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俩口的秘密》 序言 【序言 章庭】 大家好,我是章庭。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本书原名叫《异域花嫁》,或《来自远方的新娘》……但反正到书出的时候,也不知道小编编会采用哪个名字?或者她们会找到更适合的名字(对!正确书名为《小俩口的秘密》)这个我还不知道啦! 《酷传阿修罗》一书内所提的八道问答题,有好些读者来信指教了,在此先谢谢你们。不过,赠奖名单还没出炉,因为我在写这篇序时都还没过旧历年呢!所以,名单敬请下回见分晓啰! 因为截止日期是在三月十五日,在此再次提醒各位,如果你们还有心参加赠奖活动,而还在三月十五日前看到这个活动的话,请快快来信吧!截止日期可是以邮戳为凭的呢! 不过,很高兴,《酷传阿修罗》似乎还不会让大家无法接受,在写《酷传阿修罗》的时候,小编编就不停谆谆教诲我千万别再写这种esp超能力的题材,因为目前市场并不讨喜……不过,现在比较放心了,松一口气的感觉很好,也让我有信心再继续写下去。 我会再对esp这个系列的姊妹作继续努力的。 回过头来再谈谈诸位读者大大手中拿的这本书吧! 书中所提的南越……便是现在的越南,古时候有一阵子……大约是汉朝的时候,叫做交趾,我一边努力上网查着资料,一边翻阅着一切能找到有关于越南这个国度的介绍书籍,发现它的方言确实叫做“(字字)喃”(那两个“字”是合在一起的,仓颉打不出来),我们的谢谢,他们叫做(感恩),以闽南发音为主,古时受汉化影响很深,古越南字都是汉字凑出来的……如同日文中有些汉字是日本人自行从汉文中发明出来的。 越南的天气一直都很热,说是年均温三十度以上或许也不为过……这可由我以前英文班上的一个越南新娘同学口中得到印证,而且,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一直都想着她……现在几乎断了音讯了,不过,我肯定会一辈子记得她,因为她真的是个天宠的幸运儿……以后很想再以她写一本书,如果可能的话。 我在确定过稿这本书的时候,很高兴,告诉编编说:“我还想写这本书的姊妹作,那个阿淦的妻子的故事。” 而编编大大很疑惑地(我在电话这一头可以想像得到)问我,“那个阿淦不是死了吗?如果你要写寡妇再嫁的故事,会很不讨喜喔!” 是吗?寡妇再嫁的故事会很不讨喜吗?但人家真的粉想粉想试试看嘛!就好像我现在正在动手写《锁情魂》的姊妹作……对,就是那个异母兄长野夜龙的故事,这似乎也是很不讨喜的题材,一个大反派的角色……诸位读者大大,你们会不会想看有关于他的故事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ok,来信请寄到…… 台北市青田7-154号信箱 章庭收 现在,请大家在看完这本书后,也能不吝提笔,写给我一些指教吧! 第一章 【第一章】 热! 顶着足以烫伤肌肤的大太阳,被曝晒得有些昏然的神识,她在模糊当中,只剩下这个直接且唯一的念头。 “走快一点!” 跟着磨了破口的绣花鞋,足踝上所缚套的绳索已然蹭下她些许软嫩的皮肤,红红的血肉被裸露出来。 她口干舌燥地仰高螓首,却因无法直视灼亮的日头,而无力地再度低垂。 “后头的人在蘑菇些什么?” “啪!”地一记皮鞭咻地挥往地面,配上人口贩子猖獗的叫嚣,对着这一列沉默并垂首走动的男女,大肆发着脾气,用恐吓的口吻督促他们道:“各个都给我抬头挺胸,拿出精神来,在有钱的爷儿面前笑开心点,今天不管是谁拿不起精神,笑得不够开心,害得自己卖不出去,我就鞭谁,而且不给饭吃!” “啪!”的再一鞭。“都听清楚了没?” 她不由得停下缓慢的步伐,然后冷冷的瞪了人口贩子一眼……那目光是如此轻睨而蔑视。 “你……你给我过来!”被瞪视的人口贩子气得一阵叫嚣,“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你?看我怎么修理你!” “啪!”地翻下马背,人口贩子硬是将她从队伍中扯出来,皮鞭爆烈地挥下。 她应声倒地,衣衫立即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瘦削的背脊上再添一道恐怖的血痕。 “啪!”的再一声,皮鞭划破人体的声响是那么的清晰,教人闻之瑟缩屏息,为之毛骨悚然。 “阿海?你住手,干什么把人打成这副模样?” 原本领在队伍前头的另一名贩子,显然是听见声响而调转马头,看见他同伴的作为,立即气急败坏地加以阻止。 “市场就快到了,你怎么还把人打成这副德行?”妈的!这下子教谁买下这项“瑕疵品”? “啐!谁教这又瘦又丑的女的惹我生气?”阿海往那团僵卧在地上的身形,泄恨地吐了口白沫。“早就知道不该从阿姚那里买下这女的,不是说中原的姑娘各个都是美人吗?什么嘛!根本就是眉粗眼秃,皮肤白得像鬼……就算把她现在给打死了也无妨,不会有人要买她的,阿陆,就算要卖也不会值多少的。” “能赚多少就算多少,你当一路来喂她吃的就不要钱啊?”即使不过是一天 一餐的馊米饭!“好了啦!快把她架起来,她好歹也能赚个半两十文钱回来的,懂不?”阿陆摆出老大的架式,操着一口流利的南越方语训诲着。 “知道了……”阿海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头一点,臭着一张脸,十分粗鲁且用力的扯着缚在这名姑娘身上的绳索,强迫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就算是被打得疼痛难当,就算是被日头烤晒得几欲昏厥,但她一站起来,仍设法将背脊一挺,站得极其笔直高傲。 喝!就算是一身恶臭、污秽、破烂,但她瞬间散发出来的气质,却尊贵威凛得犹如后妃皇女。 “我呸!”就是因为如此,阿海才会愈看愈火大,可他不知道那是因为看着看着,自己竟会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卑感作起崇来……当他在面对这个女奴隶的时候。 “走!” 这支即将待价而沽的奴隶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进入升龙城的北门市场。 升龙城的北门市场原本是普通的日常生活用品交流地,像这种贩售奴隶的“开市”,数年久久才有一回。 由邻近的疆域,或是南越自身境内,人口贩子所押送过来的“货色”,优劣不一,来处也不一。 有的是罪族与战俘,有的则是因贫苦而出卖自己。 此刻被推上台的十三岁小姑娘,便是由贪杯爹亲卖钱准备换酒的……在人口贩子不过几回合的叫卖下,马上就被一家妓院给标下,往后她的命运便注定不是娼便是婊。 接下来的沉默男人据说是富户的帐房,因偷盗富户的金库,而被扭官判卖;俏生生的小寡妇为了养活自己底下的六张嗷嗷待哺的小嘴,而自愿前来报到…… 在这大太阳底下,本来就没什么新鲜事儿,各家各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他卖力且仔细地调匀最后一桶煮开的漆料,这漆正以它特有的速度缓缓沉淀着…… 每每看到这幕光景,他总会一把将黝脸上的热汗抹去,欣慰地吐出一口大气。 在制漆的一切过程中,煮漆是最重要却也是最乏味的,需要无比的耐性和力气的工作,往往都是由老手匠傅在一旁吆喝督促着新手徒弟们动手的。 “好了,今天做得还不错。”老陈背着手一一巡视过来,走到这两个同时进入漆行的年轻小伙子面前,颇为满意他们工作的绩效。“你们可以休息了。既然漆已经煮开,剩下来的加工便简单得多。”这些漆必须放置一晚沉淀,明晨方能加入颜料定色。 “是。” “呼哇!终于结束了。”大大的伸个懒腰,阿淦俊美的脸孔露出惬意的笑容,哥俩好地拍拍阿骏的肩头。“走呗走呗!我们去李老头的小馆喝两杯,听说那老头最近批了几坛中原来的佳酿喔!” 面对着伙伴的邀请,阿骏只是微微一笑,方方平平的黝黑脸上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他没立即开口,感觉上就是个不多话的人。 “你去就好了,阿淦。我累了,想去冲个凉,吃点东西便休息了。” “哎哟!那多无趣。”阿淦马上把他的计画推翻。“走啦走啦!我请你喝酒。今天若不是你及时纠正我的错,恐怕好好一大桶漆料就被我煮坏了呢!走啦走啦!” “唉!你呀……”拗不过阿淦一番叽哩呱啦的“美意”,阿骏只取消先前的打算,换下漆味甚重的工作服,和阿淦一起迈入夕阳的余晖下。 一路走来,白日的摊贩正忙着收拾。 菜贩收拾着翠绿的蔬叶,果贩忙着吆喝最后的买主,鱼贩与肉贩正将磨刀拭净收起。 一处处的生机,平凡却自有美感。 人活在世间上,所求者不过一顿饱餐舒眠,做一个乞丐如此,做一个皇帝也不过尔尔。 才踏入菜市场中步行不过一半,便听见北门市场的方向,远远传来的咆哮怒骂声。 “该死的娘儿们!就是你!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找麻烦!”简直就要气疯了,阿海一口闷气一直憋、一直憋……一直憋到最后一个买主都走了,他再也按捺不下地宣泄出来。 这一回的北门市场,如同往常地来了许多买主,生面孔、熟面孔的都有。 富家子弟穿着绫罗绸缎,一只手上戴了五、六枚金玉戒指;二手买家凝着精打细算的尖眼光,打算从这里买了“货”后再高价转手。 散客零零星星,小老百姓人家没几个,他们是想找个便宜的人手回去帮忙做事。 几个老光棍则兴致勃勃的在场内打转,摸着荷包中少得可怜的铜板,想说不定能就此买个媳妇,好解决人生大事。 行有行规、货有货价,在奴隶的贩卖上,女的先看长相……卖相不好就看身材,身材再不好就看那双手……指节生茧,足以证明辛勤劳动者,此乃上上之选,买来帮忙做家事下田,吹熄烛火上了床……呃~~就不必太在意脸孔是长什么样了。 至于男的就看身材……又强又壮的列为首级抢手货,次强者列为第二级,三四五六级一路排下去…… 而不管是男的或女的,最忌讳的便是长着一张痨病鬼脸,不仅会被排到最末等,甚至还可能卖不到一个铜板呢!而届时,人口贩子便不会手下留情,他们会鞭打这些“滞销品”出气,再将他们丢在市场中任他们自生自灭。 “各位大爷,这可是中原来的标致姑娘哟……南红苑嬷嬷,您不上前来仔细瞧,这脸蛋长相很……特别吧?”拚命鼓动弹簧之舌,阿陆和阿海一人一边架着那位姑娘,硬是将她的脸蛋扳正,和老嬷嬷评估的视线峙上。 “从中原来的姑娘?啧啧!你们做生意的可得凭良心别瞎说,人人都说中原姑娘的肌肤又纤细又白嫩,摸上去好似棉絮儿……”老嬷嬷边说着边动手,往站在面前的姑娘俏脸掐了一把,后者吃痛地嘤咛一声,不假思索的张口往前吐沫,“呸”地好大一声,当场气煞了老嬷嬷。 “该死的!你居然敢吐我口水?”一张原本化得浓淡合宜的彩妆瞬间被破坏殆尽,也气走了这名买主。 接下来的买主是个家里买有数名年轻小妾的老员外。 “她嘛?嗯……长得是还可以,可这态度倒冲得很!嗯嗯……”老员外凑上前时就先将她的小手摸上一把,接着再抓起她一束长发挪到鼻端嗅闻,苍老的身子不知不觉地靠她极近,胯下冷不防被一只抬腿的膝盖又重又狠的突袭了! “呜啊……”老员外当下被随侍的家丁扶着,火速离开找大夫去也! 好啦!玩完了,原本两个最有可能的买家就这么跑了。 一再喊价降价,这名女奴隶的价码也由首级飞快落往“第六级”……到最后,所有的买家都因亲眼目睹先前的插曲,而纷纷打了退堂鼓。 第二章 “如果她的肌肤白嫩嫩的、长相再好看一些,我就会买。” “那双手倒真是嫩得可以,分明是连件粗活也不曾摸过吧?我不会要这种媳妇儿。” “我才不要买一个会动手伤人的婆娘,万一哪天把我活活打死怎么办?” “啧!不好,她的屁股太小了,将来可不好生儿子哩!” 经过轮流诸如此类的评估、挑剔,再予以拒绝后,买主慢慢各自离去。 咻咻咻,一阵冷风吹过…… 整场的买主走得精光,阿陆和阿海这才惊觉到自己竟然真的遇上了“流标”这种最糟的结果。 “娘的!老子不是叫你笑,而且要笑得开心点吗?笑!人长得丑也就算了,还一副怪里怪气的模样瞪人,怎么?我们真的是怕你不成?臭女人,还不快笑一个给我看看,笑!”恐吓的语气加上挥甩的皮鞭,阿海高声咒骂,显然是被她激怒过头。 “算了,阿海,你骂再大声也没用,你看她那副模样,怕是对我们的话一句也听不懂,你骂得再凶也是白费力气。” “她听不懂没关系,老子偏要骂到爽。”阿海应了阿陆一句,然后又开始抬臂准备挥动下一波的攻击。 她身上的伤口已被鞭打得鲜血淋漓,但她仍咬牙起立,然后颤巍巍的想拔腿逃跑。 “嘿!哪里走?”阿陆不过策马两下,就顺利地阻在她面前。 “还敢跑?看老子怎么修理你……”阿海拿着皮鞭,狞笑地赶了过来。 眼看似乎是逃不过将被活活打死的命运,她犹如死心断念般用力合上眼,垂下头,一头汗脏湿黏的秀发掩住面,静止不动的纤躯像是散发出浓厚的心死气息…… “乖乖准备送死吧你!”阿海露出预备享受鞭打快意的笑容,手中的皮鞭高高举起…… “等一下!” 随着这一声喝阻,一道快绝的人影抢先挡在她的面前,只臂保护的一张,皮鞭不偏不倚抽落在那人影的骼膊上,可那偾起的肌肉一努,皮鞭居然“啪嚓”一声应声而断。 喝?! 阿海、阿陆齐齐往后一跳,脸色发白地瞪着这名不速之客。 “你、你、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家伙,想做什么呀你?”手中仍握着半截断鞭,阿海发问的声音又高亢又颤抖。 “这位大哥,您这样拿鞭子对付一个弱女子,未免太过分了些?”那张方方平平的黝黑脸庞上,罕见的出现鲜明的怒气。“就算她是个奴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呀!” “让开,你逞什么英雄啊你?哼!要逞英雄怎么不去当锦龙大将军算了,为个娘儿们出头有屁用呀?”阿海这人就是禁不得激,三两下唇枪舌剑便轰回去。 “她可是我们的奴隶,还是我们费心特地由中原带来的,哪里知道会落得卖不出去的下场!我抽她几鞭出出气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没让她留在这里活活饿死!” “卖不掉的奴隶啊……”尾随过来看热闹的阿淦也乘机打量那名女奴隶一眼。 只见那女奴隶瘦弱得见骨,苍白的肤泽还被日头晒得发红,而且长得实在也不怎样……唔!难怪会“滞销”。 “好了,阿海,你少说两句。”年纪稍长的阿陆用手肘点点伙伴,不想再起冲突。他本来也是很气的,但经过这么一折腾,就……算了吧!反正做生意本来就会有赔本的时候,而且这中原姑娘已经被折磨得半死,将来就是不死也只剩下一口残气,阿海还不够消怒吗?“人丢在这里,我们走了便是。” “什么?我还没鞭过瘾……”阿海不甘心地还想嚷嚷,但阿骏的方脸突地一凛,那瞬间泛出的气势让阿海突地说不完整骂人的话语。 “阿海!”阿陆也觉呼吸一窒,略显急促地催促阿海。“走了,我们……我们还赶时间哪!” “哼!算她运气好。”其实阿海是对眼前黝黑脸庞的男人有了几分怯意,阿陆的话正好让他顺水推舟下了台阶。“我、我不要这个奴隶了,反正她也快死了,我可不想触霉头,还得替她收尸。” 话一落下,阿陆、阿海两人便夹着尾巴溜了,速度犹如火窜到屁股上在烧般。 “啧!就这么把人一扔,一走了之啦?”阿淦俊美的脸上满是一片不苟同和隐然不悦。“这种家伙,如果是以前敢犯到我手里,铁定教你们吃不完……咦?阿骏,你做什么?” 阿骏蹲在那女奴隶的身旁,大掌伸出,小心轻抚她的颊肤,鲜血一下便染红了他的指尖。 呼……一探到她尚存一息的微弱呼吸后,他立即动手抡起她,拔足狂奔。 “喂?阿骏,等等我、等等我……”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跑到城内张大夫的药铺。 “哎哟……”才稍微割开她背部的衣物布料,赫然裸露出来的伤便明显看出溃烂、红肿又发脓的情况。 显然她不是今日才受到鞭打,新伤旧痕累累重叠在一起,紫紫青青红红地好不吓人! “怎么会……”如此严重的情况,连张大夫瞧了都为之屏息。“小杨,快去把百创草药膏拿来,小禾,去准备清水和干净的布巾,还有别忘了我的银针。” “大夫,她的伤势很严重吗?严重到什么地步?”从头到尾,阿骏始终冷静而坚定地搂抱着她……就像现在,他的一只手臂横陈在她趴下的胸前,再轻轻将她的长发拨拢到一边颈侧,好露出她整片背脊给大夫诊治。 他抱着她的姿态,竟是那么的自然。 “这些大多是鞭出来的伤口,有些伤口甚至还遭到毒虫咬过……她没因此中毒或更加恶化,真是老天保佑。此外,她有严重脱水现象,待我开了药方,你得替她多补充水分和膳食。” 张大夫一顿,突然若有所思的看着阿骏环抱她的坚定双臂,然后点头道:“不过首当要务是得把她背上的一些裂伤给缝起来,你最好用力抱紧她,会很痛,却是乱动不得的。” 张大夫说完话,便开始动手清涤伤者的裸背,然后将银针用火一烤,引线过孔后便一鼓作气下针。 “啊……”原本奄奄一息的女子蓦地睁大双眼,奋力要挣扎起来。 “好痛!好痛!好痛……”尽管她是用汉语在嘶喊尖叫,但众人就算听不懂,也猜得出她在叫喊些什么。 她一挣扎,阿骏便觉得自己在抱一尾特大的活鱼,又扭又溜又滑,不得不加重力气来按压住她。 “乖乖,不痛、不痛……”他笨拙地搜索着安慰的词句,手下的力气虽说是加重了,仍巧妙得控制得宜,一点都不会弄疼她。“只要大夫帮你治好伤口,就不会痛了呵……” “我也来帮忙。”阿淦自告奋勇地想凑过来,可他连她的一根指尖都还没碰到,就被阿骏蓦地瞪过来的怒火给烧得差点烫伤了…… 不会吧?他没看错吧? “不用了,我可以应付得来。”阿骏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双眸中的焚焰,只是在略略思索后,突然间一个俐落的动作,大胆地一手按着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一手圈着她的腰肢,并用强壮的双腿一拢,再以自己背脊靠着床面躺下。 顿时,四下一片死寂。 呃~~是没错,这种姿势最能“抱好”病人,能制止病人不再乱动,好让大夫替裂伤缝针上药,可问题是这种姿势……男下女上,那么无比亲昵的贴合在一起,却是夫妻之间才能允许的光景哪! “嘘嘘!乖,不痛、不痛……嗯……”他突然发出一记闷哼,原来是已经痛过头的小人儿急欲找着宣泄的出口,被强迫压在肩头的螓首没头没脑的张嘴往下“一口咬定”。 “阿骏,你这个样子……”阿淦实在想张口讲些什么,却被阿骏又给一眼瞪得什么话都忘光光了。 “大夫,请快一点!”阿骏素来看似平凡无害的黝黑脸庞此时绷得极紧,颇有几分慑人气势,唬得看呆的张大夫连忙回过神,忙不迭又重新“动工”,缝合那一处处的裂伤。 这一切作战般的场面告一段落后,夜也深了。 在南越,就算是晚上,气温仍然残留着白天日头的荼毒,动不动就会让人流了满身大汗。 “唔嗯……”她不住发出断断续续的呻 吟,并喃喃夹杂着口音模糊的汉语,又细又低的声音,没人听得分明她在说些什么。 阿骏浑身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地抱着她,在她耳边哼起他唯一知道的童谣小调,“宝宝睡、宝宝睡,宝宝乖乖好好睡,睡醒就有糖儿吃……宝宝睡、宝宝睡,宝宝甜甜蜜蜜睡,睡醒就有果儿吃……” 他一边轻哼,一边自己也闭上双眼。 这首小调是他儿时唯一忘了打哪儿听来的乐音,当年好喜爱如此哼着这小调,想像偎入未曾谋面的娘亲怀中,想像着那是娘亲唱给自己听的…… “阿骏?阿骏?”突然有人打扰他险些跟着睡着的半眠状态,他惊醒,脸上却是带着不太高兴的表情。 “你该不会自己也跟着睡了吧?哈!”阿淦略挑剑眉,觉得阿骏那似醒非醒的表情还真好玩又好笑呢!“该醒醒啰!你可以不必再这么抱着人家姑娘了,大夫说缝合的手术已经结束了。” 是吗?已经大功告成了吗?“这么快?”感觉上,他不过才抱了她一会儿…… 第三章 “呵呵!你该不会是还抱不过瘾吧?”阿淦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没想到看见阿骏的脸色尴尬地一红,然后像是承认般地沉默着。 咦咦咦?阿淦目瞪口呆,自己还真是“铁口直断”,一说便中了? “阿淦,阿骏到底醒了没?”张大夫净完手,换下动手术时被血污脏的衣裳,此刻才又重新踏入房内,见到阿骏慌张的坐起身,但双手居然还牢牢抱着那昏迷的女子。 “你醒了就好,可以带着你的媳妇儿好好回家休息。”张大夫一说,一边将几只纸包递上前。“这些药拿回去,一日熬服一回,共三日的分量。还有,你让你媳妇儿保持这种趴睡的姿势,短期内还不能洗澡,你得帮她擦拭净身。记住了没?” 等等、等等,什么媳妇儿?耿直的阿骏开口就想反驳,哪知道一旁的阿淦偷偷地往他的后腰掐了一大把,抢着代答,“是是是,谢谢大夫。走了,阿骏。” 于是,这两个大男人连同一个被抱着的昏睡女子,就这样步出了药铺。 “阿淦,你究竟对张大夫瞎说了什么?”阿骏人虽钝,但可不是真笨,当然知道张大夫的“以为”弓定是阿淦趁自己刚刚要醒不醒的时候乱讲了一通。 “哦~~那个呀!”一耸肩,阿淦一副“那有什么大不了”的神色。 “张大夫只不过问说她是谁,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负伤?而你怎么能那么大胆的紧抱着她,有损她的名节,所以我就说那是你因芳心寂寞、春心大动之下,到人口贩子那里去为自己买下的媳妇儿啰!” 什什什什……么?!尽管认识阿淦时间已经很久,也明白他颇为活跃的童心,阿骏还是被伙伴的惊人之语给吓得久久无法回神。“我……我的……我的……” “媳妇儿。”阿淦把这字眼说得格外的精确洪亮,“你做什么这么结巴呀?老大。你不是提过,这两年内要准备找个女人了吗?如今老天爷可是听见你的打算,免钱给你送一个来啦……还是我看错了,其实你并不满意她?也是啦!这女的长得既不好看,又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莫怪你看不上眼……算了,不如就让给我,我是可以勉强、随便、将就一下……” 光是口头敲边鼓还不过瘾,阿淦还动起手来,健臂一伸,作势要接手抱过他怀中的人儿。 “不。”门儿都没有!阿骏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往旁一跨一避开,阿淦便抱到一团空气。 “不什么呀?”阿淦一见对方避他如蛇蝎的模样,故意不慌不忙的追问。 “不许你打她的歪主意。”只丢下这么一句,旋即转身施展轻功的阿骏,犹如大鹏展翅,一眨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嘿嘿嘿……就说有人芳心寂寞、春心大动了嘛!嘴巴还在硬些什么? 阿淦贼兮兮的一笑,亦踏着不慌不忙的步伐追了上去。 【第二章】 热~~ 为什么会热成这般呢?一片黑压压的……现在不是已没有日头了吗? 她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了,不由得张嘴喘息,嘤嘤的气息忽轻忽重、忽慢忽快,“呜呜呜呜……”最后,她的手脚酸软无力,连根指尖也动不了半分。 这感觉就像自己是只掉入流沙里的小动物,即便挣扎也是枉然…… 好热…… 当她再一次无声的呐喊,一抹清凉倏地拂过她的脸庞,很舒服、很快慰,很……短暂。 清凉到哪去了呢?她的精神稍稍一振,所有的感官都尖锐地集中在一起呐喊,渴望那抹清凉再度拂回…… 清凉果真去而复返,温存细腻的擦拭着她,让她的难受呻 吟一改为满足叹息,对清凉的渴求不由得更渴、更贪、更多…… 给我……更多! 她的恳求有人听见了?下一个动作便是感到自己侧卧的身躯被人抱在怀中,然后是碗杯的边缘凑抵在她唇边的坚硬触感,清凉开始徐徐注入双唇之间,她好高兴,但却又凝不了什么力气去品尝…… 不,不要啊!她无奈地感觉清凉就这样从嘴中溢出而咽不下去。 一记轻悄的声息在她的耳边响起,在她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前,螓首已被扶正,一股温热的力道盖到唇上,清凉且一点一滴的哺入她的体内。 啊啊……她感激得直想掉泪,喝到水宛如重生……也许她是真的死过了一回,如今有人要将她救回。 是谁呢?是谁救了她呢?她努力凝聚模糊的意识,强迫自己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 沉重的眼皮抗拒深沉的睡意诱惑,一次一点点,一次再一点点……终于,她睁开疲累的眼,就在些许模糊间,一张方方平平的大脸占满她的眼前。 那张大脸长得很……普通,有眉眼鼻嘴,但普通到好似只要她再闭回眼睛,就又会丢到脑后忘个光光的那种。 那张大脸似乎一点都没发现她醒了,他稍微松开她,暂且偏离她的视线范围几秒钟后,又晃了回来,可这回他的两颊胀鼓得像是吹了气的牛蛙肚子,在她尚未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前,大脸已当面往下罩,她可以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双唇被人分开,哺入一股清凉…… 天哪! 这这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 如果她的力气够的话,她非跳起来揍他不可! 此时此刻,她只有意识还算有一丝清楚,却是浑身虚软,别说是揍人了,就连破口斥骂这个登徒子的力气也没有。 可恶! 可恶…… 她努力地又把眼睛再睁大一点点,那张二度去而复返的大脸这下才察觉到她的清醒,反射性的一瘪双颊,把含了满嘴的水咕噜咽下,结果却被水呛得咳声连连。 “你……你醒了?”阿骏一边拭去满嘴巴湿淋淋的水意,大脸一边涨得红通通的。“对、对不起……姑娘,我没恶意,也不是想占你便宜,只是你一直没有办法自行喝水,我就只好……” 瞧见她依旧瞪视的戒备神情,阿骏也知道,再怎么讲自己都很理亏啦!不过,张大夫有所交代,叫他每隔半个时辰便得喂水给她以补充水分,而她又一直这么昏沉沉的睡着,叫也叫不醒,他当然只好……真的、真的是“只好”啦!“真”的! 但她依旧一脸拒绝接受的表情,阿骏原本还要再接再厉地加把劲解释的,但转念忽地领悟到她说不定不是不想听,而是……根本就听不懂? “你……你好?”对喔!阿骏这才想起那两名人口贩子所说的,她是从中原来的!他再度结结巴巴忆起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汉语,“你……你好。” 她的困顿之意一扫而空,瞠大的水眸写满诧然。 汉语!自从出了中原后,一路长途跋涉,她聆听过各式各样、音节长短陌生、古怪的言语,就是再也没听过汉语了。 一句简单的“你好”,当下让她红了双眼和鼻头。 “你好。”她急呼呼的发问,像是溺水者抓到浮木般。“你……你是谁?还有,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糟糕!阿骏面露紧张之色,用力抓着头发。“姑娘,对不起……我只会说一点点汉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心虚又惭愧地面带笑容,脑袋像是在认错般地低垂。 “你……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她看着他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抱歉、一会儿又猛然摇头摆手的神情和肢体动作,失望地自行猜测,旋即像是要突击测验似的朝他喊了一句,“你……好坏!”这是她所能想得到最差、差、差、差的形容字眼。 “‘你好坏’?”阿骏搔搔头,然后恍然大悟,笑咪咪地伸手比向她,“你,‘你好坏’!”敢情好,他把这三个字当成是她的名字了?“哈哈哈!‘你好坏’、‘你好坏’!” 怎么会变成“她好坏”了?她险险昏倒,精神也因愠怒而变得为之一振,螓首抗议地频频摇动。 “‘你好坏’,我叫阿骏。”他倒是开心得很……终于得知佳人的芳名。“我,阿骏。”竖起的大拇指反方向往自己比去。“阿骏。” “阿……阿……”他在说些什么?该不会是在告诉她他的名字吧?“阿骏?”她十分费力的终于发音成功。 “对对对,阿骏。”他像是收到红包的娃儿,一等她说出他的名字,便欢呼一声,笑得憨憨的。 他喜欢她的声音,低低淡淡的,如一道潺潺的流泉,直勾勾地沁润他的心脾。 “阿骏喔!”他一边提醒一边拍胸膛,那种带点孩子气的模样,反倒让她迅速且奇异地安下戒心。 然后,她这才又想到,“是你……是你吧?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的,对不对?”不只是因为清醒时一打照面的人就是他,而且,她更记得自己在昏迷中隐约听见的动静,和亲身感受到的照料……林林总总的,让她做下如此大胆的判断,只差当事人的亲口证实。 但是,依照现在双方都处在鸭子听雷的状况下,“亲口证实”不啻是天边那么远的希望。 不过,至少她现在知道自己的恩公叫什么名字……呃~~阿……好难念……阿……阿…… 第四章 她正在伤透脑筋之际,一脸不解的阿骏又试着开口叫她的“名字”,“‘你好坏’,你怎么了?” 对了,还有这个!“不不不……”她先拚命对他摇头。“我不叫‘你好坏’,懂吗?我不叫‘你好坏’。” 现在她倒觉得是“他真坏”哩!居然将错就错的把她的名字当成是“你好坏”,不成!她绝对要纠正这一点,“水儿。” 阿骏蓦地睁大眼,视线集中在她两片唇瓣的张合蠕动上,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呃……事实上也是如此,他是听不懂没错。 “水……水……”这个汉语发音软软的,好好听,他喜欢。“水儿?” “对,水儿。”她松了口气,伸指比向自己的胸口。“水儿。” 啊!她的意思该不会是……水儿才是她的名字,一个发音软软的好听名字? 他也伸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阿骏,”然后“水儿?”再比向她。 “对对对!”她欣喜若狂的点头如捣蒜。“水儿、水儿,阿……阿……”他是阿什么来着的? “阿骏。”他忙不迭地教她,想像着她若是用那软软的音调,完整喊他名字的感觉。 “阿骏。”出乎他意料的,这回,她喊出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又完整! 噢噢噢噢,好感动噢~~ “水儿!” “阿骏!” “水儿!” “阿骏!” “水儿……” “阿骏……” 这个从人口贩子手中救出她的男人叫做阿骏。 “阿骏……”她呢喃着这两个陌生的音节,臆测这个名字在汉语中可能代表的意义。 等她一清醒后,背部所受的鞭伤便一日好过一日,而这全都得归功于他定时又仔细的替她上药;但他上药时却得先把她剥得光光的,再看得光光的…… 以贞节来讲,她已经“失身”于他,注定这辈子便是他的人了。 性命和清白,该怎么相衡?放在秤的两端这么一秤,孰轻孰重? 水儿决定先暂不想这些,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再说,这个众人都把话又快又模糊地含在嘴里讲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水儿比手又画脚,一遍又一遍,总算成功地由阿骏口中问出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升龙”? “升……龙……”如果她没记错,那是中原以南的一个偏远国度……南越的首都升龙城。 这里好似远离中原十万八千里呀!水儿心中顿生窒息的绝望感,察觉到自己……或许一生都回不去中原…… “不……”她一时悲气攻心,激动的情绪让她一下子捂着胸口弯腰垂首,原本半卧半坐在床上的纤躯,随着想通的事实而变得激动不已。 急遽跳动的心口不能呼吸,素手一只掩口,一只护在胸上……她苍白似鬼! “水儿!”蓦地有双强壮的手臂一把将她拥住,成串又快又溜又听不懂的话声在她的耳边滑过。 她辛苦费力地喘着一口口的长气,那成串的话声就如雨滴滴答答不停响着,奇异地通畅了她的气息。 冷静,水儿,你必须冷静下来,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她已经努力平整心情,缓缓抬起螓首,面向那张慌乱的大脸。 “没事……我没事了。”知道他听不懂汉语,她的解释必须搭配上从容的笑与摇头摆手的简单肢体语言。“真的,我……很好,好。”她想起他至少知道这句“你好”的汉语。“好,我,好。明白吗?” 经由她不断的重复“解释”,阿骏脸上的表情总算慢慢缓和下来,他明白了。 她心想,自己总算放松下来。 “你……好?”他还是有点不安的求证,见她再次肯定颔首才敢松开她。 “呃……”水儿看他抓头搔耳好一阵子,才又忽地想起什么似地咚咚咚咚跑出房外,再跑进来时,手中拿着一只大碗公,里头盛了米饭和一些绿叶蔬菜,相当慎重地送到她面前。 这是……水儿不解地眨眨眼,然后,已经有一段时间的空腹却选此时叫得咕噜咕噜的。 他笑开了那张大脸,拱拱手,碗公便塞入她的手中。 这是要给她……吃的?水儿还在费疑猜,就见阿骏做了个催促的手势,要她吃、吃、吃、吃! 她也想吃啊!但是……用一手捧好碗公,另一手食指中指一并,她做个扒饭的动作,再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态,表达出少了一双筷子的窘境。 然后,她见他恍然大悟的猛点头,没多久,果然迅速张罗来一双筷子。 水儿拿起筷子,在他期盼的眼光中,扒入第一口饭。 水儿慢慢咀嚼着满嘴的食物,久久久久的…… 一滴咸咸的泪水从眼眶直接落入饭中。 她听见他发出紧张的叫声,并试着要接过她手中的碗公……也许是他反悔,不想让她吃了;还是打算给她换另外一碗?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她都不要不肯。 再扒了一口饭,可她的泪水却掉得更凶…… 她没在听他发出轻柔,像是在抚慰她的话语,只顾得自己蓦然而起的心酸。 一样是碗白米饭,以往的她可以说是不屑一顾,如今却当作珍宝似的牢牢捧在掌心…… 一直至此刻,她终于觉悟到,自己非但是一辈子回不了中原,也回不去以往的生活了…… 那碗饭,她扒得快、嚼得慢,不必加盐就很咸,因为一滴泪就配上一口饭……明明是饿扁了肚子,却又食不下咽。 她没心思去注意一旁的阿骏满脸紧张的模样;他在默默观察了她的反应一阵子后,终于迟疑地伸手到她的背后拍抚。 她只顾着想、只顾着吃、只顾着哭、只顾着…… 背上的鞭伤一好,水儿便开始下床走动,她好奇地探看这屋子里其他的房间或摆设。 结果,立在原点左十步、右十步、倒退十步、前进十步,包括踏出房间门口,就是这间方方小屋的全部。 房间有两个、床一张、大小桌两张、凳子两把、五斗柜一座……然后,再也别无长物。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就住在这种……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呢? 水儿怔忡地在凳子上坐下,视线就面对着敞开的门口。 她看见充满人声喧哗的外头,看见更多一间间类似的方方小屋。 男人、女人们忙碌地穿梭,小孩则在路边随地聚集嬉耍。 几只懒洋洋的土狗晒着太阳,几只鸡正拍着翅膀,几只鸭啊鹅的,正从门口经过,一字排开地走到浅浅的河边下水。 不远处有好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女正鼓动着手臂,卖力地搓洗着满篓的衣物。 恶~~一股异味蓦地扑鼻,混合着阳光特有的热味、劳动的汗味、家禽家畜的体味……那味道直冲向她的口鼻,教水儿当下脸色一白,几欲反胃。 前些日子窝在里头较不透气的小房间,拥被高卧在床上,她都还不怎么觉得……原来自己现在……竟置身在“这种”环境里吗? 这一想,就愈想愈坐立难安,也愈觉得屋内盈满异味地直教人呼吸不过来。 水儿当机立断地起身,决定与其留在屋内,还不如出去透透气,给日头烤一烤来得好。 身随意动,她才一举起脚,便一脚丫子踏在满地的粗砺上,她深吸一口气,抗拒从地面传来的热烫温度,缓缓步出门外。 “呵呵哈哈……啊!”原本外面颇为怡然自得的一片嬉笑声,全因她的出现而变成不约而同的惊呼。 水儿浑身不自在,原本反射性要低下头…… 但且慢,她又何必害怕或心虚呢? 她用力挺直背脊,浑身散出一股浑然天然的尊贵优雅。 人群更加沉默了,就在此时,一声“水儿”的唤声打破了沉默,阿骏和一个她不曾见过的俊貌男人走了过来。 “水儿……”阿骏带着开怀的笑容走近她。 经一番比手画脚,她知道他是在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早上起来时身体舒不舒服、还有她怎么跑到外头来了? 对于他最后一项疑问,水儿脸色一黯,敏感地以为他不希望她到外头来。 那么,自己还是多识相些踅返回去吧! 也许是她的黯然神色是那么的清晰易懂,她才转过身,手便被人牢牢握住,并带转过她的身子,让她冷不防一头撞到一堵硬硬实实的胸膛。 “痛……”水儿捂着发疼又发红的小鼻子,突然间好气好气,抬眸怒瞠……咦?那张大脸看起来居然比她还痛还生气呢! 她根本还来不及想为什么,两根粗糙的手指便轻轻搓蹭上她的鼻头,那力道柔柔的…… 他可是在安慰她? 眨着不自觉波潮起伏的双眸,水儿小嘴微怔地半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大嘴一张一启问着话,可她忽然听不见,因为,她似乎被一道无形无声的雷给劈中,所能做的只是以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瞧…… 这是什么缘由啊? 她还没想出个头绪,便看见一名俊貌男人带着好玩的笑意,走过来拍拍阿骏的肩膀,对他才讲不到三句话,阿骏就紧张地快快收回手,一副不敢轻举妄动的模样,这才让她突然回神。 第五章 然后,她的一张脸蛋开始发红。 这个男人对她做出……算是调戏的小动作哩!于礼不合暂且不说,最最该糟的是自己……竟不愠恼、不排斥? 会是因为她的脸色太阴晴不定吗?待她回过神,发现一只大掌在她的双眼前晃动,阿骏又绷着脸,紧张的看着她。 “好,”她直觉就想解释让他放心,“我,好,没事的。”汉语中已经不知不觉染上一点点南越话的口音,水儿没察觉……甚至以为是十分自然。 事实上,也是十分自然的吧? 因为她的伤势好转愈合,阿骏就顺了她的要求,开始带她到屋外走动。 水儿环顾着这个小小的村庄,一条条田径小路、一畦畦稻田菜圃、一栏栏猪牛羊鸡鸭…… 这个位在升龙城邻郊的小村庄没有名字,所以,人们也管这里叫升龙村,是一个朴实简素的小地方。 日复一日,她的耳根愈来愈熟悉当地的语言。 这天中午,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几个年纪老中少不一的妇人突然找上门,对她辟哩啪啦讲了好多好多话,水儿怔怔的,只勉强抓得住寥寥的几个已经懂得的关键字眼…… 他,男人,忙,不好,女人,她……然后……咦!最后两个字眼是什么? 吃?煮饭? 愣愣地看着这群妇人不由分说就在她的手中塞入一只钵碗和一把菜蔬,然后,水儿突然开窍了。 这些妇女……不!或许是全升龙村的人?在这段日子来都把她看作是……阿骏的女人了? 想来……也是,他们孤男寡女同居一个屋檐之下,自己现在再来辩明他们清不清、白不白的,都已为时晚矣…… 这些妇女所要表达的意思,就算是言语不通的她也是懂得的,她们知道阿骏救了她一命,并且把她带回这栋小小的屋子一起生活……所以,她就是“他的女人”了,而一个女人为自己的男人煮饭做家事,可是全天底下天经地义的事。 在好几双等待的眼光下,水儿发现自己一丁点摇头的机会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样也好,这段日子因养伤而无所事事,也没有琴棋书画可以让她打发瞪着门外光景的时间,而那个名叫阿骏的男人为了照顾她,想必亦费了不少心力和金钱吧?那么,为他煮一餐饭又算得什么呢? 做人是要懂得知恩图报的,这种摆明着的大道理,她怎么能不身体力行呢对不? 【第三章】 “呱!呱!呱!呱……”远远的天边,一队黑色的鸟儿扑翅横过彩色的晚霞。 炊烟,袅袅升起。 升龙村的几座大灶是采取共用制度,每家妇女时间一到,便轮流来此处煮饭。 这些农家妇女还要一边忙着奶孩子、一边随着丈夫下田做活,忙得似乎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 各家妇女都不好容易满头大汗地端着自家晚饭离去,仅剩一道小小的背影,很孤单似的…… 垂着头,缩着脖子,水儿将双臂绕到膝盖下方交合,下巴靠在膝盖上头。 表情空空白白的,她在发呆。 一阵接近的脚步声稍稍拉住她的注意力,水儿半转过身子回过头看,又闷不吭声恢复成原先的姿态。 往她接近的男人也没说话,就在她的身边坐下,纳闷她盯着地面看的是什么东西? 地上有只托盘,托盘上摆着两个盘、两个碗……呃~~那些焦黑恶臭又略带酸味的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我煮的。”感觉到他质疑的视线,水儿发出又轻又细的自嘲笑声,她这辈子从没这么不好受过。“我从没有想过自己是这么……没用,我什么都不会做,别人会生火、洗米、切肉、煮菜……我却是个大废物,生火火熄,洗米米掉,煮菜菜焦烂……”也就是托盘上的那两盘两碗的“东西”啦! “真惨!以前我……”但倏然她又噤声了。 是啊!以前的她……是那么的养尊处优,就连要吃东西都会有人帮她端碗、拿筷子,她从来没真正想过“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思及以往自己用膳时挑剔的嘴……此时的她,真的感到汗颜无比! 她万万没想过,除了琴棋书画外,自己还会些什么?没了养尊处优的环境后,原来……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是……或许那些被豢养在村头的猫猫狗狗都比自己有用吧! “我……好难过……”就算他听不懂……不~~听不懂才好!她才能尽情抒发自己想说的话。 所以她开始说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叨叨念念,一会儿短暂不吭声、一会儿又拔尖嗓门、一会儿又低声的咕咕哝哝,从彩霞满天一直说到披星戴月…… 啊啊……原来自己这么有三姑六婆的“潜力”,这倒又是她以前没发现的事呢! “对不起,我……我……”糟糕!这么晚了,水儿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偎靠在他的怀中,任由他的手臂大胆且亲昵地圈在她的肩头上呢! “水?”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的自然模样,迳自从腰际取下一只水袋,再指指她的喉头。“渴,喝水?”示意地把水递向她的嘴边。 “谢谢。”她接过手,才饮下第一口水,竟看见阿骏已伸手端起一碗她所煮的“东西”要食用,吓得她急忙出手遏止。 “你……这些东西不好吃……不好吃呀!”她吞吞吐吐试着用南越话讲着,她这辈子好像还没有这么急、这么窘、这么羞、这么气过……她多么痛恨自己前半辈子的锦衣玉食…… 说难听一点……是说老实话,她根本就是废物一个,连一般妇女该会的煮饭烧菜都不会! 岂料他摆摆手说:“水儿煮……好,我吃……”还是执意地一口口吞咽入腹。 刹时间,水儿呆怔了。 她只能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有味觉,大口大口将那“饭菜”一扫而空。 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所收到的可是一份比金银珠宝更加珍贵的“礼物”啊! 尽管言语不通,但这个阿骏却以实际的行动告诉水儿,她这个人已经被他所接纳,跟什么家世、背景都无关,就只是“她”水儿,一个单单纯纯的女人。 “呼!累死了。”大伙好不容易将一桶桶的红漆搬上马车,一边擦着满头大汗,一边目送马车在吆喝声中驶离。 漆,一种天然树脂,自人们发现能用来涂在器具上增加色彩美观,耐水也耐腐蚀后,便从中原一路传开来。 升龙城是漆的盘商重镇,像阿骏、阿淦他们所工作的陈记漆行,规模虽然不小,却只是佼佼者之一,下游更有不少对手争着想取而代之。 一碗饭,难捧哪! “好啦好啦!收工了。”匠傅老陈一如往常的吆喝击掌。他是领着这群学习漆艺的龙头老大。 “呃!阿骏、阿淦,”老陈特意开口叫住这两个年轻人,待他们回头后才干咳数声,“这个……晚上你们有事吗?到我家来吃饭,来‘相相’怎样?” “咦?”阿淦蓦地睁大眼,阿骏的大脸则是浮过一丝波动的情绪后,又恢复泰然。 “喂喂……陈老伯,您不就是个孤家寡人,什么时候藏了个姑娘可以‘相相’啦?” “相相”是亲切的口语说法,指的是小老百姓没嫁妆、没媒聘时,由长辈来安排晤面,一旦看对眼,年轻男女便从简拜天地成亲,就此完成人生大事。 “说什么藏?难听。”老陈赏给阿淦一个白眼,才又正色道:“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收容了我阿叔的儿子的朋友的大哥的女儿,阿莲她没亲没故的,年纪也到了,愿意由我拿主意给她许配人家。” “这样呀……”阿淦摇头晃脑的觑了阿骏一眼,看到后者嘴角微抿,便又笑着对老陈开口,代替这个伙伴发言,“老陈呀!我是很愿意和你去一趟,可阿骏就不行,他前些日子才给自己讨了个老婆哩!” “什么?”老陈大吃一惊,“是哪个地方来的姑娘?” “呵呵!就是从那盛产美女的中原啰!”阿淦亢奋地抢着争取发言权,“您没注意他近来一下工便拔腿就逃……呃~~咳咳!是赶着回家吗?这都是因为有阿骏嫂的关系哩!” “真的?”老陈经这么一提醒,也倏然发现事情果然是如此。“阿骏,你家娘子一定很漂亮啰?” 阿骏的面色立刻泛出不自在的可疑红彩。“咳咳……嗯……咳咳……” “陈老伯呀!汉语中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阿骏嫂当然美得……嗯嗯……嗯……就是这么美哪!” 阿淦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比出莲花指,眼角还给他媚媚地抛了一下,宝还没耍完,就被人沉以一记粗拳。 “呜呜呜……阿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你有了阿骏嫂,就不要阿淦我了……呜呜呜……哎哟!”又吃了一拳。 “陈老伯,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才不理会阿淦自顾自的抱头大呼小叫,阿骏对老陈如是致意道。 第六章 “呵呵!不要紧,成不成夫妻,都是天老爷在安排的缘分。”老陈见状也不为难他。 “那么,阿淦一定会想尝尝您家姑娘的手艺,我先走一步了。”阿骏用力拍了阿淦的肩头一下,后者则是哑巴吃黄连,只敢呛着大气。呜呜呜……他“内伤”了啦! 简短匆促地对老陈道别,阿骏健步如飞,一下工就拔腿便逃……呃~~应该说是赶着回家。 老陈目送着他。“阿骏的媳妇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中原……好遥远的异域呢! “这个嘛……”阿淦以少见的严肃态度侧首思索,好一会儿后才说:“她是个长得不美却又很美的女人。” 啊?老陈听得一头雾水。 请问一下,什么叫做长得不美却又很美的女人? 归心似箭。 才走近村口,便可以闻到大灶处飘来的阵阵饭菜香味。 和别的妇女一样挽高袖口,满头大汗忙和的水儿,不知先前在说笑些什么,笑声清脆,在发现到他时,也如其他妇女一样迎上来……迎接自己的丈夫。 “欢迎回来。”她的南越语……““(字字)喃”在这短短两个月内学得很快,从最基本的一些单字单句开始进展,而她说起话来的特殊口音,更是带着慵懒呢哝的风情,有好多妇女都开始纷纷模仿。 “我回来了。”阿骏也应道,心中起了一股冲动,想一把狠狠抱搂住她……可惜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尖在蠢蠢欲动地发热发痒。 “我……”他吞了吞口水,男子汉大丈夫的脸皮还满薄的,手往前伸……却只敢探向她的小手,而且很用力的握了一下下,又更快地抽回手。 “阿骏哪!不会吧?你在害羞啊?”在旁赫然出声的老妇人突然问,吓得他猛然抬头张望,原来男男女女都暂停了手头上的事,饶富兴味地在“看戏”哩! “害……羞?”水儿显然还没学到这个字眼,只能用求证的视线盯着他,无声地要求一个解释。 “害羞就是……”这下可糟了,他可是还在“害羞”耶!阿骏可以感觉自己原本只有一点点热的耳根,现在可是愈来愈烫了。 “哦……‘害羞’啊……”一直盯着他看的水儿若有所悟,也开始跟着耳根发红、脸儿发红了。 “哎哟哟~~你们还要杵在那里‘害羞’多久啦?”一阵不含恶意的调侃和发笑声让两人顿时回过神,定睛一瞧,哗啦啦~~全部的人都靠过来瞪大眼睛,还竖起耳朵哩! 这下子,水儿可真的是“害羞”地垂首,一下下都不肯抬起来,让阿骏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各位大娘,请别欺侮水儿了。”阿骏这下子可是飞快地挽紧了水儿的手。 “啐!阿骏,你当我们是什么凶神恶煞?居然这样防着我们?”另一名妇人笑骂着。 确实,在一开始,升龙村的人对水儿并没什么好感,嫌她长得瘦小又平凡,而且一点女人家该会的粗细活儿都不会,以为阿骏这沉默认真的青年该配上一个更好的姑娘家。 可时间一长,众人便发现水儿或许是什么都不会,却什么都肯认真的学,尤其是语言,她的“(字字)喃”一天比一天更流畅,愈能顺利地和别人沟通,也就愈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大家也愈少记起她是来自远方异域的事实,隔阂感愈来愈少。 这个重大的、渐次的改变,阿骏也看在眼里,放在心底。 一日一点滴,他发现自己对水儿的感情在微妙的变深、变浓,便知道自己这一生可能放不开她了。 啊~~阿淦其实形容得没错,水儿确实是长得不美却又很美…… 一开始,他会将她由人口贩子手中救回,或许纯粹是一时的侠义之心……却也在他们共处的时光里慢慢的变质。 他开始贪心,贪心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他开始舍不得,每早都要一番的舍不得离开她后才肯去上工;下工后又会因为舍不得离开她“这么久”,而匆匆赶回家。 他开始不安,不安地觉得自己是否能保有宛如上天赐予的她,更不安上天会不会在哪日反悔,而将这份赐予给收回去…… 哈哈……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很快便将阿骏整得很惨,他会紧张地在半夜中睡不着,东西也吃不下,不然就是动不动在工作时突然发呆。 “阿骏,那桶是熟漆,不可以和生漆混在一起。”阿淦及时阻止他的失误。 “阿骏,我要的是黑色颜料,不是红的。”匠傅老陈大声嚷嚷。 “阿骏,注意你的手!打翻了漆汁就不得了啦!”漆汁有毒,沾到皮肤上可是会又痛又痒、又红又肿。 “喂喂!你究竟是在烦心什么?” 好不容易捱到休息的空档,阿淦像个婆娘似的把正主儿抓到一旁去咬耳朵。 “没什么……”这种患得患失的恐惧,教他这个大男人如何启齿?别以为男人就不会脸红。 “嗯哼……”可是阿淦和他认识得可久了,微眯着眼睨他,然后再神神秘秘地贴上他的耳根,“我问你哟……” 叽哩呱啦…… 被贴上的耳根蓦地红了,阿骏以罕有的冷愠表情严肃的看了阿淦一眼。 什么……什么欲求不满?!话讲得那么难听、那么过分、那么……老实做什么?这可是他们夫妻俩自己关起门来的事哩! “啧!我就知道……瞪我干嘛?我还不够了解你吗?你呀一定是把持着所谓‘君子风度’,等着所谓的‘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后才肯……咳咳!不是啦~~我是说你再等下去,干脆就等着‘百年好合’算了。”数落的言语粗鲁又露骨,如果有女眷在场,肯定会羞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喂喂!真没想到你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时可以那么英勇威武,可面对一个小小的女人,而且还是你自己的女人,胆子竟会小成这样?”阿淦睨着这个有点孬的家伙,开始怀疑阿骏以往的“丰功伟业”是怎么打下来的? “我和她尚未拜天地成亲。”阿骏实在听不下去,开口堵住阿淦的嘴。“我不能就这么玷污一个姑娘家的清白。” “干嘛?当初在你坚持亲自替她褪衣裳上药时,她的清白早就是你的了,不然她还能跟谁?”南越风气传承中原,礼教与中原地方无异。“你若不娶她的话,她能怎么办?被我们村里的人当成不知检点的荡妇给赶出去吗?” 阿骏不说话,事实上也是无话可说,他对阿淦的话无法反驳,心知肚明那是事实。 “拜讬,”阿淦忍不住问:“你究竟在怕什么?” 他究竟是在怕什么? 夜晚,在灯火荧荧下,阿骏注视着水儿穿针引线的动作,再一次拿阿淦的问题来诘问自己。 然后,他的视线便徘徊在她原本细嫩,如今却很快变粗,带有劳动擦痕的双手上。 一双手是要如何的经年累月,才能养得如是娇贵细嫩,而又是如何的轻易短暂,就能磨得如是粗糙生茧? 他不敢想。 “哎哟!”一个不小心,水儿手中的针扎破了指端的皮肤,微微地渗出了血丝。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怕什么了…… 一个很简单的理由,他在怕自己配不上她! 这理由会不会很可笑?但阿骏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分了一半的心神过去察看水儿的伤势,帮她吹气敷药;另外一半的心神却被自己发自内心的问题所困扰着。 他并不清楚自己“配不上她”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是在何时扎根得如此深切,只晓得“配不上她”的认知此时此刻正凶狠的折磨着他…… 唔~~水儿的手尽管有些粗,可还是嫩滑得可以一口吞下去…… 其实,他是比较想一口将她整个人吞下…… “呃……阿……阿骏?”水儿的声音怯生生的穿透了他的思绪。“你……我血不流了,请……可以放开我。” 吓?! 我在做什么啊我?阿骏一惊,他怎么会变成阿淦口中所说的那种登徒子呢?真是糟糕…… “对不起,水儿。”像捧着一碰便碎的珍宝,阿骏小心翼翼地放开她的手,然后不知所措地开始搓搓自己的脸颊、抓抓自己的头发,眼睛则是上下左右地转,就是不敢再看向她。 “阿骏?”没想到自己不看她,水儿反而以略带困扰的神情望过来。 “嗯?”唉唉唉!没想到她才这么唤他就让他打破了自己无谓的坚持,阿骏发现自己一双眼珠已经二度地看向她。 “这衣服,给你的。”水儿欲言又止地咬着下唇许久,才害羞地把话说出口,“虽然是周大伯的旧衣,可是还……好穿,我缝……努力好久……” “啊……”阿骏愣愣地听她解释,愣愣地将衣服接过手衣服……果然是陈旧了些,但仍是完整且被洗得洁净,而且稍微有破洞以及看得出线头脱落的地方,都补得整整齐齐。 第七章 他的眼睛蓦地一红,买件新衣并不是很难,但要找个人心甘情愿的帮他这么一针一线密密的补衣,才真是不容易! “谢……”他必须把喉头中的硬块用力咽下后,才低嗄地发得了声音。“谢谢,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水儿勾出一抹微微的笑容。“那,穿上去看看,给我看。”显然他的感激是十分受用的,水儿可是芳心大悦、喜色满面。 “咳嗯……”阿骏转过身,这才敢开始脱衣服。 但他确信他还是听见水儿发出一记轻轻的抽气声,等他再转回身时,便看见她也是背向着他的身子。 “好了。” 她这才慢慢转回身看向他。 “嗯……”睁大了眼睛,她看得可仔细了。 她离他只有半步之远,他将她身上一股似浓还淡,若有还无的香甜气息闻入感官,纯男性化的躯体不由自主的开始绷紧僵硬。 欲求不满喔…… 该死!好死不死的,怎么阿淦白日的戏谑之语竟开始一一入了他的脑海。 “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你再等下去,干脆等着“百年好合”算了! 不!他才不要,也才不会等到“百年”才来“好合”哩!他只是想等到……想等到水儿真正的心甘情愿罢了,他不是什么禽兽,不想强迫水儿做什么…… “啊!这里还有一点点破。”水儿发现到自己的疏漏之处,抓起他的左手,宽口的袖边果然还有线头脱落的小洞。“糟糕呀……对不起,我现在马上补,好好的补。”急切的话一落,她已经返身匆匆去找来自己的针线,示意他就近坐在床边,然后自己毫不迟疑地蹲跪在他身前开始缀补。 咦?为什么四下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阿骏瞪着她长发乌亮的头顶,再往下瞪着她那窄瘦的细肩……那么小,连着背脊和腰肢,往下则是那小巧的臀;小得似乎他的双掌便可合拢包起……她像个孩子,却激切地撩起他前所未有的渴望…… “阿骏?”再一次,水儿的声音穿透他的思绪。“你的手……这样我没办法补破洞……” “什么?”阿骏这下子是真的已经被欲 望给冲昏了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手放在哪里,不就在她的腰肢上吗? 原来她不只是臀部小小的,连腰也细成这样啊? 左右手的拇指轻轻往她腹下骨盆处一捺,引来她抗议的闷哼。 会痛吗?阿骏想都没想地就往她的额心亲了一记……这是他的补偿……唔~~一记亲亲够吗?再一记吧……耶!无三不成礼,那就…… 不知不觉的、一记又一记的“补偿”……他已经将由高处往下俯视的小小脸蛋给亲了个透彻,然后……虽然有点笨拙,虽然没有太多的经验,但他却专制又小心地将自己的嘴贴到她那小小的唇上,感觉她由原先的死板僵硬开始变得温顺柔软无比。 而阿骏原先怕她不能承受的紧张,这时才开始松弛…… 除了桌上那盏孤伶伶的灯火,满空星斗也从破旧的窗口映照,点点光芒犹如珍珠碎钻……他轻轻将水儿放躺在床上时,被那光芒所烘托出的白肤女胴给迷煞双眼,脱去两人其他衣物的动作益发短促紧张,没三两下工夫,他黝黑、庞大、强壮的躯体便覆上水儿的。 他不懂得太多的安抚及前戏,在欲 望濒临崩溃的同时却又怀着会弄伤、弄痛她的紧张与恐惧……水儿是他这辈子的人,他一点儿也不愿意伤害到她。 阿骏频频深呼吸,用手慢慢揉弄着她小小软软的胸,指尖试探的擦过她浑 圆的线条与嫩红的花蕾,听见她轻声呜咽,好似小猫儿咪叫,让他的手马上停下动作。 “我太用力了?会痛?”他真的好担心。水儿水儿,人如其名,真的就像是水做成的,一个水做的女人,似乎不该也无法承受自己全身血脉偾张的兽欲。 “不……”水儿对他问话的反应是脸色倏地发红发热,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轻声说:“我不痛……真的……只是怪怪的,你……继续……”最后两字的恳求几不可闻。 所以,水儿不痛,而且还脸红红地要他继续?! 阿骏的胆子被她的恳求给壮了不少声势,他本是想用双臂撑起自己后,再挪到她的双腿间,但又顾忌到那娇小瘦弱的身躯会被自己“压坏”,所以,改变主意地翻身坐起,在水儿一头雾水时将她拦腰抱好,面对着他并坐在他硬实的大腿上。 然后,他开始用力的呼气吐气,双眼也跟着这个动作紧闭了好一会儿,等这个准备动作就绪,双掌便托起她的臀,缓慢地推入她的体内。 “痛!”水儿马上发出第一声哭叫,小巧的臀部因激动而想左右晃动,却又被他握得死紧,动弹不得。“停呀!” “好,停。”阿骏其实也被水儿痛楚的模样给骇着,不肯让她再多吃苦头,想当下立断结束这场欲 望。 但是,男性的躯体却有着自己活生生的主张,他才缓慢小心地稍微退出一点点,却又控制不住地猛然一口气挺得更深。 “唔啊!”水儿的娇躯整个一绷。 阿骏也跟着发出一记低咆,知道自己的巨大已经深深嵌入她的娇小。 一切,已成定局。 “好痛……阿骏……好痛呵……” 唉~~她痛,他也“痛”呀!欲 望让他红了双眼,他一掌托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到自己的肩头上,一下子往下躺滚回男上女下的姿势,欲 望凶猛地逼策他开始奋不顾身冲 刺…… 【第四章】 天际泛鱼肚白。 在升龙村村民陆续睡醒起身之前,一名高大壮硕的男人已经紧张兮兮地跑到井边汲了一大桶水,去而折返的脚步与速度,却和身形完全不搭调的轻灵快速,奔跑的足尖甚至是完全不点地。 阿骏脸不红、气不喘地将水桶往地面上一放,在四下找不到自己要的干净布巾时,干脆把水儿昨天才重新修补好送他的衣裳拿来,毫不可惜地打湿,往床边走去。 床上的人儿睡得很熟,双眼下青色的眼袋与阴影让阿骏好生愧疚……她可是被他给累坏了呀…… 庞大的身体在侧躺在她身旁时,重量让这竹编的床面微微下沉,也让水儿发出一声嘤咛后,就自然而然的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他开始动手帮她擦拭肌肤上的汗水,那动作又谨慎又轻柔,像是深怕会因使力太大而扰醒了她。 等他分开她的双腿要擦拭内侧……那代表童贞的血迹时,他不觉感到更加愧疚,却又无法避免自古以来身为男人的自得,当丈夫获取了妻子的纯洁后,那份天经地义的快乐,却也让他更加暗自发誓,往后要更加保护、照顾水儿。 瞧瞧她这身被吮满红紫吻痕的白肤有多么脆弱,阿骏的指尖疼惜地轻轻抚弄,不意换来她另一声嘤咛和眼睫的轻颤,她张开眼,清醒了。 “水儿……”她醒来……是会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他? 阿骏手中拿来充当布巾的旧衣,在不安与紧张中喘着气息,大脸忽左忽右地转过来又转过去,忐忑地等着她的反应…… 她会哭?会生气?或…… “想喝水。”蓦地,她在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说出令他讶异十足的话语。 他一时怔愣在当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唔~~”水儿的小脸泛出淡淡的红彩,“不习惯……你别这样看我嘛……” 咦?她竟然不是哭,也不是生气,而是……跟他撒娇? “喝水,帮我倒。” “哦!”阿骏呆呆地依言行事,直到将盛满的水杯交到她的小手里,看她状似心满意足地小口小口啜饮…… 她在对他撒娇耶!这是真的吗? “阿骏,你刚刚在帮我擦凉吗?” 擦凉?阿骏又愣了一会儿才会意过来,看着掉在床榻上的衣裳。“呃……对,擦凉……我只是想你一身汗,又湿又黏的,一定很难受……这个……”呿~~他在做什么,他真正想说的才不是这些呢!“我……你……很痛吧?对不起。” 他原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又更模糊地语意不清,这样她哪听得懂? 他兀自努力思索,该如何向她表达忏悔之意,一只柔软的小手却已先一步搭上他的手背,阿骏怔忡着看着她善解人意的笑容。 “你……是我的丈夫,昨晚我知道……你很努力,尽量温柔了,所以你凶……我不怪你。”水儿在脸红中又害羞地低垂螓首。“现在你也好温柔,我不痛了。” “水儿……”聆听她宽大的“谅解”,阿骏在暖热的情流盈满全身的同时,当下唯一想做,也只能做的便是牢牢地抱住她。 然后,单纯的拥抱很快就不能满足了……喘息和嘤咛同步响起…… 这一回,阿骏没有忘记温柔……尽量温柔……比昨晚更加温柔…… 天气转凉了些。 少了那份似乎常年的闷湿烫热,水儿听到一旁的妇女吱喳的诉说着,这便是南越的冬天将至……却感觉这气候不过是中原的初秋。 第八章 最近,她都跟着左邻右舍的妇女们准备过年,准备着祭拜灶君的水果、祭品、糯米糕、桃花…… “桃花?”就是那种开在枝头粉红鲜嫩的花儿吗? “是呀!桃花树上住着茶、蔚璃二善神,可以为我们家家户户避邪哟!”这头妇女们分工合作,准备各种精美的熟食,一边吱喳不休地闲话家常,这可是串门子的大好时机。 “喏!这桃花枝分一束给你,记得回去后要挂在门口,这样便不用怕妖魔鬼怪啰!” “谢谢。”水儿才接过手,另一名年纪苍老的婆婆便咕哝起来。 “也不知道男人那里糯米糕是做好了没?这么久了。” “那我去看看好了。”水儿抱着满怀的花,不知道那份娇红的卉彩将她白色的皮肤烘托出一份光泽,映得她平凡小小的五官一片耀眼美丽。 一小处空地上摆着好几座石磨,也是一年一度的,男人们打着赤膊推动石磨,将糯米磨成粉,才能做出又香又浓又黏的糕点。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重达数十斤的石磨光是推上一轮,就要耗掉不少力气,往往男人轮班着,每个人自各行各业里抽空来做事。 正巧,现在上阵的男人中也包括了阿骏。 水儿的脚步放慢了下来,她不想打扰到他,静静的看着他微俯脸孔的专心神态。 只见他将上半身褪去的衣衫缚绑在腰际,光裸的肌肉偾张,青筋因使力而微微张显,规律的动作均匀不紊,看得水儿……哗~~多么赏心悦目。 哦~~她是怎么了? 水儿摸摸自己的脸蛋,热热烫烫的……别说是什么日头太大中暑,那理由荒谬得连她自己都不会信。 可是一双睁得圆不溜丢的眼珠害羞地避开后……又马上眨眼看了回去。 她在看些什么呢? 看他淌下汗水的大脸,看他随着规律动作而挑动的浓眉黑目,看他计着拍数而喃念的双唇,看他……她最后将视线停在他那双粗糙生茧的大掌上……看起来是如此有力,但是在夜晚里、烛火下、床榻上……却是那么轻柔地抚摸着她…… 哦喔!水儿,一个女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净是想着这些?你是知不知……羞呵! 可她却又像着了魔,不能不想! 想着他除了初夜时带给她不可避免的疼痛,事后,那个黝黑沉毅的男人是多么的内疚懊悔,好似愿意替她担下一切的疼痛,厚实的唇轻吻在她的白肤上,仿佛将她身上最深处的酸痛也柔柔的吻去,强壮的怀抱带着令她安心的气息,使得她夜夜沉沉入眠。 只要是一小片刻的旖旎,就足以让她想得……更不知羞了! 正当她恍神之际,阿骏推磨的动作也告一段落,来接手的阿淦用肘手轻推了他一下,暗示着…… 水儿同时露出笑容,等着他抬头发现自己。 “水儿。”他如此喊着,挥挥手,大方又真心欢喜的表情完完全全表露在那张大脸上。 她也回应一笑,笑容形成的那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顿时盈漾全身。 才几个月的时间,水儿便明白为何古人要说丈夫为天的女训……阿骏呀!这么好的一个丈夫,她岂能不当他为“天”吗?也许他不过是一介布衣,不是王孙或公卿,平凡又低下,但在他那忠厚正气的模样下,却有着一副令人安心倚靠的肩头。 “周婆婆在催了,糯米糕什么时候才会做好呢?”她没吃过,还真的很好奇呢! “还早呢!”阿骏将原本拎在手中的衣物开始穿套。 向前一步,水儿不假思索先把手中的桃花往地下一放,动手帮忙。 “还早是要等多久?”她问,在没听见回答的声音时,抬高视线仰望着他。“阿骏?”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呢? “啊?呃……嗯……”他回过神,表情局促不自在。“你……衣服我自己来穿就行了,这么多人在看……” 什么?水儿顺着他支吾的话语绕了四下一遍,耳根也跟着淡淡发红……是啊!石磨转动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打住,一票男人的双眼全都饶富兴味、光明正大的瞟过来……看戏哩! “啊?嘿嘿!我们打扰了吗?真对不起~~”为首的就是阿淦。话是这么讲没错,脸上却没有一丝“对不起”的意思。 “阿淦!”阿骏揉着额角,半转过身子叫喊,夹杂着尴尬,气势偏偏就是少了那么一丝凛然。“你呀……” 水儿则因赧颜,索性将脸孔偎入他的胸口。 爆竹一声除旧岁…… 伫立在门口,水儿仔细地将昨夜有些松掉的桃花枝重新绑好。 想来有趣,中原过年的代表性花卉是蜡梅和水仙,是白的,可没想到南越这里却是用桃花,红得好像一朵朵点燃的焰花。 新年是休息的日子,不开工、不开灶。 这对小夫妻准备按照习俗在晚上外出拜年,又称为“出行”。 “在晚上拜年吗?真有趣。如果是在中原,我们可是要一大早起得愈早愈好,一大早就得去各处拜年的。”水儿匆匆将长发绑妥,这段日子来她已能从容熟练的以一枝竹筷,便盘上简单的梳髻。“我好了,可以走了。” “等一下。”他却唤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迟疑地从袖口掏出一只小布包,慎重地递给她。“这是过年的礼物,给你。” 呃~~ 水儿瞠着双眸,一下子也说不出什么话。小布包打开,是一把黑漆红纹的柄梳。 “我……你做了一件这么舒服的衣裳给我穿。”阿骏别扭的说,却是极力想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她知道,手指不忘比比水儿亲手为他改制,也是他准备珍惜一辈子的衣袍。“所以,这是过年的礼物,给你。我只是……想谢谢你。” 柄梳不大,图案是极为细致的碎花,红红小小的,令她联想到挂在门口的桃花。 “谢谢。”某种纯净的、神圣的、亲昵的感觉从她的心中油然生起,水儿抚着柄梳。“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阿骏应声证实她的猜测,他很小心的问:“我知道自己还是学徒,做得并不是很漂亮,你……你就将就一下好吗?将来……将来我一定做一把更漂亮的给你……” 水儿立即打断他的话,“唔~~你可是未来的漆匠傅呢!而且日后可是要坐上头那把交椅的,怎么可以这么没自信?”帮他打气,她还假装不高兴地嘟起小小的嘴,“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哟~~阿骏。” 不知不觉的,水儿已经很习惯这么自自然然的对着他撒娇使性子,那是人们在自己最亲爱的人面前才做得出来的举止。 “好好好,我有自信,我当然有自信。”阿骏乖乖的告饶。 呵呵!他果然是头呆呆的鹅呀! 水儿将插 入发中的竹筷一抽,打散乌云,发丝便一下子就裹紧了小小的脸蛋。再一眨眼,水儿又已经将发丝重新绾起,这回便是使用方才收到的柄梳啰! “好漂亮。”阿骏的赞叹听起来是那么的真诚,黑眸中星灿般的光芒更是增添她的自信,熠熠的自信可是最好的美丽。 是的,在这一刻,水儿完全相信,自己是最漂亮的……这是以往的她绝不会奢想的呢! “以前我在兄弟姊妹的同辈当中,是最不起眼、最不出色的一个。”出了屋外,他俩缓缓漫走,水儿有感而发地侃侃而谈。 “我没有承袭到娘亲的貌美,也不像爹那般俊秀。我的姊姊珠儿、宝儿可是被美喻为‘双洛神’……洛神可是我们中原那里最美的女神。我的一名堂兄被人夸为‘潘安公子’……那意思是长相最英俊的男人。我还有一名小表妹,才年满十岁就美得被唤作‘再世西施’……那是指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就只有我……” 这回阿骏可是很认真的反驳她,“我觉得你已经很漂亮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自信?这样吧!以后谁敢说你不漂亮的,我会揍他一拳,你说好不好?”架式立即摆起,咻咻咻!力道划破空气。 噗哧!水儿忍俊不住,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她心里长久以来的阴影、乌云却是霍然散去,脚下步伐也不觉轻快许多。 “新年恭禧,阿骏,你们总算来了。” 赶到事先约好的地点,只见阿淦已提着油灯恭候许久,他大剌剌的朝他们挥手。“再不来,我可要自己走了,总不好让陈伯他们等我们太久。”所以人一到齐,就立即出发。 一边带着水儿走着,一路上,阿骏也跟其他或去或回的拜年人潮颔首打招呼,一边又回过头来对她解释,“陈伯住在村子西尾端,路比较远。他在漆行里是我和阿淦的匠傅,很照顾我们,理应去拜个年。” “这是应该的。”水儿马上大表赞同。“那我们还不快走?”语毕,便自顾自地刻意加快步伐,可没料到阿骏却在同时想牢握住她的手,大掌力道一收,冲折的力道让水儿脚步一跄,差点跌跤。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的涨红了脸。“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因为跌痛的也不是她……她就那么结实安稳地被他抱在怀中,继大脸涨红后,小小的脸蛋也是羞色成云。 第九章 “嘿!阿骏,你们杵在那里害羞个什么劲?”等不到人来的阿淦回头熊熊给他一瞧,才看见这幕“你侬我也侬”的光景……也不只有他在戏谑,其他路过的村人也擦身而过,吃吃掩嘴而笑…… 这下子,大脸小脸不仅是一起红透透,而且低垂到胸前去了。 “呵呵!新年恭禧。”早就等候在门口,老陈在远端挥手,身旁还跟一个年轻的姑娘。 “陈伯。”阿骏颔首,恭谨地鞠躬并介绍着,“这位便是水儿,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甜滋滋的感觉之余,水儿忙不迭对老陈打招呼,“陈伯您好。” “陈伯您也好。”最后是素来顽性坚强的阿淦,一张俊脸此时却露出从来没有过的专情样。“阿莲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您好。”老陈身旁的年轻姑娘双颊粉红,声音小小的,却有张甜俏的容貌,一下子便害羞地低垂粉颈。 啊咦呜欸喔~~阿骏和水儿,两人四目顿时往阿淦的方向望去。 原来是这样啊……咳!想来当时老陈的“相相”可是满成功的嘛! “请用。”入了屋,阿莲端来凉茶待客,眼睛一刻不离地和阿淦看来看去。 这一对看得很过瘾,可就苦了其他人。 水儿一副很含蓄地模样,还非礼勿视地低垂下头,阿骏的忠厚大脸尴尬地涨红了,倒是老陈,不但气定神闲啜茶,还泰然自若地主动聊起天来。 “我想……改天再来拜访您好了。”阿骏受不了了……也算是很识趣的,“阿淦,你……”他接下来“你要不要一起走”的问句,被大掌上传来收紧的压力给打断。 水儿见他住了口,才放开轻捏他一把的机伶小手。 “啊~~什么?你在跟我说话吗?”阿淦在傻笑中并未完全回神。 “没什么,我们要先告辞了。”水儿打着圆场。“你慢慢和陈伯、阿莲姑娘聊天。”说不定这一聊,就把婚事给聊出来了呢! 老陈呵呵笑地送他们到门口。“真是对不起,阿淦他太无礼、太放肆了,回头我会去念念他。”听这口吻,显然这光景已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老陈早就把阿淦当成自己的儿子或女婿看待了。 想必阿淦和那位阿莲姑娘……那一对早就不是“陈仓暗渡”,而是“明道直取”哩! 真是没想到呀! 重新漫步在夜色里,此时已经不像早些时候的热闹,出行的人群正纷纷打道回府,四下冷清了许多,净是些风刮过叶梢的沙沙声响,以及…… “下雨了?”仰望黑色天际的小脸,恰巧承接了第一滴清凉的甘露。 “快找地方躲雨。”大掌一带,脚步一踅,她便被当机立断的阿骏给拉到就近的树林里。 雨并不大,却细绵不断,湿了土壤上一片幼毛似的嫩草,它们背脊抵靠的树干……一下子的工夫,平素闷热的气温便凉爽许多,让水儿舒服得想大叫。 但是也很麻烦,唉!她好心疼出门前才特地清洗并梳顺的长长秀发,浓密的树荫虽然可以遮雨,但不是全部。 水儿准备把柄梳从发上摘下,好怕水渍会对这些可爱细致的漆彩彩纹造成破坏,那可不行,这可是阿骏送她的自制珍宝呢! 阿骏见状,也不知道伸手凑过来是帮忙什么,没料到弄巧成拙,柄梳反而掉到地面上…… 大掌、小手不约而同伸出覆在一块儿。 水儿定定的瞧着他。 是她先拿到柄梳的,所以,现下小手被他的大掌包握得好暖好热,让她冲动莫名地仰首倾前,小嘴快速地往他的厚唇印了一下。 “咦?啊……水……水儿?!”“受害者”发出惨遭调戏的呼声。 嘻! 虽然夜色黑浓得瞧得不是很清楚,可水儿就是可以想像得出,她那大脸夫婿的尴尬神态。 水儿清清喉咙。“我怎么了?”她明知故问。呵呵!从不知道自己心眼儿可以“坏”到这种地步。“我亲近亲近我的丈夫也不行吗?”再“坏”下去试试看。 “没有……可以……我是说……”阿骏显然是怕她生气,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一开口就把话说得七零八落的。 “哼!”嘿~~这样“坏”还满好玩、满快意哩!许是浓黑夜色有股掩蔽的 勇气,水儿一不做、二不休,踮起脚尖后,才好把手臂搭上他的肩头。 “我走得累了,阿骏。”她刻意娇声要求着。“抱我回去。” 咕咚!一记老大吞口水的声音。“抱、抱、抱……抱你回去?这个……这个如果被人看见了……”啧!担心得他们活像对奸夫淫妇似的。 先是哭笑不得,水儿接着板起脸孔。“阿骏!”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赫然一露。 “有!”反射性应答,阿骏差点顺便跟着立正站好。 “抱,”娇声要求你不要,那就用吼的吧!“快!” “是。”阿骏这下子大气连喘也不敢喘一下,庞大高壮的个头果然很快地抱起她,迈开大步便走。 水儿乐得乘坐现成的轿子,唉!早知道对付这直来直往的他只要拉开嗓门吼吼便成……嗯哼!这下子她可抓到对他“使坏”的诀窍啰! 有些得意忘形,她将螓首偎枕在他左胸心口上,感觉那强烈的跳动声,规律的催眠着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合眼…… 【第五章】 一如往年,南越的四月,酷热得一点天理也没有。 “真是讨厌,连觉也不能好好睡,躺下去没多久就会被热醒了。” “是呀!连凉茶都煮不成了,实在是……” “我们家才惨,正巧床边窗口正面着太阳,天还没亮,热气便先灌进来了呢!” 村头村尾,抱怨之声此起彼落的响着。 水儿揩着汗,如此炎热的天气再加上众人的吱喳喁语,也让她素来宁静的心情起了毛躁,而这份毛躁一直到晚上就寝时、依然令她在床榻上翻来又覆去睡不着,不似老僧入定的阿骏。 如此毛躁的情绪连续了好几个晚上,再迟钝的枕边人也察觉到异样。 阿骏偷偷地张开眼,看着她试着入睡却又睡不着的模样,也不说话,只是在水儿发现他也醒过来时,起身翻下床,迳自走出睡房。 阿骏大概是去喝个水什么的吧? 水儿又换了个卧姿,一个动作当下又逼出浑身热汗,暑气难耐差点让她哭出来。 “好热……”从未想过自己会受到这种犹如被火烤的苦头,不仅只是热,心头蠢蠢欲动的毛躁感才是让她失眠的主因,好似体内起了什么不明的变化,而她却不知道。 一块清凉打湿的布巾贴上她的颊肤。 她诧然回首,阿骏正对她微微一笑。“我帮你擦凉,乖乖睡。”他如是说道。 手下的动作又轻又柔,那抹清凉也跟着渗入肌肤,果然让水儿很快便陷入半昏半沉中。 从这一日起,这似乎便成了阿骏每晚必行的工作,尤其是在…… “恭喜,水儿,你有孕了。” 有孕?这对小夫妻在张大夫笑咪咪的恭贺声中,不约而同的互望着对方。 “我……我要做爹(娘)了?” 这下可好,阿骏不只是夜里要帮她“擦凉”,甚至还得随身带“凉凉”……颈边挂了条布巾,见到她的第一个反射动作就是拿起布巾为她拭脸。 “可以了。”水儿也好喜欢他帮自己“擦凉”的动作……这个动作虽然很简单,但背后却包含了多少的情意,若非当事者是不会知道的。 从张大夫诊出她有两个半月的身孕开始,升龙村内的女眷也自动自发来照顾、帮忙水儿。 年老的妈妈婆婆们叨念着一些孕妇该知道的事项,年轻的则送给她布绢来裁制娃娃衣,或帮做一些家务中较粗重的工作。 “她们……你们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好啊!阿骏。” 这晚,沐浴过后的水儿格外亲密贴着他,神情亦格外兴奋。 “珍姑给了我一小罐她特制的鱼露,酸酸的好好吃;小梅帮我排水,阿香帮我去城里买针线,芳芳她……”讲得起劲时又突然喟叹,“唉!她们帮了我好多好多,我该怎么报答才好?” 所谓“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泉涌以报”不是吗?人情债,难还呵! 可是阿骏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人生在世,本来就该相互帮忙过活。”他悠然的说道:“这没什么,反正以后你也会帮她们的。”受惠是彼此的,远亲不如近邻好。 “对喔!”水儿恍然大悟,她总算明白阿骏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为何,那是一种将心比心的体贴,对升龙村朴实的居民来说,便是他们的基本观念。 是呀!现下别人来帮忙她,日后,就换她可以帮忙别人啦!想通了这一点,水儿的心中益发欢喜。 她欢喜的期待圆腹日复一日的大起来,白肤散发出轻柔又闪耀的光泽,让每个看过她的人,都为之惊艳不已。 当然啰!最惊艳的当属阿骏……水儿嘤咛地拱身,在感觉到强壮结实的他正小心的推入自己,嘤咛声便变得如老酒似的香醇诱人,每每令他动情地回报以更巨烈的嘶吼…… 第十章 “你好漂亮……”激 情一结束,那高大强壮的躯体可一点都不敢压伤了小妻子,咕哝一声便挪滚到她身侧的床上,喘息未定,一条健臂就已经伸过来圈环住她。 “我刚刚那样……有没有伤着你?”阿骏现在才来后悔,感到不安,大掌不住来回在那高隆的圆弧抚呀摸着。 “安心,我没事。”水儿笑着握住他的手腕,轻声细语。“你很温柔……呀!”肚皮里传来一下骨碌的踢动。 “咦?”阿骏整个人紧张得快跳起来,水儿见状,急忙安抚他。 “不要紧的,这是我们的孩儿在同你打招呼,张大夫也说一些胎动是难免的,只要小心不动到胎气便行了。” “是吗?”经过水儿再三保证与安抚,阿骏总算又开始放松下来,尽管如此,眼睛仍是担心地盯着她的大肚皮不放。 “啊啊!你现在都只关心你的孩儿,不关心我了?”扮出一脸又酸又辣的表情,水儿小嘴一努,螓首一撇……不理他啦~~哼! “不!不不不……没有啦!我有关心你。” 老实头被太座的无理取闹吓得手忙脚乱,偏偏这时水儿又哀了一声,急得他更是一团混乱。 “我……我只要每天早上一醒来,就会关心你一夜睡得好不好、早上胃口好不好、身体好不好、情绪好不好,中午会想你在家里平不平安,有没有去提什么重物而动到胎气;下午就恨不得能早些收工回来陪你……”一骨碌的,他将心底泛滥的关心全都宣泄出来,听得水儿既惊讶又感动。 “对不起,阿骏,我不该那么说……”急忙安抚亲亲枕边人,水儿定定的看着他愈说愈激动而背转的身影,不知不觉露出温柔的笑意。 她有些笨拙地挪动臀部贴上他的背脊,丰软的乳尖敏感的感到,当她裸露地擦过他的肌肉时变硬了。 她倾身向前,将小嘴贴上他一边的肩头,顽皮的轻舐……同时可以感觉他倒抽一记的气息。 她环住他的腰,虽然因为体型而有些困难,但刻意缓慢揉弄的力道……同时可以感觉他自制力的崩溃! 水儿的双手倏然被他一握,整个人也被他反客为主地一带,被小心温柔地放躺在床上,男性的躯体瞬间切入她的双腿间。 他弓起腰,背倾下凑向她的小脸,水儿亦本能地张开小嘴欢迎他覆下的唇舌,与同时猛烈进占的欲 望。 那是个相互交错盈满的激烈时刻,她总是那么软、那么小、那么紧地承受他,男性的欲 望却总是这么强烈、这么庞大、这么狂肆…… 水儿往上仰视几乎失去自制力的阿骏那仿如猛禽般的兽性神情,会更不由自主想用双手的力量抱紧他…… “嗯啊……”水儿已经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所露出的恍惚神情有多娇多羞多美,让占有她的男人的热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好痛喔!” 怀胎九月,瓜熟蒂落。 他不住的在小屋外来回踱步,听见屋里传出的哭泣、叫喊、呜咽、呻 吟声……曾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过的神经,可以盯着被刀剑砍死的尸体而面不改色地嚼干粮;却在此时错愕又意外的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多忍受一声水儿喊疼的叫喊! 原来,那比将他千刀万剐要更恐怖! “啊……好痛……好痛……痛……” 他顿悟原因为何了……她痛,他也跟着痛! 她痛上十倍,他却跟着痛上千百倍! “阿骏,静下来,冷静。”生产这种事不干净,只能让女人忙和,男人只能束手无策的等在一旁。 “哪个女人生娃娃不痛嘛?想当初,你和我的老娘一定也是这么把我们给痛出来的吧?”阿淦试着说话以转移他直勾勾瞪向小屋的注意力。“老兄啊!你可知道你现在神情有多恐怖?我们又不是在战场上说。” 阿淦果然得到对方改变注意力的斜睨,急忙举起手掌,作出求饶状。 “好好,别那样看我……啧!我有事要跟你说,不然,你以为我吃饱没事闲着?” “你要跟我说什么?”阿骏本以为阿淦不过是看他在紧张不安,很讲义气地来陪陪他,但见阿淦脸色一本正经时,就知道他是真的“有事”。 “‘他们’正派人在找我们。” “为什么?”阿骏的表情也跟着一变,大脸上平时忠厚得有点憨傻的感觉全都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八成是要再找我们回去!”阿淦那张俊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去。“我们该怎么办?既然听到了风声,就代表他们也许找得很近了……”沉默半晌后,“该死!我不回去、不回去!” 俊脸紧紧的板起,阿淦轻声的自语犹如誓言。“我、不、回、去!” “我知道。”阿骏是很明确的知道,他俩兄弟一场可不是作假的,苦头也是一起尝的,阿淦的心声,岂不也是他自己的心声……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找上门来怎么办?万一吓到阿莲就不好了。”提起甫成亲两个多月的娇妻,阿淦的保护欲可全都卯上来了。 是呀!这也是闷不吭声的阿骏所担心的,万一吓到水儿可就不好了。 真不愧是难兄难弟,他俩想的、顾忌的,全都如同出一辙。 他们经过极度血腥残忍的杀戮战场,也历经过奢侈又纸醉金迷的生活,有谁能想得到,这两个住在升龙村小屋的漆工学徒,过往可是住在媲美皇宫的宅邸里,又有谁能想得到,他们如今沾漆沾到生痒的手掌,过往可是挥舞着血腥的刀剑,还有谁能想得到…… “哇……”一记稚嫩而响亮的哭啼声从小屋里传出来,而原先水儿那痛得死去活来的叫喊已在不知何时静止了。 阿骏紧张得一骨碌起立。 “生啦!”暂时也放下方才聊的话题,阿淦叫得哇啦哇啦的。 阿骏等不了小屋里的女人抱孩子出来给他看,觉得自己来比较干脆,他紧张地推开门,大步走入屋里。 他没心思去管小屋里东一件东西、西一样东西的满地乱,鼻端闻到煮开的热水和明显的血味,原来女人家的生产竟和男人打仗一样命搏生死,所以有着相同的气息! 不,也不尽然吧?战场上的血味是苦的、悲的,闻了令人作呕;但此刻,他因为知道这血味是一条小生命诞生而引起的,所以反而不苦不悲,却是甜的暖的! “阿骏,你怎么现在就进来啦?一切都还没整理好哪!”产婆第一个看见他,她急得出声,几个来帮忙的妇人也纷纷回头看向他。 阿骏往前一踏步,马上就看见卧在床上,已累得眯上眼的水儿。 “阿骏,这是你的儿子哟!”产婆从一旁抱来刚清洗过后的娃娃。 “噢~~”他眨眨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看着那持续哭个不停的小脸蛋。 啊!那张有些方方的脸型像自己,但小小的鼻头和嘴儿却是水儿的翻版。 他激动地瞧着这张像他又像她的小脸,再回神去看看躺卧在床上的水儿,她已经慢慢清醒了些,对他会心的一笑。 “好了,阿骏,快把你儿子抱给水儿喂奶吧!”产婆又在一旁喳呼,并热心地指引水儿该怎么做。 阿骏看见儿子的小嘴含 住母亲的乳头,并用力吸吮时,心口蓦地涌出一股油然的骄傲,那是一种专属于为人父者的骄傲……这条小生命是以他的血脉制造出来的,是他的骨肉呢! “他……”喉头为什么梗了一大块硬硬的东西,害他说话迟钝困难!“他好可爱。水儿,好可爱。” 然后,他看见水儿笑了,那抹笑容远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更美、更灿烂。 “嗯!他长得好像你,好可爱。” 咦?这意思是“我也很可爱吗?”他傻傻地脱口便问,却换来水儿笑睇的一眼,其他人可成了笑场的掩嘴葫芦,各个直不起腰,频频用手帕拭着笑出来的泪,又忍不住嘻嘻哈哈喷声出来。 啊呀呀……原来一脸老实忠厚的阿骏,竟然这么宝哇! 男孩儿被阿骏取名为安。 “我希望,安儿的人生就是一路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他笑着这样对水儿解释,她听了也觉得同意,认可了这个名字。 “真好,我有了阿骏,”她是这么对他说的,“现在又有安儿了。” 那几句再平淡也不过,却也是再感动不过的言语,让他感动。水儿可知她的话语就此便在他的心灵深处烙了印,一种甜美且盈满全身的满足,让他领悟到自己有多幸运,已拥有再多财富也取代不了的珍宝…… 因为安儿的出生,原本只有两人的生活起了偌大的改变。 漆行学徒的收入其实并不多,两人温饱有余,但多加抚养一个娃娃的话……可就要多加把劲了。 更何况阿骏也开始在估量住屋的大小,夫妻俩睡一张床,再把娃娃安放到两人中间是勉强够睡,但安儿若再长得大些呢?一张小床上演出三人行可就不好玩了,尤其暑夏一到,铁定热死人,他不先未雨绸缪怎么行? 第十一章 一般学徒满五年才算初步出师,受漆行指示制做些较素色、普通的日常使用的漆器,如碗盘、笔筒、饮器、文具等,由小样的物品逐一做起,才能进阶到大型的几案、座椅、屏风。一个真正的漆匠傅所做的自然不是把漆松上去便了事,讲究的便是如何雕绘出各式各色美丽的图案。 “嗯……”老陈拿着阿骏趁休息空档所完成的一只红漆木碗。 酱红的光泽宛如能沉淀一切的杂质,展露出朴素的美感,并且烘托得令观者在进膳时,见米饭是晶亮剔透到粒粒光润,肯定会胃口大开。 “我想你可以开始帮忙做些食器了。”老陈十分肯定他这些年来的学习成果。“我会跟上头提一声的……太好了,这样漆行里又多了一名年轻的好手。恭喜你呀阿骏。” 出师后的薪饷自然比做学徒时好许多,而且如果是自己的作品卖得好,每个月又更能多些应有的外快,一举四得,何乐而不为呢? 阿骏被赞美得脚步颿浮浮的,尤其让他乐的是回家讲给水儿听,那温婉女子面露的欣喜崇拜之色,嘿!他好似又长了一倍的身高,不想臭屁都不行了哟! “所以,我以后会忙得晚些回来,家里你必须多费心了。”将手中空杯搁下,水儿便默默地又为他斟满凉茶。他注视她倒茶时一举一动间的优雅,连带觉得一杯再普通不过的凉茶,也变得格外清甜了。 “家里的事你不必担心。”水儿一笑,言语间净是干练与自信。“我会好好照顾安儿的。” 他也回报以一笑,健臂一伸,往她腰肢一搂,在水儿的一声微诧的低呼声中,他将她整个人安稳的抱到腿上。 “阿骏!”尽管是在屋内,没人瞧得见,可水儿依然拘谨羞赧得令他莞尔。 自从一起生活,有了水乳交融的亲昵、有了安儿,水儿却仍有她顽固的羞涩之处,反倒是他愈加放得开,没事就爱贪看她羞赧的模样,又贪爱吃她的豆腐,为这小小斗室平添一屋旖旎。 他才不睬她频频告饶的娇色羞态,故意将下巴贴蹭着她颈侧的嫩肤,粗粗的胡碴弄得她好痒,而厚唇鼻下喷出的热气拂过她的鬓发,让他庞大魁梧的躯体伸展四肢,将包裹在其中的娇细体态更加狂肆的欺凌。 “好紧、好热哟~~阿骏。”水儿好无辜、好老实地眨着眼,身体开始轻微扭动。“快放开我。” “不放。”他回报一句低笑的拒绝,更变本加厉,刻意将下巴压枕在她一边肩头上,一手横霸住她的腰肢,一手开始上上下下挑逗她。 “别……”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襟里抚弄,粗糙生茧的拇指刷过她的敏感之处,让她语不成调,不由自主的将所有的话语全化成一记拔尖的细吟。 “小声些……”他示意她,“将安儿吵醒可就不好了……”虽然安儿在里头房内床上睡得香熟,但这可能性不可说是没有! “嘘嘘嘘……唔嗯……”唇舌相互吞食的激烈程度,交欢犹如交战。 在小小的斗室中,春色带着安静的动作,温润的情意,狂烈的男欢交缠婉转的女爱,一波又一波焚烧…… “你在漆行做学徒有多久了呢?阿骏。”温存过后,水儿软绵绵地差点从他的双腿上倒栽下来,幸而他眼明手快,及时抡抱起她,忍不住再重重的吻她一记,才轻悄无声的步入内室。 将她放上床的一侧, 自己再躺到另一侧,夫妻俩便以环绕的姿态,保护着睡在正中央的安儿两旁。 大掌和小手不约而同同时伸出,覆盖在安儿小小的身上。 黑暗中,夫妻俩同时交换会心的一笑。 “五年了吧?”他因为水儿的一句询问而微眯起眼,回忆答道:“没错,五年多前,在过新年的时候,我带着阿淦找上陈记漆行,那时我们可是除了一身衣服外,什么都没有。时间过得还真快呀……” 他可以感觉水儿的双眸正好奇地灿烂着。“那……以前你和阿淦在哪做事?” 他不说话了。 “阿骏?” 不想回答,真的,“我……以前在军队里。”他觉得喉咙收得好紧,缩得几乎发不出声,也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匆匆带过,不想多谈。 但水儿却像是浑然不觉。“军队吗?嗯……” “怎么了?” “没什么。我本来就在想你和阿淦的手茧十分特殊,关节有力,但指尖却蓄有柔软的力道……”她顿了一下,“据我的了解,那是剑术武技最上等者才有的特色。”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他惊异地脱口便问。 可这回就换人沉默了,久久,水儿再度开口时亦含糊其词。“嗯……以前偶尔得知……那没什么……”比阿骏的话更为草草带过。 看来夫妻俩各自有着他们的秘密?!而且是在如此交心的生活中,亦不肯吐露的! 夫妻俩都沉默了,两人确实都不敢否认他们确实有着连亲人也不肯吐露的秘密。 忽地,两颗原本贴黏在一块儿的心微微地疏离了、淡淡地不确定了,他想着以往从没想过的问题,想知道水儿以前在中原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想起当初发现她似乎从未受过劳苦的体态,未曾长过劳动粗茧的柔荑,以及至今不曾变过的脱俗气质,在在都擦亮他始终只想逃避的闭眼,迫使他睁眼想问,水儿究竟是谁?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现在是阿骏的妻子呀!”水儿四两拨千斤,避重就轻的这么回答。一句得体得教他再也问不下去的答案,也深深地让他害怕起知道真正的答案来。 他害怕……水儿其实不过是个梦中人儿、天仙人儿,只要他一清醒、一个不留神,她便会因梦醒而不见了,重返回不知名的天上的某个角落去! 是呀、是呀、是呀……木偶戏里不是有出夫妻剧就这么演的吗?年轻农夫和天上飞下来的仙子成亲生下娃娃,过了几年后,仙子说了句情缘已尽,便翩然离去,只留下娃娃给农夫养育? 那年轻农夫不就是他自己,而那娃娃不就是安儿,那仙子不就是水儿吗?那现在戏是演到哪个桥段?他和水儿相遇、成亲、生子……现在不就是轮到她要走了吗?! 她要走了! 那怎么行?! 一连数天,他都快被自己心头中反反覆覆的质疑给弄得看见饭不想吃、看见床会失眠,脑袋空空地,其他什么都不能想的地步! 可笑不?明明两人已生活这么久,明明她已确实是他的人了,他还诚惶诚恐些什么? 可笑不?对他而言,却是一点都不可笑! 他发现自己有着多么极端的心态!如果水儿当真在有朝一日,如那剧中仙子般,也回到一个他再也看不见她的地方…… 他不要再想下去了! “老大呀!你做什么又患得患失起来?”阿淦忍不住问。 阿骏憋不住的将心里的疑问说给阿淦听。 “你说啥?想她的身分?想她是谁?呿~~管她以前是谁,她现在是你的妻不就够了?” 这回答出乎阿骏的意料之外,却又仿佛早在他的意料之内,因为再怎样,他也不过就是想得到一句保证而已。 “依我看,水儿至少有一点比你强。”阿淦今天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开口全都句句真言,禅得不得了。 “什么?”阿骏等着下文。 “定心。”阿淦用旁观者清的态度指点他。 “你管她从哪里来,她已经定了心在升龙村这里生活了;你管她从哪里来,她已经定了心给你生娃娃了;你管她从哪里来,她已经定了心要当你一辈子的妻。她或许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的女儿,她或许之前是过着穿金戴银的日子……但你有听她跟你抱怨过吗?我敢说没有吧?而且换个方向想……倘若她的身世有她不愿提起的苦衷……就好比我们一样……”阿淦做了个耸肩的动作。 “不就打算把以往的事当作没发生过,以前的身分当死去,日后就只有你和我,你一个阿骏、我一个阿淦吗?你瞧你瞧!你怎么到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呢!” 阿淦的话语犹如当头棒喝! 这些话,敲打在他的心版上,却也将阿骏敲醒了,他顿时明白了自己心中所在意的症结了。 【第六章】 这一天晚上,尽管近来工作量加重,他还是刻意提早收工回家。 尚未进门,便听见安儿宏亮的啼声,看见白肤的妻子正抱着娃娃哄着走动……而这一大一小,都是属于他的。 “你今天这么早回来?”水儿怔了一下问,语气中有的是毫不保留的淡柔喜悦,她已经好一阵子没和忙得早出晚归的丈夫好好打个照面,更不必说是说话吃饭了。 “中午剩了菜,我去热热。”水儿打算把娃娃背在后背,以便双手拿饭菜去公用的大灶处那里。 “如果我早知道你要回来,一定会重新再做两道菜。这些东西都是我中午吃剩的……” “没关系。”阿骏却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饭菜,平稳的道:“吃这些便够了。你吃了没?一起吃吧!” “哦~~”见阿骏都坐了下来,水儿便将安儿又从背上解下。“你先吃吧!我先哄安儿睡。” 第十二章 阿骏没有先行动箸,他等着,听见水儿在唱,“宝宝睡、宝宝睡,宝宝乖乖好好睡,睡醒就有糖儿吃……宝宝睡、宝宝睡……” 那是她以前负伤的晚上,他曾哼给她听的童谣小调。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现在换她唱给安儿听呢? 他在桌前静静坐着,心神却痴痴的听着,再回过神,水儿已经笑盈盈的坐在他到面帮他盛饭端碗。 他注视着她,这几天来,他终于感觉放松,心境平静下来。 “水儿。”他脱口而出。看她注视自己,他又突然觉得自己所准备的千言万语、长篇大论都没有用了,当她用那双清亮温柔如水的眸子看着他,似乎也在教他不必再说什么,他俩就这么静静坐着一起吃饭、一起过日子,真的不需再说些什么了! “我……等我这一阵子忙完后,我们一起把屋子翻新、加盖。”他蓦地这么说道。 阿淦说得对……不提,不再提过去。 他不提,她不提,那些过去就是“过去”了,不见了。他们将来会一起把屋子翻新,再在翻新的屋内一起吃饭、说话、过日子,这样不就很好吗? “好。”不知是不是听懂他话中的含义,水儿笑了,笑得阿骏忘了吃饭,直想将她用力抱在怀中温存,其他什么都不愿去想。 其实阿骏和阿淦的“不愿去想”,完全是以为掩耳、闭眼就可不闻也不问的鸵鸟心态! 好吧!秘密依旧是秘密,但就摆到一边去吧! 日子照常继续过。 但人算哪比得上天掐指!城东凤池拾起红瓦顶的小水榭,挂起垂水竹帘。 “今晚要开演木偶剧啦!”这句风声放得全城的人都情绪沸腾起来。 皇宫专属的水上木偶剧三年只公开表演一回,一回三天,小老百姓可捧场得很,一日三场是场场人潮爆满。 “人这么多呀!”还没走近凤池入口,阿骏等一干人全都傻眼,那哪叫什么人山人海呢?根本就是一片、一堆、一波波全都是头,黑压压成一片。 “啧!这下就糟了。”看看年过半百的陈伯,再看看已挺着肚子的阿莲……阿淦这下可伤脑筋了。 “难不成就这样算了?”阿骏也是看着抱着安儿的水儿,实在不太愿意就此放弃,这可是水儿主动提出要求要来瞧瞧这场热闹,他怎能不答应?现在又怎能让水儿失望! “硬挤进去试试看?”阿骏最后如是说道。“阿淦!” 阿淦立即会意。 两个男人立即一左一右,默契十足地护在其余老弱妇孺两旁,一路喊借过,一路施展千斤顶的推挡伎俩,巧妙地拨开层层人潮,终于找到一个能观赏到舞台的绝佳之处。 “现在要上演什么戏码?” “舞凤凰、湖神索剑、仙女下凡……啊~~嘘……要敲锣开场啦!” 这端人潮骚动才刚平息,那端便在“锵”的响亮声中揭开序幕。 戏台左方的乐团开始配上奏乐,现场闹烘烘地热闹起来,人人莫不屏息,全神贯注的欣赏一个接一个的节目。 水儿似乎被那些带有滑稽木偶的戏码感到兴致高昂,愈看愈入神,口中更不时为了剧情的起承转合,高潮迭起而叨叨的喃念不已。 “阿骏,你看你看,那女主角好可爱喔!居然用舞蹈来愚弄男主角哩!” 或是,“啊……这首歌好好听,阿骏,那木偶师待会儿会不会再唱一回呢?” 不然就是,“太可恶了!这男的怎么这么坏!如果我是那个珍珍,才不会那般轻易便饶恕那个负心汉!真是……” 阿骏已经特地接手抱过安儿,好让水儿专心看戏。呵!只见这孩儿也同他娘亲一样眼儿晶亮亮的,不吵也不闹地乖乖看戏。 长达近一个半时辰的演出后,今回的水上木偶剧表演告一段落,小老百姓各个才带着心满意足、神采飞扬的笑容离去。 表演场外一时人声鼎沸,每个人都意犹未尽地在讨论方才木偶戏的演出,他们一行人施施然在归途上走着。水儿以罕见的活泼姿态,一边走着一边兴奋地笑着说着,每个人都连带地感染上她的好心情。 “水儿,难道中原没有这种木偶剧?”阿莲同她聊天,顺口一问,见她摇头后又忍不住再问:“那,中原在庆宴里都表演些什么?” 一下子,水儿的兴奋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抹极轻极淡的忧伤,可很快又用一记强笑掩盖过去。 “中原没有像木偶剧这般生动有趣的表演,不过,如果真有什么庆典寿宴的时候,会要舞伶出来表演,她们都会穿上轻纱软绸的衣裳,乐师会用琴、笙、瑟、筝等奏出美妙的曲目,奴婢在天气热的时候必须在一旁执扇或焚檀香,桌上会摆有白玉瓜及葡萄酿制的美酒……”水儿蓦地停步低头,双手紧握成拳。 “水儿?”他立即从旁靠近她的身侧,将熟睡的安儿单臂抱紧偎在自己的胸膛上,另一边腾空出来的手臂紧紧牵住她的小手,暖暖的一握。他不擅长口头上的安慰,可这一握,却很温柔且坚定地流露出他对她沉着、朴实且坚稳的情感。 我或许不能给你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水儿,但我敢发誓,我和你共吃每一口饭,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俄顷,水儿似乎已能自制,也能对众人露出安之若素的表情。 是这样的吗?水儿,你能无声也无息地感受到我的心思吗?真的,我可以这么想吗?阿骏自顾自的想得开心,却不知道自己那忠厚的大脸上露出的表情有多噱。 直到阿淦一声戏谑地喊着,“该走啰!老大。” 他才倏然回神,红着脸皮看着其他等着他的人,不懂他们为何脸上都挂着饶富兴味的笑意。 “走了走了。”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感受窘透了! 阿骏一手抱着安儿,一手拉着水儿健步如飞,啊~~如果他当真飞得起来就行了! “哈哈哈!”这是阿淦追在后头的笑声。 “阿骏这小子该不会是在害臊吧?”陈伯自认没有老眼昏花。 对!他就是“在害臊”! 一日之计在于晨。 送阿骏出门上工后,背起喂饱的安儿,水儿提着满篓的脏衣物,走到河洲加入其他妇女洗衣的行列。 女人的舌头总是长了那么一点点,东家有什么长、西家有什么短,什么事儿都能拿来讲上一讲。 “阿朱他娘,你这身衣服布料可真好看,在哪买的?” “大宝婶,今儿我要顾家没法出门,你到城里去时可不可以顺便帮我买点东西……” “说起我家死鬼,那张嘴巴挑得紧,昨儿的烹鱼不过没洒上分量足够的柠檬汁,就胆敢给老娘嫌个没完没了,哼哼哼……啐他一口还算便宜了!” “早安,水儿。”阿莲笑着跟她挥手打招呼,并忙着将身旁挪个空位给她,让她一起加入八卦圈儿里。 “我说水儿,安儿也半岁有了吧?”刚刚结束前一摊话题,大宝婶便探头探脑过来,逗着被背在背上,手脚不安分挥舞的小孩儿。 “是呀!”掐指算算,原来安儿也有这么大了,原来她做人娘亲也有这么久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她不禁感叹起来。 “半岁了,你可以把他放下来,让他爬爬动动,和小孩子们玩去,这样要学走路也才快些。” “是这样吗?”关于婆婆妈妈经,她目前还在学习当中,对各位“前辈”的指教算是受教了。 “是呗!别成天背着,会累酸、累痛自己的肩膀哩!喂~~小桃过来,帮水儿姨姨带孩子。”另一个热心的妇女对着在一旁玩耍的孩童们吆喝招手。 水儿心底委实还有些不放心,但看见安儿被小女孩抱去孩童聚集处玩耍开心的模样,才真正安心下来。 一群妇女便一边洗衣,一边分神的注意着孩子,一边还很神乎其技地又开始闲话家常。 许是安儿是孩童中最幼小的一个吧!她们的话题吱吱喳喳的,净拿他当作话题主角。 “水儿哟~~安儿五官长得可和你像着哩!” “那脸倒神似他爹亲。” “说到阿骏……”一个青衫妇女像是想起一件事。“前几日我家男人到邻城办事,看朝廷那贴出公告,说是皇上在找人,找那个什么已经辞官不做而隐居的锦龙将军哩!” “这干阿骏什么事?”其他人奇道,水儿亦有同感。 “我家男人说公告上的画像可真不得了,什么器宇轩昂、意态风发……可仔细一瞧,长得倒和阿骏有些神似哩!”这才是重点。 “和阿骏长得像?!”众人不约而同地齐齐瞠目,然后噗哧大笑。“那怎么可能!” “就是呀!” “谁是锦龙将军?”唯有水儿摸不着头绪,问着仿佛听见天大笑话的众人。 是阿莲告诉她答案,“锦龙将军可是我们南越国里的大英雄。他呀年少有为、骁勇善战,好几年前,中原的皇帝一直想打过来侵占我们的土地,都亏得锦龙将军次次斥敌而退,否则,南越人民哪能如今安居乐业?” 第十三章 “就是就是!”原先的青衫妇女更加进一步赞美,“他可神着哩!传说只要他往战场上跨步一站……哗哈!那天就变了、地就摇了,敌人各个就会丢下武器倒地身亡了!” “就是就是呀!”更多张的唇舌加入这场赞礼。 “我还听说他身长九尺,长得便如天神下凡。” “那有什么!他身旁不是跟随着一名忠心副将吗?那听说是他做天神时的座骑瑞兽哩!” “还有还有啊……” 在差一点给一堆有关锦龙将军的丰功伟业、歌功颂德给淹没前,水儿又问出自己想问的事,“既然他这么伟大,这么……神奇,为什么现在又要辞官隐居呢?” 而且,朝廷如今为何又要急着找这位将军? 军人就是专门打仗的,还是眼前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吗?水儿没将疑虑问出口,免得引起恐慌。 “对呀!那锦龙将军为什么要辞官隐居呀?” “呿~~我知道不就好了,早去好好瞧个一眼,看看他长得有多风光。” “就是就是。” “不过我倒是听过个兵讲过……唉~~就他到我家酒馆喝酒时说过,说那锦龙将军本人其实挺不爱带兵打仗的。” “真的假的?” “你一定是在骗人吧?锦龙将军断不可能这么说……” 水儿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禁咂舌……现在话题是转到什么风向去了?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端。 “锦龙将军”这人的名号像是有传染病似的,才没几日,原本听说是贴在邻城的朝廷寻人公告,也贴到升龙城里来了,而且只要是村里的人见过的,没有一个不是这么说的…… “锦龙将军和阿骏长得可真像呀!” “锦龙将军?我可没那么伟大。”水儿看阿骏对别人半开玩笑、半刺探的问句都是这么挥挥手,笑笑地应一句回去。 但她心思细致,总会看见一丝阴霾不悦地浮在阿骏那双浓眉上头。 他是为了什么而感到阴霾不悦的?是因为不耐别人的刺探询问,或是被说中才不高兴的? 她被自己突兀且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阿骏? 锦龙将军? 那张老实头大脸? 长得如天神下凡? 她默默的看着一踏入家门便兴匆匆、急呼呼找安儿逗弄的男人…… 她把脑袋大大的摇了几下,告诉自己应是自己想太多了,即便他告诉过她他是在军队待过的,但阿骏身上别说看得出任何……嗯~~杀人如麻、残忍血腥的气息,连一丝教人畏惧恐怖的迹象都没。 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 但水儿却也发现他所流露出来的阴霾不悦不仅仅是愈来愈明显,而且有着渐渐转浓的倾向。 然后,有一天半夜她发现枕畔无人而清醒时,他正半侧着裸身昂立在窗前,皎洁的月光分外明亮,映照在他脸上的线条看来……竟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冷硬残忍! 那一幕,她不禁屏息,微悚地感觉自己像是撞破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真的…… 真的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现在,“锦龙将军和阿骏长得可真像呀!”这事儿如雪球般愈滚愈大颗,水儿不论走到哪,便可听见这么一句,也不知为何讨厌起来,趁着进城和阿莲买东西,水儿也顺便找着那张寻找锦龙将军的公告瞧瞧。 她盯着眼前那张绘有人物的公告……这已是贴遍大街小巷的事物,当没看见都不行! 那张公告的脸庞确实画得……咳~~够仔细! 鼻下领上的胡子粗粗黑黑,遮去他一些五官的线条;而乱发浓眉之下的双眼……尽管不过是张纸画……却教人能真实的感受到他那眼神的空洞、邪恶、残忍、嗜血。 是的……水儿吞了吞口水,这样的一张脸确实能教人联想其在战场上的杀戮,拿着刀剑斩人脑袋如切瓜的光景…… 水儿盯着这画像上的脸,再试着跟浮现在脑海里的那张大脸配合起来,无奈怎么配都无法合上去,或许脸的大致轮廓能吻合,可那表情……不行!那哪有可能和阿骏搭得上边? “呀呀~~”盘在脑杓上的发髻在她一个恍神间,被一只小手儿扯动,阿骏送的柄梳应声落地,安儿的小手可厉害着呢! “安儿,不乖喔!”她假意嗔斥背在背上的儿子,心下却为他近来益发的活泼好动感到高兴不已。 那些大娘、大婶说得果然不错,安儿自从和年纪较大的孩童们玩在一起后,果然像开了窍般,动作举止愈来愈灵活迅速,周遭人都笑着预测安儿说不定未满周岁便会站起来举步了。 “唔……”手中提着重物,身上也背着娃儿,她着实不便倾身弯腰。 “这位大娘,这是你的吗?”哪知有个善心人士动作更快,先行拾起并平举到她眼前。 “多谢。”她挺起背脊,望入一张斯文含笑的贵公子面孔。 而才刚一打照面,那贵公子的心中就“咦”地发出一声,像是诧异不已……她好生面熟呀! “请问大娘,我们以前见过吗?”贵公子盯着眼前南越难得一见的白肤少妇……她的粗布衣着平实无奇,怕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便是这不慎掉落的柄梳,可她本身又有股形容不出的脱俗气质,教人无法等闲视之。 “公子是富贵中人?小小民妇怎有荣幸?”水儿有礼地将一只手儿伸前。“多谢公子的一臂之力,请将小妇人的东西还我。” 贵公子似乎也觉得不太可能认识眼前少妇,便将柄梳递出。“这柄梳做得真好,请问大娘是在哪家漆行买的?”不认识归不认识,但贵公子那针对水儿的熟悉感依旧,心忖着想与她多相处一会儿,情急之下便就拿柄梳当作话题与她攀谈。 “这是我的夫婿亲手做的,别的地方是买不到的。”水儿才答完,便听见不远处人潮里有声音在喊她。 是阿莲。水儿松了一口气,对眼前的贵公子有礼地一揖,便往阿莲的方向走去。 她并不知道,那贵公子注视她的背影好一阵子,直到自己同伴也走来喊人,才放弃苦思般摇头晃脑离去。 【第七章】 “别理我!” 水儿错愕地看着被阿淦等几个男人扛送回来的阿骏,他的脸色潮红,显然是喝醉了,而以他嘴巴里不住冒出的嗝声来听,铁定喝了不少。 “他怎么了?”近来愈来愈晚回来也就罢了,现在更糟,竟喝得这么醉回来! 水儿急忙接手,请这几个男人把他扶到桌边坐下。 他粗鲁地发出低沉辱骂声,然后庞大的身躯便往小得可怜的桌面一倒,趴着 发出呼噜噜的鼾声。 水儿很快将质疑的眼神睨向阿淦,后者在她那不可侵犯般的“威严”表情下,抓头搔耳地呐呐说:“这个……阿骏最近是有件烦心的事,一直想跟你说,但又不敢……今儿个就猛灌酒,直嚷嚷着说喝了酒才敢鼓起勇气来找你……” 阿淦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往那团趴倒的庞然大物戳戳指头,“可他现下却睡着了!” 是呀,每个人都以颇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阿骏,包括水儿在内,这下子人都睡死了,打鼾都来不及,哪还可能说什么话来着? 内室里传来安儿的啼哭声,水儿赶忙放下这边,跑去顾及那边;不多时,因为放心不下阿骏,只得抱着仍在啼哭的儿子又走了出来。 阿淦看出她为难之处。“大嫂不妨把安儿交给我回家,让阿莲带一晚上吧!这样你也好照顾老大。” “那就麻烦你们了。”一听阿淦说得有道理,正中她下怀,水儿立即再三道谢。 她将阿淦等人送走后,匆匆捧了一盆清水,打湿布巾,试着挪动阿骏那笨重的身躯。 “阿骏、阿骏,来,快醒醒,我帮你擦擦脸,让你舒服些好吗?乖喔!”咦?她怎么这般哄他呢?又不是安儿说。 想着,水儿却又微微地哑然失笑。 瞧!阿骏那不肯被吵扰而皱眉的神态,和安儿可真是神似,这一大一小的男人,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呀! 哄呀哄、骗啊骗,水儿使出吃奶之力辛苦地半扶半拖着男人庞大的身体,虽然从桌旁到内室床边距离只有短短的,但在她此刻感觉却是好长好长…… 男人的体位是这么沉、这么重,可是却又这么教人觉得安心,水儿想着,同时好不容易走到床边,手臂一松,让他倒在床上,发出响亮沉重的声响。 “唔……”阿骏连眼睛都还睁不开,便兀自又转个身侧姿睡去。 水儿以布巾拭过他的脸、颈、手臂,甚至脱下他的鞋子,帮他擦拭双脚。 这个夜晚仍如往常般闷热,她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布巾每拭完一遍,就重新放回清水中洗涤、打湿,再回头为阿骏擦拭。 水儿浑然不觉自己的嘴角正带着柔软甜蜜的笑意,动作谨慎、专注而怜惜。 原来在情意上,不只是男人会怜惜、宠爱女人;女人何尝不是这样呢? 第十四章 结束了为阿骏擦拭的工作,她也鞋儿一脱地上床,侧躺着和他面对着面。蓦地,她发现他的眼睫正微微抖颤着……咦?莫非他是清醒的?嗯…… 水儿很难相信他会有这种……恶意的举止,但事实就摆在面前…… 他骗了她! 小嘴先是微微不悦的嘟起,但转念一想又转为忍俊不禁的偷笑,她看着那对紧闭的眼睫抖颤的速度愈来愈快,好似蝴蝶在扑翅,嘿~~她敢说他一定也是想睁眼了,可又猜想她在面前,而不敢不打自招吧? 这下可有趣了! 唔哼哼……她将小脸慢慢逼贴上去……也许他本来只是薄醺,在她为他拭手脚的时候清醒,又不敢讲;还是其实他根本就是千杯不醉?咦?不对,那不就是说连阿淦也是串通好的? 心中闪过千百个猜臆,水儿顽兴一起,小手伸前往他鼻子整个一捏,捏扁扁就没空气进去了,哈!不能呼吸了吧?看他会不会醒来? 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一刻钟半过去了…… 水儿放弃默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他看起好得很,脸色正常得很,咦?该不会这样就一个呼吸不过来! 急忙放开他的鼻子,将他推翻成仰躺后把耳朵贴附他的心跳部位,听见怦怦怦的声响后才宽心地舒口气。 可恶! “啪!”随着安下心来,是她突然恨恨的往他胸膛拍上一巴掌泄恨! 她拍下去的同时又马上兴起心疼后悔,重新将小手盖上才拍打的部位摸摸、揉揉、搓搓。 “乖哟~~不疼不哭哟!”还下意识这般脱口而出。 “噗!”被安抚的“受害者”在挨打挨疼时可以闷声不吭的,可水儿那种可爱的安抚口吻却让他“破功”啦! “啊~~我就知道你是醒的!”水儿叫了起来,往他身上扑去抡拳,但软绵绵的小手哪能打得过一堵硬实若石的胸膛,没打几下,水儿的手便被他握住收紧。 “别这样了,好了好了。”也看不出是真醉或假醉,面色潮红的阿骏抱着她将身子骨碌一翻,俯身在上压着她,然后又静了下来。 静默。 “阿骏?”不会吧?他又睡了吗?“你……阿淦说你有事,有话要告诉我,不是吗?” 还是静默。 水儿等不到他的反应,只能兀自继续说下去,“我上次进城去,有看见那张‘锦龙将军’的寻人公告了。” 身上压力倏然一轻,他正以手臂支起手臂,好用一双清醒且凌锐的眼睛俯看着她! 这反应未免太明显了! 她顿时几乎不敢呼吸,不敢再开口相询。“那……是你吗?”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是你吗,阿骏?” 他不说话,只是倏地俯身低头,想去吻她的唇。 她简直不敢相信阿骏会有这种逃避的行为,“等一下……”她倏地别过螓首,总觉得如果此时接受他的亲吻的话,便就什么都别想问得出来。 但阿骏可不接受她的拒绝,他硬是吻了她的唇,强行将舌头滑入她的嘴内搅动,倾注情欲,不管她接不接受,就是要她全盘接受。 在他从所未有的霸道下,她的衣衫尽褪,一对饱满挺秀的双峰被赤烫的唇舌品尝。 在这种来势汹汹的亲昵侵占下,她软化了、她柔弱了,只因为身上的这个男人是他,是阿骏,别的男人都不是阿骏,别的男人她会拚死反抗。 看着愈发激 情急切的他,水儿体内终于也被唤出相同的热浪,不再拒绝,停止一切的反抗动作,任由他带领席卷。 但她错了,他自顾自的进行自己想做的一切,简洁有力的动作让她惊讶,赤裸发烫的相贴躯体让她羞涩,即使他们已做了两年半载的夫妻,爱抚亲吻的调戏让她动情,即使她在融化成一团的迷醉中,却还是冒出一丝清醒思考着。 阿骏他的热情好迫切,好……忧伤。 这种说法或许有些奇怪,但“呀啊!”他已凶悍地挺入她的体内。 水儿拱起腰臂,湿润不够的紧 窒花瓣被迫延展到极限之外似的,他的强行闯关让她呜咽,但才发出一声便被他张大的嘴覆上吞噬。 庞大的身躯微微一撤后,又深深的一推。 他的双眼就那样,一直盯着她不放。 唔!水儿咬牙忍耐着他的需索,双腿无力软弱勾挂在他的腰上,感觉他臀肌的绷紧…… 需索似乎没有尽头,热辣的、性感的动作让她开始想逃,却连抬臂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任他的手掌捧住她的双颊,手腕想环上他的背部而中途变卦,只能十指软弱地搁上他的大掌,更加疲累的双腿也慢慢从他腰上松开…… 他倏然静止动作,似是不满意她中途的“败阵”,男性躯体短暂地撤退,在水儿痉挛似的发出呜咽啜泣时,以唇舌和指尖,一寸寸爱抚她的身子,顺着她光滑的白肤和起伏温婉的曲线……最后,他竟将黑色的头颅埋入她的双腿间。 呀啊!“住、住手!”这是多羞的事儿呀!水儿浑身战栗地要推开他……或想将他往自己压贴得更紧?是要叫他“住手”?或是“住口”才对吧? 水儿不知道,她昏乱得不知道……也仿佛是沉醉得不知道…… 如果阿骏是想以亲密行为来逃避她本来会有的追问的手段,那么,水儿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不断累积、沉淀的挑逗,迅速转化成她本身的渴求,矜持羞耻再也顾不得…… “骏……求求你……阿骏……”破碎的嘤咛不过须臾,腿间的压力便倏然一松,庞大的躯体重新覆回她身上…… 接下来几个晚上都是如此! 他会醉醺醺地被人扶回来。水儿也只好无奈地先打点,照顾他,然后就被“偷袭”了,很是“凄惨”地一路被“压”到鱼肚泛白,再张开眼,他人就不见了。 这这这这……这哪还能谈什么话,告诉她什么事? 阿骏骗人,他骗人! “是呀!我也觉得我们家的阿淦怪怪的。”两个女人互串门子时,阿莲也是如是说道。 “虽然他没说什么,可我就是知道他怪怪的。阿淦最近晚上吃饭时一直拚命说着笑话,然后自己一直猛笑,以为在没人注意时露出很疲倦,像在回想什么事情的表情,不然就是在睡觉时……” 阿莲脸儿倏然飞红,这让水儿领悟到自己八成触及了别人夫妻俩的“私事”,小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如果阿淦近来举止形似阿骏的话,水儿不必想也知道,别人夫妻俩在睡觉时发生了什么“私事”。 轻咳一声,水儿试着转移话题,“你今天身子还舒服吧?里头的有没有踢你?”她将小手覆上对方的圆腹,感觉被里头的小脚轻轻踹了一下。 “昨儿踢得才凶哩!”阿莲道:“产婆说我肚儿圆圆,准生男孩儿,可偏偏我又直觉这胎会是个女的。” “女的才好哇!以后可以给我家安儿当小媳妇。”水儿看着阿莲笑得开心的脸,很能明白那种即将身为娘亲的喜悦。 两个女人便这样暂忘了她们先前烦恼的话题,扯东扯西聊了起来。 黄昏很快地再度来临,水儿也做了心理准备,等着一个喝醉的阿骏回来。 只是,还没等到阿骏回来,一阵打着金色旗帜的车马,就率先轰隆轰隆驶入了升龙村。 朴实的村民看着这突然冒出来耀武扬威的阵仗,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开开的。 这队车马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停下来,玩耍的孩童早在大人的吆喝声中早早避开;原本在树下乘凉的老人家也赶紧被人带开,众人更是先一步站得远远的。 好奇归好奇,可也没人真个胆敢趋近。 为首的马车里下来一个穿着锦丝玉缎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威风神气无比,端正的五官上浮露出年轻气盛之色,是那种天生贵族的骄气。 年轻人一跳下马车后便大声叫道:“他住在这里吧?锦龙将军姜骏住在哪里?” 不知是什么原因,打从过了午后,他的心神就是定不下来。 心头这蠢蠢欲动的感觉是什么,他真的不明白,也不知如何处理,也许还在素来忠厚的大脸上露了些马脚,所以一天下来他整个人“清静”得很,也就是没人敢靠近他啦! “老大你呀!再不赶快把话跟大嫂吐一吐,还要这般坐立难安多久?”下了工,如同往常一样步行,准备出城门返回村里,阿淦走着走着,突地迸出这么一句。 “听你说得简单容易。”阿骏没好气地看了阿淦一眼。“要不,你怎么也什么都还没跟阿莲讲过?” 哼哼!这下换人缩头摸鼻子地不敢吭声啦! “很难开得了口的,不是吗?”阿骏看着一日将尽的灿亮晚霞,不禁叹息再三。 欣赏晚霞,说来是多么平凡的事儿,但若对以往身在军旅的他而言,却不啻是活生生噩梦的代名词! 一场豪华的光彩挥洒过后,便是永无尽头的黑夜,漫漫的,伸手不见五指,随时都有被敌人偷袭的危险……过往的黑夜对他而言,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就算是搬入升龙村后亦然。 第十五章 对黑夜有好的记忆开始的,却源发于水儿,他的厚唇勾起一抹淡不可闻的笑……这点,就连自己想来也觉得吃惊。 什么样的回忆呢?诸如第一次见到水儿,彻夜不眠照顾负伤高烧的她,虽然很累,如今想来却很甜;或者是她做好一桌饭菜,在灯烛光下等着他回来;他趁着晚上的空档教她如何说“(字字)喃”,而她也会交换着教他说汉语;她抱着安儿,神情恬宁给他喂奶;最后是她裸着一身白肤,张臂温婉地欢迎他的春色…… 轰隆隆!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 他知道自己近来对水儿所采取的逃避态度还当真不是一句“卑鄙”就能说得过去的,男人天生便有体力上的优势,即便是自己的妻子,也不该如此地“欺侮”她,虽然是“欺侮”得够尽兴啦……不不不!他怎么可以这么想…… 哎呀!怎么不可以这么想,反正到头来自己回去后还不就是要这么做?阿骏在心中把自己给骂得脸色发红。 “老大,你脸红起来可不输给姑娘家哩!”阿淦在一旁起哄。 尴尬着不想理会他,阿骏索性边走边打量四周,现在是晚市刚开张的时辰,许多摊子出来做生意。 他眼前蓦然一亮,快步走向酥甜饼摊,吩咐小贩打包两个起来。 “哟~~老大,我怎么不知道你爱吃这玩意儿?”阿淦也晃着脑袋走来。 “不是我,是给家里的。”将包好的饼揣入怀中,阿骏如是解释。“水儿和安儿都喜欢吃这家的酥甜饼。” 虽然得多掏出几个铜板付帐,但一想到“家里的”那一大一小会在看见甜食时为之一亮的神情,便会让他觉得花的钱非常值得。 “耶~~安儿还那么小,怎么吃饼?”阿淦吃了一惊,追问道。 “水儿会用凉茶将饼泡得软软的,一口口喂他。”阿骏浑然不觉自己的说话口吻便是个道地的好丈夫、好爹亲。 “我们走快些吧!免得饼凉掉了。” 一个箭步,两个该是体格庞大修长的大男人竟如两只轻巧的飞燕翩然出了城门,在一般行人还在眨眼之际就朝升龙村而去。 归心似箭哪!可不是。 只是,才抵达村首的两人,在看见一大群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军队人马时,愀然变了脸色。 阿骏、阿淦互看一眼,倏地分手各往自家方向奔去。 走到离自家尚有两百尺外的距离,他就被一列一字排开来的士兵给阻挡下来,“站住,报上名来。” 阿骏也不答声,不过手起手落。 “哇啊啊啊……”这一排士兵就手腕酸麻地放掉了枪呀剑的,各个呼疼不已。 阿骏泰若自然,坦荡荡地一路往前走去,而一路两旁就响起此起彼落,如同一辙的哀嚎声。 每走一步,阿骏脸上的表情便转变一分,一步一分,一步一分……等他在自家门前站定时,大脸上的忠厚表情早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决计想不到的阴、冷、狠、绝,肃杀之气仿佛一触即发! “慢!请留步……将军!”最末迅速迎上前来的是两名队长,武艺了得地准备一展身手,却在看清来人容貌时及时打住攻势,欣喜地叫道。 “将军,锦龙将军。”小屋的门扉也同时开敞,骄色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姜骏,好久不见了。” 阿骏的表情不变,那庞大粗壮的身躯昂藏地站在年轻人身旁,飒飒然地一点都不逊色,颇有顶天立地的气势。 “繁皇子。”他不卑不亢做揖行礼。“有失远迎,请恕罪。” “算了吧!你我之间还来这番客套做什么?”年轻皇子哼了一声。“姜骏,进来说话。”下巴傲慢的一努。 “是。”阿骏再次应道并跨步走入,两名队长则尽职地守在再度关起来的门前。 升龙村的村民等到阿骏走入屋内,或近或远,才敢走了出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原来,阿骏竟然是……” “这是真的吗?” “阿骏?锦龙将军?” “我不相信!那个老实头耶~~阿骏耶!” “不可能……真的吗?怎么会……” 一前一后走入屋内,沉默地关上门后,繁皇子陡然像变了个人似,兴奋地笑开了脸,“姜、大、哥哟!”他大叫着,模样活像是见到甜食的小娃儿,虎视眈眈的,还真个纵身扑了上来。 阿骏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哀哀叫着四脚朝天。 “不知繁皇子找小民有何贵干?还有,小民的妻儿呢?”方才才踏入门口便察觉水儿、安儿的不在,阿骏冷淡的口吻算是自制了,肯定和这不请自来的家伙有关,他敢发誓。 “我把姜夫人一块儿请去做客了……”对方一问话,繁皇子马上立正站好,哪有先前在人前高张的骄气傲焰?剩下唯唯诺诺。 “一块儿请去做客?”阿骏皱眉地抓他的语病。 “一块儿”的意思,是被“请去”的不只水儿?还有谁? 难道…… “站住!”就在此时,外头又响起和阿骏方才闯关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惨叫声,由远而近,然后是最末守住门口的两个队长的惊叫,“副将!” 然后,屋门被一脚大剌剌的踹开。 这回,来势汹汹的人在看见繁皇子时也是一怔;而繁皇子则摆出和方才面对阿骏时,完全不一样的讨厌嫌恶脸孔。 “啧!我就料到是谁这么粗莽,张淦,见到本皇子还不跪下?” 阿淦俊美的脸孔此时看来阴寒不已,和阿骏如同一辙,有得相拚。 “我的岳父在哪里?阿莲在哪里?” “你敢用这口吻对本皇子说话?来人,把他拖出去斩……” “别闹了。”阿骏陡然斥道,声音没有加大,但繁皇子却像见猫的鼠儿似消了气焰,就像应了那句“一物克一物”的道理。“你究竟把人带到哪去?” “哪敢带到什么地方去呀!”繁皇子乖乖回答。“不就请到升龙城里的皇室行宫吗?锦龙将军哪能住在这种破烂房子里!” “我已不是什么锦龙将军,是个叫做阿骏的小老百姓。”微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事情会是如此。“请皇子殿下别来骚扰小民安居乐业的生活。” “姜大哥,你堂堂一个锦龙将军怎么可以就这样……呃~~放弃?”繁皇子一点都不赞成地摇头。 “事实上,也是母后要我寻人的。”见自己解释似不被两人接受,靠山就急忙被搬了出来。 阿骏、阿淦一听,知道背后主使人是曾对两人有过恩惠的皇后娘娘,也只得先按下偌大的怒火。“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呀~~就出了些麻烦事,自是要急着找姜大哥来帮着解决嘛!”繁皇子也恁地怪脾气,对任何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贵族样,唯独面对阿骏就成了只摇尾巴的小狗。 “我说就是了……”见阿骏非但没因他的讨好样而显出和颜悦色,只好姗姗然把表情一正,说起正题来。 “你也知道的,姜大哥。大皇兄傣素来体弱多病,所以朝廷之内始终有反对立大皇兄为太子之声,其中又以二皇兄侏、黎贵妃那派人马企图最为明显……但黎族在宫内、朝廷里,甚至是兵权上都瓜分着相当地位,我们赵氏皇族也只能与他们平分秋色,压管不了黎家。 “而父皇近两年来龙体欠安,时时卧病在床,二皇兄的态度也日益猖獗……近来我们更得知黎族人马动作频频,母后十分担忧他们会叛乱,也开始暗中调兵遣将,自然要找个有力又亲信的人来带领我们的兵力……”两眼便直勾勾地看着那位“有力又亲信”的人,锦龙将军。 “宫变吗?倘若我说我真不愿蹚入这种勾心斗角的皇室争执呢?”阿骏也是一直到此时此刻,听见自己口中所道出的话,才发现自己在战场上所磨出来的冷性子,在必要时竟真能冷酷自私如斯!“对我们小老百姓而言,皇上是谁与卿何干。” “你……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繁皇子震惊地摇头。“姜大哥,你变了……” “不,我没变。”这才是真正的、阿骏的、只求普通平凡的想法,不是那只懂得矢忠效国、威风凛烈、锦龙大将军的想法。 以往他为国活了那么多年,够了、够了! “让我猜猜,因为侏太子、黎族人马即将生变,所以又要将我们再找回去?然后呢?等事情落幕再赶我们走?” 阿淦嘲讽地如是询问,问得繁皇子脸色尴尬地红一阵、白一阵、再青一阵。 “怎么可能……当年的事,相信父皇也知道自己做错了,母后也十分后悔自己助力有限……更是口口声声说待这回事情解决后,定要好好重新赏封赐给姜大哥……” “‘这回事情解决’?繁皇子,您的信心还真十足,敢这般夸口,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答允了?”阿淦酸薄的话又刺了过来,激得繁皇子又不顾形象、风度的要张口,却在阿骏一记不耐、到此结束的切断手势下乖乖噤声。 “够了,你们两个。”阿骏面无表情做总结。“阿淦,住口。繁皇子,请带我们去找我们的家人,否则一切免谈。” 第十六章 【第八章】 才踏入皇室行宫的大门,一股庞大的窒息感便排山倒海涌了过来。 或许许多人求其一生都住不起这么昂贵华美的住屋,更不必说这住屋背后所隐喻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啊…… 不自觉的,阿骏脸上一束肌肉紧紧揪了一下,无法放松。 “不过话说回来……姜大哥,”繁皇子仍跟在他身旁唠唠叨叨的,好似未察觉到他不好的心情……想来就算是察觉了,大概依然吧?“你怎么就这么随便娶了一个女人呢?貌色平凡,一张脸苍白似鬼,体态瘦弱,搞不好风一吹来便倒……啧!母后可说了,若事成之后便想将丝公主赐嫁予你,我们丝公主可是美貌尊贵无比,岂是一般平民女儿可媲?更何况我也听说,那女人其实是个奴隶对吧?不干不净之身……” “繁皇子,”终于有人受不了,阿骏说话的口吻是暴风前的宁静。“如果我说我有把握此刻出招,一记擒爪,从一数到五内便可将一个人的脖子扭得歪断,你是信还不信?” 信!繁皇子终于乖觉地闭嘴,还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再多走一步,便可以更快一步见到水儿了,心如是想着,他的脚步却迟迟地停了下来,只因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水儿。 抹一抹脸,净是冷汗。 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和身旁的阿淦一样努力装没事,却仍然又冷又臭吗?阿淦长得够俊美好看,又冷又臭的表情也就没难看到哪去,但自己呢? 阿骏可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随着自己心中所想,可是益发的……呃~~旁观者清的繁皇子不自觉又离了他远一些些。他是很崇拜、敬仰、爱慕他的姜大哥没错,但可不打算往老虎头上随便拔毛说。 “他们就在这里。”最后被引入一间厢房,果然就看见水儿等人,一打照面,全都惊喜交加的起立。 “阿、阿淦?!”阿莲率先跑来投入阿淦怀中,后者旋即松了一口气,安心地拥紧她,再看向也往自己走过来的老陈,合上逐渐湿润的双眼。 阿骏静静看着这一幕,仿佛要从其中寻找自己的勇气,才又静静望着也静静回望他的水儿。 她的脸色看起来好白,也许是受到繁皇子所带给她的一连串惊吓,她的双眼睁得好大。 他有种整个人似是被看得净透的错觉,她的表情如此安稳,他突然间不确定她是惊吓过头,或其实是已然预料的默然? “水儿……”终于,他的脚步挪动,一步又一步,站到她面前,而明明一步之遥,但为何他却觉得,此刻的她看起来与自己有着千百步之远? 他盯着她的嘴,等着听她开口…… 第一句话,如果是疏离生冷的尊称“锦龙将军”,那会不会是代表她在对他感到生气呢?她是有资格对他的欺瞒生气,可他该怎么办? “锦龙将军……”她的小嘴如是缓缓张启,“姜骏……”他的心沉下又被倏然挑起,“阿骏。” 咦?喉头梗着一口气,他凝住,不敢吞咽。 “阿骏。”水儿主动举步,将那一步之遥缩短为直接的贴合,她的脸上抹过羞色的同时,双臂大胆地抱住他,瘦小的手儿还勉力地在他背部拍了拍。“唉……管他的,你就是我的阿骏呵!” “水儿……”他亦激动地回拥她,忘我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直到在旁的繁皇子发出杀风景的重咳。 “嗯哼!姜大哥,现下人也见着了,你大可安心了吧?我们是不是该开始商议正事了。”繁皇子不悦地直拧眉,对眼前这对小夫妻相拥光景便是怎么瞧就怎么……讨厌讨厌讨厌啦! “嗯哼!我说繁皇子,此时夜都这么深了,再两三个时辰天便要亮了,你好不好等天亮了再来什么商议正事哇?”才舍不得现在就放开抱起来好软好舒服的老婆,阿淦悻悻然回了繁皇子这么一句。 “你可以不来呀!我和姜大哥商议正事便可以了。”繁皇子才懒得理阿淦,迳自对阿骏发话。“对吧!姜大哥?” 什么对不对?即便对方是尊贵的皇子,阿骏照样不给面子,“我累了,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也还不迟吧?相信繁皇子并非昏庸无理之人吧?” “姜大哥……”繁皇子气呼呼地,只得咬牙把头一点,不甘不愿让步。“好,今夜就请好好休息吧!” 说要休息,其实有哪个人真正睡得着?有哪双眼睛真正合得上? 舒服柔软的大床,两大一小在上头摊张手脚趴睡都绰绰有余,足以各霸一方为王,但在小屋的窄床上挤得惯了,夫妻俩照样将小安儿置在两人之间,同蜷在一个角落里。 强壮的爹亲和温柔的娘亲,不约而同以相等的慈爱,护顾着这条一日日萌芽的小生命。 小安儿好动,在白日里睡饱了而此刻清醒,眼儿黑白分明碌碌圆睁,嗯~~这边是硬硬的爹爹、那边是软软的娘娘,小安儿咯咯笑着并无师自通,仰躺着伸展小手小脚,这样就可以同时摸到硬硬和软软,爹爹和娘娘啦!多好。 “多好。”他满怀感激复感慨,突然开口,换来水儿不解的目光。“我是说,能够这样拥着你和安儿……那是以前的我从来没想过的事。至少应该是说,连作梦也不敢奢想的……” 她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我是个孤儿,从来都不晓得自己父母是谁。”他的声音极淡,好似是在诉说他人之事。“我拿得动刀枪时,便主动脱离庙口乞儿的行列,加入军队里当伙房的跑腿,然后就此一步步学着怎么当个兵、学刀剑、练戢斧……甚至还粗疏地识了些字……然后我和阿淦认识了,正值烽火平息,天下暂平的光景,所以……我们两人都不想再待在军队里,便离开了。” 水儿还是那么安静地听着,不管他想说多少,一副全都乐于接受的模样,反而更刺激他说得更多。 至于小安儿?他不懂爹爹发出的那些低沉声音是在说些什么,只是伴着那低沉,迳自合眼睡去。 水儿没有逼他讲,真的没有,只是那般安静地、温柔地,了解地看着他,他……似乎就什么都愿滔滔不绝说出来了。 但是,他真的能说吗?即便水儿是他一生亲密的枕边人了,他还是无法对她形容战场那一幕幕活地狱的炼景啊! ……在伙房里待到长大高壮后,他便直接给年长的士兵拉上战场,置在最前线……说得好听些是给机会立大功,出人头地,但其实便是拉去当人肉盾牌呀! ……当被他捅伤的敌人的第一道血柱洒得他满头满脸时,他真的呆了……只一眨眼,然后游魂地,不似自己地,开始重复一记又一记的刺、砍、捅、杀的动作,双眼随着那一遍遍反射性的动作开始变得赤红,耳边轰隆轰隆如雷响的,却都是人类凄嚎惨叫与兵器相交的铮然铿锵! ……然而,最后的最后,一切都还是要静止的,静止的刹那……他正将手中的矛穿透地上人体的胸口,望着自己已被鲜血染得艳红的双手,他呆住了! ……他,姜骏,在初回战场上存活了下来,也等于是“死”去了一回…… ……战场是人性最残绝的地方,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又能有多少的选择机会?既然自己不想死,那敌人便不能活,二者选一,恐怖又简单。 是的,就是这么恐怖又简单! ……很快的,他抓住了如何在刀起刀落时心神空白,如何在刀刃上舔到敌人的血味时面不改色,进攻和防卫的技巧亦迅速精进……那就像头野兽般地不停磨练着自己,也没错,只有最厉害的野兽,才有办法在战场上存活下来……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得到这一点。 ……阿淦说,他在杀人时模样狰狞可怕,是从平常那张老实头大脸绝瞧不出蛛丝马迹的……他也很想说,阿淦在拿起刀剑的模样,那张俊脸便宛如炼狱里的阎罗,不亚于他。 ……至于在战场以外的日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阿淦有多浸淫于取乐中,阿淦喜爱流连在军妓红帐处,自己则是爱喝得酩酊大醉,美酒碗碗不见底而绝不甘休。 ……极度的麻醉只求从亲身经历的杀伐血腥中解脱,岂料日子一久,非但解脱不了什么,反而对女色和美酒沉溺得更重,反覆反覆一再反覆,在在都和血腥的炼狱战场唱反调地来回折磨人的神志,然后有一天,他崩溃了! ……那时,锦龙将军挥兵由一个小村落做据点,和邻国军队展开拉锯战,但其中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该和部分军队撤入后方的村民,多数都来不及有所动作,便在两军对阵的首当其冲里丧生…… “放箭!”他的眼睛只专注盯着敌军大将的坐骑,大手挥出铁令。 咻咻咻咻咻!瞬时万箭齐发,一声声原本欲趁空档遁逃的村民发出惊恐的嚎叫…… 第十七章 他那原本上了战场便空白一片的视线,才猛然看见这一幕已无法挽救的错误……首当其冲,便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那瞬间,血肉模糊地让他发出悲不可遏、怒不可遏、恨不可遏……全都是针对着自己不可自遏的咆哮!!! ……那其实只是一场小小的突袭,却让他下定大大的决心,待到以战争获取的太平来临后,他死心辞官,惹得意欲留才的皇帝大大不悦,君臣发生口角,那场景凶到皇帝差点把论功赏赐扭变成忤上降罪的局面,幸好是皇后出来打圆场,并要他允诺若日后朝廷再有需要锦龙将军的时刻,他会再出去效命。 ……之后,他便寻着升龙村这里做落脚的地方,只用“阿骏”这个名字,过着如同小老百姓的寻常生活。直到繁皇子那么石破天惊地动员找上门来,要来讨恩叫他再效命…… 尽管是那么粗略的述说,但听着听着听着,水儿却还是潸然泪下……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这太残忍了,真的,残忍得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呀! 她想像着一个小小的,一脸憨傻的男孩,在第一次上战场时,会是怎般的惊悚呢? 那个男孩,要受过多少血腥的洗涤,才会一点一滴变成一个以战功闻名的大将军啊? 人们总说在沙场上扬名立万是多么值得光荣骄傲的事儿……但是,怎么就没人反过来想,那也会是多么残忍骇人的事儿?在战场上的常胜军,哪一个不是踩着一具具战死的尸体“爬”上来的? 她突然能理解阿骏的矛盾痛苦在哪里,他其实应该是一个多贴心、温和的人呀!但在战场上所磨出的心狠手辣,却又硬又强地和那份贴心温和相互抵触着,时时冲突着,两端极性亦如一场无法避免的角力。只是,角力的结局不管输赢,阿骏都已蒙受了伤害…… 水儿想到他几个时辰冲进来寻找自己时,那矛盾交织的、冷酷又温和、果断又彷徨的神态,心里为他感受的疼痛,又更加遽了。 能不能……她是不是能大着胆子这样想,她和安儿的存在,是他心头宁静的一项镇压,没了他们,阿骏又会变回那他自我痛恨无比的锦龙将军了? 这样来想着自己的重要性,会不会太不知羞呢? 微赧着双颊,她可希望不是,她不觉伸手要触上他的脸庞,却教他早一步执起手儿放至唇上摩挲。 “阿骏……”她喃喃着,不知不觉诉出自己的想法。 “不,你……你和安儿的重要性岂止这般?”阿骏轻柔地告诉她,“和阿淦在升龙村里住下,我的心确实不再煎熬噩梦连连,但我却是在遇见你后,才整个觉得有美梦可作……我是个粗人,说不来什么美丽的词藻,就只能告诉你,现在我绝对不敢想像没有你和安儿,我往后日子该怎么过了……” “阿骏……”这么简单却又这么美丽的词藻,水儿含着感动的泪水笑了,探身倾向这个“粗人”,温柔徐缓又挑逗地送上自己的唇瓣…… 事态已经骑虎难下,既然阿骏阿淦在升龙村中的隐藏处都被繁皇子这方人马找了出来,那侏太子自是也抓得到人。 事实上,阿骏、阿淦也很快就明白,将自己家眷留在这方皇家的势力范围里是两者利害取其轻的安全考量,也就这么大方地住下,当作是后镇之地。 “所以说,整个皇城内已人心惶惶,母后不久也会将病重的父皇和大皇兄一块隐避到别所秘密行宫里,而这里的人马也会退守到那里去……此外,中原皇帝所托派的密使早已来到,待会儿马上便来共商大计。” “中原皇帝插手做什么?”斟好一杯杯凉茶,水儿微扬低睫,覤着阿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冷峻脸孔,总算能相信,这是一张在战场上领导、指挥、决定生和死的主宰者脸孔。 “咳!”繁皇子对端了茶点进来的水儿斜睨一眼,猛咳一声。 不是他在说……“姜大哥,这里不好在外人面前说话……” 也是!水儿经繁皇子这么“提醒”,便薄脸皮地不愿再待在这房里,尽管自己好奇心有多强烈都一样。 她才欲启齿告退,哪知阿骏的声便先步冷冷响起。“她是我的妻子,这里没有外人。” 呀!水儿诧异地回身看他,虽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瞧不见正面,但坐在阿骏对座的繁皇子,那吃了酸露儿却又不敢吭气的表情可精采着哩! “对不起,小女子告退。”呵呵!那种阿骏在有意无意间替自己扳回一城的感觉真是畅快。 心满意足的水儿笑盈盈、脚步也盈盈地退出书房。 徐行在长廊上,看着在艳阳下怒放的花卉,亦在微微的风流中摇曳出慵懒的姿态,不知怎着,一颗芳心却在方才的欣喜愉悦里渐渐冷却。 恍惚着不知伫立了多久,直到男音低醇地在她身后响起,她才方又回神。 “什么?” “我说,别站在这里发怔,该吃饭了。”阿骏又露出和以往一般,不该说是形似以往的腼□笑容,不!不可能一样了,她静静地想着。 现在她无论怎么看阿骏的笑容,都不可能是单纯的腼□,就如同得知他过往的身分后,就不可能只把这个男人的身分只是看作“阿骏”;她的救命恩人、她的丈夫、安儿的爹亲、一个漆行学徒……如今一定会再加上“锦龙大将军”这个身分了。 不过那又如何,终归一句……他还是她的阿骏嘛! 入了屋内,看见桌上如这阵子摆了满席的丰美酒菜,她静静地入座拿起筷箸,扒了一口香甜的白饭,却在口中愈嚼愈没有滋味…… 奇怪,她的口感味觉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些酒菜……不是不美味,但却怎样都没有自己亲手所做的菜的那种满足感。 就连这身轻软丝绸衣料穿起来,竟也没以前那身布衣来得舒服……不为什么,只因为那身布衣是自己趁着家务事空暇时一针一线缝成的…… “怎么吃得这么少?”另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夹了一块烧肉在她碗里。“多吃一些。” “谢谢……”她为什么要有这种戒慎呢? 奇怪,她先前不就告诉过自己,认定他,不论他是阿骏也好,是锦龙将军也罢,这个男人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吗? 但在那只大手试探性伸过来,要抚上她的脸?水儿却如惊弓之鸟躲开。 两人沉默着看着那双悬在半空中的手,水儿是不知道自己脸上表情如何,但她清楚看见他的表情…… 那么一点点的迷惑后是一点点的领悟,那么一点点的难过后是一点点的…… 看开吗? 原本一张好像是要生气起来的脸孔瞬间又黯然下去,大脸上似要努力绽开忠厚的笑容,一如过往,但却完全失败,不成形的笑容比哭更难看。 水儿知道,却无法遏止自己在他手触及自己的那刹那的退缩表情,她竟是戒慎地想像他会……呃~~打她?太可笑了! 思绪尚未完全收回,却见他已闷不吭声地动身离席,便急忙过去抱住他的后背…… 一颗不安的心才又稍稍稳下。 “我以为你怕我……可是几日前你才又说……说……” 偌大强壮的肩背宛如老去般萎缩,那是个那么坚忍的男人呵!却为了自己几个简单的态度和动作那么难过伤心,自己之前那全然信任无惧的态度呢?它们藏到哪里去了?不!那没变的,只是,只是…… “我想我怕的不是你,阿骏。”水儿细细想着、慢慢讲着。“我怕的是你……我从没想过的身分吧?南越最传奇的大将军呢!好似天边般遥远的人物呀!我匹配得起吗?这几日来你讲着、我想着,想得太多而糊涂了,也怕你……”咬咬唇,好难开口呵! “你不会知道的,我怕你会嫌弃我不过是个女奴隶,届时会……会……” 阿骏似有所悟的替她回答,“会不要你?你该不会是这意思吧?” 她就是这意思!水儿感觉自己脸儿因这番无端揣测而热红,但又实在克制不了连日来益发过分的思绪,至今终于都一古脑儿爆发出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一声叹息,终于也反身过来抱她,他是怎么拿捏这拥抱的力道?如此坚定又温柔……如他这个人。“说老实话,这几日来,我才怕着你。” “我?”水儿诧异地瞠直了眼。 他怕她? 一介威风凛凛的锦龙大将军,会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是呀!我怕你会厌恶我……我不是好人,水儿……什么锦龙将军,那不啻是血腥换来的恶名,而且我是好怕、好厌恶战场的,每一回的刀起刀落之下,都在盼着自己能就此死去,不再是杀人或被杀。就算是为国效忠也好,为求自己活命也罢,我已经无可避免背负太多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命,在战场荒夜里,噩梦连连,我总是听得见隐约的哭声……” 她看见他的眼神变得遥而远,空洞且不安。 是谁在哭呢? 是哪条死在我手中的鬼魂要向我索个公道,以命偿命呢? 第十八章 “我总是这么想着、这么怕着,上愈多回的战场,求死的欲 望便愈盛炽过求生……好几回,我甚至都故意将自己曝露在攻击之下……”他突地冷笑,“哪晓得居然会死不成呢……哪晓得呢……” 水儿不禁为他的抱怨言词战栗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全天下只有一个阿骏呢!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孩子气地将脑袋用力蹭在他胸上,娇憨模样成熟又稚气,像娃娃又像女人,惹出他淡淡的一笑,还是有那么些郁郁寡欢,看得水儿索性采取一个最有效简单的抚慰方法…… 吻他! 她不要再见到他那种迷了路,什么都不想、不要、不顾的表情,那使她也跟着绝望,亦至此终于体悟夫妻同心的情感。 夫与妻啊……本来便该如此。 单纯的抚慰很快便成了欢愉忘我的渴求,最深浓的情感方能引出如此醇厚的欲 望,强烈得令人脸红心跳,却又轻柔得令人感动垂泪。 这一夜,水儿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了一回又一回,双腕环着他汗湿的背脊,触着那偾起的肌肉,摸着那分明的躯体线条,为他纯粹的男性力量赞叹不已,为他结实的男性占有轻哦不断,她努力地配合着,用柔软的双腿紧挟他摆动的腰臀,却在一声闷哼中被他抬起举放在自己两边肩头上,脸上带着一种焚烧苦闷的表情凝视她,冲 刺突地凶猛起来,让她不得不发出尖叫……在他随即覆盖下来的嘴里……那是水儿在昏睡过去之前的最后意识…… 仿佛才合上眼,就马上被摇醒,张眼,她看见睡前才赤裸拥抱她的男人,现下却一身肃戎。 才准备绽在唇边的微笑当下一凝。“阿骏?”水儿倒抽冷气地看着他。 “醒来,穿上衣服,要走了。” 不啰唆,水儿连眼也没眨地匆匆穿衣,然后将安儿一把抱在怀里,自己又马上被他抡起来。 在他施展轻功开始飞驰时,她似可以在贴着他穿铠甲的胸口处,听见那和冷静表面截然不同的急遽心音。 很久很久以后,水儿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意欲谋反夺帝位,侏皇子不顾君臣父子,趁夜点精兵五万包围整座皇城,杀入皇帝寝宫……却不料繁皇子和皇后等人已将皇帝、大皇子先行送走。侏皇子在震怒之余大开杀戒,走避不及的宫人内侍无一幸免! 他们在升龙城行宫得知的最后消息,便是侏皇子意欲封锁王畿一带,找出皇帝“请”回去,找出皇太子就地格杀! 【第九章】 “快!”一古脑儿将水儿送入车厢里,她看见远方已是火光隐隐、人声似要一路沸腾而来。 “中原皇帝的使者,可以出发了!”几乎是同一时刻,阿莲和陈老伯亦被阿淦送上车。 连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好好的说,他们仅来得及互凝一眼……便是诀别。 马蹄声声翻飞,车轮随之呼噜噜滚动,被黑色纱幕遮窗,不知这行车马奔驰了多久,是由黑夜的尽头奔至天明的开端吗? 一路上的行进速度无比雷厉,且令水儿纳闷的,由升龙城里到外出了一道又一道重兵把守的关卡,竟也是稍作几句盘询的停顿便又放行,可以说是畅行无阻……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中原皇帝的使者……她记得阿骏如是的唤喊。 如此一来便就说得通了。两国交恶亦不斩来使,否则便会视为挑起战端……想来侏皇子在为搜索焦头烂额之际,也不想节外多生枝吧?否则,哪有如此轻易放行之理? 水儿料得不错,在进入城外郊野时,这支队伍才缓下前进速度,让她一直绷得紧紧的情绪松弛下去。 “是锦龙将军和张副将的夫人吗?”似曾相识的男音随着车门打开传入。“在下李玉城,是中原天朝的使者……是你?”客套随即一变为意外的惊喜。 是他?水儿亦诧然,那位在市集内有过一面之缘的贵公子? “原来你是锦龙将军的妻子?”李玉城喜出望外。 秘密护送南越皇室一行人离开边境,进入中国云南一带,这支队伍才筋疲力竭地松了口气。 “请两位夫人们暂且在此住下吧!地方虽简陋,但安全无虞。”李玉城解释。“至于南越的皇族等人,由于要和圣上共商要事,所以已直接护送入了京城晋见皇上。” “共商什么要事呢?”水儿冷哂一声,“总不是要支援南越多少兵力,事成之后又要南越臣服于中原,年贡多少献金吧?” 李玉城脸色一沉,“请两位夫人好好休息,我随后便会派待女过来。”摆明便是不欲多谈,或者是说不愿和女人家多谈,纵然他颇为欣赏水儿亦然。 水儿冷冷地注视他,那目光竟能在眨眼间产生如见皇尊的错觉,李玉城连吞数回口水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水、水儿,这是怎么了?”阿莲的轻喊转移她的注意力,“他们说……说什么阿淦是副将?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抱着偌大的便腹,阿莲慢慢就地蹲下去,一旁也是看得惊呆,陈伯和水儿是不约而同去扶她一把。 接下来连着好一阵日子,水儿为了照顾安胎的阿莲而忙着没再去逼问李玉城什么。 “呀……呀呀……”安儿爬行的速度愈来愈敏捷,所发出的单字音节也愈来愈多。 “唔唔……哩……唔……”她含笑倾听,并拿了只布球儿给他;安儿笑呵呵伸手去接,小嘴流口水地啃着它。 水儿满面怜爱伸手抚他,他却在一阵咿咿唔唔中发出几个异常清晰的字音,“阿嗒……嗒……爹……爹……” 在水儿不及从震惊里回神时,又一记,“娘!” 小小脸蛋开心仰高,看着另一张怔愣的大脸,“爹爹……娘……”然后手中的布球儿被放了开,在床铺上滚动,再两只掌儿撑在铺面上,当真个是使着吃奶之力…… “依嘿咻!”一声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水儿惊喘一声,诧喜又激动,“安儿!”纤臂往前伸,屏气凝神望着那小小孩儿迈步,尽管是一步摇又一步晃,但却已正式宣告安儿可是脱离了小小小孩儿时期啰! “好棒!安儿,好乖!”她激动地抱住那小小身躯,并不住用自己的侧颊去贴住他的脸儿磨蹭,忘我地回身便唤,“阿骏,快来看,安儿已经会走……”倏地笑容顿失。 空荡荡房间陡然偌大,空旷了起来。 空荡荡,除了她和小安儿,其他哪还有人呢? 阿骏…… “阿骏……安儿已经会走了呢……阿骏……”可他却无法亲眼目睹啊! 水儿蓦地感觉喉咙梗了好大一个硬块,很痛,但又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根除才不会疼…… 战争和沙场,那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呢?真个就只能在安全的后方等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娘……爹……爹爹?”安儿抓住她披肩的长发吃着玩,那憨然天真的模样,终于使水儿毅然而然地将唇一抿。 “咚咚咚咚!” 李玉城的房门被外头的人敲得又急又响。他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呵欠去应门。 “怎么了……姜夫人?”这意外的访客让他睡意全失,李玉城看着一肩背着只小包袱,双手环抱安儿的她,清醒却不解。 “带我回京城,我要面圣。”很冷静的说话,她命令道。 什么? “姜夫人,你说什么?”再问一次,李玉城还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带我回京城,我要面圣。”下巴微微一抬,再一次,她的气势果真万千,甚至比一个大男人更精采绝伦。 她,真的“只是”南越大将军的奴隶妻子,一个名叫水儿的女人吗? 愈近京城,李玉城的疑惑愈盛。 愈近京城,水儿外表迅速且点滴的强烈变化便愈教人屏息。 她那张本是平凡无奇的脸孔流露出又媚又艳,同时却又更显端庄雍容的气息,一身的布衣比金缕服更炫耀,好似圣上……李玉城赫然发现自己的想法,随即失笑。 圣上?他在想些什么? “您在想些什么呢?李大人?”水儿的声音很清楚,李玉城这才从略微的沉思中清醒。 如同算准了般,原本行驶间的马车停下,在皇宫禁城的朱漆大门前。 “李大人?”禁卫老队长率先认出了这辆插有外交使节旗帜的马车,迎了上前。“我以为您还在边境才是……这位是?”识人颇多的一双老眼微微眯起……这名少妇好生面熟啊! “这位是……呃~~南越来的贵宾,”这么说总没错吧?“她想要觐见圣上。” “是。”禁卫老队长放行,且送马车往宫苑大道更深处而去,才蓦地呀然一声。“她!她是……是……” 经过重重关卡,冗长的禀告与通知,李玉城都不确定圣上是否喜欢被如此突兀吵扰而大发雷霆,他微微的不安和水儿的镇定如常呈现如此的对比。 第十九章 “莫担忧,李大人。”水儿微侧脸颊,“一切都会否极泰来。”她也瞧见对方微微不信任的表情,其实自个儿不免仍有丝紧张。 “圣上驾到!”随着内侍的太监一记接一记的洪亮嗓音,李玉城一听见那接近的急促,不耐烦似的踅音便匆忙叩首着地。 “吾皇万岁、万万岁!”但他没有得到如惯常一句“平身”,更正确一点的说法,驾到的圣上……怎么会鸦雀无声呢? 冒着冒犯龙颜的险,李玉城偷偷抬头一瞧…… 咦?圣上竟是用一种不敢相信的……“惊艳”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水儿? “父皇,”水儿终于盈盈下跪叩首。“儿臣水儿参见父皇。” 中原的天下,因数位地方节度使的叛变而战乱,其祸害之严重,连皇室都不得不一度弃守京城皇苑而出走,直到有了骁勇善战的郭将军挺身而出,才算一举平定了天下。 但在那披星戴月的漏夜逃亡里,十七公主所乘坐的马车被一场夜袭给冲散,离了队伍,就此下落不明。 “……儿臣后来被奴隶贩子给带到南越去,幸而阿骏救了儿臣一命。” 圣上激动地红着眼眶,上下打量这个小女儿,忽地又疑道:“阿骏?阿骏是谁?” “南越的锦龙将军姜骏……他便是儿臣的良人。” 李玉城在一旁听得嘴巴愈张愈大,但没人注意到他,全部的人注目焦点都集中在同一处。 “你和他成亲了?”圣上果真大感意外。 “是,您也多了一名男孙,取名安儿。”水儿微微一笑,“父皇难道不为儿臣感到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圣上颔首。“你不在皇宫内,沦落在外的这段时间一定受了很多苦,瞧你穿着这么粗糙、丑陋又肮脏的衣服,真是不合乎公主的身分。来人,快带公主下去梳洗一番。” “不,我不想更衣。”水儿立即表达了意见。“父皇,这衣服是我针针缝成的,您瞧!”她骄傲的模样让圣上吃惊。 “你?自己做衣服?”他终于注意到女儿改变的细节,单单是一双手,便已由富贵的细致粗化成又茧又糙,看起来……很糟! “朕的水儿呀……你是受了多少苦呢?”圣上慈爱地执起女儿的手,一同在铺着金缎的座椅上落坐。 虽然这女儿貌不出色,但身上自有股沉谧温和的气质让他极为欣赏,常常找这女儿谈心聊事。 她有一双最适合倾听的耳朵,和一颗最能理解、体贴的心,能将最逆耳的大道理用最柔婉的方式说入他心…… 圣上隐约感叹着,如果不是自己当初的舍不得,年届十八岁且早该许人的水儿嫁出宫外,是否便可避免战火流离颠沛的劫数?甚至还沦落到那么遥远又野蛮的地方? 思及此,圣上心中怜惜更盛,忍不住道:“水儿,父皇愿给你最好的一切来弥补你呵!” 水儿立即抓住这句话,“那么,儿臣有个不求之请。” “说。” “请父皇尽全力调派兵力借援南越,帮忙平定这场叛乱,造福天下苍生。” “南越虽是个蛮夷之邦,但朕有好生之德,自会出手援助,只不过……” “只不过南越无法答应向您臣服在中原脚下,所以您迟迟无法再继续借援?”水儿问得不卑不亢,却又问得一针见血。 圣上皱起眉尖。“朕试着以德教感化蛮夷之邦,他们自然该恭敬臣服在朕的脚下……” “儿臣以为,如今不是忙着以德教感化之际,出兵解决南越的燃眉之急为首要之务,如此更能表达出您仁心德政的胸襟,如此一来,南越皇室将永远欠父皇一份恩情,还怕他们不臣服?” 阿骏,你的兵力够不够熬过这一时、这一刻?熬不熬得到我说服父皇? “儿臣以为,南越如今境况如同当年我朝地方节度使作乱之象,儿臣之夫虽有郭将军之勇,但兵力和敌阵委实差异过大,父皇若想弥补儿臣,便请帮帮您的臣婿吧!” “但是……” 圣上总在介怀“臣服”这一码子事,水儿看出来了,便以可有可无的态度轻点了一句,“父皇,以德教感化蛮夷之邦……这不是最好的第一步吗?” 然后,水儿含着恭谨的笑,表面镇静恒常,实则掌心发冷汗地看着再度陷入沉思的圣上。 苍天呵!□若长眼,求□开开恩吧…… 苍天呵……阿骏……骏…… “水儿……”圣上终于启唇,顺道挥手示意她退下,“你先下去休息,朕要好好想一想。” 不出半个时辰,金牌令下,圣上亲自点阅最勇猛的郭将军和最优秀的兵力,全速赶往南越。 即便是回到自己寝宫后,仍绷着神经等待的水儿,在得知消息的那刹那,终于滨堤似簌然泪下。 三日后,先行传回郭将军抵达边境与繁皇子等人会晤消息。 第四日,增强的兵力即刻挥军攻袭。 第七日,传回侏皇子不敌且开始节节败退的消息。 第十日,传回侏皇子开始进行背水一战之役。 第十二日…… 传回锦龙将军和他的副将张淦遭敌人不意侵袭,生命垂危、生死不明的消息…… “水儿……”圣上聆听完这则快骑之报,第一个反应便是看向女儿,担心轻唤。 “父皇……”面白如雪,水儿知道父皇在担心她,想勉强装出自我鼓舞的笑容,但唇角才扯开,眼前便顿地一黑。 “来人啊!快传御医过来!” 嘶吼、呐喊,兵刃交锋时冰冷声响,人体倒落地面的无声无息。 这就是沙场。 一换上铠甲戎袍,他不再是那个住在升龙村里的阿骏。 面无表情瞬凝着一颗落地人头,手下却已挟着唰唰风势砍、劈、削、刺、捅,锦龙将军有着以一人之势便可突破千百人重围的力量…… “喝!”最后一记解决一个敌兵,望着一片似永无止尽的血腥杀戮战场,有着眨眼的失神……失神在两张笑意盈盈、殷殷盼他回去的亲爱脸孔,他的水儿和小安儿呀…… “阿骏,左边!”阿淦急促的暴吼及时拉他回神,他倏然挥刀落剑又解决掉好几个家伙,可仍为这一时失神付出挂彩代价。 该死! 双瞳凌锐且布满血丝,夜半在军营中,简陋的烛光下,他和阿淦彼此帮忙相互包扎伤口,两个疲倦的男人都不想开口,默默的…… “阿莲啊……”最后是阿淦,认输似的叹气。“该死的,我居然在念着人,还是念着一个女人呢!这是什么道理啊这?” 是啊!这是什么道理啊? 阿骏以无语来表示和阿淦一样的同感身受。 水儿呵…… 漆黑的夜色才偶尔允许这一刻的思念,下一刻哨兵的紧急传报便由帐外传入他们的耳中。 “启禀将军,九十里外又燃起求救烽火!”由满脸的思渴瞬间整顿为厉鬼似肃杀,两人二话不说又冲入沙场…… 争先恐后吗?或许吧!唯有如此奋不顾身的投入,才能逼迫自己冷硬起来,不再魂牵梦萦于儿女情长…… 中原那边的皇帝……他知道繁皇子等人正为了借兵的难题忙得焦头烂额。 中原的皇帝借兵有着苛刻的条件……臣服,南越人怎肯?他们国力、财力或许富庶不过中原,但尊严仍是屹立着,南越的历史是由南越人自己来书写,断不假他国之手! 也因此借兵的协议一直无法成功…… 这下子,这一仗,态势本来便较薄弱的繁皇子一方打得格外艰苦,就算是巧妇,也有着无米可炊之难! 他很清楚自己过往的锦龙将军盛名固然有稳定军心之效,但兵力、囤粮着实禁受不住一日日削减却无递补,军医更早在日前便私下禀告药材的用尽…… 他们驻守在京城外并努力往里攻克,却仍未击破这座固若金汤。 侏皇子更是猖獗放出风声,“降我者,免于一死!带锦龙将军首级来归者,赏银千两!活捉锦龙将军来归者,赏金万两!” “呵呵呵……阿骏,原来你还颇有身价的嘛!”阿淦取笑道,算是苦中作乐。 呵呵呵……他还真是笑不出来。当初他散尽家产、辞官隐居时,可也还没“富贵”到这般地步的说。 侏皇子的猖獗风声果真制造出人心浮动的效果,繁皇子这方的军营中,某种蠢蠢欲动的不安气息…… “妈的!你怎么又挂彩了?”今日又是一整天没有结果的厮杀,搅得阿淦格外火大,也因此在发现他身上又多了两道得缝起来的伤口时,一边呼传军医,一边又回头咕哝。 他反常的脸色苍白,一语不发,让赶来的军医动作迅速地清理伤口、缝合,在挥手要军医退下后,才沉声道:“是自己人。” “什么?”阿淦先是一怔,有听没有懂,“什么叫自己人……自己人?” 蓦然领悟,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你……你是说,你的伤是我们这边的弟兄砍的?!”音量压得极细微。 他几不可见地将头一点,满脑子如塞入黄连般的苦涩滋味,沉重得让他几乎要尝不出来。 第二十章 那名拿矛刺杀过来的小兵,他在第一时间里完全没有戒备,因为对方穿着的是属于他麾下色彩的戎装,直到第二矛虎虎生风逼近,全身动作反射性挥舞而出,轻而易举斥回致命的危机,一招漂亮解决。 但是,他始终忘不了对方刺杀过来时的眼神……不顾一切、穷途末路般、恐惧之极的豁出去……那就是绝望。 绝望吗……他吐出一口气,仰望帐顶,一片混沌不清的黑影子。 绝望吗?他何时起竟也有这种婆婆妈妈的心境了? 以往那种枯骨葬沙场的“豪态”消失了,阿骏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死……他想平安地回到自己妻小身边,回升龙村继续那平凡又平淡的漆行学徒生活……对了,他答允要给水儿换盖一栋较大的屋子,如此才有足够的空间来养孩子……他想像着他们共同为孩子的事忙白了发;却又不时能互挽手儿相视一笑的悠久光景,心下又酸又甜了! 任凭想像千百,但,也要能留有一条命才能去实践! 所以他不想死,想好好保护自己离开沙场。 战者若是心有所惧,便无法勇悍! 这根本的道理他岂会不知?但是……但是…… 囤粮开始空仓了,人心再也无法单一地被安抚,锦龙将军的人头已悬赏至三万两,那种孤军独奋战的滋味在每一人心中悄悄栽下不祥的根苗。 “我们……也许该降服侏皇子吧?”细细小小声,有人开始这么耳语。 “是……是啊!傣皇子本就体弱多病,侏皇子也是皇室所出,或许由他来掌理南越……” “嘘嘘~~小声,不能说的,这是叛国的想法啊!” “怎么能算是叛国呢?” “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是啊!我也是,我……好想家呀……” “我也是。”一道沉声蓦地加入这群“三公六男”里,喝!每个人都差点当场屁滚尿流。 “将……将……将军……” 【第十章】 他木然地看着这群弟兄,每个人的表情或惊或惧,或者是一种被看破般的不在乎,他们的表情是否便是反射出自己的? 他盘腿坐下,其他人则“肃然起立”不敢逾矩地坐下,听他淡淡开口。“我听见你们刚刚的交谈,每一句。” 每一句! 那就表示他们的松动异心、犹豫不决,甚至可以说是叛变之心都听得一清二楚? 糟糕……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摸向脖子,努力不去想像自己人头点地的光景。 “你们怕死?”木然的脸加上缓缓扫视的目光,“想投降于侏皇子?” “请将军饶命!”噗咚噗咚!点膝落着跪满地,人人几乎面孔朝下要埋到土里去,不敢抬起。 “……会怕死,会想投降,是因为想家吗?”他自问也自答。“家,爹娘等着你回去,小男孩要找你玩骑马,小女孩会跟你撒娇,妻子对你微笑……谁不会想快快回到自己的家?” 好几张脸孔因这几句话而大大动容,其中一人甚至壮胆一问:“将军……您也想家吗?”其实更想问的是,您也想投降吗? 军心竟已松摇至此! “想,”他的目光不再扫视众人,而是投向遥远且黯黑夜空的某一点。“我也有家,有妻、有子,我同你们一样想家。” “那……”不会吧?锦龙将军这意思……不该也会是想要投降吧? “侏皇子为人如何?”他忽地改个方向问。 侏皇子为人如何?这问题问得众人又面面相觑。他…… “他意欲囚父弑手足,以达一统南越的野心。这样的人对降者会有怎般的处置?”声音愈问愈轻,却制造出极端的耐人寻味效果。 “我项上人头已开价到三万两……是的,连我都被诱惑了……但我若降了,你们认为我真的还有命享用三万两?或者当下便被侏皇子除去?” 这个嘛……咳咳! 这个嘛……但是……三万两,白花花,多诱人哪…… “如果值得,刀在这里。”他动手取下腰际佩戴的武器,“我人在这里。”随手伸指点点自己心口,安详地合目以待。 半晌…… 迟疑的,还果真有人往前跨一步,深吸一口气,弯腰拾起那把大刀。 “将军!”其余的人齐齐大吼,主动迅速挡在他的面前。 “将军,”哪知持刀者扑通一声跪地,双手恭谨盛奉并掉下眼泪,“小人惭愧,日昨还起了不好的念头……请将军制裁!” “起来吧!”他伸臂轻按对方肩头,虽然仍是一张木然脸孔、口气不冷不淡,保持持平,“我又岂有怪人之意?好兄弟。只是我们必得上下齐了一条心,不能让侏皇子有机可趁,否则,我们不就变成一盘散沙,怎么打得胜这一仗?” 啊~~ 一个好的将领不正该是如此?将心比心,坚定又仁慈,真正能和下属同甘共苦。 人人羞愧地反省……为什么先前只想到自身的恐惧和压力?如果他们的压力是十,那锦龙将军不就该是百是千?怎么还能起了那种卑鄙的歹念,想要杀了这个如此良好的领导者去投诚一个连至亲都欲除去的人?众人情绪又开始高张沸腾。 “将军,属下罪该万死,请赐罪吧!” “将军,我阿力绝对跟随在您身边啦!死也不离。” “将军,还有我啦!” “将军……”每个人都争先恐后表达忠诚。 每个大男人都眼睛泛出很可疑的热热红色,水气糊了每一双视线。 “将军!”天外飞来一笔,一骑快马,是前哨传令送消息的小兵,满脸慌张。“报!有人……有人……有人来犯!” “侏皇子的人马?”他一凛,凌厉地站起,一气呵成的动作又快又有力,虎虎生风得让众人斗志整个昂起来燃烧。 现下侏皇子的夜袭非但不教众人疲倦害怕,反而精神抖擞,恨不得当下就能决一死战哩! 来吧来吧!只来一批侏皇子的人马算什么,就算再来一批,来十批都不怕呵! 但出乎众人大大意料之外,全副武装出击,打照面的是个从未见过的炯目将军。咦?且慢,难道是…… “想必您就是锦龙将军吧?在下姓郭,是天朝圣上派来支援的部队。” 如虎添翼! 平白获得充沛兵力,锦龙将军当下下令战事速攻速决,再加上士气先前已然沸沸扬扬地鼓舞起来,一开战不仅可说是气势如虹;简直可以说是锐不可当! 才三日,原本被侏皇子盘踞的京城四周小城镇一一收复。 第五日,他们拿下京城,百姓争先恐后地夹道欢迎。 侏皇子率领残剩人马躲入皇城王畿的范围。 征求了南越皇帝的颔首同意,实行锁城一计,断绝皇城所有出入口,弓箭手待命,只要一见人影欲出而行动。 短短十个时辰内,已有数十兵卒中箭,气绝身亡! 又过了半个时辰,朱色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竖起白旗。 老鼠终究被逼出了洞。 “哗哈!”顿时一片欢欣鼓舞的喝采,尤其见到侏皇子为首的队伍各个高举双手过头步出时,喝采声更加热烈,可谓欢声雷动,响彻云霄! 侏皇子一脸怨恨,脚步因不甘心而拖得吞慢,憔悴、睡眠不足的模样显示出他近来并不好过的生活。 他怎样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北,而且败北得这般措手不及。 一群皇族成员当众而出,锦龙将军和副将随侍护驾,齐齐注视着侏皇子的前来。 “跪下!”在两名侍卫强行压下姿势,侏皇子已将怨恨表情流露至狰狞的地步,令观者屏息。 “侏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南越皇帝沉痛的问句,激出侏皇子偌大的怒气。 “这还不够明白吗?皇位应该是我的,不是我那个痨病鬼大哥的……父皇,为什么您总是不明白?” 说时迟那时快,侏皇子蛮力横生,一左一右甩开侍卫,腕袖暗藏的匕首亮出一线锋芒。 “救驾!”随着这句呼叱,阿骏、阿淦不假思索率先上前,阿骏扑倒南越皇帝,再回头,便看见阿淦正以全身的力量努力压住不住挣扎的侏皇子,其他的人也开始围在旁边帮忙。 一确定南越皇帝无恙,阿骏这才返身望向阿淦……他的肚腹赫然插着那把匕首,汩汩而出的鲜血很快由红变黑! 侏皇子匕首上的毒性极烈,一群御医在最短时间内被召来时,阿淦通体上下的皮肤已呈一抹不自然、铜青泛黑的色泽。 “救他!”见最后一名御医和先前的人一样沉痛摇首,阿骏再也按捺不下恐惧和无措,轰轰然咆哮,陡然昂起的气势叫御医们软脚跪地,脑袋“咚咚咚”磕得响亮。 “皇上饶命!皇后饶命,皇子饶命!将军饶命啊!” 呜呜呜……怎么有那么多“大头”齐聚一堂呢?每个御医都冷汗涔涔地怕自己脑袋下一眨眼便要点地。 “张副将的毒素发作得太快,一刻钟内便已直侵五脏六腑,一时辰内便会不能意识,二时辰后便、便、便……”会死!没人敢把最后一字讲明。 “侏儿他……他真是……”南越皇帝颇受震撼,整个人眨眼衰老了十岁有余。 “来人,将侏皇子押入天牢,问审判决后就地当斩!”即便铸下大错的是自己的亲骨肉,却是再也包庇宽容不得了。 第二十一章 连连深呼吸好几回,阿骏转头看向床上那濒死……亲如手足的兄弟,眼眶顿时泛出湿热。 阿淦也扭头看他,嘴角努了努,阿骏立即知道他有话要说,趋前俯贴在床边。 “真……没用,没想到我张淦被人小小捅个一刀后就要挂点了。”人世间数大绵长且根本的感情理不该断;父子、君臣、手足、夫妻朋友之情,若硬是要断,非断不可之际,将痛彻心扉!阿骏以往听说书人这么叹息似提过,却没料到日后的自己会亲个儿尝上一回。 尤其阿淦不只是朋友,更如同自己的手足……如今他却要失去一个朋友、一个手足了! 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正在急速流失当中,阿淦必须再好一阵子费力呼吸后,才能又凝神回来。“阿骏……帮我……多照顾阿莲和……孩……孩子……” “说什么笑话,喂!”阿淦的眼神平静且已认命,但他却不死心地仍想放手一搏。“阿莲是你自己的女人,自己负责照顾,别想扔给我找麻烦。”他想要调侃,但却是哭调的。 “啧啧……老大啊……这种油头的话……你怎么从我这里抢走了?”阿淦怎不知阿骏的笑容全是假的、装的? “兄弟一场……下辈子,我可不要被你欺在头上……我才是要当老大的……” 那一日,阿骏单膝点地跪在床边一整夜,不吃不喝不睡不眠……他的心神在游走,知道身旁的人来来去去,呱哩呱啦跟他讲着话。 “朕实在对不住你和张副将啊……侏皇子将会被以叛国弑帝的罪名问斩。至于张副将,朕将追封赐谥名为……” “将军,这次若不是有你们出手,哀家恐怕便不能保全住傣儿、繁儿,哀家十二万分感谢……” “将军,待我赵傣登基后,定会封你为武相……” “姜大哥,你已跪在这地上快两天了。”最后,是素来只会在他面前乖顺的繁皇子。 “这不是午膳的餐盘吗?”满满的,一口都没人动过。“姜大哥,你这样不吃东西是不行的,虽然,我知道你很难过……” 繁皇子突地说不下去了,被对方那空洞得可怕的眼神看得……不忍也不敢再和那样的眼神四目交望,“我再去派人送膳食来。”狼狈退出房外。 他欣赏的、崇拜的姜大哥不该是那个模样,了无生气的、灰白惨澹的,却又执意不肯接受别人的关切;尤其是他的关切……那个张淦可以成为他的好朋友、好手足,他繁皇子会做不到吗?只要姜大哥愿意,愿意的话…… 颇为失意地怔在一片花团锦簇的庭园亭中,繁皇子听见一阵踅音步近,不经意抬头,便见自己母后领着中原来的贵客,走在前往御医苑的行廊上……他更加沮丧,却不免又欣慰……真正能慰抚姜大哥的人终于来了。 “阿骏。”失魂落魄的脸孔被女子的手儿轻轻掬起。 他眨着眼,一回又一回的,确定眼前的不是幻影而是真人后,原本伤痛得犹如死去的心,似乎稍稍复活了一小角儿。 “水儿……”他喃喃着,“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央求李玉城送她出南越,抵达平安的中原吗? “我在中原接到消息,起先还以为你已经……”水儿非常难过、沉痛的摇头,旋即深吸口气,“来,和我说话,阿骏。” 说话?有这个必要吗?而且,“说什么?”他听见自己呆呆的问。 “说……阿淦的事,”温柔的声音催促他,“我知道你和他同是在军中认识的。那是怎么认识的呢?你们即便是好手足、好兄弟,可也有没有如家人似为了一点鸡皮蒜毛皮的小事吵过架呢?或者你们说不定还一起做过什么教人恨得牙痒痒的小勾当哩!说给我听好吗?” 眼眶从原本干涩的红痛再度变成几欲失控的潮湿…… “……在军中的时候,他就很爱恶作剧了。”终于,在这温柔得似水的声音包围下,他一字字,一句句说起过往。 他一边说着,记忆便口潮水般汹涌澎湃而至。 他和阿淦可说是以命换命的兄弟啊!他正经,阿淦偏偏就爱搞笑……一张俊脸让他一论及扎营哪处,便受哪处邻近城镇乡里的年轻姑娘爱慕……没什么酒量又爱找人拚酒……在沙场上曾救了自己的惊险一招…… 太多太多,十根指尖数都数不完的往事,一一取代原本那又冷又寒的空洞感受,手足之情盈盈漾漾全身。 他不记得自己讲了多久,说了多少,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动的离开地面,坐到床上,嘴巴讲得干燥了却不想喝水,只想深深啜饮眼前专心陪伴他,听他说话的娇颜。 话声将于静止了。 没等水儿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拉过她的身子,往柔软的铺面倒下,一寸寸以唇舌吮吻她纯然女性化的曲线。 没有闲杂人等突兀的打扰,这对鸳鸯开始交颈缠绵…… 他痛苦、他饥渴、他迫切,不只是单单因为已好一阵子不曾搂抱这具暖玉温香,也是想平抚痛失阿淦这位至交手足的失落、空洞感,无形的失落想以有形的交合来多多少少弥补一番…… 大手抚着她丰润的胸,强壮的男性身躯挺腰一下子便深深占入她的体内,一回合一回合的,由激狂渐渐平息,再由平息渐渐激狂…… 巫山云消雨散,过后…… “在中原时,我最先是接得你生死不明的消息,当场便吓昏了呢!”现在换成水儿说,他听。 “幸好又传来正确的消息,得知不是你受伤,而是阿淦……虽然这么说是对不住阿莲……但我真的好感谢老天。” 肌里分明的平坦胸膛上,螓首披着汗湿秀发,那么娇娇驯驯蜷在他的肩头上,用软软静静的声音,从她重返中原的宫廷皇族,拾回天之骄女的公主身分开始说起,一路听得他目瞪口呆,不得不对怀中小女人“刮目相看”。 “你是中原的公主?!你从不曾对我提过!”有些失控的他诧异的喊。 他喊的,是从心中油然而生的不安,和突然感受的隔阂感,他怎能想得到,当初最下等的奴隶身分下,包裹的却是怎般的千金之躯? “那不重要。”水儿的口吻很平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想做的是阿骏你的妻子,而不是什么中原的公主。从我下定决心后,自始至今,不曾变过。” 他震撼了!旋即激动地一把搂紧她,突然间好恨自己的不善言词,怎么不多长两根舌头?觉得两具身躯再怎么深入的亲密也比不上终究确定心灵的交合! “水儿,我……我……”爱你呵!后头的话却怎么也无法吐露出口。不过,他想,光是看着水儿那张全副了然的脸蛋,便会觉得有些事,却是不需语言的确实表达也能让对方心领神会的…… 阿淦的遗体烧成一坛骨灰,这位亦曾在沙场上叱□的英挺副将,永远长眠。 锦龙将军再次坚定地辞官,卸甲归田,打算先和妻子到中原去接自己的宝贝儿子和故人的遗族,将竭尽所能照顾一生。 但南越皇帝哪肯光明正大放弃一位良将?没奈何,夫妻俩是在他人安排之下,连夜悄悄出宫。 今夜,月圆色正好…… “你真的要走吗,姜大哥?”繁皇子……那位“他人”先是用讨厌的目光看了这位中原公主一眼,才又扮无辜可怜地看着他。 “在下非走不可,繁皇子。” “做大将军、做公主究竟有什么不好,荣华富贵的,不必像小老百姓一样得操劳于柴米油盐酱醋茶耶!” 呜呜呜……不死心、不甘心啦!繁皇子仍企图说服这对八成是疯了的夫妻。“中原那方不也是有句话这么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吗?你们既然都经历过那种小老百姓的生活,怎么还不能明白?” “繁皇子,”原本但笑不语的中原公主开口了。“此言差矣,做小老百姓有做小老百姓快活之处,请恕我们夫妻俩不识大体,宁可回去做一对贫贱夫妻。” “你……”繁皇子可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当面驳回来。 “贱内所言甚是。”更让繁皇子没料到的是,锦龙将军不开口便罢,一开口便是一边倒的。 “就此别过了,繁皇子。”不等他有反应,锦龙将军便已挽起这位中原公主的手,一个俐落的动作翻上马背,口中一声叱驾,马蹄轻快腾驰,很快便隐入夜色,留下痴痴不舍的繁皇子。 月亮依旧好端端挂在夜空上,散出圆润润的光泽,安详地将锦龙将军和他的公主妻子……不!是一对“贫贱夫妻”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