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零六分的偶遇》 楔子 “你要记得,你们不能分开,但是绝对不能在一起,这是命运,要勇敢接受,知道吗?” 这是奶奶的遗言,只说给我听的。 “奶奶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这是命运,我要勇敢接受。 第一章 叮咚——地一声,室外的冷风在自动门开启的一瞬间咻地刮了进来,让便利商店里稀落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叶冬海走进便利商店拿了瓶热咖啡,抬起手腕望了下时间。 十二点五十八分。 再二分钟…… 叶冬海想着,走到柜台结账。中年男子不太熟练的按着收银机,想是最近一到深夜就出现的那个菜刀大盗,让老板不敢在晚上用年轻工读生。 “您辛苦了。”老板朝叶冬海笑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包了二颗茶叶蛋一起塞给他。 叶冬海没有推拒,朝老板笑笑,然后走出便利商店。 又是叮咚地一声,站在寒风里,背后的自动门隔绝了一室温暖。叶冬海把夹克拉炼拉到最高。 再抬起手腕看了下。 一点零一分。 “ok!下班了——”叶冬海愉快的拎着咖啡和老板的爱心茶叶蛋回到车上,脱下手套剥起蛋壳打算好好享用。 突然喀的一声。 叶冬海愣了一下,他的手表好像卡了一下,翻过手腕看看。 一点零六分。 叶冬海奇怪的放下手,眼前好像有什么晃过,抬头望向前方马路,一辆机车正好从他眼前驶过,在前方遇到红灯停了下来。 似乎是个年轻男孩。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看不到脸,个子不高,后座坐了个年轻女孩。 女孩有着长发,长长地披散着快到腰部,随风吹来飘呀飘的,看来很有教养的把二只手放在膝上,双脚优雅地并拢着侧坐,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只穿了件丝质连身无袖洋装,身子轻盈地像在随风摆动。 叶冬海从警校毕业以来五年,因为单身所以执夜勤的比例比队上大部份都结了婚的同事要来得多。他想起同事之间流传的笑话。有执夜勤的同事,在拦下几辆沿山路飞车的年轻男女,其中一个男孩咬着烟嬉笑着,酒味甚浓,后座那个酒红色头发的女孩装着一脸无辜的问“你看得见我吗?”,一群年轻人哄笑了起来,一个女同事冷静地一把将那个女孩从机车上扯下来,微笑着,“这个没人看见的就留在山里,其它的全带回去。”。后来好一阵骚动才把人全带回去。 叶冬海望着那个年轻人,还蛮有耐性的在没车的十字路口上等绿灯亮了才起动。 “好吧,看在你那么守交通规则的份上。”叶冬海叹了口气地放下还没塞进嘴里的茶叶蛋,开车跟上那个年轻人。 他并不想吓到那个年轻人,于是缓缓的跟着,在下一个红灯时拦下他。 年轻人有些讶异,脱下安全帽,有张稚气的娃娃脸,黑自分明的眼睛看起来很纯真。 “我、我骑太快了吗?”年轻人有些慌张。 “驾照。”叶冬海走近,只望着手上的pda。他没有抬头,可是他知道那个女孩在看他。 那年轻人乖乖的掏出驾照,叶冬海望了一下。 陆以洋,二十四岁。本人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很多,像是只有十七、八岁的大男孩。 叶冬海把驾照还给他,回到车上拿出酒测仪。 陆以洋有些慌张,“我、我没有喝酒。” “没有你怕什么。”叶冬海把酒测器拿给他。“吹气。” 陆以洋只好用力的吹着气,然后还没看清楚数值,叶冬海一把拿了回去。 “我只喝了一口,真的……”陆以洋有些心虚。 叶冬海望了他一眼把酒侧仪收起来,“熄火下车。” “欸欸?不是开单就好了吗?”陆以洋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 “深夜喝酒骑车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叶冬海用着严厉的口吻。 “我、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只喝一口……”陆以洋觉得有些委屈。 “喝一口也是喝了,下车我载你,你的车明天再骑回去。”叶冬海命令着。 陆以洋只好乖乖的下车把车停好锁好大锁,叶冬海示意他坐在前座。他只好上车。 那女孩静静的看着,然后下车慢慢地、慢慢地滑到车边,站在警车门边,望着叶冬海。 叶冬海这才注意到,有个东西缠在她脚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婴儿。 叶冬海犹豫了下,才走过去打开后车门,女孩缓缓滑上了车,他才回座去发车起动。 “有女朋友吗?”叶冬海望了那陆以洋一眼。 陆以洋摇摇头,把外套拉开些,“呼……车子里暖好多,谢谢您。” 很纯净的微笑,叶冬海把后视镜调了下,“不客气。” 沿路无语,过了五分钟,陆以洋注意到叶冬海不时地望着后视镜,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低下头半晌,陆以洋小声的开口,“警察先生……” “嗯?”叶冬海应了声。 “其实……我酒测有过吧……”陆以洋有些犹豫的开。 叶冬海望了他一眼,“对。” 陆以洋吞了口口水,“那……你刚刚开后车门……是不是因为有……有……要上车……” 叶冬海再望了下后视镜,女孩乖乖的坐着。“你常常被跟吗?” 陆以洋静了一下,突然抱头惨叫了起来,“哇哇哇——果然又是!!我也不想呀!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每个都要跟着我!!” 叶冬海被他的惨叫吓了一跳,差点要踩下刹车,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摸摸他的头,“你冷静一点。” “对……对不起……”陆以洋低着头,缓缓的偷偷朝后头瞄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一害怕又赶忙转回来。 “你看不到吗?”叶冬海开口。 “有、有时候看得到……有时候看不到,可是常常东西都被丢的乱七八糟……笔记本、报告也被涂得一团乱……晚上洗脸的时候偶尔抬头在镜子里会看到……或者打开衣柜的时候……”陆以洋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叶冬海望了他一眼,不晓得该笑还是该同情他,“那种的都没恶意,只是想开玩笑而已。” “可是好可怕耶……”陆以洋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叶冬海再调了下后视镜,那个宝宝在后座爬来爬去,他很怕他想留在车上就糟了。 “你一定也常常被男人缠吧……遇过跟踪狂吗?”叶冬海开口。 “你、你好厉害!怎么知道的。”陆以洋眨眨眼睛,崇拜的望着叶冬海。 叶冬海觉得有些目眩,这男孩太危险了,他那种纯净的气质有任何东西缠上,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那个……后、后面那个……是什么样的……”陆以洋见叶冬海一直很镇定的样子,小心的开口问。 “是位小姐,有很长的头发。”叶冬海随口回着。 陆以洋愣了一下,“是个很漂亮的小姐,发长到腰,下巴有颗痣吗?” 叶冬海拧着眉,那女孩果然慢慢抬眼望了下陆以洋。 “不要加形容词。”叶冬海开口。 “什么形容词?”陆以洋一头雾水。 “举凡会让女孩子注意到的都不要加,你想被缠多久?”叶冬海没好气的回答。 “对、对不起。”陆以洋缩了缩颈子马上道歉。“我想……我想她是我学长的女朋友……也算学姐……” “你认识?”叶冬海望了他一眼。 “不算认识……有见过一、二次而已,也没说过话……我离她最近的距离也只有早上陪学长去参加她的丧礼而已……为什么要跟着我……”陆以洋扁着嘴,很委屈的摸样。 “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你很醒目,所以就跟着你。”叶冬海回答。 “醒目……我吗?”陆以洋指着自己,表情有些茫然。“这么一说……除了被……跟以外,我从小就常常被奇怪的男人跟踪……收到奇怪的信,接到恶心的电话……我又不是女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呢?” 叶冬海耸耸肩,“有人生来的气质就是会惹上某些东西。” 陆以洋很烦恼的揪起眉心,然后半天才微微侧着头朝后面喊话,“那个……你赶快回去好吗……我知道学长对你不好……可是你……那样了……他也很难过呀……你还是早点超生比较好……” 叶冬海差点爆笑出来,伸手揉揉他的头,“你别傻了,这样就会走的话就不用跟着你了,不要同情她。” 陆以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对了、你要载我去哪里……” “警局,她进不去,应该自己待一阵子就会离开了。”叶冬海回答着。 “是吗……那她会怎么样……?”陆以洋有些担心的问。 叶冬海望了他一眼,“在路边晃到有人渡她走为止,不是叫你别同情她?” “喔……可是……她好……”可怜这二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叶冬海瞪了一眼不敢说出来。 “难怪你会被跟,不要做无谓的同情,同情她对你并没有好处,让她一直跟着你对她也没好处。”叶冬海严厉的开口。 “嗯……”陆以洋低下头,看来有些难过。 “还、还没请问你的名字……”陆以洋偷望了叶冬海一眼。 “叶冬海,冬天的冬,海洋的海。”简单的介绍自己。 “你……都看得到吗?”陆以洋好奇的问。 “嗯。”应了声,叶冬海没有多说。 停了半晌,陆以洋才鼓起勇气开口,“那、那你不能帮帮她吗……”越说越小声。 叶冬海偏头瞪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帮她。” 陆以洋思考了很久,大概是没想出理由,沮丧的低下头。 叶冬海叹了口气,“你住哪?” “本来住新庄……”陆以洋没力的开口,同情心大概取代了他的恐惧。 “本来?”叶冬海扫了他一眼。 “嗯……一起住的室友好像去地下钱庄借了钱就跑,讨债公司每天上门闹。房东气的把我也赶出去了……本来想说去中坜的朋友家暂住……可是学长又叫我陪他参加丧礼,结束后又喝个不停,就搞的好晚了……哈哈……”陆以洋傻傻的笑着。 叶冬海翻翻白眼,他没见过那么笨的小鬼。 放弃的回转车道,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叶冬海把警车直接开回家。“下车。” “呃……是……”陆以洋忙下了车。见叶冬海绕到他这一头打开后车门,连忙退了好几步。 陆以洋望着叶冬海扶着车门一阵子,突然不耐地开口。“你也给我下来。” 陆以洋再退了二步,“也”的意思就是不只一个…… 叶冬海瞪了陆以洋一眼,“你想退到哪里去,过来。” 陆以洋乖乖的跟着叶冬海走进一栋外观相当华丽的大楼,起码不太像一个交通警察会住的地方。 跟管理员打了招呼,走进了电梯,在密闭的空间里,陆以洋觉得特别的恐惧,不由自主的贴近叶冬海。 叶冬海笑着,“要不要我叫他们搭下一班呀?” 陆以洋用力的点点头,看见叶冬海的笑容才发现他在开玩笑,脸上一热退开了小半步。 电梯上了二十三楼,似乎是顶楼,叶冬海取出磁卡开门。 陆以洋茫然地望着那扇缕空雕花的青铜色大门,要不是叶冬海穿着制服,他开始怀疑起跟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是一个交通警察。 一进门就感到暖气袭了过来,陆以洋脱下外套,跟着叶冬海穿过宽大的玄关,看见一个明亮庄严的客厅,整室柔和的白色光线,原木长椅上头雪白的软垫一尘不染,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正前方的木雕神坛占了这个广大客厅的四分之一。陆以洋张着嘴看着,最令人注目的还是神坛上那座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飘忽的衣带似乎随时都要飞起,水瓶里的柳枝似乎真有水滴下来,脸上庄严慈爱的神情让人想就地跪下来。 “唷,真难得,是人耶。” 陆以洋愣了一下,循声望见长椅上躺着个人,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头发稍长,穿着件无袖背心,右肩头到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龙凤刺青简直像个流氓,那人看起来很随便的把脚抬在大理石桌上,懒洋洋的开口。 “别理他。”叶冬海对着陆以洋开口,然后走到神坛前烧起香来。 那个男人朝陆以洋后面望了一下,陆以洋以为那男人在看他,有礼貌的点点头,那男却突然间跳了起来,伸手从被他躺得乱七八糟的软垫下拉出一件皱巴巴的黄色长杉,双手转就套在自己身上,陆以洋仔细一看居然是件道袍。 “哪来妖孽!敢踏进我观音殿中!还不速……” 陆以洋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男人不晓得从哪里抽出把木剑,话没讲完被点完香的叶冬海从后面一脚踹了下去。 “欸!会痛耶!”那男人抚着腰回头瞪着叶冬海。 “闪远点,要发疯到楼下发去。”叶冬海没理他,把香交给陆以洋。“去拜观音大士。” “喔、喔……”陆以洋赶紧走过去诚心的拜了拜,然后依叶冬海的指示把香插好。 那个女孩进了门就盯着神坛没有动。 “你还不走,想一直待到什么时候?”叶冬海望着那个女孩。 那女孩才慢慢侧头望叶冬海,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此时看来有些迷惑。 叶冬海望着神坛,“你没看见吗?” 陆以洋也愣愣的望着神坛,他似乎看见了白玉观音像上发着白光,像是直通着天上。 女孩也慢慢的往前移动,拖着她的宝宝。 叶冬海摇摇头,“孩子抱好,你做妈了不晓得吗?连孩子也不会抱。” 女孩茫然的望着叶冬海,再慢慢的低头,然后缓缓的弯下身去笨拙的抱起未成型的宝宝。然后一步步走白玉观音像,最后消失。 “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心我怎么不晓得?”那男人索性横躺在地上,单手撑着头看着叶冬海。 “不用你多事。他会在这里住几天。”叶冬海用着冷淡的口气,伸手拉过陆以洋却像是在征求那个男人的同意。 陆以洋见那男人盯着他,觉得有点紧张,仔细一看,那男人有张相当俊秀的脸,但此刻那张漂亮的脸看来并没有很高兴,他抬头想开口。“我想我……” 话没说完被叶冬海瞪了一眼忙闭上嘴,想想现在是半夜二点多了,车也没骑过来,从这里走出去也没地方可以去,说那种客套话只是多余而已…… “叫什么名字。”那男人突然开口。 “我姓陆,陆地的陆,以为的以,海洋的洋。”陆以洋赶忙开口。 “几岁?”听了他的名字,那男人拧了下眉心,又开口问。 “二十三了……”陆以洋回答。 “属羊……”那男人扳起手指不晓得在算什么,看模样还真像是个道士,也不像神经有问题的样子,陆以洋满心的疑惑。 放下手那男人像是在瞪他,陆以洋有点不知所措的望着叶冬海。 叶冬海对他笑笑,像是叫他不用担心。 “八天以内给我滚出去。”那男人突然站起身,不晓得是在生气还是怎么了,突然跳起身走进神坛左边走廊。不久就听见砰地一声甩门声。 “对、对不起,我明天会快去找房子的,给你添麻烦了。”陆以洋抱歉的对着叶冬海,自己好像给他添了麻烦。 “他就那死样子。别理他,我明天会帮你留意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叶冬海拍拍他的头。 直觉自己似乎是被当成了小孩,陆以洋红了红脸,“我明天也会自己去看看的,让你费心了。” “还在念书吧?”叶冬海望着他一副学生样。 “嗯,研一。”陆以洋点点头,想了想又开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 “就捡到了,不然怎么办?”叶冬海扯着他走向神坛右边走廊。 捡到……我、我是流浪狗吗…… 陆以洋一脸茫然的走进去才晓得,原来神坛后面是通的,左右共有四间房。 叶冬海打开最靠近客厅的房间,“先睡这里吧,里面就有浴室,早上六点吃早餐、十二点中餐、六点晚餐、十一点宵夜,早餐会有人叫你,一定要起来吃,这是我们家规,其它的不吃随便,过了时间就自己出去解决,厨房不会有东西给你吃知道吗?” “呃……嗯,知道了。”陆以洋忙点头。 “早点休息吧,我还得回警局,有事打电话给我。”叶冬海抄了张纸条给他就转身离开。 陆以洋关上房门,望着太过舒适华丽的摆设,一时间之不晓得该往哪里坐,不过待在这个房子里的感觉又温暖又舒服,他这一生中,第一次毫不犹豫的打开任何在往都会有东西跑出来吓他的门。 也是头一次睡在床上的感觉能如此安稳。他想着,明天一定要再好好的谢谢叶冬海。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就算做流浪狗也无所谓,陆以洋舒服的赞叹着。 第二章 “阿洋,阿洋不要再睡了,要迟到了,阿婆煮了芋头稀饭唷,快起来吃。” 啊啊——芋头稀饭——我要吃我要吃——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和外婆相仿地布满了风霜的脸,一张带笑的温柔脸庞。 陆以洋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望着那位妇人。 “抱歉呀,你门没锁我就进来了,喜欢芋头稀饭的话我明天煮好吗?” 妇人微笑着,手上抱着他昨夜扔在椅子上的衣服,陆以洋不自觉地点点头。“好……” “快六点了唷,刷牙洗脸好吃早餐了,衣服我拿去洗。”妇人笑着对他点点头,离开时帮他带上房门。 陆以洋怔了半晌才回过神。 那……那是谁呀……这、这里是哪里…… 抱着头思考了半天,才想起来昨夜被一个好心的警察大哥当成流浪狗捡了回家。 啊、六点要吃早餐…… 陆以洋跳了起来,冲进浴室,随意地梳洗。 从洗脸盆抬起脸,望着镜子的时候,陆以洋怔了下。 镜子里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他伸手摸摸镜子,“……这才是正常的吧……” 没有突然出现在镜里的鬼东西,也没有那种恐惧的感觉,这才是正常的。 陆以洋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把乱七八槽的头发梳好,愉快地准备去吃早餐。 一开房门就闻到线香的味道,有点像沉香,但又没有沉香那么浓的味道,是很古朴的香气。陆以洋走到客厅,看见昨夜那个不太欢迎他的年轻人正盘腿坐在观音前,身前焚着香,合着双眼像是在打坐。 陆以洋不敢吵他,主人坐在那里他也不好意思乱走,只好静静的站在一边。仔细端望着那个青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昨夜看起来是个暴躁又随兴的人,现在安静打坐地样子看起来,就像面前的观音像一般地……庄严肃穆? 陆以洋觉得自己的形容词用得不太好,正皱起眉来想着有没有好点的形容词,那青年突然睁开眼狠瞪了他一眼。 我、我有说出口吗…… 陆以洋吓了一大跳,小退了二步,确定自己应该没有开口。“……早、早安……” 青年又瞪了他一眼,像是不甘不愿地冷冷地回答:“早。” 陆以洋松了口气,起码对方有算是善意的回应…… 看着青年起身,把烧完的香炉拿起,放在神桌上。 陆以洋鼓起勇气,在青年完成所有的动作回身的时候,才开口询问。 “对不起,我还没有问您的名字……” 青年望着他半天,才开口,“我姓夏,夏春秋。” 啊、没有冬天…… 陆以洋胡乱地想着,朝着夏春秋点点头,“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您,我会尽快找到房子离开的。” “请你尽快。”夏春秋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客厅另一头的走道。 陆以洋有点丧气,他很少遇到有人对他摆出那么明显的厌恶。 果然不速之客是很惹人嫌的…… 他站在原地替自己哀悼了会儿,听见开门的声音,叶冬海从玄关走了进来,看见陆以洋站在那里发呆,朝他展开微笑,“你杵在那里干嘛?不是告诉你六点吃早餐吗?” “嗯,我、我正在想饭厅在哪里……”陆以洋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叶冬海走过来,把外套往长椅上扔,顺手摸摸他的头,“饭厅在另一头的走道,你没看见春秋吗?” 陆以洋缩缩颈子,叶冬海的手有点冷,外面的气温应该很低,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被当成小孩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他好久没回去的老家。 “刚刚有看到,我和他道了早安。”陆以洋露出可爱的微笑。 “春秋个性有点任性,要是有哪里不礼貌的话你别介意。”望着他的笑脸,叶冬海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的冲动。 “别这么说,他看起来人很好。”陆以洋想着会有那么……庄严肃穆?……的神情,那一定是个好人。 陆以洋自己随意的下了定论,然后和看起来很愉快的叶冬海一起走进饭厅。 *** 一顿极为愉快的早餐,陆以洋满足地抱着吃撑的肚子。 除了他讨厌吃香菇,在叶冬海笑着悄悄把盘子推过去,示意他把香菇放上去的时候,夏春秋很刚好地打翻了牛奶,让煮得一手好菜的素香婆婆看见,用关爱的眼神望着他把香菇硬吞下去以外…… 其它都算得上非常美好,餐桌上虽然没有出现芋头粥,但是鲜鱼粥加上七、八种自制的酱菜、软嫩松滑的菜埔蛋,现炒的香味十足又热腾腾的肉松。还有撒上大把细葱和柴鱼酱油,温热柔软得像是布丁的传统豆腐,陆以洋想着想着,口水又要滴下来…… 不过他倒是很惊讶,他以为这么供佛的家里应该是吃素的,看来并不是的样子…… 陆以洋一边回想着他美好的早餐,一边打开实验室的门。 他一向是第一个来开门的人,虽然他很讨厌打开门后看见一片漆黑的感觉。 他总会想着那一片漆黑里有多少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在蠢动着。 握着门把,一如往常地深吸了口气,旋开门把。 陆以洋冲了进去,在一片黑暗中,快速的摸着左边墙上的电灯开关。背后传来啪地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重重地跳了下。 陆以洋缓缓地回头,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的从宽大的实验桌上爬了起来。 陆以洋的手摸上墙壁,想要开灯,却半天摸不到开关。 只见高大的人影越升越高,像是在伸懒腰一样的举起来双手。 咦? 陆以洋愣了下,鬼需要伸懒腰吗? “是小陆吗?这么早……哈啊——” 熟悉的声音和懒洋洋的哈欠声,伴着一阵酒味而来,却让陆以洋一下子安心了起来。 一安心下来,随手一摸就摸着了本来就该在那里的电灯开关。 “……学长。为什么老爱睡我们家的实验室……” “你们家比较干净嘛……”易仲玮耸耸肩,转了转僵硬的身躯,从实验桌上跳下来。 ……那是因为我有在打扫好吗…… 陆以洋扁扁嘴,望着那一团被易仲玮拿来当棉被的,好像是他前一天才刚洗好的窗帘…… 叹了口气,认命的去把窗帘折好,只是才抓起来就闻到扑鼻的酒味。 得再洗一次了…… 边把窗帘折起,边看着从桌上跳下来,换坐到椅子上的易仲玮。 陆以洋把刚刚在超商买的咖啡和准备当下午点心的饭团塞给他。 “啊啊——小陆真贴心,还知道帮我带早餐。” 易仲玮笑着,却只拿了咖啡。陆以洋想他大概也没有食欲。 “学长,你先洗把脸吧,不然等一下顾学长来了发现你睡在我们实验室会生气唷。”陆以洋把实验室的窗帘全拉开,再把窗子打开,冷冽的风灌进室内,让酒气散了去。 易仲玮把咖啡搁在桌上,拉着椅子坐到了窗边,把手枕在头下趴在窗台上,像是没睡饱一样,就这么趴着单手点了只烟。 “……学长,我们家禁烟……” 易仲玮笑着,把夹着烟的手,伸到窗外整条手臂挂在窗台上。 陆以洋边收拾易仲玮造成的一团乱,边想着到底要不要问。“……学长……” “嗯?” “……那个……学姐她……是不是怀孕了?” 易仲玮望了他一眼,“小顾说的?” 陆以洋勉强地笑了下,总不能说是他“看”到了…… 易仲玮倒也没追究,吸了口烟再朝窗外吐去。“嗯,她怀孕了。连我在内,都是在她出事那天送到医院去才知道,之后她爸一直觉得她死是我让她怀孕的错,要我在灵堂跪了好几天跟她道歉,我爸妈大概连冥婚的打算都做好了。” 陆以洋一直觉得,自从学姐出事以来,易仲玮的态度就很怪,说他不难过也不是,说他很难过也觉得哪里不对…… 易仲玮是他大学时的直属学长,人很有趣而且玩起来很疯,在系上算是很活跃的人物,因为一张像偶像明星的俊秀脸容,大学四年换了八个女朋友,每一个都变成他的“好朋友”,没有一个女孩说他坏话,这也是让人称奇的事迹,最后一个女朋友能交到研究所都没被换成好朋友,大家都以为学姐是他的真命天女了,却没想到会因意外过世。 陆以洋觉得,易仲玮其实早就把学姐归类为“好朋友”,只是学姐没有提分手吧…… 易仲玮是那种从来不主动提分手的人,所有人都觉得易仲玮对女生很好,是很宠女孩子的那种人,陆以洋想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对易仲玮说他对学姐不好的人。 他当时这么说之后,易仲玮看起来却很高兴,笑着说我们大概是同类吧。然后摸摸他的头就走了。陆以洋那时一头雾水,他以为他会惹易仲玮生气。 就像大家都说易仲玮是很好熟,很好了解的人一样,陆以洋觉得其实易仲玮把自己藏的很好,没人能了解他在想什么。 现在想想,易仲玮大概根本没有真的爱过他的女朋友们吧。 “不过呀……孩子不是我的。”易仲玮突然冒出了一句。 “嗄?”陆以洋愣了下。 “孩子的父亲是她家教学生的哥哥,他看我跪着道歉了好几天,昨天终于忍不住冲到灵堂来说孩子是他的,不晓得是有罪恶感还是不甘心我认了他的孩子当爸。”易仲玮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那、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陆以洋看着他的态度,应该是开头就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 “说出来多丢脸呀,女朋友劈腿耶。” 陆以洋撇撇嘴角,易仲玮从来就不怕丢脸。 “学长对女孩子好是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吧。”陆以洋望着易仲玮露出不置可否的笑脸,边打开柜子。 “啊啊——还是小陆最了解我了。”易仲玮笑着说。 “……我才不了解学长哩……”陆以洋回头想把放在柜子里的培养土拿出来。 回头后看见的不是他的培养土,而是一双睁得太大的眼睛,大到看得清眼球上下的眼白有着红色的血丝。 那是一颗头,鲜血从头上流下滑过了那对圆睁的眼睛再滑落没有血色的脸颊。 一滴、二滴,滴在洗手台上。 而那颗头正慢慢地慢慢地朝前移动。直到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洗手台上。 恐惧的感觉又回到了全身,陆以洋全身冰冷,易仲玮好像在说些什么,声音却很遥远。 他望着那颗在洗手台上滚来滚去的头,视线移到墙上,灰白的墙上浮出一个身体。颈上冒着鲜血,摇摇晃晃地摸索着像是在找她的头。 “哇啊——”陆以洋忍不住地叫了出来,退了好几步撞到实验桌上。 “小陆?怎么了?”易仲玮熄了烟起身走了过来。 陆以洋惊恐地望着那个无头女伸手摸索着到处走动。他伸手指着那颗在洗手台上的头,掀了掀唇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易仲玮顺着他的视线望着洗手台,回头用询问的神色望着他。 半天,陆以洋才勉强出声。“……蟑……蟑……蟑……螂……” 易仲玮愣了下,也没嘲笑他,伸手摸摸他的头。“不要怕,学长帮你打。” 说着走近洗手台找了半天,顺便连柜子也翻了翻,最后把他的培养土拿出来,回头望着陆以洋,“大概跑掉了,你要拿培养土对吗?” 陆以洋望着那个无头女摸索回洗手台边,眼看要碰到易仲玮了,陆以洋提起勇气把包包提起来,边摇头边冲过去把柜子关起来,拉住易仲玮就跑。“学长我们去吃饭吧!” “啥?你不是要做实验?”一头雾水的易仲玮只来得及放下培养土跟抓起自己的外套,就被陆以洋扯了出去。 直到跑出大楼外,陆以洋坐在楼梯口喘着气,易仲玮常常运动倒是不觉得喘,弯腰望着陆以洋,“不晓得你这么怕,我去买点蟑螂药好吗?蛮有效的,过几天再帮你拿去丢就好了。” 易仲玮对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很温柔,陆以洋想起他在大三的时候说过,“学弟要好好照顾,学妹是用来宠的。” 可是从来也没见他这么照顾学弟,倒是真的很宠学妹。 “……学长,其实你把我当学妹吧……?”陆以洋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易仲玮笑了起来,居然也没有产生疑问的,矮身下来平视着他,“是呀。因为小陆比学妹更可爱哪。” 陆以洋扁起嘴,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倒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郁闷自己这张娃娃脸,如果自己长得像易仲玮那样高大俊挺就好了,倒不求有他那张偶像明星般的英俊脸容,只要有张更男人点的脸,就不会老被归类成老弱妇孺了…… 不奢望惹学姐妹们尖叫,至少不想被当成玩具或姐妹…… 易仲玮的笑脸常常带点无所谓的感觉,自己摆出那种笑容却像是小朋友赌气……上天真是一点也不公平…… 望着陆以洋郁闷的脸,易仲玮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也没有再笑他,只是站起来拍拍他的肩。 “谢谢你刚刚的咖啡,学长请你吃饭好了。”易仲玮笑着。 “那我要吃知多家。”陆以洋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小陆你比学妹还狠……”易仲玮苦笑了下,倒也没拒绝。 跟易仲玮走在同学们都引以为傲的林荫大道上,陆以洋想着,如果能告诉易仲玮,学姐和孩子安心的离开了的话,也许他会好过一点。 但是他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可以料想得到,易仲玮不会把他当神经病,只会摸摸他的头说谢谢他的安慰而已。 叹了口气,陆以洋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来的好。 第三章 某些时候,在忙碌的工作当中,总是会突然质疑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 自己的工作是不是有意义?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价值? 应该很多人都有这种经验。 夏春秋走进办公室里,把自己重重的摔在柔软的躺椅上,不知道第几次泛起这种想法。 如果天命真要他来济世,为什么他济的不是些脑满肠肥的商贾,就是坏事做尽的政客。 他不懂。 济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让自己变得一样肮脏?或是等他们“干净”了再去重新累积自己的罪恶。 他真的不懂。 叩叩地二声,助理敲了下门,在门口喊着。“夏先生,客人来了。” 夏春秋没有回应。 连他的员工都有闲在上班时候喝茶休息聊天,他却连五分钟的休息时间都没有。 “夏先生?”助理又敲了几下。 “让他等!”夏参秋受不了地吼了声。 门外才安静下来。虽然他知道安静不了几分钟。 祖传的济世从路边的小摊子开始,坚持要收费是因为先代传人不想太早离开人世,愈早功德圆满愈早结束这件任务,这是难得的机会,他们叶家可以撒手不管,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出现为民济世的人,因此他们不能放手。 “讲得好听……” 夏春秋喃喃地骂了声,不晓得为什么一本书突然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的砸中他的头。 “……你可不可以不要烦我,我累得要死!”吞下马上想出口的脏话,夏春秋把那本书扔到角落去。 叩叩的又有人敲了二下门,这回门直接被打开。 “春秋,别任性了,客人来了怎么好让人家等。” 夏春秋耐住性子,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舅舅,我累了。” 停顿了下,“我请客人等五分钟。” 然后是关上门的声音,叶致浩甚至连进门也没有。 上一代的继承人是叶冬海的奶奶,在十年前过世,她在世的时候,被人称做活菩萨,慈祥和蔼的笑容和爽朗直率的个性,没有人不喜欢她。而人慈心善的她有副精明的头脑,把叶家的事业发展扩大,不仅办了学校、医院,更有自己的建设公司和律师事务所。 但这样的她却无法尽享天伦。她的丈夫在她生下女儿后就因病过世,她生有一子一女,她的儿子、媳妇在孙子冬海五岁时,便因意外过世,而女儿十八岁就离家出走,回家时带了个没有爹的孩子,就是夏春秋。 她没有嫌弃这个女儿回家丢了就跑的孩子,也不管是不是来路不明,只是尽心的教养他。把二兄弟好好养到大,叶冬海却不愿继承她的位置,于是夏春秋变成了这一代的继承人。夏春秋继承的时候年纪尚轻,于是一路跟着她打理公司的侄子,便开始为夏春秋处理公司上的事务。 叶致浩是她哥哥的独子,原本应该要她哥哥继承叶家,但是她的天赋从小便显露无疑,没有任何人会质疑她的继承权。 鬼扯…… 夏春秋把脸埋在躺椅上,把抱枕压在脑袋上避免被什么东西砸到。 “哇靠……很痛耶。”抚着被砸到的腰,夏春秋把抱枕狠狠地丢开骂着。“你跟来干嘛,回家去啦!” 夏春秋边骂着起身,把地上二本砸到他的东西捡起来,仔细一瞧是助理定时摆在他桌上的账本。 夏春秋静了一下,把账本扔在桌子的角落边。“你不用费心了,我才不会看,我才不管公司会变成什么样,祖传不是要济世吗?我不是做了你还要怎样。” “春秋?你在跟谁说话?”叶致浩开了门。 “……我在讲电话。”夏春秋拨拨乱掉的头发,拉起外套穿上。 “……外线没亮。” 靠……开始监视我吗…… 夏春秋抬起头望着叶致浩,冷冷地回答。“电话坏了吧。” 叶致浩皱了下眉头,没有再多问,“快点。韩先生等很久了。” 夏春秋也没有再说什么,走向会客室。 韩耀庭是他上个月的新客人,他的背景看起来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客人看起来都要黑,但是见了人之后,却发现他比任何一个客人看起来都要来得干净。 当然这不是从外表来看的。总之这个干净的客人比起其它客人都要来得好应付。 自从上个月来过第一次,之后他几乎每周都来,这让更春秋有点讶异。 他开始怀疑起叶致浩是不是打了折给他……虽然从来不晓得那些人见自己一面要花多少钱,但他想应该不是一般上班族付得起的。 从叶致浩掌管起家族事业后,客人的走向就全变了。 小时候朴实打扮的舅舅,何时开始一身行头全是名牌,夏春秋连问都不想问。 “韩先生,真有空呀。”夏春秋扯了下嘴角代替微笑,无视于叶致浩在出去前狠瞪着他的眼神,随意地坐到韩耀庭面前。 这人真是个老大,出门随时都有七、八个人跟着,他自己的说法是年轻时候不懂事,结了不少仇,只好出门多带些保镖,现在改行不做黑的了,金盆洗手做起正经生意来。 这种话鬼才相信,不过是个想漂白的黑社会,不过难得的是,这个黑社会虽然背景看起来很黑,但是并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夏春秋从他身上看到的,还真是他妈的虔诚,而且真的干净,比那些表面十足诚意为民喉舌的烂政客一身黑气,他真的十分干净。 虽然很诡异,但夏春秋想他是个好人。 也许。 也好在他对于宗教的虔诚,他虽然一脸对自己十分有兴趣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多靠近他一步。 可惜…… 这人身上唯一不好的气,大多都是始乱终弃的结果。 而且……多半是男人。 不过,就算这人好男色也不关他的事,夏春秋打了个哈欠,只要他不要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我很便宜吗?”夏春秋靠躺在沙发把手上,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夏先生说笑了,您要是有个价我会很高兴将您供奉回家的。”韩耀庭微笑着回答。 “……我可不是木雕的……那我很贵的话你干嘛每星期来?最近不管是事业还是生活都很顺利不是?”夏春秋揉揉眼睛。 “的确是没什么烦恼,不过只要看见您我的心情就能平和很多,这种平静能以金钱换到,我觉得万幸。” ……真会说话…… “……好吧,既然收了钱就要工作,你要问什么吗?”夏春秋支起头勉强打起精神。 “您多少岁数了?”韩耀庭优雅的交迭起双腿,把身子靠上椅背。 夏春秋眨眨眼睛,盯着他半晌,还是回答了。“二十六。” “您年纪还那么轻,一天起码要接五、六组客人,您不累吗?”韩耀庭的脸上看起还真有那么点担心的模样。 “……我的样子看起来不累吗?”夏春秋瞪了他一眼。 “我其实没什么事,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韩耀庭用着几乎是温柔的神情望着他。 夏春秋凝起了眉心望着韩耀庭。 这人是在建议我拿他的钱来睡觉吗? 他连续来了三周,肯定叶致浩已经把他当大客户,更何况排在下午一点这种时间,后面肯定是插了随时可以推掉的客人。 按时数计算,韩耀庭高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反正他有钱。 接待室里摆着的是最高级舒适的沙发,为了客人隐私也做了隔音设备。 夏春秋想,如果自己在里面被怎么了,大概被整到死都不会有人进来看一看。 不过,他真的很累。 “那我就不客气了。”夏春秋再打了个哈欠,把腿曲到沙发上,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真的不到三十秒就睡着了。 韩耀庭望着他半晌,笑着起身脱下了西装外套,盖在夏春秋身上。 望着他熟睡的脸,韩耀庭喃喃自语着。 “真可惜呀……” 然后回去坐着,继续望着夏春秋的睡脸。 睡足五个小时起来的夏春秋,脸色看起来并没有比较好。 “您脸色很差。” 废话…… 夏春秋心底暗骂着,早上那三个客人之烂,可以抵得上八十个韩耀庭了。 “第一,你比我大,跟我说话不要用敬称,第二,我花你的钱打混,你可以不用对我那么关心。”不止脸色,夏春秋看来连心情也不太好。 韩耀庭倒是不介意,微侧头望着他,“那……我可以叫你春秋吗?” “……你高兴叫什么就叫什么。”夏春秋甩了甩不太清醒的脑袋。 然后望了眼墙上的钟,伸了个懒腰。“五点了,你想走了吗?” 韩耀庭起身,笑容里没有丝毫的不高兴。“我是该走了,我想你后面不会有客人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嗯。”夏春秋随口应了声。 韩耀庭朝他有礼的点点头,临出门前夏春秋叫住了他。 “你那个手下……每次都跟着你,头发很漂亮的那个。” 韩耀庭回头,脸色有些讶异,“小杨吗?” “我哪知他叫什么,头发很长绑起来的那个。”夏春秋揉揉开始发疼的额角,他有预感晚上一定会痛得死去活来。 “他最近会有些问题,你这两星期最好少让他出门。” 韩耀庭有趣的看着夏春秋,“我以为你只会注意客人的。” “他跟你的缘分还有很久,这人很难得。”夏春秋没有多说,他知道韩耀庭很重用他。 “谢谢你,我会注意的。”韩耀庭道了谢,转身出门。 那身阿曼尼的背影修长优雅,比起穿在叶致浩身上的……真是天壤之别…… 夏春秋用力甩了甩头。起身准备回家,再继续持下去,他怕回去会更惨。 抓起外套,夏春秋没理会助理在跟他说些什么,迳自离开办公室回到在顶楼的家。 拖着越来越疲累的身躯,夏春秋靠在电梯里,觉得自己快倒下来了。 冬海……冬海…… 喃喃念着叶冬海的名字,他想起他们小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为人消去那些不好的气,回来之后病了三天。 他发着高烧,脑子里跟梦里环绕的都是对方所遭遇到的极为可怕的事,当时才七岁的孩子几乎掉了一条小命。 奶奶要他念经,一路高烧到深夜,他连一句经文也记不起来,夜里冬海悄悄溜来看他,他哭着说记不起经文,叶冬海握住他的手说。“你念我的名字就好,经我帮你念,这样一定可以的。” 后来,他真的念着他的名字一整晚,叶冬海也握着他的手,为他念了一晚上的经。 虽然这么做一点用也没有,但是他心里却得到了安慰。 之后那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默默地在心里念着冬海,那仿佛会让他好过一点。 虽然,他不晓得他跟叶冬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奶奶走的那一夜,只说要见冬海,只把遗言说给他听。 之后,那个温柔的冬海就变了。 变得跟自己形同陌路,但却从来未曾提过他想离开,或是想继承家业,让夏春秋搞不懂他到底想怎么样。 他现在觉得身心都累到了极点。靠着电梯的墙,他慢慢的滑坐到地上。 干……好累…… 整颗头像要爆开来,他觉得冰冷的汗水从额上一直滑落下来,脑子里好像有千万人同时在尖叫一样。 糟……开始了……我得回家…… 电梯门打开,夏春秋想起身,却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冬海……冬海……冬海……救我…… “你……还好吗?”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夏春秋睁开被汗水模糊的双跟,看见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充满了善良和单纯,眼底直接的关心和担忧让人觉得温暖。 他记得这个小鬼,那是昨天冬海捡回来的。 冬海看不出来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对这个小鬼好。 绝对不能,就算他知道这个小儿有多值得人去喜欢他也不行。 陆以洋当然不知道夏春秋在想些什么。 只是夏春秋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满头都是汗水然后意识不清的坐在电梯里。 他赶忙拿出面纸替他擦,然后冲出电梯去按门铃再冲回来。 他拉起夏春秋的手环在自己颈上,用力把他撑起来。 “我带你回家,撑着点。” 陆以洋比夏春秋还要矮上半个头,要撑起他的身体有点困难,更何况夏春秋似乎一点支撑的力气都没有。 陆以洋用尽全力,把他撑出电梯,这时才有人开门。 “是以洋吗?” 是叶冬海的声音,陆以洋赶忙大叫,“是我!夏大哥不太舒服,你快点来帮忙!” 打开铁门冲出来的速度比陆以洋想得要快得多,他原以为这二个人感情不太好。 “我来。”叶冬海冲过去把意识不清的夏春秋接过来,半扛半抱的把人抬进屋内,陆以洋跟在后面把门关上。 “婆婆!热水!”叶冬海叫着正在厨房忙着的素香婆婆,然后把夏春秋抱进房里。 陆以洋跟着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听叶冬海这么叫赶忙冲去厨房。 素香婆婆已经弄好热水和毛巾,“去帮婆婆把火关了。” “喔……喔好。”原本想帮忙拿水的陆以洋只好走近想关火,却发现婆婆炒了一半的菜,想想干脆接起锅铲帮忙抄好。 陆以洋从小就跟着外婆做菜,他望了一眼素香婆婆放在一边切好的材料就知道素香婆婆想做什么。 ……把婆婆炒一半的菜炒好,婆婆会不会生气呀…… 陆以洋想着,可是手上的动作却很熟练。 “很熟练嘛。” “嗯,我从小就跟我外婆做饭……咦?啊、您好……我、我是叶大哥的……朋友……”陆以洋回头,看见一个很和蔼的老婆婆,小小的个子套着素雅的旗袍,跟素香婆婆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笑起来很温和慈祥,双手背在微弯下的腰后,看起来就活像漫画里画出来的慈祥老奶奶一样。 老婆婆把食指放在嘴上,“不要告诉别人唷,春秋不喜欢我随便跑下来。” “喔、嗯……我知道了……您是夏大哥的……”陆以洋拿起酱油。 “啊、不要放酱油,春秋那孩子口味比较淡,加点盐就好。” “喔喔,好。”陆以洋忙把酱油收回来,撒了点盐巴。 等素香婆婆忙完回到厨房的时候,发现陆以洋已经煮好了一桌菜,连锅都洗好了,料理台也擦得亮晶晶。 “对、对不起……我想说没有可以帮忙的事……就帮你把莱炒了……”陆以洋缩缩颈子,不晓得素香婆婆会不会骂,但是听刚才的神秘婆婆的说法,素香婆婆不会骂人。 素香婆婆张着嘴惊讶了一阵,走过去尝了每一道菜。 “你烧豆腐怎么不放酱油呢?”素香婆婆带着疑惑。 “晤晤……我……我想说……夏大哥不太舒服,吃清淡点比较好……所以……”陆以洋想起神秘婆婆说不要说她有下来过,不过他还不晓得,原来这里还有楼上,他以为这层楼是顶楼了。 素香婆婆笑了起来,“你会到这个家来,一定是有缘吧,刚好帮上婆婆这个忙,春秋他呀,不太喜欢酱油的味道,所以我从来都不太放酱油的。” “真的吗?那……那还真刚好……”心虚了一下,陆以洋赶忙帮婆婆把菜端上桌。 叶冬海走了过来,“婆婆,你跟以洋先吃吧,我照顾春秋。” 素香婆婆摆着碗筷,“你跟以洋先吃才对,你现在不吃晚些就不会吃了,反正你不顾到天亮你也不放心,你给我先吃,我照顾春秋。” 叶冬海迟疑了下,苦笑着拉往椅子坐下。 陆以洋有点担心的望着叶冬海,“那个……夏大哥不要紧吗?” 叶冬海笑了起来,“这老毛病,不用担心,刚才谢谢你了。” 陆以洋赶忙摇头,“别这么说。” “不用叫什么大哥了,叫我冬海就好,叫他春秋,叫他什么夏大哥他会翻白眼给你看……咦?今天的菜吃起来怎么那么像奶奶做的。” 陆以洋答应着干笑了二声,想着那原来是叶冬海的奶奶。 叶冬海虽然说不用担心,但是看起来还是满脸担心,这一顿饭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第四章 夏春秋不晓得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状况,他躺在床上思考,自己这样是算清醒还是不清醒。 明明他感觉得到叶冬海在身边,握着他的手,帮他温柔地拭去脸上的汗水,也听得到他为自己低声诵经。 可是自己无法回应。 只能被逼着感受一幕幕残酷恶心的画面,生者的痛苦和死者的怨恨都围绕在夏春秋的身上,那全是今天的客人们所带来的,不论有多么的黑暗痛苦,或令人作恶,他都得照单全收。 这就是他的工作,为他的客人减轻罪恶及负担。 他有时候会想,就这么死去好了,反正冬海不在乎。 可是每当叶冬海紧握着他的手,在他无法回应的时候照顾他,温柔的对他说话,无微不至的照顾,有几次他甚至感受到他近身的温暖呼息,和贴在唇边轻柔无比的吻,在他耳边唤着,叫他不要丢下他,就像以前的冬海。 于是他仍然努力的渡过那种痛苦的感觉,但是等天一亮,他的痛苦走了,冬海的温柔也走了。 他从没有质问过叶冬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想如果他问了,叶冬海就会知道他那时候其实很清醒。 而他并不想让叶冬海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势必自己会连那最后的一点温柔都会失去。 他过了几年这样的日子,他没有数,因为数了就会知道他往后还要过多久,他不想知道,也不想计算自己还能撑多久。 等到他能张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彩绘观音像,他知道自己又撑过了一次。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叶冬海已经不在房里了。 望了眼墙上的钟,指着十一点,他想叶冬海应该告诉过舅舅他不舒服了。 他慢慢地坐起身,试着呼吸了几下,才把双脚踩下地。扶着床沿他静静地坐了会儿,然后起身去梳洗。 镜子里自己的脸苍白无比,他不知道自己跟那些鬼魅有什么差别。 走出浴室,虚掩的房门外一直传来答答答的键盘声,他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门,陆以洋抬头望见他,马上站了起来。“你还好吧?” 夏春秋怔了下,这个大学生看起来应该是在打报告之类的。 随意的点点头,他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从昨天中午后就没进食过的身体感觉虚弱无比,夏春秋闭上了眼睛。 “那个……春、春秋……冬海说他跟你们的舅舅请过假了,舅舅说要你好好休息。” ……谁准他叫那么亲热的…… 夏春秋睁眼瞪着他,却看到这个小鬼似乎对不熟悉的称呼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觉得一点也气不起来。 “嗯……”随意应了声,再闭上眼。 “那个……你饿了吧?我做饭给你吃好吗?” ……厨房什么时候轮到你用了…… 还想着,又听到陆以洋接着说,“素香婆婆回家去了,说儿子一家四口都病得下不了床,她得回去照顾他们。” ……那只是想要老妈回家做饭的借口吧…… 叹了口气,看见陆以洋一脸期待又怕他拒绝的样子。 “……可以吃就好。” 听见他的回答,陆以洋扬起的笑容简直光芒万丈,“十分钟就好!等我一下。” 夏春秋疲惫的抹了抹脸,起身去为观音上香。 他不知道叶冬海带这个孩子回来做什么。如果是要自己帮他的话……那自己将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这是冬海想要的吗? 他想着,如果不是的话,那也许这是一种缘分,注定要让自己遇上他。 想了一阵子,只听见厨房锅铲搅动的声音,他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直到厨房变安静为止。 “春秋……好了,可以吃了。”陆以洋一脸兴奋的跑过来。 “嗯。”夏春秋走向厨房,陆以洋跟在后面,像是很怕他突然昏倒。 看到桌上摆的东西,夏春秋愣了下。 照理说,该给病人吃的,应该是些清淡的食物。 他也以为陆以洋大概只会煮个稀饭什么的,没想到放在桌上的,却是一盘麻婆豆腐拌饭。 而且很香。 夏春秋怔了半晌才开口。“我不吃辣。” 陆以洋拿起汤匙递给他,笑的很开心。“放心,它不辣。” 真的很香,豆瓣酱的味道混着麻油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夏春秋接过汤匙坐了下来,拌了拌饭,吃了一口。 ……真是……像极了。 “谁教你的?”夏春秋低着头吃饭。 “我从小就跟我外婆做饭所以多少会一点。”陆以洋见他肯吃,愉快的去泡茶给他。 “……我是问,谁教你弄这玩意儿给我吃?给病人不该煮个稀饭清汤的吗?这是常识吧。”夏春秋头也没抬的吃着饭。 陆以洋愣了下,悄悄回头望了一眼,看样子也不像在生气…… “……就……就突然想到……有、有时候病人也会突然想到要吃点重口味的……”陆以洋边想着要怎么讲,边看见夏春秋抬眼瞪他,他赶紧闭嘴。 不过夏春秋也没再问,只是默默的把饭吃完。 陆以洋递了杯茶给他,想他大概知道是谁教自己的,想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你为什么不喜欢奶奶下楼来呢?” 夏春秋没有回答他。半晌才开口。“别告诉冬海。” 陆以洋怔了下,想他是说别告诉冬海奶奶下楼的事。 夏春秋沉默了会儿,又重说了一次,“请,不要告诉冬海。” 陆以洋想这是夏春秋认真的请托,于是坐直着身子用力的点头,“嗯,我不会告诉冬海。” “……谢谢。” 陆以洋用力摇头,再替夏春秋添了茶。 填饱肚子的夏春秋着起来脸色好多了,陆以洋安心地把碗筷收进水槽里顺手洗掉,然后转头对夏春秋说。“那我要出去了,我下午有二堂课,回来刚好煮晚饭给你吃。” 望着他愉快的笑脸,望着刚刚吃的其实是自己最爰的食物,夏春秋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然后看着他收拾客厅桌上的电脑、报告,然后全塞进背包里跑出门。 关上铁门的余音绕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夏春秋突然觉得好空虚。 “……这么讨好我,是想我对你好一点,还是要我对他好一点?”夏春秋突然开口。 不过并没有人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看来该在的东西不在,他决定再去睡一觉,什么都不要管。 *** 陆以洋觉得心情十分愉快,他觉得他帮上夏春秋的忙,人的缘分有时候根奇怪,仔细一算他才认识叶冬海跟夏春秋不到两天,可是很自然的喜欢上他们。 他愉快地踏进实验室,然后才想到昨天在实验室的经验,马上急速后退贴到墙边,这才发观实验室是开着的,他想了很久,昨天慌忙之中,应该还是有锁门……那应该是学长来了,陆以洋探头看了半天,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吓得他整个跳了起来。赶紧回头一望才松了口气,“顾、顾学长……” “……小陆,你吓成这样干嘛……”顾典恩疑惑的望着他。 “没、没事……”陆以洋朝四周看了半天,确定昨天那个无头女不在,才放心的走进实验室。 “小陆……” “嗯。”陆以洋应了声,边把背包里的笔电拿出来。 “学长知道平时实验室都是你在打扫的很辛苦……如果你觉得太累可以说,学长可以帮忙。”顾典思走到陆以洋面前,很认真的对着他。 “啥?不会呀,扫扫地擦擦窗产整理桌子洗洗窗帘而已……”陆以洋随口回着,边把他的笔电插上电。“而且,学长你上次扫地把扫把弄断了……害我还自费去买了支新的……” “咳……那个……可以报公费。”顾典恩咳了声。 “公费在哪里?”陆以洋疑惑地望着顾典恩。 “……我也很想知道……”叹了口气顾典恩伸手搭着陆以洋的肩,“好吧,公费不是重点,如果学长找到带走公费的学姐,会把扫把的钱还给你……然后,如果你不是嫌打扫太累,昨天怎么丢了一实验室就走了?窗也没关,窗帘也丢一地还都是酒味,而且把食物留在实验室会长蚂蚁。” “吭……啊!”陆以洋这才想起来,昨天他的确扔了一实验室就走……不过严格上说来,那也不是他扔的…… “……学长对不起……”陆以洋一脸抱歉的望着顾典恩。 “啊、我没有怪你啦,而且我知道你不太喝酒,是不是易仲璋又跑来睡我们实验室?”顾典恩板起了脸。 “切……也、也不是啦……”陆以洋干笑了二声,神情有点尴尬。 顾典恩突然用力的抓住陆以洋的肩膀,“小陆!老是跟易仲璋那家伙混在一起的话。你早晚会被他非礼的——好痛!” “啊?”陆以洋愣了下,不知道什么不明物体飞过来打到顾典恩。 “现在是谁在非礼我家小陆呀?”易仲璋靠在门边笑着。 “靠,你以为我是你呀。人来了是不会用说的,干嘛拿东西丢我。”顾典恩瞪了他一眼,把刚才砸到他的购物袋捡起来。 “小春,那给小陆的。”易仲璋走了进来。 “不要叫我小春!”顾典恩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陆以洋接过购物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三个蟑螂屋。 “啊……谢谢学长……”陆以洋不晓得怎么回应,只好傻傻地笑着。 易仲璋笑着摸摸他的头,“不客气,要是抓到了跟学长说,学长帮你丢。” 陆以洋只有点头。 “啊?我们实验室哪有蟑螂呀!有也是你这个笨蛋带来的!”顾典恩忿忿地瞪着他。 “切,谁不晓得你那个小甜学妹在楼下研究蟑螂,是你去偷看她的时候顺便带上来吓小陆的吧,我要抓到了一定连蟑螂屋带尸体还给高小甜。”易仲璋没好气的回他。 “你!你、你造谣!我、我才没有偷看!” “造谣?你去问看楼下实验室哪个学弟没看过你在偷看的?” 陆以洋摇摇头,这二个活宝学长整天吵个不停,他把蟑螂屋放下,觉得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滚到脚边,他低头一看。 那双流着血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哇啊——”陆以洋退了三步撞到桌角。“痛痛痛……呜……” 抚着被撞疼的腰,陆以洋回头一看,二个学长早就吵到外面去了,陆以洋觉得那种恐惧的压迫又回到了全身。 他讨厌这种感觉。 那种被恐惧压制,得用尽全力才能移动一分,心跳得很重,重到像随时都会跳出来,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那颗头在地上晃了晃,他果然看见那个无头的女人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四处摸索着。 陆以洋慢慢地滑到角落边,确定他们的距离够远,他看着那个无头的女人在教室随意乱走,就快要接近她的头了。 快点……快点捡捡走掉啦! 陆以洋吞了口口水。在心底尖叫着。 那个女人走近她的头,还没捡到就被自己一脚踢到远方……然后再继续摸索着。 陆以洋几乎要骂出来…… 你是笨蛋呀!干嘛要我来了你才要找头呀! “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你很醒目,所以就跟着你。” 陆以洋想到他遇到叶冬海时他说的话。 要是没有遇到叶冬海,也许学姐现在还跟在自己身后不晓得该去哪里。 也许…… 陆以洋望着那个无头女,她身上穿的衣服虽然破烂,不过看得出来样式很年轻,搞不好是学校同学…… 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才等我来的…… 她……只是要她的头吧…… 陆以洋想到这里,他深吸了好几口气,鼓起勇气。 他走向那个血淋淋的头,在离三步远的地方观望了一下。 ……头、头自己也不会动…… 再深吸了口气,他移了一小步,迟疑了下,再一小步。 他蹲下去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下,然后迅速收回手。 看看好像没问题,再深吸了口气,伸手摸了下……冰冰凉凉的…… 最后,用力地再深呼吸了下,双手有点颤抖地捧起那颗头。 陆以洋忍住恶心和恐惧的感觉,就算没闻到任何味道却还是闭着气息。 手上的触感湿湿的、凉凉的、软软的、血块和腐坏的肉在手里的感觉像是一块酸掉的豆腐。 他捧着那颗头,尽量把手伸到可以伸得到最远的地方,然后慢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那个无头女靠近。 “……别、别找了……你、你的头在、在这里……还你……”陆以洋在一靠近她的时候,发现她自颈部以下的身体还算完整。只是颈部以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不敢看那个空空的颈上接口那里动来动去的是些什么,只把头往她手上一塞,然后退了八九步,冲到水槽那里去拼命的冲水。 他忍住快哭出来的感觉,让水冲掉手上的触感。回头看看那个女人,似乎很愉快的抱着自己的头,开心地在教室来来蹦来蹦去的,再把头接回头上,左扭右扭地,似乎是接上了。 接上了的感觉更可怕。 她笑着,整张脸都在笑,就算眼里耳边嘴角都淌着血痕,她还是在笑。而且开始走向陆以洋。 陆以洋退到另一边的角落,抖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拜、拜托你不要走过来了……”陆以洋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那女人只在他身前五步停下来,看着缩成一团的陆以洋。 ……谢谢…… “啊……不、不客气……”陆以洋愣了下,微点点头。 她笑着,开心地又一蹦一蹦地跳出教室,在走廊上跑来跑去。 “……呼……”陆以洋松了一大口气。 “小陆!” 前方突然传来大吼声,吓了陆以洋一大跳,惊叫了起来。“呜哇啊——” 顾典恩关了一直没停的水龙头,然后被陆以洋的叫声吓到,左右一看才发现他窝在角落里。“你、你干嘛?干嘛开着水龙头不管去坐在那里?” 陆以洋一脸惊恐地望着顾典恩,一脸像是要哭出来。“我、我……” “小陆乖,学长等下帮你装蟑螂屋,不要怕。”易仲璋蹲到陆以洋面前,温柔地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 “学长!”陆以洋本能性的抱住温柔安慰他的人。 “乖,学长等下帮你踢那个坏小春。”易仲璋拍拍他的背。 “不要叫我小春!不要非礼我学弟还有滚出我的实验室!你没课要上吗!” “啊!”陆以洋突然抬起头。“有!我有课!” 陆以洋赶紧爬起来,抓起背包就冲出去,“学长!帮我顾一下笔电!” 陆以洋在走廊上奔跑,其实心里轻松了一点,至少那个无头的女人拿到头,也跟他说谢谢了。 他笑了起来快速的冲下楼梯。突然之间,不晓得什么东西从楼梯间上面直落下来摔到他眼前。 “呜哇啊——”陆以洋吓了一大跳脚一滑从跑了一半的楼梯直摔下最后一阶。 “痛痛痛……”陆以洋痛到连眼泪都飘出来。 然后不晓得是什么东西跟着冬冬冬地滚下了楼梯到他脚边。 他定神一看,又是那颗血淋淋的头。 ……麻、麻烦你…… 这回,也许是很痛的关系,陆以洋没有再产生恐惧的感觉。 “你是笨蛋喔!” ……对不起…… 拖着摔得乱七八糟的疼痛身躯,陆以洋走回叶冬海的家。 他没有磁卡,所以只好拜托警卫帮他按电梯。 走进电梯里他盘算着晚上要煮些什么。其实夏春秋的口味很淡,似乎也不太爱吃肉,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不干脆吃素…… 冰箱里有茄子……绞肉……白菜……烧个茄子煲好了……白菜……煮奶汁不晓得冬海吃不吃……还有苦瓜……有咸蛋的话就来炒咸蛋苦瓜,没有的话……煮汤好了…… 陆以洋靠上电梯边,想着晚餐的菜。 又、又来了……陆以洋悄悄放下正在扳算着的手指,他觉得电梯里有“别人”在……跟昨天他回来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低着头,紧靠着电梯边,他不敢回头也不敢侧头。连呼吸都显得很小心。只是恐惧感愈来愈重,跟白天学校里那个无头女不一样。他感受到很重很重的压力,他觉得自己开始在流汗,虽然他打从心底冷起来。 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陆以洋忍住想尖叫的冲动,抱紧了背包发抖着。我、我没有要去哪里呀……我要回冬海跟春秋那里……压迫感愈来愈重,明明速度很快时电梯都好像变得非常的慢。 陆以洋的颤抖愈来愈剧烈,他很害怕很害怕。然后电梯停下吋。明明只是轻微的震动,他却觉得重重地顿了下。电梯门开。那里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恐惧占满了全身,跟昨天一模一样,为什么他会忘记…… 春秋…… 对,是春秋,电梯门开的时候,是一片令人屏息的黑暗,就在他觉得自己会被恐惧逼到窒息的时候,突然亮了起来,虽然只是蒙蒙的光线,可是照亮了叶家的大门,然后沉重的窒息感和恐惧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走出门,看见了坐在另一部电梯里的春秋。 然后因为春秋不舒服,所以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怎么办……怎么办……春秋……救我…… 夏春秋停下了正在折纸鹤的手。 凝起眉抬头,他的确听见了。没有思考太久他马上就起身走向大门。 拉开大门,他打开门外走廊上的灯。 一脸惨白不停发抖的陆以洋,那张吓到几乎已经要哭出来的脸,在看见夏春秋后,不晓得是在深呼吸还是在抽泣了几下之后,尽量保持冷静的开口。“……谢……谢谢……我、我怕黑……” 在一片光明之后,陆以洋看见了在他眼里就像神一样的夏春秋。 陆以洋很想哭着冲过去,不过理性告诉他那不行,而且夏春秋不喜欢他。 他只好努力克制想哭的感觉,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而夏春秋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他只好继续蟑螂之后又多了一样会怕的东西。 夏春秋也没说什么,侧着身子示意他进门。 陆以洋赶紧冲进门,连看都不想往后看一眼。 夏春秋关上了灯,望着电梯里微弱的光。 “我不管你跟着这孩子想做什么,也不管你跟这孩子什么关系,总之你给我离这个家远点,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 夏春秋只是站在那里说完话,然后转身关上大门。 电梯门也跟着合上。 第五章 不知道是为了感谢还是吓到想用做菜去忘记刚刚的遭遇,夏春秋望着一桌过于丰盛的晚餐,只迟疑了二秒,就坐下来开始大快朵颐。 陆以洋见夏春秋吃得好像蛮高兴,才放心坐下来一起吃。 但其实他心里有点不安,如果夏春秋看得见学姐,那应该看得见到底是什么在自己身后。 虽然陆以洋不想知道、不想看也不想问,但是他感觉得到,那个东西不想要他走进夏春秋的门。 陆以洋无意识的边吃边发呆。 “你找到房子了吗?”夏春秋像是随意开口。 啊……忘了…… 陆以洋愣了下,想起来他可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夏春秋叫他八天以内要离开的。 ……他终究不喜欢我待在这里吧…… “对、对不起。还没有,我有请人帮忙也有上网查了,我会尽快找到房子离开。”陆以洋带着歉疚的微笑,感觉得出他十分落寞。 “你家人呢?”夏春秋倒是没提要他离开的事。 “我老家在头份,啊、虽然是客家人,可是我们可一点都不小气唷。”提起家人,陆以洋的脸上多了些光彩。 “头份往来也不远,怎么不住家里?”夏春秋问。 “……我不能住家里……”似乎是问到痛点了,陆以洋像是一下于漏掉气的轮胎……不,没那么硬,是海滩球…… 夏春秋胡乱想着。却也没再问,像是知道为什么。 陆以洋也注意到夏春秋没问,一般人听到他这么回答,接下来总是会问他为什么,听到答案都会告诉他说,你多心了,别想这么多。 他的家人也是一直这么告诉他的,可是只有自己知道那绝对不是。 也许、也许夏春秋知道为什么…… 陆以洋吞了口饭,边偷看了夏春秋一眼,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还在犹豫的时候,夏春秋突然开口。 “那是命,有些人就是跟家人没有缘分。” 陆以洋愣了下,觉得很难过。“……嗯……” 他有个慈祥的外婆,善良的母亲,乐天知命的父亲,认真负责的大哥,和愿意把公公婆婆当成亲生父母的嫂嫂,受尽宠爱但是不娇纵不任性的乖小妹。他的家里有一片祖传的果园,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传统的家庭主妇,大哥三年前从竹科的科技新贵身份退下,把家里父亲种着好玩的果园发展成网路事业,嫂嫂和妈妈外婆帮着制作了许多副产品,一家子做起了产地直销的网路购物。 生意还不错,一家子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因为自己没有父母,所以把外公外婆当成自己的爸妈一样。嫂嫂有样学样,和小妹的感情好得跟姐妹淘一般,任何人只要认识他们一家人,都会觉得这真是电视里才有的幸福家庭。 只有自己是例外,陆以洋觉得自己是生来破坏的。 从小,家人就为他出尽意外。 三岁的时候外公抱着他出门一跤滑进王爷爷的菜田,在床上躺了六个月,之后只能柱着拐杖行走。 六岁,爸爸带着他出门,只是要帮妈妈买包糖,明明没什么车的产业道路上突然飞来一台高速行驶的机车,撞得他爸爸复健了二年才好。 后来九岁的时候,妈妈带着他去吃喜酒,在那里平静的小镇上,回家路上硬是被抢了,手臂被割伤缝了二十针,做了三个月的噩梦才好。 十二岁的时候,他大哥因为他在学校发烧,请假带他回家,在路上被招牌砸到脑震荡了一个月。 十五岁那一年,某天外公告诉他,想他陪他出门走走。 他迟疑了很久,但是外公很坚持,所以他牵着外公,在院子里走了几圈。 他庆幸着没事,但是当晚外公就在睡梦中走了。 他只记得外公天在院子里笑着,说好久没让小洋陪他,他很开心。 他偷偷在夜里哭了一个月,之后不让家人陪他去做任何事。 虽然乐天知命的家人都告诉他那无所谓,那是巧合,外公走得安详,他还是觉得那是自己害的。 所以他高中故意报考台北的学校,想离家远些,又不要太远,这样不会让家人担心。 开始时他每周都回家,尽量小心地待在屋子里不要出门,但是偶尔还是会出些意外。每当哥哥跟爸爸,甚至是妹妹,手上带着伤,脚上挂了彩他就觉得满心愧疚。 连嫂嫂都为他从二楼楼梯摔到一楼过,嫂嫂当时笑着跟他说是自己不小心的时候。他居然哭出来,害得嫂嫂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不停的安慰他告诉他没事。 后来他越来越少回家,直到半年前,妹妹开心的打电话给他,说他就要当叔叔了,他又喜又悲,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不想害死爸爸头一个孙子。 不论家人怎么叫怎么留言怎么打电话他死都不回家。 他不能回家。 陆以洋咬着筷子,突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他咬住筷子吸了吸鼻子,赶紧抓起一张面纸擦掉就快溢满眼眶的眼泪。 “……啊哈哈……有点过敏……今天有砂尘暴……” 夏春秋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吃,陆以洋对他的没有回应反而很感激。 大多数人问了,听他说了,总是说他想太多,叫他去拜拜的,安慰他的都有。但这对他来说都没有用,他不想听人跟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因为那明明就是,所以不管他多想回家,他都不能回家。 也许,就如夏春秋说的一样,他就是跟家人没有缘分,那也没办法。 陆以洋跑去洗了把脸,觉得有些丢人,再跑回饭桌的时候,听见开门的声音。 “啊、冬海回来了。”陆以洋顺手再拿了个空碗准备给冬海用,一转眼发现夏春秋的神情变了。 本来看起来还很柔和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冷漠。 陆以洋不太懂为什么,明明这二个人应该都很在意对方的,可是一见面却都像防卫中的刺猬一样。 “这么香,你煮了什么?”叶冬海一脸愉快的走进饭厅,发现夏春秋也坐在那里,停顿了下。 “啊、我、我烧了茄子跟白菜,先洗手,我弄饭给你。”陆以洋赶紧开口,他希望大家能一起和乐的吃饭。 叶冬海没说什么,只进房去换衣洗手。 坐到饭桌上的时候,他注意了一下夏春秋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看起来还好,迟疑了会儿,他开口。“还好吗?” 夏春秋并没有看向他,只是低头吃着他碗里的饭,模糊地应了声当作回答。 叶冬海没再问下去,接过陆以洋递给他的饭,给了他一个微笑。 在陆以洋还想着要拿什么当话题的时候,夏春秋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啊?春秋你才吃一点点,不、不好吃吗……?”陆以洋露出失望的神情。 夏春秋怔了一下,“没,我只是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看着夏春秋回房,陆以洋咬着筷子想着是不是自己刚刚的反应让夏春秋不想吃了,还什么…… “他食量本来就不大,尤其身体不适的时候,他肯多解释那一句表示他心情很好了。”叶冬海笑着安慰他。“你的菜很好吃哪,跟谁学的?” “我外婆。”陆以洋开心了起来,开始讲起他外婆的事。 叶冬海应着,可是其实没听进去,他想着刚刚进房的夏春秋。 想着是不是该去问问他的工作,想要开口去关心他,却又怕直接对他付出关心的后果。 他已经不想再去伤害夏春秋,不想再伤害自己。 “冬海?!”陆以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吭?啊、对不起。我分心了一下,你刚说了什么?”叶冬海抱歉的对他笑着。 陆以洋摇摇头,“我说菜要冷了。” 看着叶冬海似乎有些烦恼的模样,陆以洋放弃对他说电梯里的事,他想明天没课还是别出门,不然就等叶冬海一起回家好了……然后还是得快点找房子…… 叹了口气,陆以洋觉得这种心情就像他考上高中那年,搬到台北的时候,那种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走的心情…… 想着想着,心情又变得低落了起来。 *** 过了几天白天和无头女玩要晚上和无影人互斗的生活,虽然已经稍微习惯无头女的存在,陆以洋还是觉得他的生活就活像一部大法师。 “什么?” “吭?什么的什么?”陆以洋觉得意识有点模糊,勉强打起精神看着发问的人。 “你说什么可以拍三集?”易仲璋回头看着他。 “吭?我有说出来喔……”陆以洋摇了摇他不太清醒的脑袋。 “小陆真可爱。”易仲璋笑着,双手捧住陆以洋的脸摇了几下。 “啊啊——不要摇了啦。”陆以洋抗议着推开易仲璋的手。“……学长你干嘛每天来,等下又要跟真顾学长吵架……” “我来看我可爱的小陆呀。”易仲璋笑着摸摸他的头。 “……”陆以洋扁扁嘴没有回答。他没有揭穿,易仲璋每天来都坐在窗边看着隔壁楼的教室,一、三、五的时候三点会离开,星期二就五点离开,星期四的时候不一定会来,有来的话会专心玩他或跟顾典恩打闹,这一年来都是这样。 陆以洋知道去查一下就知道谁的课那么准时,但是他不想,那是易仲璋的隐私,他没必要去探。 虽然他很好奇易仲璋会对哪个女孩那么有兴趣到一年了都没有下手……不过念头一转也许是哪个老师或是哪个有男朋友的学姐妹就可以想象了…… “唉……这就是人参吧……”陆以洋叹了口气。 “你的实验不是豆子吗?什么时候变人参了?”易仲璋好笑的睨了他一眼。 “没啦……”陆以洋随口回着,听见包包里传来的铃声,赶紧去接过。 易仲璋把视线调回窗外,寒流已过的天气变得温和一点,但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仍然冷得让人发抖。 在身后的陆以洋惊叫的“一个月多少?”“真的吗?”“太谢谢你了!”“好!我马上去!”的语句中,他知道他大概找到房子了。 有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易仲璋抓起钥匙,在陆以洋惊喜的叫出来以前,他笑着开口。“在哪里?我载你去。” “好呀——在……”陆以洋开心了下,突然看到时钟指着二点,而今天是周三。 他想了下,改口说,“不用了啦,也不远,我骑车去就好了,可是我过滤过一半学长你帮我顾一下好吗?因为对方说三点前不到就要租给别人了……” 易仲璋笑着,心里很感激这个贴心的学弟,然后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好呀,那学长就帮你顾着,要做什么吗?” 陆以洋开心地指着他刚刚在用的抽滤漏斗,“抽干之后帮我把水龙头关掉就好。” “哇,真难,学长可能要等博班毕业才会做。”易仲璋摆出一脸困难的样子。 陆以洋好笑地抓起机车钥匙和背包,“那就请学长好好的准备博士班的考试吧。” 易仲璋朝他挥挥手,“别骑太快,有事就打电话我。” “0k——”陆以洋应着,跑出走廊闪过迎面而来的无头女,回头叫着,“喂!别进我实验室,我学长在里面。” 无头女乖乖地转了方向悠晃悠晃地散步。 ……变听话了耶…… 陆以洋飞奔下楼的时候,突然想起,指挥灵体这种事不晓得是不是合理! 晚上问一下春秋好了…… 陆以洋想着,边跨上他的机车,疾驶而去。 房子!我来了! *** 易仲璋接到电话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摔得乱七八糟的笨蛋。 不管是头上、手上、脚上都是伤。 然后一脸不晓得是哭完了还是快要哭的表情,实在很让人心疼。 显然那三、四个轮班来抢着帮他上药的护土姐姐们大概也这么想…… 苦笑着,易仲璋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乖,学长带你回家。” 陆以洋只无力的点点头,让易仲璋拉着他走。 坐上易仲璋的车,让他帮忙拉好安全带,陆以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很沮丧地坐着。 “那么急着找地方住的话,来跟学长住一阵子好了,学长不会限时叫你找房子的。”易仲璋温和地说。 陆以洋只是随便地点点头,不晓得是说好,还是要考虑,但易仲璋想应该是后者。“好吧,要回你现在住的地方吗?” 陆以洋报了叶家的住址。 他当然知道他可以住在易仲璋那里,易仲璋住的是外面租的学生套房,一个人住觉得还蛮宽敞,二个人就嫌挤,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易仲璋。 停在叶家的大楼下,易仲璋望了眼,“……小陆,你住在什么朋友家呀?” “……是!蛮照顾我的一位大哥。”陆以洋想,如果说是半路遇到就跟人家回去的话,恐怕他学长会架走他。 “我陪你上去吧?” “……没有磁卡或是特别交待过的人是不能进去的。”陆以洋有点吞吐的回答。 “你不会住在顶楼吧?”易仲璋盯着他。 看着陆以洋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易仲璋笑了出来,“天呀,学长不晓得你有这么特别的朋友。” “学长知道春秋跟冬海?”陆以洋睁着圆润的眼睛望向易仲璋。 “你说的冬海我不知道,不过只要是有钱人都认得夏春秋。”易仲璋耸耸肩。 “是吗?春秋……这么有名吗?”陆以洋一脸不晓得是疑惑还是惊讶。 “听说是个大师,替人消灾解厄什么的。我老爸每年去找他二次,说灵的要死,还真多亏他跟我老爸说我会断家里的运我才有这么自由的生活过。”易仲璋拉下手刹车,趴在方向盘上往大楼上方看。 陆以洋怔了下,讶异的看着易仲璋,他知道易仲璋家里十分有钱,虽然他自己住外面,也有车可以开,但是他租的是学生套房,开的也是普通的国产车,陆以洋一直以为是他生性节俭朴实…… 易仲璋笑着摸摸他的头,这好像变成了习惯,“别误会,我可是很感谢他,我老爸从小就把我当终极接班人,就生怕我不成材不能接他的事业,从三岁开始每天三个家教,小学开始六个,到国中的时候我差点去自杀,要不是夏春秋说我会断家里的运要他把我送出去,但是不能让我饿死的话,我大概早就跳楼了。” 陆以洋怔怔的看着易仲璋,看不出来这么乐天的学长有这种过去。 “所以我很感谢他,不过就算是这样,要我来说的话,他不过是个……”停顿了一下,易仲璋没有说下去,他突然想起来那是现在正在照顾他学弟的人。 于是他把神棍二个字吞下去,“好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要去学校的话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好吗?” “学长……你对我好好……”陆以洋圆润的眼里有着薄薄的水雾。 “没关系,学长现在没有女朋友要顾了,可以专心顾学弟。”易仲璋笑着捏住陆以洋总是粉嫩嫩的脸颊。 “啊啊……不要理我。”陆以洋挣扎的把易仲璋的手拍掉,“我要回去了,学长再见……” 易仲璋笑着跟他挥挥手。“小心点,上楼不要跌倒了。” “我才不会……”陆以洋跟易仲璋做个鬼脸,跑进了大楼里。 跟管理员打了个招呼,陆以洋走进电梯里。 叹了口气,想他要是有磁卡的话,就不用这么累的过这么多关卡才能进去……不过这是妄想而已,说实话春秋跟冬海又不是他什么人,他也不能给人家住那么久……想到这里,又觉得更加沮丧。好不容易找到的房子,就因为他愚蠢的摔了车就这样没了…… 不过他很清楚会摔车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是前面那个不晓得从哪冒出来的老先生!叹了口气,他得庆幸那不是人才对,要是真撞到了人,他拿什么去赔…… 看着电梯的数字往上攀升,陆以洋疑惑起今天那个无影人怎么还没来缠他。抬头发现电梯门上写了不晓得什么东西,朱红的字看起来像是符咒…… 陆以洋感到心里一阵暖意,似乎身上的伤都不痛了。 电梯门开了的时候,也是一片光明。陆以洋愉快的踏出电梯,才刚走出来,叭地一声,灯全暗了下来,陆以洋僵在原地,恐惧从心底升起。 他感觉到有东西从身后缓缓移近,从背脊爬上紧紧缠住了自己的脖子,很紧很紧,缠到他无法呼吸。 但那感觉只是一瞬间,他听见远远地,夏春秋的声音。 “婆婆,灯别关,那小鬼怕黑。” 再度大放光明的时候,那种可怕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陆以洋觉得站不住地蹲下来,用力地喘着气,恐惧感好像还爬在背上,他不懂那东西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他。 突然间手机响了起来,陆以洋吓了好大一跳,抓起手机看着上面的显示,迟疑了几秒才接起电话,努力用着最快乐的语调开口。 “喂,妈。” “嗯,还没吃,实验忙嘛。” “好啦好啦,知道啦……大嫂怎么样?” “真的吗?哇……妈你要做阿婆了……哈哈哈哈!” “好啦,知道啦,我有吃有睡啦……” “……有啦,你不知道室友对我多好,快把我喂的跟猪一样了。” “保证啦!下次你看到我绝对会不想承认这么肥的孩子是你生的。” “嗯嗯……知道啦……哎唷……我实验忙嘛,我老板盯的很紧……” “切,这位太太,豆子也是有自尊的好吗?而且不是研究题目是豆子就整天都在搞豆子好吗……” “知道啦……好啦……我老板在叫我了,你要早点睡,别想些有的没的,帮我跟爸问好,叫嫂子要多吃点。”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啦……咆……你一定是老了才会变得那么罗嗦……” “嗯……妈再见。” 放下电话,不晓得什么时候,眼泪已经爬满了脸颊。陆以洋忍着,只是让眼泪一直滑下,滴到地上。 ……妈……我好想回家……好想好想回家…… 努力把所有想说的话咽下喉咙里,他吸吸鼻子,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夏春秋就站在那里,靠着墙望着他。 “……啊……哈哈哈……今天……今天不太顺利……不小心摔车……有点痛……”说着说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子把头埋在膝盖上,用力吸着气,忍着不要再哭出来。 他听见夏春秋好像转身走回家里去,一会儿又走出来。他不知道夏春秋在于嘛,他只想忍住不要再哭出来。 他感觉到夏春秋站在他面前,他不知道他想跟自己说什么,他想着再等我五秒……再等我一下…… 他努力的深吸着气,想阻止那种一直要发泄出来的感觉。 但这一切全都失败在夏春秋突然伸出手来触碰他那一刻。 并不算温柔的举止,他只是伸手乱揉他的头,像是想要把他的头发全都弄乱一样。 但是陆以洋感受得到夏春秋想给他的安慰。 于是他忍不住的哭出来,很久很久没有过的,他放声哭出来。 他怕他一伸手就会想抱住眼前的人,所以他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盖。 夏春秋只是乱摸他的头,然后拉起他的手,不晓得塞了什么东西在他手上。然后起身离开。 陆以洋只是紧紧抓着,然后尽情的把情绪发泄出来。 直到他能停下的时候,他抬起手看着,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用袖子擦掉满脸的眼泪,然后发现夏春秋塞在他手上的,是大楼的磁卡。 陆以洋忍不住又哽咽了起来。 只能紧紧抓着那张磁卡,掉着眼泪,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管是易仲璋或是夏春秋,如果他能这么幸运地得到这些温暖,为什么他不能理所当然去得到家人的。 陆以洋再一次擦干眼泪,他只知道不管怎么样,只要眼前有给他的温暖存在,他就要好好珍惜。 第六章 夏春秋隔着玻璃窗望着楼下,从高级轿车内走出来的人。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他还记得上次那回可怕的经历,年轻女孩被凌虐、哀号的声音,身体被活活撕裂的感觉。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忘记那些。 助理敲敲门后开门,“夏先生,客人来了。” “哪位客人?”夏春秋问了一句。 助理愣了下,夏春秋从来不问是什么客人的,“我、我问问总经理……。” 不一会儿,叶致浩走了进来,不耐烦的开口。“春秋,又在任性什么,客人来了。” “我只是问是哪位客人。”夏春秋坐在沙发上,一副没有打算起身的样子。 叶致浩看来是想发怒却又克制了下来,“是老客人了。” 夏春秋并不想花时间跟他一问一答,“我刚刚看见金董事长在楼下。” “那你干嘛还要问,客人都来了。”叶致浩有些不高兴。 “舅舅,我说过我不接他的生意了。”夏春秋平和的回答。 “……人家是老客人了,怎么能说不接就不接,你老是这种态度工作怎么行?”叶致浩耐不住性子说了他几句。 “舅舅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吗?”夏春秋淡淡地笑了起来。 “……那是客人的隐私不要随便说出去。”叶致浩喝止了他,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心虚。 夏春秋笑了笑,却也没再回话,可是人也没动。 叶致浩忍了下,尽量温和地开口。“春秋,就算帮帮舅舅也好,金童是老客人了,而且都上门来要赶人家走怎么行呢,我们也是得顾些商誉的,就当帮舅舅忙好吗?” 夏春秋瞅着叶致浩,半晌才站了起来,“舅舅,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他那种人不配当我们的客人。” 叶致浩只是不耐烦地回身就走,“快点,客人在等了。” 夏春秋觉得十分无奈。比如拿把刀往手臂上划,人会因为感到疼痛而停止动作,那阻止人作恶的就是黑暗的压力与罪恶感,自己替作恶的人消除那些恶障,而让他们感受到轻松而平和,便不会再感到罪恶感和压力,就会继续作恶下去。 叶致浩成了帮凶,夏春秋已经隐隐约约可以从他身上感觉到那些恶障,只是叶致浩平时就不爱离他太近,连他办公室的门都不愿意进,所以夏春秋也从没有靠近过他。 夏春秋觉得很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看着那些痛苦哀号着的灵,他又放不下手。 助理替他开了门,金童和叶致浩正愉快交谈着,而他站在门边愣了住。 也许是从没见过他这种神情,叶致浩也愣了下,助理们也连忙快速离开房间,金董尴尬地咳了声,脸上的表情十分心虚。 任何人都可以从夏春秋脸上看见,他好像看见什么怪物一样的脸,想来金董身上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连叶致浩也干咳了二声连退了几步。 “那、那我先出去了,你们慢聊……” “等一下。”夏春秋的脸色,从惊讶到最后隐忍着怒气开口。“金董,趁着我舅舅在我跟你说清楚,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欢迎你再来了。” 金董愣了下,侧头望着叶致浩。 叶致浩连忙开口,“春秋!怎么在客人面前说这些呢!回头我们再好好聊聊……” “你想知道我看到什么吗?”夏春秋冷冷地开口,伸手想拉住叶致浩的手腕。 叶致浩急忙拍开他的手退了好几步,意识自己做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很尴尬。 夏春秋也没在意,回头望着金董,“你的报应已经快来了,再怎么找我也没有用,只是白白消耗我的体力而已,我只能让你一时好过,可是挡不住你的报应。” 金董急忙站了起来,“夏先生,别这么说,帮帮我吧,只要能过得了这个劫数,多少钱我都愿意花。” 夏春秋皱起眉望着他,“你没听懂吗?那是报应,不是劫数。” 金董侧头瞪着叶致浩,“叶先生,我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当然。”叶致浩连忙点头,“春秋,别闹了,快点工作。” 然后像是逃走一般地离开把门关上。 夏春秋闭了闭眼,望着眼前的人,和他身上短短一个月就背负了的十几个年轻女孩,不停的哭叫、哀号、痛苦的怒骂着。 他已经可以想见自己今晚要承受的是什么。 叹了口气,他睁开眼睛,伸出双手迎接那些可怜的女孩,看着她们冲向自己,感受她们的忿怒、哀伤、痛苦、恐惧和死亡的那一瞬间。 *** 夏春秋不记得他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记得他拼命的爬进了电梯。 一共十二个女孩,每一个冲向他的时候,他都可以清楚感受到她所受到的凌虐,但他只带走了九个,第十个女孩冲向他的时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先生突然站在他面前,神情严肃地瞪着他,很生气的举起他手上的拐杖朝他手肘打了下去。 “你不能帮他。” 好像只是轻轻的一敲,但那种痛简直是渗进他全身的骨髓里,他痛得只好放手,老先生想要敲第二下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黑鹰从他面前冲了过去,于是老先生放下了手,哼了声地转身消失。 他记得那只黑色的鹰,不过记得以前看起来没那么大的…… 抬起被打到的那只手,手上并没有瘀青或肿起,但却像是胎记一样地在手上有一条鲜红的痕迹。 ……好痛…… 手上痛得像是被烧红的铁条打到一样,而脑子里,那九个女孩开始轮番尖叫。 打发走了那个罪魁祸首,他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电梯。 冬海……冬海……我不想再工作了……我不想救那些人……我只想……像普通人一样……像从前一样…… 夏春秋蜷曲起身体,抱着头搞起耳朵,想把那些声音赶出去,却毫无帮助。 冬海……救我……冬海救我…… 他觉得全身都在发冷,而手肘上却是烫得他发痛,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可怕的画面和没有停过的尖叫声。 “春秋!”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把夏春秋从地狱里拉了回来,他睁眼睛,意识到自己在还倒在家门口,他看见叶冬海惊慌担忧的神情。 所有的情绪加在一起,那些女孩们的痛苦与恐惧,自己的委屈和难过全部暴发了出来,他紧紧抓住叶冬海放声哭了出来。 像是要把所有的难受都丢出来,他不顾一切的哭叫着,几乎吓坏了叶冬海。 他没有看过夏春秋这样哭过,从小就没有。 他紧紧抱住夏春秋,拍着哄着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才想起来,他们还坐在家门口,只好起身拖起夏春秋,半拖半抱的把人弄回家里去。 素香婆婆不在,叶冬海也顾不得是不是该先去拿些热水,把夏春秋拖到床上后,只抱着他,让他尽情的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时候夏春秋带回来的情绪并不是他自己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 “春秋……别哭了……我在这里……别哭了。”叶冬海紧紧抱着他,拍抚着他的背,感觉到他在怀里颤抖着,他的身体渐渐变冷。 叶冬海有点慌,他应该先去倒些热水拿些热毛巾来的,可是他无法放下哭泣不止的夏春秋。 他用力抚着他的背部和手臂想让他温暖一点,可是怀里的身体只有越来越冷,“春秋,要撑下去……不要离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春秋慢慢停止了哭泣,喘息也变得缓和,但是身体的温度却不断下降,叶冬海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正打算起身去倒些热水的时候,他发现夏春秋的手腕非常热。 他怔了下拉起他的手腕,一条鲜红的血印在上面,热的烫手。 叶冬海从来没见过这种像胎记一样的印记,但他知道那是什么。“……春秋……你做了什么?” 夏春秋没有回答,半昏迷状态下,听见他的问话,眼泪又滑了下来,叶冬海又急又气,轻轻把他放了下来,“我去烧香,马上就回来,你撑着点。” 夏春秋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叶冬海起身的时候,发现他的手紧抓着他的衣摆,他站在原地半晌,最后还是轻轻拉开他的手,转身走向客厅。 叶冬海一直知道夏春秋在想什么。 他知道,因为他也在想同样的事,一直都是。 但是他们不能在一起,这是奶奶的遗言。 所以他故意用防卫的态度和恶劣的语言去拒绝夏春秋。 夏春秋也拿出任性与冷漠的态度对待他。 他知道夏春秋很难过,但他同样痛苦。 春秋已经不是小小的春秋了,已经不需要他成天守护,照顾。 他从不过问公司的事,也不涉入经营,他放弃继承权的时候就决定一切都给春秋,公司有舅舅会照顾他,不会有问题。 只是有时候,他也总会想,如果不会有问题,为什么春秋三天两头就会变成这样。 以前奶奶还在的时候,没有那么严重。 叶冬海倒了盆水,点起香跪在观音大士面前,诚心的祝祷后,抓把香灰洒在水里,然后走回夏春秋房里。 夏春秋面色苍白,连嘴唇也几乎是灰白色的,他的身体很冷,手腕的印记却烫得吓人。 叶冬海拿条毛巾在泡着香灰的水里拧过,再拉起夏春秋的手腕轻轻的擦拭,几次下来,鲜红的印记似乎淡了点,也没再有那么烫手的温度了。 叶冬海松了口气把毛巾再拧过一次,包在夏春秋的手腕上。再起身去倒了热水回来,擦拭着夏春秋的脸和身体,就这样一直忙到深夜。 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的时候,是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叶冬海起身看了一下夏春秋的状况,除了身体偏冷以外,已经恢复稳定,他小心地把包在手上的毛巾也拆下,只留下淡淡的印记,他抬眼望着钟,想着他得回去值班。 叶冬海小心地起身离开房间,果然看见正在厨房把一堆东西往冰箱里塞的陆以洋。“你回来了。” 陆以洋吓了一跳扶住冰箱门的手一松,沉重冰冷的冰箱门就往他的头上撞去。“哇啊……痛……” 看着抱头蹲在地上的陆以洋,叶冬海不知道是要笑出来,还是要安慰他。 “抱歉,吓到你了。”叶冬海最后决定忍住笑,蹲到他身边去摸摸他的头。 “没、没关系。素香婆婆不在,所以我去买了点菜。”陆以洋朝叶冬海笑着,把购物袋里的菜继续塞进冰箱里。 “麻烦你了,买这些多少?我给你钱。”叶冬海摸了下口袋,想拿出钱包,陆以洋忙摇摇头。 “不用了啦,也没花多少,就当是住宿费好了,我妈有给我生活费啦。”陆以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我要想收你住宿费就不带你回来了,房子找得如何……”停顿了下,叶冬海发现陆以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堆。“你怎么了?摔车?” “哈哈哈……是呀……就不小心……所以房子……就没了……”陆以洋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我、我会再努力一点找房子的。” 望着陆以洋一脸不要抛弃我的表情,叶冬海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意思是说,找不到房子就不要勉强了,最近素香婆婆也忙,你就留下来帮忙好了,打扫就不用了,帮春秋做个饭就好了。” “真的吗?”陆以洋睁大了眼睛,感动的要哭出来。“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春秋的。” “我可不是在托孤,别说的这么悲壮。”叶冬海笑着再揉揉他的头。“我得回去值班,春秋人不太舒服,帮我看着他好吗?” “嗯,我会照顾他的。”陆以洋用力点点头。 “不用太勉强,累了就去睡知道吗?”叶冬海再交待了下,便准备要出门。 临走前,仍然是不太放心的再走回夏春秋房里。他睡的很熟,身体冷得连嘴唇都泛白,他轻轻握住夏春秋的手。“春秋……撑下去……” 叶冬海望着夏春秋,犹豫着伸手轻轻碰上他的脸,只是很轻很轻的触碰,他很快的收回手,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也迅速的离开了家门。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夏春秋还能撑多久,他只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个家,夏春秋也是。 他们注定要被绑在这里,绑在这个家里。 *** 夏春秋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手是热的。 那对他来说很不可思议,因为他一向在寒冷中醒来,又冷,又累,像是从几千尺的冰山上一步一步小心的爬回地面一样。 可是他醒来的时候,却觉得一只手是热的。 于是他努力的把眼睛睁开,想知道为什么。然后他看见一双像是小鹿般无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看。 然后是一张特大号的笑脸,“你醒了。” 夏春秋眨眨一直想要垂下的眼皮,想起这张笑脸是谁的,然后目光下移,发现他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 陆以洋注意到夏春秋看着他握住的手,他想应该要放手,可是夏春秋的手实在好冷,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因为……你的手好冰唷,我想说这样会温暖一点。” 夏春秋第一次发觉,语言也是有温度的。 因为陆以洋的话,让他觉得暖了点,从他手里传来的温度很暖,他想笑,可是笑不出来,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真心想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陆以洋有点紧张,他怕夏春秋不高兴,可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握住他的那只手。 “那个……我熬了锅奶油玉米汤,我有滤过,应该很容易喝下去,你要不要喝一点?我去热一热?”陆以洋望着夏春秋,觉得他的状况比上次糟,决定不煮饭,熬锅汤比较好入口。 “嗯……”夏春秋点点头,似乎是应了声。 陆以洋高兴的一下子跳起来。“我马上去热!” 夏春秋望着他放开的手,温度消失的手上,只残存了刚刚的温暖触感。陆以洋看见夏春秋的神情愣了下。“……会冷是吗?” 夏春秋不自觉的点点头,陆以洋像是被磁铁吸住一样赶紧冲回来握住他的手。想了半晌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春秋你、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陆以洋放开手,突然冲了出去,只听见脚步声叭哒叭哒地似乎是冲回他房间,然后又冲了回来,手上不晓得揉着什么东西,然后塞到夏春秋手里。“这个!用这个挡一下,我去热汤马上回来!” 好暖…… 看着陆以洋急急忙忙又冲出去,夏春秋翻开手看着。 一个暖暖包。 夏春秋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笑容,然后连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他把手缩回被里,把暖暖包贴在心口上,想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忍受那一切丑恶的东西,要强撑着不倒下。 听着急促冲过来的脚步声,夏春秋抹去眼泪,看着陆以洋纯净的笑容。 “汤、汤热好了……春秋你、你不舒服吗?”陆以洋端汤冲了进来,看见夏春秋红着的眼睛,瞬时惊慌了起来。 夏春秋摇摇头,“没有……我要喝汤。” “喔、喔好。”陆以洋把汤先放下,再把夏春秋扶了起来,再把汤小心地递给他。 “可以吗?拿不住要告诉我。”陆以洋睁大了眼睛,瞪着夏春秋手上的碗,深怕它倒了会洒夏春秋一身。 “我可以。”夏春秋应着,端着汤拿着汤匙喝了起来。 冒着热气的汤暖了手,奶油的香气似乎从鼻端渗进身体里,嘴里尝到的味道是浓郁的牛奶和玉米的甜味,吞进喉咙里可以感觉到热流从胸口一直滑到胃里。 “合胃口吗?”看着陆以洋期待的眼神,夏春秋点点头。 “……很好喝。” 陆以洋咧开大大的笑容,他从来没听过夏春秋称赞过他做的东西。 “那我捞一锅过来,你多喝点。” 说着就冲了出去。 那一晚,陆以洋的暖暖包暖了夏春秋的手,他的话暖了他的心,他的汤暖了他的胃。 为了那份温暖,夏春秋在心里暗暗的下了决心。 他要保住那个孩子。 不管那会让自己失去什么,他都要保住他,绝对。 第七章 再次清醒的时候,陆以洋已经趴在床边熟睡。 夏春秋轻轻地起身下床,怕吵醒他小心翼翼的走出房门。 客厅只开着小灯,显示叶冬海还没有回来,他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微微透白的天色,想了想转身走向厨房后面头的门,从后头楼梯直走上顶楼。 清晨的风很凉,他抱着双臂,看着灰白的天色透着隐隐约约的红。 污浊的空气让天空灰蒙蒙的,在日出之前,翻卷的云层里藏有多少肮脏的东西,夏春秋不愿看得太清楚。 “你很久没上来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夏春秋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日出前的天空。 不自觉的深呼吸着,他很久没有呼吸到户外的空气,就连顶楼也很少上来。 天色渐渐变红,夏春秋望着那奇异的颜色,皱起了眉头,天色红得十分诡异,像是火光似地照亮了整个天空,却还不到日出时刻。 奇异的红光染了灰蒙蒙的天空,是一种污浊的颜色。 “看出什么了吗?” “有事……要发生了……”夏春秋觉得站的有些累,回头在顶楼的秋千坐下。 秋千是奶奶还在世的时候,自己跟冬海为她装的,有防雨遮顶和木制靠背椅,素香婆婆每天换洗椅垫让奶奶坐着舒服。 奶奶过世后,素香婆婆还是每天会上来打扫,就像奶奶还在一样。 “小香回家去了?” “……嗯,说她儿子病了。”夏春秋闭上眼,缓慢地摇晃着。 “也该让她跟家人聚聚了。” 夏春秋睁开眼睛看着负手站在身前望着天色的娇小身影,就像她还活着一样,没去多深思她话里的意思,冲出口的问话是藏在心底很久,以为从不会问出口的。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冬海在一起?” “我以为你到死都不会问呢。”她的笑脸很温暖,但望着人的眼神总像藏着什么似地,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你都死了,我为什么不要问?”夏春秋觉得整个人都是冷的,他摩擦着自己的手臂,赌气的开口。 “哎呀呀,对奶奶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虽是这么说,但她的表情还是和蔼可亲地呵呵笑着。 “你没有回答我。”夏春秋追问着。 “你们呀……真的是认真的吗?”她走向夏春秋,微微驼着的背,习惯负在身后的手,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到现在都还让夏春秋想掉下眼泪。 奶奶死的时候他没哭,奶奶死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没哭。 他不是不难过,他很想哭但是他总是忍着,就像他一向压抑心里的所有痛苦。 “……我是认真的。”夏春秋怔了下。只能这样回答。 他是认真的,他也一直认为叶冬海是认真的,但他从来没确认过叶冬海是怎么想的。 “那冬海呢?”她笑着,看出夏春秋心里的犹疑。 “我不知道,但是你没有给过我机会去确认。”夏春秋老实地回答。 奶奶的话是圣旨。 并不是奶奶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盲从。而是所有的人,打从心底就认为奶奶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奶奶的预言没有错过,奶奶指示的方向永远是正确的。 奶奶没有错过,也从来不硬性的去逼人做任何事,但是最后都证实了奶奶的确是对的。 唯独他跟冬海的事。夏春秋相信奶奶一定告诉了冬海什么,以致于他对自己的态度完全改变。 刚开始几年,夏春秋仍是相信叶冬海的心没有变,他只是听从奶奶的话而已。 但是到了现在,夏春秋也无法再继续相信叶冬海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也许不知不觉中,自己成了他的包袱。 “机会呀……是自己要创造的。”她笑着,回身再走向墙边看日出。 “什么意思?”夏春秋微眯起眼,抬起手来遮住瞬间洒出来的万道光芒。 “要担得起让我们叶家绝后的果,你们有那份决心去抵挡一切吗?”她回身,挡在日出的光芒之中耀眼地无法直视。 “我有。”夏春秋知道她在问自己与叶冬海的事,他有,他当然有,不然他不会忍耐那么久,就为了等奶奶认同,或等冬海觉悟。 “奶奶知道你有,你答应替冬海继承的时候奶奶就知道了。”她笑着,像是要溶化在光芒之中。 “但是冬海没有,他没有这份决心和勇气去抵抗这些,奶奶没办法相信你们做得到,奶奶不希望你们受伤害。”她的笑容带着安慰,却无法安慰到夏春秋。 “难道你觉得我还不够受伤吗?你只是不想让冬海受伤而已!”夏春秋几乎是在怒吼。 “你终究……” ……不认为我是你的孙子是吗? 这句话夏春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吞了回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呀……”她笑着,转身消失在光芒中。 “……如果你也缺乏抵抗我的勇气,你跟冬海是一样的。” 夏春秋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中,深深地吸着气。 *** 叶冬海回到家的时候,天才别亮,来不及脱下外套他走向夏春秋房里。 陆以洋熟睡着,身上披的是夏春秋的外衣,他怔了下,人也不在客厅会跑到哪儿去? 他在客厅想了下,感到一阵微风吹过来,他马上转身走向厨房,果然顶楼的门没关,他顺着楼梯上顶楼去看看。 秋千正嘎吱嘎吱地响着,夏春秋坐在上面轻轻的晃动着。 叶冬海松了口气,他走近去发现他只穿着件薄薄的睡衣,冷得连嘴唇都是白的。 “你在干什么?想冷死吗?还不下楼。”叶冬海忍不住骂了出声。 夏春秋也没有反应,只是坐着继续晃着摇椅,望着天空。 叶冬海想起奶奶以前也常常坐在顶楼上看着天空,到底奶奶在里面看到多少东西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他讨厌那些藏在云层里的,不可知的怪物。 在奶奶过世后,夏春秋刚开始也每天上楼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某天他就不再上楼了。 叶冬海等了下,夏春秋也没有想移动的样子,他脱下了外套盖到夏春秋身上。“穿着。” 外套上还有着叶冬海的体温,夏春秋抓着外套,只拉高盖在肩上。“坐下好吗?” 叶冬海愣了下,很久没听见夏春秋好好跟他说话。 一直以来他有办法对夏春秋恶言以对,就是因为夏春秋会反击,他从不示弱,尤其在自己面前。 想了半晌,他还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秋千并不太大,不免会碰到身边的夏春秋,他连手臂都是凉的。 “……你应该下楼去,这里太冷了。”叶冬海忍不住开了口,平静地表达关心。 夏春秋突然侧头望着他笑了,他也记起他很久没见到夏春秋的笑容,于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盯着这美丽的笑容。 “你记得我为什么要继承家业吗?”夏春秋只是轻声地开口。 叶冬海觉得心底像是被什么刺到一样,僵硬的点点头。 “我从不在乎有多痛苦,为了你我可以忍受一切,我可以放弃所有。”夏春秋的告白就像一把刀直剖在他心上一样,赤裸裸的把一切都挖出来。 叶冬海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当然记得夏春秋为什么要继承家业,那是为了他。 从他八岁,夏春秋五岁开始,奶奶教他们俩一样的事,但是夏春秋的天赋显现的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出色。 但是大家都认为他姓叶,就该是他继承叶家。于是他用尽努力想要追上奶奶所教他的。 但是当他开始接触到黑暗的灵魂他几乎崩溃。他无法净化他们,他做不到,怎么也做不到。 当时替他做到的是小小的春秋。 他用他就算尽力伸长也无法完全抱住自己的小手,去接纳了那些灵魂,让他们穿过他小小的身体得到净化。 之后春秋在床上呻-吟惊恐哭叫了整整一周才复原。那次吓坏了他,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失去春秋,会害死春秋。 但春秋好起来之后,却仍然继续学习如何净化那些凄苦的灵魂。 自己却同时开始放弃,奶奶也从未逼着要他学,只笑着告诉他无所谓。 他不明白为什么春秋做得到,而他做不到。 “我是胆小鬼……”他记得当时他哭着跟奶奶道歉。 “冬海,有些人是特别的,有些事也只有某些人做得到,你不是胆小,只是你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的话,奶奶给你一个任务。” 叶冬海的思绪被夏春秋越来越近的脸给阻扰了,他想不起当时奶奶给了他什么任务。 “你呢?你能为我放弃什么?”夏春秋靠着他,轻轻地开口。 叶冬海的脑子一片混乱,夏春秋的身体好冰冷,他拉起自己的外套把他包了起来。 他能为春秋放弃什么? 什么都可以,要我放弃什么却可以。 可是他说不出口,叶冬海不知道他能不能说出口。 奶奶的遗言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他脑海里,印在他心上。 “……我从没有要求你为我做这些。” 他平静地开口,望着僵在眼前的夏春秋,觉得怀里的人好冷好冷,而自己的话却像一桶冷水一样地泼在他身上。 夏春秋退后了点,望着叶冬海眼里的已经不是难过或者不可置信。 只是一种理解了什么的表情。 叶冬海觉得害怕了起来,他可以难过可以摆出不可置信的脸,就是不能认为他已经不爱他了。 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春秋站了起来,叶冬海厚重的外套滑落在地上。 “谢谢你,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多情。”夏春秋笑了下,回头走下楼。 叶冬海望着他的背影,忍住追上去拥抱他的念头,他低下身体,撑在膝上的双手抱着头,重重的懊悔着。 *** 因为这次的事件让夏春秋元气大伤,他在家里赖了几天不想动,也不想去工作,就只待在家里发呆,等陆以洋叫他吃饭。 素香婆婆隔了两天也回来了,忙着打扫家里整理东西,和陆以洋在厨房里讨论菜怎么煮,简直像新婚的妻子和婆婆的对话…… 夏春秋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抬起手来看那条已经变得很淡的红色痕迹。那天阻止他的那个老先生,应该是“执行人”,看来金董的报应快了。 但如果那只鹰的主人也插一手的话,金董可能在报应来临之前就没命了……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夏春秋想了下,是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小时候感情好像蛮好,可是那一次他跟冬海打了一架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是为了什么打的架呢…… 夏春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不过叶冬海小时长打的架十次有八次都是为了他。 夏春秋闷闷地再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长椅上的软垫里。 努力想要忘记那天在顶楼上的对话。 从小到大,一直到奶奶去世前,冬海护他跟护着宝一样,到了两人十五、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慢慢发觉他们的感情跟手足之情有些不同,但是还来不及验证及坦白的时候,奶奶死了。而她的遗言拆散了他们。 至今他仍然不晓得奶奶临终前对冬海说了什么。而奶奶连一句话也没留给身为继承人的自己。 这让他深刻体会到,自己终究不姓叶。 而冬海的态度也正如奶奶所说的,他没有勇气去抵抗这一切,没有勇气失去一切来换得和自己在一起的机会。 也许那也正说明,叶冬海对自己的爱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深。 或许,他们真的不该在一起。 “春秋……你要发霉了。” 夏春秋抬头看见陆以洋一股困扰的望着他。 “你整天都没离开这张椅子耶。”陆以洋一边像是抱怨上边拿着抹布手脚俐落的擦着桌子,连桌脚也抹得干干净净。 “这样会更容易生病的,要起来走一走,或是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才对。”一边说着,陆以洋已经拧过三次抹布把长椅和柜子都擦得亮晶晶。 “……你是新来的菲佣吗?”夏春秋瞪了他一眼。 “我哪里像菲佣……好歹也该是台佣吧……”陆以洋不满的抗议着。 “……我要喝茶。”夏春秋爬了起来,把脚抬在桌子上。 “喔喔,马上。”陆以洋把抹布往水盆里一丢,抬着水盆就冲到厨房去。不到一分钟就端着茶跑了回来。 “茶,要吃点心吗?我昨天买了水果泡芙。”陆以洋把冒着热气的茶放下。 “……要……那我要喝奶茶。”夏春秋凝着眉看着那杯热茶。 “喔喔喔,我去煮。”陆以洋又冲到厨房去。 “小洋,春秋宠不得的,会爬到你头上去。”素香婆婆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只听见陆以洋在厨房里喊着没关系,她笑着坐在夏春秋身边。 “……婆婆有事?”从素香婆婆回来后,夏春秋就有着不好的预感,而且他想起奶奶那天在顶楼上说的话,他有些担心。 “婆婆年纪大了。”素香婆婆笑着,“我从小就跟着蓉姐一起长大,你妈跟冬海的爸爸都是我带大的,更不用说你跟冬海,我最近常常梦见蓉姐,她说我该去陪她了,我想时间也该到了,我一辈子都留在叶家,剩这几年,我想陪陪我孙子,只是放心不下你。” 夏春秋茫然的看着素香婆婆,连婆婆也要离开吗…… 他想着不能露出难过的表情,于是马上笑了起来,“婆婆早就该休息了,我都那么大了又不是小鬼,现在还有个好使唤的台佣,婆婆担心什么。” “婆婆就担心你这口是心非的倔脾气。”素香婆婆叹了口气,慈爱地摸摸他的脸。 原本就已经是勉强的笑,听了婆婆的话更撑不下去,“……我不会有事的,婆婆去安享天伦吧。” 素香婆婆知道他的个性,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起身继续去忙了。 夏春秋在原地坐着,他知道不到最后素香婆婆是不会开口说要走的,也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怎么样,连婆婆也不在身边了,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 “春秋,奶茶来了,鲜奶煮的唷。”陆以洋端着茶盘跑回来,伯爵茶叶的香味四溢,夏春秋闻着那温润的味道。想这个孩子来到这个家,就是为了替代婆婆留在这里吗? 夏春秋端起杯子轻缀了口,十分香醇的味道,吁了口气,正想拿起叉子吃点心的时候,望见那双圆圆的眼睛,期待的望着他,像是只等待称赞的小狗。 “……还可以。”夏春秋挣扎了半天,才蹦出这一句,陆以洋还是开心地露出笑脸。 “那你慢慢吃,我去洗一下水槽。”说着又跑到厨房去。 ……真是精力十足…… 夏春秋其实没什么胃口,喝了半杯茶,吃了小半块泡芙就又窝回长椅上,意识慢慢地模糊。 半睡半醒中,听见婆婆说别吵他,他们要去买东西什么的。 听见铁门关上的声音后,屋子里一片宁静。 他知道自己没有完全睡着,但是却昏昏沉沉地无法动弹,他觉得奇怪,他人在家里是绝对安全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来找麻烦了。 恍惚中,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头儿,弯着腰驼着背,气呼呼的瞪着他。“那孩子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一个大概十一、二岁大约女孩,扎着两条辫子,穿着碎花洋装,站在老头的右后方,笑着很乖巧的拉着老头衣角。“够了。” 老头马上安静了下来,孩子朝他走近了二步,眼里的神采绝对不是小女孩该有的。她用着淡淡的微笑表示友善。“我来打招呼的,那孩子是他的,你要是插手的话,后果你自己知道,我们并不想伤害叶家人。” 女孩说完,朝他礼貌的点点头,拉着老头的衣角转身就走。 “……几年?”夏春秋突然开口。 那女孩回头,脸上带着讶异,但还是回答他,“最少十三年。” 老头恶狠狠的瞪着春秋。“你听不懂吗!那孩子是我的……我的……” 夏春秋回瞪着他,“我那天就告诉过你了,我不管你跟那孩子是什么天系,给我离这个家远点,你今天还有胆踏进来算你有种,信不信我让人劈了你。” 那女孩笑着,挡在老头身前,“是我带他进来的,夏先生,我们是有规矩的。” “你们站在我的地盘,是不是该照我的规矩来?”夏春秋冷冷地望着她。 “那是当然,请夏先生别找人也劈了我。”小女孩吐吐舌头,装出一副可爱的样子。 “总之,就算照你们的规矩,我也不过少个十三年,这样你们就不会再插手了吧?”夏春秋望着她。 “值得吗?”小女孩带着有趣却又有些疑惑的神情。 “那是我的事,你可以带他走了。”那个老头身上的执念太重,夏春秋觉得很不舒服。 “走吧。”小女孩拉着老头的衣角听话离开,老头却突然转身就朝夏春秋冲了过来。 “那孩子是我的!我的!谁也不能抢!” 随着小女孩的喝斥声,夏春秋惊醒了过来。一睁眼就望见那双圆圆的大眼睛。 “又不舒服了吗?”陆以洋担忧的望着他。 “……没……没有……我只……是……”夏春秋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半句被淹没在他惊讶的神情里。 “我、我的脸怎么了吗?”陆以洋紧张的摸摸脸。 “……没什么……”夏春秋别开眼,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陆以洋脸上出现了死相,表示不到十二个小时就会发生。 第八章 不能让他死。 无沦如何都要保住他。 夏春秋当时只有这个念头。 “你今天有课吗?“他突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没有,不过今天答应要帮实验室学长做实验,所以待会要去学校。”陆以洋跟着站了起来,想夏春秋是不舒服还是睡太多了。 夏春秋也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观音面前,燃香拜拜。嘴里不晓得念着什么,大约念了一、二分钟才插上香。接着从神桌旁的柜子里取出几包七彩缤纷金银交杂的纸,走回桌前盘坐在地上,伸手折起纸来。 陆以洋好奇的蹲在旁边,看着夏春秋三下两下折出一朵漂亮的莲花。 “哇,好漂亮。”陆以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朵莲花看了半天。 “可以教我吗?”捧着莲花,用着闪亮的眼神望着夏春秋。 夏春秋也没说什么,只把纸推过去,陆以洋就跟着他慢慢的折起来。 “要折多少呢?”陆以洋一边探头看着夏春秋灵巧的手,确认自己没折错。 “全部。”夏春秋把面前的纸推到陆以洋面前。 陆以洋愣了下,包装上打着内含一千张,一朵花要用九张纸,两包纸用完可以折大约两百朵,可是这里起码有六包纸…… “那……你一个人怎么折得完呀……”陆以洋疑惑的问。 “明天就要用了。”夏春秋淡淡的说。 陆以洋想了半天,“这是做什么用的呢?” “供给枉死的人,让他们路上好走。”夏春秋手没停下,只是不停的折着纸。 “喔喔喔,那我来帮忙好了,我跟学长说一下明天再帮他弄实验。”陆以洋迅速拿起手机拨号,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之后,就开开心心的帮夏春秋折纸。 陆以洋想着既然是供奉用的,应该要诚心的折,就很安静的跟着夏春秋一起静静的折纸。 也许是折得无聊了,陆以洋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夏春秋闲聊起来。 “春秋你最近都没穿你的道袍了。”陆以洋想起第一次见到夏春秋的时候,几乎以为他是个道士,但是看他从没穿下楼去,也疑感了起来,一直没开口问是觉得他大概不会理会自己这种无聊问题。 “……那是穿好玩的。”夏春秋斜了他一眼,还是回答他。 “吭?穿好玩的?就是说工作上不用穿吗?”陆以洋睁着他晶亮的眼睛问他。 “我还有神父装你要不要看?”夏春秋瞪了他一眼,“谁穿那种东西工作呀。” “喔……喔,我怎么知道嘛……很少有人买这种东西回家穿着玩呀……”陆以洋像是自言自语,被夏春秋狠瞪了一眼没敢再说话。 但是夏春秋也没接着骂,陆以洋想他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也愉快的继续折纸。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等到两人身边已经堆起满满的莲花,太阳也差不多下山了。 陆以洋数了下,十朵串成一串,大概有快两百朵了。 “呼……”陆以洋吁了口气,甩甩手休息一下,一抬眼发现夏春秋又盯着他的脸看。 他下意识的摸摸脸,“我的脸怎么了吗?” “没有。”夏春秋也吁了口气,放下手上的莲花靠在身后的长椅上。 “休息一下好了,这边快两百了,我再去倒茶给你。”陆以洋笑着爬起来,去厨房热了茶,边想起不晓得顾典恩的实验怎么样了。 把茶递给夏春秋,陆以洋找起他的手机来,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 “奇怪……刚刚明明在这里的……啊,找到了。”陆以洋从长椅下捞起手机,“咦?没电了吗?” 陆以洋按下开关,开机的音乐响起,他疑惑的看着。“奇怪,坏掉了吗?” “……哇,二十八个未接来电……还留言,顾学长是怎么了……”陆以洋喃喃念着,正打算回拨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他老大一跳。 “哇……吓死了……喂,顾学长?”陆以洋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壁头就骂了他一顿,语无伦次的不晓得在说什么。 “顾、顾学长你冷静一点……你说学长怎么了……什么?实验室?……”陆以洋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我……我……我马上过去……” 陆以洋挂上了电话,茫然地坐在原地,然后突然跳了起来,“春秋对不起,我得去学校一趟。” 陆以洋说完才发现其实夏春秋一直望着自己,他点点头却拿走陆以洋的机车钥匙,“急的话不要骑车。” 夏春秋只平静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继续动手折着纸,陆以洋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他无暇考虑那么多,只抓着手机和钱包就冲了出去。 他的耳边只响着刚才顾典恩说的话。 “实验大楼烧起来了!小易以为你在实验室里面:这白痴冲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学长……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拦了辆计程车,他在心里祈祷着,祈祷着他不要出事。 车在两百尺前的十字路口就被管制不得进入,陆以洋远远的就可以闻到烟味和看到一片浓烟。他急忙付了钱下车,一路用跑的冲进学校,穿过广大的校园和重重的人群,过去三年他每天要走进去的大楼,现在却黑漆漆的像座焦炭一样,烟味还呛得让人不得不搞住口鼻,地上湿淋淋的到处都是水。 救护车和警车在校园里穿梭,不停有人在广播着请学生们不要围观快点离开,他环顾四周,附近地上坐满了哭着咳着的学生们,他认出几个大学部的学弟妹,也有几个博班的学长姐,可是他没看到顾典恩和易仲璋。 “学长……”陆以洋急的快要哭出来,大楼里出出入入的都是消防队员、警察跟校方人员,医护人员在外面照顾着学生,他根本进不去。 学长……你在哪里…… 陆以洋绕着大楼转,想在附近的人群里找到易仲璋。 “小陆……” 陆以洋回头,吓了他老大一跳,那是隔壁研究室的同学。“小良,你没事吧……” 他一身焦黑,脸上和手上的烫伤都很严重,身上湿淋淋的一直滴水,他看着自己的手和身上,有点茫然的回答,“我……我不知道……突然就烧起来了……怎么办……我好痛……” “前面有医生,小良我带你去……”陆以洋伸出手想抓住他,但是一碰到他的手,他就觉得不对,那种感觉就像那天他捧起无头女的头,他像是触电一样的赶紧缩手。 二个人一起愣在当场。小良似乎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在陆以洋抓住他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抓住他的那只手是有生命的,有血液流通的,有心跳的,而自己什么都停下来了。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然后愣愣的看着陆以洋。“我怎么了……” 陆以洋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那是他每天都会见到的人,是他相处了几年的同学。眼泪就这样滑了下来,“小良……” “怎么办……嘉怡还在等我……她看我这样一定会难过……她连我割到手她都会哭……”他看着焦黑的自己,血和肉模糊的粘在一起。 陆以洋只是任眼泪一直掉,他头一次不怕鬼,但那却曾是他熟悉的人。 ……我不能把小良放在这里…… 陆以洋深吸了口气,把眼泪擦干。“小良,你……你不能待在这里。” 他抬头看着陆以洋,“那我要去哪里……嘉怡还在等我……” 陆以洋也不知道,他不知所措的抬头望着天空,浓烟遮盖了天空,云层阴暗的好像就要压到地面一样,他低下头想了半晌才开口。“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然……不然你等我一下,我找到易学长就回来带你,我会想办法送你走的。” 他慢慢的,像是在思考,但是其实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他只是缓缓的点点头,“我等你……” “你千万要等我唷,不可以乱跑。”陆以洋再重复了一次。 他再缓缓的点了一次头,陆以洋才放心的再继续绕着大楼走,边擦着眼泪边努力的找着易仲璋的下落。 学长,你到底在哪里…… 一直走到大楼后的草坪,他看见被熏黑的草坪上站着一个人,正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大楼上。虽然一头一脸都是灰,但他仍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易仲璋。 学长…… 陆以洋深吸了口气,易仲璋望着的是他的实验室。他缓缓朝易仲璋走近,却无法确定他是人是鬼。 “学长……”用着快要哭出来的语调,他唤了易仲璋一声。 易仲璋马上回头,看着陆以洋松了口气的笑了起来,“小鬼,被你吓死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他大步走了过来,伸手用力揉揉陆以洋的头,陆以洋马上抓住他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易仲璋的手腕,确认他抓在手上,确认那是热的,有生命的。然后一下子哭了出来,“……学长对不起……” 易仲璋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别哭,没事就好了,还好你不在里面。” 陆以洋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用力哭了出来,他已经无法再忍受他亲近的人,为他受伤甚至离去,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学长对不起……”陆以洋埋在易仲璋身上,边哭边说。 “你不用道歉呀,你不在里面学长很高兴……”易仲璋笑着摸蓍他的头。 “小易。” “嗯?”易仲璋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连忙把陆以洋推开。“啊……你还好吗?” “嗯,多亏你,不然我大概呛死在里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陆以洋被推开得一头雾水,把眼泪擦干,看见跟易仲璋说话的是隔壁楼的学长,记得是易仲璋大学同班同学,现在不同研究所,记得姓杨……杨什么来着…… “别这么说,你没事就好。”易仲璋笑得很温和,但是却带点……不知所措?陆以洋疑惑的看着学长,他从没看过他学长有着紧张的神色,他转头望着那位学长,长得十分斯文干净,不过那有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一身黑蒙蒙的,而他刚刚去洗过脸,连头发都是湿的,所以显得特别干净,陆以洋不解的观察着。 “过几天请你吃饭好吗?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他非常诚心的笑着,望着易仲璋。 “嗯……好呀,再约。”易仲璋把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点点头笑得有些腼腆,陆以洋惊讶的眼睛都要掉下来。 “小易!” 一声暴喝,顾典恩从后面冲过来,像是达阵的四分卫一样的扑向易仲璋。 “呃啊!小顾你想杀人呀!”易仲璋涨红了脸,想要推开顾典恩。 “小易!我过去真是看错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单纯的变态而已! 没想到你是个勇敢的变态!你真是太叫我感动了!”顾典恩边流着泪边叫着。 陆以洋回头望向那位呆掉的学长,朝他行了礼。“对不起,我们家学长丢脸了,易学长跟他不一样的,请不要介意,请记得请我们家学长吃饭。” “小陆你在说什么!”二个人同时怒吼着。 他笑了起来,望着陆以洋,“你们感情真好,我是杨君远,大气所的,就在你们隔壁楼。” “喔——我知道。”陆以洋点点头,望了易仲璋一眼,“杨学长你待实验室的时间是一三、五的三点前,星期二到五点,星期四的时候不一定会来对不对?” 杨君远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陆以洋笑了起来,“你们实验室在我对角,我每天都看得到你们实验室的灯。” 易仲璋在一边咳了起来,死命地想要把像八爪鱼一样的顾典恩拨开。 “原来如此。”杨君远笑了下,然后有点勉强的开口,“我要先走了,我室友是你们隔壁实验室的……我还没找到他……” 陆以洋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找到易仲璋和顾典恩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掉。“嗯……” 看着杨君远离去,顾典恩也停止了嬉闹,和易仲璋坐在草地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陆以洋回头愣愣地看着漆黑的大楼,想着无头女不知道怎么样了……鬼被烧不晓得会不会感到痛苦…… “我……我先走一步……小甜的同学说找不到她……”顾典恩站了起来,弯下腰把身上的草和灰拍掉,低着的脸看不到神情,声音闷闷的。 陆以洋只能点点头,易仲璋坐在地方,“小顾,会没事的。” “嗯。”顾典恩回头望了易仲璋勉强笑了下,“当然,她会没事的。” 看着顾典恩的背景,陆以洋一下子没力的坐了下来。“怎么会……这样的……” “说是从二楼烧起来的,我们正下方那间实验室,一直烧到隔壁栋。”易仲璋从口袋里拿出烟,也不顾烟有点湿,只咬着烟抓起打火机,半天却点不下去,手还有些颤抖。 “干。”易仲璋把烟连打火机都给扔了,就这么躺在草地上。 “学长……”陆以洋唤了他一声,“……谢谢你,顾学长说你冲进去找我……” 易仰璋望着他苦笑了起来,“切……学长很想让你感动下去,不过呀……” 他伸出手指着他们三楼的实验室,“我看窗帘拉一半就知道你不在,小顾才懒得把所有的窗帘拉起来,那笨蛋中午故意不告诉我你不会来,看我冲进去他一定内疚得要死。” 易仲璋笑了起来,“我看见他在外面冲来冲去,帮忙递水桶照顾学弟妹,我知道你们都不在实验室。” “那……学长冲进去是……为了杨学长?”陆以洋望着易仲璋难得有些涨红的脸。 “……这个时间那小子都在午睡……他一睡就很难叫起来……不管是什么警铃都一样……他从以前就这样,我看着烟一直从你们楼蔓延过去,我怕他呛死……所以就想去把他叫起来。”易仲璋停顿了下,也许是心有余悸。 “那时候你们大楼已经封锁了,所以小顾这个笨蛋看到我冲进隔壁大楼以为我是想去救你。”易仲璋苦笑着。 那二栋实验大楼靠的相当近,听说当初是想盖成一栋l型的楼,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却临时隔开来成二栋。因为下楼梯绕到隔壁楼要花十五分钟,所以换大楼上课的时候,大半学生会从楼梯间的窗爬过去。快速也不危险。 陆以洋点点头,想他应该不用问易仲璋为什么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救同学……而且还是男同学…… 说起同学,他想起小良在等他,他难过的低下头,望着被熏黑的草皮。 “你下午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要帮小顾做实验?”易仲璋问了声。 “在家……唔……春秋的家。”陆以洋答得很顺,却想起那不是他的家。 “下次行程有变动的话,手机要开着,你快吓死我了。”易仲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也觉得十分郁闷。 “嗯……”陆以洋想着,他明明就开着手机,打完就放在身边,从什么时候找不到手机的?!而且夏春秋又难得的要他留在屋子里…… 陆以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折了一下午要给“枉死的人一路好走”的莲花……平常没事有那么多枉死的人吗…… 不对,这是意外……是意外,春秋不可能先知道……先知道的话,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这样可以救更多人呀……他们生来不是为了济世吗……? 但是……如果自己没有被夏春秋留下来折莲花……可能死的就是自己了…… 如果……如果他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救他们……明明有这种能力…… “小陆?”易仲璋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陆以洋,他爬了起来坐到他身边,伸手拍着他的肩安慰他。“没事了,你逃过一劫应该要开心,不幸的人……就是命了……别想太多。” 陆以洋抬起头看着易仲璋,眼泪又快要掉下来,他用力摇摇头,“我没事……” 他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我要去看看小良……学长你也帮杨学长找他室友吧……” “嗯。”易仲璋望觉得陆以洋看起来非常难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对他来说陆以洋跟杨君远甚至顾典恩,他们活得好好的就好,他在学校里并没有特别放不下心的人。 “小陆,你没事吧?”易仲璋不太放心的再唤了他一声。 “嗯,我没事,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陆以洋下定决心般的,往前走去。 没什么好怕的,他们都是同学,都是每天见得到的人,我要帮助他们……不管会怎么样,我一定要帮他们。 陆以洋红着眼眶走向小良等着他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帮助他,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上天让他看得见那些东西的原因。 他要帮助他们,陆以洋想着。 也许,这也是一种天命吧…… 第九章 消防队虽然已经撤队了,但学校里仍然是一片混乱。陆以洋跑回小良等他的地方,发现小良坐在地上,变得非常的阴暗,整个人的感觉好像垮下来一样,而且他的双脚像是被溶化一样的,陷入地里了。 陆以洋吓了一大跳,小良刚刚看起来明明就还好,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他蹲在小良面前,“小良,你怎么了?” 小良像是没听见,陆以洋大声了点的唤他,“刘育良!你怎么了!振作一点啦……” 虽然叫鬼振作一点很奇怪,但是居然有用小良缓缓的抬头,看着陆以洋,“……我……我看到嘉怡了……她就……从我面前跑过去……完全没有看我一眼……她一定生气了……她在哭……怎么办……” 陆以洋当然不晓得该怎么办,只是把下巴抵在膝盖上,闷闷的望着小良,“你有什么想跟李嘉怡说的吗?” 陆以洋知道他们从大一就交往到现在,是少数维持到研究所的班对,感情好得常常闷到实验室里一堆学长姐,三楼整排实验室里,最常被学长姐轰出来的情侣就是他们俩。 小良静了半天,才缓缓说出来,“……我上次是开玩笑的……我一定会买tiffally的戒指给你……等我当兵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陆以洋觉得更闷,“……换一句好不好……你这样说她怎么放得下……” 又等了半天,小良才又开口。“……不可以忘记我……一辈子都不可以……就算你嫁给别人了也要记得我……” 陆以洋想了下,这样应该算准她找别人吧…… “嗯,这句好……那你有什么没做的事想做吗?”陆以洋睁着他圆圆的眼望着小良。 “……中正纪念堂……” “啥?”陆以洋以为自己听错了。 “……住台北五年,我没有去过中正纪念堂……嘉怡也是……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放风筝的……”小良回答着。 “那……明天我带你跟嘉怡去放风筝好吗?”陆以洋望着他,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阴沉了。 “……说话算话唷。”小良盯着陆以洋,因为这份承诺,他似乎看起来更恢复正常了一点,不像刚才像一滩快塌掉的泥。 “嗯,说话算话,不过我不能带你回家,所以你今晚你不能离开这里,也不可以像刚刚那样瘫掉知道吗?答应我喔。”陆以洋很认真的望着他。 “嗯,我等你。”小良笑了起来,本来灰蒙蒙的脸和破烂焦黑的身体,慢慢的复原了起来。 “嗯,要等我。”陆以洋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改回原来的样子,但起码比刚刚好看一点。 “那……我要先走了,我还要去找别人。”陆以洋站了起来,朝他挥挥手。 他庆幸着四周一片混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蹲在路旁自言自语。陆以洋走回大楼前,整个火场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人群似乎散了点,但还是人来人往的很难走动。 他勉强挤进去,寻找着还有没有熟悉的影子,一转头看见大楼入口站着个女孩,火几乎烧掉她美丽的脸蛋,但从完好的一面,他还是认得出,那个娇小的女孩是高晓甜。 陆以洋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南晓甜侧头似乎看见了他,她张口好像是想要叫他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回头望着黑漆漆的大楼里,然后头也不回的滑了进去。 陆以洋张口想叫,但是警戒线隔在那里,他跨过去太明显了…… 晚上……晚上再来好了…… 想到这里,陆以洋泄气的蹲在地上,他不知道他晚上有没有勇气靠近这里。 “以洋!” 陆以洋抬头看见了叶冬海,一下子红了眼眶。“冬海……” 叶冬海松了口气伸手把他拉起来,“你没事吗?” “没有……”陆以洋低下头,觉得眼泪就要掉下来。 叶冬海却突然一脸惊慌伸手抚上他的额头,陆以洋吓了一跳,抬眼看见叶冬海的神色,他想起下午他回家的时候,夏春秋也是带着这种眼神看他的。 “冬海,我怎么了吗……”陆以洋有些志下心不安的问。 叶冬海的惊慌过去后,显得有些疑惑,“没……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听到消息才来的……下午我帮着春秋折纸……”陆以洋话没说完,叶冬海突然双手按住他的肩,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忿怒还是担心他一时之间分不出来。 “你说你帮春秋折纸?”叶冬海疾声问着。 “嗯……他说明天之前要折完所以我就帮他……”陆以洋吓了一跳,他没见过温和的叶冬海那么急躁。 “他叫你帮他的?他叫你不要去学校?”叶冬海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陆以洋有些害怕。 “没有,是我自己要帮他的……”陆以洋几乎要哭出来。 叶冬海看着他的神情,愣了下赶忙放手,“对不起……” 陆以洋只是摇摇头,“不过……如果我没帮他的话,我大概就被烧死在里面了……我本来要帮学长做实验的……” 叶冬海闭上了眼觉得一阵晕眩,“……你告诉春秋你要去学校吗?” “嗯。”陆以洋点点头,半晌才开口问,“春秋知道是吗……” 叶冬海觉得天黑得像要压到他身上一样,他没有回答陆以洋的问题,在原地转了半天才开口,“你别待在这里了,跟我回去。” “嗯……我去告诉我学长一声。”陆以洋也不敢拒绝,只有点点头。 “我把车开到校门口,在那里等你。”叶冬海说着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听见这里烧起来的消息,打了他的手机也不通才赶来学校看看,但他却没想到夏春秋居然会帮这个孩子,这并不是他捡他回家的原意,他只是想让夏春秋有个伴而已…… “……该死……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冬海感到难过不舍又是忿怒。 他可以从陆以洋脸上看见正在消退的死相,他原本应该在那栋楼里的,可是夏春秋改变了这一切,那就表示他得用寿命来换,而天知道他能活几年。 他以为长寿的奶奶只活了六十八年,如果春秋能活到七十岁,他改了天命救了陆以洋不知道要减他几年寿…… 叶冬海开了车门,重重的甩上门,用力的趴在方向盘上。他再一次感受到沉重的无力感。 他从来就无法为春秋做什么,连陪在他身边都不能用自己想要的方式。 他们叶家一辈子都在做善事,为什么到他们这一代要受这种折磨。 叶冬海不知道也不理解,但他知道这无法违抗也改变不了。 只能顺从它,这就是命。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叶冬海把车停好,走进电梯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恍恍惚惚的,磁卡、钥匙、手机什么都没拿,倒是看见陆以洋拿出磁卡开门的时候,他愣了下。 “……春秋给你的?” 陆以洋点点头,心里有点讶异,他以为叶冬海知道。 叶冬海也没在这事上说什么,“我回车上拿手机,你先上去吧。” “嗯。”陆以洋听话的自行上楼。 进门的时候,他其实有些紧张,他想着该怎么开口问夏春秋。 夏春秋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他红肿了一双眼也没多说,低头继续折纸。 陆以洋走前几步,望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嗯。”夏春秋手没停,只应了声当作是答应。 陆以洋不懂,看着他也不像是对死去的人无所谓的样子,却又只选择坐在那里折纸,他不懂。 “……你如果能救我,为什么不救其它人……死了好多人……”陆以洋哽咽着开口问他。 夏春秋停了手,抬头望着他,“天地运行有一定的规则,这世上每天诞生多少人,死掉多少人都有一定的规矩,就像活人有活人的法律,死人有死人的,没有死就没有生,这是规则。” 陆以洋低下了头,眼泪掉了下来,“……那我为什么可以活着……” 夏春秋低头继续折他的纸,“换来的。” 陆以洋不解,“用……什么换来的?” 夏春秋想装作不在意。可是穿针串过莲花的时候刺到了手,血珠渗出来,他有些懊恼的吮住了手指。“十三年的寿命。” 陆以洋站在原地震惊地说不出话,许久才抖着声音开口,“……谁的?” 夏春秋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生气,他怒吼了出来,“当然是我的!我可不是那种为善不欲为人知的好人!你给我听着!一是我不想活那么久,二是我想要一个免费又好使唤的台佣!你就算后悔也没有用,你就准备伺候我到死吧!运气好点搞不好我明天就挂了。” 陆以洋站在原地哇一声的就哭出来了。夏春秋当场愣住,他没看过这么大的男孩子还能这样就哭出来,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哭,但是哭成这样令他有点不知所措。“我、我不是在骂你……” 还想着要怎么说的时候,陆以洋冲了过来扑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大哭,夏春秋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别哭了……”夏春秋愣了半晌才伸手拍拍他的背。激烈颤抖的身体很热,夏春秋记得这孩子的手很暖,原来身体也是,听说小孩子的体温比较高原来是真的,不过……这孩子好像也没小到哪里去,怎么说也有二十来岁了……怎么哭起来跟小学生一样…… 夏春秋长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长椅上,不太自然的拍抚着他的背,“小鬼……你重……” 抬头突然发现叶冬海站在门口看着他,脸上难得显露的神情让他有些讶异,他自嘲的笑了下,这十三年还换的真值得,他几年没看过叶冬海露出这种神情了,担心、生气、难过、无力……最后一次看到的时候,是奶奶死的那个晚上,他苍白着脸从奶奶房里出来,眼底的无力和绝望让他讶异,而他只紧紧的抱着他一晚上,却什么也没说,隔天起就变了个人,直到今天。 原来,非要拿命来换,这人才会介意吗? 夏春秋推了推身上的人,“小鬼,我饿了。” 这句话比什么安慰的话都有效,陆以洋马上抬起头,满脸的泪痕鼻涕,眼睛也肿得跟什么一样,“……我、我马上做……” “先去洗脸……”夏春秋摆出一脸厌恶的样子推开他。 “嗯!”陆以洋用袖子抹抹脸,冲进房间里。 夏春秋无奈地拉拉被他泪水沾湿的衣服,低头继续折纸,想无视眼前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厌恶了争吵。 “……你很得意吗?”叶冬海静静地开口,话底压抑的怒气夏春秋不会感受不到。 他静了下,抬头朝叶冬海微笑,“是呀,搞不好我很快就可以脱离这一切了,为什么不得意?” 叶冬海看起来脸色发青,夏春秋好久没见他气到连拳头都紧握着,夏春秋一脸轻松地笑着,淡漠的开口,“有什么好气的,这么多年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叶冬海重重地抹了把脸,放弃地把自己沉进长椅里,声音里透着极度的疲累,“……你以为我爱过这种生活吗……” “……天知道你爱什么,这种生活都你一手制造出来的,就算你不爱也不关我的事,也别对我摆出一副都是我不懂的样子,是你选择不让我分担的,那就不要怪我讨厌这种生活,我想我还有权利控制自己的喜恶。”夏春秋看也没看他一眼,语调平板地开口。 叶冬海坐正了起来严厉地盯着他,“你继承这个家的时候就答应奶奶要忍受一切痛苦,才十年你就破坏规矩让自己短命,你死了有脸见奶奶吗?” 夏春秋爆笑了起来,天知道他天天在见她……就如同叶冬海瞒着他某些事一样,他也瞒了叶冬海某些事,算是一种变相的报复。 “笑什么!”叶冬海气极了站起来,很想摇醒面前的人。 夏春秋真的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单手撑住脸,他抹去眼泪边笑边说,“我真的不知道……原来我忍受的痛苦对你来说还不够多……” 叶冬海一下子白了脸色,他当然知道夏春秋忍受了多少痛苦,但那是不同的事。 “那……那是两回事。” 夏春秋抬起头望着他,“对,那是两回事,奶奶当初告诉我,继承家业会很痛苦,我说我可以忍受,为了我所爱的,工作上再痛苦我都可以忍受,你知道我最无法忍受的是什么吗?到最后我最爱的人告诉我,他从没有要求我做这些。” 望着夏春秋认真清澄的眼神和滑下脸颊的泪,叶冬海觉得心里像是压了很重很重的石头直沉到胃里去。 “是,那的确是两回事。”夏春秋笑了起来,眼泪跟着不停落下,“你知道吗?奶奶那句要忍受一切痛苦,现在听起来像是诈欺。” 叶冬海把脸埋在手上,痛苦和压力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夏春秋并不期望叶冬海能得出什么结论,他抹去脸上的泪水,静静他开口,“反正我做也做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想我这么做就不该把那个孩子摆在我眼前,我十年来可以忍受你的无情并不表示我能跟着无心。” 停顿了下,夏春秋自嘲地笑了起来,伸手继续折纸,“你知道吗?如果我今天无情地放着那个孩子去死,你还是会站在这里责怪我。” 抬头望着叶冬海,夏春秋笑得十分凄凉,“结果是一样的。” “……不要说了……”叶冬海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抬起头,只在指缝间无力的开口,但他知道夏春秋说的是对的。 “可以吃饭了……”陆以洋冲进客厅,他神经再粗也知道气氛不对,脸跟着垮下来。 夏春秋倒是不介意,起身走向饭厅,神情看起来很轻松。“太好了,我饿死了。” 陆以洋犹豫了下,望着看起来很难过的叶冬海,双手紧张的拉着衣角,“冬海……对不起……” 叶冬海这才抬起脸来,神情显得很憔悴也很无力,但却还是朝他笑着,“不关你的事,别想那么多,很多事……都是我们没办法控制的。” 陆以洋不是很懂,只是静静地望着叶冬海。 “我没事,你去陪春秋吃饭吧。”叶冬海笑笑地开口。 “嗯……” 陆以洋想他是想独处,点点头也朝饭厅走去。 *** 叶冬海在长椅上躺了下来,觉得从来没有那么无力的感觉。奶奶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撑得住,能够好好陪着春秋,就算不能在一起也没关系。但是春秋的执念和认真几乎要击垮他,他只好拿出冷淡和逃避甚至于攻击的态度,十年来他们就像在拔河一样,谁也不肯放手,谁也不肯让步。 但他们都知道总有一天那条绳子会断,结果只有两败俱伤。所以一边拉扯一边小心防范,努力维持一个平衡,他们都不去谈,都放在心里就不会有事。 但这个孩子却在这种时候来到这个家,打破了他们的平衡,他们的拉扯开始出现了问题。 叶冬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不是没有想过总有一天夏春秋会松手,但是他一直不去想这个可能,虽然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坐起身来,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遇到这个孩子,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 他必须好好照顾陆以洋,不管是他捡到他。或是春秋拿命救他都是,这个孩子跟他们有很深的缘。 不管他会改变什么,不管未来是好是坏,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契机。 第十章 陆以洋从来就没有那么深刻的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来伤害他最爱的家人,他怀疑自己的生存价值,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得到那些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害怕、恐惧,深怕这是让家人受伤害的原因,所以离家远远的,为了保护家人。 今天是他生来第一次不怕那些东西,他开始觉得也许有这种能力是为了让他做某些事,虽然这种想法还有些模糊,但是他想他应该能为他们仿一些事。 如果连看得见的自己都不能帮助他们的话,谁能帮助他们呢? 天命让夏春秋来济世,可是他却把命分给只认识没多久的自己,这份得来不易的生命,他绝对要珍惜的过。 陆以洋这么下定了决心,深吸了口气,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 想起晚上那一顿沉闷的晚饭,没有人说一句话,陆以洋对连吭一声都不敢的自己感到羞愧。 至少也要好好的谢谢春秋,或是跟冬海道歉呀…… 他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他总觉得夏春秋跟叶冬海之间的关系不太普通,冬海说过他们是表兄弟,可是陆以洋觉得不像那回事,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绷得太紧,好像随时会断掉的弦,却又小心翼翼地不让它断掉。 陆以洋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但是那好像也不是他该管的。 提着满手的材料,他刷卡走进电梯,直到上了楼拿出钥匙开门他才突然发现,他居然上楼上得这么安稳。 他回头看着关上的电梯门,虽然心里觉得疑惑,却也没有勇气去再开一次看看。 进了家门,他探头看了下,二个人似乎都回房了,虽然不见得睡得着,但是他想他们都在避着对方。 也许,是在避免伤害对方,或者被伤害。 陆以洋觉得好累,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而他无法一下子全消化掉。 他只知道他现在要做一个风筝出来,明天一早好带着小良和嘉怡去中正纪念堂。 把材料摊在客厅桌上,他开始做着不熟练的手工。 因为太晚店都关了买不到风筝,只好到五金行买了牛皮纸竹枝钓鱼线,边想着现在也没人放风筝了吧。 “你在做什么?” 陆以洋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叶冬海正望着他手上那一根快被他折断的竹枝,“啊、我、我在做风筝……” 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手上的竹枝就断掉了。 “哇呀——又断了……”陆以洋哭丧着脸把竹枝扔掉。“没关系,好在我买了很多。” 他从塑胶袋里又抓出一把竹枝,重新振作的表情让叶冬海笑了起来。 “我来吧。”叶冬海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手上的竹枝,剪好适当的长度,再拉起鱼线把竹枝扎好。 “哇,冬海你好熟练。”陆以洋睁大了眼睛盯着叶冬海灵巧的手。 “上回局里的女同事发起了什么送爱心到孤儿院,每个人都被逼做了快八十个风筝,手都快断了。”叶冬海想起那回的遭遇,苦笑了起来。 “原来警局也有这种活动呀……”陆以洋望着叶冬海一直没松下来的眉头,想起他初碰见叶冬海时他说的话。 “冬海……我……我不能帮助他们吗……”陆以洋迟疑了半天还是开了口。 叶冬海没停下手,只是淡淡地苦笑,“为什么会想帮助他们?” “他们……感觉好痛苦……”陆以洋想起小良的样子,跟高晓甜那剩下半张的脸,茫然的神情,他就觉得好难过。 “那只是少数,有更多的是毫无痛苦就离开的,顺利的走向该走的路,留下来的都是被孽障缠身走不了的,那是命。”叶冬海语气平板地回答。 “可是,那也不是他们的错不是?你们……春秋不就是要救那些人的吗?”陆以洋不解地问。 “那是他的工作,不得已的,被那些黑暗的东西缠身很痛苦,不要同情他们,你也会被缠上的。”叶冬海的语气十分严厉。 “那我为什么看得见他们,为什么能触碰到他们,为什么我跟平常人不一样?”陆以洋急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叶冬海停下了手,惊讶的看着他。“你……你说你碰得到……” “嗯……”陆以洋点点头,想起当时的感觉,仍然让他觉得难受。 “我不是故意要碰她的……那时候我好害怕,只想要她赶快走而已……” 陆以洋把碰见无头女的事情,和昨天遇到小良,和小良的约定老实的告诉了叶冬海,他决定无论如何,就算叶冬海反对他也要帮助小良。 叶冬海只是静静地听完他的描述,苦笑着摇头。“为什么碰到你的是我呢……” 陆以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默默地低下头,半晌才难过的开口,“如果……你不希望我待在这里的话……我……我明天就……”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冬海笑着,空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头。 看着陆以洋一脸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叶冬海叹了口气,“这大概是命吧,你要被别人捡走的话,大概是另一种命运,遇到我不一定是你的好运。” 陆以洋用力的摇摇头,差点把眼泪给摇出来,“不是这样的!我、我很庆幸我能遇到你跟春秋……我真的好喜欢你们……不要……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但是马上又觉得丢人,抬起手迅速地擦干眼泪。 “你怎么那么爱哭呀。”叶冬海笑了来,再揉揉他的头。“没有人会赶你,你可别忘了你可是得让春秋使唤到死的呀。” 也许是觉得这个笑话不太好笑,二个人都静了下来,叶冬海整理着手上成型的风筝形状。 “我认识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叶冬海突然开口。 “吭?一样笨吗?”陆以洋吸了吸鼻子。 叶冬海爆笑了起来,“被他听见他会杀了你。” 看着陆以洋赶忙把嘴遮起来的样子,叶冬海笑着把手上整理好的风筝塞进他手上。“他呀,跟你一样,看得到灵魂也触摸得到灵体。” “吭吭?真的吗?”陆以洋睁大了眼睛,惊讶的差点弄断刚做好的风筝。 “嗯,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小时候他跟我跟春秋是一起长大的,到十岁为止。”叶冬海靠向椅背,脸上的神情有些怀念。 “不过,他走的路并不是正确的……”叶冬海轻叹了口气,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也不太妥当又接了下去,“也不能说不正确,只是他走的路跟我们是不同的。” 陆以洋听不懂他的意思,歪着头疑惑的望着叶冬海。 “他跟春秋刚好相反,春秋能听得见人灵魂深处的声音,听得见痛苦的呐喊,能看得见黑暗,看得见过去与未来的善与恶,那个人刚好相反。”叶冬海停了下,想起那个令人头痛的家伙。 “那个人能与黑暗沟通,能触摸灵体,他能控制灵魂。”叶冬海的语调有些无奈。“这并不是坏事,但是如果用错地方……就不是好事了。” 陆以洋愣了下,他想起无头女越来越听话的事,“那……我也会变成这样吗?” 叶冬海安慰对他笑笑,“所以我希望你尽量不要靠近这些东西。” 陆以洋有点难过的低下头,“那小良怎么办……” 叶冬海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放不下的话也没办法,帮助他们的本意是好的,只是不要太投入,也不要做的超过你能力范围,最重要的别利用他们做任何事,也不要把他们留在身边,一个都不可以。” 陆以洋想了下,他还真想认识一下这个人,问问他是怎么适应这些事的。“那……那个人用他的能力做不好的事吗?” “也不是。”叶冬海的神情有些苦恼。“我们家的生意做的就是趋除这些黑暗的东西,我们净化这些痛苦的灵魂,他们家做的生意是,引导这些无助的灵回到该回的地方,让生者与亡者沟通。” 陆以洋猛点头,“那是好事不是吗?” “是呀,可是那个人……并没有继承家业,他很早就离家做自己的生意了……他养了不少不该留的东西在身边。”叶冬海摇摇头,想着又伸手摸摸陆以洋的头。 “以洋,你虽然有这种能力,可是你来到我们家就是与我们有缘,你想帮助他们没关系,记得我说的原则,然后不要把任何一个留在身边,这很重要,知道吗?” “嗯。”陆以洋似懂非懂的点了头,不要留在身边的意思,应该是不要带着走吧? “冬海……你和那个人还有往来吗?”陆以洋好奇的问。 “没有,小时候感情不错……后来我们打了一架就没再见过面了。”叶冬海摇摇头。 “为什么打架?”陆以洋睁着他好奇的眼睛直盯着叶冬海。 “……小孩子打架哪有理由,现在早忘了。”虽是这么回答,叶冬海的脸色却有些尴尬。 陆以洋也没再追问,看起来就像是为了春秋打的,于是没多说。只扬起手上的风筝。“谢谢你帮我做风筝。” “小事,不用谢了,你早点睡吧。”叶冬海对他笑了下,起身回房。 陆以洋收拾着客厅的一团混乱,想着如果有机会,他很想见见冬海口中的那个人。 听叶冬海的语气,那个人也不像坏人,如果自己有跟他一样的能力,也许……也许他能教教自己怎么跟那些灵魂沟通。 陆以洋想着,稍微开心了点的把东西收拾好回房休息。 *** 陆以洋隔天一大清早,带了昨晚冬海为他做的风筝跑到学校去。 实验大楼里已经有工人开始清理,一些亡者家属也请了法师招魂,有的家属带了神父,新闻记者和sng车挤在那里抢画面,全凑在一起的感觉有些诡异。 陆以洋望看了下,早上新闻报的死亡人数是十三个,轻伤的也有二十几个,可是奇怪的是,他站在大楼前一个也看不到,只有小良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等他,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要是他昨天没先见到他一身焦黑的模样,现在大概见了他也分不出他是人是鬼吧。 “早。”陆以洋走近去小声唤了声早。 “早。”小良回了句,然后目光盯着前方的家属。 “我记得……你老家在屏东嘛?”陆以洋想了下,记得小良以前有提过。 “嗯,我奶奶在住院,我爸一定是怕她发现,所以待在医院陪她,那是我妈跟我哥哥。”小良指着前方跟着法师的指示招魂的妇人,泣不成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陆以洋有些不忍,“你……你不过去吗?” “很想呀……”小良用手捂住耳朵,神色显得很痛苦。“我妈那种喊法好像要把我的心拉出来一样,感觉好难过……” “可是……我想见嘉怡……没有见到她我不要走……”小良放下捂着耳朵的手,看着他哥哥扶住他已经快要崩溃的母亲,他母亲停止叫唤,让他觉得好过很多。 “小陆……你看见了吗?”小良伸手指着烧掉的实验大楼上方,看起来有些兴奋。 陆以洋抬头望去,除了焦黑的大楼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东西?” “那么大耶……你没看到吗?”小良惊奇的望着他。 “大?”陆以洋探头看着,仍然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东西?” “我知道了……只有我才看得见……”小良喃喃念着。 陆以洋一头雾水,但是见法师又要开始下一轮的招魂,赶紧叫小良快走,省得他又难过起来。 结果,他们就像一般人一样,走到捷运站搭车准备去找李嘉怡,陆以洋已经打听过她因为太伤心,被送回家后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 他们边走边聊,陆以洋已经准备好,跟人借了个蓝芽耳机挂在耳朵上,要是有人见他自言自语就会以为他在讲电话。 “你为什么看得见我呀?那天我见到好多同学,跟他们打招呼都没人理我……然后现在不是白天吗?我为什么可以出来乱走呢?”小良不解的问。 “我也不晓得呀……不过我从以前就常在白天撞鬼了……”陆以洋撇撤嘴角,“不过白天会出没的看起来就像人一样,不仔细看也分不出来,大概是晚上比较好认吧。” 二个人聊了些有的没的,很快的到了李嘉怡家,她母亲一脸抱歉的说她不想见任何人。 “李妈妈,我不是嘉怡的同学,我是育良的同学,我知道嘉怡很难过,不过以前育良跟我说过一些事,我想嘉怡会想知道,也许会让她好过一点。”陆以洋展现他最诚恳的笑容,一向对妈妈级的女人非常有效。 于是他得以进门去敲李嘉怡的房门,“李嘉怡,我是陆以洋,小良隔壁实验室的,我有些关于小良的事想告诉你。” 小良在李嘉怕的房门上撞了半天,喃喃自语的骂着,“奇怪,鬼不是能穿墙吗……” “你别耍宝了啦……”陆以洋翻了翻白眼示意他住手。 半晌门才开了条缝,李嘉怡一脸憔悴,眼睛肿得跟杏仁一样大。“……什么事?” “怡……怎么哭成这样……”小良难过的想去摸她的脸,可是什么也摸不到。 陆以洋觉得很难过,还是勉强露出笑容,“说来你也许不信,但是我昨晚梦到小良了,他要我一定要带你去放风筝。” 李嘉怡愣了下,半晌才颤抖着开口,“去哪里放……” 从陆以洋清澈目光中可以知道他并没有说谎。“中正纪念堂。” 李嘉怡眼泪掉了下来,她记得,她记得小良跟她提过无数次要去中正纪念堂放风筝,她从来没对人提起,那是他们唯一没去过的地方,每回想着要约会的时候,最后总是去了别的地方,从来就没有真正走进去过。 “你、你不要哭啦,人家说眼泪会让亡者牵挂。”陆以洋连忙安慰她,而小良只是紧贴在她身边一直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嗯,我要去,我们去放风筝。”李嘉怡把眼泪擦干,露出了笑容,然后准备了下就跟陆以洋出了门。 小良一路上都只望着李嘉怡,不停的安慰她,不停的说话,可是李嘉怡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红着眼睛,忍着不要掉下眼泪。 陆以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只有静静的坐在一边。 到了中正纪念堂,二个活人跟一个罗嗦的死人努力的想把风筝放起来,但是他们三个都没有放过风筝的经验,从该顺风还是逆风到该跑多久,什么时候要拉线,陆以洋和李嘉怡争论了很久,小良在一旁不时插着话。 李嘉怡坚持她要拉线自己跑,只让陆以洋帮他拿着风筝,来回跑了十一、二次都放不起来,终于让旁边带着孩子的年轻爸爸看不下去,指导了正确的方法,在第十五次的时候终于让风筝飞了起来。 李嘉怡高兴的又叫又跳,边哭边跑,“小良——你看!我们把风筝放起来了……” 陆以洋觉得眼睛有点酸,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我老婆很赞吧。”小良站在陆以洋身前,回头得意的样子让陆以洋觉得想笑又想哭,只用力的点点头。 “不准追她喔。”小良闷闷的又加了一句。 “不会啦,李嘉怡还高我三公分耶……”陆以洋不满的回答。 “是呀,所以我们交住开始她就不穿有跟的鞋了,她的腿那么美……穿起细跟的鞋一定很漂亮,每次逛街她都偷偷试穿,上网也偷跟团,可是买来的鞋从来没在我面前穿过……”小良望着还拉着线,愣愣地抬头望着风筝的李嘉恰,眼里的温柔跟不舍让陆以洋觉得心里好像压什么一样的郁闷。 为什么,为什么感情这么深的情侣需要被拆开,他们明明还有大好人生的。 “谢谢你,小陆。”小良笑着,“谢谢你帮我。” 陆以洋摇摇头很是气馁,“只能帮到这样而已,不算什么。” “这样我就满足了,我想我该走了。”小良平静的说着。 “你知道该去哪里吗?”陆以洋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嗯,我本来想着要一直待在她身边的,可是昨天你跟我说,这样她怎么放得下,所以我想我该走了,这样她才能放下我去过她的生活。”小良望着远方的李嘉怡温柔的笑着。 “我会告诉李嘉怡她老公很赞的……”陆以洋感动的眼泪快要掉下来。 “当然,是她没福份,叫她等来世吧。”小良叉着手臂很得意的开口。 二个人相视笑了起来,小良目光一转,像是看到什么东西,兴奋的指着前方,“你看!来了来了!” “什么?”陆以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是什么也没有,“你到底看到什么呀?” “企业号耶,真酷。”小良用着赞叹痴迷眼光看着前方空旷的广场。 “啥?”陆以洋一头雾水,他知道小良是星舰迷航记的ans,但是听到他这么说也有点疑惑,“你是说,前面停着企业号吗?” “对呀,昨天就停在大楼前,好像在呼唤我一样,可是我没见到嘉怡不想走,所以就没上去,我问了小黄助教他有没有看到,他居然跟我说他看到什么慧星号,天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年代不同真是有代沟。”小良一脸不屑的说着。 陆以洋愣了下,他知道小黄助教也丧生火海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还“交谈”过。“小良,你跟其它……人说过话?” “嗯,大家都在大楼里,昨天晚上里面很热闹,所以我就进去看了下,有个看起来像是业务员的,一直叫人跟他走,特别是缠着高晓甜不放……”小良应了声,然后停顿了一下,用着认真的语气开口。“小陆,那个业务认得你喔。” “啥?我、我不认得鬼业务……”陆以洋很惊恐的回答。 “那个业务到处跟人说,不跟他走没关系,千万不能跟你走,跟你走的人就永远回不来了。”小良耸耸肩。 “回不来?都……那样了还回哪里去呀……”陆以洋一脸茫然的望着小良,然后觉得疑惑的望着他。“那你还跟我走?不怕回不去呀?” 小良笑了起来,“我干嘛相信不明业务呀,看起来比药厂的还贼,我好歹也认识你三年了,人也都这样了,还怕你把我怎么样呀,你不怕我就谢天谢地了。” 陆以洋顿时觉得十分感动,他认识小良三年,常常见面聊个天什么的,虽然从来没有约出去过吃饭联谊什么的,可是交情还算不错,小良能这样相信他让他十分惊讶。 “小陆,你很特别你知道吗?”小良把目光放回李嘉怡身上,开口却是对着陆以洋的。 “哪里特别?我很普通呀?”陆以洋疑惑的望着他。 “活着的时候不特别觉得,死了才发现的,你整个人都在发亮耶,”小良回头来望着他。 “啥?”陆以洋想起初见叶冬海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发亮……该不会像是撒了萤光粉一样很恶心的闪闪亮吧……”陆以洋觉得有些担心。 “神经……是一种比喻啦,就算再混乱的地方,也很容易一眼就看到你,而且看着你感觉就很舒服,可以忘记被火烧的痛苦,然后慢慢就想起自己原来是什么子的,啊、还有你的声音。”小良停顿了下,朝陆以洋笑着。 “你的声音也跟其它人不一样,其实死了以后我只想着嘉怡,别人在说什么我都不知道,也听不太清楚,一团混乱里我只听见你的声音,很清晰很亮,好像直接灌入耳朵里一样,跟听到我妈那种敲到心脏的痛不一样,是很舒服很自然的感觉。” 陆以洋有些讶异,原来叶冬海说的可以跟鬼沟通是这个意思,难怪无头女之后总是很听话。“我、我也不晓得……你不说我不知道。” “昨天要是你没有回来叫我,我大概就瘫在那里变成鬼雪泥了……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一下子就想起来我是谁,我在哪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小良感谢的望着陆以洋。 “也许你是注定要来帮助我的吧。”小良笑着下了结论。 陆以洋只能摇头,“我、我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不过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你救了我。”小良笑着伸手指着前方。“它在催我,我要走了,搞不好看得到毕舰长耶。” “有看到记得托梦给我。”陆以洋笑着,“你还有话要我告诉李嘉怡吗?” 小良大笑着,“跟她说准她穿高跟鞋了,谢谢你小陆。” 陆以洋摇摇头,忍住想哭的冲动。“……路上好走。” “开玩笑,企业号耶。”小良笑着,竖了竖大拇指给他,然后慢慢消失在前方。 小良……再见了…… 陆以洋用力擦掉快要滑出眼眶的泪,然后走向一直呆呆站在那里看风筝的李嘉怡。 “李嘉怡,我们该走了。”陆以洋温和地开口。 “嗯……”李嘉怡回过神,正想收线的时候,线突然断掉了,在二个人惊讶的叫声之中,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李嘉怡望着明明没有风,可是却飞到不见的风筝,微微笑了起来,举起手圈在嘴边,用尽全力大叫着。“刘育良你这个笨蛋!” 眼泪继续掉了下来,她用力擦掉眼泪,笑着望向陆以洋,“我家那个笨蛋还有跟你说什么吗?” 陆以洋想了下点点头,“他说不可以忘记他。一辈子都不可以,就算你嫁给别人了也要记得他。” 李嘉怡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吃醋鬼哪有那么好心让我嫁别人。” “切……其实他前一句是,他上次是开玩笑的,他一定会卖tiffany的戒指绐你……等他当兵回来他要跟你求婚……”陆以洋还是忍不住把小良最开始想说的话说出来,因为他觉得李嘉怡比他想像的坚强多了。 李嘉怡笑着流泪,“对嘛,这才像他……小气巴啦的,叫他买个tiffany给我说什么华而不实……开玩笑,要娶我不拿颗钻戒就算了,要个tiffany也在那里罗嗦。” 陆以洋笑了出来,他们俩的个性真是一对宝。 “我要回家了。”李嘉恰突然开口,“谢谢你,陆以洋,我不知道你跟小良这么好。” “也认识三年了,每天都见面的。”陆以洋笑着,“我送你回去?” 李嘉怡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我想静一下。” 陆以洋明白她的心情,笑着点头,“嗯,那路上小心。” 李嘉怡朝他笑着,转身离去。 陆以洋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句,他大声喊着,“李嘉怡!他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 李嘉怡回头望着陆以洋。 “准你穿高跟鞋了!” 那时李嘉怡闪着泪光的笑容,好漂亮好闪耀,却让陆以洋难过了许久。 她也许能接受小良离去的事实,但是这个伤痛却要好久好久才能平复。 陆以洋站在中正纪念堂的广场中心,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天广大得让他头昏。 他想,也许小良说的是对的,他注定是要帮助亡者的。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上天让他遇见叶冬海,把他带进那个家认识了夏春秋。 他宝贵的一命是夏春秋给他的,不管他还能活多少年,他应该好好善用这份恩赐,做他该做的事。 陆以洋觉得心里轻松点了,他深吸了口气,脚步轻松的走向广场出口。 他思考着小良的话,不晓得等他到了时候,会是什么来接他? 虽然他现在不知道,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想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选。 【全书完】 番外篇一 只要住过“那个”房间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听说,那房间以前是乱葬山间,有数百人的尸体都葬在那里。 哎呀,不是啦,听说,那房间以前是是断头台。 你们都错了,那房间以前有学生上吊过。 不是不是,是因为那里是阴地,所以有大师指点把警校建在这里。 那干嘛把最阴的地上面盖宿舍呀? 禁得起考验的人才能当一个勇敢的警察嘛。 听你放屁,那个房间一学期自杀三个疯二个,什么勇敢的好警察,你要不要去住看看? “你听听你听听,这什么谣言嘛,真是妖言惑众,是吧冬海?” 叶冬海只点点头,看着手上的报告边走回自己的教室。“嗯。” “所以嘛,你别听那些谣言,帮帮我吧。” 叹了口气,叶冬海望向跟了他一天的同学,沿路已经说了快八百次帮帮他,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他。 “黄达中,我跟你说好几次了,我不能外宿,你明明知道不是吗?!”叶冬海无奈的回头继续走。却被身边的同学一把抓住。 “不要这样说啦,你不要丢下我啦。” 在穿堂前被一个身高快一百九十公分的男人用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抓住,实在不太好看。 “喔……叶冬海始乱终弃唷。” “吼!早知道你们有一腿!” 叶冬海瞪着那二个经过的同学,冷静地回头望着快哭出来黄达中, “就调他们俩去住四○一好了。他们俩命很硬整不死的。” 在黄达中脸上的表情以惊人的速度由哭转笑的时候,那二个说风凉话的同学已经一边哀号一边道歉地狂奔离去了。 “你说真的吗?”黄达中惊喜地问着。 “开玩笑的。”叶冬海转身继续走。 “冬海——你帮帮忙啦,已经没有人敢住四○一,学长们都威胁我要敢让他们转四○一就在柔道课上杀了我……学弟个个看起来都一副没用的样子,进去必死,同学们吓得没人敢靠近我,寄黑函刀片给我的多得是,除了我自己以外没人能住四○一……可是你知道我八字轻……”黄达中越说越小声…… 叶冬海停下脚步瞪着他,“住到四○一的最多就是退宿,只要退宿就没事了,除了临时有转学生也不会有人住进去,是你自己多喝二杯在宿舍聚会上说你会‘处理’这件事,没人能住四○一的话,你住定了的你记得吗?” 黄达中低下头,一脸懊悔,“你、你就知道我多喝二杯会乱说话……” “自作自受,死不了的啦,大不了休学一学期。”叶冬海不想理会他。 “冬海——救救我啦——”黄达中一急又大叫了出来。 ”你闭嘴好不好。”叶冬海转身瞪了他一眼,“我不能住宿,我也不会驱鬼,你要我怎么样?” “别这样说嘛……不然……不然你去看看就好了,今天学校有找法师去作法,我知道你家里……有点关系,你去帮我看看这次那个作法的行不行就好了,拜托啦。”黄达中哀求着。 叶冬海无奈的看着他,叉起双臂。“下学期的笔记。” “我做!我全做!”黄达中举起了手。 “还有值日。”叶冬海不满地再补了句。 “一言为定!!冬海你真是救命恩人呀!”黄达中一脸感激地直盯着叶冬海。 “服了你……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一定能看出什么问题。”叶冬海无奈的往宿舍走去。 “我知道我知道,看看就好了。”黄达中笑嘻嘻地跟着叶冬海走去,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他会知道叶冬海的家世,说来也是奇遇,他有回帮老师修电脑的时候,偶然间在隔壁处理人事资料的老师电脑上看到的,当时还蛮惊讶,他听过叶家的观音坛,但是想着叶冬海自己从来没提过,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也难怪他是学校特例可以外宿的。当时就决定把这件事给忘记,却不如不觉跟叶冬海熟起来,偶然间跟叶冬海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忘得太彻底把不要说出去的事给一起忘了,当下内疚的要命,叶冬海只笑笑说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说出去就得解释,他嫌麻烦。 后来黄达中还是帮他瞒着,却没想到当上宿舍长之后,遇上四○一房的问题。 四○一房是一间很奇特的房间,旧宿舍一共五楼,学校当时觉得四楼不太吉利,在盖新宿舍整修旧宿舍的时候,把四楼的名牌全改成五楼,五楼改六楼。但是只有最尾端的四○一房,那间房的名牌怎么也敲不了来,只好盖上新名牌,但是只要装好了,隔天一定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就叫住进去的人自己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号码牌,却仍然不停的掉号码牌。 宿舍生因此冲突过不少次,到最后发现的确没有人拿走号码牌。 再来,开始传出有鬼是第一个住进四○一的学生不明原因的上吊自杀,被同学抢救下来送医急救,等意识清醒后,他根本不记得他为什么要上吊。 他出院后急忙退宿,之后第二个住进去的,不到一周,在半夜从房里出来,无视其它人的招呼,直直的往阳台走去就要跳下,被一群正在聚会喝酒学生给拖住绑起来,闹了大半夜后,等他清醒一样不记得自己为何要跳楼。 后来宿舍空了半年,来了个转学生,当时宿舍没有空房间,也不晓得作业程序出了什么问题,他提着行李走进四○一的时候,吓坏同层楼一大票同学。 大家彻夜商量要怎么办的时候,当晚他就割腕自杀,差点送掉一条小命。 接下来就是黄达中多喝了二杯,在众人的掌声之下,答应处理四○一的事。 酒醒之后他后悔得要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但是看到同层室友敬佩的目光和打气的神情,他说不出口他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叶冬海。 他领着叶冬海走进宿舍的时候,学校第三次请来的法师正在作法。 “前面那二个都被吓跑了……”黄达中在叶冬海身边小声地说。 叶冬海冷眼看着法师装模作样的作法,在炉上点火的时候,突然轰地一声烧起了大火,整座坛差点烧掉,法师惊慌得不晓得该怎么办,围观的学生吓得退了好几步。 “火!火灾!快按警铃!” “啊啊!法坛都烧起来了!” 叶冬海叹了口气,冷静的走到墙角拿起灭火器往法坛喷了下去。 法师愣了半天才开始骂叶冬海不该拿灭火器喷法坛等等的,请法师来的教务主任忙着把围观的学生清走。 叶冬海没理会那个法师,只望着房间里哈哈大笑的人。 他在法师点火的时候一口气把火吹了起来,现在正为他的杰作哈哈大笑,然后才看到直叮着他的叶冬海。 那个人当然注意到叶冬海看得到他,退了好几步。“我不会走的,这是我的房间!” 然后转身碰地把房门用力关起。 法师正骂得开心的时候,房门突然凭空关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黄达中见叶冬海直直盯着房内的样子,努力想把他一百九十公分高的身体藏在叶冬海身后。“……你、你看到什么了吗……” 叶冬海点点头,侧头没好气的望着那个法师,“香都没烧完你就点炉是找死吗?你师傅没教过你不能这样吗?” 法师被骂的一愣一愣的,想起师傅的确说过不可以这样。“你……你是谁呀?” “是谁不关你的事,快点收收走人。”叶冬海烦躁的走去敲敲门。“喂,开门。” 里面回以更大的撞门声,法师吓得也退了三步,才想那大概不是自己能应付的,于是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黄达中退到他身后六步远,望了望整层楼都没有人了,抖着声音喊着。“……冬、冬海……怎、怎办办……” 教务主务走上来刚好撞见逃走的法师,“师傅!你要去哪里呀!” 回头一见还育二个学生在那里,“喂!你们二个在干嘛!!” “主任,我是宿舍长黄达中。”黄达中见怒气冲冲走过来的教务主任连忙解释。 教务主任走近才发现站在四○一门口的人是叶冬海,“是叶冬海呀……你有办法吗?” 教务主任也多少知道他家里是干什么的,于是站在那里看他想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叶冬海有点烦闷,他一向不爱与这些东西打交道。于是再用了点力敲敲门。“喂!别闹了,开门。” 随即而来的是里面用力撞门的声音,力道大到门都被撞凸了出来,教务主任和黄达中一起再退了好几步。 “黄,黄同学……里面有人吗……” “主、主任……我想没有……” 两个人退到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又觉得留下叶冬海一个人不好,只好站远远的观望着。 “叫你开门是听不懂呀!”叶冬海有点火大,退后了二步用力一踹把门给踏开。 一走进去,里面飞舞着的书本、笔记、椅子、棉被等突然像是失去力量一样地掉落在地,砰砰磅磅地让门外面的二个人又退了好几步。 “叶、叶同学你没事吧……?” “冬海……你还好吧……” 二个人只敢在楼梯口小声地叫着。 “你到底要怎么样?”叶冬海蹬着蹲在角蒋里的人,全身漆黑只剩下一双白得发亮没有眼球的眼睛,抱着头回瞪着叶冬海。 “……这是我的房间……”那个人忿怒地怒吼着,却又怕叶冬海靠近他地更缩进墙角去,发着抖想动又不敢动。 “你待在这里多久了?”叶冬海拉了张椅子来坐着。 “……不记得了……” “想想看。”叶冬海严厉地命令着。 “……三年……不……四年……不、不对……” 思考的时间过得越久,叶冬海看着他慢慢地溶进墙角,到他突然发觉剧烈的挣扎为止。 “啊啊啊啊啊!你做了什么!” “是你自己停下来的,不关我的事,你就在那里持到消失吧。”叶冬海起身想离开。 “我会让每一个进这房间的人都去死!”他嘶声怒吼着。 “你试看看吧。”叶冬海瞪了他一眼出门关上房间。 黄达中见叶冬海终于出来,赶忙冲了过来。“解、解决掉他了吗?” 叶冬海没理会他只望着教务主任,“主任,这里得要住二个人。” 教务主任一头雾水,“这里本来就是双人房……可是还能住人吗?” 叶冬海叹了口气,“可以,只是要麻烦一下教务主任请学长们搬上四楼了。” 教务主任愣了下,“住高年级生就可以吗?四○一也是吗?” “嗯,不过四○一房只能住特定的人,我会去请那二位学长答应,只是要让高年级的学长愿意搬上四楼,只有请主任了。” “我知道了,只要宿舍能平安无事就好了。”教务主任苦笑着。 “我想应该会没事的……”叶冬海无奈地点点头,迳自走下楼去。 听见四○一传出碰碰碰地声响回荡在楼层间,黄达中赶忙跟着冲下楼。 *** “所以,要麻烦学长了。”叶冬海苦笑着。 “我是不太信这些东西,不过可爱的学弟拜托的活,我是无所谓。”高怀天笑着拿过毛巾把脸上的汗水擦干。 刚离开道场,整个人被汗水湿透了,高怀天看着陪他走回宿舍的学弟。“你为什么确定我住进去会没事?如果这么多人都出事的话。” “反正他动不了,只需要一个八字跟刹气都重,而且不容易被影响心智的人就可以了。”叶冬海耸耸肩。 “真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都不知道我八字重。”高怀天笑着,好奇地跟叶冬海走上四楼去瞧瞧。 “学长,你的八字不是普通的重……”叶冬海摇摇头。 “喔,那间四○一不是双人房吗?我那未来室友也是吗?”高怀天走上四楼走廊,学弟们沿路礼貌地跟他打着招呼。 “是呀,四○一现在除了二位学长以外没人能住了。”叶冬海苦笑着,首先走进房里,里面已经站着一个人。 “魏学长。”叶冬海打着招呼。 虽然同年级但不同系,那是魏千桦跟高怀天第一次见面。 “这间房看起来还不错,为什么没人要住。”魏千桦环顾着二面都有窗的房间,通风良好光线充足。 “听说闹鬼吧。”高怀天笑了起来,“你好,我高怀天。” “那我们还真是捡到了。”魏千桦漾着漂亮的笑容,“我知道你,道场的学弟都说你是有名的魔鬼学长。我是魏千桦。” 两人握了手,高怀天望着魏千桦漂亮的脸白皙的皮肤和高佻的身材,也是学弟口中的美人学长,抢着和他修同一门课的人多的是,私底下放话说想追他就算是男的也无所谓的人很多,但因为他黑带三段、柔道四段加上枪法学年第一的关系,没有人敢真的当面这么告诉他,或者私底下让他听到。 魏千桦走向角落那扇窗,叶冬海盯着墙角那个人死命的发出尖锐的叫声,咒骂着哭叫着想要抓住他却没办法。 “空气真好,好吧,既然是可爱的学弟拜托,我就住下来吧。”魏千桦笑着望向叶冬海。 叶冬海望着高怀天,“学长呢?” 高怀天耸耸肩,“这么好的房间,又这么好的室友,加上可爱学弟拜托的话,有什么不好的。” “除了二位学长以外大概也没人觉得我这学弟可爱吧。”叶冬海苦笑着,把一直提在手上的袋子打开,拿出一个很古朴的三角鼎,走过去无视那人的哀号就把鼎放在角落处,恰恰压住那个人。 “住这个房间的规矩是,什么都可以动,除了这玩意儿以外。”叶冬海试了二、三次位置,才满意的放手。 哀号响遍整个房间,叶冬海笑着。“好吧,我请二位学长吃饭以示感谢。” 魏千桦和高怀天对看了一眼,没什么意见,客气笑着一起走出房间。 “二位学长有听到什么吗?”叶冬海边关上房门,把嘶吼的哀号声也给关了起来。 魏千桦仔细聆听了下,“是鸟鸣吗?这里靠山,还蛮多鸟类的。” 高怀天往走廊窗台看了下,“的确,能每天在鸟鸣声中醒来真不错。” “是呀,真是个好房间对吧。”叶冬海笑着,无视于身后房内传来的哀号,愉快地跟他很尊敬二位学长下楼。 之后,那个房间没有再出过事,二位学长成了最好的朋友,而他到毕业前没做过一次值日也没有再抄过笔记。 只是偶尔在深夜时分,还是会有人听到四○一房传出呻-吟与哀号声。 只不过再也没有人在意了。 番外篇二 “你要记得。你们不能分开,但是绝对不能在一起,这是命运,要勇敢接受,知道吗?” 这是奶奶的遗言,只说给我听的。 五岁那年,我失去了父母,后来回想起来已经记不住什么,父母亲的笑容成了照片而不是记忆。 丧礼怎么办的也不记得,只记得奶奶从来没有哭过。 也不记得春秋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家的,但从有记忆开始,春秋就在身边。 依稀记得,姑姑捏着我的脸笑着说冬海长大了。 然后家里有了比我更小的孩子。 小时候家里很热闹,总是有很多人在家里走动着,但是只有三个孩子。 我跟春秋还有杜家的槐歆。 槐歆是个漂亮的孩子,跟春秋一样白白净净的,但是他一进房就哭闹,像是不愿待在房子里,奶奶只笑着说槐歆不适合进她的屋子,于是槐歆来的时候,大家都待在顶楼上。 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记得那天奶奶不在,舅舅和其它亲戚喝酒的时候,说了句也不知道那野孩子是打哪里来的。 当时我想了半天,家里进出的只有三个孩子,不知道舅舅是在骂谁。素香婆婆见我站在那里,跑来骂了舅舅几句,把门拉上把我带走,要我别介意,也不要告诉别人。 直到越来越大的时候,某天看着素香婆婆细心擦拭着柜子上的照片,才想起漂亮的姑姑离家不过半年,回来的时候就带了春秋。 我用力摇摇头,把那个念头摇出去,不管是打哪来的,春秋是家里的孩子。 不管我到哪里春秋总是跟着我,只要看着春秋,他就会甜甜地笑。白里透红的脸就像是素香婆婆蒸的白桃包子,我总是趁没有人的时候偷亲他。 奇怪的是,越大槐歆跟春秋长得越像,尤其坐在一起的时候,那像极了的笑容让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怪异。 尤其是杜家伯伯,每回总盯着春秋很久很久。 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杜家伯伯想抢走春秋,于是有好几次,我拉着春秋就跑。 槐歆总是不明究理的爬起来跟在后面。 某天杜家伯伯和奶奶争论了起来,像是提起很久没回家的小姑姑。 那天起,杜家伯伯就不再来了,只派人送槐歆过来。 槐歆越大越不肯跟在我们后面跑,总是一个人静静的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后来春秋嘟着嘴告诉我,说槐歆有很多朋友,所以不再跟着我们了。我不是很明白,家里就三个孩子而已,槐歆去哪里交朋友? 于是我问了槐歆,他说明天带我们认识他的朋友。 我们隔天在顶楼等他,他真的带了个朋友来,一个比春秋还要白的男孩子,只是他并没有春秋那样红润的脸色。 我觉得那孩子怪怪的,不太敢跟他说话,槐歆却很开心的要我们认识他。 春秋睁着眼睛看着那孩子很久,突然朝他伸出手,直直的望着他,要他过来。 我想阻止春秋,可是那孩子却像是看到什么很好的东西似地,突然就朝春秋撞了过去。 我跟槐歆尖叫了起来。 只是槐歆叫的是不能去,我叫的是不要过来。 那孩子穿过春秋就消失了,春秋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和那个孩子一样,槐歆却很生气。 于是我和槐歆打了一架,直到奶奶叫人来拉开我们为止。 后来槐歆没有再来过。 春秋病了三天,那次我们都吓坏了,我整天待在春秋床边念经给他听,安慰他陪伴他。 他好了之后,奶奶很严厉的告诉春秋,不可以再这样做。 至少,在他有能力抵抗之前,不可以这样做。 后来,我和春秋开始学习怎么净化,春秋学得很快,我却始终做不到。 沮丧和害怕让我夜不成眠,春秋一直安慰我,可是我还是无法振作。 到最后我哭着跟奶奶说我是胆小鬼,我好害怕,我他不到。 奶奶没有生气,只是摸摸我的头说,有些人是特别的,有些事只有某些人才做得到,我很努力了。 我还是很难过,这样下去我是不能继承奶奶的。 春秋那时候说了,他可以帮我做,我不能做的他都可以做。 这样冬海就不用再难过了。 春秋当时是笑着说的,我却难过了好久。 奶奶没表示反对,只说继承她很辛苦,春秋说为了我他会努力。 于是春秋开始学比我更多的事,我做不到的春秋都会做,我能做的就是陪在春秋身边,看着春秋笑,看着春秋难过。 我们常常在晚上跑到顶楼上去看星星,奶奶睡得早但是也起得早,所以我们会在十点左右带着软垫上顶楼去躺着看星星,聊今天一天的事。 春秋能够学会所有的事,可是他无法出门,他只要一出门就生病,于是他不能上学。 我就把今天学校所有有趣的事告诉他,而他告诉我今天他跟奶奶做了什么。 这是长大之后,我们每天唯一可以相处的时候。 我们边聊边笑,常常笑到滚在一起。笑到春秋睡着,我抱着他,把衣服盖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睡脸。 一直到我实在不睡不行的时候,才把他叫醒下楼回房。 我还是会在夜里偷偷的亲吻他,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我知道春秋对我来说并不只是家人而已。 在屋顶上,等他睡着了,熟睡的脸在我跟前,我总是忍不住要偷偷的吻他的脸,吻他的唇,我知道那种心跳的感觉代表了什么。 我没有告诉春秋,我觉得春秋还太小,他也许不懂。 我一直想着,等春秋十六的时候我就告诉他,我相信那时候他会懂我的感觉。 我在夜里偷偷吻他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跟我一样急促,只是他从来没在那时候醒过来。 于是我等着他什么时候会醒来,或是等着他十六岁的时候。 记得那年的冬天并不太冷,到了十二月还只凉了些,大家都说天相有异,只有奶奶笑呵呵的说她最怕冷了,暖着走好,太冷了她会不想走。 当时没有人在意,只笑着说奶奶要出门的话,车上暖气会开强些,让奶奶像在过夏天。 奶奶笑了,大家也都笑了,只有我注意到春秋笑不出来。于是我知道时间到了。 那年我十九,春秋十六。 我捏紧他的手,他哀伤而坚强的望着奶奶,不晓得是他的手冰,还是我的手心发冷,总之紧捏的两只手半天都感受不到温度。 奶奶当晚就倒了下来,大家围着她安慰她,告诉她不用担心,奶奶却笑说,这些话该是她要跟他们说的。 她说,不用担心,没有问题,春秋已经可以继承她了。 奶奶用着一向信任的目光望向春秋,笑着说交给你了。 春秋点点头,没有哭。 奶奶要大家都出去,只留下我。在安静的房里,她却用从没有用过的严厉语气告诉我,我不能跟春秋在一起。 我从不知道奶奶知道我对春秋是什么想法,我以为奶奶不会发现。我惊讶大过于其它,连问为什么都问不出来,奶奶恢复了她以往慈爱的笑容,伸出她细瘦的手握住我的手。冷冷的,像春秋一样,没有温度的手。我的眼泪滑了下来,奶奶说,孩子,让我一个人走吧。 于是我离开了房间,春秋靠在门外,哀伤的看着我。“奶奶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我紧紧的抱住了春秋,心里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这是命运,我要勇敢接受。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