厨娘的红烧猪蹄啊……」小美人吸吸口水,似乎也心有戚戚焉。 「是啊,厨娘的红烧猪蹄……」 两人对视,彼此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一句:「好你个馋猫!」 噗哧! 嘿嘿! 「喂,石榴,我叫路依衣。记住了啊!」 能不记住嘛! 十六笑得甜蜜又辛酸。 这厢,路堡主看着忘尘,微笑着宣布了第一个条件。 「第一,过少林十八罗汉阵。抱歉了,忘尘大师。在依衣心中,贵寺的十八罗汉阵堪称天下第一阵,能闯过此阵的自然是真有绝技在身。」 忘尘苦笑,宣了声佛号。少林是哪里得罪了路美人?这条件一出,凭天下第一美人的号召力,少林以后还想有宁日吗? 戴霞山庄庄主对忘尘抱拳一笑,「大师,日后如有得罪,还请看在在下想抱得美人归的分上,饶恕一二。」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忘尘顿觉头大如斗。 「不知路小姐第二个条件是?」于翰文问。 路晴天左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摩娑,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这第二个条件嘛,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那就是去打四方楼主金元宝一个耳光。」 啊? 这还叫不难?现在不光是忘尘一人头大如斗了,想娶美人妻的于翰文亦轻皱眉头。 打四方楼主一个耳光? 说得轻巧,先不说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就算能做到,四方楼今后的报复还能少得了? 忘尘心理平衡了,好歹路美人还给少林留了面子,至少没让人来打他耳光不是? 金施主,愿佛祖保佑你。 于翰文扇子也不摇了,「路堡主,请问这最后一个条件如何?」 全场只有路晴天一人笑得愉快,最后一个条件说得也干脆。 「条件第三,送一件衣服给我,但一定要我喜欢。」 啊? 全场傻眼。 送一件衣服给路晴天?这个条件听起来似乎一点也不难,但那句一定要他喜欢就有点微妙了。 什么样的衣服会博得路大堡主的青睐? 路家堡的仆人们有福了,尤其是专门负责给路堡主制衣的管家和裁缝,那以后红包收的可真不少!第一个就是戴霞山庄庄主的。 把客人安置到贵宾院,路晴天回到内室更换衣服,准备参加晚上的接风宴。 晴天一边换衣一边思索。「你说于翰文那厮为何要向我路家堡提亲?他的目的何在?」 于庄主野心不小,也许是要借天下第一美人之力并吞路家堡吧。 「还有那路依衣到底是何人?为何众人都以为她是路家堡人?」路堡主嗤笑,甩掉腰带,「有趣的是我这个路家堡堡主,却从未见过这天下第一美人!」 依衣,十六在心中轻轻叫着这个名字,脸上浮起幸福的笑容。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回答?」 十六一愣,你在问我?我还以为你在自言自语。正想开口。 「你一定很奇怪我根本不认识路依衣,却为何还公布娶她的三个条件吧?」 不奇怪,我知道您老一向喜欢看别人笑话。 「因为……说不定路依衣会一怒之下找上门来,这样我也有机会拜睹天下第一美人的长相到底美到何种程度。就算她不肯达成我这个愿望也没关系,对我来说她不出面否认最好。江湖嘛,无风无浪怎叫江湖?」 十六默然,原来这人不只喜欢看别人的笑话,还唯恐天下不乱! 「十六。」 十六在暗处抬起头。 「我听说崆峒派有一颗驻颜丹,你记得把它带回来。我准备拿它做见面礼。」路晴天似乎丝毫不在意在属下面前赤身裸体,也许对他来说侍候他更衣的仆妇丫鬟也好,负责保护他执行他命令的影卫也好,都一样。 崆峒有驻颜丹?我怎么没听过?十六把目光投到脚下。 「如果找不到,你就把厨娘的女儿娶了吧。」他挥挥手,示意十六可以去执行命令。 十六叹口气,上次小四好像就跟他说过,老爷曾经威胁他如果不完成命令就让他娶厨娘的女儿。没想到这次轮到他了。 *** 离开路家堡已经两天,第二天晌午过后,在余县外的路边酒铺中不意外地看到了熟人。 小四对十六摇摇手,十六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因过了用饭时间,酒铺里没几个人,小四和十六两个人占了一张桌子。 要了一碗茶,四个馒头,一碟卤牛肉。十六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饭,对身边人不理不睬。 小四终究憋不住了,「你就不问我是来干什么的?」 十六咽下嘴里牛肉,喝了一口茶,「老爷让你来帮我,他大概担心我一个人搬不完所有东西。」 「你知道了?」 十六没接话,笑咪咪地递给他一个馒头。 小四叹气摇头,「我们之中果然还是你最了解老爷。十六,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接过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十六不解,反过来问:「为什么我不能笑?」 因为……小四终是不忍心说。 「就因为老爷曾睡过我宠过我,现在却对我不闻不问?」倒是十六自己笑着说了出来。 小四愕然,「你这人……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人真他娘的……」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好的形容词。 十六渐渐露出愁容,眉头也皱了起来,单手捂住胸口,轻唤了声:「我的心好痛啊!」 「……你在干嘛?」小四脸上的表情不只是惊吓。 他挑起一根眉毛,「学西子捧心啊。你不是想看我心痛难当的样子吗?要不要我再跑到老爷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他的大腿求他不要抛弃我?」 小四看着对面那一脸络腮胡的男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西子捧心也要看长相好不好?就你现在那尊容…… 说起来十六在影卫中论武功也许不是最好的,论头脑也不是最聪明的,论毒药论轻功也只是马马虎虎,可十六在执行老爷的命令时却从来没有失手过。 为什么? 因为十六有一手冠绝天下的绝活,那就是易容术。 唯妙唯肖几可乱真。这是老爷对十六易容术的评价。 十六的脸总是在变,但他固定的脸盘有三张。 一张是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脸盘清秀。堡里的厨娘一看到这张脸的十六就会给他塞很多好吃的。 一张是副中年汉子的脸,略带风霜。十六在外随行时用的最多的就是这张脸。 还有一副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一脸络腮胡,看不出真实年龄,肤色黝黑,一看就是在外走南闯北辛苦讨生活的商贩样。 小四他们一直都在猜那张文弱书生的脸就是十六的真面目。因为十六被堡主……那段时间,十六一直都是那张脸。 可是后来堡主开始对一个青楼名妓感兴趣,做了那名妓的入幕之宾后,就不再让十六侍候床笫。 而这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 「你心里就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小四不知道自己看同伴的眼光中充满了怜悯。 在知道十六和堡主的事后,影卫们对十六的看法参差不齐。有人看不起,有人同情,有人冷冷的等待十六被堡主玩腻的一天。 一个月零十天。小四一天天数过。然后十六回到影卫的住处,再也没有被堡主叫去陪寝过。 没有被堡主宠爱过的人,一定无法想象路大堡主宠爱人时的样子。小四看过,所以他每次看到又恢复到单纯影卫身分的十六都会隐隐心痛。落差如此之大,他是怎么适应过来的? 十六抓起茶碗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茶,放下茶碗用手背一抹嘴唇,「难过什么?不想得就没有失。我一无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貌,二无金枝玉叶的身分,三无撼世无匹的才华,你说我凭什么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何况我还是一个男人。」 「砰!」把大腿抬到桌上,十六正经八百地说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腿毛?」 小四受不了地踹了他櫈子一脚。 十六收回腿,坐正身体,「不看拉倒,我还不想给你看呢!喂,你吃好没有?怎么半个多月没见人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要上路了,再不走晚上我们就要睡城外头了。」 小四收起胡乱心思,随便让店家包了点东西,和十六一起走向门外。 在走到大门口解马匹缰绳的时候,十六忽然开口。 「你知道么?小四,坊里那些侍候男人的男妓,过了十六都得用镊子拔掉胡子和身上过多的毛发,因为那些来寻欢的老少爷们要的是可以当女人用的男娼,不是男人。除此之外,听说他们在过夜之前,都得用尖嘴皮囊灌满水插进自己的**,先把身体洗净才能接客。」 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小四,十六幽幽一笑:「我做了四十一天受尽宠爱的男娼,小四。」 小四至此,暗自发誓以后绝不再提起此事! 十六很满意小四现在的表情,掀起衣袍翻身上马。 现在他总算可以耳根清静,和充满同情心的小四一起去执行老爷布置下来的任务。 驻颜丹是么?他会拿到的。 凡是他想要的,他都会为他取到。 *** 连行程在内,这次任务总共花了二十八天时间,回到堡中恰逢中秋节。 「哎?十六,你回来了?那边的账收回来没有?」 「收回来了。」 十六在堡里明面上的身分是账房先生之一,专门负责到外地收账。在路家堡,十六在大家的印象里是个一向乐天知命、懂一点拳脚功夫、收账很有一套的合格账房先生。 同样的,他们这十一个影卫在堡里也都另有身分,表面上都受管家约束。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堡主的影卫。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最好的掩藏就是不掩藏。 就像面前向他搭话的小五。小五,在堡里又叫路武,堡卫之一,长得英俊潇洒身材魁梧,正当二十出头的好年纪,堡里不少丫鬟都对他情有独钟。 「厨娘那女儿真的很讨厌。」路武一见面就跟他数落。 「她年龄还小,等她长大了受过真正的伤害,她会把一些坏毛病改掉的。」十六拍拍伙伴的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她根本就是脑子有病!不说这丫头了!我说……你这次还顺利吧?」 路武没问十六执行了什么任务,他没资格也不能问。 「还好,有小四帮我。」十六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 「什么?」路武接过。 「老和铺子的千层糕。」 「真的?」路武立时开心大叫。别看这人一身英雄气概,偏偏喜爱甜食的不得了。 「……这是什么?」路武摊开油纸包,瞪直了眼睛。 「哦,我咬了一口。走在路上太饿了,不过我就咬了一口。你知道我不爱吃甜食。」 「……路……十……六!」 「干嘛?」十六侧头笑得无辜,脚下走得飞快。 「干嘛——有种你别跑!」 不跑的才是傻瓜!越走越快的十六哈哈大笑着,很快就溜得不见人影。 晚上小四溜到他房里来找他算账。因为找不到十六的路武逮着了路上向他打招呼的路司,把武功弱他一筹的小四揍成了猪头。 「理由是老子跟你是穿一条裤子的!我操他祖宗的!竟然敢把老子揍得这么惨!」小四一生气就会老子来老子去。 十六躺在床上看他的书,眼都不抬一下。「小时候你被他揍的少了么?」 「那是小时候!」小四恨声道。 「挨挨小五的揍也好,省得将来你挨别人的揍。」 「哈!说得好听,你自己怎么不挨?喂,过来给我上药。堡主明天就回来了,这样子哪能见老爷。」 十六合上书本,若有所思地道:「我们什么样子,老爷何时留心过。」 「他怎么没留心过?他如果没有留心,怎么会把你拉上他的……呃,抱歉。」 「你觉得堡主喜欢美人?」十六弯起唇角表示不在意。 「那当然。哪有男人不喜欢美人的。」小四抓抓头,在床沿坐下,「你是不是听说了?」 「听说什么?」十六坐起身,拿出准备好的药箱给小四换药。 解开上衣,露出层层绷带。 崆峒派虽无人在名人榜上,但好手并不少。蚁多咬死象,负责引开注意力的小四被青柳子在背上划了一剑。 前面十六利用他的易容术,转移崆峒库藏转移的还算顺利。但后面为了取得被崆峒派主吴宕力贴身收藏,洗澡睡觉也不拿下来的驻颜丹,小四负责引开吴宕力儿子等人,十六易容成吴宕力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趁吴毫无防备之下取得对方挂在脖子上的玉瓶。 任务完成。之后十六接应小四,一起离开崆峒的势力范围。 「堡主这次出门巡视产业,在路上碰到湘江女泥娃。我听小五说……老爷好像看上那妮子了。」 小四抬起双手,让十六帮他把绷带解下来。 「哦,这次和老爷出门的是小五?」十六一丝不苟地做他的换药工作。 「是。途中小五被老二和老三换回来。」 十六顿了顿,「以后你最好不要再向小五打听老爷的行踪,也不要询问他的任务。不管小五和你关系再好,犯了老爷的忌讳,你自己知道后果。」 「谁跟他关系好了!那个三天不揍人就手痒的家伙……我知道了。」 等换完药从十六屋里出来,小四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对了,我本来想看那家伙知道堡主有了新欢是什么反应。怎么反应没看到还被那家伙给教训了? 好你个狡猾的路十六!我就不信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 十六一手抱着账本,一手握着手中玉瓶顺着长廊向书房走去。 他并不能肯定这个玉瓶中装的就是驻颜丹,他又不能把崆峒整个药房全部搬回来。花了半个月时间耗在崆峒派内打听消息,最后得知崆峒派主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玉瓶,那玉瓶里装了一颗稀世灵丹。 抱着碰运气的打算,他取得这颗被吴宕力贴身收藏的灵丹回来复命。 如果是,他和小四将得到一笔奖赏。如果不是,负责这次任务的他将得到处罚。 奖赏还是处罚,答案就在这扇门后。 十六立住脚跟,向内禀告道:「老爷,十六前来复命。」 「进来。」 「这是什么?」路晴天把玉瓶抛向暗处。 十六低头站在一边。 片刻过后,暗处传来声音:「疑似九转还魂丹。属下不能确定,但此丹为良药无疑。」 「哦?不是驻颜丹?」路晴天扫了十六一眼。 「不是。」非常肯定地回答。 玉瓶重新回到路晴天手上。 「驻颜丹呢?」路晴天面对属下淡淡问道。 「属下不知。」十六单膝跪地。 「崆峒派你都翻遍了?」玉瓶在路堡主手中转动。 「没有。」崆峒派多大,怎么可能都翻遍?可他能说吗?不能。 「它的库藏你都搬回来了?」 「是。」除了留下一尊玉佛、一盒鸡血石外。 「一半完成,一半未完成。你自己说你是应该领赏还是受罚?」路晴天转过头不再看他。 「路四领赏,属下受罚。」十六的声音很平静。 半晌,「嗯,很公平。今天是中秋节,和大家吃了月饼后再自己去刑房领三十鞭吧。」 「谢老爷。」十六松了口气。 幸亏堡主忘了原来的处罚。要真让他去娶厨娘的女儿,他大概会先杀了方小芳。 「在那之前先到房里等我。」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十六愣了愣,随即低下头,「是。」 *** 晚上刚用完晚膳,小四就找不到十六的人影了。 「小九!你等等,你看到十六没有?」 叫小九的青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道:「你找十六什么事?」 「换药。」 「我帮你换。」 小四往回退了一步,脸上浮起警戒的神情,「不用了,我找十六就可以。」 小九嘴角拉了拉,像是在笑,不过看起来更像讽刺。 「你不用找他了。今晚他会很忙。」 第三章 鼓敲二更的时候,十六从堡主的卧房中走出。小心翼翼掩上门,对门廊下某处黑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今晚在老爷门外守夜的是谁?希望不要是老大,或是十一他们。 影卫十一个人,并不是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对他上堡主床这件事,十一个人更是各有各的看法。有同情的,自然有厌恶的,其中当然也有看笑话的。 尤其是今晚的自己丑态百出。如果是小四他们,应该至少会帮他遮掩一二,也不至于当面嘲笑他、背后看不起他。最后弄得堡内人尽皆知。 偏偏堡主对这种事表现得丝毫不在意,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也不觉得玩女人是风流、玩男人就是大逆不道。 堡主的态度如此,堡内自然也无人对此事大惊小怪,顶多就是背后说说他这个妄想凭藉身体一步青云,如今却被弃之如敝屣的账房先生。 站在刑房门外,十六有点踌躇。身体内的药性还没有消失,他怕自己在受刑时会露出难堪的丑态。看看天上那还在树梢头的圆圆大玉盘,他想再等一等。 「刑房的人早就在等你了。你还要在门外站到什么时候?」 「……小九,是你。」十六苦笑,看来是逃不过了。「那药是你制的?」 「效果如何?」小九在阴影中浮起怪异的笑容。 十六轻笑,「还可以。到现在我浑身上下还烧得慌。刚才让你见笑了。」 小九的眼神变成针,「也许你根本就是天性淫-荡。」 十六竟然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也很有可能。」 「进去!」小九的声音不知因为愤怒还是什么变得尖锐。 撇撇嘴,在敲门的一刹那,十六突然回头问道:「堡主怎么会想到拿我来试药?」 「因为你最适合。」一字一顿。 是吗……小九,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突然恨我恨到这种程度? 十六叹口气,抬手敲响刑房大门。 小九看他走进刑房,也一闪身消失不见,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看药效反应。 十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 在他脱下上衣仅穿了一条单裤被吊起来的当儿,刑房门再次被打开,路大堡主亲自前来监督行刑的过程。 他努力想当所有人不存在,可在受了十鞭以后,他那里竟硬得不像话。 行刑的人眼睛比什么都毒,在看出他的异常后,故意延长了抽鞭的时间。 除了自己的闷哼声,他耳中还听到了明显的不属于他的喘息声。 上半身的痕迹,已经足以让行刑人知道他来刑房前都做了什么事。而他目前的反应更是直接的让人唾弃。等三十鞭抽完,他裤裆也湿了一块。明眼人都知道他she津了。 抬起头,刑房中的情欲味道浓重得让每个人的表情都有点不正常。 「你们可以离开了。」路老爷突然开口。 刑房的人没有多言,放下十六,躬身施礼离开。 十六看着堡主向他走近,看着他解开外衫露出半硬的性-器。 「趴到春櫈上。」 十六没有任何反抗,依言而行。 单裤立刻被扒下,两条腿被踢得更往两边分开。几乎是同时,一只手掌扣住他的臀部,该手的中指、无名指揉进了他大半个时辰前刚被用过,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地方。 揉弄的动作很粗暴。与其说在进行xin交的前期准备,不如说在故意折磨他那里。 可这样粗暴残忍的动作,竟然让他慢慢哼了出来。慢慢的,声音越来越无法克制。 路晴天看在他手指操弄下晃动得越来越快的紧窄瘦臀,脸上露出讥笑,一只手越发操弄得厉害。 等到那里已经变得不似正常人的体温,变得甚至可以容纳四根手指挤进的时候,路晴天把自己硬起来的家伙塞了进去。 「小九的药不错。等你身上药性完全消失后,再试上两次。如没什么副作用,就可以拿来卖给那些王公贵族。」 十六听见了,但他已经在欲海中沉浮。 *** 回到自己房里已经过了四更,厨房里自然不可能有热水备用,他也没资格让谁给他在这时候烧热水。 突然有点怀恋三个多月前的生活,至少那时候半夜完事还有热水可以擦身,更不用说…… 幸好天还很热,晚上虽然有点凉,但用冷水抹身也不至于冻到。 他想起来了,二十一个孩子,其中有四个就是死在试药下。 小九是被试药最多的一个,但他活了下来,现在成了路家堡的药师。 二十一个孩子,没有一个不痛恨当年的路家堡药师。那个人根本就没有人性! 小九……你也要变成那样的药师吗,还是…… 擦洗了一半,十六维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忽然叹了口气。 「你要进来就进来。你要不进来就请离开。」 沉静半晌,就在以为对方打算走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 拴上门栓又有什么用?十六一边擦洗下-体一边苦笑,他在这堡里哪有隐私可言。 来人进来关上房门,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六也不理他,自己洗自己的。 都是男人,被看光也没什么好吃亏的。何况比这更难堪的都给对方看过了,现在遮遮掩掩反成笑话。 根据以前的经验,把精-液排出来最好,省得第二天受罪。 但洗澡给人看也就算了,真要让他把手指插进那里,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给别人看,他还没那么厚的脸皮。 小心站起,用布巾随便围住下-体。十六走到床前柜子边从里面取出药箱。 他背对着那人,像是随口说道:「你如果要帮我上药那就过来,如果不是那就出去让我睡觉。」 没有人回答他。他无所谓的咧咧嘴,打开药箱从里面翻出伤药。 刚要把药瓶塞打开,「啪」一声,手上的药瓶被人打飞。 唉!手劲那么大干啥?你疼我也疼。 不再被刻意压制的呼吸从他身后传来,「……我都看到了!」 我知道你都看到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如果让小四他们知道并不是老爷强行要你陪寝,而是你自己主动爬上老爷的床,你猜他们会怎样?」尖锐的声音里为何充满悲痛? 十六僵了僵。对方看到了什么?不是今晚他的丑态? 「你看错了。」十六慢慢弯下腰去捡掉在一边的药瓶。 「我看错?」小九几乎像在尖叫,「我亲眼看见你跪在地上求老爷抱你,你还、还露出那么恶心的媚笑!你简直……」 我简直什么?十六转回头,脸上竟然浮现近乎妖媚的笑容。 「媚笑?是这样的笑容么?」他手慢慢伸出,轻轻抚摸同伴愤怒得发红的面颊。 小九明明看到对方的手伸来,却连动都无法动一下,任由十六粗糙的手掌抚上他的脸。 手掌渐渐用力,一用劲,十六把小九紧紧拥进自己赤裸的怀中。 十六现在虽然有张文弱的脸,但他的身材可和文弱二字一点也不擦边。匀称的肌肉徧布全身,肤色略略偏棕。个头比小九略微高一点 第四章 佝着背的中年男人渐渐走近,那一脸被生活拖累出的风霜在月光下是如此明显。 男人一边走一边把外衣的边往腰带上卷,看样子像是出来方便的。 从院中唯一一棵说不出是什么名字的树木边走过的时候,男人顿了顿,嘀咕了一句。也不去茅房了,转身走到树身前站住,岔开双脚手就往裤裆掏去。 「我操!」金元宝在破口大骂一掌挥出的同时,人也飞一般从树身上飞了出去。刚落地,就有两道强劲的掌风同时袭来! 糟糕!上了路晴天那家伙的大当!他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一声短促尖锐的呼哨声从金元宝口中吹出。 立时,原本埋伏在周围的八名四方楼好手接替了他们楼主的对手。而金元宝则转身往那木窗紧闭的房屋冲去。 在金元宝还没来得及扑到窗子面前,一条黑影幽灵般冒出挡住了他所有攻势。 是那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人! 他竟然没有死在他六成功力的一掌之下! 这是极度不公平的一战。 且不说八名好手共同对付两个敌手形成四打一的局面。 四方楼主金元宝排名第六,一身修为又岂在话下!中年汉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不是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宁可自己硬挨上一两掌也要踹对方一脚的拼命劲,恐怕金元宝早已闯入屋内。 直到路晴天一脸不爽的出现在打开的木窗后,这种一面倒的形势才完全改观。 那时,中年汉子已经挨了四方楼主十掌两脚一拐子。没错,金元宝的武器就是一根长度只有一尺三寸的铁拐。 那金胖子逃走时喊的「原来你早有准备」是什么意思? 敢情他还很冤枉? 一路偷偷跟到这,又是暗中下毒又是杀光我的侍从,最后打不过就跑,不怪自己技不如人,却怨我下了套子让他钻? 如果我真的早就布下陷阱,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这里,还让你杀伤我这么多人? 如果不是你自己疑心病重,犹犹豫豫不敢下手,又怎么会反败在我手上? 路晴天瞪着前方跪在地上的两名影卫,眼中有明显的厉色。 路一与路五的身体更绷紧了些。 作为影卫他们失职了,一路跟来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暗中盯梢,还一直跟到了雨家村,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杀人。 托那四方楼主生性多疑的福,让他们及时赶到,争取到堡主的驱毒时间。但眼前躺着的五具尸体和一重伤的同伴,让他们不敢猜测现在老爷心情如何。 大着胆子,路五打破沉寂,「老爷,十六重伤,请容许属下把其带下治疗。」 路晴天的目光落到路五身上。 路五低下头。 随之,路晴天的目光又转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十六身上。 不是他常见的文弱书生相,那一脸风霜的中年苦汉子的面容竟让他有一点点不习惯。 「嗯,带下去吧。」 路五默默行礼,抱起地上的十六向仆从所住的厢房走去。 路一留在原地,听候堡主发落。 路晴天盯着地上五具尸体看了半天,忽然轻轻一击掌,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莫名的,周围的空气好像也变得轻松许多,路一的肩膀也不再那么紧绷。 这次暗算可以说来得完全没有预兆。不但他自己没有察觉,就连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影卫们也没有任何发现。而能造成这种情形的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身边有人被四方楼收买,沿途传递了他的行踪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影卫会没有察觉暗中有其它不轨的人跟踪,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一路跟随。 原因知道了,可问题是背叛的人是谁? 不会是他的影卫。对这点,他给了十一名影卫绝对的信任。而至今影卫们的表现也没有辜负他给的信任。 那问题就出在他身边的两名侍从、两名侍童及一名马夫身上。 可现在五具尸体都躺在这里,他初以为自己推断错误,但在仔细观察后他发现了微妙之处。 五个人同样都死在一刀割喉下,马夫及侍童的伤口都很平整,像是无知无觉中被人割断了喉咙,而且伤痕扁平。剩下的两名侍从有一人的伤口也是如此,但另一人就不同了。 他的伤痕是从下往上开口的,就像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一刀抹开的一样。而且伤口有些血肉模糊,显然此人挣扎了。 路晴天轻笑着负手而立。他相信如果让路九来检查此五人身上的毒性,一定会验出四人中了迷药,而那侍从却没有的结果。 毒和迷药应该都是这个侍从下的,可能金元宝也和他约好,为了不让人怀疑到他,让他自己也服下迷药装昏。 只是小气的金元宝一开始就不想兑付他的承诺,早就做好了杀人灭口的打算。可是他却没想到那侍从并没有服下迷药。 人总是自私的,给别人下迷药不成问题,但轮到自己的时候总会怕个万一,该侍从虽然留对了心眼,却还是没有逃过被灭口的命运。 这个结果对死者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于他却意义重大。 至少让他知道了背叛者是谁。 「路一,你们做得很好。回堡我自当论功行赏。好了,你身上也有伤,早些下去治疗吧。」 「谢老爷。」路一放下心中沈石,施礼退下。 厢房内,路五面色惨白。 「十六怎样?」路一推门而入。 「老爷是不是在怀疑我们?」路五不答反问,脸上的表情有点不正常。 路一走到床边,弯下身察看十六伤势。慢慢的,他皱起了眉头。 外伤还好,但内伤……最重的就是打在右边腰肋间的那一拐,不但打断了十六两根肋骨,也重伤了他的内腑。如果不是老爷出手及时,只要再挨金元宝一掌,十六这条命就算完了。 「没有。老爷一开始就没有怀疑我们。你没见他从头至尾看的都是那五具尸体。」 路一的声音很冷淡,就算死的都是有过面识的人,他也像是没有受到一丝影响。也许对他来说,堡主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那我去找老爷,我去求他救十六!也许靠堡主深厚的内功……」路五闻言腾地站起,转身就要往门外冲。 「站住!」一只手拦住了他。 「你什么意思?老大,你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十六就这样伤重而亡?」路五激动得脸都红了。大有路一敢说一个是字他就跟他拼命的劲头。 路一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路五忍不住拨开他的手迈脚就奔,可路一再次拦住了他。 「也许……就这样让他死了也好。」 「你说什么!」被强行拦住的路五大叫,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主子。 路一在说了那句话后,神情更加肯定,「我说,就这样让十六死了也好。」 「你!」路五气得眦睚欲裂,差点破口大骂。 「我知道自从那事后你就看十六不顺眼!觉得他丢了男人的脸,觉得他肮脏无耻不要脸!可你有没有想过十六也是有隐情的?也许他是不情愿的呢?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这样做呢?」 路一眉眼也未动一下。 「路一!你他娘的忘了十六是我们的兄弟吗!你就算不看其它,看在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挣扎着活到现在的分上,你也应该救救他啊!他是十六啊,是我们的开心果小十六啊!」路五说着说着眼睛红了。 路一终于抬起脸,「我知道。就因为我知道他是我们的小十六,所以我才说——让他就这样死了的好!」 「为什么?」路五满脸都是不置信。 路一无甚表情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哀伤,一闪即逝。 「死的干净!」路一恢复到刚才一成不变的表情,态度亦变得坚定。 路五不理解地死盯着路一,路一冷冷地回看路五。 「嗯……依……」 两人都听见了这声微弱的呻-吟。 路一愣了一下,十六在叫他? 趁路一不留神,路五格开拦住他的手臂,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十六口中呻-吟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如果再不求老爷出手救人,十六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屋内,没有及时拦住路五的路一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十六,眼神复杂。 不屑、不解、不认同、怜悯中又隐藏着愤怒。 你还是不是男人?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要上堡主的床? 为什么身为堂堂男子,却去效彷娼妓做那下作之事? 堡主以前没碰过男人,你十六也没有倾城之貌,又哪来什么强逼之事? 我们是影卫,堡主绝不会在我们中间打主意。他这人一向公私分明,当初如果不是十四主动献身,堡主也不会碰她一根汗毛。 有沉鱼落雁之姿身为女子的十四尚且如此,你十六又是凭什么吸引了堡主眼光? 十六,我不想把你想的不堪,但事实摆在眼前,你要我如何作想? 十六,你变了。变得我都不敢去想你将来的下场会变成怎样。 眼神一变,路一心中已有决定。 右手伸出,慢慢地,慢慢地落在了十六心脏所在的左胸上。 十六在做梦。 天在下很大很大的雪,雪累积在地上已有两寸多厚。 到处都是白色,除了四季常青的植物在白中露出一点灰蓝。 今天是他们约好见面的日子,他偷偷避开众人向后山跑。 想到自己就要见到那个美丽的妖精,他的嘴就忍不住咧到了耳朵根,浑身上下都溢满了说不出的幸福、说不出的快乐。 那妖精就在后山的亭子里等着他,美丽的容颜被山风吹得通红,手也放在嘴边不停呵气。看到他来,一双灵动的双眸里流露出来的不知是喜还是怒。 「你还知道来啊!」 自己只知道傻笑,一个劲地赔不是。 抓过那妖精的手合握在胸前,温柔至极、幸福至极地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依衣,依衣……」 「……依……」 路一的手抖了一下。 十六,我的小十六弟,哥哥不要你像现在这样活着,活着丢人现眼遭人耻笑! 来生,哥哥做牛做马偿还你。 路一垂下眼睑,运气凝功至右臂,掌中猛地吐劲。 「一,老爷来了。」平静的语调中隐隐透出兴奋和激动。 在门被推开的同时,路一收功敛眉,退到床前三步外站住。 只差一点,就只差了这么一点。 路一自己也分不清现在的心情是侥幸还是遗憾。 路五没想到老爷会答应他的乞求。 用内功救人一充满危险,二耗损自己的内元。放眼江湖有几人愿意用这种方法帮自己属下疗伤? 路五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老爷竟很轻易的就答应了。 是因为那人是十六么?曾被他宠爱过的一个手下。 路五不愿意这样想,好像这样想就像是在说十六的命是靠他用身体取悦堡主,换取来的一样。 路晴天让路一和路五在外面护法。 把了十六的脉,果然就如路五所说,人已在奈何桥边徘徊。 要救他不难,心脉未断,只要有一个内功高深的人帮他疏导体内混乱的内息,用深厚内功给他续命直到他能自己运功调息,再辅以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他这个影卫的命按理就能被救回来。 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倒出里面的药丸随手填进十六嘴里。 正好是他自己弄回来的,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药,但身为药师的小九既然说这是良药,那就算不能治本也能治标吧。 他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静等药效化开。 待药效化开再行疗伤之举,可取事半功倍之效。为此,他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约一盏茶后,十六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再等了一会儿,路大堡主突然笑了一声。 他竟然忘了十六那张经过易容的脸,根本看不出真正的脸色变化来。 左手搭上十六脉门,脉象似乎较前稳定了一些。看来他这个影卫的运气还不错。 他伸手把躺在床上的男人扶起,让其盘膝坐好。相当柔韧的身体,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扳弄起来也不显困难。 调适自己的内息,盘膝坐于十六身后,双掌贴向其后背开始默默运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十六喷出一口瘀血,那双紧紧抵在后背支撑他生命的火热双掌才离去。 屋内静悄悄的,一个半趴半伏在床中央,嘴角沾着血痕仍旧昏迷不醒。一个盘膝坐于床头静静调息中。 路晴天的脸色有点苍白,额头还有些许汗迹,在烛光的照映下纹了字的面孔显得有点阴森,却也掩饰不了这人另半边脸的风华绝代。 随着时间推移,路晴天周身散出了淡淡的雾气,渐渐的在他周身形成一圈圈奇异的雾环。 雾环不是静止的,似乎在随他的吐纳在其周身环绕。 很奇妙的景象,在淡淡雾气中静止盘坐宝相庄严的路晴天看起来竟……宛若妖神! 路一和路五在屋外各守一方不敢弄出丝毫声响。 两人的面色都很沉静,似乎丝毫不为里面的情况所影响。只是路五偶尔抬头看向映在窗户上烛光倒影的举动,泄露了他暗藏于内的心焦。 路一则似乎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守卫上。 屋内收功起身的路晴天察觉自己并没有损失多少功力,略略估量下,心想也许不用四五天他就能把损耗掉的功力重新修回。 看来这丹药竟不是一般的好,也许真的就如路九猜想,很有可能是那「九转还魂丹」。如果真是此药,影卫十六倒是因祸得福呢。 可惜,不是自己想要的驻颜丹。 想到驻颜丹就想到上次对此人的惩罚,想到那个惩罚就想到…… 对上那张沧桑的中年男人面孔,路晴天微微皱起眉头。 他不喜欢这张脸。还是那张清俊的文弱书生面孔让他看起来舒服一点。 随手去揭那张中年汉子面孔,却没揭下来。顺着脖颈下巴处溜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丝异样之处。 啧,这十六的易容术真可说是一绝了! 路大堡主不信邪地,顺着对方脖颈以上的皮肤一点点仔细摸索,半晌后脸上终于露出有所获的微笑。 大拇指在十六咽喉下方的皮肤上轻轻搓揉,那里的皮肤不知是不是受热的缘故竟出现些许皱褶。 从桌上取了茶水倒了一点在皱褶处,拇指几许搓弄下,面具和真正的皮肤间有了间隙。 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把那层削薄的不知是什么质地的面具向上卷,这个工作并不容易,路晴天猜想十六通常可能需要什么药水,才能把脸上易容轻易卸下。如今他只靠一点茶水,做起来自然不太顺手。 但就像是找到一个好玩的游戏一样,路晴天慢悠悠地、极为耐心地揭开了那层中年人面孔。 十六,你想要什么? 你喜欢男人?还是想要富贵权势?或是…… 记得自己曾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他:我可以宠你,给你金银珠宝。但也只是如此。其它你就不用妄想了。 他怎么回答的? 老爷不必担心,属下尚有自知之明。 既然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要上自己主人的床?想以退为进吗? 对十六这个人,印象不深不浅。论能力、相貌,此人在影卫中都是不起眼的。曾惊讶于他易容术的高妙,但也止于那一时的惊讶。直到那天他开口主动要求用「抱他」的方式来代替赏赐时,这个人在他印象中的形象才鲜明起来。 在那以前,记得自己从没有碰过男人。 也许是新奇,也许是好玩,也许是想看看这影卫到底有什么不同的花招,他把他召上了床。 但无甚美貌,不懂琴棋书画,床技也拙劣的十六很快就让他乏味了。 一直到免去他侍寝的那一天,他也没弄懂这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尤其是他那种说不出无所谓还是有所谓的态度,实在让人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开口提出那样的要求。 一个谜,但他并没什么兴趣去花精力寻找该答案。他相信最终时间会告诉他为何。 可如今,他忽然有了想要揭开谜底的兴趣。 中年沧桑汉子的面容下是一张看起来不甚健康的面庞。 也许是常年没有见过阳光,也许是现在重伤之下缺乏血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透过细致极薄的皮肤甚至能看到颚下淡淡的青色血管。 传说在大雪山上有一种从雪修炼而成的雪妖……不对,这张脸没有那么妖气。 传说霍去病、赵子龙都是绝世的美男子,不知跟眼前这张脸比起来又如何? 如果不是这样苍白,这应该是一张异常俊朗的面容。 飞扬的眉,微笑的眼,挺直的鼻,善意的唇。 看起来多么舒适的一张脸。 有人美,美的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有人艳,艳的妖异,让人望而却步。 有人秀,秀的倾城,让人不舍亵渎。 有人俊,俊的飒爽,让人心生向往。 而眼前这张脸你无法说他到底有多俊美,就像你无法去测量海洋里的水有多少一般。 这样的俊秀让人喜爱,让人欣赏,同样的也会引起人无尽的欲念和占有之心。 美人起战戈。 原来不止女人,这般绝色的男子亦根本就不应存于此世。 此色只应天上有,落下凡尘就是给人找麻烦来的! 路晴天的眼神从戏谑变为惊艳,再从惊艳变为深沉。 「十六,天下第一美人不会就是你吧?」 第五章 第二天中午,十六被路五叫醒。 醒来后才知道堡主救了他一命,想要当面向堡主道谢,却听路五说堡主已经上路。 「听老爷的口吻像是要绕点弯路办点事。对了,老爷让我吩咐你,让你暂时在这里安心养伤,等伤好后再赶上复命。」 十六点头表示知道。 老爷十成去礼尚往来了。 那个人啊,吃了亏不立马讨回来,他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路大堡主了。 而且老爷他还是那种,哪怕只是吃一点小亏,也要十倍二十倍讨还回来的主儿。否则,你以为路家堡偌大的家业是怎么在短短几年内翻了一番? 用别人的富足弥补自己的贫瘠是老爷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他甚至美其名曰这种黑吃黑行为叫「劫富济贫」。 十六常想,如果老爷也是穷人的话,那皇帝大概就是丐帮帮主。 撇过这个不谈,心想如果那金胖子以为老爷会按照原计划进行行程,那他肯定要吃大瘪。 不过如果金胖子以为老爷会气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杀上四方楼,那四方楼的气数也就差不多了。 路大堡主是什么人?他像是那种冲动的莽夫吗? 虽然金大楼主您差点让小的我命赴黄泉,不过我并不吝于对您表达我无尽的同情和默哀之心。 希望您一路好走,金大楼主。 唉,不是我说您,您就算要对付堡主,也应该选择光明正大的手段哪!要知道……他那人虽然喜欢对别人玩阴的,却一点都不喜欢别人阴他。 阿弥陀佛,佛祖与您同在。 「十六。」 「嗯?」 路五抓抓头,英俊的脸庞一脸尴尬,「那个……老爷好像对你还不错。我先前还以为、以为……」 「以为老爷会见死不救?」十六抱着薄被想翻个身,结果疼得龇牙咧嘴。 「喂!你别动!肋骨断了知不知道!」路五赶紧压住他。 「我这次伤得很重?」 「小九不在,老爷要不肯损耗自身内功为你疗伤,你现在大概已经在和阎老爹下棋。」 「是么?」摸摸自己的脸,不晓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是否会灵验在他身上? 「谁帮我换的衣服?」 十六从醒来就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被换过了,人也是干干净净地睡在被窝里。 路五白眼一翻,「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会侍候你?难不成你以为是老爷?」 十六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说他真的差点这么认为。 路五把放在桌子上的热粥小菜端到他面前。 「吃吧,人饱病也好。」 *** 大半个月后,仍旧是一脸沧桑中年汉子面容的十六,坐在雨家村村长家的大院子里晒太阳。 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断掉的肋骨还得将养一段时间,但也基本无碍。 路五只多待了两天,等他能起身自理就离开。所幸村长一家人得了好处,把他照顾得还不错。 等待的日子并不好受,但难得过这么悠闲日子的十六倒很是乐在其中。 老爷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那天早上醒来不久他就感到脸上传来的异样感。他知道有人动过,且努力把它恢复成原样。 没有人能把他的易容术恢复成原样,就算是教他的那个人也一样。他早已青出于蓝且更胜于蓝。 他不敢说自己的易容术独步天下,但至少在他所知的范围内,没有人在这方面能超越他。 现在老爷知道了…… 他会怎么做?会怎样对他? 自己又要怎样面对他呢? 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院中那棵大树,想到了在路家堡的后花园中也有一棵很大很老的树。 海棠。 美丽的海棠花,美丽的妖精。 从十六岁到二十岁,四年时间他一共只见过她九次。 一见动心,二见钟情,三见未到已是尝尽相思滋味,再见时已情根深种。 第一次见面他就为她毫不矫情造作、直爽天真的个性所吸引,当然他不否认她的美也是震撼他心灵的重点之一。 依衣长得很快,成长后修长的身材不似一般娇小女子。依衣很在意自己的身高,后来四次见面都不愿和他靠得很近,虽然自己一直说不管怎样她都是最美的。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身分了呢? 是因为那张和少堡主看起来越来越像的面容? 是因为对方说话的声音没有珠落玉盘一样的清脆? 是因为对方修长的身材、宽大的掩饰身体曲线的衣裙? 是因为对方在后两年逐渐躲避自己的态度? 还是因为她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时…… 他是不是她? 最后一次见到依衣,以及不久后少堡主突然离堡去山中修行是否有什么关联? 半年后,少堡主回来了。 回来的少堡主变得神光内敛,武功似已达到一种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 这样的少堡主多了什么,但同样的也少了什么。 十六很困惑,他发现变成堡主的少堡主看他以及看其它人的眼光变了许多。变得陌生。 你忘了我吗?还是你不是她?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整整两年。直到他无意间发现,他的老爷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奇怪癖好。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对其他人来说相当怪异,但对十六来说却有点酸酸甜甜的秘密。 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正好顺水推舟。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你看起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十六身体一震。 来人在他身边坐下。随随便便的一坐,也不介意他坐的是地上的青石板,而不是舒适整洁的太师椅。 仰起头,让灿烂的阳光直射到脸上。男人的脸上浮起一种懒洋洋的快乐的神情。 「怪不得你喜欢没事就爬到屋顶上晒太阳,冬天晒太阳果然是美事。」 原来他知道。我还以为那四十一天中,他留意的只是在床上的自己。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看过你的真面目。」男人淡淡地说。 十六慢慢起身,慢慢在男人身边跪下。 「十六谢过老爷救命之恩。」 「没什么好谢的。你这条命本来就是我的,救你只为让你以后更好的效命。」 「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半晌,男人坐直身体,伸出手捏住十六的下巴抬起,看着他的眼睛道:「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 我说了你肯给?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那好,我换一个问题问你——为什么你要主动爬上我的床?」 老爷,您能不能不要问得那么直接?您就不想想现在院子里外至少有两个影卫在竖着耳朵听着? 「哑巴了?我记得你伤的是肋骨,内伤也给你疗好的差不多,怎么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倒把舌头养断了?」男人嗤笑。 十六觉得下巴被捏得生疼。 「张嘴!我看看是不是舌头真的断了!」 「老爷……」十六说不出话了,嘴被迫张大,被无礼地探视摸索。 「你喜欢男人?」手指在他舌下按压,刺激他流出更多口水。 这个样子真的很没尊严,十六有点痛苦,却没有挣扎。静静的,任其戏弄。二十年来,他首先学会的就是隐忍。 男人似乎玩上瘾了,皱着眉头说你这张脸真难看,手下却在他口腔内肆虐。 「或者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富贵权势?」抽出手指,令他舔干净。 十六犹豫了一下,乖乖低下头伸出舌头一根根舔净。 「你怎么这么听话?你不会是……」路晴天想笑,拍了拍他的面颊。 十六突然想撕开现在这层面具,看这个人在看到那张脸后是否还会对他如此轻薄。 「呵呵,如果是第一个答案,为了不让你淫乱路家堡,我只好废掉你的功夫,把你送到男娼馆接客。唔,以你这张皮后的相貌,就算你已经年龄偏大也不用担心没有客人捧场。如何?」 十六脸都白了,可惜看不出来。 「如果是第二个答案嘛,你就去宁王府侍候他们的小王爷好了。这样一来不但能满足你对荣华富贵的追求,同时对路家堡的生意也能派上一些用场。你不用担心自己不够胜任,那小王爷对男人并不十分挑,就算没有出色的相貌衬托。 「我听人说那小王爷似乎特别喜欢身体柔韧、肌肉均匀的健壮男人,说是这样的男人凌虐起来才够滋味。你这样的,大概会非常合他的口味。」 「……老爷,属下觉得堡里负责养狗的二顺子要比属下强壮多了。」 「哈哈!」 路晴天大笑,显然他还记得两年前二顺子用两只狗,把十六追得爬到厨房房顶上不敢下来的事。而这个二顺子就是影卫中的二。 笑容一收,男人的表情变得莫测高深。 「如果是第三个答案……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 「老爷不用担心,属下曾经也说过,属下尚有自知之明。」 「哦,是吗?」路晴天突然发出冷笑,「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那张脸!」 十六面色不变,眼神中却微微流露出一点点自嘲。 「说!」 十六抬起头,深深看了男人一眼,随即低下。 「禀告老爷,以色侍人下场最是可悲。再美的容颜也有老去的一天。属下只是……」 「你不想我因为你的外相而宠爱你,你竟然指望……」我会看上你这个人么? 「四十一天的宠爱,属下已经知足。求老爷看在属下忠心一片的分上,让属下继续留在堡中效命。」 路晴天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起身,站起来就走。 十六跪在原地,没有命令也不敢起身。 久久,太阳已经偏西,十六的双膝已经疼痛到麻木。 有人影来到十六身边,「老爷命你明日一起随行。」说完就走,一点犹豫也无。 特殊的低沉嗓音,却是现在硕果仅存的女影卫十一。 自己这个样子,身为女子的十一大概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吧。苦笑。 十一精得很,也不说老爷让他起身了还是不让,存心让他跪到天亮。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听到从主厢房内传出一声:「去歇息吧。」 ***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碰到路五,笑着扬手说了声「早」。 路五从他身边走过,打开大门渐行渐远。 举起的手缓缓落到后颈,揉了揉,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适远行,宜嫁娶。 没有人叫他,也没有人吩咐他做任何事。摸摸肚皮,十六决定溜到厨房找点吃的果腹。 正把主人家特地起早蒸的雪白馒头往嘴里塞的时候,路一推门进来,手中是已经空掉的托盘。 「咳,早。」十六赶紧端起灶边的稀粥灌了一口,把堵在喉咙口的馒头送下肚。 路一把托盘放到灶台上,快走出厨房时才转回头道了一句。 「老爷令你随行侍候,一盏茶后起程。」 一如平常的冷漠没有感情,早已应该习惯,可这次却扎得他难受。 「呃,吃过饭了没?」 路一转头走出厨房。 十六看看自己的手掌,深深吐出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吐完,一阵风传来,抬起头正好看见路一一掌向他扇来! 相当狠的一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耳鸣,脸上火辣辣的疼。 「打你这头不要脸的蠢驴!」 十六一下懵了,「一,大哥,我……」 反应过来后,眼中的神情似笑似哭。 「不准叫我大哥!我没你这么不要脸的弟弟!」路一见他抬起头,扬起手像是还想给他一巴掌。 「大哥,你怎么跟小九一样,老是喜欢打我脸。」十六的声音充满委屈。 「你!」 路一差点给这人气岔了气,气得转身就想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十六不同往常的语调。 「大哥,对不起,我也不想。但我……已经陷进去了。」 路一手掌捏了又捏,终究还是没有打下第二巴掌。 「蠢驴!迟早一天给你收尸。」 「谢谢你……哥。」 谢什么,已不用说。路一手掌按在门框上,硬是忍住没有回头。 *** 奇怪啊真奇怪。自己明明是喜欢女孩子的,怎么到后来却变成了男人呢? 好吧,就算自己喜欢的对象是个小骗子,骗了他三、四年,骗到最后自己也不在乎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了。但为什么自己只能躺在他身下面? 十六真的很想对马车里的人做一些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 比如摸摸他,亲亲他,调戏调戏他,看他脸红,听他瞋怒,最好能让他在他的身下轻喘哭泣。 前提是如果马车里的那位不是个爷们,也不是掌管他生死的主人的话。 这次出行,他命令他随身侍候而不是隐身听令。以为会有什么变化,结果近十日来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是不是自己太高估那皮相对他的影响力了? 就是说嘛,人怎么能只靠一张面皮就事事称心。想要把人迷得失去三魂六魄,他还得在其它方面也付出努力才行。 比如…… 清清喉咙,衬着路边绿树葱翠,他扬起长长的马鞭在空中打出一声响亮清脆的呼哨,随即张口就唱: 山高那个水远哟—— 路漫漫那个情长长哟—— 郎有情来君有意, 跨越三千里河川来相会哟——嗨—— 头上青天作见证,过路神明听我言——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莲藕丝不断,斧砍江水水不离, 君上碧落吾搭梯,君下黄泉吾垫底哎—— 生生死死永不弃哎——永不弃哎—— 「闭嘴!」 哎——嗨—— 「路、十、六!」 「属下在。」十六收起马鞭,平声对马车里的人回道。 「你记住,下次再碰到金胖子不要和他硬斗,唱歌给他听就行了。」车厢里主儿的声音一本正经,听不出来是表扬还是批评。 十六虚心受教,老老实实地回了声:「是。」 车厢里没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噎住了……半天才听到一句:「他奶奶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十六莞尔。 山中勉强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偏僻官道再度恢复原来的寂静。除了偶尔从山林中传来的鸟叫兽鸣,就只有马车车轮压在地面上的辘辘声。哦,还有时不时鞭子挥在空中的呼哨声。 十日路程已经进入潜山县范围,道路渐渐难行,也是因为进了山区的缘故。 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眼看日头已快到晌午时分,可路上不见什么酒家饭铺的影子。 「老爷,您看我们是再赶一段路进潜山县城里打尖,还是在附近林中休息一会儿?」 「赶路。」 「是。」 简单的对话结束,接着而来的就是沉寂、沉寂,还是沉寂。 「谁教你唱的山歌?」 嗯?十六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禀告老爷,没有人教。这几年走南闯北听得多了也就记得了。」 「哦。十六,你还记得你是哪里人吗?」 敢情老爷这是在跟他聊天? 「记得一点。不记得到底在哪里,但印象中家里附近有很多高山还有很多茶田。」 「是吗。那时你多大了?」 「属下进堡的时候已经快五岁。」 一声长长的「哦」后,没了下文。 十六也不在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丝不苟地做着赶车兼护卫的活计。 辘辘,辘辘的车轮声在山道上回荡着。 「你还会唱什么,唱来听听。」 哎? 「老爷让我唱山歌,十六不敢不听从哎——哟喂——」他嘴一张,扬着笑脸唱上了。 从前有个石头城,城里美人色倾城, 小小少年放牛郎,家中无银亦无粮, 偏为美人失了魂,日夜做梦成双对哟—— 美人哟,你听我说—— 牛郎没钱心真真,拼命干活把银挣, 待得家中粮满仓,定让月下影成双, 三生石上把名刻,生生世世结成对哟——哎嗨—— 山歌换了一首又一首,欢快活泼嘹亮的歌声挑得山林两边的鸟儿也跟着一路欢唱,好不热闹。 路大堡主坐在车厢中一直没有出声。也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 十六到后来,干脆就只顾自己唱得高兴,把个情怀抒发得彻彻底底! 「砰咚!」 一根粗粗的棒子从树上掉下,正好掉在马车前方不远处。惊断了十六的歌声,也打破了什么特殊的气氛。 十六趁这当儿,拿起挂在座位一边的水囊灌了一口,刚想用鞭子把那根挡路的木棍从路中心挪开时,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 嗯,不错,落地还挺稳。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十六吓了一跳,手一紧,赶紧吆喝一声生生止住马车行进。他怕慢了会撞上那人。 十六还没开口说话,后面路大堡主已经好奇地从车厢里探出身来。 先不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路上有占山为王的盗匪,光是这盗匪发出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人想要探头一看,哪怕稳如路晴天也一样。 那人怕人家没听到一般,又用他奶声奶气……的嗓音喊了一遍。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就如同小儿背书一般。 没错,这拦路盗匪竟是个牙还没长齐,头顶扎着冲天辫的奶娃娃,看样子顶多八、九岁。 大大的眼睛,翘翘的小鼻头,水嫩嫩的小嘴,嫩呼呼的小脸蛋,胖嘟嘟的小手小脚。两手叉腰挡在路中心的小模样见者心喜。 路晴天当场就笑了出来。「哪家的小鬼,书听多了不成?哈哈!」 十六也想笑,但身为影卫的他首先就是提防,不管对面站的是什么人。这小孩虽然是八、九岁的样子,但武功底子打得不错。就算只是小孩胡闹,他也不能怠慢了自身职责。 「十六,给他一个元宝就当提前给压岁钱了。」路晴天的心情显然很好,拍拍十六的肩头示意。 「是,老爷。」 十六从座位下面拉出一个小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跳下马车向小孩走去。 小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正向他走来,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就像坏蛋的大汉。 「给,拿着吧。快点回家,小心家里人担心。」十六尽量放柔嗓音怕吓着小家伙。 小家伙歪头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那锭元宝,一把夺过。本想放到怀里,想想又掏出来放到两腿之间的地上,昂起头,再次叫道:「把所有银子都留下!」 十六愣了一下,他还嫌少? 有人走到他身边站住,「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路晴天的声音不掩笑意。 十六退后一步,退到堡主身后站住。 「把所有银子留下,我可以饶你们一命!」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对着两个大人一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好了,不要胡闹了,我们还要赶路。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看你拦路抢劫,就把你抓起来送进官府打屁股,知道么?」路晴天吓唬小孩。 「你们给不给?」小孩噘起嘴。 「给你你要怎么拿回家?你会赶车吗?」路晴天今天的耐心出奇的好。 小家伙眼珠滴溜溜一转,手一指,「你帮我赶车!再帮我把东西背上山!」 「呵呵,」笑声一顿,「十六,把这小鬼扔到树上睡一觉。」 「是。」十六躬身。 就在十六走向小孩、路晴天走回马车,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突然! 「啊!」 只听十六大叫一声,扑通一下栽倒在地,倒地后就开始浑身抽搐满地打滚。 路晴天几乎在听到十六叫声的同时,飞身就向小孩抓去。 手刚沾上小孩的衣服,路晴天忽然一抖手把小孩扔了出去。他连点右手腕数处穴道,眼看着右手在几眨眼的工夫就肿-胀了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划破食指,把毒血向外逼出。 转头再看十六,只见他这个影卫完全失去人形,披头散发在地上滚来滚去,嘴中也终因抑制不住痛苦而传来微弱的呻-吟。 好厉害的无影之毒,竟能一照面就让武功不弱、防毒能力也不错的十六中了招。 路晴天犹豫一下,伸指就向十六的睡穴点去。 「住手!」微弱的喝声传来,伴随着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声。 路晴天手指停顿在十六身体上方。 「不要点他身上任何穴道,否则他一身武功将付之东水。」 随着话音,林中走出一蓝衣布裙的女子,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软绵绵失去意识的小孩。 「小女子给公子赔礼了,小弟不懂事,招惹了两位。咳咳……全是小女子教导无方,还请这位公子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不懂事的弟弟。」 路晴天转回身。 女子抱着小孩膝腿微曲福了一福,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遇。 女子眼中闪过惊讶、担心、惶恐、羞涩等数种复杂的神情。 路晴天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解。 蓝衣布裙也无法掩饰女子的国色天香。 路晴天也见过不少以美色著称的女子,眼前的女子跟她们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的柔。 柔到骨子里的温柔典雅素净。不像是出身山野,倒像是…… 「唔……」压抑的呻-吟打断了两人的对望。 女子低下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这位姑娘,既然是无心之过,能不能请你先帮我的属下解毒?」 「这是自然。」女子连忙道:「不过……」 「你弟弟没什么事,只不过被我震昏过去罢了。等会儿你帮他推宫过穴,他自然会醒来。」 「不是,小女子说的不是这个。路堡主威震一方,大人大量,自是不会跟小娃娃一般见识。小女子想说的是,贵属下所中之毒比较难解,本是小女子给小弟让他在生死关头自保时用的。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知轻重,对贵属下下了此毒。小女子可以暂时让他不再痛楚,但要想解清身上之毒,却得麻烦路堡主二位到陋居一行。」 她认识我? 路晴天眉毛扬起,眼中露出兴味。 第六章 云姐,云弟。 说是在此山中已经生活多年。 虽然认识这对姐弟对十六来说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对堡主来说却有所得。 据那云娘所说,潜山中确实有一山谷名曰黄泉。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山谷原本的名字并不叫黄泉,只因近几年来有数位山里人在该谷莫名丢了性命,才被山里人叫作黄泉谷,意为警示。 得知消息后,加上他身体内毒性已经化解,堡主立刻提出辞行。 云家姐弟把二人送出山道,指明去往黄泉谷的路径,婉言推拒了堡主的谢礼,站在山道上目送他们离去。 本以为从此就和这对姐弟再无纠葛,却没想到世事难料。 「那云家姐弟大概是进山中避祸来的。他们虽然生活拮据,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却显示了他们曾经生活富裕。」路晴天走在山道上随口说道。 「要属下回去后查查他们底细吗?」 「不用。」路晴天犹豫了一下摇头,「我本来以为她会藉口为你解毒而提出一些条件,没想到……」 「属下无能,请老爷示罚。」 路晴天顿住脚步,瞥了一眼跪在地下请罪的下属头顶,「要我罚你?那你把衣裤都脱了吧。」 哈? 「还不起来!你要跪到什么时候?蠢!」 ……老爷这是在跟他开玩笑? 「谢老爷宽宏。」 不错嘛,从聊天到开玩笑,算不算是一种感情上的进步啊? 十六心中愉快,脚步也轻快了些许。 路晴天又扫了他一眼。 两人默默地在山林中穿行,无论是十六还是路大堡主都是惯于穿山越岭的人,对这点山路倒也不为苦,手中各持一根探路棍走得相当稳妥。 十六跟在路晴天身后,一会儿转头四望,猜测其它影卫都藏在什么地方,一会儿偷偷瞄瞄前面人的脖颈,想一些不该他想的胡涂心思。 大约走了近两个时辰,走在山道上,偶尔透过树林空隙,已经可以清楚看到不远处高高在上的南岳。 南岳,又名天柱山。一柱擎天的山石高高耸立在山峰上,远看似已插入云端。 「你不会难过吗?」 什么?十六脚步一顿。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难过的表情。就算当初我令你搬出辰院。」 辰院,老爷的起居之处。除了侍候他起居的两位老仆,及隐身听令的影卫,就再无他人可以轻易踏足。 曾经,他作为侍寝,人在辰院中侍候了一个月零十天。 那是个非常安静的院落,安静得让你闭上眼睛就可以轻易地睡着。有好几次他就那样躺在屋顶上,看着天慢慢睡着了。 他不知道那段时间是不是就叫作幸福,那人曾轻声唤他的名,把他揽到身边坐下,一起静静地看明月听虫语闻花香。 他记得他的胸膛很宽厚,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声音温柔的可以醉人。 他的行为并不放肆,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女人看过。 在床上他从来没有任何过分的要求,言语中也没有侮辱和低贱。 他甚至弹琴给他听、作画给他看,有时候兴之所至,还会来上一两段应景的诗词。 那段时间,他差点就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他的爱人、伴侣和知己。 「为什么要难过?」十六笑了笑。 路晴天回头。 十六为他拨开前面横路伸出的树枝。 「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你就不会难过。何况就算属下难过了又怎样呢?您不觉得一个大男人终日愁眉苦脸,慨叹君欢不至本身就是个笑话?」 「我指的不是这种难过,而是……」 「您希望属下看您的眼神偶尔露出悲伤不舍是吗?您希望属下应该在离开辰院后,每次看到您都躲躲闪闪欲擒故纵?还是希望从别人口中,听到属下借酒浇愁愁更愁的丑态?」 路晴天微微眯起眼,「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话的口吻有点犯上?」 十六笑,「是有点。但属下知道老爷您不会因为这而惩罚属下。」 「为什么这么肯定?」路晴天的表情有点玩味。 「因为……老爷对美人总是心软的。」 「哈!美人?你吗?」路晴天摆袖嗤鼻。 「老爷。」 「嗯?」 「到了。」 乍一看,这和普通的山谷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因为天气转冷的缘故,山谷中落满黄色、灰色的树叶,山谷中的树木也不再那么郁郁葱葱。 谷中偶尔露出的嶙峋怪石趴伏在地表,形状各异,衬着山谷深远显得有点阴森诡异。 「这就是黄泉谷?」路晴天转头四处打量,眼中有点失望。 不对,感觉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按照那位云小姐的指点来看,应该就是这里没错。」 十六注意到堡主失望的眼色,小心问了一句,「老爷,请容属下一探。」 「不用,一起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感觉对不对,先探探也是好的。也许…… 两人走得十分小心,这里既然称为黄泉谷,那就肯定有被称为黄泉的理由所在。 两个人武功虽高,但对毒物、机关之类还是相当头疼的。 「沙沙,沙沙。」 只有二人在落叶上走动的声音。 似乎连鸟叫虫鸣都消失了。 十六摆出全副心神戒备,他不知道老爷在寻找什么,但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危。 像是一种嘲笑般,任两人神情紧张的在山谷中走了大半个时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眼看山谷已到尽头,路晴天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端的天柱峰,神情中有一丝疲累。 又没有找到。 到底在哪里呢? 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地方给忘了呢? 一定要想起来!一定要找到!否则…… 路晴天知道他丢失了一件很宝贵的东西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努力寻找着,他知道自己一定给「它」留下了一个线索,只要让他找到这个线索。他就可以把自己缺少的那块重新补全。 不可或缺的一块。 突然! 「走!」 以肉眼不可辨识的速度一把抓住十六的肩膀,猛地掷向山谷最高处,路晴天自己则以此反动之力一掠三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人脚底刚刚离地,一阵机关声响起,从深黄的厚厚落叶中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短箭,长仅三寸,尖端发黑。 及时雨!落雨堂,雨家村。 电光石火间,路晴天已经理清思路。 原来从雨家村受袭开始,他们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连环算计中。 如此说来,那指路人的云家姐弟,怕也不是富家落难子弟那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 如果说四方楼金元宝偷袭、暗算他还说的过去,他和那金胖子有间隙也不是一年两年内的事。 但落雨堂为什么也会参进来?他可不记得自己曾断了落雨堂的财路,还是玩了落雨堂主的妹子! 落雨堂啊落雨堂,既然你有本身敢来挑这段梁子,就不要嫌今后梁重压断你的腰! 「老爷!找到了!这有一个……」声音突然断掉。 好个十六! 路晴天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十六的打算。心中暗赞一声,作势就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 没等路晴天动身,呼啦啦冒出了五、六条身影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原来不止落雨堂和四方楼,连崆峒、形意门也参了一腿。 很好,鸟为食亡。你们今日来此,也算死得其所了。 路晴天冷笑声中连避落雨堂部众射来的暗器。 不知情的人看他一脸焦急愤怒,还以为他有多想赶到对面,却不知路大堡主已经渐渐偏离了路线,绕到了人眼不能及的阴暗处。 一声闷哼,路晴天的身体从飞纵中摔落,掉入落叶乱石中。 暗器雨停了下来,似乎在确定人是否真被暗器射中。 有人不怕死地掀开伪装,小心翼翼地走向路晴天的落地处。 「咦?人呢?」 山谷上有一处裂缝,十六就是被掷到了此处。 裂缝分为两头,一头深入山腹,洞深不知处。一处连接山头,像是活路。 路晴天出现在缝隙处,嘴唇相碰,轻轻发出一声只有他和影卫们之间才知道的特殊联络音。几乎是立刻,身后暗处传来了故意弄出的声响。 一道温暖的气息出现在身后。 「老爷。」 「他们都进去了?」 「是。」 「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知。」 「那些人在下面等不住了。」 「老爷的打算是?」 路晴天笑得阴森,「让这里名副其实。」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屠杀。 崆峒派死在形意门的拳脚下。 形意门死在落雨堂的暗器中。 落雨堂被四方楼的人斩杀。 四方楼在崆峒和落雨堂的围攻中全歼。 四方人马,无一活口。 死得蹊跷,死得诡异,却死得毫无破绽。明知其中有鬼,却不知鬼在何处。 这也是十六第一次见识到自家堡主的绝到底绝在了何处。 *** 人是不能大意的,说的就是路晴天眼下的情景。 以为事情已了,带着属下大摇大摆的从原路返回,途中看到一只不小心被落雨堂暗箭射中的小动物,也许因为心情好,也许因为无聊,也许因为…… 总之,他为那只貌似幼鼠的小动物拔了短箭,甚至还好心情地捧起它想查看它的伤口为它治疗。 就在他捧起那只有着一只大尾巴的小动物的同时,那畜牲的尾巴一翘,从尾巴后面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了一根尾针! 避之不及! 一是没想到。二是没设防。 谁会对一只看起来幼小且可怜兮兮,又没什么攻击力的小动物提防呢? 所以路大堡主就着了道儿。当着他属下的面,极没面子的摔倒在地,还被那小家伙给逃了。 「老爷!」十六连忙跪地抱起路晴天。 「我一定要抓住那小王八蛋!」 这是路晴天在昏倒前留下的唯一的一句话。 从堡主肩头拔下那根大约小指长短的尾针,小心用布包起放进百宝囊。 眼看堡主脸上已泛出黑气,十六不敢怠慢,立刻用小刀划开被针刺中的地方让毒血流出。 一番挤压,发现发黑的血液流出得非常缓慢,不管有没有效,他张嘴附上伤口,把毒血一口口吸-吮吐出。 可惜效果不佳,堡主脸上的黑气没有加深但也没有减轻。 不晓得是什么毒,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药解。他探手入怀,摸出那颗小九塞给他的说是救命的解毒丸,认命地塞进他家老爷口中。 老爷,对不住了,如今只有相信小九塞给小的这个私房货了。 不过,小的可不保证这到底是小九藏私下的宝贝,还是打算拿小的来试药的未成品。 为今之计只有…… 十六把路大堡主平放在地,站起身提气仰天长啸。 两长四短,这是联系附近路家堡影卫的紧急信号,只有堡主万急时才可使用。 也许啸声会引来其它有心人,不过在这之前他会把堡主藏好,直到影卫们前来接应。 他转身弯腰抱起路堡主,向乱石草丛深密之处走去。 如果不出意外…… 可惜天不从人愿,比路家堡影卫更快到达的,是显然早已埋伏在附近心怀不轨的某些人。 一共有四人,光看衣着也看不出是哪路人马,眼看他们一路探勘,竟越来越往他们的藏身之地靠近,十六一咬牙,脱下外衣盖在仍旧昏迷不醒的堡主身上,猫身从藏身之地窜出。 他要把他们引开。 如果就地格杀说不定还会引来其它人,而且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那四个人的对手。 现在把这帮人引得越远,堡主就越安全。自己已经留下只有影卫们才知的标示,只要拖到伙伴们到来,堡主就安全了。 他掌心中扣住一枚落雨堂的短箭,目标,离他们最远的那个人的肩膀。 一击即中! 被击中的人发出一声怒吼,一掌向暗器发射来的方向挥去。掌劲竟雄厚十分! 不等掌劲及身,十六使出全身功力,朝完全相反的谷口奔去。 身影一动,位置立刻暴露。 怕四人还不上当,十六紧急下叫道:「东西不在我这儿!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四人几乎同时向十六追来。 夕照下的黄泉谷显得宁静祥和,就好像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唔……」 路晴天口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无意识地捂住受伤的左肩,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是什么见鬼的地方? 身下潮湿坚硬的感觉告诉他,自己躺的地方绝对跟床这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再看头顶上的阴影,加上耳边传来一些钻土生物的窸窸窣窣声,要不了眨眼工夫路晴天就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了。 该死的十六!你是不是在故意报复老爷我啊! 「沙沙,沙沙。」 有谁在靠近。路晴天停住一切动作仔细凝听。 「路堡主?」 ……云娘? 一阵眩晕传来,出去还是不出去? 等路晴天挣扎着从藏身之处挪出,回头再看刚才的地方,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影卫十六给他找了一个相当隐蔽的藏身地。 到处都是落叶和半人高的杂草,还有乱石。他刚才躺的那块地方就正好在一块深深插入地面的大石下。 大石从地表上看方方正正,似乎下面也应该是四四方方的平整放在地面上。却不知这块表面四方的大石下方却是突出一块,而这一块恰好深深插入地面,更巧妙的是在地面与大石之间,正好有了一条可容人平躺的缝隙。 加上大石周围的杂草落叶,如果不弯下腰拨开草丛,翻开石头一点点寻找,还真的不太容易能找到他刚才的藏身之处。 「路堡主?」 路晴天抬起头,对来人露出一个微笑,随即再次陷入昏迷。 路晴天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再睁开眼时,身边是一脸焦急内疚的云娘。 他低头瞄了一眼受伤的肩膀已经被妥善包扎好。那花色一看就知是女子内衣裙的一部分。 不远处特殊的联络音传来,不是十六,是一。 路晴天装作试着抬起膀子,扬手做了个暂等的动作。 云娘看着依靠在大石上神色慵懒的路晴天,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红晕。 衣衫上还沾有尘土,左肩的衣衫更是被撕破,上身还有血的痕迹,明明应该是狼狈不堪的场景,偏偏在某些人身上就凸显了另一面的魅力。 如果说平日衣冠整洁、笑傲不群的路晴天像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贵公子,那么此时的他看来就像是游戏人生,骗得无数女子倾心的江湖坏浪子。 想到一些关于这位路大堡主在女人方面的传闻,云娘的脸更红了。 「路堡主,你……还好么?你走之后小女子也不知怎的总有点心神不宁,想过来看看说不定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却在大半路上听到啸声,害怕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娘看向路晴天受伤的左肩,脸上有一丝痛惜。 「这是姑娘处理的?」路晴天意指左肩。 云娘犹豫一下点点头,「我看你受伤……」 「劳云姑娘关心,本也没什么事,却大意下给一个畜牲伤了。」路晴天露出一个能让十个女孩子中九个半都会心头小鹿乱撞的微笑。 「畜牲?什么样的畜牲?」没想到云娘听到此言后,神情却紧张起来。 路晴天心中一动,「一只看起来像幼鼠,但有一只大尾巴的动物。不是松鼠,也不是黄鼠狼,介于两者之间,颜色紫中带黑。我大意下被它尾部射出的毒针所伤。」 「啊!」云娘发出惊叫,惊慌溢于言表。 「怎么?」 「那是、那是……其实我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动物。只不过在黄泉谷中莫名死去的当地人都是中毒而死,死时身上好像就有一根小指长短的黑细骨针。但我也只是听说,以为只是当地的无稽传说也就没有当真。对不起,如果我早跟路堡主说就好了,对不起……」 云娘秀美的容颜泛起哀色,一脸自责。 「这和云姑娘你没关系,不用自责。你看,我不是很好么?相反我还要谢你相救之恩呢。」路晴天笑的爽朗。 云娘福了一福,「云娘适才并不知路堡主到底是为何毒物所伤,只能简单处理了一番。如今知道毒物为何,如果路堡主放心,可否随小女子回草庐,让我为路堡主仔细察看一番?」 路晴天也不知在想什么,捏了捏手中外衫,露齿一笑,「有劳云姑娘。」 衣衫在此,穿衣的人呢? 只穿着中衣的十六正在满山带着人到处乱窜。 当然,他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等他成功把人引得在林中打转,自己身上也添了大大小小不下三、四道伤口。 落雨堂及形意门的高手。至少也应该是堂主级以上的人物。 对于自己能成功摆脱这些高手,十六有点得意。 在山谷口找到堡主留下的标记,顺着标记一路找到离开还不到一日的云家。 还没看到云家大门,十六就先唉声叹气起来。 为什么堡主和美人那么有缘啊! 怎么我每次受伤都碰不到美人救我呢? 透过窗户看到自家老爷正被云美人侍候得舒服,看两人眉来眼去,自觉也不好打搅,摸摸鼻子另找地方疗伤去也。 *** 深夜,月明星稀。 这原本是云家姐弟栖身草庐中云弟的房间,现在被收拾出来当路大老爷的疗伤处。 草庐内静悄悄的,十六溜进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 老爷的气息听起来很平稳,不像是中毒深重的样子。 他没有见到路一或任何一个影卫守在门外,那只有一个可能,老爷让他们隐身了。 两相综合,可以明白他家堡主的毒已经不碍事。 不过既然毒已经不碍事,老爷怎么会听不到他溜进来的声音,还睡得这么熟? 「一身血腥味,就算你不把呼吸故意放重,我光用闻的也能闻得到!」 吓! 「过来。」 十六老实地走过去。 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这个人真的有诱惑人心的能力。十六差点不能克制的把手伸向那刻字的面颊。 「你站那么高,我脖子仰得很累。」 十六闻言立刻在床前跪下,与老爷平视。 「把面具摘了。」 他掏出特制的药水轻轻除下面具。 「……真丑。」温厚的手掌摸上他的脸,长着老茧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滑过。 很痒。十六想抓,又不敢动。 「你怎么会长得这么丑?」 是谁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路晴天有点不愿承认自己受了这张脸的幻惑。想放手,偏又有点舍不得。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外貌会如此重要,如果你在堡里天天举着这张脸晃荡,现在说不定我们路家堡已经是皇亲国戚,或者……我早就奸了你也说不定。」 「老爷,如果老堡主听到您用这种地痞流氓的口吻说话,他一定会把文修书院的夫子重新请回来。」十六正经地说。 路晴天呻-吟一声,「那个夫子……杀了我也不要再见他一面!」 「您还记得他?」 「当然。那个xxx……」一连串连地痞流氓也甘拜下风的骂言,从路大老爷那张看起来相当斯文的口中吐出。 呵呵,十六也记得。他记得年幼及年少时相当调皮捣蛋的少堡主,有好几回因为得罪夫子,落到待学生异常严厉的夫子手中,挨了不少顿板子。 路家堡没有娇惯的少爷公子哥,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 少堡主虽然身分尊贵,但受的训练受的苦并不比他们影卫少。否则你以为路大老爷今天一身本领是怎么来的? 「我以前和你关系很好么?」 什么? 路晴天闭上眼,翻了个身,「我记得,我一直记得我年少时似乎和一个人很好,非常好。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十六怔然。 「……是你么?十六。」 你要他怎么回答? 十六深深地叹口气。 那个趴在他胸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元凶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大大叹了口气。 *** 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孔,配上一张故意扮出来的老成表情本有着说不出的可笑,但十六一点都不想笑。 他想,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三天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了解到这个孩子的可怕。 天真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着骄蛮、任性、自私外加眼神恶毒。 谁说人之初性本善? 「你是仆人对不对?那等你们堡主娶了我姐姐,你也就是我的仆人对不对?」 想得美。 「我姐姐很漂亮,又温柔,你们堡主一定会娶我姐姐的。我告诉你,我现在说的话你都要听,否则等你们堡主娶了我姐姐,我就让人用板子打你,打得你屁股开花!」 死小孩。 「喂!我今天要玩骑大马,你来做我的马!」 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听见没有!」 十六想捂上耳朵。小孩子的尖叫声简直可以杀人。 「喂!我在跟你说话!」小手捣在胸口上的力道一点也不轻。 「你再在我耳边叫,我就把你绑起来扔到大树顶上。」 小孩两眼圆溜溜地瞪了他半晌,突然舌头一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哼,你根本不敢!」 没错,他是不敢。 尤其是他家老爷看起来对他那个姐姐又很有兴趣的样子。 云娘,一个集美丽温柔聪慧于一身的女孩。尤其是她的温柔。 没有人能抵挡一个美丽女子的温柔,何况是桃花不断的路大堡主。 因为云娘对路晴天有救命之恩,路大堡主除了答应伤好后接云家姐弟回路家堡安身外,更应承要为其探查云家的仇人。 「山中风大,你身体又还没全好,小心受寒。」纤纤玉手抖开披风亲自为路大堡主围上。 十六看看手中外袍,再看看对面,重新退回暗处。 「多谢。」路晴天回以温柔的微笑。 云娘不着痕迹地顺势在他身边屈膝坐下。 「谢谢你肯带我们去路家堡安身,云娘本身倒是没什么,只是不忍心小弟在山野中埋没。他又是个闲不住的孩子。」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倒是劳云姑娘三番两次解救,实在是承了莫大恩情。」 「堡主千万不要这样说,这样说简直折煞云娘了。」云娘慌忙摆手,「且不说一开始是舍弟不好,小女子出手救治本就应当。这次,如果不是小女子没有事先警告,以堡主的身手又怎会被一畜牲暗算? 「说来说去都是云娘不好,如今又承堡主厚情,愿意给小女子姐弟安身立命之处,云娘才真是不晓得该怎么报答才好。」 报答?嗯,下次如果有机会能救堡主的话,他会记得在救之前先问问他愿不愿意以身相许之类。十六摸着下巴,认真考虑此事可能性。 「对了,如果没什么忌讳的话,不知云姑娘可否赐教我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种毒几乎是中者立死。」 不知路大老爷是否有意拉开话题,没有再在报答什么的上面打转。 「自然不敢隐瞒,」云娘轻掠秀发笑道:「云娘看到堡主时,堡主中毒已深,还好堡主内功深厚把毒逼住,没有往心脉去。为堡主放毒后,便用自家制的解毒药抹在堡主伤口上。等晓得堡主为何物所伤,贵属下又带来该动物的毒针,剩下的便是对症下药了。」 「此次路晴天能得以活命,全靠云姑娘妙手回春。」路晴天拱手施礼。 「不敢当。」云娘也连忙回礼,「堡主千万别如此多礼,实在折煞小女子了。」 「嘻嘻!姐姐暗中都跟我说路大哥怎么怎么样,怎么到了面前就成了路堡主?姐姐羞羞脸。」 「阿弟!」云娘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嬉笑声变远,独留孤男寡女二人在林中四目相望。 「云姑娘姐弟的感情看起来很好。」路晴天解围道。 云娘红着脸点头,「自从家中遭难以来,小女子一直都是与小弟相依为命。他虽然调皮了点,本性还是好的。还请堡主担待。」 「云姑娘不必担心。云姑娘的弟弟也就是我路晴天的弟弟,承蒙云姑娘叫我一声大哥,以后我自然会起到大哥的作用,好好管教这个小弟。」 路晴天这话也不知说的是什么意思,听得云娘心头小鹿一阵乱撞。 「那就、那就有劳路……大哥了。」 「云妹多礼了。」 等路晴天和云娘双双从林中离开,隔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十六才从一棵树上慢腾腾地爬下来,抱着一件外袍慢腾腾地向草庐走去。 你能指望一个风流多情的人眼中只有你吗?就算你有天仙般的容颜。 夜晚来得很快,洗完几件衣服,做一点杂活,再在厨房用完饭,已经是大家都睡下的时间。 轻手轻脚走进堡主房间,打开卷在墙角一边的铺盖铺在地上,拉上棉被悄无声息地合衣躺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半夜中突然被靠近身边的温热气息惊醒。刚想睁眼就先被捂上了嘴。 「嘘……」 老爷? 人钻进被窝,手伸进衣襟,爱-抚胸膛的手指灵巧的恨不得让人一刀剁了去。 「让我看你的真面目。」轻柔的要求在他耳边响起。 十六僵了一下,随即依言行事。 头顶上空被阴影笼罩。路晴天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赞赏及喜爱之情。 十六缓缓伏下眼睑。 眼睑上轻轻落下一吻。慢慢地,慢慢地向下滑去。 衣衫一点点被解开,盖在身上的棉被也早就被掀翻在一边。 裤带被拉开,外裤连同亵裤被退到臀部以下。 粗糙坚硬的手指在他身上肆虐,也在为他做着接受的准备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晴天练的是手上功夫的缘故,他的双手不但要比一般人大而厚,且手掌、手指都布满老茧,虽因保养得当的关系不是十分粗糙,但却缺乏了一般手指的柔软润滑。 这样的手直接摸在赤裸的肌肤上,再加上那份灵巧及对力度控制的完美,身下的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都落在了这双手主人的一念之间。 十六现在就被这双手操弄得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喘息。尤其是在股间嫩肉被摩挲被揉摸时,他要紧紧咬住衣袖,才能克制住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愉悦的呻-吟。 「果然脸不一样,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耳边传来堡主的调笑声,「你知道么,现在的你没有人看到能不动心……简直就是尤物。」 等一切平息下来后,路晴天从十六身上翻身落下,仰躺在铺盖上享受高chao过后的余韵。 「地面太硬。」 嗯?十六没听清楚。 「下次还是在床上吧,虽然这样偶尔为之也颇有情趣。」 十六沉默。 隔了一会儿,十六以为堡主已经睡着。 「在想什么?」 「属下?」 「嗯。」男人翻过身,手臂横过他的胸膛。随意捏住他一粒瘪瘪软软的乳-头在指间把玩。 十六身体一紧,却也只有任老爷随意。 「属下在想……云小姐是怎么找到老爷的。」 路晴天闻言低沉地笑了,「她没有找到我,是我出来让她找到我。你藏的那个鬼地方,派人一寸寸搜谷还差不多。」 「属下职责所在。」十六没有询问为什么堡主要出来让云娘找到他。不该他问的,他永远都不会多嘴。 「我以为你在想我是不是又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属下的人、命都是老爷的,老爷想怎样处置都是老爷的事情。」十六强自忍耐胸口传来的不适感。 最为柔嫩也因情事变得敏感的地方,被裌在指间一会儿搓揉,一会儿用指甲尖拨一拨,一会儿又被捏起来往上提,有时候还会被拧过来拧过去,完完全全被当作了玩物。 「可不妙的是,我好像是开始对你又感兴趣了……」路晴天似乎对自己有点不满,手下自然就重了点。 十六闷哼一声,胸膛略微缩了一缩。 「怎么?弄疼你了?我看看……哎呀,怎么红肿成这样。来,我帮你吹吹……」 十六第二天都不敢挺着胸膛走路。 记得以前侍寝时老爷似乎从没有这样把玩过他身体,花招也不多。就连那次试药也是主要看他的反应,做完就拉倒。 但昨夜……老爷该不会是在报复我把他藏在他最讨厌的阴暗潮湿,还有虫子爬的地方的事吧? 老爷,小的我才发现您心眼真的很小。以前我就觉得您报复心重,可没想到您的报复心竟重到这种地步! 作人影卫不容易啊,尤其还是那种主动爬上床的。 十六咧嘴哈哈笑,笑着笑着笑弯了腰。 就在十六弯下腰的同时,一阵凌厉的刀风恰恰从他背部掠过扑了个空。刀风速度之快、力道之重竟完全是想要置他于死地般! 对方快,十六速度更不慢!多年影卫训练让他在刚感到杀气的一刹那间,就做出了躲避反击的一连串动作。弯腰、拧身、飞踢,动作一气呵成,眼看踢出的脚就要落到偷袭人的头部。 呼!硬生生改变踢出的方向,轰隆一声,做了替罪羊碗口粗细的树木拦腰而断。 「你在干什么!」十六大怒,他刚才差一点就有可能要了对方小命。 「干什么?偷袭你啊!」偷袭的人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险险逃过生天,一点内疚认错的表情都没有,还一边耍着手中小手臂长短的弯刀。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险些就杀了你?」十六简直想把这缺乏教养、娇惯任性的小鬼按到膝盖上狠狠打一顿。 「你想杀我?」小鬼歪头看他。 我看是你想杀我还差不多!十六也懒得理这小鬼,收拾起地上捆好的柴禾背起来就走。 他和这小鬼显然犯冲,两看两不顺眼。 「喂!」 不理。 「喂!」 十六加快脚步。 「喂——」 十六掏掏耳朵,这被惯坏的小鬼! 「喂——哇!十六救我!」 全当没听见。 「十六——唔唔!」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演戏,长大还得了!十六摇摇头,不晓得那温柔的云娘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刁钻任性的兄弟。 远远地看见路晴天从草庐中走出,十六迎上前去。 「老爷。」 路晴天望着树林的方向轻皱眉头,「那小鬼是不是在叫救命?」 十六背着柴禾有点无奈地道:「云少爷在与属下玩耍。」 「是么?」路晴天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神色一凝。 十六欲张口询问,路晴天做了个住口的动作。 就在此时,云娘急切的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你是谁!放下我弟弟!」 十六大惊!抬头间堡主的背影已经在树林入口处消失。 瞬间,一阵阴寒从脚底升起。 如果云弟有个什么闪失…… 第七章 云弟失踪了。 正确地说他是被人掠走了。 路晴天虽然追了过去,可一是起步慢了三分,二则是对方巧妙利用了深山老林的地形之便让他追无可追,最终还是失了对方踪迹。 如果让路二跟来就好了。毕竟堡中最擅长追踪的不是他这个堡主,而是他手底下的影卫二。 庆幸的是云娘被及时赶到的路晴天救下,虽然受了点内伤但总体上并无大碍。 云娘哭得声嘶力竭,一个劲责怪自己没有看好胞弟以至于让仇人有了可趁之机。 路晴天待云娘情绪稍事平复后,立刻让她收拾行李,启程回路家堡。 云家的事,至此他才决定插手到底。 救命之恩云云暂且不说,他更介意的是竟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人掠了去这个事实。而且对方还毫发无伤!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路家堡,途中命随行影卫分头调查云弟失踪一事。 回堡后,路晴天以玩忽职守之罪名下令打了十六三十大棍。本还要断其一臂向云娘赔礼,后在云娘苦求下得免此刑。 看到趴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十六,小九阴阴一笑,一屁股在床沿坐下。 本坐在床头照顾十六的小四被小九阴森森的笑容吓得立马站起,全神戒备,以防小九拿受伤的十六试什么新出炉的伤药。 「他只是挨了棍子,躺两天就好。」小四鼓起勇气说。 小九斜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趴在床上的十六身上。「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十六在心中哭了一声,「看啥?抹点药就好了。」 「对呀,十六皮粗肉厚,三十大棍又都挨在屁股上,不过看起来惨点,筋骨还是没事的。」 「你看过了?」 什么?小四没打过弯。 「我说……你看过他屁股了?」 十六在心中又大哭了一声,只希望小四能赶快离开,免得殃及他这倒霉的池鱼。 「当然,不看过怎么给他上药?」小四还在莫名其妙中。 小九不说话了,转过头来盯着十六的后脑勺嘿嘿笑。 「那个……小四,麻烦你能不能帮我弄点粥来,我饿了。」十六侧头对小四努力做出笑脸。 小四不疑有他,答应一声,但还是满怀不安地看了一眼小九,才离开房间去厨房打点吃食。 房中只剩下小九和十六两人。 十六趴着趴着,越来越觉得自己后脊梁骨那里寒得很。 「路五前段时间回来也不知怎么的,天天寻人打斗看谁都不顺眼,稍微一点事都能把他撩拨得怒火三丈。」小九突然开口。 「你说,他是怎么了?」 十六把脸埋在稻草枕头里装没听见。 「而我不过跟他略微提起你、问你在外面怎么样,他竟然当场就又吼又叫一定要跟我打一架。」 「你跟他打了?」十六忍不住侧头问。 小九撇撇嘴,「跟那粗胚打什么?一把毒药了事。」 「你、你毒他?」 「担心什么!只不过让他在床上躺几天,清醒清醒一下脑子。我问你,你是不是跟堡主又有了什么!」 十六没回头也能猜出小九现在的表情。他叹口气,「你都已经肯定了,还问我做……哇——」十六疼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你怎么还不死心!你非要哪天死在老爷手里才甘心是不是!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越吃越往回走!看看,你再撅着屁股扒着老爷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新欢落个被打的下场!我看你是想步十四的后尘……」 十六捂着再次受伤的臀部,不吱声的任小九发泄。 小九骂够了骂累了,这才瞟了一眼床上装死的家伙,冷声道:「把手挪开,让我看看伤口。」 十六皱起苦瓜脸,小声道:「没事,已经上过……呃,你看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再不给他看,怕是自己十天能好的伤势要变成三个月才能好。 *** 托小九的福,看似严重的伤口不到十天就差不多恢复原样,十六正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辰院传来让十六过去听训的口信。 「老爷。」十六立在门外等候回音。 「十六么?进来。」 十六走进书房。 路晴天正伏案书写着什么。 不敢打扰,他立在一边静静等候。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路大堡主搁笔吹纸,又阅读了一遍信上内容,待墨迹完全干掉,这才把信纸小心卷进一个精致的铜管中。 「伤口愈合的怎样?」 「多谢老爷手下留情。」十六低头拱手,心中有点小小惊讶。 「不是留情而是演戏。至于演给谁人看,迟早一天我会知道谁在看这场戏。」路晴天冷笑一声,转过身看向自己下属。「你……有没有恨我薄情?」 十六这下是真正惊讶了。「属下怎敢。」 路晴天撩起衣袍,把双腿盘进椅中。 「我命人打你三十棍,只因我必须给云娘一个交代。云弟曾向你求救,你却忽略过去,怎么说都是你的过错。至于要斩你一臂,以云娘的脾性,怎么也不会让你为其弟损去一臂……」瞄瞄他,那目光怎么看怎么有点不怀好意。「你应该感谢让我看见了你的真面目。」 原来还是美色发挥了效力,还以为……十六在心中苦笑。「属下明白老爷苦心。」 路晴天挑起眉毛,「你真的明白?」 假的。您要不说,小的我还真不知道您存了这份心。 「老爷是否觉得云公子被劫一事事有蹊跷?」十六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路晴天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摸摸自己刺了字的面颊,沉思道:「至今为止发生的几件事情,看似都有发生的理由。但仔细想想,冥冥中就像是有谁在后面牵了条线。不管是所谓我在寻找宝藏一事也罢,还是四方楼联合落雨堂等想置我于死地一事,就连遇到云家姐弟,包括云弟被劫,都透出那么一股阴谋的味道。这样大的手笔,这样的精心布置,以财力,四方楼也许有可能办到,但我怎么也不相信那只有三板斧的金胖子会是幕后主谋。十六,你不觉得这布置陷阱的人对我很了解?」 十六抬头,随即为老爷脸上阴冷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寒颤。 「老爷,您不会是在怀疑属下我……」 路晴天噗哧一声笑出,「是啊,我是怀疑你。你今后可给老爷我小心了!去,把火盆挪过来点。」 十六赶紧照吩咐,把墙角边的小铜炉移了一个到堡主脚边。 路大老爷美滋滋地伸出两只赤脚在炉边烤着。虽有神功护体不畏寒热,可大冬天的有个火炉烤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老爷是否在怀疑云小姐?」 路晴天摇头,「除非她戏演得连我都看不出真假,我倒不觉得她知道什么。顶多也就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嘿嘿,不过……利用她的人倒是很清楚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十六当没看见自家老爷脸上的阴险笑容,「那么老爷是否真的打算要为云家姐弟找出他们的仇家?」 路晴天没直接回答,突然道:「过完年我们出去转转。」 不明白老爷这是安的什么心,总之先回了一声:「是。」 「就你和我,没有其它人跟着。」 十六张开嘴。 路晴天看着这张已经看习惯的书生面庞,突然觉得十六现在这种呆呆的表情看起来竟然很可口? 「高兴成这样?」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想要不要让他把上面那层皮给揭了。还在想呢,嘴巴先出声了:「我要看你原来的样子。」 十六合上嘴,在心中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骂了一句:色鬼! 也许在外人眼中,路晴天俊美非凡、举止文雅、家财万贯、学富五车、功夫高超、聪明绝顶加之生财有道,总之是个传说中的完美人物。 可他们不晓得的是,路大老爷其实也和他们同样都是人。一样需要吃喝拉撒,一样会生病流涕,一样会有这样那样摆不上台面的小嗜好、小毛病、小习惯。 而这些,身为影卫的他自然一一看在眼里。 他知道他家老爷喜欢赤脚更甚于穿鞋。 他知道他家老爷累极的话睡觉还会打呼。 他知道他极为挑嘴,爱吃的东西可以餐餐吃也不厌。 他知道他的女人癖不好,见到美丽的女子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风流公子的面目。换句话说就是超级大色狼一匹!偏偏这匹色狼乔装的好,玩到现在只见女人对他更倾心,不见有女人要砍他杀他的。也许是因为他的温柔吧,他对美人总是很好。 他还知道他家老爷有四根特地请工匠精心打造的耳耙子,最喜欢其中一根栗木做的。 而且路大老爷记性也差,玩兴又重,小人也比不上的阴险,更可怕的是报复心也重。那被人抓走的云弟已经够任性的了,但跟真正任性妄为、随心所欲的他家老爷比起来,只能算小菜一碟! 有时想想,他会那么讨厌那个任性骄蛮的小鬼,很可能就是因为身边有只更大只的缘故。 他甚至知道…… 为什么他会喜欢这样的老爷呢? 难道真是一见钟情?钟情到最后就算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还是不管不顾一头栽了进去? 其实十六自己也明白,如果路晴天只是传说中的路晴天,他恐怕还不会陷得这么深。 因为有个美丽的开始,就开始留意,这一留意,慢慢的,不知不觉地就被路晴天这个「人」所吸引,在知道他各种各样缺点的同时,也发掘出他更多的优点。 比如他这个人明明称不上好人,却不会鱼肉乡里欺压弱小,相反他一直很照顾堡里的佃户和附近村县的百姓。如遇到天灾人祸,其它大户还没有表示,他已经开始赈济灾民。有时候所属县城的官员来为百姓打秋风时,他亦给的干脆。 当然,老爷称此为「笼络」。适当的时候给佃户们一点小恩小惠,秋后路家堡的粮仓也会填得更满。 说他任性妄为吧,好像也没真正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教训的人不少,但至少从他眼里看来那些人都有该教训的地方。 说他风流好色,可是也没见他主动招惹过谁。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对方先有了那个意思,他才顺水推舟。 说他治下严厉,可同样赏罚分明。 说他薄情,是呀,他对任何床头人都没什么长性。可若不是如此,他家老爷恐怕也等不到他来喜欢早就妻儿成群了。 而且这个人在床上真的很温柔…… 「在想什么?」 见了他书生下的那张面目,摸他脸的手已经顺着脖子滑到衣襟内。看样子很有往怀里拉的趋势。 啊!「属下在想劫走云公子的人是谁,江湖中又有哪位高手可以、胆敢在老爷眼皮底下掠人。」还好自己脑子转得快。 「说谎。」路晴天鄙笑。 「属下不敢。」十六想跪下不成。 「你有什么不敢的?都敢爬上老爷我的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老爷……」十六把头埋得更低。 路晴天看着他的头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书房中陷入沉寂。十六动也不动。 「十六,我还是第一次碰上像你这样的人。按理说你在我身边已经十数年,我应该对你了若指掌才对。可这一年来你给我的惊奇还真不少。」路晴天收回探入人衣襟把玩的右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要和同样身为男子的老爷我行那云雨之事。如果说你天生喜欢此事,看起来又不像。别说你没有一点脂粉之气,就是房事中你也不像有多享受的样子……我真的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别说您,说真的,就是我自个儿也在琢磨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今晚你要不要留下来?」 「……老爷,您这是在询问属下的意见?」 路晴天对他笑笑,是那种惯常会对美人露出的,让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老爷,属下可不可以问……为什么您打算只带属下一人外出?」 路晴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向十六的眼光变得有点奇怪。 「你现在话好像比以前多了。」很轻的声音。 十六悚然,重重跪下,不敢再多言。 他差点!差点就把他当作当年那个可以与之随意玩笑的「她」来看了。差点就忘了影卫最要紧的,就是闭紧自己的嘴巴! 他应该给自己再敲一棒子,把他身为别人下属、生死都由别人控制的身分牢牢敲进脑海深处,免得得意忘形下就忘了分寸。 他不能、也不想步十四的后尘。 *** 十六再次侍寝一事,在堡中流传开时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浪。 因为几乎十成的人都认定这也不过是个把月的事。老爷风流成性,兴许男女滋味不同,单纯拿来调剂口味也有可能。 再加上十六的职位地位一律未变,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低调,没有影响到堡中任何一人的直接利益,自然也就没人去多嘴多舌。 不过因为此事,路家堡知道十六这个人的倒要比当初多了许多。 管家路全曾因此事请示老爷,要不要比照妾的津贴给十六发月银,路大老爷犹豫了一会儿说再议。于是此事就成了再议。 十六依旧是路家堡的账房之一。 过年的时候,云娘虽然担心其弟安危,仍旧强颜欢笑出席了路家堡的家宴。 在外云游的路老堡主也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赶了回来。在看到温柔贤淑的云娘时老怀大慰,隐隐约约有追问儿子几时成亲的打算。 可惜老狐狸生的小狐狸论滑头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三言两语间就打消了自家老子想要早日抱孙的念头。反倒以不能乘人之危等大义之名,逼得路老不好再提此事。 宴后,路晴天送云娘回房。 一路上,云娘抬头看路晴天几次欲言又止。 「云妹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路大堡主笑得温文尔雅。 云娘轻咬嘴唇,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说道:「小妹考虑再三,决定离开路家堡。」 「哦?怎么突然兴起此念头?是不是堡中有人怠慢?如果真有此人……」 「不是。堡中诸人都待小妹极好,小妹感激不尽。」云娘慌忙摇手。 「那你为何?」路晴天停住脚步。 云娘轻垂玉首,沉吟一会儿才细声道:「小妹不想大哥为难。」 「为难?这话从何说起?」路晴天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真不知道。 「大哥……小妹落难之身,根本不敢高攀大哥,能得大哥收留已经是得天之幸。今日路老堡主……的话是不是让大哥为难了?」 路晴天轻声笑开,「我说什么让你困惑,原来是我老爹。你呀,不要想太多,我那老爹可能因为晚年才得我的缘故,几年前就催着我赶紧成亲生子。他并不知道你我真正关系,如席间言语中有得罪云妹处,还请云妹海涵。」 「不不不!是我、是我……想太多了。」云娘说着说着低下头去。 路晴天看着这样的云娘,眼中自然流露出怜惜之情。「云妹……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先找到小弟的下落,你想搬出去之事等把小弟救回以后再谈好么?」 「大哥……对不起,你、你说的不错。我、小妹……对不起……」 「傻姑娘。」 云娘粉嫩的脸颊上慢慢升上一抹红晕。 一只大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四目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 十六自从早上起床不小心夹到手指开始,他就觉得大年三十这天一天都不太顺。 晌午吃饭前在后山遇到出来打猎的路五和路四,刚打了个招呼,就见路五突然冲了过来挥拳就打!总算途中有小四拦阻,可就是这样还是挨了小五三拳两脚,最后不得不瘸着腿回去,还错过了午饭时间。 付出这个代价,还不知道小五的火气到底有没有泄完——他真的很珍惜小五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下午到厨房偷吃食,又倒霉地碰见厨娘的女儿方小芳。方小芳因为路五对他态度改变,更是看到他就跟看到仇家一样,一见他就张口骂,骂得肆无顾忌,你还不能拿她怎么办——你对个天生的二百五能怎么办? 好了,到了晚上了,好不容易吃上一顿安生饭,回房的路上却那么无巧不巧地碰见了回来过年的老堡主。 「十六?」 他明明已经站到路边阴影处让老堡主先过去,没想到老堡主却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是。」 老堡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哼了两声。 老堡主已经年近古稀,但外表看来仍和四、五十岁的人差不多。修长的身材,文雅俊秀的面孔,得体的举止,收敛的锐气,在在说着他是路晴天的父亲。 看到老堡主的样子,十六竟然在脑中幻想起他家老爷上了年纪后,是不是也是这样风度翩翩潇洒依旧。 「本座听说了你一些事,」老堡主看着他住口不言。 十六假装听不懂,继续保持沉默。 「可惜你的面貌只能算中等之姿,年纪也大了,否则倒是可以把你送到宁王府派上些用场。」老堡主笑得和蔼。 真不愧是父子,连想的事都一样。十六此时不禁庆幸,还好老堡主不知道他有另一张绝对可以在宁王府派上用场的脸。 「你,好自为之。」丢下这五个字,老堡主拂袖离去。 十六轻轻吐出一口气目送老堡主身影消失。 一年最后一天过成这样,是代表霉运在今年全部结束,还是说明年…… 十六摸摸自己的后颈,认真地想不知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年。 影卫,随时随地都可以被牺牲的卒子。 因为勾引老爷一事,他已经得罪老堡主。虽说如今路家堡是被老爷控制,但老堡主想要他死,也应该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该怎么办…… 十六舔舔嘴唇,仰首望天。 黑蒙蒙的天空,无月也无星。 虽然知道单独随行一事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不过想要藉此机会与自家老爷更进一步的十六,还是打心眼里盼望这次随行的到来。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老爷独行的事,真正的独行,不带任何影卫。尤其是在老爷成为堡主之前,除非老堡主命令,否则几乎都不让影卫跟随。 也许对老爷来说,整日有影子跟在身边也不是件特顺心的事。谁能没有一两个不想让他人知道的小秘密? 如果从好处想,这次老爷单独出门愿意带上他,也许是同意让他进入他私人领域的意思。 如果从坏处想,十六低头呵呵笑,无非是某人想解开心中疑窦罢了。 之前老堡主虽然对他提出警告,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对他实际做什么,似乎颇有观望的意思。 既然老堡主没有找他麻烦,他自然是能装胡涂就装胡涂,照样在堡中过自己的日子,一边履行自己的职责。 第八章 一月二十九日,元宵节过没多久,天寒地冻。 这日又适逢下小雪,地面积雪难行,怎么看都不是个易出行的日子。 偏偏…… 「嗒嗒,嗒嗒。」 从前朝用至今朝的南北官道上传来了不快不慢的马蹄声。 声音渐近,风雪中显出两骑乘客的影子。 「老爷,如果属下记得不错,前面有家酒肆可以落脚打尖。」恭敬、没有什么特色的男声。 「哦?这附近你熟悉?」声音清悦雅致,那语调一听就知道是生活在上位,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回禀老爷,两年前属下执行任务曾路经此处。」没什么特色的声音接口道。 「唔,不知道他们提供不提供客房?这鬼天气,明明就是跟赶路的人作对来的!」做老爷的人抱怨道。 「应该有提供。这附近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家酒肆。」 「是吗?十六,要是他们不提供住宿,你看我把它买下来弄成一间客栈如何?」听语气,这位老爷似乎是位商人。 「老爷,属下不建议这样做。」叫十六的属下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回答道。 「为何?」问声中传来笑意。 「因为这家店属于拜火教的产业。」 「拜火教?」 「是。」 「我们是不是正在找它?」 「……是。」 「这家店,老爷我不要了。」叫老爷的人嘿嘿笑,「老爷我要把它砸了!走!」 *** 一月二十九日,拜火教位于离绍兴百里外的半公开坛口被挑。 没有人知道那晚在酒肆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湖人竭尽全力打探也只得知,拜火教该分坛教众似乎皆被废除一身武功,而且分坛所有财宝尽被洗劫一空。 二月十日,拜火教宣州秘密坛口被人一夜洗劫一空。而一干教众被人剃光脑袋,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据说该分坛坛主羞愤之下吐血三升,自此卧床不起。 两处分坛被挑,却无法查出对方一点蛛丝马迹。这在拜火教来说还是第一次。 两处分坛被挑经过,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巨细无遗地写在纸上,被送到拜火教总坛。 现在这两卷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就放在拜火教主的书案上。 一只如青葱般的玉手慢慢抚向拜火教主轻皱的眉头。 「不用担心,失去两处分坛还不至于让我们疼痛。对方肯定有比抢夺财宝更重要的目的,我们只要静静地等就好。不要为这种小事担心好么?」称不上清悦的声音,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沉醉。 拜火教主抬起头,放松身体让玉手为他解除疲劳。 久久。 「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玉手顿了一顿。 *** 与此同时,拜火教洛阳公开坛口珍花苑迎进了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商贩。一进门就砸下百两纹银,要与花魁春风一度。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在今时,一成年男子做力气活一年可得纹银约十两左右。会写字、算账能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一年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可以让珍花苑再买进五、六个资质不错的小姑娘。进妓院嫖妓能一下子砸下一百两的也不过数人而已。 所以盏茶过后,络腮胡已经拥着花魁牡丹姑娘,坐进花魁绣房牡丹楼畅饮。 花街上出现了一群人,十几个家丁拥着一辆轿子快速接近珍花苑。 站在门口迎客的龟奴和姑娘们一看这个仗势,心中都有点嘀咕,来花街的客人哪有这样大张旗鼓的?就是再有钱也顶多三、四个仆人随同,十几个一起来还拥着一顶轿子,这…… 轿子在珍花苑门口停下。 龟奴与姑娘们对视一眼,不晓得要不要上前迎接。 一名家丁走上前来拦住龟奴,询问刚才有没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客人来过,并大概形容了对方的身材相貌。 龟奴一听家丁形容就知是那一掷百银的客人,但不知这群人是什么来头,一时不敢回答。 「他和我们主人约好在珍花苑见面。并说会请花魁牡丹姑娘陪同。」 一听家丁这样说,龟奴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道:「有有!这位客人已经在牡丹楼坐下,牡丹姑娘也已一边陪同。大爷里面请!」 轿帘从内掀开,家丁连忙伸出胳膊让里面人搭扶。 一只胳膊伸出,轻轻搭在家丁的手臂上。看不见贵客的手,只能见到长长的云袖,袖口绣着复杂的花纹。 一看到这只袖子,龟奴已经暗道一声不好! 是女人!而且是有钱有地位的贵夫人! 接着贵客探出了头,如丝秀发梳成当时最流行的垂云髻,没有多余头饰,只有一根展翅凤凰金钗斜斜插进发中,凤凰的尾翅闪烁着流光坠下。 光是这根镶满珠宝的金钗,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人的身分家底一定不凡。 龟奴开始后悔不该多嘴多舌,珍花苑今天看来要迎进了不得的客人了。 贵客搭着家丁的手臂走出轿子。此人抬头的一瞬间,珍花苑门口突然变得安静至极。无论是寻芳客还是花楼的姑娘、龟奴,全都盯着来人收不回目光。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貌,让人完全忽略了她异于常人的身高,一身繁复华贵、艳丽至极的宫装妆点得此女更加高贵美丽不可侵犯。 那是一种气势。凌驾于美丽之上的王家气势。 只有从小生养在大户人家,从小习惯发号施令,从小生活在权力顶端的人才会有的清淡,似乎看见一切却又完全没放进眼中的目空一切。 美丽的贵妇一步步走入珍花苑,看到的龟奴和花楼姑娘竟无一人敢伸手拦阻。一直等到那群家丁拥着贵妇走进大厅引起轰动,龟奴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夫人!夫人!这不是您能来的地方。夫人留步!」 家丁抓住一名姑娘询问花魁牡丹在哪里,那姑娘左右顾盼不敢回答。 「哟,你们瞧,找男人找上门来了!嘻嘻,长得这么美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看不住自己男人,所以说嘛,男人哪有不喜欢温柔乡的。」有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媚笑着讽刺道。 一听此言,当场就有几个姑娘一起合声嘲笑起来。 「就是嘛!生得美,生得好人家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男人跑了!」 哈哈,嘻嘻,嘿嘿的笑声顿时满布大厅。 原来紧张的气氛一松弛,甚至有那好色的嫖客开口调戏贵夫人。 「夫人哪,你男人不要你,我可以要你啊!你长这么美,还怕闺房寂寞吗?哈哈……啊——我的脸!我的脸!」 该嫖客抱着血肉模糊的脸惨叫起来。本来坐在他旁边的花楼姑娘看到他的惨状,也一起发出惊叫。大厅一阵大乱。 贵夫人略略抬手,轻轻吐出一字:「砸!」 家丁们得到吩咐,拿起一旁的板櫈就往厅中装饰砸去。赶来拦阻的龟奴和护院也被打得鬼哭狼嚎。 顿时,珍花苑大厅完全乱了套。姑娘的尖叫声,客人的怒骂声,随着情势越来越混乱,开始有客人往外逃。龟奴又要拦住没有付账的客人,又要阻止家丁闹事,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不能控制。 大乱中,那贵夫人离开大厅向珍花苑内苑走去。 几名家丁跟随着她,见门就踹,见物就砸,整个珍花苑片刻间被闹得鸡飞狗跳。 被砸开门的客人有正在办事的,有刚脱了裤子的,有抱着姑娘调笑的,不管原来是什么样,被这么一吓各个丑态百出。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在苑中大喊了一声:「婆娘找上门了!快跑啊!」 本来就够乱的珍花苑变得更乱。一扇扇门被打开,多少男人提着裤子往外跑,甚至还有不敢从大门走打开窗户跳窗的也有! 「喂!付钱哪!不要跑!」 「好人,奴家可等你再来啊。」 「杀千刀的!你婆娘找上门了就不要老娘了是不是!打你这个薄情汉没用鬼!」 客人闹,姑娘也闹。被派出来的护院身手也越来越高明。可那十几个家丁身手都不错,竟能拦住那些护院还能东砸西踹。 贵夫人终于突破重重障碍走到牡丹楼下。 此时牡丹楼内也已经听到外面传来的混乱声,坐在客人大腿上陪酒的牡丹姑娘正在让使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砰!」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牡丹姑娘和正在饮酒的络腮胡一起向门口看去。 就在牡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时,就听抱着她的络腮胡突然怪叫一声。 「你怎么找来了!我、我……只是出来喝点酒,我没有对不起你,我……」 话才说一半,络腮胡竟然一把推开牡丹转身就往窗口跑,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 牡丹呆掉,眼睁睁地看着客人跑掉,又看到那不可高攀的美丽贵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就让她呆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等牡丹醒过神来,不但客人不见了,那贵夫人也不见了。 而外面,彻底翻了天。 络腮胡在珍花苑满苑乱跑,那贵夫人紧追不放。到最后干脆打了起来。 妙的是,身为昂藏汉子的络腮胡竟然打不过一身宫装的贵夫人。 「夫人,娘子你听我说,我……哇!」 一道掌劲扫过,门窗全变成碎片。 「娘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们回家好好说!哇!娘子不要再打了!娘子小心身后!」 贵夫人连身都没转,云袖一扫,赶上来的四、五个护院分成不同方向摔了出去。 两人边打边跑,渐渐地,已经跑进珍花苑从来没有客人能进入的内苑。 在这里,他们遇上了新的阻力。 可惜,这对夫妇也不知是不是身手太高,出来阻拦的人要嘛被打得七荤八素,要嘛就被牵连进夫妻的打斗中,被两人连手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出来拦阻的越是高手,那贵夫人下手也就越重。 在贵夫人的追赶中,络腮胡闯进了貌似珍花苑老板娘的房间。 而外面,珍花苑老板娘胡月华终于露面,拦住了想要随后冲进去的贵夫人。 「不知夫人哪位府上?珍花苑又何处得罪了夫人,让夫人带人冲砸珍花苑?」胡月华心中虽怒,却被贵夫人气质容貌所慑,不得不忍声吞气小心询问。 贵夫人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挥挥衣袖就要进入络腮胡逃进的房间。 胡月华作了手势命心腹进她房间察看,一边继续忍气询问。 贵夫人好像被她问得不耐烦,随口吐出三字:「你不配!」 胡月华霎时气得七窍生烟。 「夫人,说话还请三思!奴家就算再不配,也比跑到妓院找男人的夫人您……唔!」 话还没说完,胡月华已经挨了一耳光。 而这一耳光她竟然没有看出对方是怎么动的手。 胡月华不光是羞怒,同时也生出一丝真正的恐惧。 她胡月华表面上看是一青楼的老板娘,但她的真正身分却是拜火教洛阳分坛坛主。能在拜火教坐到坛主一位,除了她本身的努力和付出,她的一身不俗功力也是能爬上此位的原因。 而跻身一流高手境界的她,竟然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还没看出对方怎么出的手,要她怎么能不心生恐惧! 同时,她还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凭藉她做了多年青楼嬷嬷的眼力,眼前这贵夫人似乎有一点奇异,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 胡月华的房间内传来打斗声。 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冒烟。胡月华脸色大变,怒瞪了一眼贵夫人就要往自己房里去。 她的房间里另有密室,那里放着分坛所有账册和名录,还包括了姑娘们的卖身契。不管是哪一样,她都不能让它们有失。 这次,却是贵夫人拦住了她。 第二天洛阳街头巷尾已经传遍流言。 在洛阳花街数一数二的珍花苑昨夜被人砸了,不但砸,老板娘住的内苑也被一把火烧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是龟奴护院救助及时,而内苑与前苑隔了一个带水池的花园,恐怕整个珍花苑都会被烧个干净。 现在珍花苑因为损失惨重,暂时关门,再次营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做出此事的,据说是个上门寻找丈夫的贵夫人。 还有人说那贵夫人长得美貌无比,珍花苑的花魁牡丹姑娘与她站在一起不光是黯然失色,就是连做人丫鬟也不够气质。 这位贵夫人的身分众传纷纭,从朝廷王室到武林大家,从官家命妇到商家掌权,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坚持。甚至还有人大胆猜测,此女就是稳坐武林排行榜榜首之位的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只不过不知她何时嫁了人。 因为贵夫人的容貌和气势给人的冲击性太大,与之相比她的丈夫,那个络腮胡汉子的身分反而不为人所注意。 此时,这位艳惊洛阳城的贵夫人正高跷两条腿,斜躺在一辆内部异常舒适豪华的马车内,品着小酒,读着洛阳最新出版的当朝才子所写的诗词录,时而发出一些或是赞赏或是鄙视的评论。观她神情,当真是再闲适不过。 车外,坐在前面驾车的正是她那位满脸络腮胡的丈夫。 络腮胡一边驾车,一边偶尔从座下拿出一个酒葫芦,往嘴里倒上两口烈酒。 啧!这天冷的。 络腮胡心里也很想钻进后面燃着两个小铜炉温暖如春的车厢内,喝两口酒、吃点东西,最好还能让他眯一会儿。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堡主竟然真的叫他停车进去了。虽然进去才知道是侍候老爷用膳。 「十六。」 「是。」 路晴天丢下一块鸡骨头,对十六笑了笑。「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十六抬起头。 「你一点都不奇怪我穿女装吗?」 原来是问这个。十六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实话,「禀告老爷,属下以前也曾见过一次。」 「哦?」问话的人相当吃惊,偏过头,「你看过?什么时候?」 「一年零九个月前。」 路晴天偏头想了一会儿,夹起酸辣马铃薯丝送进口中咀嚼,随后才淡淡道了一句:「你倒是藏得好。」 十六心中一悚,原本略微放松的心情重新警醒。 「你的眼光不错。」 什么? 「这套衣服我很喜欢,而且很合身。」路晴天丢下筷子擦擦手,眼含微笑。 十六悄悄握紧双拳,那带笑的双眸含了太多意思,一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套衣服?」 十六不自禁地舔舔嘴唇,「就在……老爷公布了那三个条件后。」 「哦,原来你也想娶路依衣……」最后的尾声拖得长长的,路晴天现在的表情相当有意思。 十六张开嘴,觉得自己好像哪里说错了话。但要怎么解释?说他不想娶路依衣,不,他想。说他是为了娶路依衣才准备了这套衣服,又好像不对。 「老爷,属下……」 「十六,你觉得现在的我好看么?」 哈?十六张大嘴巴,半晌才吃吃答道:「好、好……看。」 「那你觉得是那花魁牡丹好看,还是老爷我好看?」 十六觉得老爷思路转变太快,他都快跟不上了。 「当然是老爷好看。」这句话他回答的一点犹豫也无。 「那你觉得是路依衣好看,还是老爷我好看?」 「……属下不知。」十六额头上开始见汗。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属下不知。」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 十六觉得今晚的老爷似乎有点咄咄逼人。 「别再让我听到第三句属下不知。」 十六不晓得应不应该起身,在老爷面前跪下。 「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路晴天在他起身前按住了他,看他的眼光有着不容含混过关的命令意味。 十六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答道:「八年前,从属下第一次见到老爷的女装起。那时,属下以为您是……」 「八年前?女装?我?」路晴天表情微妙,却不像是在回忆。 「这么说来,你我以前的关系并不像我现在脑中知道的那样简单?」路晴天轻敲桌面。 十六抬起头,大胆地问道:「老爷,请容属下大胆,您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记忆?属下是说,自从您登上堡主之位后,似乎不记得以前的很多事情,除了一些堡中重要的事情以外。」 净心。 那是净心的效果。 他服下了路家堡前代药师所配的净心,在他即将走火入魔之际。 有了净心,他可以忘却七情六欲,远离尘世烦躁,一心守元归一。 路家堡的家传绝学名为同归,是何人所创已无法可究。同归同归,万宗归一,神功得成之日,也是他无敌天下之日。 只是为修同归,必须切记一点,就是一定要清心明智。如果在闯关之际被外界或内魔影响,就很容易走火入魔。一旦走火入魔,等待他的就是身为路家堡前代堡主也是他父亲的绝杀! 练同归的人不能走火入魔,一旦入魔,便成真魔。武功高绝,失去人性,疯癫狂暴,祸乱天下。 路家每代人在下一代修习神功闯最后一关时,前代人必须在一边相守,以便随时应付。 这次,他不但有父亲相守,还有前代药师专为路家后代以后闯最后一关时配置的「净心」。 他服下了净心。 他神功大成。 他忘却前尘,被告知一些重要的必须被知道的事情。 他以为这样很好,至少在他忘却前尘后并没有觉得什么不便。 只是有一些小习惯、小爱好,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比如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美丽的女子服饰时,会有想要试一试的冲动。 他一直压抑着这种冲动,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自己练功房内秘藏的一套女装,那套衣服很美,穿在身上也很合适,就好像是给二十岁的他特地订做的一样。包括现在插在他头上的一根凤钗,和一双鞋袜。 他避开堡中眼目,特地跑到后山据说是他小时自己搭盖的小木屋中试穿那套衣服。可惜还是给人看到了,路晴天望了一眼正傻傻望着他的十六。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穿上那套衣服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什么。重要到他不惜拼命去想,想到头疼如裂的地步。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线索,那就是刻在他脸上的四个字——碧落黄泉。 但是这四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为什么重要到他不惜在自己脸上刻字的地步? 路晴天了解自己,他绝对不是个随随便便为一点小事情就会损害自身的人,更何况损害的还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脸面。 十六,这个人在他失去的那段记忆中占了什么样一个角色? 他,和这四个刻在自己脸上的字有关系吗? 如果说他们曾经两情相悦,那么十六主动侍寝一事也可以得到解释。 可是…… 他必须要找到碧落黄泉。 他知道那是一个地点,他知道! 「老爷。」 「够了。」路晴天一挥手,制止了十六追问,也赶走了自己莫名生出来的一些烦躁。 十六咽下了他没有结束的回答。 我喜欢你,从你没有拒绝我,眼中亦没有轻视的那一刻起。 你可知道那时的我,只要你一句话、一个蔑视的眼神就可以把我打到无底地狱? 很可笑吧,喜欢你的原因是如此简单。哪怕在我知道你就是你的今天…… 错误的开始,等他觉得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陷下去了。 「过来。」 「老爷?」 「嗯?」某人宽衣解带中。 「属下在这里休息就好。」 路晴天也不多话,一把推倒十六就骑了上去。 「老爷……」十六有点抵抗,这是马车,又是路边,天还未黑,他又不是真的淫-荡成性,在堡中那是无可奈何,避无可避,可这里…… 「十六,你要不听话,明天开始你就扮成女人好了,用你的真面目。」 十六不说话了。您老想咋样就咋样吧! 看摊成大字状一脸认命样的十六,路晴天有趣地笑了起来。 「来,把这张脸揭了。」这么一脸大胡子,还没上就先软了。 *** 先醒过来的是十六。 马车里暗暗的,外面大概已经天黑。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那人的模样也逐渐清晰。 十六不敢动,他怕惊醒对方。 脸颊边是那人披散下来的青丝。柔柔滑滑的,略微带了一点清香。不同于他的,宛如丝绸一般的青丝。 他的头发很硬很粗,还有点弯曲,头发又很多。 每次侍寝,他从来不会放下自己的长发,他怕让他嫌弃。 曾经有一次,他曾好玩似的放下他的头发,抚摸着,可不到一会儿就失去兴趣,还说了一句:「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燥这么硬,像马刷似的。」 他不承认那句话伤了他,但自此以后他会在洗完头后悄悄用一些花油抹抹,后来给小九发现嘲笑了一顿,他就再也没做过相同的蠢事。 路晴天,晴天。你会是我的晴天么?只属于我的晴天? 虽然知道不可能,也不应该这样想,但他也是人,一个普通的有心有灵魂的人。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他会偷偷的这样想一想,做一做美梦。就像此时。 如果我真的是个天下无双的美人就好了。 闭上眼睛,十六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微笑。 *** 当晚路老爷醒来后,命十六备好笔墨。 十六凑过头,好奇地看他就着烛光在一张羊皮纸上东勾西描。 他知道他家老爷画了一手好画,写了一手好字,但用羊皮纸? 这是? 「堡里的新买卖。嘴巴又张那么大做什么?没见过藏宝图吗?」 路老爷打量画好的藏宝图,似在考虑要把它分成几份。 「再浸浸色就差不多了。你觉得分成六片怎么样?一片底价五千两。」 ……十六无言。他真的打从心底佩服他家老爷赚钱的本领。 「那个……六片会不会太多了点?」 「那就分成四片,一片底价八千两。」路老爷拍案定决。 他虽然不知道他在寻找宝藏这个消息是怎么跑出来的,但既然已经有了,不反利用一番,那岂不是很对不起众人期待? 而且有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他不趁此大赚一笔,他就不是路晴天了! *** 几天后,江湖上的传说稍稍有了些变化。 ——路晴天确实在寻找宝藏,不过他这些年都在寻找宝藏的线索,一张被分成四片的藏宝图。 真有其事吗?会不会有人信口胡说? 怎么可能!你难道不知道路大堡主已经收集到三张残片,就只差唯一的一片。听说,他为了不让别人捷足先登,向知情人士出价三万两白银购买剩下的那张残片!可惜三万两哪比得上三千万两也许更多财宝的魅力?那拥有一片残片的人不甘心让路晴天独得宝藏,就暗中把消息传了出来。 是吗……那么兄台你是否已有所剩残片的消息? 嘿嘿嘿! 且不说新的藏宝图传说在江湖上又掀起了什么样的风浪,这边,路晴天高高兴兴地和十六再次上路。 「嗒嗒,嗒嗒。」 快速的马蹄声传来。十六扭头察看。是一主二仆三个骑士。 为什么能看出对方是一主二仆,除了对方的身着打扮前后位置,还有就是他们胯下的骏马。 虽然都是好马,但打头的显然不同一般。一身白毛,没有一根杂色,就跟骑在他身上的那位骑士的衣衫一样,一身雪白。 路晴天也听到马蹄声,略略揭开车窗向外望去。 骑士三人绕过他们的马车赶向前去。 在奔过他们车子的同时,那打头的骑士转头看了看他们的马车。 路晴天心中一动。 这人…… 那位白衣的骑士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加快速度超越了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了路尽头。 十六也在看骑士消失的方向,他在思索,思索那位白衣骑士会是谁。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看的也不是特别清楚。但那人特殊的气质和俊秀清雅的外貌,给十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他不知道这个人。但这个人一定不是无名人氏。 「老爷,您可看出那三骑士是什么来头?」十六眼睛望前方,随口问道。 久久,一直没有听到老爷的回答。 十六觉得有点奇怪,就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 这次总算是有回答了,但路晴天回答的明显心不在焉,「不知道。没看到任何标帜。但此人一定不同凡响。」 看来老爷的看法和他一样了。 「十六,加快紧赶一程。」 「是。」 在途经一片树林后,马车消失,出来两匹骏马。 而那两匹骏马上坐着的,正是恢复了庐山真面目的路大堡主,和换了一张普通大众脸的十六。 「拿去!」 路晴天从行李中扯出一件披风扔给马上的十六。 十六连忙接过,但也只是接过拿在手里,他还没弄明白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路上风大,我看你也没几件避寒的衣物。这个你拿去挡挡风寒。」路晴天转过头。 这是给我的?还是借? 不过不管怎样,路晴天有这个举措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呆什么?还不快系上!」 「哦,是、是。」 披风很暖和。虽然十六明白这个感觉主要来自于心理作用。如果不把披风裹紧的话,在马上随风飘扬的披风看起来是很潇洒,但一点实际用处也无。 「出门在外,你不用如此卑躬屈膝。自然点就好。」 「谢老爷。」 路晴天露齿轻笑,「我说了,在外面自然点好。」 「是,老……」 「晴天。我允许你在外可直呼我名。」 爷字咽进喉咙深处,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那时候他也这样跟他说过,在没人的时候,他可以直接唤他的名。那一个月零十天内。 这次会有多久? 管它呢!能有多久就多久呗!开开心心才是最重要! 「晴天。」十六低低唤了一声。这不是他第一次叫这个名字。 路晴天回他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微笑。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几近温柔的笑容。 路晴天放缓坐骑,慢慢靠近他身边,「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要一路上到处找拜火教的麻烦?」 「是。」十六大多数时候都很老实。 「那你知不知道路家堡最赚钱的营生是什么?」 「私盐。」 没错,就是私盐。在大亚皇朝律法中,贩卖私盐者一律处以抄家问斩的极刑。 刑重,却因为利厚,还是有很多不要命的人在暗中贩卖私盐。而路家堡则是其中有组织有计划最有规模的一支。 当然这都是地下的买卖,明面上路家堡经营的可都是正当生意,从茶叶到丝绸,从古董到书画,从客栈到酒楼,哪一样路家堡都沾了一些。而每一样都做得很不错。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敢经营私盐?」 十六明白老爷问的意思,毕竟九成九贩卖私盐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或是被苦日子逼得没法的。像路家堡这样一个家大业大根基深厚的商家,是不可能轻易去碰这块咬不得的肥肉。 「属下……呃,我猜测应该是因为你跟某些王府和大官走得比较近的缘故。」 官商相护,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猜得很接近。不过还不是全部。」路晴天笑得很神秘。 十六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皇族!」 路晴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竟然点了点头,「没错,我和他们之间确实有些互利关系。」 是哪位?十六想问,又怕触犯什么禁忌。 倒是路晴天的态度很随便,提到皇族时脸上也没有应有的尊重和畏惧。 「最近我和他们老大做了一笔买卖。」 他们老大?皇族的老大?那不就是……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和拜火教过不去吗?」 「和那位老大提出的买卖有关?」十六小心翼翼地询问。 路晴天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 很想问买卖内容是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可是您这次出门不是为了寻找云小公子的吗?」十六问了一个安全的问题。 「呵呵呵,没错,我是为了找他。」 但为何会和拜火教对上……啊!「是拜火教的人掠走了云公子!」 路晴天点头。 「但他们为什么要掠走云公子?」 这个问题直到晚上他们在野外露宿时才得到答复。 第九章 十六知道老爷一直有在与影卫们联系,可真正看到跪在堡主脚边向其复命的十一,十六还是愣了一下。他甚至不知道十一是怎么赶上来的。 「你说二已经找到云弟的囚禁地?」 「是。」 「人呢?有没有损伤?」 「没有,除了云小公子的精神不太好外,其它一切安好。路二让属下快赶一步向老爷复命,他和云小公子及那两位客人一起将在明日晚,赶到虎落镇与老爷会合。」 这些事情他一点也不知晓。 「很好。这件事你和二他们做得相当不错。」挥挥手,表示十一已经可以离开。 得到嘉奖的十一单膝跪地,点首为礼后迅速离开。整个过程,从现身到消失,没往十六的身上瞟一眼。 十六摸摸鼻子,仰首望了望天空。 天空很晴朗,也许是白天刮过大风的缘故,晚间的天空星光灿烂,月牙弯弯的。 路晴天回头看到十六已经把火升起,火堆边也铺好了两个简易但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床铺。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影卫真的很好用,也很能干。尤其他还似乎特别了解他的喜好与一些习惯。 「刚开春,雪还没化,想打猎也难。」 路晴天嘀咕了两句,看十六从行李中拿出咸肉和大饼。一边用匕首把咸肉削成一条条,一边和撕碎的大饼放进烧开的陶罐中一起煮。时不时还看他丢进去一些作料,用一双筷子搅拌。 这样的东西好吃么? 煮了不一会,馋人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路晴天嗅了嗅,嗯,似乎还不错。 十六又从行李中摸出两个木碗,从烧开的陶罐中先给路晴天满满盛了一碗。「恭喜老爷,云小公子已经有了着落。」 接过碗筷,路晴天用筷子对十六摇了摇。 「啊!」差点忘了。 「别啊了,我不会因为你又叫我一声老爷而惩罚你……唔,味道不错!」路晴天不怕烫的吸了一口,顿时流露出喜欢的表情。 十六高兴地笑笑。您老喜欢就好。 路晴天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一连吃了两碗。等他去盛第三碗,十六第一碗还没吃完。 「你知道几年前朝局震荡,几位皇子都为了未立的太子之位暗中营结私党的事么?」路晴天突然开口道。 「略知一二。不过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最后还是大皇子得到太子之位了吗?」 「没错,而云家就是失败的四皇子一边的人。」 啊!「这么说来……」 「拜火教和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有点关系。」 「那老爷……那您一开始就知道云弟是被拜火教掠去的?」十六把碗里最后一口倒进口中。他没去盛第二碗,陶罐中已经所剩不多。 「一开始是指什么时候?知道云家仇敌和拜火教有关,也是直到过年前十一传来消息我才得知。这云家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太子不想动用自己的力量给人留下口实,便借了江湖帮派的力量让云家消失。 「啧,云家老头子也是老糊涂了,竟敢掺进皇室争斗。他助的那派赢了还好,一输,哪还有云家立足之地!」 「那么,我们路家堡掺进这件事中没有关系吗?」十六担心道。 「谁说我们要掺进这件事当中?」路晴天白了他一眼。 「可是,云小姐现在……」 「你说云娘?哈,放心好了,美人总是有人怜惜的,否则你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只不过懂点家传医药,就能带着年幼的小弟安然躲避至今?对方只不过在欲擒故纵罢了。」路晴天嘿嘿怪笑。 这个对方是谁?想来应该不是太子……怪不得老爷对云姑娘一直若即若离,不像以前只要美人有意,他也不介意风流一番。 原来……十六恍然大悟。 「你啊个什么!」路晴天不满地随手在十六脑门上敲了一下,「这件事也有你的功劳,上次我让你照我脸型作的那张脸模子也派上用场。我们再在这边给拜火教找点麻烦,他们不晓得来意,只能把他们认为可能的原因,也就是云弟,一次又一次转移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原来老爷并不是随便对拜火教那几个坛口出手,想来是得到十一他们传来的消息,把可能囚禁云弟的地方逐一闹了一闹。 这样,不管云弟是否真囚禁在那处,他们必然会把人犯等重要人事物转移到安全地点,而这一转移,次数多了,自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只要留下一丝痕迹,擅长追踪的路二必然会找到老爷想要找到的。 不过老爷所说的和他们老大做了一个买卖,这个买卖不会就跟云娘有关吧?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路晴天吃吃笑,突然觉得明明觉得疼却不敢捂脑袋、明明有一肚子疑问却不敢问的十六有点傻乎乎的。配上他现在这张无甚特色的脸……摇摇头,真是一点也不秀色可餐。倒是很想让人在他屁股踹上一脚。 十六对自家老爷的眼神太熟悉,很想往后退一步退到安全地点,这才发现手上还端着碗。 从老爷手里拿过空掉的木碗,把陶罐中剩下的全部装进碗中,再递回给他。 路晴天又笑,瞄了一眼送到自己面前的木碗,「你吃吧。我可不想半夜听到有人肚子咕咕叫。」 十六呆了呆。 「怎么,嫌我用过的碗不干净?」 哪敢?赶紧收回手呼啦呼啦地用最快的速度把其解决。 「哈哈哈!」 十六好像听到了某人开心的大笑声。至于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开心,他就不甚明了了。 「吃完了?吃完了过来帮我揉揉脑袋。」路晴天依稀还记得十六似乎有一手按摩的绝活。 「哦。就来。」 麻利地收拾掉碗筷陶罐,又拿到不远处的溪流冲洗干净,等他回来,路晴天已经躺在其中一张床铺上闭眼假寐中。 「晴天?」 「嗯?」 手指顺着他的额头穿进他的发丝间。 头皮被技巧地按压着,很舒服,舒服得让人想就此睡去。 十六的手并不好看,指短,骨节粗大,手掌方正。但这双不好看的手却很巧,路晴天几乎感觉不到头上脸上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手指从发丝间滑出,慢慢移到额头乃至整张脸。 温暖的手掌似近非近的抚到凉凉的面上,悄悄地,大拇指悬空轻轻勾画着他嘴唇的形状。 一个称不上完美的男人。 一个传说中的男人。 一个有着这样那样缺点,却深深迷惑了他的男人。 一个男人,多么可笑? 而为一个男人叉开双腿的自己,又是怎样的笑话? 闭上眼睛的男人看不见十六眼中的爱恋,也看不见他眼底流露出的淡淡痛楚。 谁不想完整拥有自己的爱人,谁不想…… 「云娘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孩子,且是那种贤妻良母的类型。每日生活在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中的男人很容易被这种美人吸引。」 十六的大拇指宛似受到惊吓般迅速缩了回来。不敢再分心,专心手下工作。 「很可笑是不是?儿子要人全家的命,做老子的却看上人家的女儿。」 果然。 「云弟托其姐之福得留性命,虽然照对方的意思,云家除了云娘外根本不想留下一人。但你要想得到美人还要得到美人的心,事情就不能做得太绝。而且留下云弟,进可对其笼络,退可用其相胁,用处多多。为此,云弟也绝不能死。此次救出云弟,我们出力,对方出人。只等对方带心怀感激的云弟到堡中领走其姐,此后也就没有我们路家堡之事。至于路家堡会不会和江湖帮派拜火教结下仇怨,那自然跟对方无关。毕竟,我可是收了人家大笔好处。呵呵!」 十六手顿了顿。 一场闹剧。也是一桩皇室丑闻。 云家因四皇子失势被牵连。太子要杀云家全家。但没想到老皇帝却看中云娘,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对云家之后有兴趣,正在愁要如何把美人弄上手。 而适时得知这个消息,知道有利可图的老爷放弃美人选择利益,与那位老大做了一个交易。 如果让对老爷有意的云娘知道,怕不知要怎样伤心了。 谁叫他们是小人物呢,以为自己活得自由,却不知人生其实早已被人所控。 这世界真的是权力者的世界。十六认真地想。 而他的一生,更是在别人控制中。一层又一层的控制,生来,他就是颗小卒子;死去,亦然。 也曾想过要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道路。但没有权力只不过是颗棋子的他,也只能在心中想想罢了。知足常乐,不去多想就不会痛苦。 如果自己是个女子,是个美艳无双倾城倾国的绝色,那么他是否有机会完整的独占他,成为他的唯一?或者如果他爱的他,不是他而是她,那么他是否可以有可能与他相伴到天涯? 可是事实是他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不但地位天差地别,就是…… 你问他伤心么,谁也不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丝毫。 荒野里静悄悄的,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安静宁和。 「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明里和拜火教对上的原因是不是想会一会那个人。」那个在南岳当着老爷面把人掠走且毫发无伤,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的高手。 以他对他家老爷的了解,挑人家坛口八成也是为了报复。这个报复心比谁都重的人! 路晴天微睁双眼斜睨了他一眼,竟然没有否认。 「喂,你想不想试试在荒郊野外,黑夜星盏下与我共赴巫山云雨?」 沉默了一会儿,十六老老实实地道:「我能拒绝么?」 吃吃的笑声响起,接着越笑越大声,「十六,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你这人如此有趣?哈哈哈!如果我说不能拒绝呢?」 锁紧眉头,十六无奈地叹息一声:「那您说咋样就咋样。」 路晴天躺在十六怀里笑的肩膀都抖了起来。 「十六,十六……原来你的名字叫十六……」 *** 已经是二月中旬,在南方一些地方已经开始转暖。但也许因为他们越来越往北方走的缘故,风仍旧凛冽,雪仍然漫天飞舞。 这天,他们在晚膳时分赶到了虎落镇。 虎落镇是个很小的镇,总人口两千不到,全镇只有一家酒楼兼客栈。但因位居要道比起其它相同规模的小城镇来说已算是繁华。 喜鹊楼。一楼饭堂,二楼客栈。 大大的写着「酒」的布帘斜挑在酒楼外的旗柱上,让人老远就能看到。 摆了大大小小不下三十来张桌子的酒楼大堂因为风雪,也因为到了晚膳时间,整个店内坐得满满当当、声音嘈杂。 有酒,有男人,自然缺少不了女人。一位约双十年华的卖唱女子怀抱琵琶坐在店角,咿咿呀呀,歌喉婉转,逗得一些酒气上涌的男客一边叫好,一边从嘴里冒出些淫词秽语。 「吱呀……」紧闭的店门被推开,用来挡风塞着粗棉的厚帘子被挑起。 「掌柜的,麻烦给准备一张桌子。」平平淡淡,没什么特色的嗓音。 卖唱女唱完最后一个音的同时,随意往门口扫了一眼。 进来的是一个行商打扮的男子,身材较高,但就跟他的声音一样,长了一张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色、掉到人海里绝对找不出来的脸。 「客官几位?」掌柜连忙笑脸迎客。 「两位。」说话的男子挑起布帘,躬身请后面的人进入。 一位身材高挑衣着华丽的男子略略低头,掠过布帘走进店堂。 「都二月了,怎么还这么冷?」 衣着华丽的男子轻轻跺脚,跺去肩头鞋面上的积雪,抬起头对自己伙伴嘀咕了一句。 卖唱女的手从琵琶上滑落,嘴唇轻启,眼神看向门口再也收不回来。 那公子的五官如果分开来看,明明都很普通。可是当它们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幅画。一幅只应天上有的俊美容颜。 再加上一头柔软的青丝,被一只玉环扣在头顶,丝一般的发就这样直直的垂下直到肩背。 不能怪卖唱女一眼成痴,就算是同为男儿身的男人们看到这样一幅俊脸,也没有不呆上一呆的。 作掌柜的就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就是一迭声的,催促店伙计拿干净布巾来给贵客弹雪。 普通面貌的男子跟掌柜又说了些什么,似乎要他派人照看他们拴在门口的马匹。 掌柜一连声答应,立刻让一名店伙计去门外牵马入厩。 「两位这边请。」掌柜殷勤地跑出柜台亲自带路。 「是你?」 路晴天和十六一起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位打扮相当特异,但却异常美丽的女孩子,观她衣着头饰似不是汉族女子。 湘江女泥娃,十六脑中冒出一个人名。 果然,路晴天笑着对女子颔首道:「娃娃,好久不见。」 泥娃起身向这边走来。酒楼内有不少人都在偷看美丽的她。 大大方方的在他们桌前站定。 「路哥,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我?」 喝!一上来就问这个,果然不同一般女子。 十六见此女没有丝毫扭捏之态,眉目间爽爽朗朗,当下心中就生了一些好感。 但路晴天可没有这样想,他和这女子是有过一小段露水姻缘,但因对方过于偏执的态度及很强的占有欲,让他只和她共处了五天。 一开始看上她,也就是看上她的豪放和洒脱感。也跟她说明过自己目前不想有家室之累,大家合则守不合则分。走时他也说的清楚,如她日后有事他会帮忙,但也仅此。 「娃娃,你从南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路晴天不答反问,对泥娃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泥娃没有坐下,「为什么不回答我?」 路晴天比较头疼,他就害怕这种纠缠不清的人。「因为……」 「你的脸!我刚才就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对,你的纹面呢?」 路晴天摸摸自己的左脸笑了笑,「出门在外,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便掩了去。」 泥娃咯咯笑,「你会因为担心惊世骇俗而掩去自己的真面目,少骗我了。我前几天可是听到你现在正在黄山一带,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有貌也有头脑的女子,而且还挺了解他家堡主。 「娃娃,忘了跟你介绍。」路晴天话锋一转,笑咪咪地看向十六。 十六一下警觉,老爷想干什么? 「这位是?」泥娃像到现在才注意到坐在路晴天身边的十六。 倒不怪湘江女故意忽视,实在是面貌普通的十六存在感太微薄,而路晴天又给人太强烈的存在感。 「我的爱人。」 哈? 张大嘴巴的不止泥娃一个,十六自己都吓得差点没拿稳手中茶杯。 路晴天哂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泥娃露出的表情。 「他、他是男的。」还那么普通。泥娃不信,可她也知道路晴天绝不是信口胡说的人。越是不可能,倒越是…… 「是呀,我知道他跟我一样同为男子,可是这样一个人,你怎样才能拒绝他。」路晴天对十六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十六,你不觉得用一张面具对着我的友人有点失礼?」一点没有责怪的口吻,倒像是亲密的玩笑。 十六愣了一下,随即在心中苦笑。 还好他早已有所准备,为的就是此人的兴之所至。没想到会在此时也派上用场。 「泥小姐,失礼了。」 十六以袖掩面,片刻后放下抬起的手腕,抬起头对泥娃微微一笑。 是谁发出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是谁掉落了杯盏? 又是谁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连卖唱女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一瞬间,大堂内竟变得静悄悄的。 一瞬过后,各种各样的声音轰然而起。 有惊叹,有贪婪,有赞赏,有羡慕。 泥娃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汉人好像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荧光与皓月争辉,不可并论也。路哥,我不如他美,不如他许多,你选他一点也不奇怪。」她咬咬嘴唇,最后看了一眼十六,低低说了一声:「后会无期。」 十六默默在心中说了一声对不起。至于为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娃娃,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只管来找我。」路晴天真诚地说,他对每一个和他分手的女人都很好。 「多谢。」泥娃勉强露出笑脸,抱拳施礼,竟不再回自己的桌席转身就往大门走。 「泥姑娘,抱歉在下来迟,路上有点事耽搁……泥姑娘?」 掌柜弓着腰,殷勤无比的又领进三位客人。向泥娃说话的就是打头的那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跟在他身后的应该是他的仆人。 十六的目光凝住。此人? 那公子内穿一身白色绫罗,外披火狐裘,头扎白色丝带,上嵌黑玉一块。观其穿着,就已知来人不凡,再看其容貌,俊秀清雅,不是那种艳惊四座的俊美,而是如玉般的温和雅致。 这公子给人的感觉就如天上的云,绝岭上的雪莲,却没有云朵和雪莲的冰凉冷酷,相反却一见就让人生起想要亲近之心。 这不就是那位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白衣骑士! 十六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比起自家老爷毫不逊色的人物。 路晴天也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公子一眼。他也认出来了,这就是那惊鸿一瞥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白衣骑士。 他认识泥娃? 那位公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对上路晴天的目光,微笑点头。 路晴天也回以礼貌的一笑。 然后那位白衣公子转而看向路晴天身边的十六。目光似乎在刹那间凝固。 十六也在看这位白衣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片刻,也许更长。 白衣公子错开与十六对看的目光,拍拍身边黯然伤神的泥娃,抬起头盯着路晴天深深看了一眼,随即带着泥娃与家仆一起离去。 那一眼让路晴天心下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有只小老鼠用它尖锐的牙齿,在他心脏上咬了一小口。不是特别的疼,却也无法忽略。 路晴天再转头看向十六,为自己的感觉感到好笑。 这样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么,难道我竟不舍泥娃伤心? 十六默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从喜鹊楼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向路家堡在此的秘密据点行去。 路二带云弟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晴天,你怎么知道拜火教此处分坛坛主就是那卖唱女?」 刚才他们在喜鹊楼遭到偷袭,先是坐在周围的两个客人,然后是调戏卖唱女的一个富家少爷和他的家仆,就在他们收拾了所有人马准备离开时,原本趴伏在地上的卖唱女突然对路晴天发起攻击。 可路晴天像是早有准备般,不但轻易避开了卖唱女的偷袭,还叫出了卖唱女的身分,进而大大嘲笑讽刺了一番。把那扮作卖唱女的拜火教分坛坛主气的。 最后路晴天废了那女坛主的功夫,还把她的头发割得乱七八糟。又把酒楼掌柜和几个伙计捆成一堆,用酒水浇了个通透,连带那女坛主全部扔到了雪地里。 路晴天心情似乎很不错,故意慢下一步与他并肩同行。 「你不是说你两年前经过此处时就见过这个卖唱女么。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妙龄女子在酒楼卖唱能卖上两、三年?尤其她长得还可以。」 「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她掩饰的虽然不错,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一个天性爱美的女子。一个生活困苦靠卖唱为生的女子,怎么可能有钱买得起孙家最贵的兰雅幽香?同样的,她脚上的绣花鞋可不是她自个儿绣的。还有那把琵琶,她最大的破绽就在那把琵琶上。」 「玉琵琶秦秀兰。形意门大弟子的孀妇。」 路晴天点点头,表示他猜得不错。 「那是个可怜人。」十六忽然感叹道。 路晴天奇怪地看他一眼。 「听说玉琵琶才十八岁就守了寡,后看中一行医郎中想改嫁却遭到整个形意门的反对,还被侮辱不守妇道不知羞耻,更要对她处以门规。后来听说她跳了江……」 「哦,还有这么一段,早知道就不割她头发了。」路晴天会这么说倒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对这种有勇气的女子的一种赞赏。 「如果我死了,你会替我守寡吗?」 「咳咳咳!」可怜十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怎么突然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路晴天摊手,「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有一个爱人,爱到我舍不得离开她。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尘世,是希望她继续追求新的幸福,还是希望她能为自己守贞一辈子。然后发现这个问题很难。你会怎么做?」 「我?」十六困扰地抓抓脑袋。 路晴天此时深深觉得,绝色美人不管做什么不雅的动作都能别有一番韵味。 「我也不知道。」十六的眼神相当迷茫,「前提是如果我能完整地拥有他,如果他属于我,我属于他,那么在我离去时,也许我会带他一起离开。」因为我不舍得他伤心。 「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 十六苦笑,「如果他不属于我,那么我自然不会强求,还会祝福他早日得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和所爱。如果他对我真的有心,就算我离开也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如果他本就对我无心,我又何苦拖着别人遭人憎恨。」 「你还很悲观。」路晴天不客气地评论道。 十六笑出声来,「你是第一个说我悲观的人。很多人都说我乐天知命,容易满足。」 「你真的那么容易满足?」 一只手握住了他。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一位神仙让一个乞丐许一个愿望。这个乞丐说他想每顿都吃得饱饱的,神仙满足了他。过了一段时间后这个乞丐再次见到神仙,乞求神仙能不能再给他许一个愿望,神仙同意了。乞丐许愿说他想有一栋能挡风遮雨的屋子。」 「我知道这个故事,」十六的表情很冷静,「得到屋子后,乞丐又想有妻儿,有了妻儿后又想做大官,做了大官后又想有很多钱,有了很多钱后又想做皇帝,最后他甚至想做无所不能的神仙。然后神仙把曾经给他的都拿走了,他又变成一文不名,倒卧路边吃不饱穿不暖的孤苦乞丐一个。 「老爷,我说过,我是个知分寸的人。您给我多少,我拿多少。您想收回的时候,只要告诉我一声就可。」 路晴天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即说了一句:「到了。」 第十章 这就是路家堡在虎落镇的秘密据点,一个磨豆腐的小作坊。 路晴天和十六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惊慌,训练有素的作坊负责人在核对了二人身分后,不恭不卑地引二人到密室等候。 送上香茶后,该负责人退出。 路晴天趁机小憩了一会儿。 十六依然本着自己的职责,在密室的阴暗角落默默守护。 没有老爷的允许,他还是那张绝世无双的俊脸。刚才作坊负责人看到他时显然没有把他当作堡主下人,在得知十六也是堡中一员后,老成干练的面孔也不由泄出一丝惊讶。 大约三炷香后,房门再次被敲响。有规律的响声,告诉来客已到。 带云弟来的人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见路晴天即躬身询问何时可以见到云家大小姐。 十六心想这大概就是那边老大的人了。 「路大哥,我姐姐呢?我姐姐有没有来?」 云弟一见到路晴天立刻冲过去,拉着他的袖子问他姐姐在哪里。 任由云弟拉着他的衣袖,路晴天对两人拱手道:「多谢兄台拔刀相助,否则云弟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路某在此代替其姐谢过诸位。」 「路堡主不必多礼,」两人看到路晴天的真面目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惊讶,沉稳地抱拳道:「在下等人也是受人之托,吾上曾和云家有故,云家有难,吾上自当相助。云小姐在贵堡叨扰多日,此恩此情吾上日后定当报答。」 「哦?不知是哪位故人?」 两人中年长的一位做了一个手势,路晴天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这位。在下失礼。既然这位愿意庇佑云姑娘姐弟,自比在在下堡中做一平头百姓好。云弟,这可是你之福啊。」 云弟眨眨眼,像是早就明白救他的人是何身分,眼神中自然带了一丝傲气。 是啊,有那人庇护,他们可就不再是什么落难的少爷小姐,想到落难时缺银少粮的生活,再想到以后前呼后拥高高在上的生活,少爷心性的云弟自然而然向往起今后的日子。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十六站在暗处摇头。 「既然如此,且让在下修书一封让二位带至堡中。我堡中管家路全看我书信便会明白如何安排。二位看如何?」 「那就麻烦路堡主。」二人中的年长者拱手道。 路晴天吩咐十六拿来文房四宝,即刻修书一封,用火腊封之,交给二人中的年长者。 看到十六从阴暗处走出,除路晴天外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这人是谁?他和路晴天是什么关系? 那边派来的二人把十六的面容深深刻划于心,收回打量的眼神,年长者把书信揣入怀中,同时拿出一块乌黑的铁牌。 「云小姐在贵堡唠叨多日,鄙上不胜感激,这是鄙上一点心意,还请路堡主笑纳。」 「那就多谢了。」路晴天也不推辞,不客气地接过,确认无误后纳入百宝囊中。 二人拱手,正要告辞。 「路大哥,我有话跟你说,你现在有没有时间……」看十六看呆了的云弟到现在才回过神来,连忙扯了扯路晴天的袖子。 「你要和我说什么?」路晴天转头对云弟笑。 云弟看了看房中其它人。 那两人会意,找了藉口退出门外。十六也正要出去被路晴天叫住。「你留下。」 十六顺手掩上房门,走到一边。 「现在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路晴天撩起下摆,在椅中换了一个方向坐下。 云弟虽然有点不满还有其它人留下,但看是俊美无双的那人,竟没有再强求。贴到路晴天身边,巴着他的胳膊道:「路大哥,你这次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路晴天摇摇头,「我另有要事要办。」 「那我姐姐怎么办?」小鬼头鬼灵精似的突然问道。 路晴天一怔,好笑地看看小鬼头,「什么叫你姐姐怎么办?现在你们有过去的故人相帮,还是位人上人,怎么都比留在我小小路家堡要好吧?」 「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我姐姐?」云弟瞪大眼睛。 「小鬼,你姐姐命中显贵,是我没有这个福分。」路晴天微笑着,说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云弟低下头,咬着嘴唇低声道:「可是……我姐姐喜欢你。」 「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了?」路晴天笑着摇头。 云弟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路晴天耐着性子等小鬼磨蹭。 「路大哥,如果将来我姐姐来找你,你会……娶她吗?我是说明媒正娶,娶她做你的堡主夫人!」 小鬼似乎对这个问题很紧张,本来攀着路晴天胳膊的手改抓到他的胸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晴天微微皱眉,他不喜欢有人用这种逼问的口吻问他,更不喜欢有人抓着他不放,就算这人是个小鬼也一样。 「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也不想耽误你姐姐的青春。更何况……」路晴天的眼光转看向一边默立的十六。 十六哀声,又来了! 「我现在又有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暗中施力震开了那双紧紧抓住他衣襟的小手。 云弟双手松开,非常不高兴地瞪向十六。 「他是谁?」 怪不得长这么好看!原来是一只狐狸精! 哼!那个人说得不错,路大哥果然被狐狸精迷失了神志,否则谁会拒绝自己温柔美丽的姐姐! 「他是谁和你没有关系,小鬼,外面有人在等你,你不是想快点见到你姐姐么?跟他们连夜启程,赶上半月路程就能到达路家堡。」 路晴天站起身,懒得再跟一个小鬼歪缠。如果不是看在他姐姐的分上,他连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 狠狠瞪了十六一眼!「我最后问你一件事,」云弟气呼呼地双手叉腰问道:「那个仆人十六,你惩罚了他没有?」 路晴天心中不快,脸上却露出戏谑的笑容,「他是我堡中的人,我有没有惩罚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都不管我!我叫他救我他都不睬我!他是故意的!他和那帮坏蛋是一伙的!你怎么可以不惩罚他,你应该杀了他,你应该……」 路晴天一下点了小鬼哑穴,拎着他的后衣领打开大门抬手就扔。 云弟双手乱舞,又踢又挣扎,有几下还打到路晴天身上。 路晴天忍无可忍,手一扬扔掉了这讨厌小鬼。 「人交给你们了,带走吧。」 云弟张大嘴巴啊不出声音,又急又怒张牙舞爪地想要冲过来,被那年长者拦腰抱住,顺手点了睡穴。 「有这么个小祖宗在,一路上不好受吧?」 年长者含蓄地笑道:「没关系,就这么几天工夫。吾上不是很喜欢小孩,尤其是被惯坏了的小鬼。」 路晴天不语而笑,拱手送客。 目送二人带云弟离去,路晴天大大伸了个懒腰。 「云娘虽然不错,她这个弟弟却整个长歪了。以后云娘得宠则罢,一旦失宠,这小子的下场恐怕……啧啧!」 「如今事情已了,我们是不是准备返程?」 「不,」路晴天的手停住,笑得有点狡猾有点不怀好意,「正主儿还没看到,怎能现在就回去。十六,给我护法。」 十六一惊。 路晴天转身往里间走,「那小鬼走之前在我身上下了毒,大概是想给他姐姐出气。」 十六眼中浮起担心的神色。 路晴天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欠我,总比我欠他好。他姐姐好歹以后会被宠上一段时间。」 这人也太会算计了吧!十六眼中担心的神色立刻消失。 次日,在豆腐作坊休息了一夜的二人再次上路,这次,路晴天完全恢复了本来尊容。 十六看看身后的豆腐作坊,知道这处秘密据点将会从此消失。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来此镇的机会…… *** 一路北上,这日,他们来到了离晋阳城约五百里路程的方山镇。 到时已近傍晚,在该镇最大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最好的客房,路老爷打算在此停留二日,为游玩被冰雪覆盖别有一番风景的龙王山。 「咚咚。」 房门被敲响。 路晴天正在调息。 他知道来人不会是十六。 吐纳收功。虽然他已经不惧有人在他平日练功时攻击,但那是没有遇到高手的话。 「爷,停月楼望月,但求见爷一面。」 很特殊的声音,乍一听,竟有点像十一。不属于女子的清悦委婉,但也不属于男子的浑厚低沉,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一句话,可以表达很多内容。 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他可以从一个人的声音、口气、腔调、用词遣句,来判断这个人的性别、年龄、心情、职业、受教养程度乃至社会地位。 路晴天不敢说自己是特别善于观察的人,但他对青楼女子却不陌生。 很有意思,一个说话没有风尘味的青楼女子。轻敲桌面,路晴天微微勾起唇角。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么? 房门打开。门外站了两人,一戴了面纱的女子,一店中伙计。店伙计看路晴天开了门,弯腰行礼悄悄退下。 路晴天倚在木门上,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这特地上门招揽生意的「妓女」。 高佻的身材,普通人穿不起的绫罗绸缎包裹着相当诱人的身段,不同于一般好人家的女子,该女把腰身束得很高、很宽,巧妙地凸显出她高挺的胸部、细瘦的腰身及一双长腿。 但你却在她身上找不到哪怕一丝的风尘味。相反很多男人见了她,恐怕会忍不住跪到地面上去亲吻她的鞋面,膜拜她。 女子挽了发髻,表明她已经不是待字闺中。 女子掠了掠发脚,一股淡淡的高雅的幽香从女子衣袖挥动间隐隐传出。 长长的,如泪珠一般的耳环。 什么从脑中闪过。 是什么?是笑声,还是那副泪状的耳环。 女子有一双很黑很黑,黑的宛似深夜中深潭一样的双眸。很少人有这样漆黑的眼珠,黑到近乎妖异的地步。 泪状耳环荡漾着从眼前晃过。 「我见过你。你是……」名字在舌尖徘徊,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女子望着凝神皱眉看她的路晴天,抬起手缓缓揭开了面纱。 *** 十六回来的时候路晴天正在运功调息。 不对,不是平日里普通的练功! 全身被雾气环绕的路晴天是他最弱的时候,这种时候他通常会让一到两名影卫为他护法。 不经意间,鼻尖似乎飘过了一股极淡的幽香。 十六面色一变,迅速在周围巡视一遍,进屋,关门,吹灭灯火,随即便在屋中失去踪影。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十六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全神戒备。 路晴天的身体有了变化,本来盘绕在他周身的雾气忽然起了一阵轻颤。 颤抖一直没有停止。 十六看到雾气渐渐散去,不似往常被吸入身体那样,而是任凭它就这样散开。 就算他再笨,也明白他家老爷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肯定出了什么事。 是谁?什么人能重伤绝顶高手的老爷? 雾气散开下的路晴天像被大雨浇过一样,浑身湿透。 十六不敢开口说话,他在等。 久久。 「你刚才去哪里了?」 怎么会问他这个? 「晚膳后,您让我打听龙王山的风景名胜以及最佳游览路线,我就去找伙计们聊了聊。」 「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 「咳,」十六脸微微红了红,「我……被店主女儿缠了一会儿。」 「是吗……」路晴天沉默了,「十六,你过来。」 「是。」十六从暗处走出。 「你会扎针么?」 十六低头看路晴天摊在他面前的手掌,手掌上有一根长长的银针。 「跟小九学过一点。」 「把它扎入我的百会穴。」 「什么?」 不怪十六会大惊失色,百会穴,三阳五会,百脉交汇之处,可谓脑之中心,善医者,可利用此穴治百病,但不善医者,或心存害人之心者,拿住他人百会,也就跟拿住那人生命一般。 老爷让他拿银针扎他百会? 他是该感谢老爷对他的信任,还是该担心自己会有错手之失? 路晴天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要想看见你家老爷我在一个时辰后变成不能自控的疯子,你就继续犹豫好了。」 十六这次是完全呆住了。 *** 第二天下午,换了一身衣衫的路晴天带十六去龙王山赴约。 十六没问他去赴什么约,只是把一切能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以随时应付可能的突发状况。 但他猜测这个约肯定和昨晚伤了老爷的那个人有关。 至于那个人是谁,也许今天他就能知道。 攻击,是突然发生的。 几乎在感觉到杀气的同时,十六已经翻身错位,首先做好了对老爷的保护。 两道寒芒如飞而至!躲,已经来不及! 发出暗器的,是坐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一对父子。这是龙王山上一处凉亭,从仙音阶上来的山腰处。他们正坐在凉亭的栏杆上看夕阳西落,顺便等人。 十六咬牙,以他的反应速度只能抓住一个,另一个……横臂就挡! 一只手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抓向暗器。上下一晃,寒芒已然消失。 父子俩还来不及惊讶,突见路晴天挥了挥衣袖。 父亲首先感到不对,他觉得腰间不知怎么的突然麻了一麻,一直等到他倒下,他还没弄明白他的暗器是怎么跑到自己体内去的。 另外一个年轻人比扮作他父亲的人要幸运了一点,他不但看清了十六的动作,也看到了暗镖变成明镖向他飞来。 他躲过了,正在想这人的功夫也不怎么样的时候,抬头就见他想暗算的人正站在他面前,也看见他挥出了拳头,脚下错步头一歪避过了对方直标标的拳风,却忘记了对方只出了一个拳头。 等他想起时,一只匕首已经深深斜插入他的腰侧。 十六拔下匕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人倒下。暗器上有毒,这是他下杀手的最大原因。 这段暗杀说来话长,其实从发生到解决不过眨眼工夫,那对父子倒下的同时,凉亭内其它人也被惊动,一起看向这边。 亭内静悄悄的,外边山风呼啸。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杀人了!杀人了!」 怕惹事的普通人立刻往外跑。不久,凉亭内活着的只剩下四人。 路晴天,十六。一在凉亭内卖茶叶蛋和茶水的老婆婆。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山羊胡中年人。 山羊胡似乎吓傻了,眼睛不打转地看着躺在凉亭里的两个死人。 路晴天重新在栏杆上坐下,不过这次是面朝里。 十六站在最佳的攻守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角落里的山羊胡。 山羊胡细细的眼缝完全打开,「这位好汉,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想要银钱的话,我、我这儿还有十两八两,好汉你不妨全部拿去,只要你别……」 山羊胡一边抖,一边伸手往袖中掏。 「你的手最好不要掏出来。」说话的人是两腿交叉,半倚半坐在栏杆上的路晴天。 「十六,把他那只手剁了。」 「是。」 十六得令,握紧匕首就向山羊胡插进袖中的右手砍下。那动作,当真是一点犹豫也无! 路晴天不再看十六,对这个属下的实力他很清楚。 露出再温和不过的笑脸,路晴天对瘫软在地上,连路都走不动一步的老婆婆道:「老婆婆,能不能给我来两个茶叶蛋?」 老婆婆瞪着路晴天的眼神像看到魔鬼一般。 路晴天也不在意,自己动手从锅里捡了一个冒着香气看起来很入味的茶叶蛋,边剥边吃。 等路晴天吃到第三个茶叶蛋,一声闷哼,十六和那山羊胡已经分出胜负。 山羊胡捧着断腕脸色苍白。 瘫坐在地上的老婆婆脸色比起山羊胡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昏又昏不过去。 路晴天转过目光,满意地发现那山羊胡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境界。 不光是断掉的手腕,山羊胡腹部也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肠子正蠕动着往外流。 再看十六似乎赢得也并不轻松。光看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也看不出他哪里不适,但从他额头上冒出的密密汗珠、绷紧的背脊,可以想见他也在忍受某种痛苦。 路晴天舔舔嘴唇,突然觉得现在的十六看起来竟然该死的惹人! 十六赢这仗赢得很辛苦。而主要原因则是跟堡主要求他砍掉山羊胡右手的命令有关。山羊胡又不是傻子,知道他要砍他右手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得手。 完成命令的十六什么也没说,一步步走到路晴天身边站住。 「给。」 一个剥了壳、卤得很到位、闻起来香喷喷的茶叶蛋递到十六面前。 十六接过,张嘴咬了一口。 「好吃吗?」 十六愣了愣,老实道:「还行。」 「那就再来一个,能吃饱的时候尽量吃饱。今晚……也许之后几天我们要在这山里兜兜了。」路晴天笑咪咪地又递给他一颗茶叶蛋。 十六不太理解其意的接过。嘛,老爷给就吃呗!正好也有点饿了。大不了等会儿吞颗小九新炼的死不了解毒丸。 路晴天拍拍手,走到山羊胡身边,不等其有任何表示,一脚把其脑袋踢爆。嫌鞋面上沾了脑浆,随便在山羊胡的衣服上蹭了蹭。 十六一口咬到蛋壳,低头才发现自己忘了剥壳。 晃啊晃,路堡主又晃到了卖茶叶蛋的老婆婆身边,对似乎吓傻了的老婆婆很文雅地笑了笑,「告诉你主子,想赔罪的话,光请我吃茶叶蛋可不行。一张藏宝图残片换一锅茶叶蛋,走到哪里也没这个理是不是?」 「什么藏宝……」老太婆突然收声。 但已经迟了,路晴天轻笑出声。 「我给你主子五天时间,五天内他不来找我,我就把手头上的三片残图全部卖出去。到时,我倒要看看拜火教是收齐残图顺利找到宝藏呢,还是拜火教就此从江湖上除名。」 老太婆脸色霎时大变。 这个歹毒的浑蛋!如果他真这么做,不管教主手上是不是真有那一片残图,从此拜火教就别想再有宁日! 天生的警觉性加上后天的训练,十六感觉到了什么。 但他既没有抬头四处看,也没有做任何特殊的动作,只是一口一口细细咀嚼着剩下一半的茶叶蛋。顺便在心中骂骂自家老爷心眼狭小、心肠毒辣外加一肚子坏水。 「狐狸,狐狸,一狐一狸,不是夫妻,却是不离。青狐死了,你也早点另找个姘头暖炕。走吧,滚得越远越好,顺便把青狐的尸体带走。」路晴天挥挥手,像赶苍蝇般。 十六忽略了路晴天瞬间苍白但立即又恢复的脸色。 老婆婆扶着柱子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老身不会感谢你的高抬贵手。这笔账我白丽迟早跟你算回来!」 白丽是根名副其实的江湖老油条,知道混不过去干脆不再隐瞒。 老身?路晴天莞尔。他可不相信青狐会跟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混了半辈子。 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一个易容高手,光是用看的,他都能看出白丽的老太婆装束有不下两处破绽。 说到他身边这个易容高手,路晴天忍不住往十六看去。 还是那张勾人心魄的俊脸。虽然默默吃鸡蛋的样子有点傻。 十六无意识地吮了吮手指头,嗯,卤汁的味道偏甜。 路晴天眯起眼睛。 白丽从路晴天身后走过。 从十六的角度,他看不见白丽在老爷背后做了什么。 他只看到老爷的身体似乎晃了晃,转眼间已经来到他身边,而原本应该从他身后走过的白丽却像滩稀泥般,软绵绵地向地上倒去。 一瞬间,路晴天就捏碎了白丽的脊梁骨。 看到扮成老太的白丽口中流出鲜血,十六知道此女已经绝无活路。 叹口气,他就知道他家老爷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刚才说话声音那么大,该传的也都传出去了,而他家老爷又正好缺少了那么一点慈悲心肠。 路晴天收起散开的心思,敲敲额头让精神集中。「那主儿比我想象的聪明。江湖上关于藏宝图残片的消息刚传开,他就知道利用一些贪心有余、脑子不足的家伙来给我找麻烦。」 「刚才逃走的人中有他们的人?」 路晴天颔首。 十六环视一周,最后目光移向了亭外十丈远的地方。 路晴天露出嘉许的微笑。「四方楼,落雨堂,都是些老朋友。加上一些鸡鸣狗盗准备捡便宜之辈。唔,还有一名称得上高手的家伙。」 「埋伏应该不止这一重。」 「没错。」路晴天冷笑,「金胖子看样子是想在今天,在此地跟我来个大结算了!」 他就知道这个约没这么好赴,果然!可怜了一群被利用的白痴! 「拜火教会不会派高手参与进来?」 「如果那主儿和我想象中一样聪明,他至少会在今天置身事外。」 也只是今天而已。一旦刚才老爷和白丽的对话传出,拜火教就算再想置身事外,贪财多疑的江湖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尤其是当他们知道拜火教故意放出消息,好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睚眦欲报的江湖人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拜火教走了一着险棋,但为什么?他们竟然不惜冒着灭教的危险和老爷正面对上? 只是因为丢失了云弟吗?还是跟他们受命的皇族一支有关? 但太子会和皇上对上么?太子的力量已经大到可以和当圣对抗? 十六怀了一肚子疑问,可惜没人可以解释给他听。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昨晚偷袭老爷的人八成和拜火教脱不开关系。 「约我的人选择此地并非毫无理由,当地人是不是说从这里上峰下山都只有靠这一条天阶?」路晴天指指不远处蜿蜒而上的石阶。 十六默默点头。 「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又被冰雪覆盖,呵,上来容易下去难啊。金胖子难得看到我落单,他一定会利用这次机会断绝一切我与外界的联系。蚁多咬死象,他们光玩车轮战也能耗掉我们大半精力,再加上天然的、人为的、各种各样的陷阱和暗算,十六,你不应该跟上来的。」 「保护您是我的职责。」 他有离开的机会,老爷曾让他在山下守候,他执意跟了上来。 现在的老爷不同往日,至少平时的老爷不会在脑子里埋着一根银针到处跑。 路晴天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在同样的话题上打转。 「您为什么明知这是个陷阱,却还要踏进来?」 「嗯?」路晴天似乎没想到十六会有此一问。 十六以为老爷不会回答,但没想到老爷却解释了,虽然只是简单一句话。「有人约我来此。」 说了也就跟没说一样,反而给他留了更多的疑问。 谁约他来此? 谁能让他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还是在他受了不明伤势的情况下。 十六看不出老爷伤得到底有多重。但他知道现在老爷的功力恐怕还不能发挥出平时的七成。这点从他上山时落脚的轻重就能看出。 路晴天扬起手,示意十六不要再多问。 「等天黑。天一黑,我们不利,对对方也一样不利。到时候……」他指指山顶,意思他们不下山反而上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