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紫气》 楔子 云端上,有座华美宫殿,在云雾虚掩中还能透出几许金色光芒。红墙上顶着琉璃屋瓦,色彩艳丽的飞檐似一只展翅老鹰,正欲飞往无边无际的天边;雕龙柱上双龙夺珠栩栩如生,似乎还听得见威严的龙啸。此情此景,七色微光流转着,五色落花缤纷夺目。 此处是世人向往的所在,凡人求了一生一世的永世之所,成仙,登天,荣华富贵、永恒生命、青春美貌永垂不朽的开端。可惜,不但世间人有劫难,便连神仙也有劫数。 对弈中的素手停了下来,另一只支着完美脸庞的手轻敲着脸颊,扯开一抹清丽的笑容,抬眼,以戏谑的口吻向对面的人道:「听说紫霞的劫到了?」 发话的人对面坐的是一名紫衣青年,容貌温润,却不及问话的人的倾国倾城,可所有见过他的人都知道,紫衣青年笑起来,那种温柔中带着春日阳光般的暖意,会令人一瞬间感到春绿新柳。 他是让人不由自主亲近的那一种人,又或者说,他眼眸中的坚强与勇往直前、毫不畏惧,才是所有人慑服于他的原因,可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仍有些烦恼与忧愁。只见他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掩饰般地把玩手中的黑子,「嗯,再过几日他便要下凡。」 世人都说神仙清心寡欲,无有烦心的事。可他们都不知道,即便是仙,也有七情六欲,也会耽溺于乐,也有愁思。 「什么劫?」 紫衣青年头也不抬地道:「你都打听清楚了,何必来问我?」 「哦?情劫是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紫衣青年的话有些怨怼。这人怎总喜欢戏弄他啊?真是误交损友了! 「难得我上来述职,你让我聊聊闲话又有什么要紧?」 「当心我告诉你家皓雪!」 「嘿!别这样,我服输还不得了?」落下最后一子,却是翻转了原本不利的局面,转败为胜,「你明知我对他最没法子,何必也挖我伤口呢?」 叹了口气,紫衣青年收好散落的黑子后,转头就走,身后传来一句:「那飞天怎么办?」令他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 「你的劫跟紫霞一起,你要怎么对飞天说你也要下凡度劫?」 「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是笨蛋吗?明知他与紫霞不合,你却还要向他说你要与他一起下凡?」 「……有什么要紧吗?」回过头,皱眉,清秀的脸上尽是疑惑。 「你……紫霞不懂你,而你却也从来不懂飞天。」摇摇头,原本发问的人比回答的人更无奈地走了。「你等的人出来了,去追吧。」 紫衣青年转头一看,一名白衣青年快步走出宫殿,他赶紧跟上,「紫霞!紫霞!等等!」紫衣青年焦急大喊。白衣青年恍若无闻,也不作答,径自踩上一朵云,驾云离去。紫衣青年一见,抿抿唇,神情闪过一丝苦涩,忙也踩上另一朵云追随而去。 回到住处,紫衣青年方下云朵,便见白色衣角闪入屋内,忙又追上,一掌拍开方掩上的门,大声道:「臭紫霞!我好歹也算是你师父,怎可对师父如此不敬!」 白衣青年正坐于一案前提笔写字,只微抬眸看他一眼,闷不作声。 虽知紫霞生性淡凉,然紫衣青年难免哀伤,他轻叹一声:「随你,你想如何便如何,我不拦你。可你要记得……等你不到,我便去寻你。」 此时,紫霞才冷冷道:「你也要度劫,寻我何用?」 紫衣青年一愣,面色微红,「因为我会想你……」 「哼!」白衣青年冷哼一声,不以为然。下凡投胎记忆必失,何来「想」? 「别气别气。说好寻你,我便不食言,只看你在人间过得是否安好。」 「随你!只要你别来扰乱我!」冷言厉声,锐利的眸光中闪过几丝恼怒。 「是、是。」苦笑。 几日后,一道流星划过人间夜空,紧追在后便是另一道紫芒……仙落凡尘,因果轮回。而天上的旧处,一道红影急忙赶至,扑个大空。 「阿紫——」昂首呐喊,红影心中苦涩,满脸泪痕。 第一章 城西,荒烟蔓草,少有人家。 城西的张家被外人传道是魑魅魍魉的栖息之地,无论黑夜白昼,总是阴风阵阵,隐隐约约有鬼哭神号。张家大老爷于两年前身亡,自那时起便鬼怪不散,盘踞整个张家。 张家占地广大,后面有山,左右两边伴以竹林,竹林常年茂密,兴盛不衰。 曾有人在夜中偶然经过时,惊见张家的竹林内有白衣飘过,对方无声无息,长发委地,容颜凄厉,因而吓得让人屁滚尿流而逃。 自此,张家闹鬼的传说甚嚣尘上,众人捕风捉影,道尽鬼事。张家大老爷遗下一子,此子却很少出现,在他父亲身亡后更是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有人传闻他已被鬼怪吃掉,死状凄惨。至此,城西已无人再敢去。 某日,一位少年打此经过,他轻装便身,只有一个小包袱随身,他站定张家门前,好奇抬头张望。 他能有如此胆色停在张家门前,想必是从外地而来,否则这个城内已没人敢来。 少年上下打量,张家门扉尚好,漆色仍在,也没生杂草或攀萝,再再显示了有人定期清扫。可听说城内的人已经不敢靠近,又是谁来清扫张家的?若不是张家的人,已无人有此胆量。因此,少年笑道:「可有人在?小人阿紫,来寻旧识。」 等了半晌,张家内静静悄悄,真是乏人居住的样子,少年不以为意,一屁股坐在张家门前的矮阶上,支首远望,等待天黑。少年观望一天,这城的人还真没人打此经过,显然,不从张家过,已是此城内人人心中自有的一把尺,也难怪无人能看清张家面目。 等待许久,少年依旧笑脸盈盈,站起身来敲张家大门,再一次喊道:「可有人在?小人阿紫,求见张老爷。」 今夜无月,风冷,城西静得连虫子爬动的声音都能听见。风吹叶响,有孔窍发声,好似鬼哭,少年并不害怕,只静静等待门开。 果不其然,如少年所料,门从里头被打开,一张没有表情的年轻脸孔探了出来,话语幽幽:「张爷有请,请进。」声调极冷,没有起伏。 少年阿紫道了谢,让那年轻人领了进门。 张家大门一关,门外风声大作,呼啸而过,片刻之后,又恢复平静。 张家内毫无奢华之气,一路上植了许多树木但都已枯死,树干斑驳;有精心雕琢的池塘但里头没有水,一望去便可见灰灰的池底和黑泥;还有许多应是美丽的花朵却已凋谢,只留下黄褐色的**半死不活地垂挂着,与散落一地的残缺花-瓣,就连石头路缝中长出的小草也已枯萎,残落着草屑。 这张家里头全无一点生气,而时节还不到冬天,此情此景太过怪异,少年却只噙笑看着,随年轻人入了厅,一映入眼帘的是个坐在一张椅上的年轻人。 那椅四轮,后面有把,好像是便于人推动。少年又往那人下半身望去,双腿盖着一块大布,什么都无法看见,但少年心里已有底。 「小人阿紫,求见张老爷。」阿紫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容貌极俊,脸色却白,眉宇间有一种文雅气息,若不论他印堂中隐隐泛出的黑气,实是一位翩翩公子。阿紫一眼认出,这人并非他所要寻的旧识,看他的容貌,应是他要寻找的人的孩子。 那人眼神阴阴的看阿紫一眼,又垂下眼帘,淡淡道:「我爹已逝。你有何事?」 听见欲寻之人已死,阿紫并不惊讶,只微微笑着:「张老爷生前有恩于我,特来报恩。」 「无妨,既人亡,恩不再,你请回。」那人下了逐客令,双手驶动轮椅便要离开。 阿紫眼捷手快,不轻不重地抓住那人的手臂,道:「你身已残,需要人看照。」 那人皱眉看了阿紫的手一眼,抬头冷道:「请回,此地不宜生人久留。阿罗送客。」 这时,名唤阿罗的年轻人却一径低着头,一动也不动,那人觉得奇怪,又喊了一次阿罗,可阿罗恍若未闻,仍呆立原地。 阿紫呵呵笑起:「阿罗怕我。」 那人闻言,眼神一凝,「阁下究竟何许人也,竟有能耐阻断我的术法?」 少年顽皮地眨眨大眼,赖皮道:「如果张少爷留我于此,我便考虑告诉你。」 那人沉吟思索,心里反复。少年深不可测,若强要赶他离开实属万难,既然少年不畏流言,意欲留下,便由着他了。「好,你可以留下,但张家家规务必切记。」 阿紫笑嘻嘻地一抚掌,道:「好,你说。」 「第一,后山危险,生人勿近。 「第二,西厢房是张家重地,除我之外,一律勿进。 「第三,竹林白日可远观,但日落西山之时务必离开。」 「好,以上三点我可答应。还有无?」 「仅此。望你好自为之。」 阿紫点点头,右手一挥,方才还动弹不得的阿罗随即如梦初醒,抬起头来,容貌上多了一丝人气,他正在疑惑。 那人一见,颇为惊讶:「年纪轻轻,道行不浅。」 「瞧,这样莫不像人了些许?」阿紫开心地跑过去仔细端详,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又回过身来朝那人道:「张少爷,请问大名?」 那人顿了顿,道:「张真。」 「真哥哥,你印堂发黑,迟早见阎罗。」 听他一说,张真面色一黑,推椅离开。 「真哥哥,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阿紫喊着,张真并无回头。 阿紫含笑望着他的背影,没有阻止他离开。 *** 得到张真的允许,阿紫安安心心在张家住下。张家家规三点,阿紫不曾逾越。 张真除仆人阿罗,另有一个厨子名叫阿庄。 他与阿罗同样年轻,同样没有人气、面无表情。阿紫住进张家第二日便见了他,摇首晃脑一番,再右手朝阿庄一挥,阿庄面上竟已隐隐带着笑容。 张真见着只由阿紫胡来,自顾用饭,用完饭后,张真进书房,阿紫笑嘻嘻跟上,张真并不理会,一径看书。阿紫不安分地左右四顾,鼻尖使力一嗅,尽是书香之气与墨香味,不禁钦佩十足,道:「真哥哥藏书万贯啊!」 书房四壁皆排满书籍,放眼望去一片书海,有些书甚至已堆至屋顶。 张真抬头瞄他一眼,淡道:「还未万贯。你自游玩去,别扰我。」 阿紫只笑了一笑,不回张真反而趋前与他同看一书,随后讶道:「医书?真哥哥看的应是术法才是。」 「医书非书?」 「不。阿紫以为真哥哥在找腿疾药方呢!」 阿紫的话语一针见血,张真阖上书,抬头看他,眼中已无希望,「身已残,药方不再,寻又何苦?」 阿紫蹲下,半趴在张真腿上,用手心磨了张真的腿一会儿,道:「所以我说你该看术法或关于鬼灵之书,而非医书。」 张真拧眉,道:「你是何意?」 阿紫的眼,似看透万物,如泉清澈,却温和。「真哥哥腿疾为鬼怪所害,寻普通医书无用,真哥哥不知道吗?」阿紫歪头眨眼,模样可爱。 张真闻言,心儿怦然,急跳着,自胸中升起一股恼怒,「无关卿事!」 「非也。张老爷于阿紫有恩,其人之子同等于阿紫恩公,而今真哥哥有难,怎会于阿紫无关?」阿紫双眼柔且深,温言温语,「难道真哥哥不想医好腿疾?」 张真抿唇,一言不发,目光落于阿紫俊俏的脸上。阿紫笑笑,立起身,拿过一笔,染朱砂,在纸上书写了一串咒文,并将他递给张真。 「这宅第阴气太盛,可又隐隐藏着正气,真哥哥若能将事件一一言于阿紫,腿疾应能治愈。此符贴于真哥哥床前,可保真哥哥一夜无忧,不再有鬼胆扰,余下阿紫另择吉日以符结界,肃清宅内鬼怪。」 张真接符,道:「此举不通。我已于一年之前用过。」 阿紫眨眨眼:「通不通,待夜分晓。真哥哥夜夜被扰,身子已阴过于阳,半鬼不人了。」 张真苦笑:「迟早做鬼,又何必多此一举。」 阿紫摇首,伸出右手覆在张真交迭的双手上,言于安慰:「人死成鬼,天经地义。可若你未死成鬼,将成厉鬼、祸妖,不容于天地人三界,你愿见此?张老爷愿见此?」 阿紫的手异常和暖,一触便令张真畅然,似乎连心头也被那只暖洋洋的手抚过,舒适不过。 「爹不愿,我也不愿。」 「那么可否能告诉阿紫,真哥哥腿疾的由来?」 阿紫此言一出,张真脸色瞬间变为阴沉,沉默下来,甩开阿紫的手,径自推椅出去。阿紫鼓颊,喃喃自语:「此事不好打听,真哥哥藏有秘密。」 *** 待夜降临,三更时分,阿紫藏在张真房前。 此刻,天无月无星,风冷雾浓,十分异常。阿紫嘴里叼着一根草秆,缩着身子藏在日前好不容易才养好的梧桐树茂密的叶里,凝神注目。 霍然,阴风大作,敲动张真门扉,阿紫眼神一冷,手掐一诀,将朱砂紧握在手心。 片刻,雾散、风停,一名白衣人立在张真房前。 那人竟是断了头,颈上汩出鲜血,而那人的头颅则被与衣色同样雪白的双手捧着,脚下也滴血,衣摆处已经染了一片血红,滴答滴答落个不停,且那人身形怪异,双肩倾斜,身子佝偻,似被人用力砍断手脚和腰骨又接合起来一般! 阿紫冷笑一声,吐掉嘴中叼着的草杆,心想:那果真不是人,是鬼! 那鬼的形体鲜明,此时却穿门而过进入张真房中!阿紫跳下树,隐住气息,贴在门上侧耳细听——张真气息急促,且有翻动某物的声音,伴有物体落地的碰碰声,这声持续一刻之后,突然发出尖鸣凄然的尖锐声,与物体燃烧的声音。 阿紫得意一笑,推门而入。果如阿紫所料,张真已醒,正惊讶看向那鬼,而那鬼的头被火烧灼着,想必是碰了阿紫的符。 那鬼面目全非,鬼身则在地上痛苦打滚颤抖,而后渐渐化为绿汁,消匿行踪。 「大功告成。此鬼已消失于三界之中,魂飞魄散。」阿紫神气笑道。 张真俊容上冷汗直冒,半晌才平息,谢道:「阿紫神通,万分感激。」 「此鬼乃怨鬼,因怨而死滞留人间,不进枉死城,积怨重乃成怨鬼,再重且杀人害人者乃为厉鬼。怨鬼为小鬼,稍有法力便可收服,真哥哥乃术法传人,怎放任此鬼夜夜侵扰?」 张真垂下头道:「我已无力收服鬼怪。」 阿紫想了想,道:「是腿疾之故?」 「……也是其故。」 阿紫望向张真此时覆盖于被子下不得动弹的腿,若有所思,一会道:「阿紫知晓了。夜深,请安歇,阿紫守你一夜,顺手除了小鬼怪。」 张真抬头,带有防备与不解,「为何待我如此之好?」 阿紫捂嘴笑笑,「真哥哥可没耳疾吧?阿紫言过,真哥哥乃阿紫报恩之人。不待你好,待谁好?」 「仅是如此?」 张真仍有疑惑,但阿紫却双手捧颊害羞笑起,「许是阿紫喜欢你。」 张真一愣,面红过耳,转身面向床里,低斥:「胡言乱语!」 阿紫哈哈大笑,染有朱砂的掌心拍向张真后背,印下一道红色文字。 「你……」张真知道阿紫在作法,所以并没有反抗。 「此举保你好梦,一夜平安,不怕一万怕万一。」顿了一会儿,阿紫又道:「应该用金砂,金属极阳,可惜真哥哥家连银子都无,只好委屈真哥哥了。」 张真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怒道:「可真是委屈阿紫了!」 阿紫又哈哈大笑,开开心心跑出房,守夜。 就如阿紫所言,张真一夜无鬼怪侵扰,难得一觉好眠,直至日上三竿。 早晨,张真神清气爽地推开门,阿紫已然不见踪影,这时远远就听到阿紫的声音,张真不禁寻声过去,阿紫正对阿庄手中的白菜大呼小叫。张真不解,道:「何事?」 「阿庄对一颗白菜笑。」阿紫大惊小怪,绕阿庄打转。 张真叹:「是你使他成人。」 阿紫停下,思索,忽而恍然,「对!因为阿紫喜欢阿庄笑,因此施法给予人气。」 张真头微疼,「阿庄退下,半个时辰用膳。」 阿庄退下备膳。 阿紫推张真到书房,一指案上几道黄符,道:「每夜贴一道,鬼怪尽除。」 张真讶道:「不是已除?」 阿紫笑吟吟凝望张真,别有深意,「这得问真哥哥了。」 张真一震,眼神闪烁,「阿紫又胡言。」 「阿紫曾记真哥哥之言:『此举不通,我已于一年之前用过。』昨夜阿紫所画之符非为寻常驱鬼之符,真哥哥用过,即表一年之前功力尚强。 「若一年之前扰真哥哥安眠便为那个怨鬼,真哥哥怎会无法驱之?因此,真哥哥所言无用的对象……应不是普通之鬼怪或魑魅吧?」 「……阿紫既已猜出,又画此些寻常之符?」张真微讽。 阿紫不怒反笑,「杀鸡不用割牛刀。真正扰真哥哥睡眠,使真哥哥躯体阴过于阳之鬼怪,应是不常来,许是……一年之期?也自那之后,真哥哥法力大不如前,甚而消失。」 张真冷眼望他,道:「阿紫入张家三日,便连耗子洞均逃不过阿紫法眼!」 阿紫摇首,道:「阿紫可未曾逾越张家家规。只得真哥哥一言二语推测之,望真哥哥莫怒。」 「阿紫之能,张真莫敢疑之,失礼。」张真冷哼,径自推椅离开。 阿紫忙跟上去,为他推椅,安抚道:「莫恼莫恼,阿紫知错,带真哥哥去见一美景可好?」 阿紫年纪小,又听他好言好语,张真自是不认真与他计较,当下已怒气消了大半,轻声道:「上哪儿?张宅阴森,草木不盛,美景何在?」 「莫急,待会儿分晓。」阿紫眨眨眼,神秘兮兮。 张真暗叹,随他带路。阿紫熟门熟路,一会儿,他与张真便穿过膳房来到张宅后头荒凉的一块地方,这地方有一块小田圃,种植了一些蔬果,阿庄备膳所需均来自于此。 田不大,却红红绿绿,红绿之中又掺了白,十分好看,张家草木皆枯,唯有此处一片生机盎然。阿紫偏过头向张真道:「此景可美?此皆为阿庄巧手。」 张真颔首,「我自知道。阿庄为我所造,怎会不知。」 「此地近竹林,依理而言,应不利于蔬果生长,可今日一见,景象万分可爱。」阿紫弯下身,拔出一颗红薯,凑上鼻尖嗅嗅闻闻,眉眼微弯,好像一条馋狗。 「……此为阿庄之劳。」张真道。 「是也不是。」阿紫将红薯放在张真掌间。 「不是者,竹林深处有凛然正气,可微弱,保全此地不为大阴侵害;是者,阿庄脑中注入真哥哥所备之知识,自知如何好好照顾这些小可爱。真哥哥造人之才,阿紫佩服。」语末,阿紫双颊露出两个小酒窝,模样可爱。 张真被夸得一窘,道:「阿紫点化之才,张真才是佩服。」 阿紫哈哈大笑,蓦地向某处招手,张真定眼一瞧,竟有一人自远方阴暗处走来。那人貌美,却是男子。张真皱眉,「……他是何人?」 「瞧瞧!」阿紫将男子拉到张真面前,翻来转去,「可有破绽?」 张真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造人之术。」而后微笑点头,「甚好,阿紫术法高明,张真望尘莫及。」 阿紫被美言一赞开心不已,昂首大笑:「再猜,用何物?」 张真大睁双眼,仔细观察,又不时低头思考,喃喃自语:「阿罗为草……阿庄为花……此人……」 「如何?」 「此人之息古怪,非为活物所造。难道为一死物?」 阿紫朗道:「不错!他名福君,为纸所造。」 张真大惊:「竟是纸!」转而心中辗转:以死物造活物,阿紫之能非同小可,凡人不及。他究竟是何人? 「是。福君可为你挡灾。」 张真一愣,「赠我?」 「是,福君可挡七七四十九灾,日后将对真哥哥有所帮助,况且,日夜相对如此貌美之人,可谓一大乐事。」阿紫浮想联翩。 张真一叹摇首:「应是阿紫乐事。」 「真哥哥不喜欢?」阿紫愁眉,扁嘴。 张真不答,推椅转身,道:「唤他的名即可?」 阿紫心中一喜,脸上绽出一朵笑花:「是,唤福君即可。」 张真回首一笑,温柔似水,「福君,随我来。」 当下,福君双瞳一亮,微微笑起,轻声应答:「是,主人。」 阿紫在一旁窃笑,张真眼尖一唤:「你又打怪主意?」 阿紫吐舌,卖傻道:「没。阿紫饿了。」 「那便用膳吧,阿庄已备好。」 三人相携离去,远方竹林深处,隐有紫光闪烁。 又夜临,阿紫一连七夜守在张真房前,第一夜灭断头鬼,第二夜灭饿死鬼,第三夜灭上吊鬼,第四夜灭恶鬼,第五夜收好色鬼,第六夜灭一红衣女鬼,第七夜灭一猫妖。 前五夜的鬼是怨鬼,第六夜的红衣女鬼是厉鬼,她是前来索张真性命;第七夜的妖,以吞人类灵魂为食,他发觉张真的身体大阴,是妖的上好食物而前来想吃了张真。 红衣女鬼索命则非张真有仇于她,而也是张真身上的阴气引来,红衣女鬼为增加她的鬼力,想吸走张真的阴气,好有力量为自己复仇。一夜的鬼强过一夜,阿紫收灭易如反掌,有悔过之意者,打入枉死城,无悔过之意者,则打得魂飞魄散,不存三界。 然令阿紫发笑的是第五夜的好色鬼,那鬼是男鬼,偷偷潜入张真房中,为的是寻欢作乐,享受翻覆云雨的情事。自阿紫将福君送给张真,福君便夜夜守在张真身边,然好色鬼无视福君美貌,竟侵犯腿不能行的张真,剥光他的衣裳,上下鬼手。 张真羞怒得面色铁青,简直瘀血。阿紫闯入房门一见,便见好色鬼骑在张真身上,口流唾液,嘿嘿鬼笑。福君为挡灾之用,无法收鬼灭鬼,而好色鬼又无杀人之意,因而福君呆站一旁,让张真被那鬼摸个精光。 阿紫忍住笑意将鬼从张真身上揪下,封在一个酒坛子中,清清喉咙审问道:「生前好色,死后也好色,然你方才侵犯之人为一男人,难不成你死后瞎了眼?」 那鬼闷闷在酒坛中答:「生前好后-庭花,死后自也好男人了。」 阿紫偷瞄张真,见他双拳紧握,气得几乎七窍流血,又忍笑问:「可福君貌美过于张真,且身若柳,你不喜欢?反倒骑上英气逼人的张真?」 那鬼怪叫道:「那人看来一副雏儿样,不骑他才是我瞎了眼!」 「可福君也是雏儿样。」 「床上那人阴过于阳,床边那人却属极阳。我区区一个好色鬼,为极阳所碰,当下魂飞魄散!你当我傻子?」 阿紫这下满意点头,道:「不错不错,你有脑子。」 反倒张真惊讶,暗忖:一张纸所造出的人怎会属极阳?一死物而已呀…… 那鬼呐呐道:「我已认错,可否请大仙好德放走我?」 「放你不行,去向阎王求情吧。」阿紫对鬼铁石心肠,没得商量。 那鬼嘀咕一阵,道:「好吧。算多了投胎机会,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阿紫将坛子抛向空中,手中比划几下,喃喃念咒,蓦然一阵金光大闪,酒坛消失,那鬼去了阎王殿。张真缓了缓气,遮好光裸的身子,躺下闷道:「你待那鬼真好,不灭不打枉死城。」 阿紫凑上张真床前,拉着张真的手臂摇晃,轻声道:「真哥哥真气了?」 张真瞪他一眼,「那鬼骑我又非骑你,你自待他好!幸而未被得逞!」 阿紫嗤嗤笑起:「阎王性子异常怪,那鬼下了阎王殿,非等百八十年不可。投胎由阎王作算,上刀山下油锅也有可能。」 一听,张真心里才舒坦,柔声道:「今夜已无事,有福君在,你且回去休息。」 阿紫笑呵呵点头,「真哥哥好温柔。」 张真耳根子一红,撇过头佯怒:「懒得理你!」 阿紫笑得开心,又在张真背上印上朱砂咒,然后细声叮咛福君,才一蹦一跳离去。 翌日清晨,张真一醒,福君已不在身边,张真纳闷不解,推椅出门才知福君靠着门扉,而阿紫靠在福君胸前,仍在沉睡。张真大惊,轻声问福君:「阿紫从未回房?」 福君抬袖为阿紫挡去阳光,答:「是,守于主人房前一夜。」 张真心中一暖,怜爱之情从胸中汹涌而出。「抱阿紫进房,睡我床上。」 福君应声,轻手轻脚将阿紫抱进张真房中。 张真低头思索一会儿,往阿紫住房去。开门一见,里头尘粒满飞,可见阿紫从没住过。张真当下心底一揪,心道:难道阿紫夜夜守于门外,无一日好眠? 脑中飞快闪过阿紫的笑脸,张真又怜又惜阿紫区区少年之龄竟已如此老成。 正欲转身离开,后头传来阿紫笑声:「真哥哥偷瞧什么?」 张真眉一蹙,道:「你怎起身了?」 「睡饱了!」 张真仔细凝望他,半晌道:「你今夜睡我那吧。」 阿紫一愣,旋即羞笑:「与真哥哥同榻而眠呀……」 张真一窘,「又胡思乱想!」 不再玩闹,阿紫过来推张真轮椅,道:「真哥哥,今日我要去市集,可要帮你带东西?」 「去市集?你要买什么?」 「不买看看也好,真哥哥要一道去吗?」 「……不了。你去吧。」 「真哥哥足不出户,难怪外人都道你被鬼吃了。」阿紫嘟嘴。 张真苦笑:「世人说得也有理。我这身子,半鬼不人,不是被鬼了吃还能是什么?」 阿紫眼珠子转了一转,笑嘻嘻:「先治腿,去鬼阴,然后修道成仙啊!」 张真一呆,抬头望向阿紫,「你要我修仙?」 「有何不好?张老爷若非早死,也已入了仙籍。真哥哥乃张老爷之子,天资非凡,若非遇上此等事,修炼成仙也非难事。」 张真摇头,「若在以往,能为易事,可在今日,难上加难。」 「有我阿紫,有何难?」阿紫扬声,胸有成竹。 「……阿紫有此能耐,怎不修仙,反倒跑来报恩?」 阿紫眨眨大眼,一笑:「不是不修,恩比天大。」 张真奇道:「我爹究竟有何恩于你?」 阿紫以手指抵唇,轻声道:「天机不可泄漏。」 张真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总不害我。」 「阿紫是来救真哥哥的,怎会害你!真哥哥别挖苦我!」阿紫嘟嚷。 「我知阿紫待我好。」张真微笑,「去吧,最好天黑之前回来,虽你身手不凡,但也要多加小心,有时人比鬼更可怕。」 「我明白,阿紫去了。」阿紫挥手,一蹦一跳出门。 他一走,福君就到,推张真往书房走,这是一日之中必要的事。如今的张真除了看书,也没事可做了。走了一会儿,张真突然问道:「福君,你可有情?」 福君道:「不懂情为何物。」 张真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可你看阿紫眼神十分温柔。」 福君道:「主人看阿紫的眼神也十分温柔。」 张真苦笑:「是吗……情一定是个难解的东西……」 第二章 市集上人潮热闹,阿紫一头钻入人群之中,好奇这稀奇那,最后停在一摊捏面人前,睁大双眼看那一支支活灵活现的小人儿。恍惚间,思念如流,阿紫目光如水,最后买了两个最俏的小人儿。 「看……这像不像那时候的你和我?」喃喃自语,阿紫将两个小人儿摆在一起,露出怀念的笑。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会儿后,阿紫才小心翼翼将它们用纸包好,细细收进怀里,又向前寻稀奇古怪的东西去。 一个时辰后,阿紫右手抱一包糕饼,左手提一只烤鸡,心满意足往回走。却在此时,听路人道:「张家后山那儿可阴的!又有三人一去不回,真是活该!早警告过不能接近张家!后头那座山可比张宅阴,当然一去不回,都死在那儿了!」 阿紫想起张家家规中便有不准靠近后山这一条,果然后山大有问题! 谨记此言之后,阿紫快步走回张宅。 张真正在大厅喝茶,一见阿紫回来,展颜,「这么快?我以为至少两三个时辰。」 阿紫皱皱鼻,朝张真作个鬼脸,「东西买好自然回来。」然后把手往张真面前一晃,笑吟吟,「可香不?花了我好几个子儿的。」 张真失笑:「要吃荤食告诉阿庄一声即可,何必自己去买?」 阿紫摇头,道:「阿庄非人,煮素菜甚好,可煮荤食没了人味。」 张真点点头,「也是。不过……修道人能吃荤食?」 阿紫理直气壮,「和尚都偷吃荤,修道人乃修炼术法,有何不可?」 「清心寡欲乃修道之途。」 「神仙都不净心,凡人又能寡欲?此不过为一笑谈。」 张真挑眉,反问:「那么杀生也能成仙了?」 「非也。尽己所能,不杀人、不杀畜,明心净目,存善心为善事,才能成仙。」 「然你不杀伯乐,伯乐却因你而死。」 阿紫一窒,搔头挠耳,「真哥哥不吃就不吃,唯有佛能无欲,真哥哥是想成佛啊?」 张真摇首,苦苦一笑,却沉默了。 阿紫若有所思看他,随后一笑,「无妨,糕饼总能吃吧?」 张真点头。阿紫将糕饼盛好放案上,自己则提着鸡径自离开了。 阿紫的举动令张真不解,「福君,阿紫又去哪?」 福君答:「日前救得一狐。」 张真恍然大悟,失笑:「原来鸡不是他要吃。他连待一只狐都那么好……」 福君默默看张真一眼,摇首不语。 *** 午膳过后,阿紫陪张真在书房看书。阿紫无意间从书柜取得一书,看见书名是写着张家祖谱,他不禁好奇翻阅,才知张家自五代之前才迁居至此。 将书摆于张真手边,阿紫道:「真哥哥祖先均为天师,名不虚传。」 张真望了眼祖谱,苦笑,「好几代前的事,那些事皆为未迁居至此之时。」 「真哥哥可知为何张家祖先迁来此地?」 张真一愣,道:「不知。爹未曾言。」 阿紫神秘一笑,「不妨猜猜?必与此地风水有关。」 张真拧眉,思索,「张家自爹当家之前便早已有鬼盘踞此地。每代主人早亡均为鬼怪作祟。此地乃鬼窟,阴气极盛,张家乃天师一族,突迁至此想必与此地鬼怪作祟有关?」 「真哥哥好聪敏!猜得一点不错!不过张家为天师一族,本应可克住此地阴气幽魂,然最后却沦为鬼之玩物,可知为何?」 张真闻言,脸色大变,凝声道:「阿紫又探得什么消息,竟套我话!」 阿紫笑笑:「非阿紫探得,明眼人一望可知。若张家无十足把握,何必迁于此地沦为鬼的玩物? 「传闻张家天师驱鬼灭妖有一法宝,此法宝可镇住任何鬼怪,可阿紫来此多日,未曾见过,真哥哥也未曾用过。由此推之,张家镇鬼之宝想必出了岔子,可不是?」 听了阿紫这话,张真甚有防备之心,道:「阿紫貌似十五年少,应不知此间之事。 「张家五代之前确为鼎名天师,然为驱鬼又防百姓骇怕,因而隐瞒张家为驱鬼一族的消息。此地百姓无一人知,除张家之人。然五代距今已过百余年,阿紫区区少年之龄,从何得知?」 阿紫但笑不答,径自收拾张家祖谱,物归原位。半晌,才又道:「真哥哥可信有轮回?」 张真看了他一会儿,才答:「……信。」 「那便是了。」阿紫这么说着,并无多言,随后出了书房。 离开之后,阿紫心中打算趁天未黑,偷探张家后山。 为防张真疑心,阿紫先与狐儿玩耍,直到日薄西山,才拉拉衣摆。岂料正想动身之际就见张真出了书房往竹林去,且并未带上福君。 阿紫双眸一沉,猜出张真的企图。然而他只微微一笑,转身提步往张家后山去了。 张家秘密如万头钻动的蚂蚁,不可胜数,要解决目前众鬼盘踞的窘境,就必须将一切事情打探明白后采因应的行动。否则张家事一日不了,这镇上人民迟早蒙受其害。 张家后山林木蓊郁,万籁无声,但阿紫心中一凛,明白此处阴气极重,隐隐有鬼气传出。这种地方通常草木沉寂,是因为动物较有灵感,见鬼怪而逃,然人类大多无法见鬼,因此与鬼共睡一床也不知。 阿紫步步为营,沿小径进入山中,其间只有他的脚步声,空荡阴森,并让他感到一股寒意,越深入越觉得有道刺人的视线,太阴太刺骨,阿紫不免双手打颤。并非害怕,而是阿紫天生本能,那让他判断这对手并非前几日那些鬼怪所及,或许是…… 阿紫停下步伐,睁大双眼,霎时的震撼不亚于见到张真倒立走。 ——一棵老树盘根错节,树干焦黑,一团黑雾笼罩树顶,树干中间一个黑洞,洞中有一人影,以张手的姿势被缚在洞中。黑洞中,幽幽鬼魂哀号如泡沫一浮一沉,仔细一看,洞中人有二颗头,长畸角、有黑斑,且身上布满眼睛,或张或闭,邪气四溢。 对方闻到人味,猛然抬头,嘴大裂,尖牙沾血,口一张,腐臭之味迎面扑来,吹在树上竟侵蚀出一个个凹陷下去的黑洞!如此可怕的东西阿紫却不为所动,抿唇凝神,定睛观察此中异象之后,口中唤出:「黑罗刹!」 黑罗刹为地狱十八层所列之鬼,能力之高足称为魔。他本被囚在地府中,为何今日现身人间?而且以目前的情形看来,他几乎要挣脱神界设于人界与地府的结界,人形已成,等他变成完成体,那将是人界的浩劫! 阿紫灵光一闪,脸色一沉:难道是那时的…… 黑罗刹见了阿紫,并不急于攻击,倒是身旁附生的鬼魂一个个急脱而出,朝阿紫扑去! 阿紫见状,不惊不慌,双手不快不慢作一结印,以双手为中心发出一圈金光,而后急扩,笼罩自己全身。鬼魂为金光弹开,痛苦哀叫,其它鬼物见此情形,竟停下攻击转而环绕阿紫身边,一道道黑影伴随阴笑将阿紫团团绕住。 阿紫冷冷一笑,黑影皆是小鬼,因而右手作剑诀,口中默念一道伏鬼咒,随剑指大大一划,周围的鬼被一刀两断,消失无踪。 黑罗刹会人语,见阿紫神通,竟说:「……好……个……凡……体……仙……魂……之……少……年……你……究……竟……为……何……人……挡……本……座……之……路……者……死……」 山中回音阵阵,更加深恐怖气氛。阿紫只觉头皮一麻,随后嗤笑道:「吃了人肉竟会人语了?黑罗刹可谓好学徒!」 「……你……的……肉……一……定……比……那……三……人……好……吃……」 「那三人果真是你吃了!」 「……可……惜……无……仙……胎……好……吃……」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笑!」 「……那……人……之……子……可……味……美……哈……哈……」黑罗刹阴阴笑起。 阿紫知道他所指的是张真,微微恼怒,但察觉天色已晚,再不离开就真的沦为黑罗刹的腹中食了,便冷睨道:「选一黄道吉日再来收拾你。」 因此右手又作一印,无视黑罗刹黑气攻击,他转身便在一道金光中消失踪影。 阿紫瞬间回到张宅,一落地,脑中便有人唤:「阿紫。」是福君,他晓得张真找他,连忙赶去。 方踏入大厅,张真抬头蹙眉道:「你又去哪?晚膳便缺你一人。」 阿紫脸不红气不喘:「去走走玩玩。小狐狸没了娘,可爱得紧。」 张真笑起:「不过一只狐,我让阿庄作了一只油鸡,等会儿用完膳给它送去。」 阿紫歪头看他,可爱地笑:「阿紫以为真哥哥仍气着。」 张真想起午时他恼怒阿紫探听张家事一事,微窘,「是我失礼。阿紫既为保护我而来,自然非得探清所有事实不可……总之是真哥哥太过防备你了。」 阿紫摇摇头,「不,真哥哥无错,是阿紫没大没小了。只是事情越形棘手,若将来得罪真哥哥之处还请多见谅。」 张真眼神一黯,叹道:「无妨,而今张家仅剩我一人,再多坚持也无用。我只怕你为了我而丧生,因之不希望你长留此地。」 「真哥哥,不多久,你即可脱离痛苦。」阿紫笑容不改。 张真苦笑:「阿紫不用安慰我……」 「是否为安慰,静待日后分晓。」阿紫眨眨眼,别有深意。 「如是便好,随你。」顿了顿,他又道:「那狐从何而来?为何言救?」 「真哥哥可记得日前有一猫妖袭击?」 「记得。邪妖一只,除食肉外,专食人之灵魂。」 阿紫点头:「小狐本乃猫妖寻得之食,阿紫见其可怜可爱,因而救之。不料猫妖发现真哥哥,改而偷袭真哥哥,说来到底是阿紫的错。」 张真一阵无言——也就是说你把猫妖的食物抢走了,所以他才转来吃人吗? 阿紫嘿嘿笑,搔头。「抱歉,是阿紫差点害了真哥哥……」 张真无奈,叹:「无妨,总之有阿紫护我。」 「嘿嘿……」阿紫不好意思地笑。 「可否也让我见见小狐?张宅无生灵已久……」 「自然可以。等会儿用完膳我便将它带来。」 用膳过后,阿紫真将小狐狸带到大厅,它是一只全身雪白、身形异常娇小的狐狸,大大的湿润黑瞳望着人时似会说话,具有灵性。小狐一见张真便跳到他腿上,抬起小小头颅望他,喉间呜呜叫,阿紫一见即笑:「它喜欢真哥哥。真哥哥不妨摸摸它?」 张真浅笑,胸中暖流充斥,大掌轻轻覆上小狐狸的白毛,掌心一片柔软,令人爱不释手。「难怪乎阿紫喜爱与小狐狸玩。可替它取了名?」 「尚未。真哥哥要取吗?」 「可以吗?」 「自然可以。」 张真点头,思索了下,「那么……叫『皓雪』可好?」 阿紫一愣,双眼闪过一丝异芒,喃道:「原来你仍是你……」随即又笑起,「好。」 皓雪似乎听懂有人唤它,开心地呜呜叫,用小小的爪子拍打张真手背。张真笑得开心,阿紫眸光温柔地看着他,一旁未曾言语的福君却是一句无声的叹息。 入夜,阿紫与张真同卧一床,福君不用睡眠,守于床前。阿紫害羞地躲进被里,只露一双大眼瞅着张真,道:「真哥哥可曾与他人同卧同眠?」 张真用手将腿搁好,未曾多想:「曾。」 阿紫声调一转,可怜委屈:「跟谁?阿紫竟不是第一位吗?」那口吻便好像询问丈夫:我不是你的大夫人吗? 张真以指轻敲阿紫额头一下,无奈,「你又乱想什么?我是与——」话未竟,脸色大变,似乎想起某事而令他再难以开口。 阿紫奇道:「怎么?到底与谁?」 张真默默躺下,沉声:「没有与谁。」 「咦?方才明明说有……」 「住嘴!睡吧。别再多言。」 阿紫长长叹了一声:「真哥哥何时才不防备我?」 张真转身背对阿紫,身子一僵,无语。阿紫咬咬唇,最后无奈睡去。 *** 自那日偷入后山,这些日阿紫并未再去,一则是黑罗刹实力几近完成,不在阳日阳时灭他,便连阿紫也感吃力。 二则近来阴日阴时将到,张宅众鬼幽幽,先前除鬼时,已在张真平日走动范围内设下结界以防鬼怪,然这结界一遇阴日阴时可能大幅降低威力,阿紫只得专注于巩固结界,分不出心去思考对付黑罗刹的计谋。 几日来,张真热衷与皓雪同玩,阿紫大方将皓雪让出,自个儿则在偷闲时跑到市集逛逛,回府时通常带着皓雪喜爱吃的烧鸡与张真钟爱的甜饼。 一日,阿紫正步上回府的路上,一群村民团团围在城东与城西交界之处。 阿紫好奇,上前一凑,原来是一名胡子道士自外地来此,见城西妖气冲天便想前往一探究竟,结果让村民挡下。村民正与道士解释城西的危险,道士却只静静聆听,并未打消前去的念头。 阿紫在一旁观察,道士道行不浅,然若与尚未失去功力的张真相比却是不足,但比下已是足足有余。这道士收拾厉鬼、妖物之类仍可行,然若收拾像那自地狱深处而来的黑罗刹则不行,一去便是送死。 可阿紫见他神色自若,胸有成竹,不禁疑惑:难道真是一个不怕死之辈?隐隐记在心头,阿紫便回了府。 不料晚膳前竟有人胆敢敲张家大门,张真命阿罗一探,竟是那名胡子道士孤身前来!张真已自阿紫那儿得知这道士,虽惊讶但随即摆出冷漠脸孔。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吾乃天玄子,为一驱妖道士,修行已有数十年,此间打此经过,惊觉张家阴气冲天,为大不祥之兆,特此前来探察。」天玄子说。 张真冷眼相待,「此乃张家之事,与你无关。请尽速离去。」 阿紫则在心里窃笑:只数十年道行便想来张家除妖?未免太不自量力! 「阁下乃为外人所传已逝之张少爷吧?」天玄子笑道,「张少爷印堂发黑,显出积阴已久,区区青年之龄,面呈死色。张少爷若再顽固不理,可谓断送自己性命!请听老道一言,通融后山之路与竹林之路。」 张真此刻隐隐发怒,只为天玄子逼人。「请回,张家不欢迎你!」 天玄子未料张真竟顽冥不灵,也怒道:「张少爷不顾自身安危便罢,可此地阴气已威胁了村民,张少爷不通融,莫非与鬼作了交易为其掩护?张少爷可谓此城罪人!」 张真震怒:「你才被鬼蒙了心思!我不过不想他人贸然送死,你竟以此言激我!罢!你要去便去,死了便下十八层地狱!」 天玄子一听,眉开眼笑。阿紫却从旁插话:「后山你可去,竹林不可。」 天玄子一愣,看向阿紫,疑道:「为何竹林不能?」 「待你收拾后山之妖再来打算,不好吗?」阿紫淡道,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他想让天玄子打头阵去与黑罗刹一番缠斗,无论谁死谁活,他都可坐收渔翁之利,黑罗刹棘手,阿紫不想贸然挑战,恰好天玄子急欲送死,阿紫便也不反对。 不过……阿紫心中仍是疑惑:这天玄子真只为除妖而来?还是…… 罢。此事即将分晓,他不便多想。 天玄子考虑了阿紫的提议,甚觉可行,因而应了:「好,便依你所言。另,可否让我住下?」 张真已不想理会他,摆一摆手,冷怒:「随你。然西厢房不可去,望你切记!」语毕,福君推他离开大厅。 阿紫朝天玄子笑笑,举止恭敬,「请天师随我来,东厢房尚有一处可居。」 天玄子抚须点头,笑言:「请带路。」 阿紫转身,笑容一敛,眸若深潭。可有好戏看了! 之后,天玄子虽在张家住下,倒没迫切地去探张家后山。一连几日向张真借笔砚纸墨,关在自个儿房中闭关修炼。待他出关,阿紫好奇询问,却见天玄子得意举出一迭符纸,神情自傲,「此乃驱妖之符,一道便可使寻常之鬼魂飞魄散!」 阿紫左瞧右看,倒不认为黄色符纸能比他亲手所写的符功用来得大,然以道行深浅而言,这种成就于天玄子算是不错。阿紫鼓励笑道:「天师厉害,可准备何时驱妖?」 「工作尚未准备完成,仍需几日时间。」 天玄子将符小心收好,阿紫默默摇头。这符给黑罗刹塞牙缝还说得过。 待天玄子抬头,阿紫又笑道:「仍需何物?天师告诉阿紫一声,阿紫便为天师准备齐全。」 「缺一灯笼。」 「何种灯笼?」 「白皮灯笼。」 「哪种皮都行?」 「只要色白又是皮做的就行。」 虽有笑容,但阿紫眼中已无笑意,眸光阴冷无波,向天玄子点头道别便转身离去。 ——天玄子,你打算收谁的魂?张家已剩真哥哥,除了他,你看上谁的魂了? 贪婪的天玄子……打的竟是如此的龌龊心思…… 白皮灯笼。白为丧色,引鬼,妖魔所爱。 皮去毛,曝晒之后韧性极佳,用于术法之上能包覆亡灵与鬼魂。 白皮灯笼,皮漆白,引鬼、缚魂——通常是人刚死的魂,或人未死的生魂! 张家近日无丧,除了张真阴阳不谐。而天玄子要这灯笼究竟是看上了张真的魂,抑或有所他用?阿紫将此事告知张真,张真也是修法之人,自知白皮灯笼厉害。 「要我的魂何用?都已成半鬼。」张真苦笑。 阿紫淡道:「传闻有一种修法人,专吸食人未死之生魂。其多挑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吸食之后,可急进百年功力,修仙之路不再遥遥无期。」 「人吃人吗?可如此一来,那天玄子又与鬼有何不同?」张真不甚赞同。 「人未死,生生取出生魂食之,不为鬼,好比动物为成仙而吃其它灵兽内丹。然此方法为禁术,天地不容,徒增枉死城中之鬼。」 张真深感无力,「鬼吃人,人也吃人了吗?」 「这世间便是如此残酷。」阿紫淡淡笑道。 「天玄子要白皮灯笼是为作此用途?」 「有可能。否则收妖驱魔用此灯笼完全无用,唯有捕捉人之生魂方有可能。」 张真一呆,呐呐道:「那天玄子要捕捉之生魂真是我?」 「自然是真哥哥,张家之中阴过于阳还能有谁?真哥哥是最好选择。」 张真闻言,气急败坏:「原来天玄子别有用心!将他给我赶出张家!」 立于一旁的福君正要照办,阿紫突地拉住他,向张真道:「别急。有阿紫在,天玄子能奈真哥哥如何?」 「若他连你的生魂一起收……」 「阿紫属阳,区区天玄子无法收我。」阿紫笑得开心。 张真瞧了阿紫一会儿,才道:「你待如何?」 「给天玄子白皮灯笼。」 「……然后?」 「他会于三更时分行动,阴气于此时最盛,由阿紫与福君护真哥哥,随后将天玄子打得落花流水,抽去他一身法力,关他进白皮灯笼三日三夜,再瞧他乖不乖。」 张真讶道:「人之生魂离体若欲回体非容易之事。」 阿紫神秘嘿道:「阿紫自有办法。」 张真微一踌躇,毕竟人命关天。「那天玄子不会死去吧?」 「不会。人有七魂六魄,只拘他一魂,并无大碍。」 张真点头,叹道:「由你吧。既是天玄子有贪念在先,也不怪我们卑鄙。」 阿紫摇头,年稚的脸上神情不符他年龄的认真与稳重,「真哥哥说错了。我们乃正义一方,天玄子才是卑鄙无耻。」 「阿紫说的极是。」张真噗嗤一笑。 *** 是夜,三更,万籁无声。 阿紫与张真同床而眠,直到不远处天玄子的厢房传来开门声,他们俩同时清醒,两人互看一眼,心知天玄子已付诸行动。 黑灯瞎火,天玄子提着阿紫给他的白皮灯笼往某一处走去,灯笼以符点火,发出幽幽黄光,时而或有青光出现一瞬,平添几分诡谲。 阿紫跳下床,屏息以待,门外光芒一点一点缓缓移动,来到张真房前微一停顿,竟又往前走去! 阿紫微讶,顿感莫名,与张真相视,彼此眼中俱有疑惑。 待灯光远去,阿紫先向张真道:「真哥哥待在房里,我去看看。」 张真点头。阿紫又交代福君琐事,然后蹑手蹑脚开门离去。 阿紫眯眼找寻天玄子的身影,只见灯光缓慢移向西厢房! 他猛然想起张家家规之一:西厢房一律不可去。 天玄子好歹是修法之人,如今往西厢禁地去,显然那里有奇怪事物。阿紫掂量了下,终是循天玄子的脚步而去。 张家西厢房有异样,阿紫早隐约知情,只是与后山黑罗刹相比,那方可以暂时不管。黑罗刹的存在不仅危害张家也危害世人,因之以除黑罗刹为首要责任。 天玄子偷偷摸摸来到西厢某一房前,房门有锁炼,上绘奇异文字。天玄子往门缝中嗅嗅,贼笑:「是这儿没错。可这上头写啥鬼东西?」 锁炼上的文字天玄子未曾见过,且这锁炼没有开口,不知从何开启,天玄子只得将文字暗中记下,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阿紫见他往回走,忙掩身在廊柱后。 此时他心中暗暗明白,那房鬼气甚重,不时有黑色气雾从缝隙溢出,里头显然锁着什么东西!而天玄子的真正目的不是张真,而是这房中之物! 白皮灯笼囚鬼缚魂,天玄子既提灯笼来此,那么房中所锁住的就是……鬼魂! 看了一眼天玄子悻悻然离开的背影,阿紫扑到那扇门前,侧耳倾听,房中并未有任何声响。阿紫又低头端详锁炼,上头文字已让阿紫顿时明白里头的东西。 阿紫想起张真的叮咛,即便他可以解开锁炼,也只能暂先放弃。 他明白张真的苦楚,只是事情终了要等待时机成熟,而关键便是天玄子。天玄子既得白皮灯笼,不可能轻易放弃,阿紫便先回了去,再等待天玄子采取行动。 回房之后,阿紫将事简略说给张真听,只是将自己懂得锁炼文字一事隐瞒不说,也不追问那房中之物。 张真面如鬼火,阴恻恻,一言不发。阿紫凝神观察他的神情,一盏茶后,张真才面无表情地向阿紫道:「夜深,睡吧,明日之事明日烦忧。」 阿紫暗暗松了口气,嘻皮笑脸蹬上床,没多久便沉睡了。 张真却是靠坐床头,不知思索何事,一夜未眠。 第三章 又过二日,天玄子夜半袭西厢房。 阿紫熟睡不醒。阴日阴时的准备工作劳累,他深深地沉入梦乡。至于清醒的张真则另有打算,因而未唤醒阿紫,任他睡去,张真本不想带福君,可福君尽忠职守,不离不弃,亦步亦趋,那种坚持与阿紫如出一辙,张真只好与福君一道前往。 天玄子来到被锁的房门前,喃喃自语,不时比手画脚似在念咒。 张真一见暗暗冷笑,那锁炼上的文字是他功力未失之前所绘,区区天玄子怎懂其中巧妙?因而只见天玄子胡弄半天也不见锁炼有何异动。 天玄子气极,不管术法,将锁炼乱扯一通,弄得铿锵作响。张真此时缓缓推椅向前,立于天玄子背后,阴恻开口:「天师好兴趣,对我这房间有什么疑问吗?」 天玄子被他一吓,如惊弓之鸟,整个人贴在门上,难掩慌乱心虚地笑:「出来散步,恰经此处,见此房有鬼气渗出,因而前来一探。」 张真阴阴看他手中白皮灯笼一眼,讽笑:「夜凉散步提白皮灯笼?大为不吉利,且此三更时分易招鬼,天师不怕吗?」 天玄子猛地吞了吞唾液,冷汗涔涔,「不过用来照明前方之路,张少爷别多想。即便有鬼,天玄子也非寻常人,驱鬼降妖自然在行。」 张真哪信他的话,冷哼一声:「天师莫要打诳语。顶上三尺有神明,天师即便修仙也不应打我张家主意!」 天玄子脸色大变,慌道:「张少爷可别乱说!」 「乱说?你道我张家是何种家世?你既打听了此房之物,难道不曾打探清楚我张家乃为天师一族,法力远胜于你,这白皮灯笼唬得过平常人,可唬不过我!」 天玄子静声半晌,忽而一改神情轻轻笑起:「那又如何?你张少爷已失去法力,现在还是一位残废人,即便猜出我的来意,你能奈我何?」 张真恼怒,一时无法反驳。但见天玄子脸色嚣张,张真一时计上心来,拉下福君在他耳际喃道,后只见福君上前握住那锁,低声念了一咒,锁炼应声而开! 张真道:「你既要房中之物,我便让你拿。死了可别怪我!」 天玄子见猎心喜,忙推门进去,门一开,鬼气更浓,重重穿过房门向外拓开,伴随一阵阵极寒之风,令人毛骨悚然,冷寒的气息更像根根尖刺直入骨髓,隐隐作痛!天玄子挥去气雾,提白皮灯笼向里去,不过几步距离便停了下,不知看到何物,目瞪口呆! 便在此瞬,房内鬼物向天玄子扑来,阴森尖牙便要咬上天玄子颈项—— 「住手!」阿紫凭空出现,一手将天玄子拉至房外,重新阖上房门。 生死之间,不过一瞬。 「阿紫?」张真大惊。阿紫此时此刻应在熟睡之中才是。 阿紫淡笑:「真哥哥不怕害死天玄子吗?」 张真浑身一震,垂下头,良久才道:「……是我错了。」 阿紫蹲下,握住张真的手,「阿紫并非怪你,若非天玄子心存歹念,真哥哥也不会做出此事。」 张真抬头,表情万分苦涩:「天玄子打我主意便罢,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打『他』的主意。」 天玄子被阿紫拉出房后便跌坐地上,此时怪叫起来:「房中的那个根本是个怪物!那不是人,哪有人长那鬼样!」天玄子脸色苍白,显然方才被吓得不轻。 阿紫睨他一眼,淡道:「是你打的主意,见了人家真面目后又反道人家面貌丑陋?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你早该明白阴时阴日出生之人遇鬼缠身,迟早会演变至今模样,要吸食人家生魂又怪人家长得鬼样,你好大的胆子啊!」 天玄子立即闭嘴,躲至一旁瑟瑟发抖。 阿紫不再理会他,低头向张真道:「里头便是真哥哥的兄弟吧?」 张真愣愣瞧阿紫一会儿,才幽幽叹息:「阿紫有神通之眼,又如何瞒得过你?」 阿紫点头,又道:「进去再说?」 张真阻道:「不,他会伤人。你方才亲眼所见。」 阿紫一笑:「真哥哥放心,方才我已用咒缚住他。有些事还得向真哥哥讨教。」 张真知阿紫厉害,微一点头跟随进去。天玄子想溜,阿紫一句定身咒让他乖乖做只看门狗。 门又开,鬼气已不如方才的浓。张真放下心中大石,与阿紫再往里去。房中已无雾,阿紫停下脚步,眯眼望着眼前之人——不错!房中锁住的是一个人,半鬼之人! 这人与张真几分相像,可嘴里长尖牙,头上有突角,面露青筋,眼球翻白,四肢如动物之爪,指甲长三寸,全身赤裸,间或有黑色如雾的斑点。他正被阿紫的咒语困住,动弹不得,只有喉间不断的低哑喘息,阿紫细细打量,心中已有答案。 「他是我弟,单名纯,小我一岁。」张真说着的同时,眼露哀伤。 「被囚于此几年?」 「自他十岁之后,便是如此。」 「十岁?那么至今也十来年了。」 「阿紫可知为何他成这副模样?」 阿紫看张真一眼,「依稀可知。」 「纯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原本天师一族不应有这种人出生,可那年天降大祸,纯竟在张家诞生,阴气因之大盛。又恰逢张家镇鬼于此,纯一日怪异过于一日,日日为鬼附身玩弄,面貌因之渐改。」 「他身上黑斑看来不似寻常之鬼所成。」 「自三年前,便渐生黑斑。」 三年前?黑罗刹化成现今人形也是需三年之期……莫非与黑罗刹有关?阿紫暗忖。 张纯身上黑斑看来似罗刹皮,他也许与黑罗刹接触过。然黑罗刹位于后山,无法动弹,张纯则被囚于此处十多年,如何接触?且若单是寻常接触并不能造成罗刹皮,难道是……阿紫思量,又道:「真哥哥每日见他?」 「嗯,送饭。」 「他吃何物?」 张真面色一僵,呐呐道:「尸……体……」 阿紫双眼圆瞪,讶道:「为何吃尸体?何种动物尸体?」 「鸡鸭猪,自他变得异常便只吃尸体。」 「……为何不让他吃符纸?」 张真惑道:「为何要吃符纸?」 「符纸属阳,能压下他体内阴气,然此法只在年少时有用。不过幸好真哥哥懂以极阳咒文锁住他,否则他吃的可是人!」阿紫叹息,「如今他已成半鬼,不成人,唯有打入地狱受苦受难再行超生。」 张真闻言,一急:「不,他是我亲人,我怎能让他下十八层地狱!」 阿紫转身,正色道:「真哥哥莫心软,如今他已是一鬼,鬼除了地狱,还能上哪?还是你要阿紫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不存三界?」 顿了顿,阿紫又道:「他成这模样最大的原因便在于小时受鬼侵袭,又一生处于鬼穴,且依阿紫猜测……他可能与地狱魔鬼黑罗刹接触过,因之生罗刹皮,也就是那黑斑。」 「不可能!我将他囚于此,他不可能逃脱!」 「黑罗刹喜爱童男童女,看纯哥哥的模样,必与黑罗刹交欢过。」 张真面色又青又白,大怒:「阿紫不要污蔑纯!」 「真哥哥,阴日阴时将到,我也不讳言,黑罗刹虽困于后山,可他能造分-身。分-身便可能趁那时来与纯哥哥交媾,吸食阴气且同化他。幸而分-身并无高强法力,待时日一到,我便打散他去!」 「阿紫,你违背了诺言!」张真瞪大眼,咬牙。 「抱歉,可妖魔已聚,危害人间,不得不做此打算。唯有如此,真哥哥才能脱身。」 「阿紫,你走!」张真如是说,神情转为冷然,毫无温暖。 阿紫一愣,「为何?」 「走!我不愿再见你!你也甭管张家事了!」 「真哥哥你莫要生气……」阿紫伸出手,想要温言安慰,可却被张真一掌打回,皮肤上立即浮上一股热痛。 「滚!纯是我的弟弟,不费大驾劳心!滚得远远的,别再……」 「啪!」张真尚未吼完,阿紫便挥了他一巴掌,剑拔弩张的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阿紫咬唇,眼中隐然泛泪,「你要纯哥哥一生为黑罗刹所辱?你要纯哥哥只有痛苦的今生而没有来世?你要张老爷长眠地下之际仍嚎啕大哭,捶心悔恨?你要……将你的后半生放弃?」 面颊浮上红肿,张真却不觉疼痛,因为心中有个地方比面颊还痛。 「……对于纯……我无法下手……」张真哑声,紧握的双拳已在颤抖。 「需尽早将他打入地狱,否则魂飞魄散是唯一死路!」 张真咬唇,「那等同于我杀了他!」 「……不杀,纯哥哥将来只比死痛苦。」 张真闭上眼,半晌,嘶声向阿紫道:「请让纯好走。」 「……真哥哥,你的腿是否也因相似缘故?」 张真身子猛地一震,脸色大白。 「迟早……不尽快净身,真哥哥迟早步上令弟后尘……」 张真长长叹了一口,苦笑:「阿紫,你可懂情为何物?」 阿紫双眸一垂,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正是前些日子买的小捏面人。将其中一个小人儿放在张真掌上,「若真哥哥往后某天将它拿出来看一看,记起阿紫,想必真哥哥会得到阿紫的答案。」 张真心中大震,隐约明白了阿紫的话。 「情啊……就是那般的东西。」阿紫扬起淡淡的微笑,望向窗外。 *** 夜黑风高,遥远天际暗沉沉。 天玄子十分哀怨,阿紫厉害过人,右手一挥便让人全身动弹不得,脚下生根。然后便是一道金光笼罩全身,自己的神识竟离体而出,还未及思索便让那盏白皮灯笼收了进去!天玄子大骇,忙向阿紫求饶。 「大仙,请饶了小人一命!」白皮灯笼一突一凹,天玄子于里头扑腾。 阿紫温柔抚摸灯笼,笑道:「你可知错?」 「知错了、知错了!」 「那么你可知黑罗刹一事?」 「知道、知道。他于后山蜕变,已近成形。」 「是呀,连你都看得出。」阿紫顽皮地将灯笼左摇右晃,里头的天玄子一魂也跟随着左摇右晃,十分好玩。「那么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天玄子怯懦道:「可黑罗刹为地狱恶魔,天玄子能力不够……」 「无妨,你只要依我所言而行。如何?如此我便可以放你一马,饶你性命,否则……」 天玄子紧张道:「否则如何?」 阿紫一声冷笑:「否则我将此魂打得破碎,让你一辈子变痴呆!」 「不!大仙手下留情!仙人以善心为本,大仙怎可如此待我?」天玄子冷汗直冒,心中冰凉一片。 「谁说仙必善心?我偏是那恶仙,如何?」 言罢,阿紫并恶意地于灯笼上重重一敲,惊得天玄子大叫:「大仙请住手!灯笼一破我将魂灭!」 「知道了?那么你待如何?随你选择,我可不逼你。」 这样还不逼人?天玄子欲哭无泪,他只怨自己贪念蒙心,结果落得如此境地。 「天玄子必当为大仙效力,至死不悔。」一咬牙,天玄子信誓但但,然后又讨好阿紫地道:「大仙可否放我出来了?待在这里头可不安全……」 阿紫展开大大的笑容,将灯笼晃了一圈,让天玄子惊叫连连,才转身向张真道:「真哥哥,且看他有悔意,我们便将他关上一日一夜,促其反省,好不?」 张真无奈,阿紫向来说一不二,对于鬼灵之事尤是如此。他只好答应:「依你吧,不过那灯笼你得好好看管,那是一条人命。」 「当然,我便交给福君吧,一日之后便将他放出。真哥哥可让阿罗来搬天玄子的rou体,这房我先以咒锁住,待黑罗刹分-身到来。」 「那好,夜深,回去歇息。我要知晓你的计划。」 「好。」阿紫将白皮灯笼交给福君,阿罗远远而来搬动天玄子。 阿紫则推张真回房,一路与他笑言。 「脸颊疼吗?」阿紫问。 「不疼了,倒是你的手呢?」张真反问。 「不疼,其实一点都不疼。」 翌日,阿紫领张真与灯笼内的天玄子,来到张家一处空旷处,福君、阿罗与阿庄均在一起。以枝为笔,以沙为纸,阿紫画出他在张家设下的结界——自张真房外延伸,方圆三百尺内,均为阿紫结界,阿紫并将西厢房所在画出,正处结界之外,成一袋形。 阿紫道:「这儿不设结界是欲施计。」 张真手抱皓雪疑道:「施何计?」 阿紫一笑:「黑罗刹虽法力高强,分-身却甚弱,且智慧不高,我以西厢房为一瓮,引黑罗刹分-身进洞!」 张真了然,又道:「那么你欲以何种方法歼灭黑罗刹?」 「单凭我己身之力无法收服,必藉他人之力。」 张真瞧一眼白皮灯笼,「天玄子?」 阿紫摇头,失笑道:「天玄子法力低于我,欲稳操胜算必藉其它高人之力。」 「其它高人?」 「是,这件事真哥哥不必知道,阿紫必当做好万全准备。不过有一事仍需真哥哥鼎力相助。」 「尽管说。」 「黑罗刹喜阴,而今真哥哥身子已阴过于阳,为防黑罗刹转而向真哥哥侵害,因此阿紫求真哥哥于阴日阴时,待于阿紫为真哥哥准备之所。其间不发一点声响,不动一步,可行?」 「可放你一人……」张真犹豫,只为担忧阿紫。 「真哥哥可放心,此次不过除黑罗刹分-身,待事成后,另谋他途灭黑罗刹正身!阿紫虽为一人,然有天玄子相助,也是多一分安全。」 张真深深望向阿紫双瞳,蓦地心弦一荡,只为阿紫双眸似水柔情。 在那双眼里头瞧见自己的张真不由脱口:「阿紫,你瞧的是谁?」 阿紫一愣,笑颜更欢。「自然是真哥哥,又能有谁?」 张真俊颜一红,耳根子发热,低喝:「阿紫可是在开我玩笑!」 「哪是!阿紫早于见真哥哥第一眼时便说了……许是阿紫喜欢你呀!」阿紫歪头,神情微带失望,「真哥哥忘了?」 张真一窘,红晕更甚。「没忘,只是阿紫笑言不必放心上。」 「怎是笑言!阿紫说得认真呐!」阿紫扑至张真面前,捧着他的脸颊,逼他正视自己。 张真凝望阿紫眼眸,又问:「……可我总觉你心底有人。」 「那人自然是真哥哥。」 张真一把抓住阿紫退开的手,逼问:「我?你我只算初识朋友。」 「真哥哥可知道『轮回』?」 「什么?」两者之间有何干系? 「真哥哥,『轮回』二字便是答案,你晓得了吗?」阿紫的目光意有所指。 「我……我不懂。」不知为何,与阿紫灼灼目光对视,张真竟有所不忍,莫名心疼。 阿紫神色黯然,喃喃道:「是啊……你一直不懂……」 「阿紫……」张真无法言语,心中疼痛一片,如针刺。 ——阿紫,你为谁痛而我又为谁疼呢?是我,抑或是你所谓「轮回」? 命福君送张真回房,阿紫抱皓雪往树下一歇,道:「选好时辰,给我开路。」 皓雪抬头看他一眼,本是呜呜鸣叫竟转变为人语—— 「去阎君那里吗?」一听,是介于少年青年声音转变时期。 「嗯,黑罗刹不好对付,向他借一法宝。」 皓雪趴向阿紫肩膀,又说:「紫霞剑本是最好除魔法宝,可如今竟向阎君伸手,可要被他耻笑了。」 「无妨,时势所趋。」 「那么你欲借何物?阎君手中珍宝可多着!」 「去了再说,黑罗刹逃出地府他也有罪,看在我为他除去麻烦的分上,他大概不会太吝啬。」 皓雪以娇小的爪子拍拍阿紫脸颊,懒洋洋打着呼噜。「他见我这样,大概会很生气吧……」 阿紫怜惜地亲吻它,笑道:「谁叫他粗暴,竟打碎了你的rou体。待一切事成,我返回天庭,便让『他』为你造一具更美更俊的身体。」 皓雪斜阿紫一眼,动动鼻子,道:「紫霞吗?我都不指望他,你还存着希望呀?你也真是够死心塌地了。」 阿紫笑叹:「谁让我疼惜他呢?」 「你对他好便罢,你对我好我过意不去。至今一切事情发生,说来我也有错,可偏偏让你受苦。」 「受苦?」阿紫点点它的鼻尖,摇头,「此非苦。我能伴在紫霞身边已是天大恩宠,哪有什么苦?倒是你,当狐了,还得吃你最不爱的荤食。呵!」 皓雪吐舌:「习惯也罢了。我去寻地方开阴间路,你等我消息。」语竟,跳下阿紫怀抱,跑了几步又回头叮咛:「你现下法力不比在天上,余下一半不到,可别死咬牙硬撑,这里没人看你面子!」 阿紫失笑摆手,「知了、知了!你变狐之后啰嗦了。」 皓雪狐眼一瞪,龇牙咧嘴,「不识好人心!」 「应是『不识好狐心』才是!」阿紫毫不留情取笑,「去吧。别迟了,我自身安危自会注意。」 「那我走了。」甩甩蓬松的大尾巴,皓雪奔了出去。 后几日,皓雪不见踪影,张真忧心,阿紫道它玩去了,张真才释然。 期间,阿紫向张真要符纸,并将天玄子一魂归身以助自己绘符、布阵。天玄子遵守诺言,乖乖做事,阿紫允他事后传一道密符,以助他往后驱鬼事业。 阿紫用五鬼搬运大法,弄来一小袋金粉,染笔仔细绘于符纸上,金符立成,可只三道,其余用朱砂所绘,威力大不如金符。阿紫言明,金符为保命用,一人一道,因而不到生死关头不轻易用之,其余朱砂符分予天玄子与福君,福君备符自是为保张真性命。 除此之外,阿紫在结界内找一房,设双重结界,隐去张真阴气以防黑罗刹发觉,并于房内用朱砂水画一咒阵,隐去活人生息。但若阵中的人跨出此阵,咒阵立破,气息浮动,增添危险,因此阿紫不由细细叮咛。 这厢事了,那厢阿紫在张纯房外布缚鬼咒阵,并用另一个隐阵藏着。 最后,阿紫用一乌木制剑,上绘朱砂咒语,洒金粉,充当法剑。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阴日阴时阴气盛,张家后山如陷黑雾,丝丝缕缕飘向张家。 阿紫藏身屋外,握紧法剑,抿唇,神色凛然。 这时,一庞大黑影蒙蒙降至张纯房前…… 第四章 黑罗刹果然如阿紫所言,前来取张纯精息。阿紫静待并藏于隐身阵内,旁观一切。 黑罗刹分-身半实半虚,咧口大吹,阴风阵阵,张纯房门被风打开,里头鬼气与黑罗刹周身气息相呼应。发出阴冷呵笑,他抬步缓慢进了房。 阿紫此时迅如闪电,现身隐身阵外,扑进张纯房内。黑罗刹手脚利落,已欺上张纯身躯,张纯显为黑罗刹迷失心智,竟主动献身双脚大开,一副任君享用姿态。 阿紫一见,忙掏出朱砂符大喝:「邪魔黑罗刹,速速回你的阴间地狱!」急念咒文,催动咒阵,阿紫烧符洒于整个房内,法力一使,乌木剑发金光,直逼黑罗刹而去。 黑罗刹见阿紫功力非凡,瞬移离开张纯身上。阿紫双眼非凡人的眼,待黑罗刹瞬移立定,阿紫已然持剑攻去,黑罗刹惊觉欲逃,阿紫一句「封」,黑罗刹生路尽断。 乌木金光大发,阿紫以符咒缠住黑罗刹之时,挥剑斩断黑罗刹右手。 黑罗刹大嚎,血盆大口张,使力一呼,众多黑气如闪电扑来! 阿紫见识过黑气厉害,能蚀凡间万物,不由连连倒退。可竟在此时被张纯绊住,整人跌向身后,黑气攻势更厉,阿紫面露少见惊慌,忙催动护身咒,在黑气仅距自己面上几寸之处爆出一圈金光,及时挡住黑气攻击。 金光与黑气相激,瞬间迸出火光。黑罗刹见杀阿紫不成,当下竟低喊一声:「张……纯……」 张纯竟四肢大张缠住躲避不及的阿紫!黑罗刹阴笑,扑身而来想进入阿紫身体。 阿紫大吼天玄子的名,在房外持缚鬼咒阵的天玄子忙念咒,手中摆划,以张纯的房间为中心,一圈幽幽青光乍然爆起,并快速缩小范围直入张纯房内! 青光突现,黑罗刹惊慌,想故技重施,呼出黑气突破青光逃去,岂料方一踏步,全身如火烧灼,骇得他不得不又退回青光之内!阿紫气喘吁吁,冷冷笑起。 黑罗刹低头一看,竟发现不知何时阿紫切断左手血脉,血流满地,形成一奇怪血图,将黑罗刹紧紧圈于其中! 阵中有阵,血中带金,隐隐似有红莲之火。黑罗刹左闪右躲,血圈渐小,青光渐缩、红光大起,黑罗刹惨声哀号,忙呼救:「张……纯……张……纯……」 本缠住阿紫的张纯如迷心窍,松开阿紫扑上前去,欲救黑罗刹!阿紫一见大惊,忙以乌木剑使法打落张纯扑势,然后命天玄子赶进房,一同死命压制张纯。 阿紫一边急催咒阵,血流不止的手在地上再划一道符,念:「收!」顿时,青光红光缩成一束,直冲天际。趁此时,阿紫将乌木剑沾血,向黑罗刹一掷:「灭!」 黑罗刹分-身乍然爆炸,黑气四溢,却撞在阿紫血阵之上碎散,化无,一切事发不过几刻,阿紫速战速决,终于令张家重回平静。黑罗刹分-身被灭,等于黑罗刹实力重创,后山之中传出凄厉哀号,他暂时不能为恶,便只待阿紫取得法宝将他打回地狱。 阿紫此行做了最坏的打算,切断左手血脉,失血甚剧,在黑罗刹分-身灰飞烟灭之际就昏死过去。张纯暂时被天玄子收在原房内,静待阿紫清醒定夺。 卧在张真床上的阿紫双眼紧闭,张真则紧挨一旁,福君殷勤擦拭阿紫脸上血迹,并将伤口包扎。天玄子立于一旁,呐呐开口:「……能放我回去了吗?」 张真淡淡一瞥,道:「走吧。日后望君多行善事。」 天玄子一听,脸上开花,忙道:「是是是!我不会忘记大仙恩德,此后必行善事、结善缘!」遂脚底抹油似地离开张家。 张真忧心阿紫,问福君:「阿紫如何?不如请个大夫?」 福君摇首:「暂无事,只待清醒即可。」 张真急道:「可阿紫伤重……」 「无妨。既是阿紫先前所下决心,他必也料到此种境地,主人不必太过担忧。」 「他脸色苍白如此……我怎能放得下心……」张真摸摸阿紫脸庞,那抹苍白令他越发揪心。阿紫本是活蹦乱跳、神采飞扬的少年啊…… 「主人放心,福君会漏夜照看。主人先请休息。」 张真叹息,道:「好吧。若有什么动静,当下便唤我。」 「遵命。」 于是张真上床,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阿紫,将一手环于阿紫腰间,在阿紫耳际喃道:「早该要你走,现在便不用受苦……你这死心眼的笨人儿……」 搂着阿紫,张真总觉心里踏实了,终于在福君细微的照顾下睡去。然而睡不了多久,张真忽觉胸口沉重,脸上被某物轻柔扫过,他伸手一抓,竟是一条毛状物,不由惊醒,才发现皓雪不知何时溜了回来,还偷进房内爬上他和阿紫的身上。 虽皓雪身小不致造成阿紫身体负担,然张真仍焦急探视阿紫伤势,还未及细看,一旁福君便道:「主人放心,阿紫无事。皓雪想念阿紫与主子才溜进来。」 闻言,张真浅浅呼口气,将皓雪抓来自己身上,道:「顽皮的小东西,阿紫伤了,别打扰他养伤。」然后指着阿紫受伤之处又道:「可看见了?那手被阿紫自己狠心割断血脉,喷涌了好多血,初时止不住,看着吓人。」 皓雪似乎听懂张真之言,圆圆大大的眸子中隐隐湿润,小小爪子蹭蹭阿紫脸颊,喉间呜呜几声,看来也担心阿紫。 「乖,阿紫一定没事的。」张真如是道,是为安慰皓雪也为说服自己。 张真忧心忡忡一夜,已面呈疲惫之色,福君抱起皓雪温言道:「主人睡吧。」 张真点点头便又睡去。此时皓雪跳离福君怀抱,昂头对福君道:「你啊,又乱来了!我离开的时候不是叫你不要冲动吗!?」 福君眉一皱,侧首瞧了瞧睡去的张真,沉吟半晌,右手一挥,张真鼻息更稳。然后他对皓雪点头,「现在可以大声说了。」 皓雪对于福君这淡然态势是咬牙切齿、恨得想啃人。「你是不是把我的叮嘱都忘了!早告诉你黑罗刹不好对付,为何偏要放你的血!太不值得了,那只是一个分-身啊!依这情势发展,要真灭黑罗刹本尊,即便有法宝,你也难逃一死!」 福君浅浅扯开唇角,竟笑开:「皓雪言重了。我不过是阿紫一根毛发和一道金符,你对我发怒倒不如等他醒来亲自对他说。」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本同出一体,还要分你我吗!别想给我扯开话题,你到底打算怎么收黑罗刹?现在你法力受创,rou体也受伤甚重,有我看着你别想拖着这一副孱弱身躯去收那只魔!」 福君歪着头,「皓雪好生气呢……」 皓雪真想撞墙死了算了。「阴间路我已经帮你开了,不过自刻下开始,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 福君指着阿紫,道:「应是跟着阿紫,而不是做我福君的跟屁虫。」 「你!」皓雪龇牙竖毛,怒道:「别顶嘴!」 「好好,皓雪所言有理,便依皓雪心意。阿紫与福君铭记在心,感激涕零。」 皓雪气急败坏,一口直咬上福君胳膊。福君淡笑不在意,反安抚皓雪道:「出气了就告诉我,何时领我去地府。」 皓雪自然无意伤他,只作作样子、发发威。因而它胡弄一会儿便窝进福君怀中,打个大呵欠道:「你要何时去便何时去,只记得去时带上我。」 「好极。待阿紫醒来便去吧?」 「好。我累了,你怀里好舒服,便让我睡一会儿如何?」皓雪摆弄小小狐首,状似真要睡去。 福君柔声道:「你爱窝多久都随你。反正我不会拒绝你。」 皓雪眼皮已垂,声音模糊道:「你人太好……该死的紫霞仙君竟嫌弃你……等有机会……我一定狠狠咬他……帮你出气……」 福君失笑:「届时劳驾你了。」皓雪不再作声,径自睡了。 福君目光投向张真,幽深如泉,款款情意,唇中不由轻轻唤出一名:「紫霞……」 *** 翌日,阿紫幽幽转醒。张真早在清晨醒来备好热粥等待,刻下终于等到阿紫睁开双眼,不由心喜,道:「阿紫如何?伤可还疼痛?」 阿紫轻轻望张真一眼,眸中彩光流转,微笑道:「真哥哥,让你担忧了。」 「无妨。起身喝点粥?」张真扶阿紫靠坐床头,命福君将粥端来,「粥是阿庄熬的,为怕你身子气血太虚,还加了肉骨熬煮。」 阿紫点点头,「真哥哥,我自己来。」 张真笑,挡去阿紫的手,道:「我来吧。你手已伤,还有力气?」 阿紫试抬,果然吃力,伤口疼痛不已,不由叹道:「劳烦真哥哥。」 张真目光温柔,舀起一匙凑前吹凉,再举到阿紫唇边。阿紫乖巧张口,含入清粥。 「好吃吗?可能如你之前所言少了人味,不过凑合着吧。」 「好吃。阿庄手艺高超。」 「多吃一些,我昨夜见你血流满地,可真吓坏我了。这事你之前没同我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言至此,张真双眼一黯,一想起阿紫倒卧血泊中的情景,心中不由又是一揪。 「真哥哥别多想,阿紫平安无事呢!」 「阿紫……我想过了……你还是离开张家吧。」 阿紫一呆,疑道:「为何?」 张真苦笑:「我不愿见你丧命。待纯之事毕,你便走吧。」 「那真哥哥你怎么办?腿疾未疗,魔鬼未驱,我怎可离开!」 「阿紫,我已成半鬼,迟早离开人间。你尚年少,别趟这浑水,黑罗刹正身不是轻易可灭,任他作祟吧。张家终究挽回不了,你待在张家只增添此地一缕亡魂!」 阿紫摇摇头:「真哥哥,你不顾张家也顾这地方百姓。黑罗刹一挣脱束缚将危害人间,届时不仅此地,甚至全天下都可能沦陷黑罗刹手中!阿紫走不得!」 「阿紫你尚年少,这拯救苍生之事也不是由你来做。待有缘人,必能救之,你还是走吧。」 阿紫低头,声音可怜:「真哥哥认为阿紫成不了大事?」 「不!我非此意!阿紫别误会!」张真急道。 「还是真哥哥讨厌阿紫,要赶阿紫走?」 「我怎会讨厌你?阿紫可别胡思乱想!」 阿紫抬头,猛地拉张真一把,略显苍白的唇封上张真的唇。 「阿紫!」张真惊呼,却让阿紫抢得先机,滑溜溜的舌儿便溜进张真口中,如条小蛇悠游温暖之处。阿紫生涩,显然是初次。然张真脑袋轰然,呆呆愣愣地任他亲吻。 张真起初震惊,方让阿紫得逞了去,稍后便回过神来,一把推开阿紫,怒道:「阿紫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阿紫正色,表情认真,眼神坚定。「阿紫知道,阿紫喜欢你,自然想跟你亲吻。」 阿紫太坦白,张真脸一红,又道:「你不该如此!强迫他人非是真爱!」 这话激得阿紫脸色一白,令他黯然地垂下头,轻声道:「阿紫真是喜欢你……阿紫并不想强迫真哥哥的……」 「阿紫别胡说了!你心中分明有人,而那人不是我!」 阿紫苦笑:「你还是不懂……一直都不懂……」 张真无言,只觉阿紫玩弄他,满腔愤然,「你自个儿仔细想清,我出去了。」而后甩门离去。 福君怜爱地望阿紫一眼,低下头亲吻阿紫的额:「可别伤心。紫霞一向如此。」 阿紫抬头一笑,面容苦涩:「我还让『自己』安慰了呢!」 福君眨眨眼,顽皮道:「我是你的心呀!」 「总之我不轻易退缩!」 「当然。」 福君随后跟着张真离开,阿紫将粥吃完,然后去找皓雪。 皓雪正在老地方乘凉歇息,感觉有人到来,微抬一眼,发觉是阿紫,忙欣喜蹦上阿紫怀里打滚道:「你可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 阿紫笑:「真抱歉,让皓雪担心了。」 皓雪张嘴咬了一口阿紫鼻子:「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知己,我担心你是应该的。」阿紫亲亲它,抱它坐下。 「对了,我已将阴间路打开,昨日福君已与我商量好,你可知?」 「自然知晓。福君是我半身,怎不知?」 皓雪责怪瞪他一眼,「要你顽皮,偏拔你一根毛发造出福君,让我将气出在他身上!」 「福君是我,我即是福君。来日事毕,我会将福君收回,你别太烦心。」 「因此我对福君发怒也是应该的了?」皓雪昂头扬声道。 阿紫失笑:「是是是。福君即是我,要打要骂都依你心意。」 「那么重回正题,你何时动身?我估计一下,大概要一日才能回到人间。」 「无妨,临走之前我会交代福君细事。」 「那好。张纯仍被天玄子困于西厢房,待你打他下地狱,便可动身。」 阿紫奇怪看皓雪一眼,道:「皓雪脑子可是被阴气冷坏了?我何必打张纯下地狱?」 皓雪一愣,「啥?」 阿紫以指点点狐鼻,道:「阴间路通往地府,为阎君所在之处。张纯为鬼,与我们一同进入阴间路便可,何必大费周章打入十八层地狱?」 皓雪恍然大悟:「对耶!直接将张纯交予阎君审判即可。」 阿紫点头,顿了顿,又若有所思道:「我倒希望他手下留情,毕竟是真哥哥的亲人……」 皓雪瞪他一眼,嗤哼一声:「你别对紫霞太好,他以后未必领情!」 阿紫想起方才两人的争吵,想以笑容带过,却不由声音掺了哀伤:「不领情也无妨,谁让我疼他爱他犹胜己命……」 皓雪知阿紫难过,只拍拍阿紫胸口便窝了进去,闷声道:「真是你欠他的债吗?」 「也许……」 「阿紫……真别对紫霞太好……紫霞剑已断,你法力又已受创,紫霞将来会害死你的!」 「真是如此,那也是天命吧……」 这日阿紫于书房整理符咒与法术书,突然想起一事,问皓雪:「天玄子离开了?我近来不再见过他。」 张真自前些日与阿紫争吵后,便不再主动与阿紫谈话,时常不见人影。 虽阿紫能问福君张真所在,可阿紫不想勉强张真,因此他甚觉落寞孤单也别无办法,只好与皓雪作伴。一人一狐常私下交谈,阿紫便也能扫去一些寂寞感,如同刻下。 皓雪道:「喔,那胆小如鼠的笨男人吗?早跑了!」 阿紫皱眉:「跑了?承诺尚未实现啊……」 皓雪挥挥小爪子,道:「别理他!跑了就跑了,反正他在也帮不了多少忙。那种唯利是图的小人别接触太多,我怕阿紫你被带坏。」 「世人多是如此,便连仙人也有所欲求,世之常理,又怎可怪他?」 「好好,我说不过你。不过你同张真说了吗?」 「什么?」阿紫忙着整理书籍,随口一答。 「说你要带张纯走啊!怎么,这事你忘啦?」 阿紫笑道:「我没忘。只是不必刻意与真哥哥说,在我们动身出发之前让他与张纯道别便行。若让他知道我们要去地府,可不吓坏了他?」 「他也是修法之人,有何好惊吓的?」 「你莫忘了,即便是修法之人,可如真哥哥或天玄子只是凡人,又怎会有开阴间路的功力,也不会有走阴间路的法力了。生人一入阴间路,可是会被打回阳间。」 「那只溜走的老鼠就算了,可是张真的元魂不是寻常人。」 阿紫愣了愣,想起一张俊美非凡却冷淡无波的容颜,半晌才道:「……可他现在是寻常人。」 皓雪听出阿紫话语中的落寞,后悔不已,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阿紫别伤心,皓雪伴你身边。那也是紫霞他的选择,我们干涉不了,反正一切事毕,紫霞返回天庭,你便可与他再次相守。」 「相守?」阿紫苦笑,「他不曾与我相守。他与我,宁相看不相识。」 「阿紫……若你爱的是我就不用这么苦了……」 阿紫摸摸同他悲春伤秋的小小狐首,道:「可惜天不如人愿。」 「好。为让阿紫早些返回天庭,我们今晚动身吧!」 阿紫见皓雪振奋模样,失笑:「好,便依你。」 于是,是夜,福君提着灯笼领张真至张纯房前,阿紫以手持咒抓住张纯使之动弹不得,并向张真道:「阿紫于今夜便将纯哥哥交予地府阎君审判,许要经过七七四十九难方才超生,真哥哥对纯哥哥说些话吧。」 张真神情哀伤,「纯这模样,还能听懂我的话吗?」 他们兄弟二人聚少离多,如今阴阳两隔,竟才想起十多年来,彼此之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张真已十多年没再听过张纯唤他「哥哥」了。 「说了,他自然会懂。也许不是今夜,许是往后日日夜夜之中某一天,他总会有懂的一日。」 「是吗……」张真凑向前,抬头望着已人不人鬼不鬼的张纯。 「纯弟,你我好久不曾谈话了。爹已走,张家败亡只剩你我,可如今你也要走了,哥哥往后会寂寞的,哥不盼什么,只盼你早日熬过苦难,投胎好人家,将来不要再生于天师一族,当个普普通通的人吧。」 张纯浑白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却无回应,也不知懂了还是不懂;张真长叹一声,再朝阿紫点点头,表示说完了。 「那么阿紫带他走了。」阿紫说。 张真一愕:「上哪?不直接渡化?」 「不,此地过阴,且纯哥哥不同于寻常鬼怪,渡化非易事,因此我已于另处布阵,待得天时地利人和便能打入地府。」 「……那么你们走吧。请好好待纯。」 「不会亏待。」 阿紫交予福君几道符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张真悲伤欲泪,张纯似有感应,竟缓缓回头看他一眼,不过一瞬,张真已心满意足。 夜色浓重,微微起雾。张真凝望阿紫背影,发觉他已越走越远,像要就此消失无踪,张真心下一动,不由脱口一喊:「阿紫!」 阿紫停下脚步,半回头,张真顿时哑然,不明白自己这样的举动。没有下文,阿紫只好又往前走。张真见他彷佛就要融于夜色之中,不由心急大喊:「阿紫抱歉!」 「……无妨。」心晓张真的「抱歉」所为何事,阿紫回过头答着,夜风拂动他的发,只见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与灵巧顽皮的笑容。 出了张家,皓雪已等在外头。一见阿紫领了张纯出来,忙蹦上阿紫怀中,撒娇道:「这么久!快点!否则孤魂野鬼可要凑热闹了!」 「好好。入口在哪?指给我吧!」阿紫无奈。 皓雪指路,阿紫带着张纯前往一处阴气极重之地,此地距张家不远,仍在城西之内,周围树林阴森,草丛沙沙作响,万籁无声,寒冷的风吹来,令人直从心底凉了起来。阿紫笑看打量,道:「不错不错!此地真是一个开阴间路的最好选择。」 皓雪挺起胸膛,昂起小小狐首,十分自豪地道:「当然!普地府之中,即我皓雪功力最厉害!」 「原来如此。不知阎君听见此语作何感想?」阿紫戏谑道。 皓雪一下子泄了气,嘟嚷:「别向他告状,我还未原谅他!」 「好。不过此行回去,你也见得到他,不准备说些什么吗?」阿紫拨开一处草丛走过,来到一棵老树前,一见皓雪做的记号,淡然一笑,低喝一声:「开!」 那树竟从中剖半,开出一道漆黑大门,门内为一黝暗通道,幽幽青火点缀其中,深不可测,不见一点光的尽头似乎还可听见隐隐鬼哭神号。 「如何?可美?」皓雪得意地摇晃狐首。 阿紫瞥它一眼,率先走进门内。「美吗?你倒觉得?我还是喜欢天庭七彩流光。」 皓雪皱皱鼻,「那是紫霞喜欢的,别说你也喜欢。」 「我也喜欢,有何不对?」 「你之前可是称赞过地府,现在分明就因紫霞缘故才喜欢天庭!」 「那也是喜欢啊。」 一狐一人一鬼渐渐远去,黑门关闭,林木又重回原本样貌。风阴寒,拂林叶,似有人念:欲开阴间路,必在阴夜时,路遥人茫茫,唯有鬼魂笑。 阴间路,极阴之地,生灵勿近。 第五章 地府,众鬼之所,有妖有魔,却也有仙,掌管地府的人由天庭派下,自然是仙。同样为仙,阎君却不适合天庭七彩流光,倒是十分相称地府阴寒。 阴幽堂上,两旁有牛头与马面,正位有阎王,阎王身旁自然有位判官。 这里便是地狱审判之地,人死之后都要来此接受审判,评断生前一生是好是坏,才来决定下世是做牛做马还是继续当人。 阿紫站定厅堂之中,幽幽青火映照着他年少的面庞,却只是一抹淡笑。他揪着张纯跪下,另一手怀抱皓雪,直直站立,不畏阎君,不卑不亢。 「此乃张纯,为黑罗刹所害,成鬼、生罗刹皮,请阎君定夺。」阿紫说。 阎君居高临下,唇边一抹深意。「张纯?我记得遁入轮回的紫霞也姓张,此人与他何关?」 阎君低沉嗓音如石,泰山压顶般沉于阿紫心中。阎君是聪明人,阿紫的近事他都知晓,此举不过是明知故问,挖苦人一向是他所擅长。 阿紫不怒反笑,「人世间最是多情,阎君认为呢?」 阎君以指轻敲案面,似笑非笑,「可惜地府最是冷情,阿紫莫不犯了规矩?」 如今紫霞已成凡人,即便过去是仙,但阿紫也不该来为他求情放得张纯一马。 「那便要看始作俑者是谁了。」 阿紫的话一针见血,阎君脸色一变,顿了顿,挤眉弄眼许久,方叹道:「阿紫是聪明人。不错,本王也有错。说吧,希望此人得到什么特殊待遇?」 阿紫笑道:「不,阿紫只求张纯投胎转世普通人家,不再与降鬼张家扯上干系。」 「你心倒好。这本来就是一个劫数。」 「紫霞的心愿也是如此,阎君不卖他的面子?」 阎君冷哼一声,步下厅堂,站定阿紫面前。 「不,我是看在你的面子。就这样吧……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七七四十九难,之后立即投胎,当然,这四十九难就顺便看在紫霞面子上,不会太刁难。」 「多谢阎君。」他拱手道谢。张纯的事告一段落,也总算安心,对张真有了交代。 「怎么,还不走?」 「阎君何必明知故问。」阿紫偏头,做个可爱的鬼脸。 阎君失笑:「说吧。欲借何物?」 「欲收黑罗刹,阎君可有法宝?」 「黑罗刹?若你仍为天庭紫霞仙君,拥有紫霞剑,不过一道天雷便可将黑罗刹打得不存三界。可惜啊……你竟同紫霞痴傻……」如今竟生生折了自己的道行与元气,真是太傻了。 「紫霞剑已折,否则我不会来找你。」 「好吧。黑罗刹一事的确也是我的疏忽……便借你七宝罗伞,能收黑罗刹于伞内,然必尽快送他回地狱之渊,归回其位。」 「七宝罗伞终究非紫霞剑,我自是明白。」 「如此甚好。」阎君双手一划,一把七色流苏的锦伞突现手中。 阿紫接过,此七宝罗伞与其它的伞大小无异,便是多了七色流光与皓然正气,果然是天地间的灵物,降妖的珍宝。「谢过阎君。」 阎君摆摆手,「你可以走了。不过,将你怀中那只小狐狸留下。」 阿紫还未及开口,皓雪便抢道:「卑鄙阎君,又打主意吗!」 阎君假意咳了一声:「你不过是只小小狐狸,会人语,我打你什么主意?」 皓雪咬牙切齿:「你失手打碎我的rou体,现在来个翻脸不认帐?」 阎君一窒,嘶声道:「你还记恨啊?」 「怎不记恨!要不你的rou体给我!」 「你!本王才不要!」 「哼!那我没必要留下!」皓雪甩甩狐首,冷声说着。接着撒娇窝进阿紫怀中,道:「阿紫回天庭便托紫霞给我造具rou体,我才不要你这烂东西!」 阎君恼怒,咬牙切齿,直想冲过去抓起那小小白狐来个三百大板。 「我是烂东西?好歹我也是天庭之仙!」 「你从来都是恶仙!面恶心也恶!」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 「恶人!恶仙!恶阎君!」 「你!」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阿紫顿觉头疼,「肃静!众鬼之前,案堂之上,成何体统!」 阎君悻悻闭嘴,堂堂一位阎罗王竟在自己的地盘被外来的少年凶了,有些没面子,却碍于少年过去建立的威信不敢再多言,皓雪则埋首阿紫怀中,有些得意。阿紫叹息:「收伏黑罗刹后,我必亲自还七宝罗伞。若迟日不归……阎君可得有心理准备……」 「等等,你也自知如今世间并不平静,真打算陪紫霞到底?」 阿紫一笑,坚定不移的决心犹如当年毅然堕下轮回的率然,笑容可比忘川中那朵盛载人间爱情的青莲还要艳丽。「这你不是从我堕下天庭的那天就明白了吗?」 「阿紫呀,阿紫,他可真值得?」 「那么阎君你认为皓雪可值得了?」 阎君神情一滞,盯着那扭头不理、还生着气的小狐狸,许久才道:「是啊……这世间一切事物不过如此,我明白的。」 阿紫怎不明白阎君的话,只是往事伤心,不必再提起。「若无事,阿紫告辞了。」 「……皓雪真不给本仙留下?」 「如果阎君想天天头疼的话……倒是可以。」 「不了不了!你还是与它走吧。」天天让生气的狐狸吵他头疼?他可受不了,何况皓雪现在变成一只小小狐狸,打可是打不得的。 「哼!这鬼地方我也不想留!」皓雪嗤之以鼻。 阿紫摇摇头,无奈地离开,又往阴间路走。 得快一点!因为福君好似发现了什么…… *** 张真行踪诡异,是福君亲眼所见,便在阿紫离开张家去地府的那晚,张真遣他至书房画符,那是阿紫为收黑罗刹所备。张真话说得漂亮,可福君暗中随之,发现张真却独自去了竹林。 竹林阴阳交杂,是一复杂之地。阿紫曾言:竹林中有紫光,必是祥瑞之兆,然紫光外包围一片黑雾,乃不祥。张真去竹林,掌厨房膳食的阿庄也去。 福君不解,阿庄是张真用术法造出的人,照理来说,他并不会擅自离开厨房,可阿庄跟随张真去了,想必是张真的命令。可为何张真要做这事,并且两人似乎商谈某事? 阿庄不是人,也不是鬼,体内无魂,便只是一死物。然阿庄竟能与张真对谈?太令人匪夷所思!张真与阿庄行踪诡谲,福君暗暗记于心中。 翌日早晨,阿紫赶回张家,在张真尚未起身之时,福君便私下将此事说予阿紫。阿紫闻言面色凝重,神情凛然。皓雪于一旁聆听,插嘴道:「张真许在密谋某事!」 「那阿庄太过可疑。」阿紫道。 「另有一事,后山的黑罗刹似乎没了声息。」福君道。 阿紫大惊:「难道……」 皓雪也如晴天霹雳,忙往外跑,边回头道:「快去看看!」 阿紫交代福君注意张真举动,随后与皓雪往张家后山奔去。 后山依然宁静,阿紫一步入后山便深觉不妙——因后山并无任何鬼气! 黑罗刹为地狱之魔,理应吸收许多幽魂野鬼作为自己的法力所用,鬼气应异常沉重。然如今鬼气顿无,除黑罗刹已不在后山之外,别无其它原因。 可黑罗刹若不在,尚未形成完成体的他又是去了哪里?如何去的? 皓雪与阿紫狂奔,来至那日阿紫遇黑罗刹的大树前——树仍在,树中仍有黑洞,比之过去,黑洞已扩大,可洞里的野鬼幽魂,却已然不见踪影,连带黑罗刹凭空消失! 黑幽幽的洞口是连接地狱深渊的通道,黑罗刹就是由此通道强行上到人界。阿紫本待收拾黑罗刹后关闭此通道,可如今黑罗刹不见踪影,通道也已扩大到原来的三倍,里头频传鬼哭神嚎,令人望而生寒。 皓雪一看,吐气:「幸然,此通道只黑罗刹可走,其它鬼魂走不得。阿紫大可放心,暂时无魔鬼来扰乱人间。」 阿紫面色铁青,摇头,「黑罗刹不见踪影,必定危害人间。况且……」语未竟,阿紫向前,伸手往黑洞一探……黑洞里青雾缭绕,阿紫手一进洞便觉一股迫力袭来,尖锐得要撕裂身躯!阿紫咬牙撤回手,道:「有裂缝。」 皓雪一惊:「通道有裂缝?」 「是。」阿紫拧眉,沉吟,须臾便抬手抹上黑洞,口中喃喃念咒。 一道紫光缓缓亮起,黑洞蓦地缩小只余半个人高,里头青光淡去,诡谲哀号已不再传来。随后又扯断一根长发,摆于掌心之上,一握一放之间,发丝变一条紫绳,阿紫便将他缚于洞口外头,镇住阴气,封印黑洞。 皓雪使力抬着狐首,焦急道:「距黑罗刹成熟之日尚远,为何突然消失?这中间出了岔子吗?可怎么办啊!」 阿紫抱起皓雪,往回走,安慰地抚摸狐首,「莫急,我或许猜出一些诡计了。」 「是吗?那黑罗刹上哪去了?」 「此通道与黑罗刹相依相生,待黑罗刹成熟脱离,便为一通往地狱深渊的通道,众多妖魔可藉此来往人冥两界。如今通道之中夹带裂缝,便说明黑罗刹尚未成熟时便让某人强行拔除了去!」 「可竟有人法力高强至此,收伏了黑罗刹?!」皓雪不可置信。 「不,恐怕此事并不单纯。」若是有人除魔,为何没顺手关闭通道?一般法师或道士理应注意到的。 「可是——阿紫你怎么了?」皓雪正待提问,却见阿紫脸色惨白,弯腰捧腹。它连忙跳出阿紫怀抱,心急如焚绕圈圈。 「……我……腹痛……」阿紫不支倒地,突然其来的疼痛似要撕裂他的身躯,腹中像有千把刀在剐着,锐利的刺痛令他不由自主地打颤,便连话语也断断续续。 皓雪睁大眼,「腹痛?好端端的怎会腹痛——是那肉粥吗?福君说你突然发疯吃了肉!是那肉粥吧?」皓雪灵光一闪,想起那碗甚为可疑的肉粥。 「你不能吃肉啊!你怎么能吃肉!你疯了吗?快吐出来!快快!」皓雪急疯了,抓扒着阿紫。 阿紫艰难地摇头,剧痛袭身夺去他一身的力气,已让他无法言语。 阿紫并非不能吃肉,偶尔食之无妨,但阿庄烹调那碗肉粥却是大有问题,便在阿紫含下第一口时就发现了,可他不敢贸然打草惊蛇,因而整碗吞下肚子。本以为张真待他无欺无瞒,一片真心,事实结果却非如此。阿紫此刻不仅身痛,心更痛! 那粥没问题,令他腹痛的原因便出在肉上! 福君买了肉骨,可粥里被暗地掺了其它的肉!那肉不是普通牲畜的肉,唯有极阴之物的肉能令他痛如刀割!若他猜得不错,那肉有可能是…… 「阿紫!阿紫!快吐出来!」皓雪眼眶红了,因阿紫身上已渐渐发出淡色白光,那是即将打回原形的前兆!阿紫为天庭之仙,下凡为人必投肉身,然若一被打回原形,仙力暴露不打紧,只怕各方妖魔鬼怪寻腥而来。 仙人最是上乘美食,为增进力量的最好丹药。仙人下凡法力便只余下一半不到,况且阿紫先前战黑罗刹分-身,已因血气亏损而法力受创尚未补回,若今一旦打回原形,哪有力量再降他鬼! 可阿紫已吃下肉粥一天,如今吐也吐不出了。别无办法,阿紫心一横,咬牙拔一根头发,青丝落地即成一人!然那人面貌竟与福君无二! 皓雪见状,立即明白阿紫的打算,便奋力令阿紫平躺于地,「福君」随阿紫一唤:「……掏……肉……」双瞳一明,即蹲下身,双掌平贴阿紫腹部,渐凝金光! 「福君」低喝一声,双掌竟逐渐穿透阿紫腹部,隐没于衣物之中,深度直达手腕处!此刻阿紫更显痛苦,斗大汗珠如倾盆大雨,胸口心跳紊乱,全身发寒! 「福君」双掌进入阿紫腹中,于肠胃之处翻动,似在挑选事物,令皓雪一看头皮发麻。胆战心惊的时刻维持了一盏茶后,「福君」停下,然后霍地扯出一块青中带黑的肉块!阿紫霎时无声痛吟,身子如弓紧绷,随后颓然倒地。 「没事没事……没事了……」皓雪忙抹去阿紫面上汗珠,「福君」转眼消失,一根青丝落下,那块肉便也凌空坠下。躺了一会儿,阿紫感觉好转,缓缓坐起,皓雪跳至一旁以狐爪滚肉,将肉块推至阿紫手边,恨道:「便是这该死的肉害你差点现形!」 阿紫用幽幽眸光瞥肉一眼,随后掏出一布巾包好肉块,撑起身子,与皓雪慢慢走回张家,其间,阿紫不发一语,只见他双拳攒得极紧,面上却无任何表情,皓雪心知,阿紫的心,在滴血。 安静的林中,一人一狐的步伐像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阿紫……别再管了……紫霞不值的……」皓雪哽咽地道。 「……我的心告诉我是值得的……」 「你的心?」皓雪既想哭又想笑,它不知受到背叛的心能说什么话。 历经方才浩劫,阿紫已受重创,短期之内不能再行法术,否则……道行尽失,灭于无形!它彷佛已经看见阿紫被一团金光淹没的情景。 回到张家,张真出来迎阿紫,俊脸欣喜,一点儿心虚之态也无。 阿紫扬笑,唇仍略白:「真哥哥如此急躁,怕是要问阿紫纯哥哥的事吧?」 张真点头,「不错。事情顺利吗?纯可顺利进入了地府?」 阿紫瞄了张真身后的福君一眼,彼此皆晓得心中的苦闷。 「顺利。日后会投胎平凡人家,过平淡生活,真哥哥不必太过担忧。」 张真此时才放下心中大石,叹息:「如此甚好。纯一生过得太苦,来生也该还他清静了……」 「真哥哥呢?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吗?日子一天一天过了,腿是一定得医好的。」 张真面容一僵,一提起这事他心里便不舒服,「早说了是医不好。」 「只要有心,阿紫便让你脱离苦海。」 「苦海无边。」他再努力也攀不到岸。 「因此,趁早回头。」阿紫双瞳清澈,倒映张真的身影。 张真被他瞧得心慌,阿紫的目光似穿透自己而过,连心底深深埋葬的秘密都一览无遗,因而恼怒:「即便回头,我也已经望不到岸!阿紫是在讥讽我吗?」 阿紫笑容不改,心中更为苦涩:「纯哥哥为黑罗刹引诱,因而自愿奉上rou体为黑罗刹修炼法力。而真哥哥你……又是为了谁自愿牺牲一双腿仍无怨无悔?」 「你!」 「难道不是吗?你与阿庄又是何关系?」 登时,张真脸色剧变,低下头掩饰心虚与惊慌,嘴上仍辩着:「我不懂阿紫之言。」 阿紫深深叹息,心已开始不住抽痛。手中所提之物分外显得沉重,阿紫将之轻放在张真腿上,轻声道:「那粥……真是好吃……」 瞬间,张真俊容血色全无,惊讶又惶恐的神情证实了阿紫的想法。 「昔有佛祖割肉喂鹰,如今有真哥哥割肉喂阿紫,一是仁慈,一是残酷。真哥哥,你能怜他人,却不怜阿紫?」 张真瞪着那包肉块,心里蓦地痛得不成样。他背叛了阿紫对他的信任。 「如今你的腿少了一块肉,即便日后腿疾治愈,也落下跛脚的症状了。」抬步错身而过,阿紫缓缓离开,不再看张真一眼。张真愕然抬眼,却已是回首遥望阿紫的背影。 不欢而散。阿紫回自个儿房里,晚膳时已不再吃阿庄送来的饭菜。 皓雪趴于桌上,甩动狐尾,凝视阿紫侧脸。 狐眼清灵,小小嘴巴里却蓦地迸出这句话:「阿紫,你以前是名俊仙。」 阿紫自书中抬头,失笑:「天庭之仙多的是俊秀之辈,区区一个阿紫不足以道。」 皓雪哼道:「可我就喜欢阿紫。当年你握紫霞剑下凡斩妖除魔的英姿,我一辈子忘不了……哪像其它散仙,吃喝玩乐,饱足思淫欲!」 「小心头上三尺有神明。」阿紫眨眨眼,十足顽皮。 皓雪嗤了一声:「地下三尺也有神明啊。」顿了顿,「你怨恨他吗?」 「谁?」 「张真呀!」皓雪瞪他一眼,怨他没有记性。「若非是他,你又怎么会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连它都怨了,阿紫会不怨吗? 「……不,真哥哥有他的目的,还未亲耳听他解释之前,我不会怨恨他,怨只怨我自己,学不来放弃。」即便是在往昔,紫霞对他冷眼相待他也一样不曾怨过。要怨什么呢?一切都是自己强求来的不是? 「我早说了你心眼死……有人来了。」皓雪一道,立即闭嘴,乖乖卧于桌上假寐。 半晌,张真于房外低声道:「阿紫,可睡了?」 阿紫愣了一下,想不到他与张真不欢而散之后,那有种种隐瞒、欺他骗他的男人会主动来找他?「尚未。」阿紫放下书,前去开门,「真哥哥有事?」 门外的张真一头长发松松地束起,几缕青丝落在颊边,平添他几分潇洒风流。若非遇此事故,张真实是一位美男子。 他抬头望阿紫,目光深深,须臾道:「我有话对你说,可否与我一道散步?」 「可。」阿紫点头,掩门,与张真离去。福君并未跟随,留在阿紫房中。 夜深沉,风凄迷,便只阿紫与张真同行。张真似早决定路径,出了园子,往竹林而去,阿紫心下大疑,却也无语,默默推张真前行。 竹林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却隐隐有道紫光自深处发出。 阿紫注意到了,张真也直视那发光之处。进入竹林,便觉夜寒侵骨,阿紫不畏冷寒,可张真似在颤抖,阿紫脱下外袍罩上他的身子。 这时,张真主动握住阿紫将欲离去的手,拉他至身旁,低声道:「抱歉。」 黑夜中无法看清张真表情,阿紫却听出张真话里的懊悔,心中的苦闷因此平抚了些许,他不禁回握张真:「无妨。」 「抱歉……我并未想过置你于死地……」张真声涩,手上力道再加一分。 手骨微痛,阿紫却不抽回,静静感受彼此温暖,轻声道:「我明白,真哥哥有苦衷。」 张真无语,陷入一片沉静。片刻,自己推椅前行几步又停下,环顾林内四处,「外人俱传张家竹林有鬼,着白衣、披长发。其实那鬼不是鬼……」 「是阿罗?」阿紫道。 「不错。此林内并无鬼,只因摆有我张家至宝,而每日遣阿罗探视,以防遗失……看见了吗?那道紫光便是张家镇鬼之宝,紫霞剑!」张真抬手指向紫光处。 阿紫并不惊讶,他早已料到紫霞剑并不在张家府内,是在竹林内。 第一日入张家,阿紫便觉阿罗身上隐染正气,然张家极阴,除非镇鬼宝物,否则不会带有正气。而张家唯紫霞剑厉害,便因之猜测阿罗可能接触紫霞剑,又紫光于竹林发出,因而再推每日一来一往的白衣鬼为阿罗。 「竹林因紫霞剑之功而无鬼,可依阿紫看来,紫霞剑光芒太弱,极不寻常。」 张真静了一会儿,才道:「……多年之前,我为除一妖,用紫霞,却为那妖所破,因而剑折……」 阿紫扬眉:「紫霞有正气,即便剑折也应置于真哥哥身边以保身全,为何又将之遗于竹林?」 「……此林深处有一墓,为我父亲长眠之处,为防父亲死不得安宁,化为厉鬼,便将紫霞置于其旁,镇守林中。」 「原来如此。」到底当年为何妖,竟能破折紫霞剑?只妖非魔,何来如此高强之法力?若非剑本身之故,便为持剑人之故了……阿紫望眼张真双腿,心下了然。张真曾问「情为何物」,那时阿紫便隐约感到不祥,想必张真所谓的「情」与那妖有关了…… 「真哥哥,无论什么苦衷,阿紫皆衷心祈望真哥哥不再越陷越深。弃了心头那情爱,阿紫永生伴你身旁,可好?」 张真顿时身子一僵,下意识看了双腿一眼,「你懂得情爱?便让我有所选择,我宁愿一切重来!」 「可为了你的腿疾,却又不肯告知阿紫原因与始作俑者?」 张真泄气,叹道:「阿紫,你太纯真,与其斗法必败,早早离开张家吧……」 「便是如此,你却在我粥中下毒手?」阿紫此话是质问了。 心一凉,张真心知错在己身,面色黯然,「本以为你会因此离去,不料你倒固执,偏要帮我……你竟不恨我?」 阿紫说笑道:「阿紫心胸可宽大呢!」 张真苦笑:「阿紫,我后悔了,当真后悔了……可事实已造成,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护你自身安全,别再插手我的事了……」 阿紫浅笑,一往情深,「真哥哥,便是散尽我一身道行,也绝不抛下你!」 闻言,张真心中大震,分不明的情绪一刹盈满了身躯,莫名的,心像被人徒手捏紧般难受!脑中有怀念的面容飞过,可张真来不及看清,一闪而逝,徒留那道怀念的触感……便因此种怀念之感,张真不由脱口:「阿紫,你曾言过『轮回』……」 「嗯?」 「传闻喝了孟婆汤,便有前世也难记忆。」 「是,然却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情太重,爱太沉,即便喝了孟婆汤,仍是难忘。」 千百年的记忆哪是那么容易消去? 当某个人被刻在心上,那种泣血般疼痛的痕迹不是那么简单说消失便消失。 如果可以,他也想一忘百了…… 因此,他没忘,张真却是忘了。 被遗忘的感觉彷佛是自己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存在过,有一种极力嘶吼,对方怎么也听不见、无所感觉的无奈与痛苦。当所有痕迹被抹去,他所要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阿紫自己也几乎在追寻的途中迷路了。 「……那么,我是谁的轮回?」 阿紫一窒,蓦然忆起一双冷眼…… 「走开!」 「可我是你师父……」 「我没有你这样的师父!」 俊美的容貌,微红的唇-瓣,吐出拒他千里的冷语,令他寒至心底。 垂下头,微敛双眸,苦涩盈满心中,不想张真看出,因此他也只能强笑轻声道:「不,那只是阿紫一时玩笑。」 「……我们回去吧。」张真没有追问,自己心里却有股浓浓的惆怅。 阿紫心底明明有人,为何要将那在意抹去? 是谁令他痛得已连话都说不出口?是哪样的人……让他在意得可以连自己在乎的痕迹都抹去? 阿紫脸上有淡淡的笑容,推张真往回走的手却隐隐在颤抖,顿时心下一片苍凉。 他遵守了诺言,不痴缠,所以他对张真说从来不曾发生过「轮回」这种事。 他只想张真在人间过得好。果然,他们两人之间还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第六章 张真与阿庄之事仍是未明。阿紫不想打草惊蛇,只托皓雪暗中紧盯。 翌日,他得张真之允前往竹林。白日的竹林令人心暖,和风轻拂,竹叶沙沙,淡淡竹香飘散,日光自竹林顶照射而下,道道白光成束。 阿紫慢步其中,逐渐深入林内,循小径而入,直至一豁然开阔处有一隆起的土丘,四周竹子已被砍去,成一平地,土丘前有一碑、一平台,阿紫靠近一看,台上放花,花已半枯,并有一长木盒,盒面已积尘。看来阿罗虽每日来探,却并无打扫。 阿紫将新鲜花束摆于台上,细读碑上文字,真是张老爷之墓。张真因无积蓄,因而张老爷长眠之地仅是刻一简陋石碑,由此可看出张家家道中落。 阿紫执起台上长木盒,将他打开,一柄黯淡紫光的断剑安静地卧于盒中。 紫芒微弱,一闪一闪,似在呼救。剑身从中折断,并有碎片散落盒中。 阿紫心疼,伸手轻轻触摸。剑上有腾纹,刻的自是降妖伏魔咒,并有九道符阵封于其中,此乃天地至宝,而今变成这样子,令人唏嘘。 紫霞剑与持剑人为一体,人剑合一,而今紫霞剑碎裂,便可见当时持剑人心绪极端不稳,心中思绪与紫霞剑矛盾极致,因而无法使人剑合一,而使紫霞剑折。 简单而言,可能是张真当时持剑本欲灭妖,然却意外突起。紫霞伏妖是正道,张真却违背己意,元神震断紫霞剑,不想灭妖了。 至于是什么「意外」,便可能与张真腿疾有关了…… 阿紫放回紫霞剑,目前剑放此处最是安全,一来可免张老爷化为厉鬼,二来也可保紫霞本身正气不为张宅的阴气所侵。阿紫思量数遍之后,终于放心离开竹林。 紫霞剑依然于林中发着微弱光芒,透盒而过。 回到张家,阿紫偷偷摸摸潜到厨房外头一处草丛里,皓雪正睁大狐眼监视阿庄。 「如何?可有异举?」阿紫抱起皓雪,同它盯着厨房中显然忙碌的阿庄。 阿紫见他一会儿切菜、一会儿掀锅、一会儿摆盘,忙得不亦乐乎。 「从一早就是这样,还没离开过厨房,只有一次他去不远处的田里拔一颗白菜,但马上就回来。」 阿紫想了想,道:「真哥哥可来过?」 「尚未。福君一直待在他身边。」 「书房吗?」 「似去查黑罗刹消失之原因。」 「……他查这事做什么?」 皓雪斜他一眼,「这你自个儿去问你的真哥哥,问我何用?」 阿紫眨眨眼,道:「皓雪,你还真不喜欢他呢……」 皓雪嗤了一声,「无论他是张真或是紫霞,我都不可能喜欢他!」 「呵呵……好直率的皓雪……」 「他若欺负你!我定咬断他的胳膊!」狐嘴大张,龇牙。 「不过黑罗刹之事,许与阿庄有关。」 皓雪一愣,「何出此言?」 阿紫微笑道:「你已成狐,法力略失,不过若是仔细观察阿庄双眼,可见其瞳中心有丝黑雾。黑罗刹还在后山时,其周围黑雾与之相似,因此,我猜阿庄许与黑罗刹有所关联。」 「你眼力真好,我在这儿盯一个上午还没看出异样呢!不愧是阿紫!」皓雪崇拜,狐爪猛扒阿紫,双眼晶亮,十分可爱。 「……不过是施——咳……」阿紫说漏了嘴,假咳一声,却已来不及。 登时,皓雪瞬间变脸,低吼:「施法?我不是叫你不要乱来!怪不得你看得如此清楚!」 阿紫吐吐舌,安慰暴怒的皓雪:「放心,我不碍事。」 「你别胡来,给我好好歇息!否则我将你踢回天庭!」皓雪大怒,啃上阿紫颈子,磨牙警告。 「我记住了,皓雪别怒。」顿了顿,阿紫又道:「真哥哥伙食由阿庄一手掌握,我想近来还是别让阿庄下厨,到外头市集买吧。」 皓雪松口,气呼呼趴在阿紫肩上道:「阿庄是张真造出,怎会危害他的性命?」 「阿庄已非死物,你可相信?」 皓雪大惊:「难道有妖魔鬼怪入了阿庄身里?」 阿庄、阿罗与福君均是由施法之人造出,本为一死物,体无魂,只听话做主人吩咐的事,如一人偶傀儡。 但福君由阿紫倾注思想感情,因而可算阿紫分-身,不再是死物。然阿庄与阿罗的主人张真并非这么做,阿紫于进府时便也看透此二人偶只是傀儡,无精神灵魂。 不过,那夜张真与阿庄于竹林谈话,阿紫已觉怪异。区区人偶只会由主人提问后回答,句子也简短,不可能与主人聊天说地。 可福君言其两人显然商谈某事,此便证明阿庄已不再是一任人掌握的人偶。 人偶想要有魂魄,必有外来元神灵魂进占——这也说明,阿庄可能被某物所侵占,而不仅单单只是过去那只会烧水煮饭的阿庄了! 造人偶后,主人通常会在人偶身上下咒以防鬼怪藉此作乱。若阿庄之事属实,便代表侵占阿庄的魂魄异常厉害,也代表张真下在阿庄身上的咒语已渐消失。 如此一来,除去黑罗刹,阿庄就是目前最为可怕的存在! 「是黑罗刹?」皓雪急问。 「不,阿庄身上气息不像黑罗刹,反倒有股……魅香?」阿紫也困惑,「若黑罗刹在阿庄体内,而阿庄又无发出黑罗刹的气息,那么便是有可能黑罗刹为某物所『吸食』了!只是……何物厉害竟能克住黑罗刹?」 「魅?唯有狐妖或花妖才有其魅香,难道……」皓雪猜测。 「花妖生性不爱争夺,喜静,应该不是。除此之外,只剩狐妖了……可区区下等狐妖是『吸食』不了黑罗刹的!」 「若狐妖因某物而得力,速长百年功力呢?」 「……你是说那力来自……真哥哥?」阿紫也许知道实情了。 *** 张家经阿紫肃清,已然无鬼扰乱,唯忧黑罗刹不知去向与近来行举异常的阿庄。 连几日来,阿紫不食阿庄经手的食物,也找借口从外头带回张真的三餐伙食。花费自然是阿紫五鬼搬运而来。 阿紫因法力受创,日夜静心养伤,皓雪尽忠职守护在一旁,而张真不知也在忙些什么,甚少来看他;阿紫自是心知张真查黑罗刹之事与阿庄有关,但张真的心事,阿紫却是半猜半疑,抓不着准。因此,表面上相安无事,三日也就这么过去。 第四夜,阿紫深觉身体轻盈些许,法力已些微恢复,正开心与皓雪玩闹,忽见门外一道黑影飘过,他一愣,与皓雪相视一眼,两两相偕探出头去。 是阿庄。此时方入三更,黑幕漫漫,风寒森冷,阿庄独自一人来东厢,其面容呆滞,身飘异香。阿紫心下一凛,正欲施法唤福君时,阿罗竟在走廊另一头出现。 他的脸上仍是阿紫给予的疑惑模样,可阿紫讶异——阿罗无张真驱使怎会猛然出现,甚而挡在阿庄面前? 心念一转,方才明白是福君所为。 福君为阿紫半身,又伴于张真身旁,理应知晓其中缘事。近日阿紫为修复法力,福君不便贸然打扰,于是待张真有异,便早已驱使阿罗前来阻挡。 阿紫曾在阿罗身上下咒,因而福君驱动阿罗也非难事——虽他的主人仍为张真。 「阿庄如要过去,阿罗也挡他不住。」皓雪轻声道。 「……阿庄似乎不是想去真哥哥房里,你瞧,他已经朝我们看来。」阿紫不疾不徐地道。 皓雪一看,吓一大跳,狐毛直竖! 阿庄表情不知何时有变,方才呆滞神情已然转换—— 裂到耳边的大嘴血艳艳,舌头长长拖在地上唾液猛冒,眼睛翻白不停滚动,脸皮自眼睛下方被掀起,可见里头鼓鼓肉筋……最可怕的是他的头是倒着的,头顶接脖子、下巴朝天空,颈子的断面还汩着黑红的血! 皓雪见了差点吓昏过去。 阿紫只是发笑,戳戳狐臀:「你在地府见得多,还怕成这样?」 「地府多的是俊小子!」 「是阎君宠你太过,专挑俊小子给你看。」 皓雪吓得心底发凉,索性将头埋进阿紫胸前,免得晚膳那只鸡不甘心地从它口中活蹦蹦跳出来。 「不过阿庄显然是针对我们而来。」阿紫怜惜拍拍皓雪。 「鬼都知道!故意弄丑面相给我们看,想必是想吓退我们!」 「可惜,我见过比他丑陋的鬼……可惜了……」阿紫真一副惋惜模样。 「快打发他走,否则我今夜要作恶梦了!」 阿紫失笑,随后光明正大现身阿庄面前,问道:「阿庄面貌可吓人,与白日不同喔。」 阿庄不语,身上异香更浓。阿紫眼中已无笑意,淡道:「你不是阿庄。身有异香便只能是花妖或狐妖,还不快现形认罪?」 阿庄不语,七窍猛然直喷血,方圆三尺,满是腥臭!阿紫靠得近,便连怀中皓雪也无幸免,一身白毛染成黑红。那血极腥、极臭,有腐败之味,其色浊、偏黑带青,不是寻常人血或其它生灵的血。 阿紫见状只扯袖缓缓擦去,口吻冷了三分:「大胆妖孽!夺阿庄之身、吸张真之气、食黑罗刹,究竟所欲何事?!」 随阿紫大喝,阿庄裂嘴大张,头颅在断颈间滚动,张开的血口足足可吞下阿紫的头,他猛朝阿紫直扑而来!阿紫心念一动,右掌一翻,七宝罗伞便现于掌上! 伞大张,正气浩然,罡气如刀,无形之中朝阿庄一刀劈去!阿庄扑势也在七宝罗伞前顿停,骇然地倒退几步,面容极度扭曲。阿紫将宝伞转了一圈收回自己身边,冷冽的神情不可侵犯:「七宝罗伞能收妖,你可别轻举妄动。」 见袭击不成,阿庄长发飞扬,身形渐渐模糊,阿紫又道:「别去招惹张真,否则我将令你百年道行尽散!尔若知错,自行遁入地府接受审判!」 阿庄转身,瞬间消失。 「看来他尚未与阿庄融合,若要收之,便只能趁早……」阿紫收起宝伞,喃喃道。 皓雪用狐爪拍阿紫一掌,龇牙咧嘴:「不许乱来!我可不想替你收尸!」 阿紫微微笑了下,没有搭话。 *** 「真哥哥,你可知昨日阿庄到东厢来找我?」 隔日的早膳时间,阿紫不经意似地提起。将一口白粥送进口中,配以一口咸菜,他最喜欢这样的清粥喜菜。自然,这都不是阿庄做的。 张真手一顿,头未抬,只说:「是吗?」 「真哥哥难道不问问阿庄的目的?阿紫倒觉怪异,阿庄是真哥哥的人偶,无真哥哥驱令怎会自行活动?真哥哥昨夜应已熟睡才是呀……」 阿紫眨眨眼,表情天真地看着张真。 「阿庄与阿罗不用睡眠,自然任他们走动。」张真如是淡道。 「可昨夜阿庄真可怕,脑袋倒转,舌长吐、血盆大口、眼翻白,还猛喷血呢!」 闻言,张真被呛了一下,胃口顿失,不用细想,也知阿紫是故意的。「有话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张真终于抬头,俊脸云淡风轻,阿紫没有看出异样。 阿紫淡淡一笑:「阿紫不过想知道真哥哥知情不知情阿庄异变……」 张真皱了下眉头,「……你又想套话?」 「真哥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阿紫疑心令张真大怒:「你便要说我在暗中密谋某事吗!」 「是与不是,真哥哥心中清楚,何必要阿紫开口戳破脸皮?」 「你!」阿紫言语恶毒,虽是事实,张真仍气得脸大涨通红。 阿紫长叹:「真哥哥,那么你可要告诉我为何寻黑罗刹吗?」 张真脸色变青,咬牙撇头,「我不懂。」 「真哥哥已知黑罗刹于后山消失,不知所踪。然纯哥哥事了的那日,阿紫回府因肉粥一事并未提起黑罗刹之事,真哥哥从何得知?又为何近日连翻古籍寻有关之文?这难道不是为了黑罗刹?」 张真逞强不欲多谈,可在见到阿紫无意间抚着自己的腹部,他心底知晓当日阿紫必定是疼得死去活来,因而心软了…… 「……你如何得知?」 「阿紫可有慧眼,真哥哥休想瞒过我。」阿紫笑道。 「……你还信我吗?你信我定不会害你?」 「信的。为何不信?真哥哥纵要伤我也是善意,让我离开张家,这我都知晓。」阿紫说得理所当然,即使被张真背叛过一次,他仍选择相信。 「……你这般勇往直前的精神令我敬佩,只是看着你,我便觉得这残弱的身子似乎充满了勇气。」 「如此甚好。」阿紫笑嘻嘻,猛点头,「修仙之路漫长,若无勇气,可上不了天庭。」 「若我修仙了……你会陪我一道吗?」张真深深凝向阿紫,眸光似水,霎时一道依恋攀上心头。阿紫一愣,没料到张真突出此语。 「阿紫,这世间只有你待我好,不怨不悔。虽我未必懂情,虽你未必懂爱,可我想在未来的路途上与你一起携手,即便懵懵懂懂、跌跌撞撞,我只想与你一起……你可愿意陪我一道?」 张真这话听来就像誓言,约定相守一生,甜入阿紫心坎,令阿紫渐渐面红过耳,半敛眼,柔声笑答:「嗯,我们一道。」此生得张真此言,阿紫死也无憾了。 阿紫终于确定,此生此世,他要的不过是这一句话。得阿紫应许,张真笑容灿烂,心里有了踏实感,不禁抓住阿紫双手,道:「那我们约好了,谁都不能反悔!」 阿紫坚定地说:「不反悔。」 「那好。」张真深深吸气,正色道:「既然如此,阿紫想必不在意我的过去?」 阿紫笑眼看他,眸中异芒一闪,点头,「无论真哥哥过去为何,阿紫只在乎眼前的你。」 张真露出回忆般的表情,娓娓道来…… 三年前,张真是张家驱鬼的大弟子,镇守城西。 一日,张真自外回府,正收服一鬼,准备将他打得魂飞魄散,那时张家老爷仍在,怜其有反悔之意,因而放他一命。然偏是当下的仁慈,害了张家老爷。 鬼为好吃鬼,那时张家易聚阴,某满月之夜引来一妖,是花妖。 花妖本无歹意,因他修法不茹荤,便好奇好吃鬼吃肉,恰好被张老爷撞见,张老爷怜他可爱天真,便答应花妖留下,每日张家供素菜予他。 过了一个月,花妖生活如意快活,与张老爷感情过从甚密。张真虽感不妥,但花妖无邪意,他只提点张老爷后便不管。然而可怕的事情刚才开始…… 花妖开始与张老爷同进同出。花妖人形容貌美艳,看似天真,张老爷疼入心坎。不经意中,张真发现花妖与张老爷竟同住一房,让他大吃一惊! 一人一妖同房生活后,张老爷很快的便形销骨立,再不见以前的精神,倒是花妖越见美丽、道行越高。张真发现时,花妖早以房中术吸走张老爷全数精血与道行,而张老爷则一命呜呼! 张真持雷霆之怒,大挥紫霞剑,一掌打碎花妖内丹,也因与花妖一斗,使出全数道行险胜之后,身子精神大不如前。张家时已家道中落,人人俱怕张家人,因而张老爷后事只草草办妥,葬入张家竹林,花费最后一笔钱为其刻碑。 「可那时紫霞剑仍未断,区区花妖,即便修行房中术,功力未必会大增,所以真哥哥能一掌打碎花妖内丹,使之不存三界。」阿紫道。 张真颔首,目光遥远。 「若家父免去那颗仁慈之心,便能不为花妖所惑,如此一来就不会英年早逝。」 「这是劫,张老爷未能度过实属遗憾,却是命中注定。」 「可恨我竟无法劝告家父,任其一步步走入幽坟。」 「一人之力无可敌天。」阿紫顿了顿,「后来呢?紫霞剑折于何时?」 张真苦笑:「张家不幸,继花妖之后又来一妖,紫霞剑便是于那时所折。」 阿紫思量道:「那妖呢?」 「逃了。我道行不够,无法收之,只能任他负伤逃了。」 「在那之前,他必定与真哥哥发生过某事吧?」 张真回头看阿紫一眼,「……那妖……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阿紫拧眉,不甚理解。 「……你可有那种感觉?分明彼此陌路,却一见如故,每日每夜想着念着都是他……那熟悉感彷佛彼此已认识许久,一股不舍的莫名愁绪也因此萌发……」言至此,张真收住话语,半晌又笑道:「那许是阿紫说的『轮回』吧?」 阿紫目眶一热,五味杂陈,不知该哭还是笑。 「阿紫,我已后悔,悔不当初。情爱非是我所想那样简单,对那妖的感觉曾以为是爱,可我恍然大悟了……那不是爱。因此我才问你——可懂情为何物?可懂爱为何物?」 阿紫轻轻闭眼,记忆中总有一道白色背影。那人给他的,总只有那修长挺拔的背影,似乎连正眼看他都觉得厌恶…… 「仙人言爱?你又知晓情爱是何物!」 「一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淡漠的嗓音透着冰冷,斜睨的目光露出一些不屑与嘲讽。 阿紫记起那时他只任那人挥开他抓住他的手。 「……直教人生死相许……」阿紫喃喃地说。其实他当时想回答的,只是这一句话,看着那人的眼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张真垂首反复咀嚼:「……生死相许……生死相许吗……」半刻之后,重又抬头,双眸晶亮:「阿紫,你可别忘了我们一道成仙。」 「……不会忘……我绝不会忘……」若真能生死相许,那该有多好? *** 张真渐与阿紫亲密,然止于礼,并未有逾越之举。为促日后修仙之路,阿紫说服张真治腿。 张真坐卧床上,阿紫掀开张真下袍,袍下有裤,阿紫若有所指地笑道:「真哥哥要自个儿来还是阿紫来?」 阿紫的手在张真裤绳上打转。张真面红,呐呐道:「你先转身,我自行动手。」 阿紫掩嘴笑笑,一脸贼相,率性转身。 身后一阵窸窣,片刻,张真道:「可以了,你来吧。」 阿紫回过身,点头,正欲撩开张真用以遮掩的衣袍,一双大手却按住阿紫手腕,再次道:「我的腿难以入目,若你不适,便别帮我了。」 张真看似失落,阿紫安慰地摇晃他的手,笑道:「真哥哥别担忧,阿紫定会治好你。」 「那,麻烦你了……」 阿紫呵呵一笑,撩开,赫然一见张真双腿,阿紫不由一呆。 张真以为他吓坏了,羞耻不已,想拉过一旁被子遮掩,却为阿紫阻止。张真抬眼一见,阿紫笑容转淡,眉间微蹙,口吻淡冷:「那妖取走真哥哥多少道行?」 「……至少一半。」 阿紫长长吐气:「怪不得……」 张真小心翼翼观察阿紫脸色,道:「……已无药可救吗?」 「不是。只在想真哥哥腿疾如此严重,怎都不说?」阿紫用手使力去压张真的腿,又问:「可还有感觉?」 张真苦笑摇首,「腿无感觉已一年,阿紫即便将他斩下也无痛觉。」 阿紫幽幽长叹,轻柔抚摸张真双腿。张真双腿形貌萎缩,但不严重,只是双腿上皮肤焦黑,坑坑洞洞,肌肉如石头般无弹性,血脉凝结冷寒,诡谲的是……双腿表面竟隐隐约约有人面之形,显已有魔气入体! 那般双腿就像日前后山黑罗刹身旁的黑雾人面,可怕阴森、令人作呕! 「真哥哥,你的腿疾不能再拖。若再拖,这双腿上的人面成魔,活生生割肉断骨,魔气逆行入心,你也迟早成魔,成为第二个黑罗刹!」 张真面色一白,略微颤抖。「那……那待如何?」 阿紫沉吟,脑中思绪百转。如今他法力受创尚未完全恢复,对于这双腿还真有些棘手……要让皓雪知情他偷施法,少不了又一顿念! 张真知阿紫苦恼,涩声道:「阿紫若无法也无妨,是我连累你了。」 阿紫双眼滴溜溜一转,吟吟一笑:「是有法子,不过做来费时,阿紫怕真哥哥太过痛苦。」 「若能治好,再疼我也定咬牙撑过!」张真神情坚决。 阿紫点头,俯身再次细看张真双腿,边道:「首先,真哥哥必须于水中浸泡七日七夜。水由乌木烧成,水中放符,水外布阵,浸泡之人需心禀纯净无杂念。 「符与阵是去阴用,加以药师咒,并于此七日中三顿药膳补品,以补精血元气。此阵又需在天地灵气最盛处,以修阵中人的元神。」 「如此便能治好腿疾?」 「七日后,迫使魔物所成的人面抽离,若我猜得不错,这二张脸已侵骨,拔出他们必使真哥哥痛不欲生。拔除之后,身子转为弱阴,之后最好补阳,如此一来真哥哥就可与平常人无异,不再受阴气所苦。」 「腿好之后,我便可修仙了?」 「是。」 「可我道行尽失,如何重新来过?」 阿紫元神受创,不能妄胆施法,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双修,以肌肤之亲来换取两人元神间的流通。 可阿紫不会这么做,只因他不想紫霞觉醒后,再在自己身上添上一层鄙视。 何况张真的情感只是短暂的几年,即便日后紫霞仍记得他曾许下的诺言,可想必也只是令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难堪。 紫霞不会感动,也不会动心。 何必呢? 天长地久是无法的事,阿紫想要的,也不过是短短拥有的一瞬。 张真对他来说,就是那一瞬。 至于紫霞,他早不敢妄想。 心底的苦埋得越深,阿紫面上的笑便越灿烂,外表年少的他笑得纯真,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澎湃海涛。 「这事真哥哥不必担心,有阿紫在,登天不是难事。」 张真一喜:「也是说,我与你的永远不是难事了?」 一听,阿紫低眉,掩饰着自己面上快要支撑不住的笑容。 「……嗯……」他没有勇气对张真说…… 他与他的永远,是被紫霞自己所鄙弃的。 第七章 因阿紫暂不能施法,而改以写咒于黄纸上,以火烧,渗入乌木烧滚的水中,以养张真元气精神,并侵入他的双腿,以咒捆绑魔气,意欲缚死它。 阿紫选定之地为张家竹林,原因不外有它,便因紫霞剑置于竹林中,将医治之地设于此处可大增灵气与正气,妖魔鬼怪不至于半途杀出,使医治徒劳。 且阿紫也能日夜打坐伴于张真身边,张真医腿他修气,盼能早些恢复功力。 自然,不甚放心的皓雪也日以继夜陪同一旁,监视阿紫,以防他做出傻事。 至于福君则守在竹林之外。 天地灵气为修道人之贵,阿紫连日来功力复元甚快,然之前受创甚深,最多恢复四成,想来要对付阿庄也是吃力,因而阿紫目前只专注于张真腿疾。 阿庄近来也乖巧,不知是否因这竹林正气,不曾见阿庄尾随进来。 阿紫每日潜身出门采买,也只见阿庄守于厨房埋头料理中,而那夜可怕的面容已然消褪,恢复无知天真。 张真全身浸于大乌木桶中已两日一夜,虽其间曾出桶休憩用饭,然大多时候都在桶中。不过一日一夜,那双腿上焦黑已淡,腿上人面之形也渐消,肌肉不似之前如石坚硬,已渐有弹性,张真心喜,阿紫同样欣慰。 然七日七夜未过,越到后头才是越难熬过。这时,皓雪趁张真沉睡与阿紫商谈,阿庄体内的妖可能是狐妖,且他异香甚浓,可见道行不浅,黑罗刹被他吸食不是不可能。 但要伏黑罗刹,紫霞剑即可。然紫霞剑折,只余七宝罗伞,且阿紫己身功力受创、又不是往日仙体,只能将黑罗刹收在伞中再转交阎君,由他定夺。 不妙的是现下又多出狐妖与黑罗刹结合,收服妖魔之体更是难上加难,欲用七宝罗伞收服他,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皓雪见阿紫愁眉苦脸,不由道:「阿紫,不如让我带紫霞剑请阎君帮忙修复?」 阿紫摇首,「不了,阎君无法修它的,必得由紫霞或我来。毕竟紫霞剑是我所铸,要如何使它完全恢复罡气,也只我知晓,胡乱令他人碰触,便只会折损它的正气。」 皓雪闻言,沮丧垂首。「那该如何是好?」 阿紫眨眨眼,「船到桥头自然直。」 皓雪抬首,龇牙咧嘴,「你不怕到时翻船!」 「我会泅水。」 狐声一哼:「阿紫可知『弃』字如何写?」 皓雪话中有话,阿紫微微一笑:「千百年前,我试着写过,但我的思念却始终画不出这个字。」 是什么样的痴与恋才能使阿紫无怨无悔? 面对紫霞那样的仙,若是皓雪,早在佛前磕头五百年,只求永生不要再遇见他! 「也许我是由人修成仙,情欲不断,无法如佛所说,万般皆空。」 「可你这样的人却也学不来怨恨!」 「为何要恨?该说我自作多情,怎可怪他?强求来的本是如此,皓雪不清楚吗?你与阎君之间,莫不是也是一个强求?」 「别提他!紫霞可比他无情,至今仍能无耻地与你约定相伴一生!他怎能只因寂寞而说出如此残酷的话!」皓雪想都不敢想,万一日后紫霞重回天庭,而得知他与阿紫在人世的关系后,会怎么想? 「紫霞本性子冷,若今他仍有记忆,也如往日那般,你认为好?」 「自然不好!无论他有无记忆,仍是害了你!别忘了,他竟亲手喂你吃下那块鬼肉!这样的人,你说他不狠心?」 「……那该是他的好心,只为逼我离去。」 「骗鬼!他与阿庄熟络,你怎不想想也许是他与阿庄合作,下此毒手为除去你!他那般狠毒,不过三言两语,一字一句后悔,你便原谅了他!我可不原谅他!」 「皓雪。」阿紫轻声呼唤。 小小白狐立刻给了一记白眼,「干啥!别想说服我!」 「不,我只是想对你说……我爱得很幸福,虽然很辛苦。」 「幸福?」皓雪语调一扬,双目瞪大,又惊诧又忿怒,「他负你害你,你竟然还觉得幸福?」 「嗯……若他幸福我也便幸福了。」 「阿紫你太傻了!」 「傻?才不呢!你想过为何阎君放手任你离开吗?」阿紫反问,皓雪顿然无声。 它就说情字最难懂了嘛! 张真治腿于第四日开始,便感到双腿微麻、微痛、微酸,而后日渐加重,下半身几乎瘫软无法使力。如蛆附骨般的疼,血液烧滚,因而张真自第四日开始,便连用餐都只能于乌木桶中浸泡着吃饭,让阿紫一口一口慢慢喂食。 若非阿紫坚持定要张真按时用餐吃药,否则张真已疼得连口差点张不开,又何论吃饭?看了便倒足胃口罢了。 最后三日,张真已疼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不知是否太过劳累以致精神恍惚出现幻听,他竟隐隐约约听见耳际鬼哭神号,凄厉阴森,不绝于耳,彷佛来自地狱深渊。 阿紫闻言,笑言安慰,解释那是腿上人面魔气尽被拔除之故。魔遇正气,自然泣嚎,待魔气尽除,一切便回归平静。 至第七日,张真精神与肉身俱疲,水深火热、生死皆不如,最后竟是由阿紫抱他出乌木桶的。一个看似柔弱的少年竟抱起他这个大男人,外人看了许要笑话,然张真却一丝丝笑意也笑不出,身心已然紧绷到极点,只盼早早昏睡过去了事。 幸而阿紫所言不假,最后一日虽彷若游魂,然剧痛已过,下身渐渐有了知觉,双腿肌肉已恢复弹性光泽,再过几日休养后便能开始练习走路,事情一如阿紫所料。 张真认真且用心,努力吃药,努力拄着竹杖举步维艰地行走。 阿紫靠在竹干上,闭目养神,目前他的功力已恢复七、八成,这些日子来的辛苦有了代价。 张真笨拙地拄杖跛着一双宛如新生的腿——那是因他曾割肉喂阿紫,意欲下毒赶走阿紫,腿上少肉而跛——至阿紫身旁,然后蹲下身凝望阿紫年轻俊秀的面容,目光流连忘返…… 「……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阿紫所语犹言在耳,情、爱,皆是难解的字眼。张真早不相信情爱,但自阿紫到来,生命似乎有了光彩。 阿紫的笑、阿紫的好、阿紫的信任、阿紫的真心与不悔,种种皆让张真看进眼里,记在心里,他何德何能让阿紫只对他一个人好? 他疑惑、他不解,可在握着阿紫的手而感到安心与温暖时、在下毒逼阿紫离去而后悔时、在心底的寂寞被阿紫说的「永生陪伴」抚平时,心田似被温泉填满,无一刻不感到充实与欣喜。 他想生生世世看着阿紫笑,一点一滴收进心中藏好;想与他一道成仙,携手偕老。 他是认真地想好好与阿紫一起,永远。 着魔似的,伸手欲碰触熟睡的人,却一抬眼撞入一双漆黑墨瞳,里头星彩熠熠、温柔如水,直直地、毫无掩饰地直望着他。 张真一愣,伸出的手转而抚向阿紫披散肩上的长发。 「怎么不睡?」阿紫方醒,声犹沙哑,透着一丝别样风情。 「无法成眠。」 「为何?」阿紫挪了挪,伸个懒腰,可睡意犹重。 「一见你,便无法入眠。」 阿紫奇道:「我?难道我打呼吵了你?」 「不,阿紫入睡可静的,似乎连根针掉下都听得见呢!」张真笑道。 「那又是为何?身子不适?」 「不。只是想着阿紫之前说过的话。」 「什么话?」 「你前来张家寻旧报恩,到底我爹生前有何恩惠于你?」 阿紫心诧:这事真哥哥记得这般紧做啥?难道自己真能说出本是为寻紫霞吗? 阿紫左思又想,欲找到一个好借口,不过万般皆谎言,牛皮吹大容易被张真戳破,只打哈哈带过一句:「天机不可泄漏。」 「我爹的恩惠是天机啊?」 「真哥哥,世间事不是这般简单,莫多想。」 「可如今让我得此良善的你,却不由我不多想……」 「想什么呢?」 「想你的无怨无悔,想我们的美好未来。」 「真哥哥可心喜阿紫陪伴?」 「自然欣喜不已。」 「那为何说这话时你却皱着眉头?」 「我只是想着……为何有些事你始终不同我问?」 阿紫笑了笑:「啥事?」 阿紫装傻,张真懊恼:「阿庄之事!」 阿紫叹了一声:「真哥哥若要说自然会说,若不说阿紫问了也无用。而如今,你想说了吗?」 张真点点头,终于亲口承认:「阿庄早不是以前的阿庄,他体内有一妖,是狐妖,那妖与我多年前打伤的妖是同一只。当初是我迷惑,不懂情爱,妄自多情才招致凄惨下场,可我对阿紫却是一字一句俱是真心。 「粥中下毒,也只是为逼阿紫离开,与阿庄那妖夜半协谈,也只是商谈若我逼走阿紫,他便还我百年功力,使我腿愈。料不到……」 「狐妖即便见我死去,也不会将功力还你,届时只要我一亡,真哥哥你便是下一个。如今他与黑罗刹融合,又有你这多情人为他所利用,难怪乎我们落成如此境地。」阿紫长叹。 「因而我言后悔,悔不当初。我将阿紫心意付诸流水,只信区区一只诱骗过我的狐妖,对你下毒,是我不对。阿紫要杀要剐,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我想让阿紫知晓当日你那句『你能怜他人却不怜阿紫』的话,真的让我心痛…… 「阿紫,这世间亲人皆离我远去,我孤独许久,对你这真心相对的少年又怎会不怜爱?我只是不想你枉送性命,不想让自己亲眼看见你死去! 「我想着放阿紫走,也许许久之后的某日阿紫会记起过张家,会记起一个背叛过你的人,即便你忘了我的样貌,但那背叛却不会忘记的! 「我又想你忘了是好的,只要某日能再经过张家,能有机会再见你一次,那我就满足了!我求的不多,唯此而已,你可知晓?可知晓?」张真说到最后,神情激动,眼眶泛红。 「真哥哥是傻瓜……阿紫怎会忘了你?我们不是已约定一起成仙吗?」 张真伸手抱住阿紫,将脸深埋阿紫怀中,闷声道:「我们一起,是你应的,永远都一起。」 「真哥哥可也别忘了才是。」 「我怎么会忘呢?我的阿紫……」 阿紫泪眼带笑,僵在身旁的双手终于拥抱上张真的背——生涩的一如千百年前他初次握住紫霞掌心那般。 紫霞莫忘,莫忘你今日说过的话…… 虽我们无法永远…… *** 张真是个好学生,阿紫传授的咒语背得滚瓜烂熟,可唯独道行没有半点起色。张真有些灰心,阿紫倒是不气馁,只一径笑着:「修行不在急进。」 张真忧的却不在此,他道:「若不能急长功力,我要怎与你一起抵抗那妖?」 这几日来他不会没发现,竹林外的魔气已笼罩整个张家,整日灰蒙蒙的,连阳光都快要透不进来了。 阿紫失笑:「不是说有阿紫在吗?」 张真直直盯着他,面容沉重,「你别唬我,即便我没有道行,也知道那妖不同于以往,那已经是魔了!」 「可阿紫也非寻常人。」 「你的自信我明白,但我真的忧心……何况福君完全无消无息,只怕凶多吉少了……」 「我有法宝,莫忧。」阿紫岔开话题,「倒是真哥哥的功力,阿紫已想好办法。」 「当真?」张真一听欣喜,俊脸放光。 阿紫笑起,将一粒红通通的丸子递到张真眼前,「吃了它。」 张真接过,纳闷:「这是啥玩意儿?」 阿紫神秘地眨眨眼,「好东西。」 张真仍在犹豫:「这小东西能增长我的功力?」 阿紫挺起胸膛,自信十足,「保证真哥哥一飞登天!」 「瞎说!」张真笑了一声,乖乖将红丸子吞下,但喉中猛然涌起的怪味让他不由拧紧了眉头,「好腥的味道……」 阿紫没有搭话,不想让张真知道那红丸子的由来。 ——那是颗由自己的血和三百年的道行凝缩而成的神物。 即便现下他的功力剩不到五百年,他也不想让张真知道,因为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条可走之路了。 如此一来,寻常小妖伤不了张真,除非是…… 阿紫想起张真曾言过的「似曾相识」,不禁开口问了。 「那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张真细细看了阿紫一会儿,认真道:「说来他倒有几分与阿紫相像。」 「我?」阿紫诧异,瞪大眼。 「我画给你看。」说罢,张真随手折一竹枝于沙地画那狐妖之貌,「那妖逃走后,不知为何于今又回到张家,这儿已没他想要的东西了。」 「……想是黑罗刹之缘故。」阿紫想了想,道。 张真点头道:「我也如此认为,因而查找古籍,盼找出制狐妖吸食黑罗刹之法,可并无记载。」手中竹枝一勾一勒,描出一个轮廓。 「狐妖吸食黑罗刹需一段时日,可我欲治真哥哥腿疾为先,置之不理,想来如今他已与黑罗刹完全融合了。幸而我手中有七宝罗伞,且功力恢复八成,许可一拼。」 张真手一顿,歉然道:「……是我害了你……若非当日我心软,如今你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甚而有生命危险之虞。」叹息之后又继续,往下再勾出一个挺鼻、一张微勾、漾着笑意的唇。 「既说他似曾相识,必是旧面,不怪真哥哥仁慈。」 阿紫仔细一看,面貌确是眼熟。 「『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如今想来此话真是不错,便连阿紫也拖连下去了……」 张真苦笑,手腕一转,描出一头滑顺长发,然后画上双眸,灵动如星,再画眉。 登时,一个俊秀人物跃然于沙地上,阿紫一愣,不敢置信。 「如何?那狐妖便是生得如此模样。虽与阿紫只有一二分相似,然而当日一见却惊为天人、彷若相识。」 「你……画得真与那狐妖一点不差吗?」 「不错,他确是如此模样。」 晴天霹雳,阿紫瞪着双眼,惊得面色苍白。 活见鬼了!这分明是他自己在天庭上的容貌! 「怎么了?有何不对吗?」张真见阿紫神情怪异,不由小心翼翼问着。 阿紫抿紧唇,一言不发,只直盯着沙地上的画看,锐利的眼神彷佛要将那画烧出一个洞来不可。 阿紫不答,张真心急了,心慌慌的,「怎么了?阿紫你倒是说说话啊!」 「……我只能说糟!」沉重的声音透着一股冷凝的温度,阿紫的脑中飞过闪过几个面孔,心底越发悚然。 张真又惊又奇又急,「有何糟?」 天上的仙面貌俱是独一无二,三界之中不可能有任何人妖鬼魔与其相同!如今这妖面貌尽似往日的阿紫,简直是同一容貌,这说明那狐妖定见过天上的阿紫,才能与之貌同,这样特别的经历如何不糟? 张真现在是凡人,自然不知这由来。 阿紫一咬牙:「他对阿紫许是有所了解!」 那妖既能模仿他的容貌,便能仿去他一身的能力,大事不妙了! 「什么?」张真睁大眼。那不就是代表只要阿紫一出竹林便是送死吗! 「阿紫……」 「吱吱吱!」 张真慌忙拉住阿紫,想让他立即离开张家,却被一个跑得极快的小白影打断。来者正是通体雪白的一只小狐狸,皓雪。 皓雪私下潜出竹林替阿紫盯着阿庄,这几日便守在竹林外头,而今慌慌张张吱吱乱叫地闯了进来,想必是外头有了异变! 阿紫手掌一翻,一把大伞骤现掌中。 「阿紫!」张真伸手去扯阿紫的衣袖,却是让他扑了个空。 第八章 一出竹林,阴风刺骨,黑雾青烟缭绕密布,本镇守在外的阿罗与福君忙迎上。 「阿紫,妖已成魔!」 阿紫神情凝重地点头,随后伸出右手在阿罗头上一点,阿罗转眼间成了细末草屑。 「收回这一点力量还是无法弥补元神重创……」福君光滑的额间有了皱折。 阿紫却道:「不无小补……也需劳烦你了……」 福君一笑,「你我之间有什么劳烦?」语毕,闭上美丽双眸,任阿紫以同样的方法收回自己的功力,福君瞬间化为一张符纸与一根头发。 张真这时追奔过来,一把拉住阿紫,「阿紫别去!」 阿紫回头微微一笑,将张真反手握住,「有何不可?真哥哥该晓得阿紫本事。」 「可……」 「真哥哥只要抓紧我的手,莫放开即可。」 张真一听,忙抓紧了阿紫,生怕一个眨眼他便消失在自己眼前。 一步迈入了黑雾之中,周身一点儿声响也无,阿紫举步缓慢,与张真牵手偕行,而他怀中的皓雪竖起狐耳静听四方、睁大灵动狐眼眼观八方。 妖气沉重,狐妖与阿庄、黑罗刹融合为一后,那气势更显压得人无法喘息,似是无形的巨石挤压,凌厉又霸道地占据全身毛孔,似连呼吸都将被压滞住了…… 不过几步距离,眼前一片灰蒙,阿紫与张真早已汗满全身、阴寒自心底与脚底冒起……好一个厉害的狐妖!以目前妖气推断,那狐妖竟已有千年功力! ——果真是吸食黑罗刹之故。阿紫眉间紧蹙……那狐妖怕是不好惹了。 就不知他目的真是为了成仙?既是成仙,修道是不二法门,而吸食地狱魔气,即便年限已到,成仙成魔便也只一瞬。便要说功成之例,阿紫几千年来不过也只见过那么一个特例——那被他名为飞天之狐。 飞天专吸妖精内丹增进功力,然其天资聪颖、性子尚良,吸食的内丹也大多为恶妖所有,且他升仙之际大彻大悟,因而功成。可,吞食内丹与吸食地狱黑罗刹魔气是二回事,前者至多成一恶妖,然而后者却可能成为人间浩劫,危害三界! 此时阿紫与张真来到张家西厢,此地曾囚张纯,因而阴气极盛、魔气缭绕,是最适于狐妖施展之地。步子方停,阿紫便闻前方浓黑雾中传来阴沉之声,却是似曾相识…… 「……好胆色,竟自个儿送死来了?」阴森的魔音响起,竟是一把年轻的声音。 阿紫抿唇,思索这耳熟之声,可尚未得到答案,身旁张真已猛然扯他落地滚向一旁。阿紫愕然望去,才知三枚如发细针疾射他们方才所在之处! 那针青中带紫,紫中带黑,混浊中带着血腥味儿,一入地面,便插地三寸!顿时青烟大爆,地面蚀出一个空洞,流着青黑汁液! 阿紫一惊,张真紧紧拥着他,皓雪吓得吱吱乱叫。 「阿紫身手仍如以前……」 「……你是谁?」 「你说呢?」阴阴笑起。 「无论尔为何,为何作乱人间?」阿紫冷声道。 那声嗤笑:「为乱人间?我想要的不只是人间。」 阿紫一顿,又道:「便连地府也是尔之目标?」 「地府?那阎小子许是我的对手,然我最想要的……便是天帝那张玉椅子了!」 「区区狐妖也妄胆登天?」 「哈哈哈……区区?若是区区,我能吃了黑罗刹为我法力所用吗?」 「……尔非人间寻常之妖,是吗?」阿紫道。 「若想见我,便让我先吃了你们!」 「七宝罗伞在手,尔胆敢施法?」 「怎不敢?你们早非天庭之仙,凡间rou体,又奈我何?吃了你们正好让我大增功力,哈哈哈……」 阿紫心一沉,暗忖:这狐妖真知我们底细! 「皓雪。」阿紫轻喝,皓雪往前一跳,四脚着地,喉间低吼。 张真不明所以,但惧那妖,心知对方厉害,紧紧拥住阿紫不放手,「不要送死!」 阿紫淡然一笑:「可阿紫却不忍心让真哥哥吃苦。」 「我们逃吧!远远地,别再回来了!」 「逃?你们以为可以跨出这地?太天真了……」那声又冷笑道。 随此一言,阴风大起,吹沙走石。阿紫与张真不由被吹倒在地,几欲被吹向空中,只得紧紧拉住彼此。便在此时,阿紫口中一阵呢喃,皓雪之身白光大涨—— 白光驱走阴风,片刻之后,皓雪变成一翩翩公子,眉目清秀,着白衣,持青锋剑。 张真扶阿紫起身,见皓雪人形不由睁大双眼,内心惊诧不已,不明白为何皓雪转眼变成一个人。阿紫手上疾飞,连点张真身上几处,张真茫然,低头一看,才知阿紫手腕裂出一道口子,血液喷涌,而他便在自己身上以精血加持下了护身咒! 「阿紫!」张真非傻子,阿紫这一手便让他明白:阿紫怕是已做了最坏打算! 此时此刻,阿紫面无表情,云淡风轻一瞥张真,「你尚无功力,便只得我些微法力自护,无须与我一道逞强。真哥哥若能保住自己,阿紫便心满意足。」 不祥预感升起,张真心慌极了,想伸手拉住阿紫,却被阿紫一挥,退了几步,便再也动弹不得!「阿紫你不能!」 「我能。」如是说道,阿紫便不再看向张真,张真已有护身咒,也已被他守于护身阵中,一般鬼怪见不着他,因之狐妖若招来小鬼怪,阿紫也能安心应付。 皓雪得阿紫一助,暂得从前仙形。他开口说了人话:「如何?」 阿紫与他并肩,眼神冷淡,犹如睥睨天下之神,张真一见心中大震……这是阿紫? 张真的急呼呐喊,阿紫皆已不闻,冷言向皓雪道:「不存三界。」 「甚好。」皓雪轻笑,手中青锋剑一扬,寒风黑雾搅成一团,狐妖也行动了! 天空似要被撕裂,风冷寒刨骨,张真一骇,便只能缩抱己身,眼眶红热紧盯阿紫身影。阿紫与皓雪不为所动,背对背。蓦地,周遭被一阵风刃割裂,一个个鬼头妖身冒出!张牙舞爪,阴恻哀号,凄厉的彷佛要震碎人心魂! ——正邪交战。青锋剑上灌罡气,大开大阖,配合七宝罗伞紫光如刀,割断一个个鬼头、撕裂一声声鬼哭,再燃三昧真火,烧尽世间一切,鬼妖不断,如蚁之多,阿紫与皓雪匆匆应对,游刃有余,逐渐进逼西厢。时正子夜,阴气大行。 狐妖不疾不徐,阴笑阵阵,细针如发源源不绝,魔妖融合之气割裂阿紫与皓雪身上飞舞的衣裳、割裂狂乱的黑发、割裂肌肤!然此二人面不改色,面容成冰,手中法宝连番舞动,正气罡气一波强于一波,白光紫光金光冲撞着青黑浓雾与邪气! 身法若鸿,法宝如光,张真便只觉他们二人真是天上神仙,唯一光芒。 「臭妖!还不速速现身!」皓雪大喝,青锋剑又斩了十来个鬼。 阿紫不言不语,默念咒诀,直接将邪鬼打得魂飞魄散,再无影踪。 七宝罗伞光芒越盛,如正午之阳,可张真眼中只存阿紫。突有某样事物闪过脑中,张真不及看清,一阵茫然,心却痛极!他气息渐促,只觉有什么事物即将破体而出…… 猎风呼呼,阴风如刃。然而,一个满庭花香、七彩流光之所,顿时盈满了他的眼前……如身置其境,张真不解非常。 此刻,阿紫与皓雪奋战,逼得狐妖终是现身! 皓雪面色一白,失声:「你!」 阿紫手中一顿,无法置信:「……飞……天……?」 ——那妖与张真所绘之貌相同……神秀丰姿! 狐妖笑起,如花绽放,手中一把紫霞剑! 「阿紫一样好眼力。」狐妖笑里藏刀,目光灼灼射向阿紫,再道:「我便是那……飞天!」 怎会如此……飞天怎也下凡了?而他竟——成了妖魔,甚而吸食黑罗刹,只为夺天帝之位?不该如此的……飞天明明除了修仙别无他求……是哪儿错了? 「飞天你……为何?」阿紫眼中闪过沉痛。 「为何?你见了我这张脸竟还猜不出吗?」飞天咬牙、目光狠厉。 「我不懂……」 「不懂?」飞天冷笑,「那等我坐上天帝之位,你便会懂了……」 「飞天!不可一错再错!」阿紫痛心,疾喝。 「那又如何?你在乎?」飞天冷笑。 「为何不在乎?飞天,天庭亏待了你吗?」逆天是会招致毁灭的!飞天你懂不懂? 「……是你。」紫白色的唇轻吐,竟是如斯答案。 阿紫双眼圆瞪,眼中迷惑,「我?」 「是你。」飞天眼中有着悲痛,阿紫却全然不懂。 皓雪不明此中情势,却见飞天手腕轻摆,心中一寒,大喝:「阿紫小心!」 阿紫早些见飞天时心已动摇,七宝罗伞因而收起,此刻飞天竟眼中黑光大放,千百细针朝阿紫飞扑而来! 针上森冷泛青,隐然带有死气,阿紫心一冷,飞天竟想置他于死地! 皓雪心叫不妙,忙吼道:「阿紫别犹豫!」 还未及闪躲,飞针已至,皓雪扑身而上抱住阿紫,任黑针根根没入他背上,并有丝丝黑气沁入!阿紫一见不好,忙扶住皓雪瘫软的身子,看向飞天,声中悲恸:「你已走火入魔,竟还要执迷不悟?」 「入魔?」飞天敛下下一波黑针攻势,只觉阿紫的话可笑,不禁哈哈大笑:「难道你不知我早已入魔?」 「什……」 「早在见你第一眼,我便已入了魔!」飞天愤恨道。 阿紫僵住身子,如晴天霹雳。「飞天?」 「而今,我成魔便能夺下帝座,便能吃了紫霞仙君,便能……吃了你!这三界唯我独尊,有何不好?」 闻飞天狂妄之语,阿紫摇首,再不发一语,手中七宝罗伞大张,将皓雪纳于其中,宝伞一转,紫光四逸,道道罡气怒放,一扫周围阴森黑气。皓雪已伤,七宝罗伞除能收妖,尚有一用,便是保存仙气,因之将受伤的皓雪收于伞中最是上选之道。 阿紫轻踏一步,一手掐诀,催动余下功力,打算一拼死活。 飞天既已不念旧情、既已成魔,除了伏诛,别无他法……阿紫暗叹:飞天、飞天,你曾如此美好,何以成魔?何以……为我? 「阿紫是打算收了我了?」飞天讽道。 阿紫紧抿唇,直直看向飞天,飞天一个挽花,那仿来的紫霞剑光刺痛阿紫眼眸。 「你该知我如今功力已胜于你,乖乖让我吃了,别自讨苦吃。」 阿紫细细望着飞天,半晌才道:「……替天行道。」 飞天双眸一眯,血口大张:「好个替天行道!」语未毕,剑已朝阿紫迎头劈下! 剑身带着浓重魔气,一挥一舞之间,魔气四放,侵入骨肉,蚀人心魂! 七宝罗伞灵活张舞,紫光金光交相缠绕抵抗顶上煞气。阿紫身法催动,咒语如条大龙,环绕己身护法。紫霞剑并非真正的紫霞剑,魔气之盛,丝丝成妖。 七宝罗伞正气之盛,如日中天。飞天与阿紫,以着同样身法舞动正邪之器,激战不下,白光黑光如火花激迸而出,眩眼夺目,晃眼的光芒中似乎有着昔日…… 「阿紫、阿紫!」七色华光之中,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自远处急奔而来,声声呼唤掩不住他心里的担心与焦急。 「怎么了?怎又幻成狐形?」飞天的人形可俊得多,怎他总喜欢变成一只小狐蹬来蹬去的呢? 「这不重要!告诉我!紫霞是不是劫数到了?」 阿紫一愣,旋即笑起:「哪儿听来的?」 「那不重要!你呢?你是不是也要下凡?」 「……我的劫数也到了……」 「就算没有劫数,你也一样跟随他而去!」 「那又如何?」 「你要把我丢下吗?我不要孤单一人!」 「飞天说错了,应是孤单一狐……」 「我认真的!」 阿紫一叹:「……飞天……你终要长大……」 「……只要我长大,你便能留在我身边了吗?」 「……若我顺利度劫回来的话……」 「你骗我!你根本看不见我!」 飞天泪奔离去,阿紫无奈。 阿紫双眸微闭,再叹:飞天……你也是痴儿…… 此时,飞天见阿紫厉害,无法直攻,转换攻势,剑往地上一劈,一条黑色大缝顿时出现!缝中无数鬼怪飘出,鬼泣神嚎,震人心神。缝中隐有红液冒泡,似乎下一瞬间便会喷涌而出! 阿紫一见,心一慌,这是裂缝——所有封于地狱十八层的妖魔皆能藉此直达人间! 不由抬手拔下几根发丝,准备幻出几条封印之绳之际,却见困于护身阵中而无法动弹的张真,竟岌岌可危,吊在裂缝边上! 「真哥哥!」阿紫忙跃空浮起扑过去。 飞天一见,俊脸扭曲,手中的剑又是大力一挥,正中护身阵,阵法转眼崩溃! 登时,张真暴露于众妖魔眼下,阴邪之物如同豺狼见肉,顿时全涌向他! 「真哥哥!」阿紫一道符纸掷去,立即修补阵法。 可飞天一连几刀挥下,符纸破碎,阵法全灭,最后一刀甚至伴随如野兽咆哮的阴风,劈向毫无防备的张真!刹那间,张真身上金光大涨,爆裂之声不断,张真身旁重又筑起一道阵法。这正是阿紫先前给予张真的护身金符。 飞天越杀越怒,刀刀相连,魔力与阵法之力相互激撞,火光不绝。阿紫别无他法,只好默念口诀,身形暴涨,七彩光芒如束激射而出!瞬间,进逼张真的妖物全无踪影。 飞天身形一顿,眼神空茫……曾几何时,心心念念之中,情感已变了样,嫉妒已成了魔……而那紫色优雅的身影却抛下自己,毅然决然堕下人间轮回! 何谓轮回、何谓报应、何谓因果……飞天心想,即便是仙也脱不去这此间缘起缘灭……白光渐去之后,赫然出现一名与飞天相同容貌的青年! 「阿紫……」飞天目光怀念,低声呢喃。 「阿紫?」张真呆愕,一瞬不瞬直盯着挡于身前的男子,与那过于熟悉的面貌…… 脑中飞闪而过的景物越来越多,张真心慌,抓他不住,任凭疼痛自心底蔓延…… 阿紫凡体仙胎,万一仙胎脱凡体而出、于人间打回原形,其间动用法力,将自入毁灭、不存三界!此事张真不知,可飞天知;张真不知阿紫已然豁出生命,可飞天知。 伤痛顿成嫉恨,爱意顿成杀意,飞天已寒心,只因阿紫为的不是他…… 「我倒想看看往日天庭的紫霞仙君,如何收我这妖魔!」 飞天气势全放,自我已全变为魔——俊容不再、笑容不再,只余一对畸角、一脸斑皮、一身只能处于十八层地狱的魔气。 紫霞剑已是魔剑,飞天嗜血,功力大增,阿紫即便脱出仙体也已不敌! 只三回激战下来,七宝罗伞破烂不堪,然阿紫眼中清澈、甚而隐带笑意地将伞抛给张真,温言对飞天笑起:「我终于明白我不懂飞天什么了……」然后用尽最后一分功力,于张真身上再下一障护身咒,抬掌猛然发出一记,送他远走。 「阿紫——」张真痛心疾喊,可他被包在阿紫阵内,声音全被护身阵吸收,阵外无一丝声响。 便在此刻,飞天身后幻出九条火色狐尾,重重击上阿紫胸口,再刺出紫霞剑将阿紫一剑穿心而过! 张口一呕,尽是鲜血,却全然无感到疼痛,阿紫不再看着张真,只朝飞天道:「我与你……一起化为虚无吧?」不懂的是他自己,是他从来不去懂飞天眼中的感情。阿紫至今终于恍然大悟,可最后还是迟了……他对飞天做出残忍的事,丢下了他…… 「一起」这个词迷惑了飞天,令他有了短暂的犹豫,正巧被阿紫趁隙紧拥了住。 飞天恍如入梦……他心心念念的阿紫、一直追随的身影,于此时此刻停下、回抱住他了……终于……让他得偿所愿了吗…… 被阿紫送远的张真无法听见他们对话,只见阿紫此举,片刻之后,黑雾顿褪,天色大光,阿紫与飞天周身一团金白之光围绕,将飞天魔气紧锁其中,纠揉吞吐、相互挤压。张真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一股森冷的预感自胸中浮起…… 尚未细想,金白之光爆开、银光四涨、火光点点,天地为之震撼。一瞬之间,世间一切似变空无…… 碎芒如花,纷纷凋落,如心之碎片。 纷纷茫茫之中,哪还有阿紫与飞天身影? ——同、归、于、尽。 张真最终明白了,阿紫最后法宝竟是——灭于三界之中! 缓缓落于张家之外,不觉间,眼已朦胧。 「我们一道修仙。」誓言犹言在耳,紧紧相系之人却已永不复见…… 「阿紫——」如负伤野兽,凄厉嘶吼,转瞬之间,心已千疮百孔。 往日人儿,灭于三界,满溢的爱情已然无法传达。 最后,一名身影悄然落于随后昏厥过去的张真身旁,揪过已然黯淡的七宝罗伞,赶去封了裂缝,还收拾了阿紫遗下的残局,也拾了某样事物,一并带回地府…… 第九章 城西张家断垣残壁,百姓窃窃私语、口耳相传,便是多年前一夜大火,烧遍张家之地与后山、竹林,三日三夜,无法灭之,但也奇异地不曾蔓延。自那之后,村民没再见过白衣鬼、没再听见张家似有若无的鬼嚎,一切回归平静,如未发生。 据传闻,那夜一名天将下凡,大显神威,斩妖除魔,因而那夜白光之后不闻妖鬼。 之后,白驹过隙,流年转瞬即过,张家渐为人所忘,只见残壁一处,不再听人提起往日鬼事。二十年后,一名迁来此城的大官收拾张家颓圮,重盖大屋,往日张家易主,此段往事又被一层华丽砖瓦掩盖过去,稀为人闻。 某日,正午,日光正炽,灼人肌肤,一名布衣男人,头戴斗笠,手持破剑,缓缓行过大官屋前。他顿了一顿,抬头望那朱底匾额上书金色大字,心下动荡,硬是压下将要满溢的旧事,只一眼,抬步继续前行,往城中客栈而去。 客栈门前恰有一小贩卖捏面人,他停下,目光灼灼直盯一排活灵活现的小人儿,片刻之后,选了一紫衣人儿,付了钱,爱不释手抚摸一会儿之后,再用一油纸小心翼翼包裹起来放进怀中,然后进入客栈要房歇息。 脱下斗笠,露出一张极俊的面容,等着吩咐的小二看直了眼,直到男人要了饭菜和一桶凉水沐浴后才恍过神来,干笑着退下准备。男人随身只一剑,一小包袱,人虽俊,可寒酸,吃的也全是素菜,莫怪小二多打量几眼。 男人从包袱翻出一样事物,摊开包裹在外头一层泛黄的纸,里头是一个已经石硬的小捏面人,虽保存尚好,但仍看出已过了许久时间。他再掏出方才买的小紫人儿,将两个小人儿放在一起,细细看了一会儿,才又仔细小心地将它们包在一起放回包袱里。 「你们缺了把小剑啊……」男人对着包袱淡淡地说道。 待小二送来所有东西,男人先是沐浴,再是用饭,然后将破剑摆于桌上,右手一抹——本是乌黑破锈的剑身转眼幻变光滑明亮,微泛紫光,上刻奇异纹路与文字。 然,剑身中段隐约有一裂痕,似断裂过后又将其重续而起。 男人缓缓以袖拭剑,目光柔和,可眸底深处有着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伤痛。 「喂,我是你师父呀,怎对我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呢?」 「哎,你真是天帝给我的小徒儿吗?比我高比我壮性子也比我冷,不过却是一个俊人儿啊……真可爱!」 「呐,你心上有没有住人?若是没有,让我住进去如何?」 「紫霞,虽然你讨厌我,不过不要不接受我对你的教导啊……这咒阵是很重要的!」 「你喜欢降妖伏魔对吧?那紫霞仙君这位子给你吧,反正你的名字就叫紫霞,很合你呢!」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啊?」 「我那么讨厌你,怎么可能难过……」男人呢喃低语。 若是张真,可能会痛不如生,可至今他已不是。即便曾在人间相恋,那又如何?呵,不过是一时激情,到头一场空梦。 所以,他紫霞的选择从来都是正确的。 什么情爱、什么生死相许,都是笑话一场! 收起剑,男人上床歇息,等待黑幕降临。 深夜,男人方醒,便闻窗边剥啄,他愣了愣才前去开窗,一名黑衣男人蹦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男人微讶,但随即恢复那冷淡的表情。 黑衣男人拍拍衣裳,怨道:「原来人间窗子不好爬……」随后大摇大摆拣了张椅坐,嘿道:「人间可好?你许久未来……喔,若不算你投胎在世时……可好玩?」 男人斟茶,道:「不过是凡人凡事,有何好玩?」 「……原来你不是为了阿紫才来的?」 男人眼中锐芒一闪,喝道:「别提他!」 「……你与他在人间情事我看得清楚,现在你却想一忘了之?你在逃避什么?」 「那只是劫。」 「劫?」黑衣男人冷笑,「阿紫的奋不顾身只换来一个劫字?!」 「情劫也是劫。」 「……既然你视阿紫于无物,那么你可愿意将紫霞剑送我?」 男人一顿,目光移向搁在桌上的剑盒。 黑衣男人又道:「紫霞剑已是断剑,不再具有正气,对你而言不过是个废物,何不将它给我?」 男人沉默着,紫霞剑原本就是他师父的东西,现在变成断剑也不能用了,送给阎君做个顺水人情也好。 「……你喜欢便拿走吧。」反正衬手的兵器多的是,他不在乎少一把紫霞剑。 「希望你往后不会后悔。」阿紫,你看见没?紫霞回来了,可他也不是那个恋着你的张真了…… 「你见过我后悔?」 「……没有。」 「那阎君便不需费心了。」 阎君摆摆手,话锋陡转:「话说此次传闻城中夜半有尸路过,家家户户门封黑狗血,可是真的。我方才来时,路上不见人影,倒是血味腥浓。」 「许是赶尸人夜半赶尸,倒也不是大事。」男人颔首。 此次重回旧地便是探查此传闻。一般说来,赶尸人不将尸体赶入村内,会绕道而行,可竟有人夜半见尸体走路,前方并有一行脚夫装扮的人领着,分明是一群赶尸队伍,因而城内百姓骇极,才于门扉上封以黑狗血去煞避秽。 「可赶尸人有行规,不准尸体进活人村。这赶尸人不是傻了就是另有所图。」 「一切得等探查才知。」 「好吧。我先走了,殿上公文堆成一座山呢!」阎君起身,捧起紫霞剑,转身跃入黑暗。 燃起烛火,男人看向镜中,那容貌俊美如仙、清冷非凡,再已不是往日那张极英俊的面容。男人不由低低笑起:「张真真的在二十年前死了呢……」 张家大少爷张真,早已于二十年前与阿紫一同葬身张家了。 因此……他不是他。 他是紫霞,不是张真,再不会为一个名叫阿紫的少年动心。 后悔,更是不可能的事。 三更时分,紫霞跃窗而出。闻城中百姓相传,赶尸人由南向北贯穿而过,每次约赶十名尸体。于是他躲于城北某处,守株待兔。赶尸是积阴德,让流落在外的尸体能回乡享亲人祭拜,因此此行查明真相之后,他不打算出手,只想劝告赶尸人几句。 滴漏慢移,直至四更,紫霞方见一行黑影缓缓自远处而来。 凝神细听之下,有两道脚步声,一道众且齐但每一步均重,另一道独且轻似常人的步伐声。再看,黑影渐近,已可分辨出一共有七道黑影,一道独自在队伍前方,另六道则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跳着」。 没有摇铃、也无洒符,虽领头之人为一般行脚夫装扮,但紫霞已认出这便是赶尸队伍。于是在引尸人来到城门之前,他缓缓现身,「且慢。」 凭空一个人影出现和一道冷凝嗓音,令引尸人吓了一跳,睁大眼看着紫霞,见月光下他有影子才松了口气。 「赶尸行队,生人勿近。」 「赶尸有规矩,尸体不入活人村。」紫霞道。 赶尸人是个老道,他摸摸胡须点头:「我知道。」 「明知如此,偏又为之?」 老道苦笑:「生意难做,且酷暑天热,尸体易腐烂,即便有符暂维其形,然尽早了事更好。」 「因此你赶尸入此城,便只为了缩短路程?」 「是。否则绕城一圈,我得多半天时间。」 「不过半日,何必计较?尸体近活人才是需戒备之事。」 「千山万水跋涉,人总会疲倦,能走近路便走。」 「你不怕城中狗儿对尸体吠,甚至咬坏尸体?万一如此,不仅失了生意,更侮辱了亡者。」 「我尚有一法宝,不仅能让鬼妖避开,且此些尸体均能听我命令,紧跟随后,见狗便躲。」 「法宝?莫怪你既无摇铃也无洒符。」 「是。」老道掏出一张金符,「此于二十年前某大仙赠我的仙符,不仅驱鬼避邪有用,且能用于赶尸,使尸体听令。」 紫霞一见金符,胸中突觉有重物撞击,隐隐泛疼。张真的记忆在他脑中现形,他眼中的阿紫正微笑着拿了三道金符…… 「原是阿紫……」 老道眼一亮,惊道:「便是阿紫!阁下竟也识得此人吗?」 「……识得。」 「如此甚好!二十年前我一时走岔,误入歧途,若非阿紫大仙教导训示,恐怕无今日之我。十几年前我顿然悔悟,重回此地寻他,可张家竟已鲜为人知,便连大仙也不知去向了……如今你识得他,可否告知他身在何处?」 紫霞垂眸,淡道:「我识得他也是二十年前,如今已断了消息。」 老道失望:「是吗……当时张家鬼气太盛,阿紫大仙难道驱鬼不成反蚀了自己?」 「好心有好报,想必上天定会怜他。」紫霞道。 老道欣慰一笑:「也是,必定早已成仙上了天庭。」 紫霞微微颔首:「今夜且放你通行,此后别再赶尸入活人之地。否则易为此地引来妖鬼,望你慎重其事。」 老道面惭:「是,阁下也是修仙之人,老道谨听劝示。若阿紫大仙在此,料也如此训示。」 「时候已晚,早些启程。慢走。」 老道一抱拳,不再多语,手持金符一晃,队伍启程了。 原来老道便是二十年前进入张家,为得一生魂修道之天玄子。 成仙成魔,真在一念之间。阿紫大德,拉天玄子走回正途。可人有旦夕祸福,便如今日,天玄子尚在人间,而阿紫……早已不存三界…… 紫霞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消失。 夜风轻拂,时暖时凉,这人世,依旧可爱。 *** 回天庭,见玉帝,收一徒,不过转眼即瞬的时间。 然而,天上一日人间十年,除了地下的那人,却似乎再没有人记起阿紫。 紫霞收的徒儿名玉真,少年的样貌,面红齿白,如月宫金童,他最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妖魔的故事。因此当他从阎君那儿听来阿紫的故事,便常常缠着阎君给他说故事。 除此之外,玉真天赋灵性,咒、符、阵一教即会,十足聪颖。紫霞为人冷淡,可待玉真并不坏,这让众仙大吃一惊,不禁纷纷议论从不关心他人的紫霞是不是转了性。 阎君上天庭述职,总对玉真说:「你师父是个呆子,连自己都不懂,因此其它人也不懂你师父的心里是怎么回事了。 「你师父是闷葫芦,里头烧得劈啪响,外头还是木头样。每次看他那副表情,我真想狠狠打他一顿! 「他以为斩妖除魔属他最厉害就一副高傲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了不悦!小玉真你说说,是不是真的很想打他?」 这些话换来紫霞凶狠一记冷瞪,顺脚将他踢下地府,阎君再也没在玉真面前搬弄是非了。 后来,多嘴的阎君在一次玉真到地府作客时,讲了阿紫与张真的故事给他,听到最后,玉真疑惑:「既轮回为张真,为何最终会成紫霞?」 阎君道,那是因张真心神俱震,那日昏死过去,骤然恢复紫霞的记忆,仙胎脱体,因而法力渐强却容貌渐改,以至张真之貌为紫霞之容所取代。张真紫霞本一体,张真不过人间凡体,既紫霞已觉醒,张真便是「死去」。 劫过。 玉真闻言一叹:「张真与阿紫算是至死不渝、生死相随呢……」 「可紫霞呢?他又是如何认为的?」阎君的话中有着不舍与哀伤,还带着一丝丝冷嘲。 玉真听了难受,回去问了紫霞,可那清高的仙却是吐出一句:「阿紫?我已不记得那是谁了。」 玉真一惊,「他是您的师父!师父您忘了吗?」 「师父?没有那样的东西。」紫霞冷冷的声音平静无波,彷佛如他所言,阿紫这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切都像阎君所讲述的那样,只是个故事。 「师父,在您还是张真时,您自个儿对他许下永生陪伴的诺言啊!」 紫霞闻言,猛挥玉真一巴掌,「都说我不识得他了!」随后冷然拂袖而去。 丢下玉真,回到房中,紫霞气得将床边角落一个油纸包摔在地上,里头两个小捏面人滚了出来,双双碎开,本来牵在一起的小手也断个七零八落了。 「……你可懂情为何物?」 「若真哥哥往后某天将它拿出来看一看,记起阿紫,想必真哥哥会得到阿紫的答案。」 「没有……没有阿紫这个人……」喃喃念着,紫霞睁着茫然的眼,愣愣盯着地上那两个破碎的小人儿。冷凝的面容此时此刻露出一丝丝不为人察觉的脆弱,口中反驳的话语不知是说给谁听…… 「你假装遗忘是想逃避什么?」突地,他的身后传来阎君幽幽的嗓音。 他猛然转身之际,面上已又是冰冷一片。「你怎么又来了?」 阎君嗤地笑了笑,双手环胸,睨着他,「门外又没写我不能来。怎么,不想见到我还是不想听见我说的话?」 紫霞哼了一声,跨出房门,「你别净向玉真扯闲话。」 「闲话?原来阿紫在你眼里只是闲话?」 一听阎君又提起阿紫,紫霞胸中一股怒火暴起,「不是要你别提!」 阎君摇了摇头,啧啧地道:「你如此可怜,我怎能不提呢?你连你自己都不懂,为何还留着当初阿紫给予你的东西?」说着,眼神不由自主望向地上那被紫霞亲手打碎的小捏面人。 「……紫霞剑你不是早拿走了!」紫霞咬牙。 阎君轻笑一声:「你真可怜,身在福中不知福。」语毕,进房拾起那对小人儿,捧在胸前,低念一句咒语,小人儿们金光一闪,又回到最初的模样。 「你若真将阿紫忘了,你若真无心无情,就不会还留着它们。紫霞,你演的戏真拙劣,谁都看得出你心里的渴望,只是每个人都不想伤害你而不愿说明而已……」 紫霞倏地转身,「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全都知晓!就连你心底掩埋着的那一份感情我都知晓!」 「笑话!我的感情?谁不知道仙无情无欲!」 「就是你这蠢蛋这样想才可怜!阿紫全心全意待你,不求回报,他的感情是你所远远不及的,若仙人真无心,那你又何必一听见阿紫便心浮气躁?」 「我只是厌恶他的名字!」 「是厌恶吗?那么这样东西给你,从此以后,阿紫是永远消失在天地人三界中,还是留着一丝希望期盼下去,就让你来决定。」 阎君从怀中掏出一颗掌心大的珠子,紫霞一见,浑身大震,眼睛不知为何有些酸热,胸中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情绪奔腾起来,便连垂在身旁的双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珠子泛着紫华,彷佛千年前他第一眼见到阿紫身着的那袭飘逸紫衣,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清艳…… 心一缩,闷闷涩涩的感觉逐渐攀爬上来,又像藤蔓缠绕心脏,长着尖刺的荆棘铺满整个附着而上,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慌迅速占满整个身心…… 那种感觉就像只缺某个人在荆棘的那头一拉,便会让自己痛入肺腑,想逃开却只能束手就擒,任一种血淋淋的感觉侵蚀自己。 心底滋生着面对的恐惧,于是他退了一大步,睁着双眼盯着,却哑口无声。 「接过,就算你要打碎他我也不会皱一下眉。」 「我……」出口的声音低哑的几乎听不见,还透着一份脆弱,「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你的谎言也不太高明呢……这是阿紫的魂珠啊,别说你认不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嘶吼着,想藉此来说服自己。 阎君脸一沉,「是吗?那么我这样做你也不痛不痒啰?」 登时,阎君的手一放,光滑闪烁却又脆弱无比的珠子坠下…… 珠子粉碎的声音很响,可紫霞却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僵着身体、眼睁睁看着那紫华一瞬间黯然失色,然后成了一堆无色的碎片…… 阎君拍拍手,毫无责任地道:「是你说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别怪我……」 「你……」吐出一个字,喉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坦承爱上并不难,你是爱着阿紫的,是不是?」看着紫霞,阎君笑了。 「你不想听、不愿看,只因你早知阿紫不在了……你怕自己会崩溃,所以先一步否认心底的情感,这样你就能独自活着,就能不被动摇…… 「无论是张真还是你,都深爱着阿紫,你自己会不知道?」 荆棘被人用力拉了一把,疼得他逼出了眼泪,一抹,却抹不尽了。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爱死他了……你别哭了……」 那一天,紫霞将阿紫魂珠的碎片抱在怀里,当玉真跑到房外偷看时,却看不见紫霞的表情,只听见一声声压抑不住、连悲伤都像化成一条河倾泄出来的哭声…… *** 再后来,不怕死的阎君又上天庭向玉真碎嘴。 「玉真,你师父是傻笨人,总以为仙无欲无求,动情不过一时激情,时过归无。结果胡闹到最后,才知情已深植于心,一拔淌血、甚至要命,便到此时才知珍惜,却为时已晚。」 「真的晚了吗?」见紫霞伤心,玉真也伤心。 阎君搔搔头,嘿嘿窃笑:「也不算晚,请你师父出来,我给个惊喜吧?」 「你还要来说什么?」淡冷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带着沙哑。 阎君回头看去,紫霞面容苍白憔悴。他上来时一路听众仙议论,听闻紫霞宅第已十日哭声未断,他实在很难想象像紫霞这样高傲的人会为了他人哭泣。 若非是爱,他也想不透是为了什么了。阎君眸中一柔,「当日我到张家时,你已昏死过去,然我收走二物,便是七宝罗伞与阿紫魂珠。」 提起魂珠,紫霞的脸色更白,俊美的脸庞上已扭曲着痛苦。 「……你已亲手打碎阿紫魂珠,难道你忘了?」 阎君笑了笑,「谁说那是真的?」这才坏心眼的奉上另一颗更显璀璨的珠子。 同样的大小,同样的颜色,却比先前打碎那颗更通透明亮。 紫霞一愣,随后颤着手,小心翼翼捧了过去,登时,泪静静淌满了脸上。 「不瞒你说,魂珠本有十数道裂痕,皓雪狐体又灵力全失、命在旦夕,所以当日向你取紫霞剑,想要以阿紫遗留下的力量重塑魂珠与皓雪灵力。如今我见到你的真心,也该把阿紫还你了。盼你日后好好待他,虽他不知何时才能『醒』……」 紫霞将魂珠按在胸口,低下头颤声道:「多谢。」 阎君苦笑了下:「不用谢我,若非是我因盛怒打散皓雪仙体,使他魂魄离身而仙体为黑罗刹所食,又被黑罗刹趁隙开了裂缝脱逃,或许今日一切事不会至此……」 「……阿紫曾言,罪不全在你。若非他临阵犹豫,以他的实力,不应让黑罗刹逃脱。」 「那是因皓雪仙体在黑罗刹手中!」 「……可他仍是错了,最终害了皓雪也害了自己不是?」 「……你认为他错了?」 「不全错,可却是傻子一个。」顿了顿,紫霞道:「况且我与阿紫下凡度劫本是天意,灭黑罗刹却是顺手之事,只料不到飞天……」 「你怪他?」 「飞天?」紫霞摇摇头,转了身,「我只怪我自己。」 最后,紫霞造一金花,上灌他的法力,将阿紫魂珠置于花中。法力缓缓流动、源源不绝,紫霞期待着阿紫「苏醒」的那一天。 人间流年又是千年过,天庭却如百年前。金花中魂珠仍在,珠子旁多了一对捏面小人儿,人儿双手交握的掌间多了一把小剑。 玉真问:「师父,要是阿紫一睡不醒怎么办?」 「那便永伴他身旁。」 「仙人寿命与天地同长,师父一直等待,不苦吗?」 「思他,念他,一点儿都不苦。」 「为什么?」 「因为我是幸福的。」 紫霞凤眼微眯,永远不能忘记那时的幸福时光…… 「我们一道修仙。」 「好,我们一起。」 「你可知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轻吻魂珠,低声吐露:「阿紫,我爱你。」 金花里,魂珠依旧闪烁着微弱紫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