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风(上)》 楔子 时值春季,百花盛开,蝶蜂频扑汹涌的花香之处,停在花蕊之上,伸出小管吸食赖以为生的**后,又带着浑身的香气飞离,为花儿播种。 薰风徐来,带着丝丝春日的暖气和花儿的香气。一时之间,花朵争相拥簇着花中的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站在比他高过一截的花技旁,垫着脚尖想要摘下正沾着清晨露水的花朵,可惜力不从心,他每每只碰到花萼下面的一段**就再也勾不上去了。 微微懊恼,那花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总在清晨时分能绽出最美丽的姿态与香气,尤其犹沾着露珠的花儿更讨病中母亲的欢心,只是……他个儿太小,连为母亲摘朵花都办不到。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是妾所生的孩子,所以不受父亲的重视,而且在他上头的哥哥与姐姐们也总是对他颐指气使,不然就是欺负他。 如今母亲病重,小小一个妾生病了也不见丈夫来关心,只有他还痴痴的守在母亲的病床前,每日摘一枝花给母亲看,希望她高兴之余病也能够渐渐好起来。可是前几日大夫来过看诊后,却告诉他母亲已病入膏肓,活不久了!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下听大夫那样说还是不免软倒在地,直到大夫摇着头离去,他还是愣愣地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心里慌张。 自己还小,什么也做不了,更无法挽回母亲不久的性命…… 黯然的,自花枝上收回手,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再过不了几天他就无法为母亲摘花了,到时母亲若见花也只能是忘川坐的香莲…… 「你要摘花吗?」嫩嫩的声音自他旁边传来,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他身边已经站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非常华丽,与他不同,他只能穿朴素的衣服而且也不能做新衣来穿。他想,母亲一定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生病的。 「嗯?要摘吗?我帮你摘?」小孩子比他高半颗头。他得要仰着小脸才能看见小孩脸上那温暖如春风的笑容。 眉眼弯弯,唇角微翘,颊边还有两个小酒窝,尽是暖意。他见了就仿佛是在冬天里哥哥姐姐们不在时偷溜到暖炉旁烤火一样的舒服。 「你是谁?」他歪着头,很是纳闷。母亲住的院落是很少人会来的,除了一个月中父亲来过四、五次,姐姐哥哥们来献宝父亲又买了什么东西给他们外,也只有一两个仆人进来随手扫个地、送个饭便走了。 这里的一切就如同皇宫里的冷宫,只是他们不是皇家,只是这里不像冷宫那么凄凉。这里还有一个花团锦簇的花园漾着盎然的生气。 「我叫寒若风,你呢?」小孩笑得更开了。 「我叫冷怀壁。」怀璧轻声回答,他觉得若风笑起来真的像风,那样轻松又温暖,他想,这一生可能只有若风会对着他笑了,就连他父亲都不曾对他笑呢!接着他眼神又回到那高过他的花朵上。 若风看见了怀璧心里的渴望,便微垫脚尖,伸手将怀璧跟中的那朵花给摘了下来递到他的手中,「给你,不过花儿美丽是美在她还活着,而不是将她给摘下。」 「我知道。」怀璧看了若风一服,随即小心翼翼地将花儿捧在手心,看着娇艳的花儿,他眼神有些黯然,「我娘喜欢这花,希望摘给娘能让娘开心,能让娘……活得长长久久……」虽然他已经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了,纵有华佗也难救母亲了! 若风收敛了笑容,柔声道: 「你娘生病了?」 「……嗯……大夫说她活不长了,所以我希望趁着娘剩下的时日多摘些花让她开心……」 他的母亲是父亲的妾,而他不过是父亲一次酒醉后的附加产物,逼不得已父亲才将那时是婢女的母亲娶作妾。 父亲不爱母亲,母亲也不爱父亲,他只不过是一个错误。可是幸好,母亲爱着他。就算父亲不爱他,他也只要有母亲就足够了。 「……是吗……你爹不来看你娘吗?」 「爹不爱娘,所以不来。」 「你爹也不来看你吗?」 怀璧握紧了手中的花儿,垂着脸,一迳摇头。 若风柔柔的眼神望着眼前低着头似乎快哭了的小人儿,他知道怀璧待在这个家一定吃了很多苦,就凭他住在这杳无人烟的院落就知道,一但他母亲死了,他一定是没人照顾了。不禁的,他对这个弱小的孩子生出怜惜,于是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怀璧的面前。 「这个你拿着。」 「咦?」怀璧不解地看着那块玉。 那是块上等的玉,通体碧绿又澄澈透明,上刻寒若风三字,下系了一个紫流苏,他接过后还能感觉到暖暖的温度,显然是刚从若风身上摘下的。 「以后若你遇上什么困难,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我,好吗?」语音落下,若风又扬起那个充满暖意的微笑。 怀璧握着玉佩,看着他,心底一股热流窜过,他不禁红了眼眶……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呢!虽然知道人的记忆不可靠,今日一但若风离开了,想必是有极大的机率会不记得遇过他,但是他还是觉得窝心。 「谢谢。」 若风没再说话。风徐徐飘来,吹动两人的衣袂,也带来了风中催促的话语—— 「若风少爷。您在哪啊?」 若风与怀璧转头一看,远远的是一个慌张的婢女匆匆找来,回过头,若风摸摸怀璧那头黑发,依然是那个笑容: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然后,怀璧没有答话,只是目送若风的背影离开。 六天后,怀璧的母亲去世。她走时脸上是安祥的,身旁摆了枝若风摘的花。 枯萎的花,似乎在预示着五年后的一场大火。 第一章 寒家,是个官宦之家。寒家之尊寒齐天为一朝之相,其次子、季子也在朝为官,唯有长子非但不以此为志。更是连科考也没去考过。 寒齐天为此很是无奈。 「若风,你今年多大了?」寒齐天抚着胡须,看着长子寒若风拿着一支芦苇逗着白花猫儿,很是无奈。 「爹,您真爱说笑,您自个儿都说自己的记忆最好,怎么不记得孩儿多大了?」没有回头,寒若风还是逗着猫,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寒齐天假意咳了一声,装作没听见寒若风的回应。 「若风,你也二十有二了,没想过要打算打算吗?」 次子寒若水年方十八中状元,如今已是下一任丞相的最佳人选;季子寒若冰更是不可小觑,年十六中武状元,如今在塞漠带兵操练。 两个孩儿都争气,为他争了不少光,怎么若风就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只知道整天逗猫、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他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儿啊? 「爹,这事我有在想。」寒若风放下芦苇,看着已经玩累的白花猫,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真的吗?」寒齐天非常怀疑,寒若风若真是这么激进的人,怎么连连几次的科举都不见他去考? 「真的,只是我不想当官。」温润的手搔搔白花猫的朝天的肚皮,它舒服的发出咕噜噜,猫眼一眯状要睡去。 「不当官?!」寒齐天惊叫,「那你要做什么?」 「爹,这个我自有打算。」再搔搔白花猫的下巴,哄着它睡去,寒若风便伸了伸身子站起,转身面对自己的父亲。 「相信孩儿,决不会让您失望的。」 寒齐天望着爱子那双坚毅有神的瞳眸,也知道是劝不了他了,只好叹口气作罢。 「好吧好吧,你想怎么做都由你,只要不惹出大事来就好。」 那么,小事便可以罗?寒若风在心里窃笑,表面只是一如往常的笑容。 「那么,爹,我要去江南。给点盘缠吧。」 「……做什么?」 「找师父。」 寒若风的师父是默默无闻的一个小角色,所使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未曾见过。但在寒若风年十二时就见过他师父一对十赢了上门挑衅的东越盟弟子,且战完衣不沾尘,气不喘息,手中一把银亮的龙泉剑尚在剑匣之内,意在退人而不在伤人。他还记得他师父那时的容貌绝尘,简直是天上神仙,从此他拜入师门,学习武功。 寒若风年十五时已经将其师扎实的功力习得九成九,不用再叫人逼着练功,因此其师丢下一本剑谱一本内功心法就逍遥远游去了。 寒若风练的剑法在江湖上也不曾现身过,是为通天剑法。通天剑法专走天上神仙飘忽之姿,剑招以变化万千之势眩人耳目、迷人心神,于迷乱中突出一剑直逼死穴使人迫不及防而亡。这是一个以险走险的剑法。 寒若风并不十分倚赖这套剑法,他多用从其师习来的朴实剑法防身。比起那华丽又危险的剑招,他还比较喜欢这种朴素却实在的剑式,这至少是他习了好几年的剑式,若要突出变化其实也不是十分困难。 除此之外,寒若风的轻功也青出于蓝胜于蓝。一套凌波步轻盈飘渺,使得如水流行,让人看不清也摸不着,曾与其师对决过的他就赢在凌波步上,而且,用来逃跑是最好不过的了。使凌波步时,会有残影产生,让人误以为人没离开,等到用手去碰触时才惊觉拾了一把空气,残影消失,而人早已溜到好几里外去了。 一套凌波步可谓精彩绝伦。 再者,寒若风的内功心法如同其剑法,一样以稳扎稳打习得。由于寒若风天生异骨,是习武的好材,因此不但剑法轻功不凡,就连内力也如浩瀚宇宙般的浑厚。当然,以后总是会有棋逢敌手的时候。 在其师逍遥几年后,于几月前飞鹄传书说他人在江南,不过在江南做什么可没明说了,只说要寒若风尽快赶至杭州。 一路上,寒若风走走停停,边走边看风景,于信上时限半个月的时间内也只剩三天时,他终于走到一个距离杭州—天脚程的小镇上。 当然,若是他来走是不用一天的,所以他选择留在这小镇一天左右的时间。 这小镇他以前来过的。那时他才七岁,跟着父亲来到这里寻找一位冷姓的人家,听说是父亲年少时科考的同伴,由于那时父亲贫穷到昏倒在科考的路上被他救起,所以当父亲当上了丞相便火速赶到这里拜访他并谢谢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只是父亲没有想到,当年同甘共苦的伙伴已经不见,剩下的只有被这世事所污染的贪婪小人,一见父亲便巴不得倚靠着父亲坐上朝廷的官位,让父亲失望至极而离开。 就是那年,寒若风在这里遇见一个小小可爱的孩子。那颗纯真的心只想为母亲摘下一朵花讨欢心,祈祷着她长命百岁,他看了很心疼。那样小小的人儿才多大,便已经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亲人在等同于不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了。他心疼他的纯真与可怜才将玉佩给他。 不知自己那年离开后,他的心愿最后有达成吗?还是已经流落到街尾暗巷去了? 脚步甫一停,寒若风便愣住了。 他的记忆是没错的,这里的确是住个一户冷姓的人家,也的确是当年他来过的地方。只是,门前那黑炭似一块写着「冷」的匾额斜斜挂在门楣上,摇摇欲坠,似乎只要一跨过那门槛,匾额随时都会掉下来砸人;只是那被薰黑的雕粱画柱已经凹陷,几处成灰;只是那曾经漆红的大门已经不见,只剩几块黑木落在地上和着杂草;只是屋内那曾经华美的大厅已经颓圮,屋顶塌陷,网丝成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如何看来都像是经过了一场祝融之灾! 人呢?人到哪儿去了?他记忆中的小人儿还在不在? 寒若风脸上一贯的笑容没了,只留那紧紧深锁的眉头。 一个妇人正好提着菜篮打此经过,寒若风回身礼貌地拦住她,道:「请问这位大婶,冷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嗯?你是谁?像从外地来的。」妇人上下打量了寒若风几眼,认定跟前这个如春风殷和煦的人应该是没有恶意。 「我是他们的一位朋友,多年不见想来此拜访,却不知……」寒若风话停了,回头瞄了陈旧破败的屋子一眼。 「似乎是祝融之灾?」 妇人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是啊!十年前,冷家的女主人相互争风吃醋,又正逢冷家主人病危,家中正闹分裂,等到冷家主人遗嘱一下,将财产都归给了大儿子,其他人不服,一气之间共同谋杀了大夫人和她的儿子后又相互厮杀,最后是三夫人的儿子畏罪潜述,离开之前还把屋子一把火给烧了。后来犯人抓到了,早就处死了!」 这么说来,冷家的人全死光了?那么冷怀壁呢? 「冷家人没有一个存活?」 「就算有应该也是分散了吧……」妇人抚着脸颊回想。 闻言,寒若风微微心寒。那个纯真可爱的冷怀璧究竟是不见了……他来得太晚了吗?明明有给他一块玉佩,也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怎么就不见他在危险之际来找他呢?他是不相信自己吗? 寒若风暗自自嘲:相信?谁又会去相信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呢? 唉……我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不过,他真的很想找个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人相伴左右呢! 「谢谢大婶,慢走。」扯出一抹感谢的微笑,寒若风微微恭身送走妇人。 再望一眼那苍凉的景象,往日的那个美丽花园和那个纯真可爱的孩子他会深深记在心底,不会忘记…… 天也渐新黑了,寒若风待了一会儿,便不再留恋地离开。 晚饭时间,寒若风一个人独自坐在角落用餐,不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纷纷涌进的客人们。其中有三个人引起了他的兴趣。 三个男人,一个拿刀,两个握剑,样貌中上,也算俊朗之姿,不过比之寒若风倒还是差了一大截。寒若风注意到他们三个服饰虽不同,但腰间所悬的令牌倒是让他很眼熟,他在十二岁那年见过,这几年来也风风雨雨传过的一个组织——东越盟。 东越盟是江湖上三大盟之一,与齐月盟、天煞盟鼎足而立。三个盟的掌门人都十分神秘,尤其只知他们的名字,不曾见过他们的相貌,所以天下对于他们的事迹传得沸沸洋洋之际,都会一面揣测起他们的容貌是天上之姿还是丑到不能见人,说书人还会顺便加上些爱情戏码进去,更是将他们衬得高不可攀。 不过寒若风也不至于笨到去相信说书人说的,他可是非常清楚三大盟的处事手段的。就拿东越盟来说,其手段之凶狠让江湖人闻之丧胆,对于盟内的背叛者更是只有「死无葬生之地」可言——都分尸喂狗了哪还得葬?而齐月盟在江湖则是以行事隐密为主,杀人不见血,多使毒,阎王要人三更死齐月盟就决不留人到四更!天煞一盟则以酷刑闻名,刑种之多之可怖,使人一滴血一滴血地流尽,终至血尽人亡! 这些都是他师父告诉他的,江湖三大盟可不好惹,若能则尽量远离,若不能远离也不要与之作对。纵使武艺再高强,面对三大盟也只有吃鳖的份!尤其还有亲人好友,更是凡事要三思后行。 不过,人是有好奇心的,越是被人们列为禁忌的东两越能引起旺盛的求知欲,并且不顾一切只为窥探之。当然,前提是在你不怕死之下。 寒若风就是如此,不过他不是不怕死,他是坚信自己没那么容易死。更何况他已经有个惹起三大盟之一的师父了,再多他一个也无所谓。 因此,当他看见一个污黑瘦小的小乞丐向东越盟那三人讨饭不成反被打时,寒若风很有正义感的站起身,然后飞身接住小乞丐被掌力打飞的身子,双脚微屈地轻松落地,姿势仿若天降神仙般绝尘。 「三位大哥,何必如此盛怒?小乞儿不过讨一碗饭。」寒若风摆出惯用的笑脸,将小乞儿微抖的身子掩在身后。东越盟的其中两个男人见他似要挑衅,霍地站起,武器已经亮在身前。但身为中央的那个男人却只是扯开了淡笑,缓缓站起,指了指小乞儿朗声道: 「他若只是讨饭我们怎么会不给呢?可是他觊觎着他不应该得到的东西。」 淡笑的男人如是说道。寒若风微微—愣:方才分明没见到小乞儿从他们身上拿走了什么,怎么那男人却是这副肯定的神情?莫非是旧怨? 思此,他一转身便马上捉住正想逃走的小乞儿。 「你拿了他们什么?」 小乞儿望着寒若风那张春风脸庞,张了张嘴,却在见到淡笑男人一记冷锐的眼光后马上闭上了嘴,只是摇了摇头。 寒若风见状也知是小乞儿有事隐瞒,便不再追问,放手就要让小乞儿离开,但为首的男人大喝一声,笑容已敛,换上一副修罗脸,眼神阴厉地盯着小乞儿道: 「站住!你带走药师还想再逃?」 小乞儿一吓,连忙躲到寒若风的背后瑟瑟发抖。他这次要是被抓回去,不但他活不了了,连「那个人」也一样的! 寒若风拍拍小乞儿,心里暗自疑惑:药师?他们在说什么东西? 不过照这般情形看来果然是旧怨了!既然是旧怨,那么我还应不应该插手呢? 寒若风抬眼望了望浑身充满杀气的男人,微微一叹:若是今天不帮小乞儿,只怕是要身首异处,死无葬身处了!但是他们相识,且所谈之事很可能与东越盟的事有关,只怕是小乞儿偷走了他们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一插手便会涉入东越盟内的事了,虽然好奇,但还不至于插手人家盟里的事,然现在还容许他脱身吗?只怕是不行了…… 看来自己的好奇心诶自己引来一个大麻烦了! 「兄台,虽然我不知道小乞儿偷了什么,但若我将他交给你他必死无疑,所以恕我斗胆请兄台放他一马。」寒若风诚恳地道,双手抱拳,十分客气。若非是必要,他是决不用武功的。他师父也常说武功是用来自保,不是用来打架杀人,他一向是很听从的。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说!动手!」为首的男人大叱,他身旁的两个男人便挥着武器向寒若风袭来!刀光剑影中,寒若风拖着小乞儿却一派轻松,仿佛那两个男人只是个布娃娃,没有危害。凌波步还用不上,寒若风只是加快了身形的移动,护紧了怀中的小乞儿不被刀剑无眼所伤,且他也意不在伤人,自是没有反击回去,只是一味躲着。 攻击的男人们却步步进逼,也将寒若风算在目标物之内了,必要他死! 小乞儿怕极了,在寒若风怀中闭紧了眼,蓦地「铿」一声。他吓得猛然张开了眼,却见火花在他面前几时处激起,刺痛了他的眼,使他的心狂跳,仿佛就要从嗓子跟跳了出来! 寒若风神色凝重,左手护着小乞儿,右手握着剑匣抵住了为首男人卑鄙的偷袭。运起内力,将功力运至剑匣上,将男人的剑给反弹回去后,手掌一翻一抽将另个男人的刀给打偏。手腕一转一回,剑匣又回到原点,挡去了男人们对小乞儿的杀意。 「你竟要与我们作对!」 「得罪了!」 对于男人们的围攻,寒若风不甚在意,但眼见三个男人的攻势越发凌厉,为怕误伤小乞儿,只好左手举起他只好左手举起他运起功力将人向外用力一丢,轻喝一声: 「跑!」 小乞儿狼狈落地。三个男人见此欲转身抓回他。寒若风却已先一步挡在门口,以剑匣划开彼此的界限! 小乞儿会意过来,连忙起身拔腿就跑。东越盟三人想追,却被寒若风挡在客栈内,连小乞儿跑向哪一方他们都不得见。趁着三人分心之际,寒若风抽出剑。扫开一道剑风划破三人的衣裳和脸庞,震退三人,然后踏着凌波步尾随小乞儿去了! 余下的东越盟三人回过神来,扑空了残影。寒若风早已不知去向! 「可恶!」为首的男人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盯着门口。 猎物被逃,这下他该怎么领命回去向主子交代! 寒若风很快的找到小乞儿,井依照着他所指的方向带着他前进。 他们所到的是一处离镇上偏僻的破屋,屋外杂草丛生。还有些许蝇虫来飞去令人心烦。有几个乞丐在外面墙角处拿着破碗吃饭,狼吞虎咽的模样似已好几十天没吃过东西,甚至有些食物已经发出阵阵恶臭他们也是食如美味,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令人作恶的味道。 小乞儿对他们视如不见,快步走进破屋中,寒若风也收回心神紧跟在后。 屋内破败不堪,有几张发霉的草席摊在地上,上面躺了几个正在呼呼大睡的乞丐,小乞儿跨过那些人,迳自走向角落一个盖着破被侧身睡着的人。 寒若风轻巧地跟着小乞儿来到睡着的人身旁,只见那人睡得并不安稳,微微梦嗫,身子似乎还不住地发抖。寒若风奇怪了,在大热天里盖着棉被还发抖?这人病了? 「冷哥哥,祺祺回来了。」小乞儿轻轻摇着那人,面有忧色。 那人呻-吟着醒来,翻过身看着小乞儿,「你……又出去讨饭了?」虚弱无力的声音说得空虚,话音最后似乎还因为撑不住而带着抖音。 寒若风看着那张脏兮兮到分辨不出五官的脸庞,本以为只是个平常的乞丐,却在望见那一潭幽幽绿水时震住了! 那双眼,他曾见过的。很多年前,那里面曾载满了纯真与对母亲的尊爱,也是让他唯一一次心软将玉佩赠予的眼…… 可是,这是他吗?冷家的人散绝死绝,冷怀璧孤独一人,也许早已成为家产争夺下的亡魂……况且,从方才东越盟的人与小乞儿的对话来看,此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药师」。若是如此,从冷怀璧口中得知在冷家受尽苛待,又怎么成为东越盟的药师? 或许,只是这双眼相似,其它的,早已消失在记忆深处了。 那人也看见了寒若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眯起了眼,楞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咳了几声又闭上了眼歇息。由此看来,他是病得不轻了。 寒若风有些失望,终究不是冷怀璧吗? 「冷哥哥,你还好吗?祺祺给你找大夫好不好?」祺祺见他的冷哥哥又咳得严重,似要将心肺都咳了出来,不禁手忙脚乱地胡拍他的胸口。那人没有答话,只是脸部扭曲,似乎是更痛苦了。寒若风见了,忙抓住祺祺的小手,轻声道:「你这样拍会使他更严重。」 「那怎么办?」祺祺慌道,那双黑瞳一阵湿润,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来吧,我带他找大夫。」寒若风跪了下来,将地上的病人打横抱起,病人很合作没有挣扎。寒若风意识到手中重量之轻像根羽毛,不禁微微皱眉,然后吩咐着祺祺跳上他的背,脚尖一蹬,凌波步流水般地掠出了屋外。 小小的药铺里,几个人影来来去去,还提了一桶热水进了厅后的一个小房间。 「大夫,他怎么样了?」寒若风按住慌得转来转去的祺祺,免得他转晕了自己也看了头痛。 「受了风寒,很严重,差点伤肺,幸好把他送来了。」大夫慈祥地道,放回病人的手,转身写下药单。 「我开几副药给他吃,等等叫人先熬一副,在这之前你们先把他洗干净,让他泡泡热水出出汗也比较好。」 「太好了!……可是我们没有钱……」本来听见病人无事的祺祺很是欣慰,但一听见要买药喝药,他一张小脸不禁又皱了起来。寒若风见了拍拍他的头,对大夫道: 「他的药钱我来付,请大夫尽量开些补身的药材。」 大夫笑而不言地出去吩咐,像寒若风这样热心助人的人已经太少了。 「这样你该放心了吧。」寒若风微笑。 「谢谢,您的大恩大德祺祺没齿难忘!只是……祺祺和冷哥哥没什么可回报您的……」 「不必了,区区小事。倒是你一个小孩子带着一个病人被追杀,很不寻常。」的确不寻常,区区一个小孩怎么会引起东越盟派专人追杀呢?东越盟以往杀的都是大有来头的武林高手,可祺祺看起来一副无害啊!难道祺祺偷走的药师是东越盟内重要的人? 思及此,脑海又晃出那一双幽幽的眼,不由得向床上的人多看了几眼。 「这……」祺祺为难地看着寒若风,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为了避免寒若风再与东越盟有所交集,将救过他们的人拖下水怎对得起他的良心,相信冷哥哥也不喜欢的。况且,他也不知道他会被认出来,如今身份败露,最好还是不要跟寒若风有所牵扯才好。因此,欲言又止,只盼寒若风别追问下去。 「不想说就别说,不逼你。」寒若风大概也猜得出祺祺与他的冷哥哥本是东越盟的人,后来不知为了何事逃了出来,使得东越掌门派人来追。想来祺祺不说应当也有他的难处,况且他们的事的确也不关自己的事,是他涉入太深了。 祺祺松了口气。 寒若风则柔柔地望着床上的人。 第二章 寒若风楞住了,彻彻底底,一抹微笑僵在嘴角。 马车嘎嘎走着,寒若风一手执缰一手轻敲着脸颊思考着,而车里的人正昏昏沉沉地醉在梦乡。 这事很出乎意料的,意外的惊吓让寒若风又喜却又失望。 祺祺口中的冷哥哥洗净一张面容后,竟是露出七分像童时的冷怀璧的容貌!在那瞬间,他以为他找到冷怀璧了,可是在那人自报姓名后,他失望了…… 「我姓冷,名其醉。」虚弱的口吻,苍白的脸庞,道出的却不是他所希望的答案,那眼神里应有的熟悉如今只有陌生。他与他仍是陌生人。 在失望之余,寒若风还是不忘探听一下对方的家世。同样姓冷,也许冷怀璧是他的亲人也说不定,可是答案一样叫他灰心。 唉,他轻声叹息,也许怀璧早已步上黄泉了。 「寒大哥。」车帘内传来一声轻唤,寒若风停下车往内探去,正见祺祺趴在冷其醉的腿上呼呼大睡,而冷其醉倒是在包袱里掏出一个白馒头递给寒若风。「用点午膳吧,你赶了一上午的车了。」 「谢了,祺祺呢,不叫他?」寒若风接过馒头,也跟着躲进车里吃着。 「不用了,方才他吵着肚子饿早吃过了。」冷其醉轻轻说着,一手拿着馒头咬着,一手则拨弄着祺祺额上的发丝。 「嗯。」寒若风分心应着,耳聪目明的注意着四周的风声,以防东越盟的人追来。 今早他去探望冷其醉时,告诉祺祺他今天就要动身往杭州了,再也不能照顾他们,叫他们好生保重,却不料祺祺竟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双眼泛泪地请求他带他们走。想来他本不应该再插手人家盟内的事,可祺祺声泪俱下地说若不带他们走,只怕明天过后就是路边野狗的早膳了!一听,也知道祺祺是用苦肉计,但说的也有十分道理,好人做到底,便带着他们离开小镇了。 然而,寒若风心里很清楚的,除了于心不忍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冷其醉长得很像冷怀璧的缘故。 「谢谢你肯带我们走。」 「哪里,倒是你们到了杭州后要怎么办?」依小镇与杭州的距离来看并不算远,若东越盟真想穷追不舍,追到杭州还是很有可能的,但祺祺却只叫他带着他们到杭州……是他们为了不麻烦自己还是另有打算? 「……我们在杭州有个朋友,可以去投靠他。」琢磨了下,冷其醉还是说了。 寒若风回头望了他一眼,脑子里思绪千回百转。 朋友?投靠?寒若风沉吟着:杭州只有富贵人家多,哪来的武林名门可让他们投靠的?更何况东越盟是江湖三大盟之一,除了齐月和天煞外,还有谁可让他们投靠而保其安全的?惹上了三大盟的后果都是凄惨结局,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收留东越盟的叛徒?难道说,接应他们的正是另外二盟之一?这么一来,三盟之间互有争端,岂不是武林的不幸了? 忽然,耳边一阵细响,寒若风勾起微笑: 「来得这么快。」 「怎么了?」没有武功的冷其醉自然是听不见那些习武之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了,但从寒若风右手已握在剑匣上的动作来看,的确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他们追来了吗?」 「嗯,你待在这儿,我出去看看。」话音落下,寒若风窜出车外,昂然站在马车之前,脸上微笑未减,风吹衣袂,凛凛仙姿。 今天天气正好,太阳的光线透过树叶中的缝隙照了下来,在地上形成点点光圈,亮丽又闪耀。那斑杂的光点滑落在寒若风身上更衬得出他英俊潇潇,清风习习拂着他长及腰背的发丝,颇有鹤骨松姿之态。 冷其醉在车内微微掀帘一看,眼神闪过一丝莫名情绪,后转忧郁,滑落手中的某物闪着绿光。他不自觉地捏紧了绿光,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 「各位大侠,何妨现身一谈?」寒若风内力一提,浑厚的声音一喊而出,仿佛震撼了天地。 风静,寒若风的面前方才出来一个握刀的人,身形高大,头戴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在下鬼刀,敢问阁下大名?」 一闻鬼刀之名,在车内偷看的冷其醉不禁浑身一颤,不巧惊醒了睡得正沉的祺祺。 「冷哥哥,怎么回事……」不看还好,一看,祺祺便大惊失色,血色彻底的从脸上褪去! 鬼刀! 鬼刀,是东越盟的护法,是最为亲近东越盟主的人,武功只在东越盟主之下。他是盟内武功第二高的人,在武林上可排上前十名。而他背上所背的狂刀更是斩过千人,拥有千人斩之名! 怎么是他?!他终于是追来了! 「冷哥哥,怎么办?!他追来了,他追来了……」祺祺躲进冷其醉的怀中,吓得喃喃自语,脸色白的像张纸。 眼看着前方危机四伏,而冷其醉除了安抚着祺祺,什么事也做不到;除了忧心忡忡地望着寒若风挺直的背影,他甚至不能出声要他小心!因为他与祺祺是叛徒,一出现只会增加寒若风的危险和后顾之忧。 「在下寒若风,请问阁下有何贵事?」 寒若风的笑意加深了,心里正盘算着鬼刀与他的胜算:他方出江湖,纵使实力十足却经验不足,曾当过对手的也只有他的师父,这鬼刀不知实力在他师父之上还是之下呢? 「敝盟药师与叛徒是否在阁下车内?」冷厉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冷厉的目光似要将人銼骨扬灰,寒若风却不为所动,一径的笑。 「若说不在,阁下必是不信。」 鬼刀是明知故问,否则又为何挡下他们的马车? 「自是不信。」 「那么阁下意为……」寒若风的手按在剑匣上,以他过去得知鬼刀的战迹知道他是以速攻出名,一眨眼间便可从敌人的眼中消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割断敌人的脖子!鬼刀的轻功之好,不知他的凌波步是否比得上了? 「……」鬼刀无言,寒若风见他左脚尖蹬地马上迅速倒退几尺! 右手剑匣护在身前。 铿!刺耳的金属相击声响在身前。在他退后的同时鬼刀的狂刀已经砍了下来,铿的一声劈中剑匣后又消失不见! 寒若风向后转,剑匣迅速换到左手向左一挡,险险接住鬼刀突袭! 鬼刀又消失不见。 寒若风心知这样被穷追猛打落败者到最后一定是自己,为了冷其醉他们的安全,他凌空踏起步伐,衣襬飘动,凌波步已然使出。 如云流水,残影翩翩,鬼刀误挥了几次空,恰好让寒若风看清了他的动线!眼球跟着鬼刀依稀可辨的身影移动,脚步轻飘流畅,丝毫不滞碍,右手一扬抽出龙泉剑,一个挽花起,一套朴实的剑招走得扎实,于中突出变化,以剑之流光、清鸣眩人耳目。鬼刀似被反光刺了眼,动作停顿了下马上又移动了身影重砍寒若风背后几个大穴,却早被龙泉剑的剑气将手腕给划出一道血口,顿时血流如注,血滴更加透露了他移动的方向! 最后一个火光激起,寒若风灌了七成内力震退鬼刀! 鬼刀的身子向后飞去时,他立刻将刀垂直插于地,止住了退势后,又抬手以眨眼时间点了身上几穴,血才慢慢停住。 鬼刀看了看自己几乎见骨的手腕,若那时不是警觉于心,早先收回了攻势,否则这只手早已被断腕了! 「龙泉剑、凌波步,敢问师尊何人?」 寒若风挑眉:「现在针对在下来了?」表面上他只一贯的笑,但心里早有疑惑:龙泉剑与凌波步是师父传给他的,在江湖上应该是没没无闻才是,为什么东越盟的护法会知道? 「只是好奇。」 当然,寒若风决不会认为鬼刀只是好奇,但他也不会追问到底,毕竟他与他还是敌人。 「恕在下无可奉告。」 语毕,将龙泉剑上的血液一甩,在地上形成一条血色的弧线后反手将剑插剑匣中,动作一气呵成,浑然天成。 鬼刀也知寒若风与他是打不下去了,胜败已分,他也将他的狂刀背在身后,默默无言。 寒若风一哂,跳回车上执起缰辔,策车离开。 「你没事吧?」冷其醉的语音有些颤抖。 「没事。」寒若风回头是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冷其醉直到寒若风回到车上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仿佛从悬崖边回到平地般的劫后余生!原本紧张得发白的脸色也终于渐渐有了血色,安心下来才拥着仍在微微发抖的祺祺凝着寒若风挺峻的背影缓缓地坠入梦乡。 *** 赶着到达杭州后,寒若风第一个发现的事不是他的师父,而是冷其醉又发起烧来了! 赶忙着找间客栈安置他们,寒若风叮咛着祺祺仔细看顾好冷其醉后,自己便掠出门外找大夫去了。反正与鬼刀一战他是赢了,东越盟应该至暂时不会再来找荏的。至于师父的事,明日自会通知他,首要之事便是治好冷其醉的病。 到药铺抓了退烧的药,正要回客栈,却见路上行人纷纷忽而闪躲到一旁的小巷中,他也跟着闪了进去藏起自己的气息时,两个高大蓄着胡须的大汉虎虎生风地走了过去。寒若风眼尖的见到了他们所别的令牌正是齐月,江湖三大盟之一。 寒若风心里奇怪,齐月盟一向做的是杀手,为了行踪之隐密很少出现在人潮汹涌的城镇,执行任务中也大多住在城镇外的山野林间,就算逼不得已进入人潮中也不会像他们那样明目张胆的将令牌大大方方地别在腰间供人参观欣赏。 汉子走路并不快,下盘与常人无异,虽虎背熊腰却脚步沉滞,显然武功并不怎么高明,只是齐月一盟擅使毒,武功不高也能置能于死地!然像汉子这样似乎连轻功都属九流的齐月人真是少见。 他们真的是齐月盟的人吗?寒若风不禁开始猜疑了。 他们走到街的另一头时,突然从路旁民宅的阴影处缓缓步出一个白衣人,脸带笑容,手持羽扇,头戴纶巾,面貌绝伦,一派气度翩翩,如佳世贵公子。只是在寒若风眼中看来,此人步伐稳健而轻盈,丝毫不沉重,腰背直挺,手中羽扇大开大阖,那隐藏在衣物底下的身体似乎正散发着一股强劲的力量。若他没猜错,此人武功也许并不在他之下。 两个汉子一见到白衣人顿时脸色一变,向前行走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还不禁地退了一步。 白衣人只笑不言,眼神却傲气地打量了两个汉子,目光闪过狠厉,仿佛在盯着两只害虫一般除之而后快! 手中的羽扇,越摇,越慢了…… 「白羽尘!」齐月盟的汉子之一低喊,白羽尘只是挑眉,似看好戏地看着汉子脸色青白交替。在瞥见汉子腰间的令牌时,他收扇掩嘴而笑,笑意却未传达到那双明亮的眸里──笑里藏刀! 「你想做什么?」汉子们抽出了刀,自己一副准备大开杀戒的模样,竟然问白羽尘想做什么?寒若风真觉好笑。不过,白羽尘到底是个不小觑的人物。 「我想做的就如同你们做的,你们说我想做什么?」绕口令般的话,那声音却如同一泉山涧流水缓缓滑过,仿佛风吹玲珑,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 闻言,汉子们脸色大变,没招呼一声,大刀便卑鄙的往白羽尘胸前劈去! 白羽尘笑容顿减,握着羽扇往前一挡,堪堪在大刀接触身上衣物时挡住了夺命的威胁。 「卑鄙如尔,我想我也不用太客气。」说话的同时,白羽尘扇子一抽,挥去了刀面,也在汉子们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寒若风一惊:扇子非刀非剑,只有在灌注相当内力才能在发动攻击时在敌人的身上划出伤痕。此人白羽尘果真实力不下于他!他腰间没有任何令牌和装饰物,不知是何方人物? 白羽尘以扇为兵器,招招痛击汉子们身上多个大穴,并在扇缘以内力凝聚一股锐利的气,如刀剑之锋,杀个汉子们皮开肉绽,皮肉向旁一卷血流如注,伤可见骨! 汉子们慌忙的按住了伤口。打了几回后,白羽尘衣冠整齐,不染尘埃,他们却伤痕累累,且被白羽尘趁隙各打了一掌。那掌力之深沉和透力,竟要将他们的五脏六腑给破出个洞!伤势之重也心知他们敌不过白羽尘,竟为了保命而将大刀用尽全力往白羽尘面门一丢,转身拔腿就跑!白羽尘以扇劈断向他袭刺的刀,纵身一跃闪至逃跑的汉子们前,忽地出闪洒下满天的药粉,汉子们躲避不及,纷纷倒地! 「啊啊啊啊啊!」惨厉哀号划破天际,寒若风皱起眉头,微微不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白羽尘勾起诡谲的笑容,兴味地看着在地上痛得打滚的汉子们。「这是化骨散,一刻钟内你们将全身肉脓骨烂,全身筋脉尽断痛苦而死!」 「不要!饶了我们!饶了我们!」汉子们挣扎着抱着白羽尘的脚求饶,然白羽尘只是无情的踢开他们,笑着看他们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冒出脓泡和腥臭的血水。 白羽尘没有手下留情,一刻钟后,汉子们气绝身亡,他才以指尖挑起悬在汉子们身上的两块令牌,然后一跃而去。 待白羽尘离去,寒若风才闪身出来,地上那滩烂肉他选择视而不见。 武功高强且用药的白羽尘对上齐月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白羽尘的目标似乎是那两块令牌。令牌到底有何用处,为何白羽尘要抢夺它? 明日问问师父吧,师父应该知道的。 如此打定主意,寒若风忧虑的提着退烧药使着凌波步快速离开。 出来这么久,不知冷其醉的病是否加重了?这么想着,心中怜惜之情隐隐泛起。 一回去刚端着熬好的药推开房门,祺祺就马上扑了上来,吓得寒若风差点连药汤都掉了,还不明所以,祺祺便粗暴地揪着进房,质问:「寒大哥你上哪去了?冷哥哥的烧一直没退!要是你再晚回来一步,冷哥哥他……他……」说到最后,想到了最坏的结果,祺祺不禁也抹着脸,硬是不肯让聚在眼中的泪泛滥成灾。 寒若风紧张往床上一看,果然冷其醉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是又病发了。 「抱歉,我出去买药。」 拖不得了,寒若风忙将人扶起喂药。祺祺也帮忙擦去冷其醉嘴边溢出的药汁,触到那似要套烫伤人的高烧,不禁又掉泪:「冷哥哥要什么时候才会好……」 若是当初没有冷哥哥,那么他早已沦为妓院里的小官,陪着客人饮酒作乐、出卖灵肉!他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他的冷哥哥救了他!而如今冷哥哥病得严重,辗转痛吟之际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真恨死了自己! 寒若风轻轻拍拍祺祺的头,放下药碗把起冷其醉的脉,的确体内气息紊乱,温度奇高。这场大病的确重重侵袭了他的身体,差一点伤肺的风寒怎么可能短短一天好起来,更何况他身体虚弱,能熬过他们白天赶车没在半途发作就已是万幸!现在只要好好照顾他,别再让他发烧,应该是会逐渐有起色的。不过也难为了祺祺一个小孩子要照顾冷其醉这个病重的人,还要躲避东越盟的追杀。若是当初没有他,也许他们两个早是路边白骨了。 「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你去帮我熬一下我另外抓回来的补药好吗?我来照顾他。」寒若风微笑安慰。给点事让奇奇去做,也许是比较好的,至少不会整天掉泪难过,换换心情来照顾病人也是比较好的。 「药我已经放在厨房了。」 「好,我马上去!」祺祺擦掉眼泪,马上飞奔出去。 无奈又疼惜的笑看祺祺的背影,一回头却对上一双湿润的眼──如透过水面看着黑夜倒影与几颗星子,应当是美丽又楚楚可怜,可是寒若风在他眼里却找不到足以让人可怜的情绪,只有些些歉意、无奈和莫名的深深凝视。 那凝视似乎无言对他诉说着什么,可惜寒若风读不出,只能为那凝视心悸、吸引,然后想起一张纯美的小脸在心里回味一遍,最后在冷其醉出声后只好把从心里渐渐浮出的异样情感先按在心底不去追究。 「又麻烦你了……」冷其醉哑着的声音仿若历经沧桑,有深深的无力感。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被人视为麻烦,只有母亲是爱着他、疼着他、把他当宝,可是母亲去世后,家中的每个人都将他当成麻烦的球踢来踢去,一点点关怀也不愿付出──只因他是个多出来的小孩。 「不会。」寒若风收起一地心绪,依旧露出那一贯的笑容,只是他没发现的──他的笑里多了一种平日不曾有过的温柔,一种令人心安、有安全感、会在心里生热的温柔。 冷其醉望着寒若风的笑,心底如石子投湖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如镜面,映出往日那个晴朗的天气美丽花园的相遇。 「接应你们的人何时来?」 「他已经到了,明日便会通知我们。」 「那就好,我怕明日我一离开你们就无人照应了。」 别离,一生中有过太多别离。冷其醉轻声叹息:他与他,终究是不相干的两人;记忆,终究不可靠…… 「叹什么气?」寒若风耳力极好,纵使声如蚊蚋,还是听见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人……」犹豫了下,还是缓缓地说了。目光移向窗外的远方,记忆中那个花儿拥簇、蜂蝶如浪的日子历历在目,闭上眼更是鲜明了起来,那一字一句、那笑,他永远都记得。 那除了母亲外,唯一待他好过的人…… 寒若风凝着那张酷似冷怀璧的脸庞,冲动地想知道他的一切、想知道他的沧桑。这是移情作用吧!寒若风揶揄自己。他错过拯救冷怀璧的最佳时机,所以他希望能拯救冷其醉吗?寒若风以为是这样的,纯粹为了童时那双眼、自己未了的心愿……然而,他始终没问出口……他难以狠心去打破冷其醉回忆的神情……回忆中的他看起来比现在快乐…… 估计冷其醉暂时都要沉浸在回忆里了,寒若风也不想再打扰他,只好步出房间。具有感染魔力的,他也想起了往日那个美艳的花园,美丽的日子…… 「果然还是不能完全忘记呢……早知道就不该把玉佩给他了……」否则自己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情绪了。 寒若风喃喃自语着,脚步已经转往厨房去看祺祺熬药的成果了。 第三章 其实一切都很巧合的,命运是如此安排,让人逃也逃不掉。 寒若风与冷其醉都错愕地看着对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他们中间的男人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原来你们认识?」寒若风的师父,也就是接应冷其醉他们的人──齐玥大方的坐下喝茶。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寒若风先回过神来,纳闷地看着他多年不见依旧气度翩翩、面貌清俊的师父。 齐玥瞄了一眼还有些呆滞的冷其醉,再看看自己徒儿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就知道冷其醉有些事没有对寒若风坦白。不过那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一定是要解释清楚的。 「这事稍后再说。若风,你知道江湖三大盟吧?最近三盟齐力要举办一场武林盛宴。」不再废话,齐玥直接切入话题。 「他们想做什么?」寒若风皱眉,之前先后遇上东越、齐月两盟的人,已经让他「受宠若惊」,现下又冒出这个事,三大盟究竟想干什么? 「三大盟一向是鼎足而立,力量势均力敌,就算不是和好相处,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人做各人的生意。不过上个月东越盟的弟子抢了齐月接案保护的镳局的镳,齐月与东越大开杀戒,两败俱伤。自此之后,齐月和东越只要一碰上准是开打,一点儿也没有过去那你我不相犯大家默认的条律了,尤其在这一个月来他们开战的次数已达十数次,武林开始动荡不安,谁也不肯让步、不肯承认错误,连带天煞一盟也开始偷袭另两盟,其它小盟小派也开始有了动作。因此为了确保三大盟的地位和排除其它意欲偷袭的派别,只好协议由三盟举办武林大会选出一位武林盟主,统一武林,解决纷端。」 「难怪一向隐密行事的齐月盟人会出现在这儿了……」寒若风喃喃地说。 「你见过齐月盟的人了?」 「嗯,昨日街上被一个叫白羽尘的人杀了,取走令牌。」白羽尘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让他印象深刻。 「白羽尘?」齐玥眉一挑,「他是齐月盟的护法,武功可排上武林前五名。」 「齐月盟的护法?那他怎么会杀了自家人?」他明明看见那两个汉子身上是别着齐月令牌的。 「武林大会在下个月十五召开,进入的条件是必须拥有齐月、东越、天煞三大盟的令牌方可报名,其它没有这些令牌的人也许用抢、用偷的方式来取得,否则就得待在台下乖乖当观众。三大盟的令牌除了盟内的弟子可拥有外,另外被三大盟延揽来的人才也会有。」 「所以,被杀的人不是齐月盟的人,那令牌是抢来的,白羽尘才会灭口取回令牌?」 「没错。不过以武林和平为口号来召开的武林大会只是一个借口,三大盟如此协议是各有各的目的的。」 「什么目的?」 「其醉,你是东越盟的药师,应该知道东越盟的目的,介意说说?」齐玥望向默默听着的冷其醉,只见他脸色一白,在接到寒若风惊讶的视线时差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东越盟主他看中了齐月盟内的独步天下的毒药,镇盟之宝──七星散。七星散可蚀人理志、断人筋络、化人骨骸、腐人肤肉与内脏,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非人折磨后才使人七孔流血、肠破肚烂、全身腥臭化为血水而死。盟主为得七星散,不惜力战齐月,后来两败俱伤达成协议,三大盟以其镇盟之宝为奖励,最后的武林盟主必可得三大盟之宝。」 「可是最后的武林盟主未必是他,与齐月盟战争容易败在他们的毒药之下,况且他得七星散有何用途?」 「齐月盟内已有间谍,是东越盟主派去的人,且东越盟有药师可解齐月盟的毒药。」齐玥说。 「因此,齐月盟的毒药已经誓在必得。只要有了七星散,盟主可藉此控制齐月盟,且天煞一盟也必是囊中之物,统一天下就不再只是空想。」冷其醉说。 「也就是说,他不甘于与其它两盟鼎立,想自己做武林的皇帝了。」寒若风讥嘲,果然还是皇帝梦! 「嗯,另外齐月一盟则是为了排除盟内间谍参加,天煞一盟则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人?」 「这个人大家都在猜,不过还没有人猜出来。」齐玥插话。 「那师父您大老远的叫徒儿过来为了就是这事吗?」 「是啊。」齐玥答道,「若风,想必你爹已经在逼着你打算未来了吧?」 「没错,我临出来前才又提了一次。」老爹总是爱挂心这些小事,自娘去世后,他要身兼母职也为难他了。 「那么,你觉得武林盟主这位子如何?」齐玥笑得得意,仿佛盟主之位已在眼前。 「……您在说笑吗?」 「不,当真的。」 「……三大盟主武功高强,您要我去送死?」 「不,我早有准备,否则你以为其醉为何从东越盟叛逃?」忽而露出神秘的笑容,「当然是为了你啊!」 「……什么意思?」寒若风忽然全身发凉,师父的笑必有文章! 东越盟的追捕与武林大会时间相近,且冷其醉熟知东越盟内许多事,身份又是对抗齐月盟的重要药师,如此之人叛逃组织的时机真是敏感。而师父与冷其醉一副熟识的模样,这到底是? 「若风,来叫师弟吧!」 「什么?」 「冷其醉,我的徒弟,你的师弟。」 「……」 「师兄,以后请多指教。」 冷其醉望着寒若风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由得浅浅的笑了。 那是第一次寒若风见到冷其醉的笑容,如冬雪初融时的暖意缓缓流过心田……他觉得自己微醺,可是明明喝的是茶吶…… 果然,自己还是被师父算计了! *** 寒若风被齐玥所逼,拿着齐玥不知从何弄来的齐月盟令牌报名去了。冷其醉当然不能去,否则就会被东越盟的人给认了出来,所以他便和齐玥与还在睡的祺祺待在客栈的房间内。 「师父,您觉得师兄他真的能当上武林盟主吗?」冷其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担忧,偏偏齐玥一副轻松自在,易如反掌的模样,真让人想不出他的自信是打哪来的?还是说因为比武人不是他就显得轻松? 「担心什么,他是若风,你的师兄,我的徒弟,就算武功不如三位盟主,我也有把握他可以顺利登上武林至尊的宝座。」齐玥啜了口茶,有些厌恶的瞪了眼粗糙的茶杯。果然他是他自己泡的茶最好喝! 难喝的茶索性不喝了,目光移到祺祺身上,话题一转:「鬼刀的人?」 「……是。」有些难以启齿,冷其醉一想起鬼刀对待祺祺的方式不禁红了脸。 「能从他那逃出来,你们真的不简单。」齐玥笑了笑,对于冷其醉的困窘了然于心。 「多亏了祺祺,若非他知道东越盟内的秘密信道,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逃出来。」 「这小鬼知道得很多,亏鬼刀能够轻易放过他,想必你们来杭州的路上已经遇上鬼刀了。」肯定的,齐玥心知鬼刀是固执的人,一旦认定的人即使是违背盟规也会保护到底!不过依鬼刀那执拗、占有欲又强的个性,他会放过祺祺还真是罕见…… 「是,不过与师兄一战是鬼刀输了,因此我们得以逃生。」 林子中,清风微拂,勇敢挺身于他们身前的男人,身形修长,器宇轩昂,手持宝剑,脸上带着微笑如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那种匆容不迫的气度,那种义无返顾的保护,那人、那笑,都让他着迷了…… 偏偏他们在相认之前只是相识的陌生人,为何他能为他们做到那样呢? 明白冷其醉的心思,齐玥笑道:「若风心肠好,可也不是滥好人。他会保护你们,估计只有一个原因,否则有谁会为一个认识才一天的人力战江湖上有名的鬼刀?我想若风人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断送性命的。」他的徒儿耶,当人家师父的当然要把徒儿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了! 「原因?」冷其醉迷糊了。 「你不知道吗?那为师给你一个提示,若风与你们相遇前应该去过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看着齐玥的预言般的笑,冷其醉的心猛地颤动起来。 是他所想的那样吗? 「冷家。」 闻言他倒抽一口气,神色尽是不敢置信。 是……那个冷家吗?那个曾经有过美丽花园的冷家?那个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冷家?那个与寒若风相遇的冷家?寒若风还记得他? 「你所想的没错,正是你出生的地方,小时候游玩的地方,遇见若风的地方。」 「师父您怎么……」怎么知道寒若风与他是在那个地方相遇?!冷其醉张大了眼。 「怎么知道?呵。」齐玥失笑,「你在我身边时每夜都握着一块玉佩发呆,我怎么会不知道?更何况那上面刻着的不正是『寒若风』三个字吗?正巧我收的徒弟有个叫寒若风,正巧他在小时候也去过冷家……」 「若风知道了?」知道他就是他赠送玉佩的那人吗? 「不,我没告诉他。我想由你告诉他不是会更好?或是……你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去追究了?」 「我……」 「别跟我说,有话去跟若风说,毕竟他也算是你的『朋友』,不是吗?」齐玥站起打开房门,回头便是高深莫测的笑:「对吗?『怀璧其罪』相信他应该懂的。」 「怀璧其罪……呵……」冷其醉苦笑。那正是他的罪名不是吗…… *** 武林大会的召开地点就在杭州里三大盟合建的一个武林别馆里,那是三大盟为了举办此盛会命人在三个月内赶工完成的,端看那龙盘之柱就知道三大盟的用意多么深远了。 大门是开放的,门前有一排十来人的守卫正在盘查报名的人的令牌,合格之后才由人引入正式登记。 门前拥簇着许多各路好手,很多人盼望着进入一看,放手一搏只为那诱人的位置和奖励,然寒若风却只能拿着令牌哭笑不得的排队。若非他那个爱作怪的师父突来一笔,他又何必与别人争个你死我活?虽说武功承自师父,也不是说没有信心,但这又何必呢?登上那个位子,又能如何? 他真的百般不愿啊!若非师父对他说:「武林一乱,天下大乱,你身为当今丞相之子,不该为你父亲分劳解忧吗?当上武林盟主,以和平待天下,所有人都会感激你的。况且如此一来,你的丞相父亲断不会再逼你打算未来了。」 好,就冲着「断不会再逼你打算未来了」这一句他来了,否则他本来打算做点小生意,找个伴侣平平凡凡的过一生。若天意竟此,他也不得不服了。 「叫什么名字?」盘查的人睨了他一眼,画出一个数字。 「寒若风。」本来想着是否要用假名,可是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也就算了。他都能为冷其醉惹上东越盟的人,区区一个名字又怎能引来什么麻烦。无论引来多大的麻烦,他想都不会比惹上三大盟的麻烦大吧。 「有令牌吗?」公式化的问题,不过语气中却掺了一点点的鄙视,似乎认为寒若风朴素的穿着和拿着的一个丑剑匣一定不是名门子弟,也不能闯出多大的名堂。 寒若风不是傻子,他当然听出了守门人的鄙夷,并不介意,笑笑答道:「有。」递上令牌给守门人,却见守门人拿过仔细察看一番后脸色一变,然后跟身旁另一个看似身份较高的人低头交耳。 「有什么问题吗?」寒若风察觉了,心下开始怀疑那块令牌是不是他师父从不该拿的人的身上拿来的。 低头交耳的两人齐齐看了他一眼,道了声:「没事,可以进去了。」便把令牌交还给寒若风。 「谢谢。」 跨进门,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淡淡对他声「跟我来」后,不在乎寒若风是否有跟上便自顾自的走了。 男人的脚步很快,几乎是脚尖不着地般的飞着,寒若风见状一哂,内力一提、左脚轻轻一蹬,迅速跟到男人的身后,然后开始打量起男人的背影。 男人的肩很宽,虎背熊腰,应该是个人物,但穿着很朴素,一衫长袍灰衫便打发了,过肩的长发也只用一条灰绳系起。若不仔细看,也许让人以为他跟灰蒙蒙的天空融在一起了。 男人一概的灰让人在视觉上忽视了他的存在感,然寒若风心中十分明白,这男人绝不像他外表那样简单。男人的脚步在外行人看来以为他只是走得快,然其实男人已在脚下运足了力,使着轻功在行走,虽然比起真正的轻功慢,但寒若风知道他是在观察身后的人。也许外面所传的报名方式其实还要经过审核才行吧?而这男人就代表着这一关的审核,合他的意便通过进入报名,不合他意便一脚踢出吧?寒若风越想越觉得好笑。 「你很不简单。」男人打破沉默,没有音调的语气里寒若风却听得出男人掩在底下的赞赏。 「兄台也是个人物。」同样的,寒若风也很欣赏这个男人。 「你已经通过考验,直接进去吧。」停下脚步,他们已来到一扇门前,男人对寒若风淡淡一说便纵身离去。男人身轻如燕,身法又如鸿雁大展令他惊叹,果然如他所想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过这样的角色只用来引路,莫非正说明了后面接见的人都在男人之上? 也许,这是一场硬仗。 「来了就进来吧,还是阁下喜欢在外面当门神?」屋内传来一把戏谑,听得出来声音相当年轻,不过也听得寒若风惊讶,那是似曾相识的声音。 莫非是……? 猜测间,寒若风已推开了门,迎面而来却是让他猝不及防的凌厉的掌风! 思考间,寒若风处变不惊,身形连忙一变才堪堪躲过了攻击,不过却也削掉了他的衣袖一角。 「好身法!不过可惜无法得以见到阁下的好轻功。」 「不敢当,区区小技。」寒若风的眼睛证实了他的猜测,不慌不忙地扬起与对方一样的笑容。「能让齐月盟白羽尘护法刮目相看已是在下的荣幸。」 白羽尘。 果然是白羽尘──那个谈笑间眼也不眨杀掉两个人的白羽尘! 这个武林大会果然高手齐聚!虽然获胜也许有些困难,但已然挑起了他的兴趣了!也许师父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逼他来的,真是知徒莫若师,连他都没这么了解自己。他暗自苦笑。 「哦?」白羽尘一听扬眉,手中羽扇已经缓缓摇起。「你还知道我是齐月盟的护法?阁下果然不容小觑!」 「那么,我通过这一关的审核了吗?」 白羽尘挑眉,「当然。请坐。」 寒若风不推辞,大方坐下了,随身携带的剑匣就放在腿上。此时他发现除了白羽尘外还有另两个人在他的斜前方──鬼刀与一个蒙面的男人! 鬼刀与他的视线对上,没有感情的眼盯着他,然后对他微微点头,沉默。寒若风也投以笑容响应,这瞬间他已打量着上次与鬼刀一战,鬼刀所受的伤似乎已经用白巾扎了起来,在鬼刀全身黑色的装扮中,突兀的,从其袖口还可看到一小角的白色布巾。他知道他那一剑没有留情,也许要个把月才会好,幸好没断了他的手筋,否则如此一个人才消失他也觉得遗憾。纵使他是东越盟的人。 他又将视线移向鬼刀身旁的另一个蒙面男人。这男人倒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拿着一本簿子看着,上面记了许多名字,他记得有一些正是之前队伍中排在他前面的人。那么,那本簿子应该是登记之用了。 其实他不难猜出蒙面的男人的身份,因为齐月盟护法白羽尘、东越盟护法鬼刀都在这儿,那么以此推测蒙面男人应是天煞盟的护法了。既然由三盟所合办的盛会,当然也是由三盟的人来把关了。 「看够了吗?」蒙面男人一抬头便是凶狠的眼神,微微沙哑的嗓音带着危险的气息。寒若风不为所惧,只是加深了笑意。 好个狂傲邪佞的男人! 「若说还没呢?」寒若风如是答着,他猜男人下一刻……不,也许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就会给他一顿教训了! 果不其然,男人的眼射出火焰,左手一翻就要出招── 寒若风的手握紧了剑匣,全身肌肉紧绷,内力已然凝聚在丹田── 碰、碰、碰。 心跳加快,一瞬间变得像一年…… 「住手,修罗。」白羽尘的声音破空而来,微微震鸣了蓄势待发的两人的耳朵。「你不是来生事的。」 修罗不悦地将手往另一个方向一挥──三枚叶形暗器咚咚咚地钉在了窗棂上,入木不只三分! 「那也要看谁先挑衅的!」 寒若风舒口气,有些抱歉地笑:「是我不对,不该这么目中无人。」不过,抱歉归抱歉,寒若风想收回之前的话:不是狂傲邪佞的男人,修罗不过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孩!呵呵…… 「算了,阁下打量了许久,我想该知道的阁下都知道了,那么换白羽尘有事请教了。」说话间,白羽尘的人已经移形换影窜到寒若风身旁,寒若风只觉腰间一动,然后白羽尘瞬间又回到了原位。寒若风只笑不动,他没阻止是因为察觉出白羽尘并没有杀意,便以不动应万变。 伸出白玉般的手,白羽尘挑着从寒若风身上夺来的齐月盟令牌把玩着,似不经意地问:「这块令牌还真好看,阁下从哪得来的?」 「……贵人相赠。」琢磨了下,寒若风说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毕竟他实在摸不清白羽尘如此一问到底有何缘故。 「贵人?」白羽尘以扇掩嘴而笑,似乎觉得寒若风这个答案十分滑稽。「你还真是福大,贵人竟是我盟的盟主?」 大吃一惊!寒若风错愕着。 盟主?那令牌是齐月盟盟主所有?怎么可能?那明明是师父亲手交给他的……等等,为什么师父会有齐月盟主的令牌?而且师父交予他时一副轻松的模样,他也看不出来师父曾为了一块令牌去偷或抢,何况这既然是盟主的令牌更不可能得到才对呀! 寒若风大惊而疑惑。 师父的武功是高,但有比齐月盟主高吗?他不知道。 「阁下似乎不知道这块令牌的来历?」寒若风脸色大变似乎说明了这一项事实。 「是不晓得。」 「你的贵人真有趣。我告诉你,齐月盟盟主的令牌有个特别之处,普通的三盟令牌是以炭黑书写,而齐月盟主的令牌是以朱砂书写齐月二字。当然,其它二盟的盟主令牌也以颜色区别书写盟名,如东越盟以石黄书写东越,天煞盟以石青书写天煞。这样,你可明白了?」白羽尘大发好心解释。 「明白。」原来被自己的师父摆了一道! 「那你可知拥有三盟令牌在武林大会中有何优势吗?」 「不知。」 白羽尘将令牌还给寒若风,飘忽的身影移到案前,挑起一支狼毫笔在一面半个人高还画着一张表格的纸上写下了寒若风的名字,唇角勾起媚惑的笑:「武林大会分三级晋级,有盟主令牌者,无条件晋级第二级。」 寒若风眼皮一跳,还未来得及叹息,那清朗的声音便带着点戏谑意味地道:「恭喜你,无条件晋升第二级!」 第四章 怀着木已成舟的心情,寒若风也不去计较自己是不是走了后门或比别人多一份幸运直接免去了初试,虽然那表上能登上第二级的人是第三级参加人的一半,虽然多少还是有一些侥幸,反正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硬得头皮去做了……何况,这武林大会的确是挺合他的胃口的。光是鬼刀与白羽尘就足已挑起他的兴趣了,别遑论其它武林奇侠。 当然,心中还是惦记着父亲那张为着国家大事已布着岁月刻痕的脸庞与有些花白的头发和胡子,也许这事对他来说也不全是坏事。万一有幸让他成了武林盟主,一掌握着另半边天也许能让父亲的担忧少一点。 瞧瞧天色也不早,寒若风收拾起心情,正欲加快脚步回客栈时忽然瞄到路旁一间老旧的铺子前一块烫金招牌,内卖药膳乌骨鸡,他想起冷其醉那病后苍白的脸色和瘦弱的身子不禁转进铺子里。 买回去让冷其醉补补身吧,毕竟是自己的师弟,身为师兄的人的确有必要更加关心他。寒若风暗忖。 「我回来了……」话才刚出口,寒若风无奈的接住向他奔来的孩子,让他在自己身上嗅着,然后在发现他手中冒出香气的食物后眼睛大发一亮。 「寒大哥,你回来还带着好吃的东西啊?」祺祺目不转睛地盯着寒若风手中的药膳乌骨鸡,连寒若风戏弄地将乌骨鸡一会往东一会西的摆动他一颗小头颅也跟着转动,那模样真是像只小馋猪! 「别嗅了,像只狗儿,少不了你一份。师弟呢?」寒若风抚抚祺祺的头,将乌骨鸡放好。估计时候差不多,师父也该回来了,等会儿他可要好好问问那令牌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哥哥在休息。」祺祺抹抹脸,幸好没有口水掉出来,不然可要让寒大哥笑话了。 「休息?又不舒服了?」寒若风蹙眉,快步往内室走去。只见冷其醉合衣卧在床铺上睡着,长发披散,连被也没盖。寒若风不禁又想叹气了……怎么这么大的人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呢?心里念着,一面将被冷其醉推到一旁去的薄被给拉过来为冷其醉盖上,却因此惊动了原本熟睡的人。 「嗯?师兄?」冷其醉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一时间还不明白去报名的寒若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知道我是师兄?」寒若风好笑地看着冷其醉揉着眼睛的可爱动作。明明是个大男人,怎么冷其醉做这个动作还能让他觉得可爱呢?莫非是中冷怀璧的毒太深了?「你几时睡的,都不盖被。祺祺也真是的,一点儿也不懂得照顾你。」说话间已有几分责备意味。 「啊!」冷其醉在望见窗外的幕色后大吃一惊,他自中午与师父一谈后想着要不要与寒若风坦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看这天色,估计可能睡了将近两个时辰了!懊恼的,他怎么觉得自己最近像只懒猪呢?难道生病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真是……「别怪祺祺,是我要他别进来吵我。」 「不是又发病就好。有心事?」其实寒若风也不是刻意想问,只是冷其醉那张忧郁的俊颜让他看了不忍,岂知问出了口才知尴尬。 他们成为师兄弟还不到一天,认识也不深,这么问是有些逾越了。且在望着冷其醉那为难的神情,他也知道他过份了。他们的新关系才刚成立,总是得慢慢经营的。 「没关系,你可以不说。」毕竟怎么说他们连朋友都称不上。 「……师兄,我有件事想跟你确定……」在心中挣扎了一番,冷其醉还是鼓起勇气提问了。就算得到的答案远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美好也没关系,反正他们现在是师兄弟,比起以往总是一个人来的好。 「嗯?说吧。」寒若风带笑地拉过一张椅,洗耳恭听。其实他心底是有些开心,冷其醉懂得有事找他商量已经是个好开始了。 「……我……你……」冷其醉想问的,可是在见到寒若风殷勤企盼的表情时他又开不了口了,吱唔了半天只有「我你」两个字。 寒若风也不催促他,只是耐心的等。其实看冷其醉困窘的模样也有另番乐趣,瞧瞧他不就正搅尽脑汁、脸上还晕红了一片,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明白寒若风的体贴,冷其醉深吸一口气,大声地问了:「你记得冷家和冷怀璧吗?」终究是要问的,迟早有一天师兄也会知道他的身份,可是……为什么当他问完后心底却有一点点惊惧于这一片沉默?师兄的不语到底是表示什么?冷其醉有些害怕那张温柔清俊的脸上会浮现他陌生的神色,若是再加上一句「冷家在哪?冷怀璧又是谁?」他必定会发疯! 虽然也不是不信师父对他说的,但他记得冷家不代表一定记得有过「冷怀璧」这个人,到时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怎么一个尴尬了得?怎是一个自作多情了得? 他怕得不敢抬头。 良久,才听见长长的一声叹息,有着失望和无奈。 「你怎么会这么问?」不愿再去想起那间破败的屋子以前是多么繁华,不愿再去想那失散天涯的人以前有过如何的眼睛……偏偏,又教人提起了……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去关心一个人,与他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利害关系、甚至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是那个人并不领会,多年后带着那双眼消失了,让他再也找不着……他理不清心里的那股疼痛是什么,但他知道他不舍那样纯真无双的眼就那么消逝……只是,不舍又能如何?人家并不领情,也或许早忘了有过他这个人了! 没有吗?他还是不记得?冷其醉好失望,怀里的那块玉佩也渐渐冰冷起来。 「冷家已经破败了,一点儿也不像是我小时去过那样……冷怀璧……也早失散了……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找不着他了……」 从失望到燃起希望,从阴暗的心底泛起逐渐泛起一痕痕甜蜜的涟漪,寒若风的回答像是夏日的阳光,热烈又热情地照进他的心里,趋走了那冰凉的黑暗。 「师兄,你是说你还记得冷怀璧?」欣喜的,冷其醉不由的急切地问着。 太好了!师兄竟真的记得他!这叫他怎不开心呢! 「怎么了,瞧你紧张的?」对于冷其醉激动之下握住他的手只是楞了楞,也没推开,脸上重新挂起笑容。 「我……啊!对不起……」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寒若风的手后,冷其醉涨红着脸慌忙地退开了。 「无妨,你想跟我说什么?」手上的热度褪去,寒若风心里怅然若失,却将那股陌生的情愫硬生生压了下去。 记得归记得,开心归开心,可是一起想那个深深埋葬在心里的回忆,他还是不禁黯然了。 「……师兄,『怀璧其罪』你可懂过?」窗外的天色让冷其醉想起多年前的某天向晚时分,心渐渐地痛了起来……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他可以遗忘的,可是现实却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他们都说是他的罪……可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怀璧其罪……就因为如此,他就是个罪了吗? 寒若风讶异于他的转变,更讶异于他的话! ──怀璧其罪……是呀!他怎么会漏了这个呢?冷怀璧与冷其醉有异曲同工之妙呀! 「你是……怀璧?」难怪……难怪他与自己记忆中的冷怀璧那么相像! 「我是。」冷其醉扬起了苦笑,「其醉这个名字是后来改的。」 「为什么?」冷其醉的笑里有太多的沧桑,仿佛他历尽了人间的冷暖,连眉间也始终是微微蹙着,忧郁没有一天离开过他。寒若风看着不禁心疼了……怀璧小时候过得苦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那足以够成让他整个人变成如斯模样的吗?还是他离开后又经历了什么? 灵光一闪,寒若风恍然大悟:「莫非与冷家的衰败有关?」 「对,你说的没错。」起身缓缓走向窗边,凉风丝丝吹了进来,沁人心脾,冷其醉的心不禁快活了些。 「自我娘去世后,我乏人照顾,一直只有一个母亲身边一个忠心的婢女照顾我,连我爹一个月中至多来三次看我,每次看到我冷冷淡淡问我一声过得还好吗,就走了。我跟我爹的感情很疏远,可是在我十岁时,他竟找了夫子来给我上课。我以为他终于正视我时,我才从照顾我的婢女口中得知父亲他见我偷偷看书竟学得快能力也好,便请来夫子教我,以便之后将生意转交给我管理。那时大哥和大娘他们已经不服了,可碍于爹的威严也没人敢说什么。直到后来爹生了重病,大夫说时日不多,爹写了遗嘱……他本属意将财产交由我管理,可我不想让大哥他们更恨我了,于是我拒绝了,让爹将财产给大哥管理。可是我没想到其它人一毛也拿不到,二娘、三娘他们眼红嫉妒,在爹死后竟然下毒手毒死了大娘和大哥!大娘死了,二娘和三娘又开始争起财产,甚至聘了杀手回来杀害对方,最后让三哥取得了全部的遗产。可是这事已经闹到官府那去了,官府的人不敢动那些杀手,转而将罪行推起三哥,将三哥给判刑了。三哥畏罪潜逃,心怀怨恨,趁夜在家中放火,将措手不及的人全给烧死了,可之后三哥也被抓了。」 寒若风静静地听着,冷其醉缓缓地说着,他的态度之平静好似只是在讲述今天天气好不好之类无关紧要的话,可寒若风知道冷其醉当年小小一个孩子要怎么从冷家的争斗中生存下来与逃过祝融的威胁是多么的艰辛,尤其在他无依无靠时。 「当时我年纪还小,才十二、三岁,大娘他们的纷争很少波及到我,除了想起父亲曾有段时日对我另眼相看而给我一点小教训外,他们也知道我只是个妾所生的孩子,在家中的地位也是最下等的,便没有放多大的心思在我身上。这样倒好,他们去争他们所想的,我只管过自己的生活。可是那场大火让我来不及逃生,那时我被从睡梦中惊醒,醒时火已经蔓延到屋子里来了。照顾我的婢女拼了命将我往外带……我是幸运的逃过一劫,可是她却因为救我而舍身了!」 「怀璧……」寒若风想说些安慰的话,可看了冷其醉沉静的面容却又觉得好象不需要。 「自那之后,我就常在想……如果当时我能接下爹的遗嘱,在爹过世后将遗产好好分配,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了?冷家不会衰败,那个婢女也不会因我而死了……可是时间不能重来,我知道这已经是我的罪,所以我改了名……将怀璧改成其醉,取其罪之谐音。希望能以此来警惕自己,那些人都是因自己而死的……」 「我给了你玉佩,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一个人独撑着那些苦事? 「这是家中的事,不能把你拖累,何况那些杀手是东越盟人,我不知道你是否斗得过。因此……没去找你……况且,这是我自己造成,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寒若风不知何时来到冷其醉身后,搭上他的肩。冷其醉惊讶地回过头望着他,却见他一脸严肃。「那是你的伤、你的痛,可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罪!」 「师兄……」冷其醉动容,神色激荡。 「怀璧……」寒若风温柔地唤着,脸上已然换上一张宠溺的笑容。「过去的已经过去,人要向前看。以后有我叫你怀璧,把其醉这个名字舍弃吧。你说好吗,怀璧?」 舍弃其醉二字,舍弃悲伤过往,从今以后他就只是冷怀璧,是被寒若风唤着的冷怀璧,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被人丢弃的冷怀璧! 「师兄……」他真的可以吗?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他真的可以苦尽甘来了吗?他真的有资格成为「冷怀璧」吗? 「怀璧,以后我便这么唤你吧。」 「……好。」 心中满满的暖流几乎要将他撑破!可是他却觉得好舒服……舒服到想流泪……有多久了?他一直想象着有一天有个人唤他怀璧,只为唤他而唤,并非掺杂其它的意思也非父亲冰冷无感情的呼唤……他盼着这个愿望好久好久了……眼前的这个人他是可以相信的吧……那么,便让他唤吧! 「很好,怀璧。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师弟,冷怀璧。」 「谢谢你……」冷怀璧哽着声音。 「怀璧怀璧,君子怀璧,美德也。」寒若风在冷怀璧耳边轻声说道。 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天已暗下,寒若风与冷怀璧走出内室时就看见祺祺涨着一个圆圆的小肚子打着瞌睡与正在大块朵颐的齐玥。 寒若风却错愕了。 「师父、祺祺?!」 「啊,你们谈完啦?」齐玥咬着鸡腿,半调子与他们打着招呼。 寒若风一个箭步抢过沙锅,却见里面只剩一碗左右的汤汁与鸡骨头。 「你们……怎么一点都没留下?」寒若风头痛,这可是他专程去买来要给冷怀璧补身的,怎么生病的人没补到反而给壮得像只牛的人给补去了? 「肚子饿了啊,等你们嘛。我和祺祺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谈完……」齐玥尴尬地笑了两声,视线转往冷怀璧那求救。 冷怀璧笑了笑,「师兄,就放过师父吧,大不了叫店小二再送晚膳上来就好。」 「……这是我买来要给你吃的啊……」寒若风无奈地放下锅子。 「啊?」 「若风可能看你生病体力耗损了许多才买的吧。」想不到他这个徒弟还体温柔体贴的。可怎么没见过他对自己体贴过?果真师父跟师弟是有差的! 「可是……」冷怀璧迟疑地望了望锅内,还可见到被齐玥留下的药材。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那下次买别的。寒若风暗忖。 「可是这东西是女人吃的啊!」 「……」 有人昏倒了。 *** 武林大会报名截止了,而大会方面也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将各级人员与人数确定好,贴在武林榜上。 三级的人便是通过报名考验的人,二级的人便是拥有盟主令牌的人,至于一级便是决战了,目前仍悬空。 三级人数有一百六十八个,二级却只有三个,不过除了寒若风本身外,另外两个人名倒是没听过。 应舞扬。 展令誉。 寒若风思考着:除了自己以外,这两个人应该是另两盟的盟主了吧?盟主令牌若那么好夺,那这武林三盟的地位又该当摆哪?号称武林榜上前三名的盟主也太不济了!不过,自己的突出却是个异类!想来昨日与师弟谈完话,要向师父问令牌出处,师父也笑而不答,东扯西扯又扯到别处去了,最后还是不得不作罢。反正师父应该不会害他才对。 虽然师父的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心虚…… 看完榜单,寒若风正要转身回去,却见冷怀璧大摇大摆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走,还是在武林别馆前的街上! 瞥见东越盟的人正专心看着武林榜,他一声不响地移步晃开,来去一阵风,仿佛方才这个地方就没站过人。 「怀璧。」寒若风叫住冷怀璧,然对方一回过头却不是他熟悉的那张脸,反而是一张平凡无奇到一眼即忘的脸孔,面无表情。 寒若风呆住了,想不到自己会认错人,当下正想道歉,那个人却轻轻低喊:「师兄?」 「呃?」这声音不就是怀璧的声音吗?可是这个人他明明不认识啊! 只见那人面无表情地笑了声,然后一只修长的手覆上面部,在下巴处一挑,一张人皮面具掀了起来,露出的正是冷怀璧那张脸! 「我是怀璧。」轻笑着,他师兄呆楞的样子真可爱!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这里东越盟的人很多,到别处说。」语毕,不给冷怀璧回话的机会,抄过他的腰肢,寒若风凌波带着冷怀璧闪到小巷里。 「怀璧,外头都是东越盟的人,怎么还跑出来?」甫一站定,寒若风劈头就问。他这个师弟是个迷糊蛋吗?外面都是要他命的人,他又不会武功,却一个人晃悠悠地跑了出来成了人家的目标! 「师兄,别紧张,我有戴师父给我的人皮面具,他们认不出来。」冷怀璧安慰的笑着。「况且祺祺吵着要吃糖,师父应付不了,我只好出来买了。」 「唉,要吃糖早跟我说一声,不要你跑出来冒险。」真的非常无奈且提心吊胆。 「反正只是出来一下子,很快就回去,应该没什么大事的。而且我是药师,能使药,师兄就别担心了。」 「使药也要比得过人家快!怕就怕人家一个掌劈下来了,你药还放在袋里来不及拿!」 「师兄,我还会逃跑,而且我是个男人,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冷怀璧正了一张脸。他不是女人,用不着师兄那样处处保护得滴水不漏,那么多年的痛苦他都熬过来了,何况只是上街一趟买东西。 「……抱歉,是师兄太过紧张了。」盯着那双澄亮的眼一会儿,寒若风败阵。怀璧说得对,他与他都是男人,还没遇到自己之前,他还不一样挺了过来?自己也许真是太小看他了。 「没关系的,我知道师兄是关心则乱,我很开心。」冷怀璧微笑,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那种安心随时随地都跟着自己,让自己知道不是一个人,并不孤单……这感觉真的很暖……很暖…… 「糖呢?买到了吗?」冷怀璧越来越懂得笑了,寒若风不禁也跟着他勾起嘴角。 「还没。师兄榜单看完了?」 「嗯,师兄陪你去买吧。」寒若风说着,一面将面具为冷怀璧戴好,亲昵之至,温柔之至,让冷怀璧暗自热了脸,心儿砰砰跳! 「好了,走吧。」 「好。」 冷怀璧跟着寒若风步出小巷,怀里寒若风不愿收回而赠送给冷怀璧的玉佩微微发着热,连带着冷怀璧的心……也发烫…… 第五章 武林大会比武时间定在一个月后,也就是十五日。自武林榜确定榜单贴出后,杭州顿时少了很多原本进城的武林人士,还原了杭州本来的江柳依依的柔弱面貌。 这一个月里参加比武的人纷纷到荒郊野外去秘密训练习武去了,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回到杭州即可。不过这一个月虽长也不长,人人都想争得武林盟主的宝座,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更可一手掌握天下三大盟,其威权利益之穷大无法言喻,多少人还觉得练武的时间一个月实在太少了。然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也不短,多少人私底下以期先下手为强,斩杀敌人,为了自保,这一个月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长了,更别说他们要在这一个月内保护好自己的令牌了。 武林别馆不在意一个月内你身在何处、习什么武功,但他们规定这一个月内每人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令牌不被他人所夺,只要令牌一遗失即丧失比武资格,那么之前好不容易才通过的测验就白费了,更别说得到令牌的艰辛过程。 遗失令牌的人不可参加比武,然抢到令牌的人可顶替空位参赛。因此,这一消息放出后,许多在第一关测验便被刷下来的人们便开始万般设想计划抢夺武林榜单上的人的令牌,这其中,犹以无条件晋升第二级人物的令牌炙手可热,也就是三大盟主的令牌成为人人眼中的目标。 也因此,寒若风现在除了苦练武功和与齐玥对战外,冷怀璧便加紧脚步调配出适合寒若风体质的补身与健身药材炖成料理当成寒若风的三餐,也在他们暂时居住的地方外围布下药幛,防止敌人进来夺取寒若风身上那块唯三之一的盟主令牌;空闲时便和祺祺易容到街上去探听各种关于武林大会的消息。 「这次又是什么?」寒若风胆颤心惊地望着瓷碗内乌漆嘛黑的汤汁,实在十分之十二不愿意喝掉眼前这碗看来能一喝毙命的药,然面对冷怀璧那双企望的眼神时,他还是败退了…… 虽然冷怀璧调配的补药确有辅佐他练功的益处…… 「十全大补汤,虽然很苦,但寒大哥你就乖乖喝了吧!」祺祺眨眨眼,幸灾乐祸十足。 很苦……寒若风的心跌到谷底。 喝药前能先给他一盒糖吗? 「师兄,你觉得我熬的药很苦吗?」冷怀璧察言观色,寒若风顿时阴暗下来的脸色让他不禁这么猜测。他本人没试过药味,不过照他所加的药物来看应该是很苦的,但之前师兄喝时也都没说什么啊…… 不苦吗?一整碗的药有一半是黄莲熬出来的,怎么不苦!寒若风在心底哀嚎。 「那么我给师兄加过甘草再拿来……」冷怀璧说着,急忙端起药碗往厨房走。寒若风拉住了他,抢过他手里的碗,一干而尽! 「不用了。」擦掉唇边的药汁,寒若风嘴里叫苦连天,却丝毫也不表现出来,然冷怀璧看得出来他嘴边的笑容有一点点……龟裂…… 冷怀璧偷偷笑着,他这师兄就是这样,怕苦也不明说,硬要自己逞强。别看他临风玉立的潇洒模样,其实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孩子气的。 「师兄,嘴张开!」 天啊,还真苦!寒若风正专注于嘴里的苦味,被冷怀璧一唤,茫然所以。 「什么……唔!」 坚毅的唇一开一合间,冷怀璧的指尖捏起一颗糖──那是祺祺前阵子托他买的,他自己留了一些──神准的将糖丢向寒若风的口中。 甜甜的香味从舌尖那点蔓延开来,丝丝沁入喉中、心里,原本苦涩涩的药味一瞬间被甜香趋走,甜而不粘不腻,甚至有股清凉在甜而后发,整个人为之神爽,连笑容都让人神清气爽起来。 「我加了薄荷,看来师兄很喜欢。」冷怀璧莞尔。 「让师弟笑话了。」明白冷怀璧的体贴,寒若风尴尬地笑。 「寒大哥你也知道被取笑了啊?早向冷哥哥说你怕苦就好了嘛!」祺祺挖苦着,却让冷怀璧一作小惩地敲了敲额头,微斥:「做什么没小没小,你还得叫他大师兄呢!」 「冷哥哥你打我!」祺祺抱着额头哇哇大叫,「你偏心!你喜欢他不喜欢我!」 冷怀璧一窘,「胡说!」 「本来就是!」 「再说我把你嘴给缝了!」 「不说不说……」见冷怀璧的手又要敲下,祺祺连忙跳开。「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最后一句都还没说完转身就逃了。 冷怀璧无可奈何,只好对寒若风抱歉地笑道:「抱歉,是我太宠他了。」 「无妨,他是一个有趣的孩子。」一笑置之。 其实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寒若风本身也不是个严守礼法的人,世俗的礼制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影响作用,然冷怀璧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之间的新关系,这让寒若风有些不快。 莫名的不快。 自己唤他怀璧,他唤自己师兄。自己大方熟稔,他却小心疏远。 小心并非不好,这是种珍惜,只是怀璧太过小心,小心到让自己不快和怀疑他是不是认为自己不够让他信任与信赖,仿佛再过不久后他们就会分离一样…… 他们是师兄弟,纵然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但相处的时间还是很长的,怀璧应该要学着信任信赖他的! 「怀璧,你……」 「嗯?」 「……不,没事。师父不是说要再与我比一场吗,怎么一去看你熬药就没再回来了?」本想叫怀璧放宽心胸与自己相处,但又生怕此番话一出又会惊退了他,所以终是没说出口。寒若风心疼又无奈,不想再逼他,话锋只好一转。 「时正伏月,师父说过他胃口不佳,方才熬药时我便用梅子作了一道小菜,现下可能正吃着。」想起那张俊美的脸因暑气逼人而皱了一团,全身无力的瘫在桌上,食不下咽,说来那情景倒也可怜,但也好笑。 「什么菜?」早该想到的,那嘴馋的师父上次将他要买给怀璧吃的药膳乌骨鸡给全吃了,不提是否买错了,光是那惊人的食欲和速度怎么会屈服在这小小的艳阳天下?嘴馋不好说,倒是以胃口不佳来求饶了!明明就是爱煞怀璧那身易牙好手艺! 胃口大如牛的人说胃口不佳,那他这个在大热天下苦练武功就是五个时辰的人又是如何?胃口不佳的人才是他吧! 「冰镇梅子,师兄要吃一点吗?」望着那张近来又晒黑了些的俊脸和那如涓滴如流弯延而下面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眩目不已,冷怀璧不禁升起想要为他擦去汗水、束好随风飘扬的湿发的念头…… 师兄这样辛苦,处境又危险,他想为师兄做点什么……可是,他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那么给我一碗。」非常干脆。寒若风其实也热得快受不了了,长年生在北方的他怎么知道南方夏日的炎热! 「那么师兄请进屋,我马上再去做一道。」除了一碗冰镇梅子,除了身为药师的身份,他还能帮他什么呢? 「好。」寒若风凝着冷怀璧离去的背影,不禁想叹气……怀璧总是将他当成了恩人了……他懂怀璧在想些什么,可他不需要回报式的相处啊…… 他要的,就只是,并肩而行。 一盏茶间,寒若风已经换上干净清爽的衣物,嘴里咬着冰冰凉凉的梅子与一碗浅色的梅子汤,透心之凉让人仿如徜徉于山林泉溪之中畅快。冷怀璧玲珑心思与巧艺果然惊为天人!寒若风不禁心想:若一辈子都能尝到这样的滋味该是多么美妙! 「若风,好吃吧。」齐玥洋洋得意。他就说他的徒弟才貌双全,连一碗冰镇梅子都能收服人心呢! 「好吃,不过又不是师父您做的,得意什么?」寒若风笑意十足,可话里的调侃也十足。 坐于一旁的冷怀璧只是轻轻笑着。 「不说这了。」齐玥尴尬,刻意咳了一声,山回路转。「怀璧你来说说昨日发现的事。」 「是。」收集情报是冷怀璧与祺祺的任务,当然齐玥若空闲或良心发现也会到街上绕上一绕听听八卦。 稍微整理下,便侃侃而谈:「在城外五里处的一个林子里,被人发现三个男人惨死,不仅头颅被割掉丢弃一旁,连眼睛都被挖了出来、手指一根根被硬生生地扯断,身上毒药被搜括一空。后经查证,那三个男人是齐月盟弟子,也是武林榜上第三级参赛者。当然,令牌已经不在他们身上。」 果然开始了!寒若风沉吟。 「……东越盟所为?」 冷怀璧顿了顿,「不,虽然身首异处,但东越盟一向干脆俐落,以死状来看更像天煞一盟所为。」 「天煞一盟以酷刑闻名,这么说来也不错。不过……三大盟已经联合召开武林大会为消靡之间的纷争,怎么还会在这眼皮子底下杀人?」 「召开武林大会后,三大盟的动作虽收敛许多,但他们的纷端未决,厮杀之事是常有的。不过以这三人惨状来看,我倒觉得不是三大盟所为,而是有人嫁祸。」 「会有谁如此胆大妄为?」一口气杀了以毒为长的齐月三人,又熟知另相对二盟的行事手法杀人予以嫁祸之,这人是不容小觑的。然三大盟势力庞大难免与人结怨,只是人人惧怕其威权无人上门挑衅,可这人却是如此歹毒,明显已经与三大盟过不去了,何况是在武林大会即将开始的一个月内,实在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一举挑衅三大盟的威严?且由一举杀害齐月三人看来,那人能力不低。 「还不知道。但照其人武功与行事看来,只有三大盟里的人才可能如此大胆一举挑动三盟,因此判断此人可能是三大盟内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东越盟派去齐月盟的间谍所为?」 「有十分可能,但也不排除他盟他派所为。」 「这么说来,以此时机内,任何人都可能是刽子手,三大盟的人也都可能是叛徒了。」如此一来,武林大会赛前不就已经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也许这就是武林别馆的目的……要比武之人自相残杀,一一胜出的人便是凌驾他人之上的高手了。如此变相的挑选武林盟主的人选,也许这三人会是武林别馆内定之人所杀。 「这么好的机会谁会放过?现在是人人自危。」齐玥冷哼。 「师兄的处境已经很危险,尤其又是以盟主令牌晋升二级,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也许这三个齐月盟人只是牛刀小试,真正的杀机在不久以后便会袭来!我们得万分小心。」冷怀璧凝着脸说完,气氛已十分沉重。虽然这地方已经布下漫天药幛,但并不保证十分安全,手法比他高明的人在江湖中多得是,有心人还是闯得进来的。尤其又因为现在寒若风在武林榜上的显目,也许再过不久杀机就要来到了! 「……师父,我们要换个地方吗?镇上也许已经不安全。」寒若风提议。其实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倒不要紧,一个人不会束缚手脚,但现在多了怀璧和祺祺,武林人士武功高强的人不在少数,若他们群起围之自己怎么保得了他们?何况他们又都惹上东越盟,若再继续待在这里情况会越来越不乐观,也容易被仇家找上,换个地点藏身会是比较好的办法。 齐玥思索了下,便道:「……也好,地点我找,一天后我们就搬去。晚餐前回来。」说完,纵身掠窗离开。 「师兄,其实你不用顾虑我们的……」冷怀璧苦笑。他早该知道他们迟早会给师兄给带来麻烦的……从以前开始,他在别人的眼中就只是个麻烦……一个多出来的麻烦…… 「怀璧,别胡思乱想。」寒若风盯着冷怀璧忧伤的眼。他的怀璧背负太多痛苦了,一时间不能适应别人给予的关怀也不要紧,只是他不希望怀璧总是耽溺在自卑自怜中。「你是我的师弟,我当然要照顾你。」 「师兄……我是不是总是给你带来麻烦?我不想这样的……」哀伤的语调,闻者揪心。 「怀璧,麻烦也不要紧,我心甘情愿你麻烦我。」 寒若风终于明白,十年前为什么怀璧不找他……因为被人嫌弃、被视为麻烦、被认为不必要的存在,怀璧早就变得比别人独立,却也比别人胆小,不敢依赖、不敢麻烦、不敢说出心事……他的怀璧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过,有谁停留在他身边过的?他差点就失去看着那双眼的机会,如今失而复得,无论他对怀璧存着什么样的感情,他都甘心为怀璧牺牲,只希望那双眼里总有一天会盛满盈盈笑意。 怀璧的眼会发光的,只是现在时机还未到,所以眼中的星子黯然无色。 「你就放开心胸,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与亲人,好吗?」 「师兄……」 「不相信我吗?那么这样吧。」寒若风举起左手,五指朝天,振振发誓:「我寒若风以性命为誓,决不丢下师弟冷怀璧,若不遵守,愿遭──」冷怀璧越听心越惊,一把捂住了正要发下毒誓的口,大叫:「师兄,别这样!」 「也行。怀璧,我不要你报恩,我只要你与我并肩而行。嗯?我可答应你不发誓,你也答应我?」包容的笑,寒若风眼波温柔。 「你好狡猾……」明知道他这样做等于是在逼他,可是他却无法不理…… 「不答应我就继续发誓了?」 「不要!」 「那么你的回答呢?」 「我……」他不知道!不知道!他真的可以奢侈的拥有别人的关爱吗?老天会不会惩罚他? 寒若风叹了口气,「怀璧,与我并肩这么难吗?我只是想要与你站在平等的地位,并非是你的报恩啊……除非你不需要我,否则我决不丢下你的!」轻轻拥过冷怀璧。「相信我,答应我,否则我要心碎了。」 冷怀璧的胸口要被寒若风的拥抱涨破了!试问昔日至现在有谁对他这般好过?有谁这般拥抱过他?没有,除了死去的娘亲外,一个也没有,就连那个父亲也没有!只有寒若风待他好,将他当成亲人朋友……只有他…… 「……好……好……」冷怀璧热泪盈眶。「以后怀璧的家人就是师兄了。」 好,就与你并肩同行,相互扶持,决不背叛你!师兄。 *** 夜深人静,阵阵虫鸣中夹杂着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响。冷怀璧侧身跨在栏杆上,一脚搁在栏杆上,背倚梁柱,衣襬随意垂下随风飘动,长发纷飞,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出奇洁净与清丽,宛如夜半的出水芙蓉。他面前还摆了一盘小菜、一壶小酒,一面喝酒一面侧耳听着那天然的音乐,特是闲情逸志。 那双眼,黑瞳中住着一弯月娘与几颗星子,越看越发觉得闪闪发光,柔和的光芒似在黑夜中草丛里穿梭着的萤光点点,那清澈又涌着流光的眼神令人心动。 夜凉如水,寒若风方才沐浴出来看到的便是一幅画。 有多久没见过那种眼睛了?这眼神与十多年前他见过他的那一面相比,更是璀璨胜昔日。 寒若风不由得心动而笑了。 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见到怀璧这样的眼,那仿若上等璀璨宝石的眼,令他心醉的眼。 「怀璧。」轻声喊着,寒若风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要柔得像可以挤出水来了,就怕惊扰了月下赏夜的精灵。 冷怀璧一回首,眉眼弯弯,露齿而笑,便是临崖而立的飘逸神仙也比不过。 「师兄。」这一声「师兄」叫得真切,寒若风心想就算师父当日在怀璧穷困潦倒成为乞儿收他为徒时,一定没听过怀璧这样叫过他。然这一声「师兄」真真切切唤进他心坎里,他知道怀璧终于开始接受他,无论朋友或亲人,他乐见怀璧这样开怀。 「师父可要吃醋了。」寒若风一跃而上冷怀璧对面的位置,随手便拈起小菜送入口中。 「为什么?」冷怀璧歪着头,眼中写满不解。 可爱啊可爱!他的怀璧终于懂得放任性情了! 「师父收你为徒时,一定也没听你这样唤过。」怀璧自冷家的燎原之火后便流落街头,一时三餐不继无以温饱,一日昏倒路旁,师父救了他一命且看他孤苦无依、资质也好,便收他为徒。后来师父云游,他便进入了东越盟当药师。曾问过他进入东越盟的目的,然而他却笑而不答,笑里有悲伤。 「怎么会没听过?我一样叫他师父啊。」说话间,冷怀璧已为寒若风斟了一杯小酒。 望着他熟练的手法,心知过去冷怀璧一个人一定也时常在半夜这么做。 对影成三人,那是多么的凄苦! 「什么酒?」寒若风不打算点破,生怕这抹清灵稍纵及逝。 「冰镇梅酿,是我自己酿的粗醅。师兄不介意便尝尝。」多年来,只要冬日一到他便会采梅酿酒,总想着有一天会有人与他共品,只可惜在今夜之前从没实现过,现下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与他一同品酒的人了。冷怀璧为此是很开心的,尤其那个人还是他的师兄,宽容接纳他的人,是愿意与他并肩而行的人。 小心捏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浅紫色的酒汁,微酸又微甜的味道,入喉温润而不辣,醇香在口中缭绕不去,口颊留香,微微的酒香会从呼吸中吐露出来,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这醇酒中了。「怀璧真是好手艺。」 原本提心紧张期待的面容顿时放松下来,那张今晚一直笑着的面容更是灿烂了。「师兄喜欢是怀璧的福气。」 「怀璧若不介意,以后师兄与你一同共饮,一同赏月赏夜,可好?」寒若风自斟一杯,举起酒杯朝向冷怀璧,柔声道。 怀璧,别再一个人喝酒,那令人心疼。以后,有我。 凝视着那张俊朗的面容许久,眼中流光百转,冷怀璧才缓缓举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地道:「好,以后怀璧只与师兄一同月下饮酒,共赏良辰与美景。」 他的怀璧! 他终于走进他的心了! 「有怀璧这句话,师兄死而无憾。」 「有师兄这句话,怀璧也无憾恨了。」 两人举杯饮尽,然后或吟诗作对,或高歌一曲。 月色太美,两人的心底情愫暗生,懵懂所以。 「怀璧,你还是笑着好看。」 「那以后我便笑着。」 如是说,冷怀璧便会做到,以至于破天荒的,敌人来袭时,他仍笑着应对。 凌波步伴着云上飘,一个如水一个流云;龙泉剑随着漫天药幛,一个悠然一个飘忽,一抹朗笑一弯清笑。 天衣无缝,难逢敌手。 他们绝尘而去时,已无人能追。 第六章 方甩开敌人,冷怀璧已有些体力不支,毕竟他不若寒若风那样的习武之人,只得在寒若风的掩护之下找块地方藏匿休息了。 「怀璧,你不是不会武功吗?怎么云上飘使得如此绝艳?」稍作休息,寒若风便已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与人缠斗一番。思起冷怀璧那身法流畅的轻功云上飘,他不禁疑惑地问出口了。 那飘然的身法,果真适合怀璧不过了! 冷怀璧一笑,调整好呼吸才道:「是不会,师父也只教我轻功而已,我的身子能练轻功已是极大的恩宠了。」不似师兄你,身怀绝高武功,面对敌人来袭一样面不改色,息不沉滞,我有的不过是一身使药之技。自己真的好没用啊…… 「想什么,先休息要紧,师父他们应该也快来了。」心知冷怀璧又往心中黑暗的一面钻去了,不由得拍拍他的头,给予安慰,本想问些某事他也问不出口了。 头上的大掌传来源源不绝的暖意使冷怀璧一楞,不过却也欣然接受了,心里窃喜。 好开心……以后自己的家人就是师兄了…… 「师父他们应该没事吧……」那些突袭的人武功虽不比寒若风,但看来还是出于名派之徒,不知师父与祺祺是否平安? 「没事的,师父的武功你还不晓得吗?保证祺祺少不了一根毛的──怀璧退后!」话说一半,耳边细微风声犀利,寒若风蓦地拉过冷怀璧,一手持着他的腰肢,一手握着剑匣。 「只是一根毛吗?」凌空而来,不是齐玥那总带着一点揶揄的声音,而是一把从没听过的低沉嗓音!寒若风与冷怀璧齐齐绷紧了身体,警戒地望向四周,却只闻其声不闻其人! 来者是友?是敌? 「呵呵呵……寒若风,将你身上的齐月盟主令牌交出,饶你一命!」邪魅的笑声震痛两人的耳。寒若风拧眉,心里盘算着这人的实力,能内力透耳的人并不多,只怕这次是真的遇上世外高手了! 「师兄,这人大概是杀了齐月盟三人的那人……」冷怀璧低声道着。方才袭击他们的人之中,他便看见一双如野兽般发亮的眼,嗜血的眼神让他不禁全身寒颤!他曾经也在某个人身上见过的……那是足以焚毁他的眼神!这……是那个人吗? 「唔!」不及多想,他痛哼一声,没有内力支撑的他似乎对这魔声贯耳有些不力,额头渐渐冒汗了,冷怀璧真气自己的不济!寒若风见状,连忙以掌心覆在他的后心,一股暖流缓缓滑进冷怀璧的体内,暂时舒缓了他的不适。 待体内气息回复,冷怀璧抬起微微苍白的容颜望着那始终温柔保护的人……他始终远了这个温柔的人一大截……何时,才能追上他,真正与他并肩呢?身上的某处隐隐发痛……何时,才能真正远离那个梦魇? 「我知道了,别多说话。」寒若风凝着脸,见冷怀璧乖乖点头才转而向对方道:「阁下何不现身?偷偷摸摸岂是君子所为?」 「哈哈哈,君子?你们心中早认定我是杀死齐月那三人的凶手了,还说我是君子?阁下的话好一番表面功夫啊!」嘲笑中有太多的不屑。 难道不是他杀的?寒若风沉吟。 「寒若风别多废话,将令牌交出!」 「你杀了那三人,已有令牌在身,何苦逼在下交出?」 「寒若风,这世上谁都知道盟主令牌珍贵无比,可无条件晋升第二级,岂是那些庸俗的令牌可比!」 「依阁下之力,以第三级资格一一晋升并非问题,为何苦苦逼着在下?」 「我做的事你没资格来评断和询问!你到底交是不交!」 「不交又如何。」 「不交?」那人又笑了,笑得猖狂之际,寒若风与冷怀璧的面前飘下一条发带。「那你们准备为他们收尸吧!」 「祺祺!」冷怀璧惊叫失声,血色顿失! 那发带……那发带是他今早亲手为祺祺系上的……他还记得那系在祺祺的发上是多么的合适……如今……发带上还缠着些许乌丝,可祺祺人呢? 「师兄,祺祺他……他……」眼眶一红。 「怀璧,冷静点。有师父在,祺祺一定平安,那人不过以一条发带来逼我们就范,证明他没抓到师父与祺祺,否则丢出来的不会是一条带子而是他们的尸体了!」寒若风安抚着他,心里也明白这人一定与师父他们遇上了,只不过没抓到他们。他想本来这人一定是准备以师父他们来与他谈判,但没料到竟给师父他们逃了,然他还是疑惑着师父他们没来与他们会合,到底是上哪去了? 「真……真的吗?」 「真的,他们没事的,我保证。」 「……嗯……」相信师兄吧。师兄是不会骗他的。 「寒若风速速将令牌交出!」敌人不耐烦地喝。 「不交。」 敌人大怒,只闻周身风吹草动,几道利气凌厉飞来,寒若风急以剑匣一挡,抱着冷怀璧左闪右躲,并不还击。 「交不交?!」 「不交。」同样的答案,寒若风只觉好笑了些,差点噗嗤就笑出了。 喀喀喀!三只银箭以三种方向迎面袭来,没射中寒若风却不巧钉住了冷怀璧的衣角,反作用力使得冷怀璧自寒若风手中脱出,跌在地上! 「怀璧!」寒若风的笑容破裂了。 「师兄,我没事……」冷怀璧说话间,寒若风要向冷怀璧扑来却又被一道凌气给划了开距离!寒若风紧急转身一避,然后便是满天的箭矢飞下,连忙右手一转剑匣,挥成一张网扫掉利器! 反观寒若风忙得不可开交的身影与暗器一战,冷怀璧这边除了是被钉在地上外,并没有多余的伤害接踵而来。这让寒若风松了口气。 然而耗掉的体力更多,情势却是敌暗我明,十分不利。再拖下去只怕性命不保,连带冷怀璧也受威胁。 「寒若风你交是不交?!」 「不交!」可恶!寒若风见情势越来越麻烦,索性一运力将木制剑匣震开,一抽龙泉剑,反手舞了起来。流光剑影之间,寒若风一边劈断源源不断的漫天箭矢,一边接近三步远的冷怀璧,于箭雨中如流云行走,直到逼近冷怀璧身边时箭矢莫名突地骤少,眼看时机不可错过,抄起正拔出钉住衣角箭矢的冷怀璧,让他回到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交出令牌!」 「不交!」暖意在怀,寒若风放下心中大石,展唇一笑,左手抱紧了冷怀璧,悄声与冷怀璧说了一声:「要走啰!」在冷怀璧来不及反应时他便身法一变,连连退后三大步,流水般的步伐已经展开,瞬间掠过身旁的草木一跃而去!敌人惊破残影,才晓寒若风两人已经离去,再追已来不及 第七章 睁开眼,触目所及是网丝成堆的屋顶,与看来似乎将要拦腰折断的屋梁。冷怀璧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了,他昨夜与寒若风逃奔来此。 随手一摸,他这才发现他随身的玉佩不见了!想必是昨日奔逃时掉在半路了!玉佩会被那人捡了去吗? 忆及那双野兽般的眼,冷怀璧心中一紧…… 幸好……幸好不是回到那个残酷的地方……玉佩丢了没关系,只要师兄给他的玉佩还在就行!唯有那个是绝对不能丢的! 坚定地抚着自己的胸前,冷怀璧庆幸那块暖暖的莹玉还乖乖无事地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掀被而起,这才发现身旁的寒若风早已离开,伸手探探温度,才晓人早已离去多时。微微叹息,他多年来没有像昨夜那般……一觉无梦。往日就算有梦,也只是梦魇与痛苦,从不像待在师兄身旁那样的安心…… 推开屋门,刺眼的阳光晒了进来,冷怀璧抬臂微微一挡,发现日正三竿,看来他是睡了很久,也难怪寒若风早已出门,想来应该是去镇上买日常用品了。 咕噜噜……尴尬的声音从冷怀璧的腹中传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红了脸。 幸好师兄不在,不然可失态了!冷怀璧怏怏地想。 肚子饿了,眼看寒若风也不知何时回来,冷怀璧便四处环顾了下,想找找是否有些野生蔬果可食,却惊见有个闪闪发亮的物体,心一慌,他忙快步往西去。 其实他一点儿都不担心会遇上危险,因为这林子隐密,且周围有他撒下的迷魂幛,一般人应该是闯不进来,当然寒若风除外。 不过他误算了……他以为发亮的物体是寒若风在迷魂幛中困住,但他没算到眼前躺在地上的这人也不算一般人,能够平安无事到达迷魂幛的最后一层,的确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对于地上蒙面的布已经脱离面孔的男人,残暴无情之名他是听过的。冷怀璧该转身逃离,或撒下药散毒死这人,或是借这人握在手中的柳叶飞刀一举杀了他的……可是这人受伤了,他身边的草地沾满了血,弯延而下在一个低洼的坑洞中汇成了一个暗色红滩,且口中不时低吟痛呼,再看看他的脸色……印堂发黑,嘴唇发紫,显然是中毒了! 这下,也许不用自己动手他便一命呜呼了!冷怀璧失笑。 不过既然这人已受伤,且不是昨夜追杀他们的那人,那么发挥药师的医德救人也是应当的吧?况且依这情形看来,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是男人。 因此,冷怀璧背起了他,明显地感觉移动他的那一瞬间,受伤的身子震了一震,僵硬得不可思议。冷怀璧叹了口气:这个人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警惕着别人啊! 不过,他是不是跟自己很像呢……随时随地都紧张着是不是下一刻就会被拋弃…… 「……你……放……开我……」 虚弱的声音自背上响起,冷怀璧偏头望了他一眼,心中佩服他都已中毒甚深且受伤甚重还能保持清醒与他问话,果真是个武林豪杰! 「我只是带你去疗伤,否则你就要永远困在这迷魂幛中了。」身上背着一个大男人,这对冷怀璧来说的确有点吃力,无法可使,为了尽快将伤者带到小屋医治,只好运起云上飘往小屋去。 「……」男人沉默,奋力张眼后依稀只见一个不算宽厚的背膀与乌黑发亮的发丝,还有自这人身上缓缓散出的莫名药味…… 他是谁?脑中疑惑,闪过几个可能人选,却没一个像他。 是谁好心救了一个以残酷闻名的修罗呢? 没有想出答案,撑不了多久,黑暗还是拜访了他。 放下男人,冷怀璧早已满身大汗。伸手探探男人的气息与额上的温度,十分烫手,他连忙先喂了男人吃了颗退烧丹,然后去方才赶回来时在屋旁发现的一口井打水。 男人烧得厉害,已经失去意识,冷怀璧心知他身上的毒也可能发作了。因此加紧了脚步,拧了条湿巾盖上男人光洁的额头后,他顺手又喂了一颗解毒丹,而且不顾礼仪地一把扯开男人身上沾满血污的衣服。 震撼!冷怀璧无法想象,究竟这男人遇过什么事,竟会将他的身体损害至此──交错纵横的伤痕,一条一条有如大红蜈蚣地爬满他整个身躯!还有那坑坑疤疤宛如下雨过后的泥浆路,一洞一洞的打在他本来光滑的皮肤上!满目疮痍的身体让冷怀璧吓呆了。 呆楞之际,那红秃秃的大蜈蚣突地灵活起来,随之而来的却是那如恶浪般汹涌扑来的回忆! 他的背,隐隐痛起……他还记得那浇了辣椒水的荆棘鞭子鞭在他身上的痛楚……那是仿如毁天灭地的痛,让他几乎以为下一刻就要活生生痛死,却始终在一阵黑暗过后又是一轮新的折磨开始!他想死却死不了的痛! 他也记得在他受着酷刑时,那双野兽的眼总是漾着莫名的兴奋盯着他,仿佛是要将他全身撕扯开来啃咬内脏的透彻!他一直害怕,害怕那双手会扯裂自己,也扯裂自己的自尊与羞耻! 他不能屈服!屈服的下场便只有毁灭一途,他怎能放任自己堕入那永无止尽的欲望深渊!所以,无论被折磨的如何痛苦,身形消瘦,口呕鲜血,每日每夜在黑牢中数着指头过日子,也不愿低声下气臣服在那个人的脚下,为他所凌虐! 那一段日子过了多久,他数到最后都分不清了……连日升月落都看不见,每天就只有那条浇了辣椒水的鞭子与他为伴……若不是── 「怀璧!」一声惊呼,将冷怀璧自回忆中拉了回来。他转身一看,竟是寒若风一脸慌张地向他奔来,他倒是很少见到寒若风如此紧张的模样呢!就算是在战斗之中,寒若风的惊慌也从不轻易显示的,一概的翩然,一派的匆容。 「师兄,怎么了?瞧你慌的……」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寒若风是一路从镇上以凌波步赶回来的!他想过了……若是追杀他们的那人与夜闯武林别馆的人是同一伙的,那两人武功之高,就算闯个十来个迷魂幛也不是问题!而且追杀他们的人分明看清楚了他们所逃的方向,以时间来算,就算再怎么迟也应该追到了!而他却因为一时大意,自信太过而将怀璧一个人放在山上,他心急如焚才一路冲回来。 只是,映入眼帘的却是怀璧一身的血! 难道他来迟了? 「师兄莫要着急,这血是别人的。」冷怀璧微一侧身,寒若风便看清了床上躺的男人。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纳闷了。 「他是谁?」这个看似伤重的男人生得一副俊俏的脸孔,剑眉飞扬,斜插入鬓,鼻若悬胆,唇-瓣此时紧紧抿着,有着虚弱苍白的坚毅,这容貌真是世间少有。寒若风此番想着,却也忘了他自己也是世间少有的俊男子。 「天煞盟护法,修罗。」 寒若风楞了一楞,起先不明白为何冷怀璧这么肯定且清楚,随后一想他曾是东越盟里的重要药师,会见过修罗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那个脾气爆躁的小孩原来长得这么俊啊? 「他怎么会在此?」寒若风走近床边,皱眉看着修罗一身血,脸色发黑且气息危弱地躺着,再怎么外行的人也知道他中毒了。听白羽尘描述修罗应该是追夜闯之人去了,果真是应证了白羽尘所说的,修罗没追上敌人。不过照他这一身血看来,那人定也是不好受了。 两败俱伤吧? 「我无意中发现的,他伤得很重,只好将他带来。」说话间,冷怀璧抬手检查修罗身上的伤,结果却为他大惊! 「这是?!」 「怎么了?」寒若风趋前一看,只见修罗胸前血污满遍,用布巾擦去了却又缓缓涌了出来,且依稀可见那些血水是从大约十来个像是针孔般的**穴冒出的! 「这些血眼是……」 冷怀璧轻轻按了按那些血口,脸色有些惊惧,却很快地被他掩饰下来。 「怕是牛芒针了!」 「看这情形,针头没入骨肉,恐怕棘手了!」寒若风头痛。这种伤最难治,光看这情势也知针是还埋在修罗体内了,而且修罗又中了毒,全身上下也只有他胸前有伤,可知这针头上是喂了毒的!若是不将针取出,就算解再多的毒修罗也必死无疑了!只是,针怎么取?血眼里只看得见汩汩冒出的热血,却看不见针头啊!怕是要割肤切肉才能将针取出了,但这血眼少说也有十来个,若真这么做,修罗的胸口不就变成烂泥了?到时修罗不是被毒死而是给他们医死了! 「怀璧,你可有好法子?」 「……这伤需要师兄浑厚的内力相助才能医治。」略一低吟,冷怀璧的眼黯了下来。他怎么也不愿想起这牛芒针是谁的绝活……然这时候偏是教他给想起了……是啊……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残忍嗜血的人是怎么样折磨过他;是怎么样以这牛芒针傲视天下,仇恨快意;是怎么样在他身上留在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连他的心都毫不留情地打碎的! 他以为他终于逃出了……想不到那人竟也追着他来了! 「怎么治?」 「此伤必须师兄将内力集中于手掌中,不以推为进,反以吸为主,轻压伤口将针头压出,然后以凝聚的内力吸附针头,再一股作气地将针抽出。切记,动作要快,眨眼即成,否则修罗所受的痛苦会在抽针的过程中增加一倍!」 「我知道了。」闻言,寒若风凝重地点点头,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凝聚内力。 「我在一旁帮忙止血与找血眼。」 待冷怀璧备好干净的布巾与药膏,寒若风也早已准备就绪,如临大敌。 「动手吧。」 语毕,寒若风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两手各压一个血孔,在汩汩冒出鲜血的孔洞中寻到一点发着银亮的东西后,食指与中指夹住它,便一运力地将针抽出,在空中洒过一弧血路!动作眨眼即成! 针离体肉,昏迷的修罗随着寒若风的动作隐隐发出痛吟,感觉有人在他胸前抽着他的筋脉一样! 痛到极点,冷汗直流! 可寒若风的动作丝毫不停滞,他明白他多停留一分修罗便多痛苦一分,因此两手连连压孔抽针,在几个来回后,冷怀璧几乎擦不完修罗胸前的血液时,寒若风终于停手了。 「怀璧,你帮他看看还有无针头尚未取出。」寒若风挥手擦汗,感觉自己疲累得只能虚软地抬手,有些苦笑:做自己不习惯的事还真是累人啊! 「好。」冷怀璧擦去最后一抹血丝,手快地涂上药膏后,以掌轻轻压在修罗胸前检查。这时修罗已经苍白着脸孔彻底昏了过去,一张俊邪的脸庞显得脆弱,好似大哭大闹后疲惫而睡的天真小孩。冷怀璧意想不到这天煞盟的修罗竟也会有这种神情,终是忍俊不禁。 「怀璧,笑什么?」寒若风休息片刻后,感觉体力渐渐回到体内,也不再觉得累了。 「只是想不到残忍闻名的修罗竟也有这样孩子般的面容。」收回手,冷怀璧又再修罗身上涂了一层药膏后,便开始为修罗包扎起来。 「是啊,我也觉得他像个小孩呢──坏脾气的小孩。」寒若风呵呵笑着。「他没事了吧?」 「没事了,牛芒针皆已取出,我也已经喂了他解毒丹了,以他的武功修为大概要修养个十天半个月。」 「这么久?」寒若风诧异。修罗好歹也是武林榜上响叮当的人物,榜上前五名的他都能受这么重的伤,想必对方一定也是近盟主或盟主级的人物了! 「若是平常人来受……以我来说,可能就不是躺个十几天就能了事的!幸好修罗他武功高强、内力精深,否则躺在这儿的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寒若风听得心惊,心里正是惭愧他竟自傲地将冷怀璧丢在山上,设想不周。如果今天受伤的是怀璧,那他可怎么办? 「抱歉,留下你一个人……」 「不,师兄,怀璧并非这个意思,别自责。」冷怀璧急忙解释。 「怀璧,若今日换作是你受了伤,将你丢下是我的过错,我怎么能不自责呢?」 「师兄,别这样……你存心要怀璧不好受吗?怀璧从来都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或包袱的……」 「不是的!我只是在警惕自己。」寒若风轻轻拥着冷怀璧,「你不是我的包袱。放心,以后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嗯,我相信师兄的。」体温陡升,冷怀璧热着脸望着环着自己的那一双大手。 师兄他总喜欢这样轻轻搂着自己……似乎喜欢与人的肌肤相触呢…… 「那么,我买了一些菜和一只鸡,我们去做饭?」寒若风贴着冷怀璧的耳际轻声道。 「不,我去就好。师兄方才运了力,现在还是多多休息。」脸更红了,忙挣脱寒若风的怀抱。 「那好吧,我就帮你照看修罗。」 「谢谢师兄。」低垂着脸,久久尚未褪去的红潮让冷怀璧拔腿奔出。 寒若风无声地笑了。 怀璧脸红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修罗昏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寒若风正与冷怀璧在屋内的一张小木桌上吃着饭。他眨了眨眼,瞄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时正夕阳西下。 「你终于醒了。」寒若风先注意到他,放下筷子向他笑着。 修罗对于眼前这个俊逸的男人感觉不到杀意,只有那脸上浓浓的轻和笑意,脑中思绪百转,明白他就是寒若风,也明白寒若风对他没有任何威胁,心中方才陡升的敌意也瞬间消退了。 「是你救了我?」想不到那天怀着恶意试探他的寒若风竟然是这么好的人啊!不过,别奢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报! 修罗挣扎着要起身,却因为拉扯过大使得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绽出血花来!冷怀璧一惊,连忙过去扶住他,小心翼翼地扶他坐好后,快速地巧手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 「你的伤很重,别乱动!」说话间,冷怀璧双手已经忙碌起将沾满血渍的白巾换下,重新绑上干净的。 「修罗,你认为我会这么好心吗?」寒若风促狭。他与修罗当然都记得他主动挑衅的那一天,他不认为修罗会感谢他的好心,当然这是得在他救了他的前提下。这世间唯有他这个师弟才会这么善良去救一个对他来说来路不明、一看就知道是个大麻烦的人吧。 修罗的眼闪过怒意。 他就知道寒若风不是个好东西!他瞎了眼才会认为是他救了他! 「别动气,你还不适宜用内力。」有些好笑又担忧寒若风与修罗剑拔弩张的场面,冷怀璧却一点也不含糊地将伤口重新包好,并在修罗杀意蹦出的瞬间按住了他准备掷出飞刀的动作。 「少废──」修罗低头看了冷怀璧一眼,正要挥开那双关心的手,却撞进了一潭清泉中,他还见着了泉中倒映着身影的自己。 修罗呆住了,连柳叶飞刀掉落床铺也不自知。 「怎么了?」呆如鹅的修罗让冷怀璧感到莫名。 修罗没作答,因为他早被那潭清泉给吸了进去。 那双眼,碧波微荡,涟漪轻散,柔柔的、清澈的、纯真的注视着自己,从中读取出来的尽是善意与温柔;那声音,如深谷幽泉流泄,圆滑地划过他的心湖,使湖面为之一震,缓缓溶进湖底,触动心里最柔软的一个地方……他想起来了……那头乌亮的黑发,那个不算宽厚的背膀,那个无视于修罗之名好心救了他的人…… 「是你救了我。」肯定的,他曾经在那个背上趴过,自然知道那时的温暖,也永远忘不了曾经有个人这么待他。 「……是我。当时见你闯进我的迷魂幛中昏倒在地又受伤甚重,才将你救了回来。」其实他不过是误认了修罗是他的师兄罢了。 「你知道我是天煞盟的护法修罗吗?」 「知道,我见过你一次,大名鼎鼎,怎么可能不知道。」冷怀璧垂眼看着自己阻止修罗却反握住的手,那被握住的力道让他有些疑惑。 「既然知道还救我?你不怕……」 「怕什么?你不过是个受伤的人,我想换作是别人也会救的吧。」冷怀璧笑了笑,神色轻松,一点儿也不畏惧名为修罗的男人──一个踩着别人的尸体与鲜血活过来的人。 「不……」不是的!见过他的人都视他为毒物,最为残酷的毒物,没有人愿意付出少许的温情对待过他!除了冷怀璧,便再没有人…… 「修罗,怀璧是比我好太多,你要感谢他也吃过饭再感谢吧!你不饿,怀璧可是为了照顾你饿了一整天呢!」抽回冷怀璧的手,再将他安置在饭桌前,殷勤地为他挟菜。 让冷怀璧饿肚子这一点是让寒若风不能忍受的一点。明明中午他期待着与怀璧再举杯畅饮或高歌一曲,顺便等等师父可能会送来的飞鸽传书,岂料怀璧竟随手做了他的份后,自己煮了一碗粥就随便吃了。午饭吃得不尽兴,怀璧又一整个下午都在注意修罗的伤势,也没什么空闲的时间理会他,害他只能到外头去猎猎野猪来加菜了。 「你有什么资格──!」望着自己空空如也、顿失温暖的手,修罗气煞。 「师兄?」被动地举箸,冷怀璧十分不解寒若风怎么忽然心情变坏了,还说了这番酸话来刺激修罗。 师兄与修罗这么合不来吗? 闻冷怀璧讶异一唤,寒若风才总算清醒过来。 明了自己做了什么尴尬的事后,他歉然地笑了笑:「抱歉,修罗,我不该这么对你说话,就当我是饿昏了头吧。」 「哼!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少一顿饭会怎样?还亏你是武林中人!」 「真是对不住,请原谅我。」 「混帐!鬼才原谅你!唔……痛!」话说太多,呼吸太猛,结果修罗又扯痛伤口了,冷怀璧连忙安抚:「别说了……你的伤需要静心休养……」 「修罗兄,真对不住,你就接受我的道歉好好休养吧……」 「谁跟你称兄道弟!」抚着胸口,修罗气弱却势盛地大叫。 「修罗……」 「再叫就割破你的喉咙!」 一个谦卑道歉,一个勃然大怒发着脾气,受了伤却随时准备飞刀相向。冷怀璧暗中叹了叹气,劝他们不得,只好既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们斗来斗去。 正当不知所谓之际,破空传来翅膀振飞的声音,噗噗嗤嗤地从窗口飞进一只白鸽,然后停在寒若风的肩上,脚上一圈银光惹人注目。寒若风与修罗同时停止了争吵,齐齐看向白鸽。 「是师父吗?」冷怀璧大喜。 寒若风已经熟练地解下白鸽脚上的银环取出一张小纸条。 飞快扫了一遍,皱眉:「不是师父写的。」 「那是谁?」微微失望,冷怀璧以为终于等到齐玥的消息。 「是天煞盟主。他说师父与祺祺在他那里,安全无虞,要我们不必担心。」 「天煞盟?!」冷怀璧惊楞。「天煞盟主抓走师父他们吗?」 「还不确定,不过这只白鸽是师父的,既然能用师父的白鸽送信,证明师父应该没受到多大的威胁,安全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那信上有说师父在什么地方吗?我们去找师父……」 「没有。他要我们别找,武林大会后自然会再见。」 「可是……可是天煞盟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抓走师父与武林大会又有何关系?难道他要用师父来要胁你交出令牌吗?」 「才不是!盟主不是脑袋这么简单的人!」一旁的修罗忽然插口,寒若风与冷怀璧两人齐齐回头。 「修罗兄,我差点都忘了你是天煞盟的人了。」寒若风恍然大悟。「那么你来说说你们盟主的用意为何?」 「我说过别称兄道弟,混──」本欲发作,但修罗一见冷怀璧那双直视着他的清丽眼神,而且胸前的伤口还阵阵发痛,为了冷怀璧与伤势着想,只先得按下脾气,耐心道:「盟主位居高位,武功非凡,在武林大会前还不曾听过盟主令牌被夺,若无意外,应是已与你寒若风一样登上榜单第二级。既然如此,他又要你的令牌何用?当然是以你为棋子,替他除掉许多障碍,这么一来武林大会开始后他也能轻松应对。」 「若无意外?天煞盟主的行踪连你也不知道吗?」 修罗瞪着寒若风道:「盟主早在一个月前云游去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更何况榜单上除了你以外,那两个人用的名字是江湖人都没听过的,谁又知道他们之一是不是就是我们盟主!」 「这么说来,你也不确定这信是否为你们盟主所写的了?」寒若风拧眉。 「拿来我看看不就得了!」修罗粗声粗气。 「拿去吧。」 修罗迅速地扫了一眼信最后的签名,笃定地说:「是盟主没错,是他的笔迹。」 「那么……他的用意果然是为了控制我了……」寒若风无声叹息,望了一眼颦眉的冷怀璧,不由的拍拍他的头,轻声安抚:「别担心,师父没事,只是你跟着我要辛苦点了。」 冷怀璧摇摇头,「不,我只是担心师兄。」 「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和你的。」寒若风释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企图化解冷怀璧的忧虑。「相信我。」 「……我知道了。」 「哼!」寒若风的笑容在修罗眼中极为刺眼,不由得不快地哼了一声。若不是冷怀璧阻止,他早就将寒若风用几百只飞刀扎得坑坑洞洞了! 可恶的寒若风,你笑得可真碍眼啊! 总有一天,他要让他后悔笑得这么得意! 第八章 寒若风非常的无奈,也很烦闷,尤其距离武林大会开始只剩下十天,尤其在这么紧迫的时间内他要努力练功,尤其在他想要专注练功时却有个不识相的人跑来打扰…… 「脚步太沉!」 「步法踏错了!」 「你的手抖个啥劲!」 「眼睛!你在看哪啊!」 「腰呢!腰要使力啊!」 「啊!你的内功不精!看看!连棵树都劈不断!」 「修罗!」在寒若风踏错第十三个步法时,终于忍无可忍了。寒若风一脸无奈,修罗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双手抱胸,很是得意。 「怎么?练功最忌心浮气躁,才让我指出几个错误就羞愧得练不下去了吗?」 「修罗,你不回武林别馆也罢,可是能不能别看我练功?」尤其你那一张嘴,能把它缝起来最好不过了! 「为什么不能?你的武功之差,要让我学我也不想学。」修罗不屑地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要在一旁扰乱我?」 「因为……」修罗神秘且神气地笑着,「……我不想告诉你!」 「……罢了罢了,我去找怀璧,你要继续待在这儿就待吧。」收起剑,寒若风摇摇头转身就走。 「等等!」 「还有什么事?」叹气。 「你要去哪找他?」修罗不解。今天一大早起来他就不见冷怀璧的踪影,在小屋前前后后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他,所以他才不得已来看寒若风练功的。 「我知道他去哪了,当然去那找他。」寒若风笑了笑,神情不由自主的浮现宠溺。他这个师弟啊,在上山后看见小屋后面有一大片野生的草药,等修罗伤势稳定后,今早便迫不及待的往那跑了。虽然怀璧也是一个大人了,能自我保护,但屋后不远处就是悬崖,他真怕怀璧过迷于摘药不小心跌了下去。正好有只吱吱喳喳的麻雀烦得他无法专心练功,趁此去找他也是不错的。 「我跟你去!」 寒若风楞了楞,「为什么?」他十分纳闷。自修罗被怀璧救起后,修罗便对怀璧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兴趣,依自己对于江湖上的传言来看,修罗应该不是这么粘人的人才对啊!何况怀璧与他最多不过有过一面之缘,为何修罗对怀璧如此执著呢? 怀璧一旦不见人影他便问怀璧去哪;一到用膳时间便问怀璧吃饱了没,若是同桌吃饭便会殷勤挟菜给怀璧;若是他们三人平日空闲相处时,修罗也总是故意推开他,然后与怀璧亲密的待在一起,一点儿也不把他这个身为怀璧的师兄放在眼里。 对他如此明显的敌意,修罗他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吗?」 「不,只是怀璧是我的师弟,担心他的安危去找他是理所当然,而你又为何要一起去?」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去吗?」修罗口气十分不好。他就是看不顺寒若风对冷怀璧一副疼爱至极的模样,只不过是冷怀璧的师兄,有何资格过问师弟的事! 「……随你。」寒若风想想,修罗说的倒也是事实,转身随修罗跟着。 但他心里某处就是不喜欢修罗时时刻刻粘着怀璧,让怀璧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修罗身上。他恨不得修罗快点养好伤回去武林别馆,永远别再来打扰他们! 他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怀璧自小深受家人的虐待,受了很多的苦难,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修罗这个朋友,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开心呢?他应该要为怀璧感到高兴的才对啊!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底的那股厌恶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而生呢? 脚步突然变得沉重,在寒若风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的心思时,冷怀璧蹲在野草间的身影就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冷怀璧!」修罗开心地跑了过去。 闻言,冷怀璧抬头,一见是他们,不禁露出比天上太阳还灿烂的笑容。 「师兄、修罗。」缓缓站起,将刚摘下来的药草放进随身的篓子里。 「我来帮你拿!」说话间,修罗不待冷怀璧反应便一把抢去了竹篓,往里头一看,净是些他从没见过的药草,有的是叶,有的是根,有的是果实。「你一个早上摘了不少呢!」 见修罗活蹦乱跳的,冷怀璧对修罗的伤也终于放下心来了。 「是啊,多亏了这块灵地,长出许多罕见的药草。」 自他救了修罗后,也过了五六天了,武林大会在即,他得加把劲找些药草有备无患。再者,那夜被敌人所袭,匆忙逃出,一些为师兄强健补身的药材也没带出来,才出来找找有无代替品的。 「那么以后我来帮你摘!」 「不用了,你身上有伤,还是早点养伤为要。」冷怀璧笑着婉拒。老实说,修罗对他异常亲切他是很高兴没错,可是有时修罗的热情却让他手足无措与备感压力。虽说不是畏惧于修罗残酷之名,但他从小独身惯了,除了师兄以外,他实在是不擅长与人来往。就连在东越盟的那段时间,除了祺祺与师父之外,也没有任何朋友。他真的不懂得怎么跟修罗相处。 「我伤早已好了大半,别推辞,以后我来帮你!」修罗自信地道,「你看!那儿有个长得奇怪的草,我们去看看!」他抓起冷怀璧的手往另一个方向去。 「等等!师兄他……」冷怀璧被迫拖走,不忘方才与修罗一起到达的寒若风反常的无言,担心的回头望,却看见寒若风一张似忧似郁的脸,再也不是那暖若春风的笑容。冷怀璧有些惊异。 「师兄……师兄……」反复的呼唤,寒若风却像被催眠了般,毫无生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 「师兄……」 「走啦!」再一次,修罗见不惯冷怀璧依依不舍的模样,强力将他拉走了,拉离寒若风的眼前。 而呆在原地的寒若风自始至终插不上话,对于热情洋溢又强势的修罗,他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与冷怀璧亲密的模样。 怀璧好不容易接纳他的,他应该是跟怀璧一起把酒言欢,或静静赏风景,或畅谈彼此的故事,而不是让修罗抢走怀璧而将自己遗落下的…… 他想追去,却觉脚下生根,再也动不了一步…… 他的怀璧……不需要他了吗? 清风习习,在闷热的夏季里有这样的微风吹拂是再凉爽不过了,可寒若风却觉得烦躁,尤其想起下午修罗与冷怀璧亲密的模样,只觉心头有上万只蚂蚁爬着、啃着。 那滋味是寒若风生平第一次尝过。他反复思量,自己的心态究竟是怎么了,可烦闷缠绕在心,尤其在想起修罗那得样的模样,他简直快不能自已,真想立刻将修罗丢下山,永世不见! 是因为怀璧不再只注意自己一个人了吗? 是因为怀璧的身边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照顾他、关心他了吗? 是因为怀璧,终于要脱离他的手臂了吗? 是因为怀璧可以独立飞翔了? 就算如此,他又为何要烦闷?又为何要有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又为何一见到怀璧对修罗笑着就觉得心里有种又酸又痛的感觉? 怀璧终于有朋友了他应该要很为怀璧高兴的啊!为何…… 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 「师兄,别再喝了。」欲再灌下一杯黄汤,却教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的冷怀璧给止住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听从了冷怀璧的话,寒若风无力地放下酒杯。 「……师兄,我很少看你这么喝酒的,有心事吗?」冷怀璧在寒若风身旁坐下,将酒瓶摆到一旁去,避免寒若风又举杯浇愁。 寒若风抬眼望他,那若深潭映着星光闪闪发亮的瞳眸似乎在引诱着他说出心事,可心底浮出一股不愿的情绪,硬生生地将话给压了下来,转成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可是师兄的样子很反常……」冷怀璧担忧地说。他的师兄从来都是从容自由、悠闲自在、温柔带笑的,他不曾看过他那样喝猛酒,何况还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外喝,不敢让他知道。 「……」寒若风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师兄,你若认为怀璧能够与你并肩同行,为何不对怀璧诉说你的心事让怀璧也为你分担一点?还是说……你认为怀璧不够资格?」说到最后,冷怀璧的眼黯然失色,变成墨色无光的石头。 「不是的!我只是……」寒若风急忙否认,然后便是深深地叹息。 「我只是心里很烦很闷,不知道该怎么自处……」 「……师兄遇上什么事了?」 「……你也看得出来修罗与我不合吧?」挣扎了下,寒若风还是决定对冷怀璧说了,也许冷怀璧会知道他是怎么了。 「怀璧知道。」修罗三不五时便会找师兄的麻烦,总是故意冷落师兄,这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这跟师兄郁闷有何关联? 「……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修罗。」不喜欢你跟他待在一起,不喜欢你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喜欢你被牵着走,不喜欢你喊他的名字…… 「师兄?」冷怀璧惊诧。寒若风一向温和待人,总是面带微笑,很少听他说对谁不满或讨厌谁的,而如今他竟然说他不喜欢修罗?「修罗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吗?」 「……并不是生气……只是……心里有点怪……」 「是什么事?」既然修罗惹怒了师兄,那么他得叫修罗安份点了。果然修罗是让师兄烦躁了。 「……我……」寒若风深深凝着冷怀璧,那张俊秀的脸庞、那双清澈的眼睛已经深深印在心底,形成刻印,再也消退不去了。「……我只要一见到你跟他在一起,心里总是很不舒坦……我很不喜欢你对他笑、不喜欢你跟他说话、不喜欢你总是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闻言,冷怀璧呆住了。 片刻,冷怀璧的脸慢慢地涨红了……慢慢地……慢慢地……从白晰的颜色变成晚霞,漂亮地抹在他的脸上…… 瞋目结舌,冷怀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师兄……刚才是不是说了很暧昧的话?! 他的师兄……刚才是不是说了很像告白的话?! 「怀璧?」寒若风不解地看冷怀璧脸红。 「……师兄你、你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知道,不过还不很明白,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吗?」 「我……」冷怀璧羞极了,起身拔腿就奔进屋内,也不给一个答案,寒若风失望极了。 「怀璧……先给我一个答案再跑啊……」怎么就这么跑了呢?寒若风再一次叹息。 不过他的怀璧就是可爱在这种地方啊…… 可爱啊…… 对于寒若风不自觉的告白,冷怀璧翻来覆去足足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日一大早起身,便早已前前后后不见寒若风的踪影了,随即想起今日是寒若风下山采买的日子,倒也松了一口气,不用害怕面对他的尴尬,但是不见他又觉心底失落得很,好似活生生被人从心口挖了一道口子一般……隐隐的疼,隐隐的空虚…… 「怀璧,你在想什么?一大早的对着窗口叹气?有心事吗?说给我听听。」察觉冷怀璧已不在身边的修罗也跟着起身,他知道今日是寒若风下山的日子,先前寒若风每次下山都郑重地托他照顾冷怀璧,可这次却忘了再次叮咛他,想必寒若风是也被他对冷怀璧的猛追猛打给动摇了心。他估计寒若风不会太早回来,于是当下决定把握今天攻陷冷怀璧的心,让他属于自己的。修罗对于这次空前的好机会不禁窃窃地笑着。 「……没什么……」对于修罗连珠炮的问题,冷怀璧只以一句淡淡的话语带过。对于修罗,他虽然很开心有了这个朋友,但是有些心思他还是不想告诉修罗的……像寒若风的事便是。「你饿了吧?我去做早膳。」 「等等!怀璧。」见冷怀璧就要离开,修罗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冷怀璧一顿,眼中浮现疑惑。从救起修罗开始,他似乎就很喜欢这么抓着他? 「你先坐下,我有事一直都想问你呢!」将冷怀璧按下,待他乖乖坐好,修罗还是没放开他,径自紧紧握着那纤细的手腕。 「什么事?」明白自己在力道上输给修罗,也聪明的不作挣扎。 「你……有心上人吗?」修罗问得直接,拐弯抹角实在不像他,何况他想要得到冷怀璧,再多的时间拖磨都是一种浪费! 登时,冷怀璧的脑中闪过寒若风的脸孔与那一番似于表爱的话,瞬时飞红了一张脸。脸部热得像七月焰阳,他只好别过头避免修罗看见。 「我……你问这干什么?」 「你喜欢你师兄?」修罗也看得出来,冷怀璧对于寒若风的仰慕已经快转变成爱慕了,他若不再加把劲,冷怀璧可要爱上寒若风了! 「修罗!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冷怀璧惊跳起,慌张失措,却也有几分被修罗说中心事的狼狈。 「怎么不可能!我都能喜欢上你,为什么男人喜欢男人会不可能!」 「修罗?!」瞪大双眼,冷怀璧惊呼:修罗喜欢他?! 「你喜欢你师兄也罢,喜欢其它人也罢,反正只要不是爱上,我就还有机会!」修罗双掌包住冷怀璧的双手,诚恳深意地对他说: 「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吗?」 「……修罗……」 「我会保护你的!我知道你是叛逃东越盟的药师,也知道你身陷险境,但我武功高强,足以保护你的!」修罗信誓旦旦。 「修罗……你不过才十八岁吧?」冷怀璧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修罗力道虽不大却刚好可以牢牢抓住他,因此他只能叹息。 「那又有何关系,十八岁就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何况他还是武林排行第五名的高手!修罗自信满满。 「不是这样的,修罗。你我皆身为男儿身,同性相爱是不见容于世人的,两个男人在一起你有想过有多困难吗?何况你才十八岁,还有大好的人生可走……」 「你别想说服我!武林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你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我没见过,何况两个男人在一起又如何,只要别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便好,反正武林不归属于世俗,世俗的那些礼规又能奈我何!」 「……修罗……你只是感谢我救了你,那不见得你真的喜欢我……」 「你不是我,当然不知道我喜欢你的程度与心情!我也是个男人,我知道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跟什么救命之恩完全搭不上关系!就算曾经是感激过你救了我,可如今我是以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份向你求爱!」 修罗说得露骨,冷怀璧却听得头痛。 「修罗……我只把你当朋友,并无其它意思。」 「……朋友……吗……」修罗几近绝望地喃喃自语,手中也渐渐松开了。冷怀璧见状忙收回自己的手,这样与修罗的亲密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我去做早膳。」丢下话,深怕修罗又纠缠上来,也怕见到修罗伤心的表情,冷怀璧只好快速逃离。 「……你忘得了吗?」修罗毫无预警的一番话成功的使冷怀璧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一副温热的躯体自冷怀璧的背后环上,一手紧紧锢住他的腰肢,一手隔着衣物轻轻抚着冷怀璧的背。 「什……么──不……不要……」冷怀璧惊喊。 修罗竟吻上了他的后颈! 「……你忘得了你背后的伤吗?」修罗吻着平日被冷怀璧隐藏在长发之下的伤痕,他可以想象这衣物底下的肌肤也一定像他的颈后这般布满了可怕的痕迹。 修罗的话犹如一道雷电,劈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一时之间,过去那森冷又可布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上,一鞭又一鞭打得使他不得不回想起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那是鲜红色的记忆,永不褪去的魔咒! 「……这是东越盟主所为吧?他的残暴比我更甚,你忘得了降临在你身上的痛楚与屈辱吗?」修罗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意,那是对东越盟主的杀意! 在冷怀璧救起修罗的几天后的夜里,他到井边沐浴时被偷偷跟踪的修罗撞见他背后的伤痕。修罗知道冷怀璧是叛逃东越盟的药师,且依江湖上的传闻,只要一拂逆了东越盟主的意,其下手之冷酷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过五天。可冷怀璧背上的伤少说也是经历了十来天所造成的,因此修罗得知东越盟主是如何对待冷怀璧,也得知冷怀璧有过痛苦的一段过去。虽然他不知道最后冷怀璧是怎么逃出来的。 「接纳我,跟我在一起吧!我能保护你的!」抱着冷怀璧颤抖不停的身子,修罗在他耳边轻声道着。 冷怀璧丝毫未闻般,只是一径白着脸,颤抖着身体,紧咬着唇,眼神散涣。 那鲜红色的记忆、那丝毫不停的鞭声、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那双如野兽般激渴的眼睛……他不要再一次经历! 他死也不要! 「我爱你……」 「我爱你……」 记忆与现实重叠了,那恐怖之极、那痛苦之极都让冷怀璧无力承受。 那不是爱!别再以爱为名伤害他! ──别再打了!不要不要!他好痛啊!好痛好痛!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呢?!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你爱我却要打我呢?! …… 为什么……怀楚哥…… 「怀璧!」 冷怀璧承受不了记忆之痛而昏厥了。 距离他与修罗十步远的寒若风,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手中特意买回来的东西也掉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尘。寒若风换上一副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修罗手忙脚乱地抱起冷怀璧快步往屋里去。 寒若风拿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搁在床边,然后扶起双眼紧闭、脸色发白、浑身冒汗的冷怀璧帮他脱下已经被冷汗浸湿的单衣。 屋子内很安静,只有寒若风帮冷怀璧换衣的窸窣声,其它便只有三人的呼吸声。 修罗专注的注视着似乎被梦魇惊扰的冷怀璧,眼中带着惭愧与担忧,嘴角还犹带一丝鲜红与瘀伤;寒若风则是一脸沉静,一言不发,只有在看见冷怀璧背后交错纵横的蜈蚣伤痕时眼里浮出一股不忍与怜惜,心中对某些事也已有几分了悟。 待换好衣物,冷怀璧还是昏迷着。寒若风替他把了把脉,输进一些内力帮他稳住紊乱的心脉后,面对着修罗坐下。 「你明知道他有可能禁不起这样的刺激却还是做了。」平淡的口吻,一点儿也不像方才冲过来便挥了修罗一拳的寒若风。 「……对不起……」修罗自知过错,低声道歉。他只是想赢得冷怀璧的心,以为刺激冷怀璧便能使他投向自己的怀抱,想不到却弄巧成拙了。 「你并非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他!」 「……我真的没想到……」 「……他的伤你知道怎么来的?」没有进一步的嘲讽,寒若风突地岔开话题。 「……十分有八九是东越盟主所为。」修罗心知寒若风并非不怪他,只是寒若风认为此时冷怀璧比对他发怒更为重要。 「……是吗……」怀璧对他隐瞒的事就是这个?但怀璧的伤是为何而来,只是因为拂逆了东越盟主的意思吗?而且,怀璧为何要隐瞒这伤?怀璧那时悲伤的笑容定与这伤有关! 「东越盟主名什么?」 「你要为怀璧报仇?」 寒若风瞄了修罗一眼,沉默,旋即照顾冷怀璧去了。 「……好吧,坦白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么他要从何找起? 「不过我可以确定那天我追的人与伤我的人武功位于盟主之列,这两人也许其中有一人便是东越盟主。」 「……伤你的人?」修罗那夜遇上两个高手?难道伤修罗的那人便是逼取他的令牌的人? 「是,不过他们不同路,那夜我追战夜袭武林别馆之人时,伤我的人是出于突袭,随即被夜袭之人给追杀过去,看得出来他们并非一伙。」 「嗯……」寒若风思考着。既然如此,那么牛芒针便非是修罗所追的人所发,是逼取令牌的人所发的了,只是…… 「你可知当今天下牛芒针为谁的独门暗器?」 「东越盟主。」修罗楞了楞,恍然大悟。「那人以牛芒针伤我?你怎么现在才说!」 寒若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你又没问!一醒来后就直粘着怀璧,连怎么医好的你都不在意了,哪还会在意是谁伤你! 「是,针上喂毒。」 「那么是没错了。」 灵台渐明,寒若风理出思绪。 当夜那人便是东越盟主,逼取令牌定是其盟主令牌被夺而无法无条件晋升第二级,过去杀了齐月盟弟子的人也应是东越盟主,只是夺取普通令牌无法令他满足,只好将目标转向有盟主令牌的他。只是……同样武功位于盟主之列的夜袭之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能耐追杀东越盟主!而那人夜袭的真正目的又是为何? 然武林别馆既然刻意放出错误的风声,那么白羽尘一定深知那夜袭之人的目的。那夜袭之人与武林别馆之间有何关联? 不过这都只能暂且放下,反正武林别馆那方面自然有人去烦恼,当下便是再找一个地方安置怀璧! 既然东越盟主知道他们逃向这个方向,难保他不会进这座深山中。且他已经知道怀璧与他在一起,追杀他们的用意铁定是更坚定了! 握着冷怀璧的手,感觉他已经渐渐安稳下来,寒若风暗下决定: 今晚,趁夜黑离开吧! 第九章 只是灾祸来得特别快! 新月方升,森林中便传来一阵轰咙声,寒若风惊地跳起,修罗也一样目光锐利地盯着外头黑漆漆的一片林木看。 「迷魂幛被破!」寒若风暗叫不好,身后的床铺上,冷怀璧还昏睡着。 「他到底还是追来了!」修罗一摆手,五指微张,双手指间各夹了四枚飞刀,闪身贴向门边,侧耳仔细听着外头传来的风声,神情严肃。此刻的他脱去了像孩子般的气息,俨然是一个真正的武林杀手──踩着数不尽的人头与鲜血活过来的杀手,一个阿修罗! 「怀璧!」寒若风低声且急切地唤着犹在昏睡的冷怀璧,可只得到一声嘤咛和一道紧蹙的眉头后,寒若风便打消了叫醒他的念头。向门口的修罗轻喊一声:「从小门走!」待修罗给他一个会意的点头,寒若风忙打横抱起冷怀璧,使着凌波步带着他往屋后逃了。 森林中的轰咙声渐渐加大,距离也渐渐拉近,敌人逐步逼近了小屋。药阵被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次的敌人可是帮手众多,就算不是真的同一路,至少也都是为了寒若风身上的盟主令牌而来! 寒若风不得已带着冷怀璧与修罗往北面逃。可是他心里却冀望着敌人不会发现他们,因为北面是一座悬崖,逃到尽头便无路可逃了,何况他们还带着一个昏睡着的冷怀璧!他自己也猜想得到,东越盟主既然知道他们大概的所在之处,将消息放出去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是很有可能的,这次他一定也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残忍地笑看他们自相残杀,最后才出面抢夺令牌! 寒若风与修罗使出上乘轻功死命地逃,直到距离悬崖十尺处才停了下来。两人皆紧张地气喘嘘嘘,唯有寒若风怀中的男人仍沉睡着,只是依其忧郁的面容来看,睡得也不安稳。 「现在怎么办?」修罗问,却没有分心,专注地凝听附近呼啸的风声。 风声能告诉他们敌人的状况。 现在森林中的轰咙声已经全然听不见,但修罗并不认为是敌人放弃回去了,那大概是所有的药阵全被灭了吧。现在的风声只依稀传来几个武功较高的人吶喊与气息的移动,明显是在找他们,但他知道不只有这几个人,恐怕他们身后来的会是近百人之多 第十章 滴答…… 滴答…… 滴答…… 有某种节奏的水滴落水声在空洞的洞穴中回响,在风雨过后的宁静中,这种声音大得几乎震耳欲聋。 狂风在洞口呼啸而过,却从不踏足这个鲜为人知的禁地。它最多只在洞口看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一眼,然而又无所谓的离去,继续往它的旅程去。 雨早就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心情大好的月娘终于不再是一副晚娘脸庞,羞怯怯地蒙上一层面纱,然后轻轻探出头来,心酸地看着大战过后的一片血湖与那个满身伤满身血的男人躺着,一脸痛苦。她好奇地探进洞穴来,带来的迷蒙澄亮洒了男人一身金粉,使他看来犹如战争之神那样骁勇又圣洁。 月娘好奇看了良久,地上的男人才幽幽转醒。 「……怀……璧……」男人呓语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下意识地握紧颓然躺在自己手中的剑。 剑上有血,血已沿着某一条血路而去,缓缓地褪出剑光的银亮,映着月色如练。 男人猛然地张开眼,望着天上黑漆漆的一片,楞了许久才清楚身在何处。意识一下子全数回笼,疼痛剧烈地占据了胸前,他不禁低吟了一声,随即咬牙撑住,仿佛不这样做他就无法忍过那一波波似乎将人活生生剖成两半的痛楚与胸中火辣辣的刺痛。直到嘴角渗出血丝,胸口的痛似乎也渐渐能习惯了,他吃力地挣扎坐起,以手撑地,才发现自己力气几乎用尽,连支起身子都禁不住地颤抖。突地,指尖传来一阵微微揪心的疼,男人垂首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指甲已经裂开,已经凝结的伤口让他这么一动又迸出血来,沾了雨后的烂泥污了伤口,传来腥痛。但这痛比起胸口的伤势是好得太多了。 扶着洞壁起身,他痴痴地望了洞外一眼,明白自己暂时安全无虞,也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惆怅地叹了口气才转身往洞内走去。 洞穴说深不深,正好可以让月光半照半掩;说浅也不浅,至少外头的冷风吹不进来,也不会被人发现。 洞内有一口奇怪的泉,很浅,很窄,大概只有旋马之宽,方才的水滴声便是从这里发出的。顺着水滴滑落的地方望去,洞顶不高,二人身长之高,且有一石尖突出,水便从那石尖滑落下来,然后滴在水泉里。 洞内比洞外温暖。男人将也沾了一身泥的剑洗了个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放置一旁,毕竟这是人家送的宝剑,得珍惜才好。 再将双手与脸庞洗净,这才发现本是血污满身又脏兮兮的男人竟有一张仿如天神般俊美的脸孔,若非此刻他正忍受着极大的伤痛,笑容满面的他一定是给人很温柔如春风拂面的感觉。 头昏又猛然袭来,男人的身子晃了一下,差点就整个人栽在泉水中了。知道自己的意识再也撑不了多久,忍痛将衣物脱尽,随手将胸前的伤口洗净,见受创甚深的伤口又再度涌血,男人连点几个穴道,待血渐渐停了,神经一放松,他又昏了过去。 宝剑伴着月光,陪着赤裸裸的男人一同渡过这个不安的夜。 月娘红了脸,悄然退出洞口了。 江湖中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人人都传说杭州城外的那个山中某夜里的血战与一个厉鬼的化身。据说那个厉鬼杀了武林大会榜二级中的寒若风,并夺走了盟主令牌,成为顶替寒若风的人。不但如此,还一夜之间杀光了那天前去逼取令牌的各路人士,连武功排名前二十名的朱七都被一刀断头,其恐怖凶残之极,连天煞盟也比不过!有人还听说那魔头见人就杀,全凭喜好,完全是邪魔歪道。现在闹得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就连武林别馆也加强了戒备。 而位于江湖传说的主要地点的山中,人声鸟兽绝迹,似乎从那个血战之夜中一瞬间消失了。那个男人的恐怖连生灵们都觉可怕,纷纷避难去了,唯有风还不时吹得树林飒飒作响,然后带着雨水来不及洗净的腥臭味往悬崖下而去。 崖壁陡峻,寸草不生,有道突兀的、仿如深凿上去的痕迹刻在山壁上,被一夜的雨冲刷后,早已浅了许多,只是还留着些许血渍,增添一分诡谲。 在刻痕之下几尺处豁然有个山洞,洞口正站着一个男人,手握灵光宝剑,衣裳胸口处有道口子,其它关节处也有许多擦痕。男人虽面貌俊俏,一眼望去临风玉立,但衣衫褴褛的模样倒也有几分狼狈。 男人胸口处曾经有过重创,过了一晚却已经开始愈合,增生新肉,而其它较轻微的伤口早已痊愈,只留一道还鲜红惊人的疤痕。 劫后余生的他,正是现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洋洋的寒若风。 身受重伤又被打下悬崖的他理应是活不成的,岂知他在危急之中将剑用仅余的力气插入峭壁中,止住了下坠的趋势,又幸好东越盟主因骄傲狂妄太过,没有仔细察看他是否真的掉入悬崖便匆匆离去,再加上在他力气用尽之前发现这个洞穴,将自己荡进洞穴中,否则他早已上碧落下黄泉。 洞穴里有口泉,他今早醒来时发现伤势没有恶化,且伤口已经慢慢在愈合之中,才惊奇泉水之功效! 那是口乳白色的泉,无臭无味,不仅对外伤有效,且以内服使用,对内伤更有重大的疗效!昨夜被打得口呕鲜血,五脏重伤,只喝一口水,收起紊乱的真气运行一周,便觉神清气爽,功力大增。 寒若风觉泉水之奇异,却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何方圣物,对武林中人而言这应该是增进功力最好的秘方,仿若只要喝上几口便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然寒若风不敢多喝,毕竟他从没见过这种泉水,也不知喝多是否有害,只好用它来清洗伤口,增强伤口的愈合速度。 估计伤势还要再过一两天才会治愈,虽然焦急于冷怀璧被东越盟主抓去一事,但以现在的他确实无法打败东越盟主且营救冷怀璧,因此,他打算等到武林大会开始后再行动。现在令他不解的是,东越盟主之相貌竟与冷怀璧有三分相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且东越盟主对冷怀璧的执著超乎他所想象,纵然那人的表情看来嗜血冷酷,但看着冷怀璧的眼神却莫名的炽热与充满欲望,莫非是……? 不!应该不会的!冷家的人早就只剩下冷怀璧一人而已,怎么会……? 蓦地想起冷怀璧那欲言又止、忧郁的笑容与一言不发,寒若风震住了……难道怀璧一直隐瞒他的事与此有关? 难道──! 「──怎么会……可恶!」想到最坏的结果,寒若风没了一贯的笑容,碰的一声捶壁,蕴含着内力的举动撼动了山洞,空气中带着震荡的回响,似乎奏起哀悼的鼓声。捶向洞壁的拳头滴下血花来,触目惊心的仿佛是冷怀璧背后的蜈蚣伤疤! *** 东越盟杭州的秘密据地内。 一个着黑衫的男子沿着一条铺青石的小径快步走着,速度虽快但平稳,一点儿也没将手中碗里的汤汁溅出,只余淡淡波纹轻轻飘荡。 黑衫男子来到深院里的一扇门前,冷冰冰的面孔只瞥了守门的两个人一眼,那守门人即马上打开房门的重锁让黑衫男子进入。在他进入后又马上将房门给锁了一起,让人一眼便知房里必然锁着一个重要的人。那两人惶恐又尽责的态度说明了若房内的人不翼而飞,那么他们的小命也跟着飞了。 黑衫男子进了房,将东西落在外厅的案上。环顾一看,摆设精致华美,流苏明珠缀满了整个房间,却不失庸俗。内室隐约传来窸窣声,似衣料磨擦的声音,他木然的表情没变,但眼中一抹精光闪过,转身往内室去。 一进内室,豁然便见一个白衣人垂手摆弄手腕上的金丝绳。黑衫男子眼中闪过无奈与抱歉,那金丝绳有手指般粗,本是由一根根的金丝线编织而成,且那不是普通的丝线,那是他们主子命人从西域找来的金蚕所吐的丝所制成──弹性极佳、利刃不断,纵有甲子内力也得花费一天一夜才能震断它,是专门为眼前的白衣人量身打造的囚禁物品。 也难怪看守重要人物只用两个守卫守着而已。 心知这金丝绳的厉害,但黑衫男子也没出声打扰白衣人的努力,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 「……你来做什么?」埋头苦干的白衣人只抬眼瞥了他一眼,随即又与那金丝绳苦战去。 「……用膳时间。」黑衫男子简洁答道,不仅表情木然,连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冷硬得似要喀痛人。 「我不想吃。」白衣人决绝地答道。目前得先挣扎这金丝绳才行,他不能一辈子被锁在这种鬼地方!可这金丝绳束得紧紧的,他连一根手指头都穿不过去,纵然一大早便与这绳对抗,也磨掉了一层皮,就是挣脱不开来,那绳好似就这么粘生在自己的皮肤上! 「……」黑衫男子明白白衣人的骨气,但他昨夜淋了大雨,主子带他回来时有微微发烧,好不容易照顾了一夜让他退烧,今早不吃早饭,现在又不用午膳,他纵使心是铁打的,身子骨总是肉做的。且白衣人也算是他半个恩人,要他眼睁睁看着他饿死还真办不到。 正想着如何开口有力的说服,白衣人却早一步叹道:「鬼刀,我不怪你投怀楚哥麾下,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了整个东越盟来说,这是最聪明的选择。但我有我的骄傲和自尊,我与怀楚哥的债已经两偿,断是不再留在这东越盟内了!」 「……」鬼刀默默地听着。 「况且……怀楚哥的盟主宝座怎么来的你也清楚,要不是他那身诡异的武功与奸计,他至今都还只是一个逃犯!我让他对我做的,只是为了偿还我所亏欠他的,再多的,已经不行了,难道你要我连自尊跟骄傲都放弃才高兴?」 「……不……」 「……你走吧,我若饿了我自会吃,反正这绳子够长,不用担心我会饿死。」颓然地放下金丝绳,自嘲地笑了笑,他还是一如从前,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鬼刀却还是一动也不动。 「……不用担心我会寻死。若要死,早在被你们鞭打的那时候我就该咬舌自尽了!那么痛我都能熬过来了,何况现在只是被锁在这个房间内,比起从前已经好过太多了……」 「……」鬼刀还是无言,只见他向白衣人双手抱拳,然后便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安静地仿佛他从来不曾来过。 「等等!」 鬼刀的脚步停住了。 「这金丝绳如何可断?」脱口而出,却见鬼刀身子震了一震,连回头也不曾,沉默以对。白衣人也知是鬼刀不会背叛,算是自己冲动了,失望之余道:「算了,当我没问,你心里好过些,出去吧……」 鬼刀离开了,却是换了另一个暴戾男人进了来。 空气顿时变得凝重,沉闷地压在白衣人的心头,差点让他喘不过气。警觉地在男人进来的那瞬间,他便下了床靠到离门口最远的地方。那正好是一扇窗口,丝丝凉风沁了进来才减缓白衣人心头的一点沉闷与不安。 「鬼刀毫无所成地出去,我早已料到,想不到你脾气倒硬,此时此刻还不忘逃离?」进来的男人正是东越盟主,面貌应俊如他却浮出一股残酷的气息,唇边不忘勾起邪佞的笑,如同猫逗老鼠地逗着战战兢兢望着他的白衣人。 「有人将我锁着,我非是笼中鸟,自然要逃。」听似平淡的语气却暗地里挟杂着嘲讽和一点不轻易为人察觉的惊惧。 「怀璧,你的傲气不减啊……当年还是软弱孩童的你怎么会生出这股勇气来反抗我呢?是谁教你的,嗯?说来给为兄听听可好?」东越盟主一步步地逼近冷怀璧,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冷怀璧退无可退,只好冷喝一声:「站住!你浑身是毒,不要靠近我!」 东越盟主的脚步顿了一顿,却还是往冷怀璧去了。 「对了,差点就忘了……原来我还有这种令怀璧害怕的地方啊……」 欲碰触冷怀璧得先隔两层衣物才能抱他,昨夜若不是以此方法,断是无法带他回来。 「是啊,若盟主大人您要我死在您面前,早说便好,我自然不费您的一番力气,早早跳崖自尽。」 停下脚步,距离冷怀璧五步之遥,东越盟主笑容顿失,立刻显出他阴狠凶残的一面,面孔狰狞,就连声音也变成一会儿低沉又粗哑,仿若是从地狱来的厉鬼! 「我看你是巴不得与那寒若风作伴!他有什么好?初入江湖武功再强还不是让我一掌给送上西天,粉身碎骨无人送葬!为什么你要心心念念于他!从小是我看着你长大的,他不过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我都不计较父亲对你的厚待与整个家族因你而亡,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与我作对?!」 「……家族才不是因我而亡。若非你与大哥二哥他们争相继承遗产,引起娘她们的嫉妒,雇用杀手夺取财产,也许现在我们冷家还不至于家破人亡。」 「好、好、好……你倒伶牙俐齿!是那寒若风教予你的?」 「这是事实,容不得争辩。」 「说到底你仍是偏心于那寒若风!他死了!他已经被我一掌打落悬崖死了!你以为他还能来救你吗?」 「我从不奢望他来救我,若是我自己无法自救,也不配站在他身旁了。」语气淡然,神情傲然,睥睨一切的冷怀璧让东越盟主越看越发生恨!「就算你身怀绝世武功,拥有雄厚的势力与财富,我都不会对你动心。三哥……我只当你是三哥,其它的……不会再有了……」 「好个不会再有!如今你落入我手中,我要你怕你还不依吗!」语毕,脚步向前跨了一大步,正要伸手去揽冷怀璧入怀,却因他冷冷一句话语愤恨地停下脚步── 「你若要用你满身的毒物毒死我,那你大可以过来抱我。只怕在你还未尝得云雨之欢,我早已是一具死尸!」 「──冷怀璧,你够狠!」 「再狠,也狠不过三哥。回头是岸,三哥,不要一错再错了!」 「回头?哈哈哈……」似乎听见好笑的笑话,东越盟主不禁狂笑而起,笑中带着微微的嘲弄。「冷怀璧,你早知道我不能回头,竟要我回头?」 「三哥……」冷怀璧的眼黯淡下来。 「哼!省去你的怜悯心!也罢,下一次再来取你的身子。希望你尽早做好准备,三哥我可是很想好好疼爱你的!哈哈哈哈……」邪淫的目光在冷怀璧身上兜了一圈,然后长笑而去。 此刻,冷怀璧的身子软倒在地,方才紧握的双拳中渗出血滴来,落在他的白衣上像是一朵朵于寒冬绽开的红梅,那样凄清又绝艳。 「……师兄……你真的死了吗……师兄……」不甘心地压下喉头的浑热,冷怀璧低声呢喃着,那声音压抑着极大的悲伤,却不容许自己懦弱的哭泣出声,只能默默地滴下两滴清液,晕开了白雪红梅与氤氲了冷怀璧的眼。 *** 时光之流如白驹过隙,悄无声息,从人们的指缝中迅速溜走了两日,距离武林大会开始只剩四天,有些修练完成的武林中人早已自信满满地回到杭州;有些人仍在畏头缩尾地躲着可能会从身边忽然冒出的仇家;有些人还在埋头苦练着某门秘籍……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们莫不都一一提妨着近来腥风血雨中的人物。可惜的是,那夜由厉鬼化身的男人却从此消声匿迹,仿佛不曾出现。风平浪静的可怕,似乎在转眼间江湖中的惊涛骇浪便随着暴风雨来袭! 的确,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冷怀璧可清楚的很。 凭窗而坐,窗外是二层楼高的高度,紧邻着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正是杭州镇上的主要车道。这条车道的某条巷子里便是烟花巷,是许多青楼妓院的聚集地,而东越盟主藏匿冷怀璧之处便是位于一个名「天香楼」的青楼内。 庭院深深,有谁知道有个清俊的男人被东越盟主藏在这儿?自然,冷怀璧身边的人也全都不知道。这是东越盟主聪明之处,知道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好藏人的地方。 冷怀璧失魂落魄地盯着窗外的行人看,手腕上的金丝绳千年如一日,不曾断过,就连挣脱也不行。连两日来冷怀璧极尽办法,用火烧、用刀割、甚至是用牙咬,都无法伤得了金丝绳一分一毫! 如今法子使尽,冷怀璧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幸好东越盟主这几日有事缠身,无法分心来骚扰他,他才得以有个清闲,也便于他思考着未来要怎么走。 不过,清闲的时刻总嫌太短,厉鬼便再度临门了。 「怀璧,在赏景吗?」邪佞地笑,挟带了内力震痛了冷怀璧的耳膜,让人想不注意他也不行。 只见东越盟主一身脂粉香味地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羞怯怯的小倌。 冷怀璧的心顿时凉了一半,有了不好的预感。 「亲爱的怀璧你可『准备』好了?为兄说过要来与你共尝云雨之乐的,可还记得?」目光在冷怀璧身上兜转,一脸邪肆放荡。 冷怀璧不怒不言,只是将视线投向那个小倌,微蹙着眉打量起来。 小倌是个样貌清秀的男孩,看还不过才十五六岁,眉似远山、眼含秋波、唇如红梅,齿如瓠樨、肤若凝脂、含情脉脉,一看就知道是喜欢上了东越盟主。只是,他喜欢上的人却是个无恶不作、凶狠手辣的恶鬼! 但是,东越盟主带什么人来都不关冷怀璧的事,冷怀璧并不关心,只关心自己是否逃得出去与寒若风是否存活下来。 于是淡淡一扫他们两个之间奇怪的气氛后,又径自望向窗外,终究一言不发。 「不说话?那也无妨,反正今日我来也不是同你说话,只是要你学学。」 学学什么?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冷怀璧心中疑惑,表面上却仍一副清淡如水的模样。 东越盟主暧昧地笑了几声,冷怀璧只觉衣袖一动,转头一看是那清秀的男孩在拉扯他,正当他欲问何事,却觉浑身一颤,然后再也动不了一分! 「你──!」冷怀璧惊怒,竟是东越盟主以一套隔空点穴的手法点了冷怀璧穴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 「怀璧,你很有骨气,我之前怎么对你施以极刑,连辣椒水都用上了,你就是不肯依我。我还以为给你一点小惩罚,痛得你死去活来你便会全都依了,可惜我应该要更了解你的,你并不是那种人对不对?」 「……」见他又翻了旧帐,冷怀璧的心坠到谷底,依稀知道东越盟主所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所以我想了一个好法子,可以让你哀求我、让你防备尽弃、妖娆地躺在我的怀里。当然,不是由我亲自动手,我还真怕害死了你!」话音未落,东越盟主一个眼色,清秀的男孩便动手解起冷怀璧的衣裳。 「……你以为这样就能使我屈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对于身上的柔荑视若无睹,一派匆容淡然。想想,这般匆容也许是染了寒若风几分性子,否则从前的自己早颤抖不已,纵然不屈仍是会有些害怕,不曾像现在这般踏实,仿佛自己的一切就握在自己手中的自信。 「当然,我不以为这样就能折辱你,若我强占了你,你自是恨我,但若是其它人来服侍你呢?我想要的……可不只是这样哦……」东越盟主阴阴地笑,双眼锁紧了冷怀璧已衣衫半退的身躯。 小倌将冷怀璧转了个身,面对了东越盟主,然后一径跪下,将头探进冷怀璧的双腿中,衔住那藏在草丛中的龙头。 「唔!」冷怀璧大惊失色,却怎么也没想到小倌的这等举动! 这分明是以取悦他来污辱他的方式! 「很舒服吧?他可是这里的第一红牌,用来服侍你是再好不过了。」紧盯着冷怀璧赤裸白晰却有着纵横疤痕的身体,那眼神之热烈与专注似乎想要在那片肌肤中寻找什么。冷怀璧只觉身后刺骨的视线更加深了自胯间传来的阵阵快感,敏感的皮肤仿佛能感觉到东越盟主的目光化成了一条蛇,恣意地攀上他的背,肆无忌惮地爬行,以鲜红的蛇信寻找他所想要的东西! 猛烈的欲火由星星之火变成燎原大火,自股间窜烧而起,那激灵的快感犹如澎湃的恶浪一股劲地拍打冷怀璧的大脑,一阵接着一阵,一潮高过一潮,连气都来不及喘息便只能沉溺在那几乎将人灭顶的欢愉中! 冷怀璧自幼便少接触情事,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如今教一个小倌以嘴代手给含弄了去,自然不稍片刻便喷洒出浓浓欲液,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倌伸出灵巧的小舌舔舐嘴角的白液,一吞进肚。 一时之间,房内充满情事过后的暧昧气味,让冷怀璧甚觉受辱地涨红了一张俊脸!只能闭起双眼,不看。 急促的喘息在房内四周响荡,小倌的小手正由冷怀璧的股间往上游移,企图找出冷怀璧身上的敏感之处,勾引出更多的欲望和欢愉。喘息越来越重,冷怀璧越感屈辱与不堪,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忍住已蹦到喉头的呻-吟。那双巧手轻轻柔柔的,时而按压时而磨擦,兼配合着男孩灵活的小舌在瘦长的身子上画出一道道清澈的河流,才正要触到两颗浅红色的梅子,东越盟主早一步制止了── 「……好吧,今日先到此为止,这种事怀璧可是第一次吧?为兄会让你慢慢习惯的,我们一天一天慢慢来,不急的……」诡笑地凌空拂开冷怀璧的穴道,丢下他便带着小倌扬长而去。 冷怀璧瘫软倒地,颤着手抓过方才被扯下的衣裳披上,咬唇低低地呜咽。 窗外的云,黑了;雨,要来了…… 第十一章 休养了两日,寒若风的伤已好了差不多,今日一早,依旧是练完功后才开始想着要往悬崖上爬。 这几日除了观察地形外,也发觉了自己功力大增,运起真气走起步法来更为流畅而无阻碍,果然是那乳白色泉水之效。想来今日一跃到顶不是梦想。 洞穴距离崖顶约有四十几尺近五十尺,看似近,实则远。因为此洞穴属内凹,任寒若风眼力过人,也只能看到洞穴上方一尺处,尤其崖壁多为沙砾岩石,寸草不生,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当日若非以龙泉剑凿壁稳势,又幸而发现此洞穴,只怕自己早粉身碎骨。 四十几尺的距离对寒若风而言不是难事,凌波步一跃即可到达崖顶,只是得在崖壁上寻得一个着力点才行。望了许久,心思反转,叹了口气,终是自已在破烂的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来,一头绑在龙泉剑上,一头绑在自己的手上。 洞口风声呼啸,朗朗烈日照得人心温暖。寒若风眯眼锁定上方崖壁上的某一点,然后灌注内力至龙泉剑上,猛地出手──铿的一声,龙泉剑入壁半个剑身!寒若风足尖一点,先以手攀住剑柄,然后一吸气,将自己荡上剑身上,又以脚尖一顶,上好的轻功施展出来,一跃五十尺,一股作气地成功攀上崖顶。此时龙泉剑也早藉布条的扯动而回到寒若风的手中。 凭崖而立,玉树临风,潇洒不羁,寒若风打量了四周,果然还是维持着那夜恶斗后的残破。不全的尸块早已被秃鹰吃个干净,只剩带着黑血的白骨一点一点地被风沙埋起。 那夜的血腥味仿若又扑鼻而来,寒若风不忍再看,又是一展凌波步飘然而去。 崖边白骨的悲愤谁知?厉鬼索命丧黄泉,唯有孟婆知。 凌波移步到之前暂住的小屋,寒若风却惊诧地发现小屋竟飘出袅袅炊烟,分明有人居住! 是怀璧吗?不,不是,怀璧早被东越盟主抓去,怎还会在此逗留?寒若风不禁苦笑,为自己心中第一个浮现的面容心痛。 那么会是谁?小屋自那夜恶战后应该变得残破,由现在的外表看来也是如此,可怎么会有人在此居住?然想而无益,寒若风敛起气息,轻巧如风地掠到屋旁,却闻两人细微交谈的声音。 「……你说这胜算多少?」 「不多,五五。」 「也就是一半一半……那人真厉害如斯?」 「不厉害怎么能将修罗重创至此?连你的宝贝徒弟都坠下悬崖了。」 寒若风一听,为之欣然。因为其中一道声音便是他的师父──齐玥,而另一个是他没听过的沉厚嗓音,不过照他与师父谈话的情形来看,他们可是交情甚好,幸好不是再来追杀之人。 「若风我晓得他的根性,断不会这样上西天见佛祖,那小子可好运的呢!」齐玥轻笑,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好运,冷怀璧却是教『他』给抓捉了去。我还在盟里时,就见『他』折磨了冷怀璧整整十五天,天天辣椒水盐水与荆鞭侍候,『他』的那双眼谁会看不出在想什么,不过是要冷怀璧的身子。那冷怀璧倒也好骨气,从不多话,只默默地承受,就算痛昏了或痛醒了,也不见他开口求饶……真是你的好徒弟呢!齐玥。」 「我收的当然品质好,我也算是他们的半个父亲,怎么教出来的徒弟会不好呢……有人!」齐玥话锋一转,只见他文风不动,另一人却动了──身形且疾且徐,看似飘忽不定,实则直长绿光进逼躲在外头的寒若风! 眼前亮光一闪,寒若风连忙一斜躲过那森冷的寒意,趁着转身之际纵身掠向不远处的林间。 那人轻功属上乘,与寒若风并驾齐驱,方一抽剑,那冷冽的绿光便直点身上死穴!绿光挟带着如大海般深厚的内力袭来,在出手的那瞬间形成一道锐风,寒若风的衣袖应声而裂! 那人攻击之快,让寒若风应接不暇,只以一道真气灌注于地,碰地扬起灰尘与落叶,再脚踏树干摇下更多的叶子,微微遮蔽了两人的视线。两人在绿叶纷落中交战,穿梭林间,时以掌相接,时以兵器相抵,时以内力相拼,打了几个回合,那人却突地改变招式身形,以小人夺步的方式往寒若风的脚下攻去!寒若风微一惊,连忙飞身而起,身形一倾一翻,硬是抢先一步以压住了那直逼他脚踝的绿光…… 龙泉剑流光铄铄,正好抵在那人心窝上── 碧玉笛身冷寒,正抵着寒若风的脖子上── 胜负已定,虽见血痕,两人也只点到为止。 「是笛……!」寒若风大吃一惊。 收回笛子,藏回腰间,那人只淡淡一笑:「是也不是。不过阁下尽得齐玥真传,佩服佩服。」 「不敢当。」站起身,寒若风收好龙泉剑,也只付之一笑。 「若风,早是你不说!几日不见,武功竟有如此大的进展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我另外教予你的招式,总以为那本书你会丢了。」 齐玥靠在门框上,打着呵欠,慵懒如猫,奸笑,方才正是以险走险的剑招。 「师父,您早发现我了。」 长舒一口气,方才的打斗纯粹只是比试,在那人突袭之前他就没有感到任何杀意了,因此也才能点到为止,否则将会是两败俱伤。况且最后一招也不是他故意使出的,只是临起意,也想尽快结束这场打斗,毕竟他身负重任,有许多事需要时间来筹备。 「不,若非你的呼吸乱了,我也察觉不出。」 寒若风苦笑,方才另一人所说的冷怀璧的遭遇不禁让他钻心的疼……一时情不自禁才呼吸紊乱露了底,原来就是这样被发现的吗…… 「我就知道你安然无恙。」齐玥向对面的男人得意地扬了扬眉道: 「来,先进来坐会儿。瞧你一身狼狈,这几日断是也不好过,我进去拿件衣服给你。之前你们住在这儿的东西没被搜走,连怀璧的药物也都还在,真是万幸!」丢下手中的瓜子壳,齐玥慵懒地起身。 真是万幸吗?他跌落悬崖而怀璧被抓走,哪里是幸啊!就算药物仍在,使药的人早已不在,又有何用?寒若风怅然地想。 「请坐,我该自我介绍?」进了屋,男人善意地为寒若风倒茶。 寒若风打量着男人……眉飞入鬓,眼如鹰目,鼻若悬胆,样貌方正,可入英挺之流,且其手指修长莹白,腰间插的不是刀剑而是一管玉笛子,可谓翩翩贵公子,风流倜傥。 「我叫展令誉,没错,也就是武林榜上二级参赛者。」不意外地接到寒若风微微一诧的表情。 「同时,也是前东越盟主。」齐玥抱着一件衣服走了回来,语出惊人。 「前东越盟主?」寒若风眯了眼,脑中飞转着思绪。 东越盟主虽不知其名,但江湖中没听过盟主有换人当过,且眼前这人和蔼可亲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以暴戾闻名的东越盟主呀! 这底是怎么回事? 「是,东越盟由我一手创立,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提它,现在的东越盟已经不是我之前所创的那个东越盟了,当然这也跟现任的盟主有关。再者,江湖传闻总不可信,眼见为凭的好。」展令誉道,随即掏出一块黝黑的令牌,以石黄书写『东越』二字,正是东越盟主令牌。 「……为什么盟主之位会换人?」 寒若风此言一出,展令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青白交替,最终以一个长叹收尾。 「一时失算,仁慈心用错地方。」 一句带过,可见对方也不愿多谈,寒若风聪明的不再问下去,陡地一转:「那么现任东越盟主为谁?」这才是最重要的。 冷怀璧已被抓去两日多,不知东越盟主这次又会玩出什么花招来折磨冷怀璧,现在首要之事便是打听东越盟主的下落,以便营救冷怀璧! 「姓冷,名怀楚,听冷怀璧喊他……『三哥』!」 寒若风震住了,晴天霹雳。 三哥?那不就是冷家人?可冷家人早死散多时,怎么又会冒出一个三哥?当时不是早将放火杀人的罪名都归到冷家三公子身上了吗?也早问罪斩头了,怎么会没死? 「是怀璧的兄长。」齐玥又补了一句。 「……可我向当地人打听过,冷家人应该只剩怀璧一人。」寒若风拧眉。 「的确,当年冷怀楚早应该问斩死了,但临刑的前一晚,他收买了狱卒,让狱卒找了另一个替死鬼上刑场。这种事是很常发生的,尤其在牢狱里大家蓬头垢面,又被用刑逼供,有时还真认不出谁是谁,当然是鱼目混珠偷天换日过去了。」 「……师父,听您的口气,您好像早知道了?」寒若风似笑非笑,却令齐玥感到头皮发痲,不禁干笑道:「若风啊……这事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嘛……何必在意知道的早晚?」 「……也就是说您早知道来龙去脉,而这场武林大会恐怕不只是您跟我说的这么简单吧?还有,相信您应该也知道现任东越盟主武功之高也不是我辈能抵得过的了……而您,竟要我以菲薄之力去力战东越盟主?再者,您这十天来说是被天煞盟主给掳了去,想必也有一半不是事实吧?师父,您不打算好好的跟徒儿说清楚、道明白吗?」 「得了得了,算我怕了你!先将衣服换上,我再一件一件的道予你听吧!」齐玥垮下肩膀,认命了。他这徒儿耳聪目明,心思细腻,想来不给他一个明白的事实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哎,有太过优秀的徒儿的师父也真不好当呢! 现任东越盟主冷怀楚,冷怀璧的三哥,武功高强且诡异,狠厉恶毒,鲜人知晓其武功向谁学来,只知在五年前声势崛起,便以破军之势一路直上盟主宝座,并以一手牛芒针独步天下,逆其者亡。 冷怀楚脱逃牢狱之灾后,便拜入毒谷子的门下。据说是见冷怀楚骨胳奇好,适合用来养成药人才让他做他的弟子,只是毒谷子养虎为患,不知冷怀楚心中城府竟深不可测,表面上是个孱弱不堪的可怜少年,其实暗地里早练成一身绝顶功夫,只待最佳时机杀了毒谷子叛出师门。冷怀楚做到了,却因为被毒谷子拿来喂毒养药,以致于身藏巨毒,常人无法轻易靠近。他全身是毒,连体液汗液也全是毒,曾与他有过云雨之缘的都一夕死于毒液下!牛芒针上喂的毒便是从冷怀楚身上而来。因此,纵使他要接近冷怀璧也要万分小心,否则一不注意,便会使冷怀璧步上那些人的后尘。 而冷怀璧之所以投入东越盟下是因为冷怀楚之故。 在冷怀璧拜齐玥为师,习得一身药理,待其师云游去后,竟一日遇见了冷怀楚!他知道冷怀楚没死,终是放下心来,冷家并非只剩他一人,可冷怀楚遇见他却是逼着他进入东越盟,尤其在见过他会使药后,更要他当东越盟的药师,协助他取得齐月与天煞一盟,统一武林。 然不知从何开始,冷怀楚对冷怀璧的态度改变了。他对冷怀璧存有占有欲,冷淡的兄弟之情竟一夕之间变成恋人之情,使冷怀璧不知所措,断然拒绝他的求爱。后来也因为冷怀璧受不了冷怀楚的姿态,便叛逃东越盟,回到齐玥身边,适时武林大会召开,协寒若风一臂之力,一举打败东越盟,还盟主宝座于展令誉,且藉此让冷怀楚看清事实,回头是岸。其余的,先前所说无一言假冒,镇盟之宝是真,间谍也是真。 至此,寒若风终于全盘理清。 冷怀璧果真隐瞒了他与冷怀楚的这一项事实,而他背后的伤也是冷怀楚为求其爱所造成。估计他不反抗的原因也是为了偿还他心里对冷家衰亡的愧疚吧。而武林大会的最终目的,不是武林盟主,而是东越盟主宝座的争夺。只要冷怀楚不再是东越盟主,东越盟自然可与齐月天煞二盟重修旧好,重返那河汉之分。 「……也就是说,借机除掉冷怀楚?」 「是,他于江湖上已恶名昭彰,一切所作所为都令这江湖动荡不安,甚至已侵犯我盟,除掉他、还展令誉东越盟主宝座重振声威才是要务之急。」 「……不……不行!」寒若风略一思索,思及冷怀璧可能的伤心之情,就狠不下心来。再怎么说,他们总是有血缘羁绊的亲人,世人最亲的人! 「怀璧好不容易才找回家人,我们怎么能当刽子手再将他们硬生生分开,黄泉人间两隔?」 「若风,你想太多了。」齐玥噗嗤一笑。他这徒弟一遇上怀璧就乱了方寸,连话也听不清真假一二了。 「……什么?」 「除掉他并非杀掉他。你还记得我方才说过冷怀楚身上倚有巨毒,且毒的种类繁多吧?」 「……是……一般人不能靠近他。」 「毒谷子之所以被世人称为毒圣,正是他使毒制毒的厉害。然毒谷子这人虽行事亦正亦邪,不受拘束,倒也有几分对人类的疏远提防。毒谷子是何等人物,他能在江湖上傲立几十年之久才被冷怀楚阴险杀掉,当然必会想到他养了一个毒物,最后必然会有反噬的结果。既然猜到会有这种结果,那么他一定留下了什么可以抑制冷怀楚这个毒物的东西,只是他那时还来不及拿出来也或许拿不出来,冷怀楚便早一步杀了他。」 「……那么……师父认为那东西是什么?」 齐玥先是神气昂扬地一笑,才不紧不慢、吊人胃口地道: 「毒谷子乃某人之师,其先师留下手记于他,要除冷怀璧身上毒物的方法只有一个──」 「……」寒若风眼皮一跳,头皮微微发麻…… 「此物乃人世间所有,朝成露来暮成霭,春为霜来冬为冰,若问此物何处寻,唯有此山云深中。」 ──果然! 寒若风扶着头,恨不得自己从没听过。 *** 熏香缭绕,袅袅地自窗边小几上逸出几缕幽香。风吹不去,徐徐地盘踞在这个偌大的房间里,伴着那似有若无的水声与氛围增添一点暧昧的情趣。 纱帐低垂,人影幽幽,一躺一伏,交叠缠绵……  『怀璧怀璧,君子怀璧,美德也。』 师兄……现在我还是你的怀璧吗? *** 「喂!你说那个人像不像冷哥哥?」易容后的祺祺是个貌不其扬的少女,正扯了扯身旁身材高大威武的男人衣袖道。 抱着青菜、干粮和扛着米袋的男人顺着祺祺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正是集聚青楼妓院的小巷,位在距巷口不远天香楼的大红门口外,站着一个身着藏青长袍的男人,貌似冷怀璧,却比他更阴厉,身材也更高壮。 「……」只一眼,收回目光,一言不发,调头就走。 「喂!等等啊!那人是冷哥哥吗?是的话我们得接他回……」祺祺急忙跟上脚步,却依依不舍地回头猛望,教男人给扳过头来。 「……不是。」好不容易从嘴里吐出两个堪称是回答的字眼,又紧抿了双唇,双眼放出冷厉且兴奋的光芒── 东越盟主冷怀楚,可终于找到你了! 武林大会前一日,风起云涌。 第十二章 武林大会第一日,风云际会。 江柳仍依依,西湖犹沉静,却在这一日添了些许紧绷与血 腥。 今日正十五,是武林大会召开之日。参赛者早一步在比赛区等候,而台下的熙攘人群便是观众。自然有江湖人也有好热闹的老百姓,更有芳心蠢动的大家闺女,再者还有一个居心不良的齐玥。 「这时候终于来了。」齐玥倚墙呢喃,清风拂面,甚有几分潇洒。他站的地方正是离台子最远的地方,一双明目只盯着寒若风那张挂着人皮面具的脸。 寒若风的盟主令牌被夺,齐玥便从别人身上『借』来另一普通令牌,但他已从无条件晋升二级中又被推回三级,实需经过好几番打斗才能晋升,这或许有些辛苦,不过以寒若风的武功是不需要担心会被刷落榜。 等今日比赛一完,武林别馆大开筵席,宴请各路好手共欢,三大盟盟主便会露面,想必东越盟不会无故缺席。昨夜祺祺得回消息,东越盟主人在天香楼,想必冷怀璧也被他藏在天香楼某一处。这东越盟主倒是机灵,知道将人大隐隐于市,这么一来他们净会往偏僻地方寻去,不会想到人就在最近的地方。如今这倒方便了他们的计划,如此便有机会营救冷怀璧。 「你是蔡华?」武林别馆的人在赛前仍慎重的一一盘问。 「不,我是曹右风,顶替蔡华者。」寒若风拎着令牌,面无表情地道。 武林别馆的人睨了他一眼,有些意想不到眼前这面貌平凡无奇,身着朴衣的男人竟会杀了武林榜排行第十三的蔡华而顶替了他的位子。这年头深藏不露的人可真多,就像之前的寒若风,不过他倒是也被杀了,着实可惜了一个人才。 「去坐着吧。」信笔一挥,将名字改掉,又继续盘问下一个。 盘问的人统计了下,竟发现初赛的人经过一个月的残杀,竟已去掉一大半,想必是有高手在赛前先除去眼中刺,收集了令牌,然顶替别人的人也不少,可见这一个月来腥风血雨之斑。 待问完,白羽尘接过册子,随眼一扫,在某个名字上顿了一顿,随即化开一抹微笑,甚有几分欣赏之意。 清了清声音,朗朗而道:「各位,武林别馆欢迎各位高手前来,白羽尘也不多话,现在大会马上开始,请一对一依序上台,先礼后兵。」 比赛分四组,采一对一,其中一人认输了或死了,由胜者继续再战下一人,也就是说,只要赢了,便要一次全赢,方可晋升第二级。再由第二级的八人分成两组轮流比武,赢者晋升第一级。最后的两人生死决斗,胜利者便是武林盟主。 「俺先来!」一个勇猛雄壮的虬髯男人首先跳上台,卷袖而起露出比常人还粗上一倍的手臂,中气十足地喊着,一双熊目也凛凛地望着台下。 「俺乃武林榜排行第十二熊忠!今次一来是为了改写俺的排行与那武林盟主的宝座,谁敢上来与俺比的?」 话音方落,一个眉目修长,身材小上熊忠一倍的年轻男子跳上台来,青衫翩翩,面带笑容,可寒若风看清了那笑容却传不到眼里,皮笑肉不笑,甚至眼中闪过肃杀之意,仅仅是一个自我介绍,却也弄得气氛紧张,这人是何方人物? 「在下陈斯海,前来讨教。」 陈斯海?名不见经传,未曾在江湖上耳闻。寒若风微微皱眉。 「陈斯海,齐月盟护法下的得力助手,为人诡谲多端,来路不明。」 耳膜被这一句话给占据了,寒若风一惊,却非惊陈斯海这人,而是这把声音分明是……修罗!他连忙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正好对上他的,然那面貌却丑陋得吓人。 「修罗?」寒若风迟疑,那人却一笑,退至他身旁坐下。 「离这么远,怕波及到你吗?」 「你真是修罗?!你……还安好?」 「伤已愈,甚好。不过我也料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这该算是老天有眼吗?」揶揄地笑道。 「随你怎么说,老天在作主呢。不过你这容貌……是易容?」寒若风也笑道。 「看你脸笑得僵硬……当然是易容,易容总比人皮面具好,来得自然。」 寒若风只笑不言,抬眼望去,台上已打了几个回合,虬髯男人已落下风。 「……他……我是说怀璧……」修罗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得不问。 寒若风一顿:「被捉了。」 「那何时去救他?他被捉到哪了?怎么救?」 「抱歉,师父交待不能多言。」歉然一笑。营救怀璧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纵然不是不相信修罗,但还是慎重其事为好。万一一不小心漏了口风,陪了夫人又折兵,实为不智! 「……是我多言了。」修罗黯淡神伤,寒若风见状只拍拍他的肩,话题一转:「你认为那陈斯海如何?」 修罗振了振精神,眯眼看着陈斯海矫健的身手,微一思索方道:「到底是白羽尘的手下,武功不差。」话才到这儿,那陈斯海已将对手一勾一踹,重重将人打了下台,那脚力之透看那厚重的身子飞出台子多远便知。修罗所言不假,寒若风沉了脸。 「不过那人心思深沉,我也摸不清他……」修罗一楞,「怎么,你认为他有问题?」 「齐月盟有内奸,是东越盟派去的,这你可知?」 「自然晓得。」修罗点点头。 「齐月盟的毒药会外流,自然是盟内人所为,然毒药一事若非盟主护法之流是不会晓得的……齐月盟主之下有护法,护法之下又有几大助手,而白羽尘目中清明,为人不羁,我不认为他会是间谍,因此……」 「因此你认为陈斯海有可能?」 寒若风一笑:「若非你方才对我说明陈斯海的来历,我最多也只认为他是一个别有目的的人,这是要谢谢你提醒我。」 「没什么……今次一听敌手对我道感谢,还真是不习惯!」 心知修罗在指什么,寒若风不作任何辩解:「……你改变了很多……变得很稳重,让人刮目相看。」 「哼……在盟里养伤的期间我是想了很多,都怪我太过自负才会一错再错、被那贼人给伤了,如今我勤练武功,便是为了歼灭那东越盟主,讨回怀璧!」 寒若风点点头不再多言,修罗对他一抱拳道:「我先上了,你可不要被轻易打败,咱们二级上相见!」 「好。我不会输的。」眸中写着自信。 望着修罗自傲的背影登台去,相信他有实力顺利晋升第二级后,寒若风又将目光转向那名叫陈斯海的人。见他将最后一人狠狠地打下台,让人呕血不止地昏死过去后,寒若风终于缓缓站起身来,顺手一挑置于身旁的普通长剑。 今日他不用龙泉剑,一来是因不想暴露身份,毕竟现在江湖人都口耳相传那叫寒若风的男人已死,龙泉剑当然也不可能再现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才以寻常的剑比武;二来是因为龙泉剑已被齐玥拿去浸在所谓的『灵水』中。因为龙泉剑已沾血太多,气已污秽,必须再浸一次『灵水』,恢复其罡气凛然。如此一来,工已利其器,打败东越盟主才非幻想! 「第二组胜利者,四维。」此时,修罗以一刻钟打败了最后的对手,晋升第二级了,他正得意洋洋地向寒若风看来。寒若风只一笑,然后缓缓地走上台。 修罗与寒若风是同一种人,初赛的人既多,不如等他们自相比完胜出后,再一举挑战那最后的胜利。他们不是怕事,也非为此彰扬自己的武功修为,只不过是以这样的方式最节省体力,也最能一举打败所有人的简单途径。当然,有能力的人自然也是能一举战到至死方休,例如那陈斯海,从头到尾都获胜,且每一次所用的时间都不多,果真就是像修罗所说的『得力助手』,就不知那在他之上的白羽尘是怎么想的了? 脚步甫定,便对上白羽尘写着狡诈笑意的眼。寒若风楞了楞,暗中无奈:竟是已被他发现了…… 「『曹右风』,你可真大牌,竟最后才出来!虽说你顶替了武林榜排名第十三的蔡华,但此时此刻你所面对的可是我盟的得力助手陈斯海,武功可排上第七,你可得小心应战了?」 扬开扇子,白羽尘好一副悠闲自得,面对对人毫不断绝的攻击只左闪右躲,然后一个勾脚,将莽撞攻击的对手给栽下台去。 寒若风不言,目光回到陈斯年身上。看来白羽尘也顺利晋升了,现下他只要专心应付眼前的陈斯海便好,其余的待夜鹰鸣时再说。 「在下曹右风,前来领教。」将自己的声音装得沙哑无比,像是久旱不雨的砂地被马车碾过一般的沙沙作响,还掺了点呕呀啁哳的杂音。 「请赐教。」不多言,陈斯海一语之后,双刀已然驾在身前。 「请。」 寒若风礼貌地一抱拳,旋即抽剑,但不动,只凝着对方的眼。 两人腰背挺直,如棵竹子,高高耸立在台上。两人不语,却在两双眼中迸出火花,周围的气氛也像暴风雨天般沉积着阴霾的气息,那空气重的仿佛要压断人的脊椎,破人肺腑。 台下的人安静下来了。 人不动,风不动。 时光静静地流逝在两人的对视之中,只见他们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指节异常泛白,已发出些微喀喀响声,却依然不动! 为了避免错过某些开战的讯息,每个人的呼吸都慢了下来,甚至是屏住了! 台下的人不敢动;齐玥不愿动;修罗懒得动;白羽尘却一直在动,只是手中有节奏的扇子已越摇……越慢了…… 「风……起了呢……」轻声的呢喃,无人听见,却在嗤地收扇瞬间刮了起狂风! 风卷细沙落叶,强劲地吹痛人的眼、挟带的细沙小石刮痛人的脸,落叶如龙被腾地吹起,顺着一个漩涡的方向飞动飘转,然后遮蔽了寒若风与陈斯海两人的身影。在抬手拭眼或擦脸的瞬间,铿铿二声,激溅出火花,然后又归于无声── 「唔!」有人痛哼,但立即忍住。 众人还不清处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他们两人到底交手了没,却听见兵器落地的声音! 齐玥扬眉,眸中闪动某种光芒;修罗冷哼一声,收好暗器。 「哦……这样……」白羽尘又轻声呢喃了,然后便是扬声一笑,宣告: 「武林大会初赛完毕。」 风,停了。 落叶又纷纷回到了地上,沙与石子也不再硌痛人的脸,众人终于看清了台上那两人── 寒若风身形未动般,如风起前挺直地站着,只是那把剑上带血,仍是顺着剑身从剑尖处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地画出一个毛球圆…… 陈斯海身形微弯,面色凝重,众人定睛一瞧,竟是双腕处给划了两道大口子,正涌着鲜血…… 躲在阴暗处的鬼刀眼神一动,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腕间。 ──这里,也曾受过同样的伤……只是那时他对自己留了情面,对陈斯海可是痛下杀手了……必要之时,寒若风还真是手下不留情,干净俐落! 「获胜者,曹右风!」白羽尘大声宣布,登记结果的人马上填上名字。 如此,一共四位晋升者。 鬼刀。 修罗。 白羽尘。 曹右风。 再加之,展令誉、应舞扬与东越盟主,一共七人登上第二级。 台下扬起雷声般的掌声,陈斯海一言不发疾点周身几处穴道,止了血后,便面无表情地走下台,然在别人看不见的阴暗里,赫然浮现一张阴狠诡邪的笑! *** 丝丝缕缕的……悠悠的……如碎浪拥簇……海上微波起兴……忽闻天上一股雷鸣,乌云中迅雷闪烁直劈海面,波澜晃荡,大浪卷起其它的碎花变成凶浪,一跃而上,飞上巨石几十尺,不甘心落在后头的浪潮在前一披巨浪过后踏上它们的背登上更高的地方,享受海风呼啸、疾飞疾坠之感! 疼痛,从心海中翻涌而起,然后一波多过一波地在皮肤上翻衍开来,蚀骨镂魂! 「……若风……若风?」齐玥凑上俊脸,惊诧不解谈计划谈到一半,寒若风却忽然停顿下来,脸色煞白,倏地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一旁的展令誉也发现寒若风的不对劲,忙切手夺过他的手腕翻掌一把── 「这是?!」 展令誉脸色骤变,掌势一换劈手扯上寒若风的衣襟,运力一把撕裂── 一个黑紫的偌大掌形如胎记般烙在胸口,掌外的肌肤完好,掌内的肌肤却丝丝发泡溃烂,已经开始出现坑洞,并露出粉色的肌肉,带着微微的恶臭! 「阴煞掌!」齐玥一见,大吃一惊,反手连点十多个穴道,然后将寒若风放倒,切脉细细观察。 「果然是他!」展令誉沉了脸。 阴煞掌初中掌时,并无迹象可寻,蛰伏于血脉之中,直至一时辰过后才渐进袭来,终至演变成阴煞掌。阴煞掌成熟后,若不及加以治疗,肤溃肉烂,毒至心脉,真气逆行。若企图运内力控制,则走火入魔,无力回天! 看寒若风这个模样,想是掌力逆运之时以企图以内力压制吧,否则才一个时辰的光景怎么会到这副模样?好险齐玥尽早发现,否则待走火入魔,不只是武功尽失,连性命也会丢了的! 「冷怀楚身边竟还有这样的高手!果然不容小觑。」齐玥皱眉。 幸好及时点了穴道,阻止了掌毒流入心脉,但此法只能让吊寒若风的命半个时辰不到,要保全性命还是得解阴煞掌。阴煞掌本身绵软不甚阳刚,它与其它掌力不同的地方在于将剧毒上手,运力发热将毒送入敌人的身体中,借着行走或飞纵使血脉大张易于送毒,只要人一动,毒便动,终至像寒若风这样,中毒之深。因此,要解阴煞掌就必先解毒! 「逼毒吗?」展令誉道。 「不,此法不可行!若风全身真气逆行,紊乱不堪,毒就在心脉外,若此时逼毒,只怕连自己也葬送性命!」 「那么?」 「解毒。」齐玥道,忽而扬声一喊:「祺祺,将怀璧留下的药瓶全拿过来!」 片刻后,祺祺抱着一堆瓶罐冲入。 齐玥目光一扫,挥袖一指一个金泥描线的瓷瓶道:「将那个拿过来。」 祺祺连忙送上。 齐玥倒出一粒金黄色小药丸,只有半片指甲大,以茶水和匀喂入寒若风口中。 「这是解药?」展令誉楞道。 「不,这是『九转丹』,幸好还在,不过也只有一粒。」 当初冷怀璧耗费七年才炼制一颗,为的是有朝一日若他不在他们身边,性命堪忧之时吊口命,能撑三个时辰,待人解救。 「九死一生,运转轮回。若非性命关键,是不能轻易使用的。用者全身冰冷且僵硬,呼吸似无,面色青白,犹如死人。这『九转丹』只能撑三个时辰,时间一过,怀璧不回,若风必死!」 「为何不解毒?」 「这毒来自冷怀楚,又加上齐月一盟特有的毒药『七星散』,先不论我是否有解药,这毒其实是掺了蛊,若用寻常的解毒丹或解药是解不了毒的,得先引蛊出体才行!」展令誉往寒若风胸前一看,果真在那紫黑的掌印下有缕缕小虫钻进体肉。 「『七星散』竟也外流了!还有那蛊毒?他竟是苗疆人?」 「这我也不知,总之我先以自身的至寒真气冻住蛊虫,可此法不能持久,否则将毁若风一身武功!」 「那么先救冷怀璧!」 齐玥点点头,向祺祺招手:「祺祺,今日傍晚你且在这小屋守着若风,我会让舞扬留下保你们安全。切记,每半个时辰去打一盆清水,用布巾沾湿覆在若风的伤处,直到我们接怀璧回来,懂吗?」 「懂。你们要快点将冷哥哥接回来喔!」祺祺乖巧地点头。 「放心,由我们出马,定将你的冷哥哥平安救回。」齐玥露齿一笑,安抚祺祺。 于是,酉时一刻,乌金落西,两道黑影自山中小屋处如鸿鸟疾飞山下杭州镇内。 闪身进入烟花巷,此时天香楼客人仍多,寻欢作乐,笙歌至天明。齐玥与展令誉互看一眼,避人耳目,潜到暗处,然后一跃跳上十几尺的高墙,翻墙入内,静声着地。 依着心中的猜想,他们略过大厅不搜,转往幽暗的内院深处去。 深院内警卫森严,每半刻便有守卫巡逻,完全不同于外头那热闹放荡的气氛,这儿只虫声鸣鸣,未见人气,肯定锁着什么秘密,也许正是他们寻找之人。 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寻找,却见一栋小阁矗立眼前,屋内灯火时灭时明,门外有两个守卫正边打着牌边守着里头。他们猫步逼近两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打昏他们后,徒手捏碎那不中用的锁链,寂静无声地撬开房门,旋即又轻巧地关上门。 动未动,静犹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门内,外厅的案上还摆着凉掉的晚膳,齐玥暗暗叹口气,领在前头步入内室。 内室点着熏香,那是让人陷入沉眠的迷香。齐玥一闻便知有异,连忙以眼示意展令誉将口鼻掩住,然后袖摆一挥,劲风带着本摆放桌上的茶水扑灭熏香,这才放心地张口呼吸。 步至床边,掀开罗帐,却见多日未见的冷怀璧正安静地沉睡着,一脸憔悴与疲惫。齐玥心疼徒弟,正打算横抱起他,不料见到衣衫不整的胸膛上,印着几朵红紫的梅,让他一见心凉。 莫不是冷怀楚对他下了手?齐玥惊愕,但随之一想冷怀楚碰不得冷怀璧便稍稍放下心来。总之先将人救出再打算。 「喂,他手上……」展令誉在齐玥耳边提醒道。 顺其目光望去,齐玥才发现冷怀璧的右手缠着一条金丝譝,绳的一头就绑在床柱上。齐玥的心跌到了谷底! 这金丝绳他是知道的,西域金蚕所吐,任凭内功厉害如他们也断不了! 展令誉也心知肚明,念头一转,伸手就要往那脆弱的床柱劈去── 「不可!」见展令誉就要劈断床柱,齐玥连忙低声轻喊,制止了他,引他一看,「这金丝绳缚在柱上必有用意!你看,冷怀楚在床柱上又以一丝线引了出去,想必只要我们对这囚具有所侵犯的话,他必知晓,所以万万不可毁坏整体!」 「可你也知道这金丝绳非你我可断,难道要我们空手而回?」 「不,带我走吧!」 不知何时,冷怀璧已醒了过来,拉好衣服,坐起身,将手腕抬起细细地看,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师父,借我你那利可断金的匕首好吗?」 「怀璧……你……」 「不这样是不可能出得去的吧?我早有心理准备了……」淡然地道。他早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纵使断手也无可后悔! 齐玥盯着看了许久,确定冷怀璧十分坚定,才掏出匕首交给他。 「你自己行吗?」 「行,反正最后也是由我自己接好。」冷怀璧方说完,左手握紧匕首,一刀挥下,血溅满眼,剧痛加身,差点昏了过去。 一只断手掉落雪白的床铺,金丝绳轻轻从断腕处滑落,沾了温热的血液,呈着一面诡谲的颜色,就像是一条绑着姻缘的红丝绳,只是绳的一端已无人。 展令誉有些呆了,想不到这冷怀璧看似柔弱,实则性子坚韧至此,竟自己断腕以求生路,还面不改色地捡起断手交予齐玥,催促着离开! 这冷怀璧,竟傲骨如此! 「你抱着他,我们速速离开!」将冷怀璧点穴止血后,齐玥将全身阴寒真气凝聚手中,以其阴冷暂时冻住冷怀璧的断腕,待回去后才能顺利接回。 屋外脚步声渐近,展令誉一凛,抱起已快昏厥的冷怀璧,跟着齐玥掠窗而出。 「难怪冷怀楚对他如痴如迷……连我自己都要被他迷去了……」展令誉叹了一声。 第十三章 冷怀璧的右手得尽快接回,因此齐玥与展令誉都使足了劲,不要命似的往山中小屋里飞奔。 酉时五刻,齐玥与展令誉风尘仆仆地回来。祺祺一见,连忙迎了上去,却在见到冷怀璧惨白的脸色和断手时,咕通一声软倒于地,眼泪哗啦啦地流。 「冷哥哥……怎么会……」 齐玥没空安慰祺祺,只忙着指示展令誉将冷怀璧抱进屋,并吩咐着另一高壮的男人将祺祺拖进屋后关上门,守在门边,静观外头的变化。 「怀璧,你还好吗?意识还清醒吗?」齐玥微微忧心地问,顺手将冷怀璧所有的药罐通通整理好。 「冷哥哥……」祺祺吸着鼻子,哽咽着,就要扑向冷怀璧,却教齐玥给一把拎住。「找死吗?你这样一撞你的冷哥哥的手还要不要?!」 「……师父……」冷怀璧失笑,虚弱地点点头。「祺祺,我没事,你到一旁去……」 为了他的冷哥哥的安全,祺祺也只好认命地缩到一旁去。 「那么,开始接回断手吧。你下命令,我们帮你。」齐玥道。 「……好……」冷怀璧靠着展令誉坐好,「先给我一条干净的白布……」 齐玥忙翻出前些日子才刚晒好的布,一尺平方大。 冷怀璧将布摊好放在案上,然后将自己的断腕搁在布上,腕处的血液沾上了布巾,转眼间便染了一片血红,如秋之丹枫那样动人心魄又触目惊心! 「……将麻药给我,左边那青瓷瓶。」 齐玥将瓶身倾斜,倒出缓滑的液体在冷怀璧的断腕上,见他眉头微一皱,却又松了开,想必是麻药发生作用。 「……将断手洗净,对好位置接回我的腕上。」 收回功力,将断手放好,然后施力将断手压向缺口处。 「……给我一只细针,要用火烤过,然后穿线……」 针穿细线,细细缝合。 「……把断续膏拿来,右边映花琉璃瓶。」 膏续断骨,可增生肌肉,为上好良药。 「……给我金创药,中间黑瓶。」 最后敷上金创药,对于收合伤口有莫大的功用。 「……给我雪莲丹,那小盒子里便是……」 一服雪莲丹,提开伤口愈合能力,并畅通血脉,纵使伤复之后右手不能为之灵用,也不至于毫无所觉,成一真正的废肢。 …… 经过一番工夫,花了一个多时辰,冷怀璧才发着指令将自己的断腕接起。齐玥小心翼翼地包扎好,然后以三尺长的布条将冷怀璧的手固定在他自己的胸前。 「怀璧,你先休息一下……」 「不,我们去看师兄。」在路上他便已知道寒若风身受巨毒,以『九转丹』吊命,如今只剩下半个时辰而已,一旦过了最佳时机,那只能任寒若风在他们面前死去! 他再也不要有人死在他面前了!尤其那人还是他的师兄! 「师兄的命只剩下半个时辰,再不医治就来不及了!」 齐玥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好,你只要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冷怀璧点点头,然后任展令誉抱着他往寒若风身边去。 寒若风此时已面呈青白,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犹如死去之人。冷怀璧见了心一痛,痛得险些窒息。忆起六日前那悬崖一战,眼睁睁看着他坠入崖底却无能为力,他不禁从心底恨起自己!在倍受屈辱的那段时间里,他却从没停止想念过寒若风,一天比一天浓厚,一天比一天心痛,他恨为什么掉下去的不是自己,幸好寒若风没死,要不然他就是万死也不辞惜! 然此时此刻绝非儿女情长之时,冷怀璧也得暂且压下心头的想念与掉泪的欲望,先帮寒若风解毒。 「若风他中了阴煞掌,要先解毒,可他身体里却蛰伏着蛊虫,我想应该先引蛊出体才是。怀璧,你打算怎么做?」 振作起来,冷怀璧沉吟了下,道:「我要先看蛊虫积聚在哪,师父,可否将师兄的衣服脱下?」 「好。」齐玥将寒若风的上衣褪到腰际,露出结实的身躯,只是服了『九转丹』让肤色变得青黑。胸口有枚大掌印,泛黑,肤肉溃烂发泡,还发出阵阵恶臭。 冷怀璧的眼写了痛楚,随后目光专注,连连来回几次检视了几番。 「将师兄翻过面。」 齐玥点点头,依言而做。 一翻到寒若风的背部,众人连连抽了好几口气,瞋目结舌,冷怀璧的眼也黯了几分。 只见寒若风青黑的背部皮肤下,有一条条半根手指大的细丝在蠕动。条条细丝往后心钻去,变成一团一团如线球般盘踞在后心周围。细丝呈鲜红色,如极细的血管,只是它却是一缕缕的丝虫,正啃蚀着寄生者的体肉! 数以万计的红细丝移动速度很快,若非齐玥早有先见之明以至阴真气冻住心脏周围,否则在他赶回来时寒若风早是一具万虫啃蚀过的尸体了! 「……是赤线蛊。」冷怀璧拧眉思索。 「如何救他?」齐玥不愧是见过大方大浪的人,云游四海多年的经验让他马上冷静下来。 「赤线蛊,以食动物心脏为主,喂养的人通常以猪心鸡心养之,一年方可成虫。若寄生人体内,人体的温度正适合它繁殖,因此一进入人体便会在聚集于心脏后产卵,以其为室,孵化出下一代。」冷怀璧顿了一顿,转头向祺祺道:「去烧热水来。」 「马上去!」祺祺先是一楞,回过神来后马上从后门跑了出去。 又向齐玥道:「师父,烦您去找副动物的心来。」 「好。」齐玥一答,便掠窗而去。 「还有……展盟主,烦您去找根干净的竹管,一头削尖,然后用火烤过。」 展令誉迟疑了下,「可你……」 「我没事,还能撑一会儿,烦您速去速回。」 「……好吧……舞扬,劳你看着他。」展令誉转而向守门的男人道。 男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将门落了锁,便接过冷怀璧,代替了展令誉扶着他。 展令誉也随之飞身而出。 「应舞扬?」冷怀璧的眼闪过一丝惊讶。 男人看了他一眼,只开口道一字:「是。」 心知男人寡言,冷怀璧也不多说废话,男人的身份是什么,都比不过现在救寒若风重要。「您不用扶我,我自个儿能站。有件事劳您帮忙。」 男人看着他,等待下文。 「您先升盆火,然后拿块干净的布来。」 男子微一点头,转身忙去。 片刻后,齐玥与展令誉纷纷回来。一个人手上抓了一只山兔,另一个人则拿个一根竹管。 齐玥掏出那利可断金的匕首,俐落地画开已经昏死的兔子胸部,然后掏出血淋淋的心脏。只见兔子心还一跳一跳着,从大的血管中随着心室的颤动喷出血来。 「怀璧,这兔子的心脏够大吗?」为求救命,齐玥急忙间也只找到一只兔子。 「够了,只要有心脏就行了。将心脏放进不要的盆子里,然后搁在床边。再让师兄侧身躺好……展盟主,竹管好了吗?」 「好了。」展令誉从灯火上拿起竹管。 「请将师兄后心下方一寸处以烤过的匕首挖个竹管宽的洞,再将竹管入体三分即可。」 展令誉点头,索俐地挖去血肉,再手持竹管,以尖锐的那方狠劲地插进冷怀璧所说的地方,入体方三分,血顿时如涌泉般喷了出来,黑色的污血流进了床边的盆里,淋在那仍一跳一跳的兔心上,份外可怖逼人,腥臭的气味令人作恶。 「师父,请喂师兄先吃解毒丹。」 齐玥拿过桌上的土色瓶子,倒出一粒小黑丸,调水和匀,喂寒若风喝下。 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请问,你们之中谁的功力最高?」 齐玥、展令誉与男人互看一眼,同声道: 「舞扬。」 「舞扬。」 「我。」 冷怀璧点点头,「那么请应盟主运功逼蛊。」言下之意,早知道应舞扬的身份了。 男人罕见地眉一动,不言,只一跳上床,双手覆于寒若风的胸前。 「请慢慢来,不要太快。」叮咛着应舞扬。 应舞扬缓缓吐气,将自身的功力打入寒若风的体内,沿着血脉而至心脏,撞开那道阴寒至冷的真气后,一股作气地将赤线蛊往背部的缺口推! 赤线虫受到惊扰,本想一头咬向那近在咫尺的心脏,却先一步被一道无形的暖力给狠狠撞开!劲力如强流,带着热气将他们冲出肌肉,然后蹦出缺口,哗啦啦地带着污血往床边的盆子里掉!有些较大、附着力较强的成虫执意啃着肌肉不肯离去,却在那盆子里的鲜血与心室腥味阵阵飘出后,也渐渐放弃了力道往那新鲜惑虫的兔子心去了! 一时之间,黑色污血中杂着鲜红色的赤线蛊,一团一团地掉入盆中,然后扭曲着身体再次钻入新觅寻到的心室中,顿时使兔子心膨胀了一倍,还不时可看见鲜红的虫子在心室间万头钻动,片刻之后更是传来浓裂的腐臭味! 忍住胃里阵阵发酸欲呕的欲望,冷怀璧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次指示道:「待师兄的血恢复成红色,便可停下,然后将升好的火移到盆里,以火烧死它们!」 待流出的血不再是污黑的后,齐玥与展令誉连忙各挑起两根烧红的木头,一股脑儿地往盆里丢── 登时,虫体染火,纠结成一团,脏器沸腾,血液翻滚,啵啵啾啾、嘶嘶吱吱的声音不绝于耳。虽微小,却令人毛骨悚然,那令人作呕又可怖的声音和画面似乎从毛孔中钻了进来,让人不禁一退再退! 「冷哥哥,热水烧好了──天!」祺祺这时也端着热水进来了,一见到这种尸气冲天、虫尸满盆,污血如滚汤的画面,吓得差点尖叫、脚软,幸好齐玥先抢过了热水,才不至于又发生惨事。 「小孩子别看。」齐玥皱眉微喝。连他们看了都受不了,何况是年纪尚小的祺祺。 「你们将手都用热水洗净以防虫入体……呕……」 「你还好吗?」展令誉扶住冷怀璧,见他脸色又青白了许多,以手掩口,想必也是快承受不住了。 「还好……」 「剩下的由我们来吧,你先去休息。」将祺祺赶到一边,齐玥抱起冷怀璧离开『人虫大战』的战场。 「可是……」 「放心吧,我的医术虽不及你,对于金创还是有些了解,剩下的只要将烂肉刨出,再敷上生肌散、金创药就好了,引导若风的真气归脉,对不对?」齐玥微笑,放下冷怀璧,又叮咛祺祺:「照顾你的冷哥哥,发烧时给他覆冷巾,知道吗?」 「知道。」 齐玥正要走,又不禁回头吩嘱一次,面目狰狞:「还有,不要压到你的冷哥哥,他的右手才刚接好,再让他断一次,我就用你的手来接!」 威胁恐吓的话一出,祺祺吓得缩脖子,恭敬又畏惧地答道:「知道了。」 齐玥狡滑地笑,睨了祺祺害怕的模样一眼,很是得意的离开。 待齐玥专心医治寒若风的掌伤后,祺祺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膛,喃喃自语:「好险没被整死……」 冷怀璧闷笑:「师父在跟你玩,何必当真。」 「那都不管啦,他就爱玩弄我!」祺祺哼了一声,随即又用手探了探冷怀璧的额头。「没发烧……冷哥哥你睡吧,祺祺照顾你。」露出可爱的小虎牙一笑。 冷怀璧疼爱地揉揉祺祺的发,长长舒出一口气,方才精神紧绷不觉得累,可一但放松下来,才知自己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疲惫至极,让他一阖眼便沉沉地睡去。 虽处陋室,冷怀璧却是睡得香甜无比。 子时正。 冷怀璧深觉身子似乎一会儿处在热水中,一会儿又被丢到冰天雪地里般的难受。头益发沉重且疼痛起来,鼻子呼出湿热的气,嘴里苦涩干渴,全身发软无力,难过极了,不由得呻-吟着醒来。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在自己视线上空挤了进来的脸,一大一小,一俊一俏,俱是神情忧心。其中那小又俏的张口急急便问:「冷哥哥,你发烧了!很难过吗?祺祺再给你换一盆水来!」 冷怀璧来不及答,祺祺便急惊风似的抄起脸盆跑了出去。 那大又俊的,只把了脉,然后两人手心对手心,感觉有股清凉的气息从手心透了进来,然后游走全身,降低了一点热度,也扫除了一些不适。 松懈之余,忽然想起寒若风,转头四处望,才知自己已被摆到屋中唯一的床上,而寒若风正侧躺他的身边,灼热的鼻息呼到自己的脸上,微微带动颊边的一绺发丝。 「……师兄他……」 「他还好,怎么说也是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怎么样都比你好,就连烧都比你快退。怎么样,好多了吗?我不能给你太多真气,会伤了你。」 「嗯……师父可以放开我了……」 「好好,照顾你们大半夜,也是有些累人,我去洗把脸。」齐玥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推门而出。 环视屋内一圈,才知展令誉与应舞扬都枕兵而眠,那警觉之高,连他微一翻动身子都引来两人的张眼凝视。见他愧疚的笑了笑,才又闭眼睡去。 高手果然活得比别人辛苦呢…… 拽拽掩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冷怀璧见寒若风睡得像个孩子,那坚毅的双唇柔软了下来,此时微开,不禁无声地笑了,抬手摸摸枕头,幸好没有水渍,否则他就要让他取笑了。 将目光从唇慢慢下移到颈项,衣襟敞开而春光外泄的锁骨,然后是那被白布包扎起来的胸膛。此时布上已透了红迹,但没有扩大的趋势,显是已经停止了出血。扑鼻而来的是那上等生肌散的香味与金创药的药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是很复杂的味道,却令他无比的安心。 冷怀璧不由更靠近了些,侧耳倾听那沉稳又强劲的心跳,数着数着,睫毛渐重,眼睛渐酥,完好的手搭上寒若风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后,又沉沉地睡去了。 如果……真能跟师兄永远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祺祺与齐玥躲在门边偷窥,直到展令誉闭眼轻道:「进来吧,他睡着了。」他们才搔着头,猫步进屋。 又望一眼床上交颈而眠的两人,嘿嘿窃笑几声。 *** 伏月已过,瓜月正到。 然悬崖仍如寒若风当初离去一样,风沙满野,腥渍却早已被覆盖,再不见当夜的血战与白骨的悲愤,只见当日寒若风一登上崖的豪情万千,潇洒玉立。 只是立的那人今日换了他人做,他只能坐在距崖边最近的一棵树下,然后捡起地上因成熟掉落的不知名果实来玩弄。 就不知他坐的这地方埋了多少人骨?寒若风嘲弄地笑。 崖边风冷,与他一同靠着的冷怀璧打了个哆嗦,然后用完好的那手屈膝抱着自己。他没有向寒若风开口,寒若风也没有向他说话,只伸手揽住已断了一手的冷怀璧,让他倚着自己坐着,运起些微功力送进冷怀璧的后心,提供了温暖。 明显地察觉冷怀璧在自己碰触到他时震了一下,表情很显然地在躲避他。寒若风心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搂得更紧。 其实两人都有一些不自在。 寒若风一早便听得了齐玥说明他去救冷怀璧时第一眼看到的光景,那样的瘀痕谁会不知冷怀璧经过什么折磨呢?纵再不解人事,有个喜欢收藏春宫图的老爹,整日为他的成家立业谆谆教诲,寒若风想不了解都不行。 男人与男人之间他也不会没有听过,早知东越盟主对冷怀璧别有企图,这种事也早料得到,心下便十分了悟了。 冷怀璧躲避他的原因大概是这个吧。 两人同地而坐,心思却两异。 冷怀璧则是因为一早苏醒,一双如静水般的眼便撞入自己的眼中,让他大吃一惊之余还差点翻落床下去,若非置于他腰间如昨夜的手及时拉回他,早连人带被地摔个四脚朝天、伤上加伤了。 寒若风拉回他后,将他抱在怀里,热气呼在耳边:「小心点儿,你想再伤一次吗?」不得已,他情不自禁地一张俊脸羞得通红,连耳垂都染了粉色,一张脸不知该摆哪儿去,只好闪躲寒若风的目光,私下暗骂自己与师兄肢体上的接触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次次弄得自己怎么像个少女怀春般的紧张,心跳如擂鼓,声震九天! 「怀璧……」寒若风柔声唤着,凝着怀中的男人,款款深情。 「什、什么?」冷怀璧只一眼,便急忙移开,卖力地安抚自己的心跳,就怕被寒若风听见。 脸又红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怀璧,是吧?」 「呃……是、是啊……」 为什么……为什么在三哥面前他能冷淡相对,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急促过,然而在师兄面前他却每每觉得快要窒息了? 「你晓得便好。」满意地扬起宠爱的笑。 两人气氛有些尴尬却也有些甜蜜。 祺祺在崖边偷偷望着两人亲密的模样,不禁又偷偷笑起,正期待那两人接下来会做什么事,头上忽被一拍,抬眼一看,竟是他的冤家齐玥。 「祺祺,你在偷窥啊……笑得这么贼,还怕别人不知道你在等着看好戏吗?」 「呃……师、师父……」 「说话结巴,别人一听就晓得你心里有鬼!还不去把这个拿给他们用!」递上一个竹筒,里面装的一筒乳白色的水,映着阳光灿黄如金,夺人眼目。 祺祺惊叹:「这水真奇特!」 「我去采的当然奇特,能治百病呢!还不快拿去!」齐玥弹了弹祺祺的额头,凑上脸凶恶地道。「小心我把你扒了皮丢下崖去!」 「马上去!」祺祺吓得一叫,拔腿就跑。 齐玥又好笑又得意地哼了一声,拍拍身上的灰尘泥沙,别有深意地瞅了崖下一眼,挂起算计的笑容离去。 「冷哥哥,寒大哥,师父说要给你们用的。」 喘着气说完,不时地回头看那凶神恶煞跟来了没,一回头便见那狐狸摇着尾巴大步走来,惊地跳起,将竹筒塞到冷怀璧手中,然后一溜烟地躲到冷怀璧身后,如被蛇盯住的青蛙,警戒十足地看着那只狐狸。 「这是?」冷怀璧纳闷地摇了摇竹筒,只见那乳白色的水不因摇晃而有沉淀物浮动,是一奇水。冷怀璧心中一凛:莫非是那『水』? 「是师父说的『灵水』。龙泉剑所泡的水便是这水,能增灵气三分、锐气三分、威气三分、运气一分。除了此种用途,也能用来治伤……怀璧,将你的绷带解开……」 冷怀璧虽不知寒若风要如何做,也顺从地将伤口暴露出来。只见那切口的地方已经渐渐收合,一条完整且平整的鲜红浮在腕上,只是断肢以下的肌肤呈紫色,显是血气不畅,待好了之后,也只是一只使不上力的手。 寒若风的眼写着心疼,却不敢怠慢地将水缓缓倒在断肢上与伤口上,沿着断腕倒了一圈,然后喂冷怀璧喝了一口。 初接触这水时,伤口很是疼痛,像是盐巴洒在创伤上一般,痛得冷怀璧差点掉泪。但片刻后,那水慢慢渗进伤口内,微凉,正好抚平了疼痛的烧灼感,断肢以下的部分也渐渐不再青紫,转为苍白。 「有了这水,你的伤很快就好,也许再过几日你的手便能动了。」齐玥包好冷怀璧的伤口。心思微一忧:只是这手能不能像以前来得灵活就不可知了…… 「嗯……」眉眼低垂,冷怀璧回想着。 这水,他曾在某本遗古医书上看过。那本医书专门记载奇怪的药品,其中便有一条『钟乳水』写于其上。 钟乳水,集天地灵气,千万年而成,吸收了地上千万种灵药而渗入土地,流入暗洞里,滴水为泉。其能使伤者痊愈,死者复活,病者无痨,健者无事,保人一生,是上好的用药。尤其能添人甲子功力,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灵物。 「你之所以不能习武,是因年幼冻伤肺腑,积病成疾,旧疾未愈,自是无法练武。如今只要有这水,你应该能慢慢复原。」 「……嗯……」 「这么神奇啊?寒大哥。」祺祺一听,兴致一来,张大眼看着竹筒里的水,恨不得自己也喝上几口,练练功夫,当个大侠。 「是,不过这水来路不明,还是不要多喝的好。」 竹筒内只剩一半的水,寒若风一手持着竹筒,一手脱下上衣,解开伤布,胸前一个窟窿,见者心惊,莫不倒抽一口冷气。 「好痛的样子啊!」祺祺觉得牙酸,这痛如果是痛在他身上,早勒断自己的脖子一了百了了。 然寒若风不以为意,也将那水倒在自己身上,重新将伤口包扎起来。 虽奇水之灵,然伤至少要三日能愈,与东越盟主一战就在天明,他自是负伤上场了,只盼东越盟主不要将他击得太痛才好…… 寒若风苦笑。 第十四章 武林大会第二日前夕,风云变色,血洒漫天,恩断仇绝。 丑时二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如此悲凉又壮阔的场面盘旋在山中小屋不去。 寒若风好笑地惦惦自己的斤两,好象还称不上壮士呢……不过这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倒是必要的。 抬眼一看在场的七人……白羽尘自在地挥扇谈笑风生;鬼刀仍是背着狂刀沉默无语,一双眼追逐着祺祺忙碌整理药粉的身影;修罗的面具已经拿了下来,一张俊脸正张狂地放出敌意;展令誉只抚笛而坐,似笑非笑,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应舞扬同平日的面无表情,只持鞭而立;齐玥那叼着草杆,盘腿而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寒若风简直想一昏过去了事。 「我就知你没那么容易死,『曹右风』还伪装得十足呢!你这么幸运,莫非有个幸运之神在你身旁?」白羽尘啜了口茶,揶揄道,不忘斜眼瞄了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的冷怀璧。 只见他面色苍白,却带着微笑,右手固定在胸前,一身青衣,如静水。 寒若风但笑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名字都这么明显的告诉我了,难道我还要当做不知道?」 「也是,只是当初想不出用什么名字好,是师父帮我想的。」话题一推,便推给了齐玥。 齐玥哼了一声,在桌上画道:「曹便是草,与右合为若,单一个风字,加起来便是若风。就算不道姓氏,我想我的护法还不会这么愚昧吧?」 「盟主说的是,白羽尘自是明了盟主的苦心。」白羽尘双手抱拳,状似诚恳,只有齐玥明白他肚子里的鬼主意。 「少来了,我道你在肚子里骂我呢!想来盟里的事都让你一人撑着你定是不服气了?」 「不敢不敢,这世人谁还敌得过盟主的龙泉剑与凌波步呢?想当日鬼刀与我一说,我就明白了。」 「明白就走,东越盟主冷怀楚想必在宴席上扑了个空,回去又不见怀璧身影定是大发雷霆,依他的机智早晚会想到这里,还不去就定位,让他见识见识齐月盟护法的厉害?」 「是是,属下这就去了……修罗,还不走?」白羽尘收扇起身,睨着修罗,却见修罗恍然大悟般地自冷怀璧身上收回眼神,呆楞地应了几声,「啊!盟主我走了。」急急向应舞扬道一声便被白羽尘给拖了出去。 「那么我也走了。」展令誉道,寒若风点点头,只一句:「慢走。」便目送他风度翩翩地跺了出去。 「想追羽尘去嘴上不说,明明那晚都夜袭了,弄得全天下皆知,还怕人知道他那一丁点儿心思吗?话说回来,令誉喝过化功散,虽然有怀璧的药解了,但药效不知来不来得及在冷怀楚来之前发效?有点担心啊……」齐玥把玩着草杆,话说单心,表情却幸灾乐祸。 「师父……您说这话不得人心吶……」寒若风摇摇头,直为展令誉不值。 那晚夜袭武林别馆的人便是展令誉,为的是一窥佳人睡颜,岂知白羽尘生性警戒,被发现给轰了出去,正巧遇到修罗,才演变至此。而武林别馆特意放出风声,也只是白羽尘故意欺负展令誉,让他一个月下来不得好眠。 话说那白羽尘与齐玥是同一种人,总以捉弄人为乐。展令誉本是东越盟主,后来因为见逃狱的冷怀楚就要冻死路边,一时善心大发收留了他,后来冷怀楚拜毒谷子为师也是他促成的,却慈心反害了自己。冷怀楚表面一脸忠恳,却暗地里叫盟里的药师为他调了化功散让他喝下,他一时不察才好马失了蹄。后来投靠身为齐月盟盟主的齐玥,等待有日能再重返东越盟。只是这一段时间内,虎落平阳被犬欺,齐玥可是趁空便戏弄他,让他笑不得哭也不得。 「谁教他识人不清!」 「师父,您好像也忘了您盟里也出了一个叛徒啊……」 齐玥眼一冷,声一沉,笑中有刀:「你说陈斯海吗?舞扬将他的手指脚趾切片卤了,我割开他的脑袋皮洒药让他痒得『金蝉脱壳』,脑子打散做成豆花,你说呢?去问问杭州城里那卖乌骨鸡养的老狗阿黄,那日我特意送它的一锅炖肉是否好吃便晓得了!」 寒若风笑意敛起,心一凛,话正要出口,却见冷怀璧浑身一颤,面色更白,便将话吞入肚,不再出声。 「好了,茶喝完了,人也看够了,鬼刀你该闪了,要是让你家主子看见你在这儿,你先不提,祺祺会如何就不可而知了。」 鬼刀无言而起,向祺祺走去,只道:「跟我走。」 祺祺一楞,正想扭头不理,齐玥却恐吓他:「你要是不走,我也把你炖成一锅肉,大家一起吃!」 「啊!」祺祺一听,吓得往外跑,鬼刀回头道了声谢,追着祺祺去了。 正是此刻,远方一阵火光,森林中冒出黑烟,毕毕啵啵地作响,在林里布下的天然五行阵也随着火光轰咙雷闪,木从天降、石滚天际、泥沼顿生,猛兽四窜── 「他终究来了。」一直不语的冷怀璧低眉轻声道,话中压抑着无奈与悲哀。 寒若风等人相视无语,此时不是安慰的好时机,只能无言叹息。 「好了,我们也走了,计画你们应该都明白了。」拍拍手,抖抖皱掉的衣裳,齐玥长身而起,应舞扬也跟着一动,转眼对坐的两人已并肩而立。「那以烟花为讯,引蛇入洞!」 「嗯。」 寅时正。 寒若风与冷怀璧相偕站在崖边,眯眼远望那林子里的火光。五行阵已一一被破,想当然尔,依冷怀楚那身高深又诡谲的武功,那些临时布下的阵法也挡不了多时,况且他们的目的也非挡下他。那不过只是一个诱饵。 天摇地动,继巨石阵后,阵法已被破坏殆尽,细微的野兽哀号也不绝于耳,想来是没有任何阻碍可阻挠冷怀楚了。 白羽尘与修罗是冷怀楚第一个迎战之人。寒若风估量一下,他们两人大概只能撑个两刻钟吧……尤其先前修罗才尝过他的苦头,硬碰硬实在不妥。不论他是否拥有独步天下的牛芒针,浑身剧毒的他也非常人徒手便能接近,而白羽尘纵与修罗齐手,有了顾忌,必竟也非冷怀楚的对手。 正这么想着,一道烟花猛然窜升,在空中爆出璀璨的火花。 火树银花,凄凄风嚎,血腥满天,恩断仇绝。 冷怀璧也看见了,从这一刻起,他与冷怀楚恩断仇绝。 「怀璧,想什么?」揽住冷怀璧的肩头,为他挡去一点寒风。 「……只是在想……我与三哥……终究不可能成为一家人……」也许,他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更不会改变…… 寒若风静默,只更加地拥紧他。 夜深沉,前方火光疾速前进,烟火一一绽出美艳的花朵,极尽之后又化为烟尘落了下来,复归尘土。 烟火带来危险,冷怀楚以两刻钟战胜白羽尘与修罗,各赏了他们五道毒牛芒针后,又以一刻的时间轻松打败展令誉,再一半个时辰一一击下齐玥与应舞扬后,火速奔来最后一个地点。 寒若风也心知那展令誉就算化功散解开了,也一时半刻拿冷怀楚没法子,而身为齐月盟主的齐玥与天煞盟主的应舞扬也不会多加阻拦冷怀楚。棋子早布好了,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因为自己的倔强来坏了一盘局。 如今,这最后一枚棋子已经摆定了,就等待着胜寇败亡的时机。 仿佛被烟花指引般,冷怀楚毫不犹豫地奔向悬崖,得偿所愿地看见那迎风而立的身影。 狂风怒吼,将冷怀璧的发丝吹散开了,一绺绺长发在空中飘扬不定,那双眼迷离、面容愁苦,虚幻的模样像是要绝尘而去。冷怀楚不禁为之心悸。 再一眼扫向他的断手时,冷怀楚终是压抑不住怒火,暴喝:「你竟是断了自己的手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盯了那盛怒的男人许久,冷怀璧才缓缓开口道:「……三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三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冷怀楚怒脸一沉。 「……三哥……从以前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我尊敬你是我的三哥,所以并不加反抗,但是……三哥你可知道……我是极不愿这样与你相处的?」 「到头来,你还是为了寒若风!」 「并非如此。三哥就只是我的三哥,虽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让三哥这么看重我,我也很感谢三哥对我的好,可是……我……」冷怀璧顿了一顿,有些犹豫,抬头望了身旁的寒若风一眼,见他的眼神好似在对他鼓励,给了他莫大的勇气,才终是又开口道:「我不爱你。」 「三哥,你先听我说。」制止了冷怀楚欲又开口的欲望,冷怀璧深吸一口气:「三哥,自小我爱的人便只有我娘,你们与父亲和其它娘都只会欺凌我、羞辱我,因此我不爱你们。长大后,我爱的也一直只有我娘和我的师父与朋友,纵然你是我的三哥,我也不会爱你。三哥……你当我是圣人吗?你打我骂我羞辱我,你以为我都不会有恨吗?我恨的,只是因为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不能恨,否则我将一无所有……以前任你凌辱是因为偿还我欠冷家欠你的债,那次之后,便已经还清了,我不再欠你了,所以,请放手吧。三哥。」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将你留下来!」冷怀楚咬牙切齿,目光如炬。 「三哥,你当真不回头吗?」 「我还有什么好回头!」 「……那么……便无话可说了……」 「是无话可说……我便先杀了寒若风!」话音未落,长手一甩,数根银冷的光芒自他的指间飞射而出! 寒若风面色不改,只轻松一闪,那针便疾坠崖下而去。 「寒若风,几日前你我在这儿一战,我将你击落悬崖,想不到你竟命大至此!我早该想到将你碎尸万断!」恶毒的目光自怒火焚烧的眼中射出,似要将寒若风挫骨扬灰。 出手如电,又是一把针雨! 「好说。」 龙泉剑铿铿几声,一一运功断针。 只一句,便将目光投向冷怀璧,先将他紧紧抱了一抱,然后再温柔地笑道,却笑中有着担忧。「怀璧,你且先去一旁躲躲。」 冷怀璧只望了望一触即发的两人,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右腕,点点头不忘叮咛:「好,师兄小心。」 说罢,即往那颗巨石边倚着。 就在寒若风目光追随冷怀璧的身影而去时,冷怀楚已发动攻势,十指之间藏着五寸长针,轻功一跃,风驰电掣地扑向寒若风──右掌一出,气震沙场,寒若风眼神一凝,转身之际以剑退掌! 冷怀楚一见,硬生生转了掌势,右手收回蓄势待发,左手切向寒若风洞开的右腰!岂知看似毫无防守,竟是充满危机──寒若风腰部一斜,右脚连同左脚一抵,连连变换身行,移形换影到了几尺外,而龙泉剑早以剑代人刺向那偷袭的掌! 冷怀楚惊见不对,赶忙身子一倾,躲过了剑锋,右脚在身体落地前腾出一蹬,又飞上数尺,这次是往寒若风的头顶攻去,意欲击破他的天灵盖! 寒若风眼也不抬,只剑势一变化去了顶上威胁,然后又连退几步直到后脚跟抵上了悬崖边── 冷怀楚阴厉的进攻,眼中杀意重重,血丝满布,如索命厉鬼! 长针一连三发,分攻寒若风的上、中、下! 寒若风只闪躲与防守,没有进一步攻击,因此已被逼得一脚已悬空在外,一身金鸡独立,以柔刻刚化去冷怀璧的凌厉攻势。 冷怀璧在一旁观战,表面上是冷静无比,实际上忐忑不安,冷汗直冒,浑身哆嗦! 风沙渐大,树叶被吹的飒飒作响,震耳欲聋,然冷怀璧只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如晨钟擂鼓,与那兵器交锋的声音! 凌厉的似要割裂人的心,一不小心便会认为自己的心正騞騞被切割着,眼鼻之间全溢满了肃杀之意! 树叶纷纷落下,叶飞满天,有些被风吹落,有些是被交战二人的气给震落,有些更是由地上被他们的掌风与剑气给带起…… 冷怀璧看不见这些落叶,他只专注地看着崖上两人交手的身影,只怕失了一眼,便得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寒若风且战且退,退无可退,以灵活的身手转战悬崖边,有几次脚下土石不稳,堪堪跌落下去──若非轻功之好,早重蹈了那夜的覆辙! 方化去一轮的攻击,又躲过十来支夺命飞针,寒若风已渐呈不力,主要还是因为他伤未愈,又不能随意碰触满身是毒的冷怀楚,有了顾忌,战得是辛苦,额上已水光可见,连那衣裳也被掌风给划破了几处,幸好没伤了身体,否则毒一但入体,再战只是多了一条冷怀楚的手下亡魂! 不过一刻之间,两人且走了几十招,然异变突生── 冷怀楚见久攻不下,只阴险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的黑圆球。寒若风与冷怀璧皆大惊失色! 「早知你难缠,我早有准备!」 言罢,迅速点燃圆球上的引信,作势欲往毫无防备的冷怀璧一扔──寒若风一慑连忙扑了上去,却被冷怀楚先看了破洞捉了先机,气运脚上,将寒若风给踢下悬崖去,顺便奉送黑圆球! 可寒若风在掉落悬崖时,气运全身,一个打挺,硬是在空中多停留了片刻,将黑圆球使力一踢,以更快的速度掉下悬崖,趁冷怀楚得手大意之余一把捉住了他的双脚──重力加上掉落的速度,冷怀楚一时不察硬是被拖倒在地,身子有一半已经落在了悬崖外! 没过多久,底下传来一声巨响,黑圆球爆炸了! 碎片纷飞,火光四溅,灰烬落到了谷底的树林上,袅袅地传出一阵黑烟后,便是火光闪烁,终至大火燎原! 冷怀璧大骇,下意识地想追过来,却想起了某事硬是打住脚步,咬唇看着他们如落难的龙虎相斗。 在冷怀楚不及多想,寒若风便已在峭壁是插了龙泉剑,一手攀剑,一手将冷怀楚给拉了下来,可冷怀楚力大过人,竟是僵持不下!寒若风别无他法,只一声『怀璧!』便见冷怀楚冷不妨地被推了落谷,面带惊恐与不可置信。寒若风抓住先机,紧抓着冷怀楚,然后在峭壁上下滑了数十尺后,将连成一串的两人荡进洞穴里── 冷怀璧怔楞地望着自己的左手,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瘫软倒地。 后头,齐玥一行人才赶了过来,拿出备用的『钟乳水』浇在他的左手上。 至此,大事已成。 寒若风将冷怀楚拽入洞穴里,冷怀楚犹在震惊失神中,被寒若风一拉,跌跌撞撞地被拉到洞穴最里端。 洞穴一如六日前的清冷,泉水仍幽幽地躺着,水滴不停地自石尖上落下,千百年来仿佛就是如此。 今日没有月光,洞里阴暗,而那泉冷水却幽幽发着白光。 寒若风眸中兴奋之情一闪,欲将冷怀楚拖入水中,却被他反手一推整个人栽倒了水里── 「死吧!」趁寒若风反应不及,已回过神来的冷怀楚一出手便是数十发银针── 银针来势汹汹,森冷的毒芒在极近的距离,眼看寒若风错手不及──他却双手运功,力传水中,赶在银针袭至之前震起一面水墙,将它给打歪了方向! 银针闷声数声,分射两旁山壁,入壁三寸有余。 寒若风趁水墙阻挡之时滚到一旁,龙泉剑出袖,划破冷怀楚的小腿,趁其一个趔趄,用力将他一同拉进水里……冷怀楚防备不及,只双掌先出,寒若风也以掌相接,紧紧相握,可冷怀楚传过来的功力却震得他胸前的伤口发疼,似要被撕裂般的剧痛! 方才能将他奋力拖下山已是万幸,如今已内力相拼却是让寒若风吃足了苦头! 水墙已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却在那乳白色的水中逐渐浮起一丝丝的血红,竟是寒若风未好的伤好撑不住这强大的功力相触给迸裂了! 冷怀楚眸中杀意一闪,更是运了全身的功力至掌心,想将寒若风就这样硬生生地以真气为刀劈成两半! 可寒若风非常人,咬破了嘴唇,以退为进,将冷怀楚给拉进了水里,再翻身而上,压制在冷怀楚身上。 此时,寒若风才稍觉好了一点。 总使血流如注。 冷怀楚一触到泉水便脸色大变,身体忽地冒出一阵轻烟,冷怀楚抱着自己大叫,面部扭曲,身体打滚,仿佛剧痛缠身!稍后,他浑身哆嗦,口吐鲜血,血中还有条条缕缕的虫尸,一触到地上便风化而去。 喘息之余,似能忍受疼痛了,他阴沉狠毒地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寒若风失血太多,发白的嘴唇一扬,「你说还有谁?毒谷子可不只收你这徒弟吧?」 「──是展令誉!」熊熊的恨意使得他双手掐紧寒若风的脖子,源源不绝的内力如洪水般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寒若风给淹没了! 「没错!你给他吃了化功散还杀了能解化功散的药师,若不是怀璧,他早废了一身武功。你刺他这一剑,他当然要还你一刀!」 「你竟敢──竟敢──」话说一半,冷怀楚的手顿时软了下来,庞大的真气泄得无影无踪。他脸色一青,急忙推开寒若风翻身而起,见地上龙泉剑闪过锐忙,一把拾起,直刺寒若风的旧伤── 只见寒若风只不急不徐地劈手夺剑,一眨眼间,又物归原主。 「冷怀楚,你一身是毒无人敢近,毒中有蛊,蛊毒合身,陈斯海那套阴煞赏便是从你这儿习得的吧……可一遇上这『钟乳水』便会化去一身毒素,蛊虫也会被杀死,连带的以毒堆积而起的武功也全废了!你运剑软绵无力,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冷怀楚脸色极黑,青白交替,眼中仇恨更甚以往,却无言以对。 「你的武功能在几年内大增是你自行吃毒刺激体力与潜力才一夕成名,你以为毒谷子为尔师,会不知道这项事实吗?他继续以毒药喂你,应是也想将你栽培成一武林奇材,可是你却杀了他……他也许早有先知,将解去你一身毒素的方法告诉了他另一个弟子……冷怀楚,回头是岸。」 「回头?除非你先死!」 寒若风叹了口气,收剑转身离去。 「我不杀你,是因为怀璧,请你……别再让怀璧伤心了……」 话音袅袅,寒若风早依着日前同样的手法攀上悬崖,将飞扑而来的冷怀璧轻轻搂着。 有人守得云开见月明。 有人恨语问苍天。 有人恩断义绝,相忘于江湖。 尾声 武林大会第二日,武林别馆放出武林盟主远游的消息,让众人是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武林盟主什么时候胜出的,他们怎么都不知道? 白羽尘的『昨天夜里』这句答案显然不被众人所接受,但对于这个强大的男人他们还是不便多说什么,三盟势大,只怕哪天会因此寻仇上门。 于是,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在不知武林盟主为何人时便欣然接受了这一项事实。多少大家闺秀碎了一地的心,只伤自己没缘份见到那英姿飒爽的武林盟主,好飞上枝头当凤凰。不过说书人仍是发挥了他的想象力,将武林盟主道的是厉害云云,一出手便可杀掉百来人,再出口便天地变色……更增添了武林盟主的神秘性。 在大家传得沸沸洋洋之余,这众人口中的正主儿还在某间小小的客栈里吃着清蒸鲈鱼,一边还细心地将桌上的菜全扫进另一人的碗里。 「怀璧,这鲈鱼清甜,多吃些。」寒若风这么说,细心呵护的样子像是在对待新婚的小妻子。桌上另三人别有兴味地盯着他们看,让冷怀璧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尴尬极了。 「我说若风啊……怎么都不见你对师父我这么体贴呢?」齐玥凑上脸,挑眉质问。 寒若风眼也不抬,便是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印上齐玥的俊脸,把他推开,悠悠道:「师父与怀璧是不同的,况且师父有别人体贴,用不着若风关心。」说话间,又挟了一根玉笋到冷怀璧的碗里。 齐玥揉着自己的鼻子,甚为埋怨:「有了爱人就不要师父啰……当人家师父的真命苦唷……」 寒若风只一弹指,将筷子给射了出去,目标正是齐玥那揶揄的嘴脸── 只见齐玥脸一偏,看也不看见两指一挟,将疾飞的筷子扭断,而一旁的应舞扬则将鱼脊骨弹向冷怀璧── 先是一楞,但他随即双脚一跨,藉椅使力地使出云上飘跃上二楼,低头一看,那鱼骨正钉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微笑道:「怀璧吃饱了,请师兄、师父与应公子慢用。」言罢,转身进房。 「啊!冷哥哥等我!」祺祺忙吐掉因看他们交手而哽在嘴里的鸡肉,追了上去。 见人走了,齐玥也觉玩兴大减,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丢给寒若风,「这是你父亲前些日子命人送来的,那时情势不明,我暂先收了起来,如今是还你的时候了。我猜也没什么大事,最多不过……」说到这儿,齐玥幸灾乐祸地笑了一笑,然后拍拍寒若风的肩,状煞神秘。 「你看了便知,你师父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寒若风拿着书信,微微蹙眉:「师父,您要上哪儿去?」 齐玥只挥一挥手,并没有回头。 寒若风盯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方无奈一笑。 那日师父被掳之事是应舞扬思念情人之切,他早该想到对师父问这事时师父只以脸红作答避重就轻地胡混过去必有内幕。既然有应舞扬在师父身边,大江南北尽可去。他也不必再担忧师父的安危了。 拆信阅读之前,他抬头深深凝望了二楼一眼。 「冷哥哥,你要同寒大哥回京城吗?」祺祺张着一双打眼,望着镜子里的冷怀璧。 冷怀璧只静默无言,垂首敛眼,让人读不到他眼里的思索。 「……冷哥哥,若你不同寒大哥回去,那么回盟里吧。我相信盟主和鬼刀会很欢迎你回去的……」祺祺劝着,手中不忘帮着冷怀璧的长发梳成一个马尾,绑上束云巾。 「……师兄他没有向我说要同他一道回去……我想──」 「想什么?」寒若风的声音插了进来,冷怀璧与祺祺一惊,莫不回头,正巧他双手负背如一位翩翩风流潇洒的佳公子走了进来。 也是,寒若风任是武功再高强,纵使他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褪去了这一层外衣,他永远都是寒家的人──当今丞相之子,当然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高贵气息。 他都忘了……他们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冷怀璧的心跌到了谷底,移开目光对上镜子里的自己。 心里的那股悸动该何去何从…… 「寒大哥,冷哥哥他只是在想要不要跟我一起回盟里。」祺祺道。 寒若风的眼闪过一丝怜爱,走至冷怀璧的身后,伸手轻抚那柔顺的发丝。五指穿过如云瀑布后以食指挑起一绺送到自己的唇边,万般柔情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没有同你说一道走,你该不该自作主张跟在我身边?」 对上镜子里寒若风的眼,只一眼,冷怀璧便狼狈地逃开,仍是无语。 「怀璧啊……」寒若风叹了口气,亲吻着指上的发,仿佛将所有的柔情爱意都灌注在那绺发上,希望能藉此传达他的情爱。 「我以为不说,你会理所当然地与我一同走,就如同我理所当然你应该要与我一道走一样……我以为你已经懂了的……」 被那深情的目光震了一震,被那目光深深吸引住逃不开,冷怀璧张了口又闭了口,犹豫迟疑不决,最后才低声说:「我曾遭受过什么想必师兄也明白,但我不是因为如此才有了迷惑,只是……这些日子来,江湖血 腥让我忘了师兄原本是丞相之子……」让我忘了我们有这么大的差别……天差地远、云泥之别…… 「那又如何?我要的不过是一个能与我携手一生的人,是男是女,是贵是贱,是贫是富,对我而言不是问题,问题只在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走。你说过要与我并肩同行,如今,你的意愿改变了吗?」 「……没有,我仍是希望与师兄并肩同行……只是……」 「那么你不用再踌躇了不是吗?依你的意愿而行,与我一道。当然,我对你不只是师兄弟那样的情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你愿意便唤我一声大哥,若不愿意也无妨,继续唤你的师兄我便永远都是你的师兄……好吗?」说着,寒若风握起冷怀璧仍包扎着的右手。 楞楞地盯了那交握的手许久,冷怀璧才将自己的左手覆了上去。 「……我还不知对大哥的心是否就像大哥对我的心一样……但每次一见大哥心底总有些感觉……我相信也许是和大哥一样,只是还不如大哥对我来得深……若是大哥愿意等──」 「我当然愿意等!」寒若风一听,眉开眼笑。他的怀璧不全然是对他无意的啊! 冷怀璧清俊的脸上绽出一朵微笑,眉眼弯弯、眼睫长长,有莫名的水光在其中闪动发亮,如冬雪初融时凝在枝头上的露珠,可是又令寒若风心头温暖无比。 「记得大哥说过怀璧还是笑着好看,那么,以后怀璧便永远为大哥展眉。」 「我的手,也永远只牵你的手。」 祺祺在一旁窃笑。 大事已成! 三日后,鬼刀来客栈领走祺祺,并在祺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下挥手道别,但还是有机会再见。 「我们也该启程了。」寒若风牵着冷怀璧的左手,回头对他笑着,一如来时的春风和暖。 冷怀璧点点头,却在迎风时打了一个哆嗦,眼睛看向右手。 「怎么了?」 「手腕有些疼……」任是厉害如『钟乳水』,他的右手还是留下了症状。每每觉得冷时右手腕便会疼了起来。 寒若风改握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结疤的伤口,缓缓地送进自己的功力。 「我帮你暖着。」如是说着,唇便被掠夺了。 只一个浅吻,却令人沉醉。 远去的足迹上掉落一张纸,上头苍劲的字迹写着: 若风,你弟弟把男人的肚子搞大了!速速回家! 春风为谁醉,许是自沉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