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郎》 序言 【序言 章庭】 大家好,我是章庭。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为什么? 为什么会想写出野夜龙的故事? 方案一:原本想法是超级劲爆的,想说让他真的跟自己的异母妹子野日凤谈场禁忌之恋,然后在还是无法结合的情况下步上老祖宗的下场——两人一起殉情自杀——怎么可能!这种故事写出来……好吧,我变态,我会超喜欢的!可惜光是编辑那一关肯定会过不了,甚至会被追着打! 方案二:野夜龙后来就一生又风流又冷酷,一直到老死都妻妾无数,却连个子儿都蹦不出来! 怎么可能!这种故事写出来,我会觉得很对不起这个男人——这家伙一生也没犯什么过错,还爱人爱得很辛苦,我还没有那么残忍啦! 方案三:野夜龙一直娶老婆,娶娶娶,娶到七老八十后终于娶到一个貌似自己妹子长相的年轻小妾。 怎么可能!这样写,就会变成色老头和年轻小雏菊的故事啦!真是给他圈圈叉叉点星星…… 方案四:就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故事——我给它的名字为多情郎(虽然还不知道书上市叫什么名字)! 似乎古装故事中,那种老公和老婆不合,老公宠爱小妾,招来大老婆的杀机,结果害人不成反而害得自己被砍,然后老公再和小妾快快乐乐在一起的剧情还满多的,所以,我就写了这么一个故事, 对,没错!我本来是要写这种故事走向的,因为老公和小妾的剧情比较普遍,然后要把小妾写得可怜又清纯,大老婆是一个凶婆娘,也比较容易,可是…… 呜呜呜,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呜呜呜,我怎么知道啦?! 呜呜呜,不是我,不是我的错,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啦…… 小编有点警告我说,这本故事又有点变了,言下之意不是很看好,害我心理压力有点大——章庭的风格就是不一定,这是我的素来想法,难道是不行了吗?呜呜呜,我又想哭了…… 好了,擦干眼泪,咱们来看看20o3年3月15日截止,在酷表阿修罗一书中所提的赠奖活动吧! 这次的活动人数参加的并不多,最大原因可能是网路发达,或者大家都太忙,很多人都不用写信方式了,不过我仍然偏爱,所以请大家多多包涵了! 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市场萎缩,小说也愈来愈少人看了……这种假思乱想很可怕,可是我却觉得还是非得挂在心头上不可,才能够警惕自己写出更好的作品。 还是老话一句,章庭旧雨新知的读者,章庭在此给您深深一鞠躬,希望日后仍多多指教哦! 老话一句,新书上市,指教的来信请寄到: 台北市青田7—154号信箱 章庭收 楔子 【楔子】 三青寺内,香烟袅然。 三青寺素有有求必应的灵验盛名,每日来此上香拜佛求愿的人潮,多得可以踏破门槛。 慈悲庄严的佛祖,高居宝殿内,仔细聆听着凡夫俗子各式各样的请求祈愿。 “请佛祖保佑我家小儿,明年能状元及第,光宗耀祖……” “请佛祖保佑我家媳妇生个壮丁……” “佛祖啊,请保佑我今年的生意兴旺……” 寺们口停下了一顶软缎轿子,掀开丝帘后!一名珠光宝气的美妇和一名少年步了出来。 众香客对这富贯人家的出场派头,免不了稍稍留步驻足,交头接耳。 “蔬,那是水玉馆主人的偏房嘛!” “是啊,好年轻……长得也不错啊,怎么听说不得野家老爷宠爱?” “哎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怎么说,怎么说?”好几个好奇心被挑起的路人围箸发言者,吱吱喳喳。 “咦,你们真的不知道吗?”发言者一下子被众星拱月,神气得不得了。“这野家老爷对大夫人可真是情深意重啊,这么多年来也不曾因膝下无儿把她休掉,倒是大夫人自个儿过意不去,坚持要为野家留个后,野家老爷这才顺了大夫人的意,纳了她的小堂妹为妾,然后这一妻一妾又在同一日的同一时辰内产下了一男一女——也就是夜龙日凤——野家这才有了小少爷和小小姐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众人异口同声道,目送这对富贵人家的母子入寺。 说也奇怪,按照常理,生了儿子的年轻偏房,通常会被丈夫疼爱,而老来才得到的长子,也应该备受父亲的重视——但那是按照常理来说。 而,让这位侧室无法理解、气愤难堪的,是野滔尽的心思,却是一点都不“按照常理来说”。 野滔尽似乎打一出生便不重视这个长子——是,他是为夜龙请了最好的奶娘、打点了最好的行头、请了最好的夫子——但他同样也给自己的女儿日凤同等的待遇——那是不对的,一个女儿迟早是泼出去的水,何德何能享有? 年轻侧室从不服气这一点,但偏偏又因为自己居小,在野家一点说话的地位都没有,不甘及不平只能调和着妒恨吞腹下肚,再滋长为闺怨的幼苗,日复一复抽芽、生长、茁壮,结出扭曲的果实。 莲二夫人猛地停住脚步,微低下头跟少年低语,仇恨且冰冷:“娘现在就要进殿里给佛祖跪拜,替你求功名福德你若下回背书再赢不了野日凤那小贱人,娘会非常非常失望,懂了吗?” “孩儿懂得。”少年似是已经听惯了这些掺杂恶毒的期许,面无表情地全盘接受,莲二夫人满意地颔首,这才骄傲的入了内殿。 野夜龙垂下形状优美的长睫,静然伫立。表面看起来桀惊不驯,但他却是个相当听话的孩子。 他的生活从出生落地起,便已被注定好许多事情。 比方说,他注定是水玉馆接棒的主人。 比方说,他注定是一名妾生之子。 比方说,他注定……和野日凤是兄妹…… 第一章 【第一章】 时光荏苒,三青寺内依然香火鼎盛。 三青寺内高僧成群诵经的合音,有股奇异、安宁的氛围。 三青寺外却是红尘俗世的喧哗,人来人往,各处摊贩的喊叫声此起彼落。 民以食为了,而在中原更有一股相当趣味的景况:在愈宏伟、大型的寺庙观塔外头,百家林立的摊位便会愈形繁多。这倒也好,香客从里头出来后,一转过身便能就地解决民生问题,不论是穿的、用的、吃的,百行百业、应有尽有。不过当然,其中仍以食为重。 「来小店里用膳哟!今儿进了上好黄鱼,鲜美可口啊!] 「应节应景豆子饼,应节应景豆子饼!]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突如其来的鞭炮声,伴随着喜庆乐声的吹奏,一行喜轿送嫁的队伍,声势颇为浩大,正欲穿过大街下巷。 凑热闹是自古以来的群众习性,才短短一眨眼,路旁就排列箸一票人山人海,个个都睁大眼睛,像是怕漏了一丝一毫的细节。 「好大的排场,谁家要娶媳妇?」 「哎哟,那方向不就是朝着——」 「是琉琳馆?野夜龙啊!」 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因人人皆知原先的野氏当家及其正妻今年身故後,原本便不和的一对儿女立即分家,偏室所生的长子搬出了本家水玉馆,开了琉琳馆,打擂台似的和异母妹妹竞争水玉这项手工珠宝的市场。 然而麻烦的是,主动要求分家的野夜龙,虽然有着异母妹妹野日凤所没有的水玉冶炼技术,却也少了一项野日凤所占的优势—— 那就是财力。 是的,想要门户独立,并赶上水玉馆的事业规摸,野夜龙的琉琳馆所需要的,就是立即且大量的财力资助,让起步的底基打稳。 因此,半年前,琉琳馆便向邻近的岳江城首富刘家的女儿提出亲事—— 「且慢!」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一个老爹举手发问:「那刘家的闺女不是听说貌丑似无盐吗?」 「对呀!」一名大娘也跟着附和:「而且还听说她从小便被刘家两老给宠坏了!」哗啦一声,所有的人都围成一圈儿,更是七嘴八舌起来。 「而且那刘家女儿听说还不好好修养妇德,净爱念些诗呀词的。」 「是这样吗?」 「当然是罗,否则何必陪嫁一笔天价的嫁妆,才能把女儿给嫁出去?」说这些话的,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听说,这嫁妆光黄金便有五百两,再加上白金五千两哩!」 「哗!」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黄金五百两、白金五千两?平常人家要工作多久才能挣得上一两白银?人生果真是不公平呀! 一群七公八婆长舌了许久,话题还不知不觉一直演变,从刘家为女儿陪嫁的嫁妆,一直说到刘家是如何发迹,再一跳跳到新郎倌身上,感叹一个传说中的无盐女子,怎么那麽走运能嫁给野夜龙这远近知名的俊美公子。 「他那两道浓眉就好像工匠雕琢出来般,剑也似的。」一名和野夜龙不意照过面的年轻姑娘家向同伴兴奋的描述着。 「而且那双眼黑得发亮,真像那天际边的星子!还有那身倾长潇洒……] 「唔,这野夜龙也真是的,说人有人才,偏偏就是没钱财,如今要赢野氏本家,自创琉琳馆;难怪会手头紧,不得不娶个有钱的丑八怪!] 「不过说来倒也奇怪,这仙逝的野老当家还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留下的遗嘱竟会特别指明要女儿来继承水玉馆?传女不传子,也难怪野家长子会气不过,要求分家,自己跑出来创业了。]虽然说这野家长女似乎也相当精明能干,但还是教人感觉怪怪的。 「唉,这你不知道吗?爱屋及乌嘛!野老当家对他的夫人多疼爱呀!自然也是整颗心都偏给大夫人所生的女儿喽!」 「是这样啊……」 忽地,「喂!阿三姑、六婶婆、七叔公、八伯……我们要去野夜龙他家那里凑热闹了,你们跟不跟来?」有人大声招呼着。 「要要要!」当然要!有热闹哪有不凑的道理? 花轿终於抵达了目的地。 「爷,花轿已经到了。」一旁的喜娘对微低着头,背手伫立的新郎倌禀道。 「唔。」终於,穿萎大红蟒袍的野夜龙从沉思中惊醒。 他深吸一口气,在媒人、喜娘、看热闹的人群中缓步向前,走到轿门前等着新娘下轿,大手挽起红缎综球的一端,新娘亦挽起另一端,在喜娘吱吱喳喳引领下,入大厅行成亲之礼。 在这一片热闹中,没有人汪意到表情平淡的新郎倌,优美的长睫微微下垂,完全遮去格格不入的悲伤苦闷,和一份不该有的渴望幻想,一点成亲该有的喜气都没有……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大事,女儿家该有什麽样的期望? 大概不外是希望能与夫婿相敬如宾、情投意合,未来则安稳地相夫教子过完一生,老来子孙满堂,享受含饴之乐。 女子的一生,大抵便是如此了。在家做个乖巧的好女儿,出嫁做个贤惠的好热妇,老了就等着做德高望重的婆婆、奶奶。 「心儿呀,要好好做野家的媳妇哦。]临上花轿时,娘亲谆谆教诲箸这个女儿,慈爱的手一遍又一遍抚过独生女的脸颊,笑得无限满足。「真好,我的心儿长大了,要嫁人生子了,娘从抱在怀中那麽点大的心儿呀……」 无独有偶的,岳江城首富的刘家,这对夫妻亦是老来得女,自是对这女儿疼宠入骨。 「我知道的,娘。」被妆点娇红胭脂的小脸,在喜娘的巧手下戴好凤冠,垂下红色头盖。 刘夫人最後依依不舍捏了女儿的小手,然後准备送她出阁。 别的女子嫁人是怎般的心情呢?就是像她这般轻飘飘的、如踩云雾似的小心翼翼与不真实感吗? 看不见前方的双眸垂睫,盯着自己脚尖绣鞋上的花样,一步又一步,任喜娘引领着上轿、坐定、起轿,行轿所带来的稳定摇晃感让她不安减少了许多!而脑海中的天马行空也增添了不少。 她的夫婿,京城中以炼制琉琳水玉闻名的野家长子,名唤夜龙,与她年纪相同对於自己要嫁的人,刘净心只了解这麽多,她细细思量着,不断想像夫婿是何模样。 「新娘子下轿,踏破瓦——」 「新郎新娘持彩球,准备拜堂——」 二拜天地、二要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在沸腾的人声与爆竹漫天响彻云霄的吵闹中!刘净心按照古礼先行被引入喜房。 也不知等了多久,数位喜娘的低语声不断,齐齐唤着:「姑爷。」 咚!刘净心只觉心儿猛跳了一拍。 她的夫婿进房了? 「都下去吧。」一记有些疲倦、阴郁的男声吩咐着,原本有些瞌睡的精神不觉振作了起来,刘净心将端坐的姿势调整得更严谨了些,心跳在先前一下猛跳後,就自动加快了许多。 「是,奴婢们先下去了。」喜娘们应声着,然後是咿呀的开门、关门声,将一方喜庆的天地留给这对新人。 柔美紧紧揪着红色的衣裳缎料,刘净心闭目,感觉脸前一凉——头盖被掀起的刹那,她也反射性地睁开眼睛。 俊美! 尽管长年养於深闺,她没有太多的机会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但却也敢说,自己从未见过长相如此俊美的男人。 五官整齐、端正,完美地镶嵌在让人印象深刻的脸上。 那么俊美……却也那么深沉阴霾,她微硬膛圆後孔,面对着面,觉得自己看见一个仙人从上天贬谪下来,因而抑郁寡欢。 十六岁的芳心跳得更快了! 噢,教她怎能不兴奋呢?她的良人是个如此俊美出色的少年郎呢!刘净心羞怯地对他露出一笑。 野夜龙倒是没啥表情地转身走回桌前,倒了两杯酒,再返回床边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刘净心含羞带怯地接过手,被动地任他勾臂!两人上半身以前倾的姿态交合在一起,烛光摺摺,将两人的翦影淡淡拖曳在墙面上。 喝完了交杯酒……敦伦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刘净心柔荑微颤,在野夜龙的视线下几乎要脱不掉这一身笨重大红的喜裳。 她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前,每一根指尖都又热又凉,热是因为内心沸腾的情绪,凉也是因为相同一股沸腾的情绪…… 才解开腰际的绫带,她就不得不微仰螓首,想让沸点加倍上升的情绪稍稍平缓……喜裳终於褪落在床上,她马上羞窘得往床上一倒,背着他柔软地蜷缩身子,在喜床上犹如献祭的供物,等待无情祀主的宰割……或者是温柔的慰抚? 背後传来——的脱衣声响,然後她感觉背後贴了一个人,修长的赂膊将她带转过身,肚兜、亵裤一一被解开。 她紧张地想一直闭着眼,却又想睁开眼看他——刘净心忍不住偷偷眯开一条眼缝。 第二章 正想倾身覆上她的野夜龙一怔,刘净心努力地想扯开一抹笑容,却换来他无名愠恼的一记拧眉,下一刻,他伸手越过她颈旁取过一样东西,罩住她的脸。 咦?他为什麽要拿红盖头遮掩自己的视线呢?才这麽想,刘净心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庞大正剧烈地将她撕裂! 「呃」她痛得才想放声哀嚎,蒙着一层红盖头,男性的唇却精准地堵上她的。 剧痛很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凌迟着她,柔软的呻 吟愈来愈微弱…… 呜……她不行……不行……不行了…… 「唔……」尽管看不见,但是她疼痛之馀,仍隐约听见他在自己身上磨蹭的声响,他的唇离开了她,声音彷佛在低诉些什么,随着推入、抽撤的交合动作,从如梦似幻的轻响逐渐加强变大为咆哮——而且是悲伤的、愤怒的咆哮。 「风……」他是这般叫唤着,是吗? 「风……风……风!」 恍惚间,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不然夫妻敦伦时,做什麽呼风唤雨?这种事还需要老天爷助一臂之力? 「风!」最後一下动作,在她感觉泉涌的湿泽充盈在双腿之间的同时,他重重倒在她身上。 好一阵子,她无法动弹,只能安静地、被沉重地压制在男性躯体的下方,以全副身躯感觉他的存在。 她腾出手臂,缓缓圈上他结实的背脊,这个下意识的举止是温存的、呵护的……为什麽她会感觉这个方才撕裂、伤害自己的男人其实是那麽需要呵护? 「风……」他又在喊了,轻声且爱怜的音色,让她也感觉到自己受他呵护!暖暖的情流缓缓淌过心头。 夫与妻……就是措这麽亲密交缠在一起的男女吧? 刘净心如此懵懵懂懂想着,想将他拥在怀中更紧些,他却突然翻下她的身子。 她一怔,赶紧扯下脸上覆罩的红盖头,看着他已经下床开始穿衣的动作。 呃?「你!相……相公?」她试着唤他,「你要去哪儿?」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睛。「你为什麽要穿上鞋子?你要去哪里?」她错愕得呆滞,完至没想到要阻止他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要去哪里你管不着。」背着她的新郎倌,是用着那麽冷淡的口吻。「再说,我已经跟你圆了房,尽到身为丈夫的义务了。」语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被遗留在喜床上的人儿,久久都无法回神。 「心儿呀,你泡的茶可真好喝。」莲老夫人客套地赞美着新媳妇端上的奉茗,打量她微白的脸色及略显浮肿的眼袋.「昨夜可有睡好?] 「谢谢娘的关心。」刘净心勉强笑了一下,站在她身旁的野夜龙则垂睫抿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嗳,新婚洞房花烛夜嘛,新娘少眠是正常的。」穿着打扮精致美丽,风韵犹存的莲老夫人,举手投足间都是未尽的风情。 「下午不妨小眠片刻吧,心儿,身子弄得差了可就只好了。」 初经人事的小脸红了一下。「是的,娘。」不好意思地低垂。 「龙儿,新婚燕尔哪,可得多抽些时间陪陪心儿,可别一古脑儿栽入琉琳馆里忙。」 「是的,娘。」俊美的脸孔,冷淡苍白的表情,让她狐疑着自己是否如此不得他缘,神情黯然了下来。 当刘净心得知双亲所点头答应的亲事时,内心又高兴又紧张——与现在迷惘哀伤的心情,形成多麽可笑的对比? 她再怎样都没想到,嫁过来的丈夫……竟没有像双亲一样重视、疼宠她?这位掌上明珠,十六年来首次尝到遭人冷落的滋味。 但是,为什么? 心不在焉,她根本就没有仔细聆听为自己引领带路,熟悉野府内部楼阁庭苑的婢女介绍,直到这位婢女轻声说道:「少夫人,您是不是走得酸了?前头有凉亭可以坐着歇息,奴婢可以为您沏壶茶来。」 「好。」如大梦初醒,刘净心眨眨眼,微笑。「麻烦你了,薇儿。」她没将这位被分派来服侍自己的婢女叫错名字吧? 显然是没有,「奴婢去去就回来。」薇儿好高兴少夫人这么快就已记下自己的名字,而且还用那么亲切和煦的声音叫唤自己呢!原来,不是所有的在上位者都是盛气凌人的,她以後一定要好好服侍少夫人! 她走入凉亭在圆形石凳上坐下,默默打量这一片小桥流水的庭苑景观。 其实叫做「小桥流水」是太勉强了些,眼前极目望去的景观只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土地,还散布了大小不一的泥块及碎石,几株柳树黄枯参半,保护宅邸的外墙也是斑斑驳驳的,看起来像是荒芜了好一阵年岁。 事实上亦然。刘净心听说过的,自从野夜龙自行搬出水玉馆与祖宅,事先就已预购下这栋宅邸——是个嗜赌的纨绔子弟为了捞本廉价出售的弃宅,自是多处都没打点整理过。 嗯,看来,她可是为自己身为主母这个身分,找到第一项该做的工作呢!欣喜地暗自铭记:杂草要除尽,改栽花丛好了!那么花丛最好栽些四季迎时的花,樱草,蔷薇望春初绽,榴花、茉莉逢夏盛开,黄菊、松柏至秋赏目,腊梅、水仙迎冬、过年…… 唔,或许她的丈夫在工作之余,可以和她坐在这里好好赏花品茗……啊,好羞人,她在想些什么呢? 一张小脸就在心中这么「羞」来「羞」去时益发娇红,衬着乌黑长发及一身嫩色轻衫,刘净心并不是什么天仙绝色,但是小巧的鼻头嘴唇自成一股可爱柔软的味道,在乍看时只觉普通,但愈瞧便会愈觉耐人寻味,这种美丽难以言喻,端看有心人懂不懂得欣赏。 「少夫人,」没想到自告奋勇去沏茶,薇儿非但没有端茶回来,反而是匆匆回禀:「老夫人请您到款宾厅去一下,有客人来了。」 客人?刘净心呀了一声,马上起身跟着薇儿走。 「客人是谁呢?」她好紧张哦,这是她嫁人第一次「见客」呢!她要好好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 「是大小姐,少夫人。」 大小姐?那不就是野夜龙的妹妹,在商场上以年轻凌厉作风闻名的野日凤? 抱着满腔的好奇,当刘净心踏入款宾厅时,只见一名素色衣衫,面貌端整严肃的少女,正和笑吟吟的莲老夫人聊天,她的出现让两个女人的交谈停止。 「啊,心儿,快来快来,你还没和凤儿见过面是吧?凤儿,这位便是心儿,你的大嫂。心儿,这是凤儿,你的小姑。」 不知为什么,刘净心反射性往婆婆望去。有种奇异的直觉,她总觉得莲老夫人的笑语晏晏……好假! 可是假在哪里?莲老夫人所说的言词,还是语气呢? 那一点点的狐疑,如一颗种子,就此埋入刘净心的心底。 两个年轻少女互望了一会儿,野日凤的双眸淡然,不疾不徐扫遗刘净心,很有礼貌喊了声「大嫂」,尔後垂睫。 至於刘净心呢?她却是不掩好奇地看了野日凤好一会儿……唔,看来,城内如火如茶说野氏兄妹决裂、老死互不相往来的说法不甚正确。 或许他们是分了家没错,但依照莲老夫人和野日凤这对……母女,有说有笑的模样看起来,根本没有家人相处不和的问题吧? 香茗因刘净心的加入而重新沏上,奴仆们送上更多精致可口的小点,莲老夫人笑着亲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野日凤的手心。 「来来,凤儿,这是百记甜铺有名的甜点『雪中红』,尝尝味道吧!」 「谢谢二娘。」野日凤才欲接过手,忽地,门口赫然出现的欣长身影教厅里头的宾主-怔,看向愠火满面的—— 野夜龙?莲老夫人当下一惊,勉强勾出笑容,「龙儿?你不是在琉琳馆的炼房?怎么突然回来了?」 「现在已近午膳时分,我不过提前休息罢了。」野夜龙峻眸冷光,了无笑意瞪着野日凤。「如果不是提前回来,我还不知道我野夜龙的家里来了贵客。」那声调、那言语,怎么听就怎么讽刺。 刘净心微张小嘴,有些不明白。 或许她先前又想错了,野氏兄妹,确实是因不和、相处不来而分家的。 「我只是心血来潮,想来探望一下二娘,顺便带件贺礼恭祝你给成亲喜事。」野日凤放下才接过手的糕点,一脸防御性的冰冷。「我现在就要走了,不多打扰了。」 野日凤一点都不害怕地看着突然大步走来居高临下逼近的男人,仰着螓首的气势,一点都不输他。 「龙儿!」莲老夫人惊呼,「你这是怎么着?再怎么气恼凤儿,她好歹是你的妹子,你可不许乱来啊!」 「我会不知道她是我妹子?我恨不得她不是!」似苦似恼,那强烈的低语煞是威胁隐怒。「我……从来都不曾将她当成妹子看待过!我好恨有你这个妹妹,野日凤。」 其他退聚在厅堂角落的奴仆们窃窃私语着,刘净心发现那骚动虽是教人不安,但大家似乎习以为常了。看来这对兄妹阅墙已经不是头一遭的事呢! 第三章 「哎哎哎,龙儿你是怎么着?凤儿又不是外人,她也姓野,是兰姊的女儿,你这态度——」 「不是外人?」野夜龙冷笑更甚,口中应着娘亲,峻眸一瞬也不瞬盯着野日凤,他姿态倨傲的起身。野日凤个头如此娇小,足足矮了他一个脑袋,气势却与他并驾齐驱……好,很好,真是太、好、了!「不曾受我这当家作主的邀请,便大摇大摆走入别人家中的,自然不是什么『外人』,而是宵小……」 「相公!」他怎么可以这般说话! 「我明白了,原来大哥连我偶尔来探视二娘也不喜欢。」一点被打击到的脸色都没有,可野日凤藏在袖中的小手紧紧握拳。「日後我不会再来府上打扰……」 「正合我的心意。」野夜龙将双手背在身後,不回头。「送客!」 「啊……」刘净心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看见丈夫不动如山的背影,婆婆被气得不轻准备骂人的脸色,再看看已往门口定去的小姑,一句话都说下出来。 帮帮忙,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形呢? 是夜,沐浴方罢,刘净心让为她梳好头发的薇儿退下,仅着贴身雪白的里衣,等着丈夫入房。 没多久,同样是沐浴过後的野夜龙果然进来了。 半湿的黑发带着水气,刘净心看着他冷淡内敛的神情,还是那么俊美……不觉悄悄咽了咽口水。 「你……」夫妻如何开始培养情感?这种羞人的事娘亲不曾教导过她,一个好姑娘家也不可能去接触到四书五经外那些风花雪月的不正经书……只能靠自己「努力」了!「今日顺心吗?累吗?我替你倒茶捶捶肩膀好吗?」刘净心赶忙边说话边动作,却被他毫不领情避开。 「不用。」野夜龙迳自倒了茶啜饮起来。 「夫人。」他在一杯茶慢慢饮完後,才下定决心地开口,「日後如果我那异母妹妹前来拜访,到了门口就立刻赶走,一步都不准让她踏入,并派人通知我回来处理,明白吗?」 「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无情决裂的话,刘净心愣愣地听着,愣愣地点头、也愣愣地发问,「为什么?你就……这么痛恨她吗?」她的小姑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人啊!难道她看人眼光有错? 「没有为什么。」他回得冷静,但握着茶杯的指尖却在泛白。「我就是——就是讨厌她……谁教她是我妹妹,被我讨厌是活该的!」 刘净心被他忽地发作起来的脾气吓得噤声,僵立在桌旁,不敢动弹。 「过来。」脾气似是稍稍冷静了,野夜龙侧转过身,对刘净心伸出手。 「唔……」一把被他拉入怀中,她背贴着他的胸膛,才眨个眼,里衣就被不耐的大手撕破,他调整着姿势,一遍遍占有……占有……占有…… 「风……」 「唔嗯……」他……他在说什么吗?刘净心浑身燥热,根本没把他的话听得分明。 但野夜龙也不在乎似的,一下下的动作在到达高潮前释放,然後气息尚未平稳前,那粗喘喘在她耳边债张。 「风……风……」 又……又来了……还无法去细细品味这回敦伦所带给她夹杂疼痛和满足的奇妙欢愉,刘净心累得朦胧之际,再一次听见他声声的呼唤—— 「风呵……」 【第二章】 男主外,女主内。 正当野夜龙开始运用刘净心所陪嫁过来的偌大嫁妆,来开拓琉琳馆的势力范围,刘净心也没闲着,正忙着打点家计,重斩砌建府邸。 「野夫人,我们可由正面的大厅开始动工,这面阻绝内庭的砖墙先拆去,再用雅致的假山取代……」工匠师拿出细细绘制而成的设计图仔细说明。 「我要每一处庭苑都栽植花木,旁边还要有座小凉亭。」刘净心提出自己的想法。「这样、在庭苑中散步走得累了,不论何时都可以坐下来歇息。」 「夫人此意甚好。」工匠师点了点头。 「还有,」再想了想,她又道,「凉亭石桌中央要置香炉槽,让我可以放檀香焚香。」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一些长工与婢仆入府,打算一口气将这座原本荒弃的宅邸振兴起来。 刘净心这么做也是有她的道理,她自幼便生长在商贾富裕之家,明白排场及派头的重要性,许多重要商家前来寻找合作对象前,必会先调查探听对方家底,列为考虑合作的重要条件,所以野府自然不能以一副寒酸鬼屋的模样面世,得愈快完成修葺愈好。 於是,上好的木材做梁柱,雕龙画凤的桌椅上漆,再摆上精绣的屏风、古董花瓶、名家的题字诗画等,终於先将招待宾客的大厅布置起来。 「喔。」野夜龙对她开心地展示自己努力的成果只淡淡应了这么一声。 对这富丽堂皇、连莲老夫人都满意地频频颔首的大厅,就只有「喔」这么一声吗?稍稍的,刘净心雀跃之情凉了下来。 失望吗?是有些失望!左邻右舍在大厅修葺完毕,争相拜访并啧啧有声赞美美、婆婆满意地频频颔首、长工下人们之间崇拜的交头接耳等等,都不能取代她的良人一句肯定之词啊! 这情绪的失落感,他可懂得? 「替我备点消夜来。」野夜龙踏入浴问前扔下这句吩咐。今日应酬菜没吃上几口,酒倒是一直被劝进个不停! 刘净心弯腰捡起他边脱边丢在地上的衣物……像个任性的孩儿呵……唇角微微一勾,刘净心闻到捡起来的衣物上头所散发出的汗麝味,淡淡的,称不上好闻,却是她日渐习惯的气息。 稍後,小小厢房里点起柔和的灯火,披着湿发的野夜龙表情平淡地吃着炖粥,一边翻阅摊放桌面的帐本文件,而坐在他对面床边的刘净心则静垂着螓首,心神却并末完全专注在手中待补衣物上,针线有一下、没一下动作着,她不时觑向野夜龙……觉得他真是好看。 忽地,她放下手中衣物,讶异道:「你的手怎么了?」随着话一出口,整个人已不假思索的站了起来,抢到他面前。只见野夜龙右手手背上多了条血渍已乾的红痕,看起来是不严重,但相当明显。 忘了相敬如宾的生疏及羞怯,刘净心情急地审视那红痕。「我去拿金创药给你擦。」立刻提起裙子便要跑。 「不必了。」野夜龙从後头出声阻止道。 「嗯?怎能不必呢?」刘净心正要拉开门扉。「明明就那么大的伤……」眼底写满了委屈、紧张、害怕。 「不必多事,我已经在琉琳馆那里处理过伤口。」野夜龙对她那百感交集的难过神态,勉强解释一句。 她沉默地听了,螓首微微地一颔,可仍转身往外走去。 「你——」野夜龙皱眉,出声想唤她,但中途又作罢。算了!反正他先前都解释过不需要了,现在理她做什么?回头继续看他的帐本去!他这样告诉白己。 十八岁的年纪,委实有些年轻气盛,往往会伤了人心却不自觉,不过野夜龙此刻才没心思想这些。 他所想的是琉琳馆的燎室需建盖几座,人手需聘雇多少……尽管以前父亲在世时,他也带领过人手、受过炼制琉琳水玉这种珠宝的手艺训练,但现在真正掌权大局时,才赫然感觉所学永嫌不足!原来,想当家做主,炼制技巧反倒其次,而是种种有关生意上的调度、手腕、眼光才重要!尤其对手水玉馆可是传了数代、享有知名度的活招牌!他不加紧脚步跟上是不行的…… 琉琳馆终於正式落成。 当日,鞭炮一串又一串爆声,仿佛召集用的钟声鼓响,大门一敞,欢迎各方人上莅临指教。 考究檀木的置架上,仔细放妥每一件晶莹剔透的珍品。这问厢房是收到特别请帖的人士方得入内参观,得帖者非富即贵。 「哎哟,这匹马做得可真骏呀!」城西张员外在一件栩栩如生的作品前停下。 「是,张爷喜欢这『千里名驹』吧?」机伶的伙计立即忙不迭跑过来,舌头三寸也不烂。「哦,我记得您老生肖不就属马吗?这『千里名驹』和您可真是相映得彰呀!咱家野爷肯定是以您为范本,才塑得出这件『千里名驹』呀!」 「是吗?好,这『千里名驹』我要了!」 王员外迟来了一步,「不不不,那『千里名驹』可是我先看见的哩!哪,夥计,这『千里名驹』定价多少?我付双倍的银两。」 「什么?王兄你这可是同小弟我争?夥计,我愿付三倍价钱买下!」张员外怎可能就此服输。 伙计一看苗头不对,赶紧将一旁桌上的茶水奉上,同时对另外一个不远处的同伴使个眼色,「快过来将这件『千里名驹』挂上张爷的名牌,安排好打包装箱。张爷您莫紧张,凡事有个优先顺序,是您先看上的珍品就绝不会是别人的,咱琉琳馆可是以客为尊哪!」 「嗯。」张员外这么一听可乐了。「本就该是这么样嘛!『千里名驹』是我先瞧见的,本来就该是我的。呵呵呵,王兄,不好意思,小弟先走一步,」张员外得意且摇摆,肥胖的背影活像只填鸭。 「你怎么就这样卖给那个姓张的胖子啊?」王员外对着阻挡在前的伙计大大发难,「我不是说我愿出更高的——」 第四章 「嘘、嘘,王老爷。」伙计做个噤声的动作,挤眉弄眼。「您不必生气,那张爷所获得的『千里名驹』虽然是上品,但我可是特别为您留了件更符您身分地位的极品!」神秘兮兮拉着王员外走到一处置物架前,伙计拿出一个被红色绸布包得好好的物品。 「这是『双蛟戏珠』。您瞧瞧这蛟身姿态塑得优雅,而且那镶嵌的珍珠,色泽粉红圆润,可是咱家野爷不惜工本、远从东洋异域找来的逸品!光凭这点,可不知胜了『千里名驹』多少价值哩!」伙计的一番说词哄得王员外心花朵朵开。 「好、好,真是太好了!我就要这『双蛟戏珠』。」王员外哈哈大笑,顿觉扳回一城而神清气爽,方才的郁气早就不知消散到哪去了。 而会场里的这一幕,亦落入野夜龙观察的眼里,拍卖会结束後,他特地把这名夥计找过来。 「你叫什麽名字?」 「回爷的话,我姓胡,大家都叫我小胡子。」 「我瞧见你处理张员外和王员外的纷争,手腕相当不错]至少让他这冷面的主子印象深刻极了。「以前是在什么商号待过?] 「不,小胡子没有。不过小时候家中曾开了一家古董铺子,天天跑进跑出,所以对待人接物略有心得,知晓做生意便是手段要圆滑,脸常带微笑。] 「这么讲来,是在说我完全不及格?]仍是板着一张脸,野夜龙平淡道。 「呃,不!小胡子绝对、绝对没有那意思!]小胡子这下可慌了。「爷长的万般俊美出色,不笑也迷人的;真的!] 「我自己是什麽模样,我会不知道吗?」野夜龙手一挥,道:「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要说。] 「什么事?」呜呜呜,不要吧?该不会是自己哪儿又说错了话,被野夜龙拿来算帐,算完帐後要自个儿走人的吧?小胡子在心中哀号。 「我要你以後负责琉琳馆门面一切,帮我招呼客人。」野夜龙道。 说来也真巧,他这阵子就是在寻觅这种管事人才,他厌恶一直保持笑容。不但要做寒暄、款待,还得忍受对方言不及义的应酬工作。 「我?!]小胡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爷,您刚刚说了什麽?」 「怎麽,你不情愿吗?」野夜龙抿了抿唇,「还是哪个字听不懂?」他说的又不是什麽番邦话吧? 「不不不,懂,我都听见、听懂。」小胡子猛地摇头,并开始欣喜若狂,「小胡子感谢爷这麽提拔!一定会好好报答,不管是要我粉身碎骨、鞠躬尽瘁,我都在所不惜!」 听说,琉琳馆开张第一日,便是佳评如潮。 听说,琉琳馆每一件精品,大多出於野夜龙之手,精雕细琢得笔墨难以形容。 听说,琉琳馆第一日收入便净赚了十万两白银。 听说…… 「恭禧相公,好的开始,便是成功的一半!]替野夜龙宽下锦缎外袍,虽是面对着修长冷淡的背影,刘净心依然忍不住雀跃道。 「听说这已是第十日了,琉琳馆的人潮却不减反增,妾身相信琉琳馆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和水玉馆并驾齐驱。] 「我不只要并驾齐驱!]野夜龙断然道,水玉馆将会是琉琳馆的手下败将!] 看见丈夫那激烈的语气,一时间刘净心被吓住了。一个人为何会对自己的手足抱有那么强烈的恨意呢?嫁给他快一年多了,她依然不明白。 这点,让刘净心有着深深的挫折感。 一直以来,她以为天底下夫妇相处方式,就应该像自己双亲这样相互贴心温存——一直到现在,她才为时已晚的发现,那似乎不过是自己的……一相情愿。 野夜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相公?其实她所知的太少她要如何能了解一个只在夜里见面、清醒时相处不到两个时辰的男人?日复一日下来,疑问逐渐加深,也让她在繁忙之馀,仍感空虚。 男主外忙事业,女主内忙家务,新官上任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一年时间内,在刘净心的主导下,野宅翻修了大半,老朽的屋舍先被一一打掉,工匠重新砌起!荒废的庭苑覆上肥沃的松土、栽上新鲜的花木,房间一一整理过,家具除旧布新……她恪守箸为人主母本分之道,让婆婆莲老夫人也对这位儿媳无从挑剔。 爆竹一声除旧岁,除夕夜、团圆日、年夜饭、守炉岁,在这个温馨的节日里,合家欢乐笑连连。 创业起步维艰,於是野夜龙相当慷慨地分发花红给琉琳馆的师傅及野府中的下人,乐得大夥儿咧嘴嘻笑。 而刘净心呢?只见她放下了身段,在厨灶中钻进钻出,忙箸揉面团呢。 「少夫人?」负掌掌厨的玲嫂一见刘净心居然走了进来,着实被吓了跳。 「您怎么进来了呢?这儿可又油又脏哩!] 「厨灶本来就免不了一些油渍脏圬呀,」刘净心笑道,「所以我穿了比较旧,不怕弄脏的衣裳!」她拉拉身上舒适但老旧的衣裙,表示自己有备而来。 「少夫人,请问您要做什么?」瞧她叫薇儿将一大篮东西提了进来,众人好奇的围观一瞧。「咦?这不是梅花花瓣?」 「是啊。」刘净心笑了,「很香吧?待会我要拿来和蜜和面团下锅炸,这道『炸蜜梅花卷』可是娘传给我的私房点心,等一下大夥儿可得为我指教指教喔!」 原来,刘净心是想大夥儿为了预备过年忙翻了天,特地想亲手做些好吃的点心给大家加油打气! 第一盘甜蜜蜜的点心才起锅,香气扑鼻得让大夥儿口水流得到处都是!厨灶里的这批人是「首当其冲」的蒙惠者,顾不得点心还烫得滋滋冒油,一人一卷、争先恐後就往嘴里猛塞,赞不绝口。 然後更多的「炸蜜梅花卷」起锅,不仅一盘一盘在府内传送,刘净心更细心地差人送去琉琳馆慰劳大家。 「好……」一口吃得满满,小胡子……不,如今已是琉琳馆的胡管事,也和其他偷闲片刻的家伙一样,一口接一口,非要吃个过瘾够本不可!即使,「唔烫!唔……可是好吃……唔……」哦哦哦,少夫人哪,天天都来预备过新年吧,这种「慰劳」人家天天都想要啊! 「小胡子?」带着两名仆从出门办事,现在才返回琉琳馆,野夜龙甫踏入门口便闻到一股香味,再往内走些就看一群家伙像饿死鬼一般围在桌边,猛吃猛嚼个什么劲——带头的似乎就是自己素来器重的管事?!「你们在做什么?」 吓引一票惊弓之鸟全都跳了起来。 「唔……唔爷……爷……」根本来不及吞咽下去,小胡子连招呼声都模糊不清,整张嘴边都是渣渣屑屑。 「吃东西?」峻眼危险的眯紧,野夜龙发难了,「除夕将至,结帐、清点、盘收都是最忙最紧的时刻,我实在不想骂人——但,你们在这里偷懒,还吃东西?」野夜龙的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听得人人冷汗直流、胆战心惊。 「小的知错了,爷。」人人忙着求饶。 「小的马上就去工作。」唉,才片刻的偷闲就被逮个正着——背呀! 「小胡子,」在人人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时,野夜龙出声留人。「这些馋嘴的东西是谁提主意买来吃的?你吗?」 「不不不,」小胡子赶快澄清,「不是我,不是!」脑袋摇成波浪鼓。「是夫人。听说这点心『炸蜜梅花卷』是夫人亲手做的,为了慰劳我们,不只是琉琳馆人人有份,连主宅那里也有。」 「夫人?」刘净心为何这么做?野夜龙先是一怔,接着冷哼一声——该不会是要收买人心吧?多聪明的高招! 「把话说个清楚……」忽地,像是在回应野夜龙的诘问,不远门口处传来一阵清晰的笑语交谈声—— 是她? 野夜龙倏然双眼一亮,一丝几不可见的雀跃很快又被一阵郁沉痛恼取代。 把小胡子往身後一丢,野夜龙疾步往门口走去。 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她…… 「总算好了。」刘净心忙完最後一轮工作,欣喜地挽袖揩汗。 这盘炸得特别香酥、分量特别大的「炸蜜梅花卷」,可是她特别费心为自己的相公所准备的。 「这盘也送到琉琳馆去吧,」她吩咐跑腿的,「这些都是要给少爷的。」希望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喜欢呵。 「少夫人何不亲自去一趟呢?」已经被她的手艺彻底收买,玲婶在一旁这么提议着:「少夫人,您也一口气忙了个把个时辰,不妨也乘机休息一会儿。更何况您也没去琉琳馆瞧过吧?您可以和少爷享用这些点心哪!」 这是多教人心动的提议!刘净心犹豫了片刻,终於禁不住这提议的诱惑,「那……那我……」 「去吧,几个时辰我们还应付得来。」玲婶笑道。 於是心头小鹿怦怦跳,刘净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厢房里,在薇儿帮忙下匆匆梳头更衣,搭上一件温暖的丝裘就要出门。 「薇儿,你不必跟着,我自己去就行了。」刘净心对婢女如是吩咐道,「我曾经经过琉琳馆,还记得怎么走。」事实上,她不只一次「曾经经过」,而是有出门去市集、商行的机会,便有意无意会……不小心走到琉琳馆门前去,只希望能碰巧撞见自己的相公,即便是惊鸿一瞥也好,总聊胜於无,增加夫妻见面的机会嘛。 第五章 「少夫人,您真的没问题吗?」薇儿不放心再三询问,瞧着刘净心兀自喜孜孜打理覆上隔热布巾的竹篮,里头都是「炸蜜梅花卷」。 虽然野府和琉琳馆相距行程不到半刻钟,但就这样放刘净心独行好吗? 「安心吧,薇儿。我还记得怎么走的,我去去就回。」 安抚爱操心的小婢女,刘净心抄捷径从野府後门出门。「是这方向……」凭着犹新的记忆,刘净心往路口走去。 由於是除夕,一路上商家行号和摊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逛街采买的人潮也多得让她不自觉缓下脚步,看得有些眼花撩乱。 刘净心走呀走着,「奇怪,难道我记错路了吗?」别说半刻钟了,她似乎走得超过一刻钟了都还遥遥不见琉琳馆?殊不知她忽略了一点,先前她「曾经经过」琉琳馆时,可都是坐着轿子,方向感是没错,但距离感可就大大不对了,依照她三寸金莲的速度,恐怕还得走上好一阵子哩! 「真糟……」好不容易才领悟到这一点的刘净心可急了,篮子里的点心若是冷掉,就硬邦邦的不好吃了——她想让野夜龙尝新鲜的呀! 「大嫂?」大街对面的年轻女子,方才谈完一笔生意从酒馆里走了出来,不料就遇见没想过会见到的人。 野日凤走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没带个婢女随行吗?」一双不输於兄长般峻锐的凤眼,很快将这单身出门的小小少妇扫视了一遍。 「啊……你……」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刘净心马上把野日凤给认了出来。 她犹豫,是因为想到野夜龙提起这位异母妹妹时的痛恨复杂神情,不知该如何面对野日凤。 野日凤注意到刘净心为难之情。「没事的,大嫂,我也该走了——」 「不不,别走!」刘净心立即轻喊,往她靠近过去。「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凤——」咬咬唇,才又请问道:「我可以叫你一声凤儿妹妹吗?」从小便是独生女的刘净心,多希望有个年纪相仿的兄弟姊妹。 「当然可以,大嫂。」野日凤严肃的端容流露出淡淡的愉悦浅笑。如果不是野夜龙这位兄长的关系,她也希望私底下能和刘净心多多交谈、往来走动的。 两个女人在交谈时,一名高且安静的男人自酒馆步出後,便恭敬侍立在野日凤身後三步之遥。 「对了,大嫂是打算上哪去?」野日凤看看对方手臂上勾挂的篮了,询问道:「是替家里办年货吗?」 「哦,不,这些是……」刘净心原本还没意会对方是在问些什么,意会过来後才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想给相公送点心去……对了,这方向是通往琉琳馆的没错吧?我是不是走错了?怎么都还没走到呢?我再不快些,点心都要凉掉了。」 「呃,大嫂你走的方向是没错,但这距离……」野日凤看她情急的模样,终於下定决心道:「不如我带大嫂抄条比较近的捷径吧!」野日凤转身对自己的管事唤道:「朱大哥,麻烦你在前头领路!」 「是,小姐。」朱良川应声道。 两个女人原本是沉默地步行着——直到按捺不下心中纳闷,刘净心主动打破这份沉默。 「我想问你——」刘净心欲言又止,又觉得自己的问题会太尴尬。 但野日凤却是-派落落大方,「不打紧,嫂子想问什么呢?」 「你……」刘净心仍有所顾忌,刻意放缓脚步,和走在前头的朱良川拉了些距离後,声音压得极低:「你和相公他……似乎……有过口角?」 野日凤冷笑一声,口角?这种说法还真是够婉转的了。「恩,不如说是我和大哥他……意见不和吧。」不想继续讨论这话题,野日凤反问个问题回去:「大嫂呢?该准备为野家添香火了吧?我很希望能看看小侄儿、侄女的模样哩。」 刘净心被说得脸色红窘,「凤儿妹妹!」怎么会反问她这种羞人问题呀? 「哈……」忍俊不禁,野日凤难得和年纪相仿的姑娘如此相处、如此笑语。「哦,嫂子在害羞罗……」 「凤,儿、妹、妹!」 一边嬉闹,一边走着捷径,不久,琉琳馆高耸的屋宇就隐约可望。 「好了,我就送嫂子到此吧,剩下的我就不便过去。」野日凤在琉琳馆对街的捷径胡同口站定,「下次再见面吧,大嫂。」 「耶,你不陪我进去吗?」野日的止步也刘净心莫名的怯场。 「我……我这样突然去找相公,他会不会觉得我在吵他做事?」 「应该不会。」野日凤见她像是要打退堂鼓?只得牵着她往前走,抵达琉琳馆门口。唉唉,送佛送上西天,好人做到底吧!「你不是做了好些点心吗?不是说要凉掉了吗?那还不快进去!」 对喔!「那……我就进去罗。」刘净心的心情再度雀跃起来,原本的举棋下定和不安一扫而空。「啊……对了,凤儿妹妹,我有句话忘了告诉你。」刘净心欲进去却又转了回来,亲亲热热拉着野日凤的手儿晃。「我好高兴……好高兴有你这个小姑喔!」 野日凤一怔,然後,慢慢的,笑声由轻浅而扬亮,一边笑、一边摇头,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刘净心,她那-头雾水的模样好可爱! 「嗯……我也很高兴是你来做我大嫂。」野日凤亦真挚的回答。 刘净心对野日凤友善的回应高兴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大门内激烈如旋风般冲出来的身影给吓到,也差点被撞个正着。 「相……相公?」是啊,这表情激动的男人不就是野夜龙吗?刘净心惊呼了一声,瞧他正对野日凤怒目而视,急忙想打圆场。「相公,我要好好谢谢凤儿妹妹呢!如果不是她好心的送我一程,我恐怕不会这么快就找到琉琳馆,我……我来是要送点心给你,要趁热吃喔!」 野夜龙对刘净心急切的言语根本没反应,只是一迳瞪着自己的异母妹子,那股炽热的气势全专注在她身上!甚至没注意刘净心的在场与否。 但那炽热的气势虽烈,却一下子便被长年训练有素的冷然掩盖。「你来这里做什么?」森森然的,他问。 「呃,我是想送些点心给你吃……」还以为他在问的是自己,刘净心张口又想解释一逼。但说到一半,她却发现野夜龙盯着看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野日凤。 野日凤亦不甘示弱地昂起螓首:「小妹只是一不小心路过罢了。请大哥莫要烦心,小妹这就要走!」 「路过?就这样?」合黑的峻眼,如刀剑,似乎想把对方砍得七零八落。 「那就好,是路过就好。我还以为是这一年来琉琳馆抢走水玉馆不少生意,你这个做当家的想假藉什么不入流的名义,要混入琉琳馆来一探虚实呢!」 「不入流的名义?」原本要夥同自己的管事掉头就走,野日凤的脚步这下子反倒停了下来,瞪着那满睑倨傲、故作「看,被我说中了」脸色的兄长。 「我是很想好好参观一下琉琳馆,但可不屑假藉什么不入流的名义。」野日凤一副与他卯上了的模样。「那么,大哥肯吗?小妹现在是可以勉强抽个空,参观一下琉琳馆也无妨……朱大哥,烦请你在这门外等我,倘若我在半个时辰内尚未出来,怕是安全有虑,速上衙门去禀报一声。」最後几句虽是指明对朱良川吩咐,可暗里便是针对野夜龙扬言挑衅。 「你们……」愈看这情势愈不安,刘净心急着想插话,却又穷於言词,而且这对显然杠上了的兄妹,甚至早忘了她的存在。 「耶么——」野夜笼头一昂、手一-,「请?」 「哼。」同样傲气的,野日凤将小巧的下巴一抬,迈步跨入琉琳馆。 「你们……」依旧插不上话,刘净心看这对兄妹一前一後都走了进去,怔忡在原地好半晌,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她原本挽在手臂的篮子中,那些精心准备的「炸蜜梅花卷」早就冷了、凉了…… 【第三章】 为什麽相公会和自己的妹子这般针锋相对、这般相处不来? 鸡鸭鱼肉外加香醇美酒,心事重重,刘净心发现自己根本无心享用眼前丰盛的年夜饭。 「娘!这鸡肉肥嫩得很……您来尝一块看看吧?」可是她不得又不打起精神,想把这桌只有三人同席的年夜饭气氛炒得热闹些。 「相公,请用年菜。」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忙着夹菜的刘净心,自己的碗儿却还是空空如也。 唉唉,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呀! 「心儿,你也要多吃些呀。」莲老夫人微笑着挟了一筷子鲜鱼放入媳妇的碗里。「吃鱼,年年有余,我的孙子生下来时也才会聪明伶俐。」 呃……刘净心脸-红。 这是同一日,第二次,有人跟她提到这件事了呢! 满眼羞涩的,她朝野夜龙看去—— 「娘,」哪知野夜龙却全然是满脸不耐,口气甚至冷漠得教人一怔,好像莲老夫人哪句话踩到他什么不应该的痛脚?「不要再说了!」 呃?这……这算什么反应呀?刘净心只觉得热烫的雾气盈满眼眶——不管是什么原因,野夜龙的莫名反应都很伤人。 第六章 从成亲到现在以来,刘净心已经发现到,野夜龙其实对传宗接代的态度并不积极,对她至今尚未有孕的事实既不紧张、也不责骂她的无用,就是那样平平淡淡的——也可以说是完全不关心,对於自己尚无子息一事。 这样一思索,反而让刘净心整副心神一绷——野夜龙这样的态度多异常呀! 怎么以前自己从没想过?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口气这么凶、这么冲?瞧心儿被你给凶傻啦!」莲老夫人对儿子绷着脸摇头训道,然後又转头安慰刘净心:「来,不理我那坏儿子。喏,娘给你个红包吃红,盼你快快有喜,为野家传承香火。」 「谢谢娘……」接过那只分量不轻的红包,刘净心中有所感慨,看看一整张桌子只有三个人在吃饭,如果再多个人不是会更热闹吗?忍不住脱口便说:「我上回应该问问凤儿妹妹,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过年——」 野夜龙倏然从饭碗中抬起头瞪她,刘净心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不过话都已经溜出舌尖,为时已晚。 不能说的,她忘了!野夜龙那么讨厌野日凤的不是吗?她怎么给忘了呢?刘净心後悔得只想咬掉舌尖。 「凤儿妹妹?」莲老夫人听得一怔,随即又关切满面道:「咦,你近来有和那孩子见过面?怎么听你口气,像是常常和凤儿联络?那孩子近来可好?」 「啪!」在刘净心不知是否要应答之际,野夜龙手中那双筷子便响亮地甩在桌上,声音大得教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逃命!呜呜呜,怎么办?她惹得相公生气了! 「娘,我……我……」一个在右边满脸关切的等着她说话,可在左边的那个却用肃杀的眼神命令她将小嘴闭牢些。刘净心觉得自己像只困兽,进退不得。 「不要紧,莫理会龙儿的阴阳怪气,快跟娘说说凤儿,她呀,可是大姊所生的宝贝女儿,我挂心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呀!」莲老夫人心急地频频追问。 「我只是上次恰巧在街上碰见……」刘净心在莲老夫人的鼓舞下,将送点心那日所发生的经过全盘叙述了一回。 「於是相公最後还……呃,带了凤儿妹妹在琉琳馆中参观了一回呢。」刘净心边说,边发现这对母子的脸色——该怎么说呢?为什么右手边的莲老夫人笑得若有所思,而野夜龙一副气愤又无奈,而且甚至带了那么一些的……恐惧? 在刘净心不自觉倾身向前想将野夜龙的表情看个清楚时,他已经恢复-脸的面无表情。 「呀,那孩子日子过得好,我便安心了。」未了莲老丈人颇为欣慰地颔首。 「如今我和那孩子一年也没几回见面的机会,能多听到一些有关她的消息,总是好的……」 「娘……」踌躇再三,刘净心终於问道:「也许改日……我们可以问问凤儿妹妹的意见……我们是一家人呀,全家人住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她好想和野日凤这位小姑多多相处哩。 「呀,我也这么觉得呢!」莲老夫人双眸一亮,频频点头附和:「如果凤儿那孩子肯再搬回来的话——」 「不准!」野夜笼这回不是甩筷子了,竟是拿碗便往地上摔,清脆的响声让原本守在不远处的仆婢匆忙过来看个究竟。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声?但在还没搞清楚个究竟,好几个人就被野夜龙如怒涛般的咆哮给吓到了。 「我不会准!我再说一逼、两遍、三遍,无数遍都成!只要我在这栋屋子里当家做主的一日,谁都不许放野日凤那个女人进来!听见了没?谁都不许!」大掌一挥,他情绪激动地将好几只装了饭菜的盘碗瓢盆都一气打翻,铿铿锵锵的乒乓声非常刺耳,原本好好一个除夕夜的欢乐气氛全没了! 刘净心小脸苍白,小手捂着嘴儿拚命叫自己不准哆嗦。她看得出野夜龙真的是气疯了!委屈的珍珠泪盈在双眸眸底,却是一颗都不敢蹦出来。 野夜龙矗立怒目而视另外两个坐着但全身僵硬的女人,好几个仆婢虽然有心想收拾残局,却碍於男主子那莫名且炽盛的怒火……别说是靠近了,没被吓得屁滚尿流就很了不起了! 气氛持续僵持,不只是几刻钟、几时辰,甚至是数天数夜。 如果真的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跟她说个清楚明白,也好让她能请罪呢? 可是野夜龙不然,他除夕年夜饭发了那么一大顿火後,竟就那么绝情地丢下自己的娘亲和妻子,跑到琉琳馆,入了炼室不肯出来了。 「少夫人,真是对不住,爷之前早就吩咐过,一旦他闭关在炼室中,只要三餐饭和饮水送到内室门口给他即可,其他一概不得打扰。」琉琳馆的管事小胡子以很抱歉的口吻告知这一点。 「唔……但是,但是我很担心相公他呀。」刘净心不甘愿这么快就被打了退堂鼓。「我真的不能——不,我绝不会打扰到他的,他在工作,我就退到角落去,静静等他工作完毕,这样好不好?小胡子。」 「呃,这个……」问题是「这样好不好」的决定权可不是在於自己的呀,姑奶奶!小胡子在心中哀嚎着。 野夜龙在三日前也就是除夕夜时突然出现,可把以自己为首,一票留守琉琳馆的人给吓坏了—— 「酒!」野夜龙整个气色躁红,额角筋络鲜明浮张,喊了这么一声後就不请自取,拿起桌上一坛老酒,以嘴就坛口,咕噜咕噜一口气干光。小胡子一干人等可是骨碌碌地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要进炼室,」酒一喝完,空坛子一放,仍沾着酒味的嘴抹手-揩,野夜龙反身一转,一路直勾勾往目的地前行,再扔下一句话:「谁都不许来打扰我,直到我自行出关为止。」 「爷就是这样吩咐的。」小胡子还特地把野夜龙当时的情况格外仔细说给刘净心听,希望她能谅解他们这些琉琳馆的下人为难之处。 「好吧,」刘净心看看小胡子紧张的脸色,箸实也不好太刁难别人,灵机却忽然一动。「那这么成不成?他上一餐饭什么时候吃的?下一餐饭由我来送,这样我就可以见他一面,也不算是打扰到他,更不算是为难了你们。」 「嗯?」小胡子眼睛眨眨,不确定地乾笑几声。「这样……应该是可以啦!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太委屈夫人?」送饭这种事是他扪下人来做的才是。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刘净心将头摇得很起劲。委屈什麽呢?她高兴都来不及了! 於是当时间一到,小胡子帮她先开了炼室外室的门,让她端着摆满食物的托盘步入,再将炼室内室门口外的空托盘收走。 「少夫人,小的就先下去了。」小胡子必恭必敬请示。 「嗯,你先下去吧。谢谢你,小胡子。」刘净心不忘向人道谢,声音温婉。 「哪里。」小胡子一边唇角扬起,迳自退下。 嗯……或许爷这数日来的暴躁、不眠不休,是温婉甜美的少夫人方能改善的呢,他小胡子对少夫人可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等在内室门口外的刘净心,此刻却是紧张得微微哆嗦!如果野夜龙待会儿一发现来者竟然是她,会是怎样反应?气得咆哮她一顿?她不是已经再三告诉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想着、想着,她垂睫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托盘上——这一餐饭并不讲究什么色香味俱全,甚至可以说是简单得可以,就只是几个可以用手直接吃的饭团及一壶茶水而已。 「因为在炼室工作时,一边吃饭一边进行冶炼是正常的事!根本没有时间好好用筷子汤匙进食,所以爷吩咐过的,在炼室里工作,不管是大小师傅或学徒,都是吃饭团。甚至为了公平驽见,这规矩还是爷亲自带头做起的。」先前,小胡子对刘净心所提出的质疑如是回答,语气中尽是对野夜龙的钦服。 原来,野夜龙有这一面呢!刘净心很高兴自己似乎又多了解了相公一些—— 正当她想得出神,内室的门扉「咿呀」一声往里开启,她和野夜龙微征的眼神撞个正着,并立即感受到从内室中因冶炼的火焰而吹拂出的腾腾热气。 「你来做什么?」莫怪野夜龙要打着赤膊,光是这门扉暂时一开所释出的高温热气,就教她开始想流汗了呢! 「我来送饭给你,顺道想看看你。」她从未看过野夜龙这么……粗犷的一面,有别於平时的迷人。「你这几天过得可好?什么时候要回家呢?我和娘都好担心你。」她渴慕地看着他因汗水而湿润的脸庞,忍不住拿出自己的丝帕想为他揩拭,但野夜龙却不耐的往後站开一步,并顺势将她手中的托盘接过,对满睑尴尬的小妻子冷冷丢下命令。 「没事就快走吧。」他转身又想踏入内室。 「相公!」刘净心忙喊:「我……妾身可下可以留下来看看你的工作?妾身保证会静静的不吵到你。」 「不可以!」野夜龙已经一脚踏入内室,闻言回头狠狠冷冷瞪她一眼。 「那……」刘净心退求其次,再接再厉道:「我守在这里——也就是这内室门外可不可以?」 「随你高兴。」野夜龙这回是这么回答,终於走入内室并重重将门扉合上,啊!至少这回他不是直截了当说「不可以」!那她可以认为这是代表「可以」的意思罗?雀跃起来的刘净心这样告诉自己。 第七章 琉琳,也就就是水玉,从无中化为有,从一堆看不出所以然的高温膏物,藉由一双巧手及特制吹气长管的帮忙,如玩弄-面人、麦芽糖似的开始塑造。 吹制、压挤、调整,再凭着双手伶俐的技术开始琢磨,同时还得不怕这堆膏物简直可以炙伤人的高温,才能真正精制出一件杰作。 杰作是吗……野夜龙不知第几回合因对作品的不甚满意又停下了手,冷然将完成的部分毁掉,重新再来。 他对指尖所触及的高温烫度似无所觉,就算烫掉了一层皮,也比不上他心头熊熊燃烧的情焰岩浆,大掌泄恨似的往那堆膏物拍去,发出高温瞬间烧烤皮肉的滋滋作响,他却反而觉得痛快得想放声大笑。 真是浪费光阴!他已经在内室闭关了足足四天四夜有余,不眠不休了四十八个时辰,却一无所成,做了又毁、毁了再重新来过,总是不甚满意呀! 蹒跚的欠身站起,强忍着不眠不休所累积下来的困倦之意,野夜龙看见了放置桌上的空托盘—— 「咦……」双眉不觉紧紧蹙起,混沌一片的脑袋终於开始认真思考,他好像忘了一件事…… 是什么呢?心不在焉,他一如往常进行风炉灭火、收拾器具等善後动作,最後才懒懒地套上衣衫,打开门扉跨步走了出去。 然後他便怔仲了——只见对面墙壁角落,有一件大披肩;不,更正确一点的说法,是个穿着披肩、缩着身体、睡得正熟的女子,而她的身旁还摆着一只盛满食物的托盘,显然已经冷掉多时。 俊美的脸孔微微一僵,略感窒息,他安静的走到这熟睡的女子面前,垂睫注视的眼神是一点点的领悟、一点点的好奇、一点点的迷惑,以及一点点的恼怒。 他领悟,是因为突然想起了至少在十二时辰之前,她不请自来并呆呆守候的要求——没料到她还真的笨笨的实行。 他好奇,是因为不明白她这么做的背後原因。 他迷惑,是不了解她怎会有熬守一整日的坚决能耐。 他恼怒,是因为她竟然就这么呆、这么笨、这么坚决的——就为了等待他不知何时会结束闭关出来? 冷冷的一勾唇,他将热热的怒火藏好,双臂交叠在胸前,不耐地将脚尖伸向前,往那一大件披肩轻轻点了几下。 那一大件披肩回应似的蠕动了两下,然後又安静下来。 伸向前的脚尖又点了几下,但这回力道稍微加重。 「唔唔……」这下子是有声音回应了,但人却还是没有睁眼,微微眯了一卜,含糊不清地露出一抹娇憨甜美的笑意,咯了一声又睡得沉去。 长到这大以来,头一遭,野夜龙可真是傻了眼!这么能睡?不耐烦的想补上一脚,力道更狠一点的。 但是,就当他要抬起脚时,她又转动了一下身子,这回整张小脸都露了出来,仍是噙笑,然後震颤的长睫终於睁了开来。 「呼……我怎么睡着了……呀?相公?」赫然清醒後,刘净心简直足整个人要跳了起来。「相公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啊,对了……」赶紧又弯腰回去端起地上的托盘。「相公辛苦了,肚子饿了吗?」眼巴巴地期待着。「这些饭团可是我亲手包的喔!」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下意识对这张笑得灿烂的小脸皱眉。「我还不想吃。」迳自转身就要走,眼角却不经意瞥见她失望的表情。 那表情……野夜龙的脚步莫名的停了下来,他突然忆起小时候的往事。 头一回,父亲在炼室里训练他冶炼技巧,在他好不容易首次提炼出作品时,他多么兴奋地跑去跟父亲献宝,没想到野日凤也跑来找父亲,而自己根本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先因父亲急切抱起异母妹妹的疼爱模样而心碎了…… 无端端被排斥、拒绝,幼小的自己,竟和此时刘净心失望的小脸,奇异地交织在一起……野夜龙神态转趋缓和,但属於大丈夫的骄傲,仍让他不愿将某些柔软的态度表现得太明白。 所以他哼了一声,仅半侧过身腾出一只大掌给她。 「相公?」上一晌,她还因为碰了个钉子而难过失望,下一晌,刘净心可就是一头雾水看着他突兀的表态。 「还不拿个饭团给我!」野夜龙哼道,「我肚子突然饿了不行吗?」末尾是有丝别扭的低吼。 「啊?噢,行、当然行!」刘净心急忙塞了三个饭团过去,就见野夜龙转过身去并抬起手臂,这角度她虽是看不见他张嘴对饭团一口咬下的动作,但光是用想像的便足以让她轻露出愉悦的笑容。 他和她,他们夫妻之间的气氛,从来就没有这么的……安宁温暖过。 她好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 入了夜後的京城,点缀起一片红纱灯笼的光海。 青花院,红鸾苑、销魂馆……大大小小的勾栏妓院都开门做生意罗! 翠色柳姿的莺莺燕燕笑得比绽蕾的花儿还要灿烂!雪腕酥手或-着红丝帕、或在吴哝软语的笑声中勾搭上来光顾的大爷。 「放开我。」眉宇之间冷然肃杀,野夜龙年轻俊美的脸孔让一堆姑娘眼前一亮,而他的身分和考究的衣着是让她们争先恐後扑上来的原因。 「哎,野爷,您不喜欢小水儿吗?」娇滴滴的姑娘装可爱的嘟起嘴,却被他甩开。 「野大爷,奴家秀秀来服侍您可好?」另一个长相香艳的姑娘也想走过来,却被他的眼神瞪得再也不敢跨前一步。 「野兄,怎么了,您不喜欢小水儿和秀秀?」因生意上来往的周员外,怕做东的自己没能好好招待野夜龙,忙扯开喉咙喊道:「玉嬷嬷、玉嬷嬷?快把水仙、春梅、小菊花、香荷都给老子叫来陪陪大爷!或是近来有什么姿色不错的新来姑娘吗?如果你们怠慢,我岂不是在野大爷面前丢人现眼了?」 「是是是,来了!」玉嬷嬷知道有些大爷,非要这么大呼小叫地搞排场才会觉得神气过瘾。「我马上去把我们百花院的花魁给您找过来呵。」 酒气逼人、乌烟瘴气得教人难耐啊!野夜龙勉强忍住那一团团扑鼻而来的浓厚困脂花粉味,对周员外道:「不好意思,容我先退席一下。」再不到屋外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他会窒息! 野夜龙双手背在身後,信步在花园中走了起来。 尽管琉琳馆的大小应酬,他都交给小胡子去打发处理,但偶尔还是会有这种推却不掉的时候,不得不勉为其难参加。 不然,怎么会叫做「应酬」不是吗?弧形优美的唇角一撇。如果不是这场应酬,此时的他应该是舒适地待在家里享用刘净心煮的消夜…… 思及此,他的浓眉不觉细微一蹙。 几日来,他的妻子似乎犯了心病似的,下太爱说话,心不在焉着……会是在烦恼什么事情吗?今天回去得抽空问个清楚。 野夜龙慢慢地走着、慢慢地思索着,没发现他这种心情便叫做牵挂。 他开始会牵挂着刘净心,他的妻子…… 顺着屋子的四角,他打算逛到花园的另外一边,却在墙角处和一个捧着脏衣服的身影撞在-起。 「唔!」这一撞还真不轻哪! 「这位大爷您还好吧?」那丫头急忙也将手中衣物一放,想去扶人。「明儿笨手笨脚,请原谅我……」 「放手。」野夜龙不耐地低斥,「我会自己起来。」他预备站直身子後狠狠骂这冒失的丫头几句。 但是,夜暗云拨见月光,当他看清楚这名名为明儿的丫头时,整个人却似中了邪般说不出话来。 「大爷?」明儿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怒气全消了,而且这么呆呆杵着瞧她?野夜龙用手-住她的下巴抬高,好让他看得更加仔细透彻。 「告诉我,」那一瞬也不瞬的凝眸间,乍现再明显也不过的……痴迷。「你叫什么名字?」 由於今晚男主人在外头应酬,所以晚膳桌上只剩莲老夫人和刘净心,婆媳数来不过两人,倍显冷清。 少了一个男主人气氛还真是有差呢!刘净心垂睫,默默扒了口米饭,整个腹里莫名的一阵痉挛,在嘴里的米饭嚼了好久都吞不下去。 很奇怪的,她面对素来温言婉语、慈眉善目的婆婆时,永远比面对素来冷言寒语、横眉竖目的相公来得紧张不安——这也是她长久相处後才有的发现,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因为夫和妻,是水乳交融、有着肌肤之亲的贴近对象,所以野夜龙再怎么冷言寒语、再怎么横眉竖目,她总是会觉得可亲吧? 晚膳将要结束时,莲老夫却忽然开口:「心儿。」将准备告退离席的媳妇给唤住。「我有话同你说。」 「娘有什么事要吩咐?」 「我很高兴有你这媳妇,心儿。」慢条斯理啜口茶,续道:「你嫁入咱们野家後,不但有着帮夫运让我们全家兴旺,更带来大笔的财富,可惜……」 「可惜?」一颗心忽地悬至喉咙口,她不安地臆测着莲老夫人的但书,灵光一现,她感觉自己近几个月来的疑惧正在心中悄悄抬头,她的一张小脸不由得苍白起来。「可惜注生娘娘尚未叩你的肚皮呀,媳妇。」果然,莲老夫人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你和龙儿成亲,数数也将要两年了,娘可急着抱孙子哩!你……可明白娘的意思吧?」 第八章 「媳妇……明白。」顺应的声音,如此艰涩的飘散在半空中!那是身为一个女人的不安、紧张,以及愧疚。「媳妇会努力的。」自己真是该死!野夜龙虽不是夜夜都与她同床共枕,但仔细计算,平均一个月内「努力」的「次数」也是不少!怎么自己的肚皮这么不争气,无法纳个种在里头发育? 「嗯。」莲老夫人还是笑着,就是那么温婉慈祥地笑着。 只是,刘净心突然发现,莲老夫人在那份温婉慈祥下,笑得更像是抓到什么把柄似的心满意足、算计似的胸有成竹。 「娘相信你会努力的。可,心儿,你也要为野家香火想想……龙儿一定也想早点有个子息吧?这样吧,你要知道你可是堂堂的大房,龙儿不管将来会纳多少小妾,还是动摇不得你的地位。咱们就再等上三个月,瞧瞧你肚子动静如何,若时间一过仍是没消息,就该另做打算了,好吗?」 手心在发冷、发烫,又发汗!尽管莲老夫人一席话说得够体贴婉转,但明确表露出的意思就是:刘净心嫁入野家两年多来,始终无法生下一儿半女,是罪过之一。倘若现在不再主动寻找解决之道——也就是主动帮野夜龙纳妾以传承香火,乃罪过之二。 如果刘净心还胆敢为此而抗拒野夜龙纳妾——那便是罪过之三了! 刘净心的呼吸困难,几近窒息。从小读着有关女子的训诫,她当然知道相公是天,有权想拥有多少妻妾便拥有多少,自己是一句话也不能抗议的。 更何况她的婆婆……说得很对呀,她的身子骨是哪儿出了问题呢?为什么还生不下一儿半女,所以……所以帮相公纳妾……纳妾…… 「心儿?」刘净心的霍然起身有些出乎莲老夫人的意料之外。「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家常便饭之事,你、你究竟明不明理?这般激动作什么!」语气带有责备和权威,但听入刘净心耳中却已是模糊而飘渺,好似由天的另一端传过来似的。 她不再记得莲老夫人又理直气壮再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告退,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她唯一记得的,是自己绝对不想的心意。 她绝对不想野夜龙纳妾,他那拥着自己的强壮胳膊再去搂别的女人,他那吻过自己的薄唇再去沾染别张红馥的小嘴!她更绝对不想有别的女人,能和她一样有着权利,喊他一声相公—— 刘净心的身形如泥塑木雕,僵坐在床边无法动弹。 她要等野夜龙快快回来,好对他倾诉自己赫然察觉的心情。原来,她已经对他…… 【第四章】 鱼肚泛白之际,服侍刘净心的小婢女薇儿端起一盆温热的洗脸水和梳子、毛巾等物,朝少夫人就寝的厢房走去。 「少夫人?」轻叩两下门扉,薇儿没听见刘净心的动静,以为她仍安睡在床,於是和往常一般自行推门而入。 「少夫人您醒了?」哪知一个端整的身影赫然坐在床边,一双清醒却布满血丝的瞳孔,大大睁着瞪着门口——薇儿从来没看过刘净心这模样!吓得手中水盆差点打翻。 「他……回来了吗?」刘净心不问反答,她等了一整夜呵,但,怎么就是等不到他的身影? 「谁?」薇儿小心地先把水盆放到桌上,看着少夫人期待的表情,想了想。 「是爷吗?嗯,他还没回来。」至少守大门的人员都尚未通报。 「噢……」螓首又失望地低垂。「我等他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他还是没回来……」 「呃,少夫人,您该不会是就这么坐着末睡等了一夜吧?」薇儿吃惊且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 刘净心没有回答薇儿这个问题。「少夫人,」就在此时,守门传报的一名小厮跑了过来。「爷回来了……爷带着一个姑娘回来了。」年纪幼小,说起话来根本不懂得如何看场合对象。「爷还带着那姑娘去见老夫人,说是……」终於,小厮终於看懂了刘净心苍白起来的脸色、和薇儿在一旁拚命挤眉弄眼的模样。 「说。」口气如过往的平稳安静,却是只有自己明白,她的心正在怎样一分分寒透、坏死。「爷说了些什么?」 「爷说那是他从百花院赎出来的清倌姑娘,预备娶她做妾。」 哗啦一声……原来心不只是会寒透、坏死,还会更进一步破裂、碎了满地…… 听说,这名将要入府的小妾名唤明儿。 听说,野夜龙脸上那股对明儿痴迷的神态,连瞎子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数日来,刘净心都无法专心、无法思考,耳际轰隆轰隆都被强迫「听」别人「说」。 「昨夜是我送消夜给爷和明儿夫人的。你们都不知道,爷就那样捧着明儿夫人的脸——哎哟,再说下去就羞人哟!」 厨灶里,几个正对男女情事一知半解的青涩丫头,正忙里偷闲在窃窃私语。 「说嘛说嘛!」 「别吊咱们胃口,小丽。」 「你们都没看过爷柔得相水的表情吧?就像那样呢!爷就是用那种表情去吻明儿夫人的发、明儿夫人的额头、明儿夫人的鼻尖——呀,是少夫人!] 正说得洋洋洒洒的小丽看见赫然出现在厨灶门口、苍白似鬼的刘净心,舌尖差点咬掉。 其他人也吓得全体僵立原处,那光景,说有多尴尬就有过尴尬!这算什么啊,佣人躲在厨灶里,说着男主人和新娶的小妾的旖旎风光,却被女主人给听见,然而,刘净心在深吸一口气后,却异常平静地开口:「晚膳预备得如何了?你们有时间躲着偷懒,是不是把今晚爷要睡的新房都打点完了?] 「小的马上去准备!]所有的人一听到刘净心这句询问,乘机找到台阶,闹哄哄的作鸟兽散。 但是府里的人言岂是如此就轻易打发得了?在刘净心面无表情离去后七嘴八舌的喧嚷声比先前更大声。 「夫人……她怎么看起来似乎身子徽恙?」 「哪叫身子微恙而已?少夫人的脸色可真差呢!」 「是啊。唉,少夫人肯定是不高兴爷对新的如夫人痴迷吧?更何况爷长得这么俊,换做你是少夫人,会开心得起来吗?」 「要是少夫人有喜就好了,肯定就能要求爷别纳妾室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惜少夫人就是生不出来嘛……」 「哎,一个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可不就什么用都没有了?可真的是……」 一个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就什么用都没了吗? 刘净心刚回返,尚未出现在厨灶门口,那一句断言,如把刀剑似的狠狠刺了刘净心一刀……她也想生啊!她好想生个男孩儿,最好能像他的爹一般俊美无涛,她用力咬着下唇,她浑浑噩噩回到房里,就那么呆呆坐在椅上,一直到天黑了,还是一动也不动。 「少夫人呢?]晚膳都备好了,等得都半凉不温了,怎么他这妻子就是还没出席? 派人请往,结果仆人给他回报说刘净心关在自己房里,并不出声,且灯烛末点,说不定是睡着了也说不定。 这让野夜龙听了十分不悦,所有的人都饿着肚子在等她,结果她人却睡着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原来你不是在睡呀,夫人,」野夜龙示意跟在後头的薇儿将桌上的烛台点亮,烛火之光是温暖的橘红色,却反而让她的脸看起来冰冷无比。 野夜龙不觉一怔,忘了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细细眯眼打量她异於常态的模样。「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哪儿不舒服?不就是那一颗心哪!她恍惚抬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她真的是只能摇头。 「没哪儿不舒服的话,就快出来用膳吧,别让大家等你太久。」野夜龙静等了一会儿,但刘净心却仍文风末动,只是迷蒙着眼,视线直直穿透他,凝在不知名的某处。 「我,不饿。」 「不饿?」野夜龙拧起剑眉。 又不是没长个肚子,怎么可能会不饿?「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她不是说没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是这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模样? 野夜龙忍不住伸出手掌想探向她的额心—— 「不!」猛然的,螓首一别,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从椅子上仓皇起身,小脚甚至被裙摆绊了一下。「不要碰我!」 薇儿因少夫人的尖叫声而睁大眼睛,野夜龙脸色一沉。 「什么意思?」他往前逼近一步,不悦地见她哆嗦得更凶。「过来!」岂有丈夫碰不得妻子的道理?刘净心异常的拒绝让他觉得自尊受损。 「不要。」刘净心表情很恐惧,双眼却很空洞。「我不要你碰我……」不要用那双已经抱过别的软玉温香的手来抱她。那样、那样……「我忍受不了!」 「你说什么?!」瞬间高涨的怒火红了野夜龙的双眼。一个男人竟会被自己的妻子忍受不了他的碰触?「你最好说清楚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刘净心音调古怪重复,这回,发出哭泣也似的笑声:「哪有怎么回事?柔得像水的表情不是吗?你怎么都没那样看过我?反正我这个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可自尊还是要拥有一点的。」她的言语毫无章法、七夹八杂。「求你走开,拜托不要碰我,走开吧……」用尽力气喊到最後,笑声真的变调为隐约的哭泣。 第九章 「你在闹什么?」野夜龙赫然发现,她的眼泪会让自己情绪不知所措的激动,同时自尊和骄傲被她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刺伤。 什么柔得像水的表情?她最好给他交代个清楚!不顾她扭动挣扎,他试图捉住她的双肩。 「我说不要碰我!」啪!刘净心竟激动地甩了一巴掌出去。 「啊!」目睹这一切的薇儿终於忍不住也跟着叫喊了一声。从来没有想过,素来婉约的少夫人,竟会动手打人,而且打的还是野夜龙? 野夜龙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慢慢的、僵硬的转回脸庞。「你打我?」声音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但伤心难受过头,刘净心一点都不害怕,反而乘机一把撞开他,冲出房外。她跑呀跑着,对一路上擦身而过的下人眼光视若无睹,也茫然、恐惧,混乱得不知道自己要往跑向何处,直到到了饭厅厅口。 「心儿,你怎么迟到了呢?」是莲老夫人先看见她的。「哎呀,你怎么这么……不整齐呢?」 莲老夫人皱着眉头的说词还算客气,刘净心一头青丝是蓬的、一身衣衫是绉的,气喘吁吁的神态好不狼狈,简直像只落水的小狗儿! 「少夫人。」至於另一位列席的年轻小姑娘则紧张地起身行礼。「明儿见过少夫人。」 她就是明儿?原本抓不着焦点的双眼被动的找到胶着的目标,刘净心瞪着这个新人门的小妾。一身崭新的绫罗绸缎,上了妆的小睑带着怯色,那双秀眉和凤眸……刘净心恍惚了,为何那双秀眉和凤眸那么的眼熟?她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 「我是不是见过你?」刘净心呆呆的问,一面也呆呆的思索。 「不,明儿从末见过夫人。]摇头给予否定的答案。 「一定有。」不死心,她急着追问的音调蓦地拔得尖锐。「我们一定见过面的!你明明就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像……像……」双眸蓦地睁圆睁大,刘净心呆了,因为她想到了!明儿看起来眼熟,是因为她长得像—— 「来人!」随後赶到的野夜龙的喝斥声随即盖过刘净心的,响亮又急切。 「少夫人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将她先请回房里,晚膳备一份送去。」 刘净心回头看野夜龙,他的表情果决、阴冷,却掩藏不住一丝不想被看穿的恐惧。 现在,应该是野夜龙搂着新纳小妾春宵缠绵的时刻吧! 呆呆的躺在床上,闭目却无法成眠,如此以来已过数夜,刘净心脑海混乱得只剩这个较为清晰的念头。 她的相公,正抱着新纳的小妾…… 野夜龙,正抱着一个眉眼和自己异母妹子长相神似的小妾…… 这其中含义代表什麽?刘净心真不想懂,但却又暧昧隐约的呼之欲出。 咿呀一声,有人不请自来把门推开了,她转头,有些吃惊地发现居然是自己在思索的那个男人。 野夜龙来做什麽? 野夜龙整张俊美的脸孔是冷的、肃的,看见刘净心仍清醒,嘴角一勾像是满意?他动手便开始……宽衣解带? 「你想做什麽?」警觉地拥着锦被坐起,刘净心的神色防备。 瞧他的举止,该不会是……「不要!」刘净心急道。 「不要什麽?」已脱得剩下一条薄长的里裤,野夜龙露出个十分不耐的表情。 他直直走到床边,一膝先曲起跪在床上,俯身要去抱她。 哪知刘净心出手往他的脸庞拍去,抗拒他的贴近,下一瞬间双腕就被他单掌扣住并拉到头顶。 她仍然一副无助脆弱的姿态,他则俐落的拉扯她下半身的裙浪,强壮的长腿大剌剌分开她的。 「我不要这样……不要你碰我……」她真的无法抵抗啊!拚命想抬高螓首,和他冰冷的视线相触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去……去找那个明儿呀?你不是想抱她吗?不对,或许我应该说,你想……你想抱的是野日凤!」双眸一闭,她豁出去似低嚷。 正中要害!感觉欺压在身上的男体一僵,暂且不再有後续动作,这才迟滞地张开双眼,不意见到一张寒冷又铁青的脸色……刘净心又闭了回去。 她不敢看啊! 「谁多嘴了些什么?」他追问的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冰冷。「说!」 「唔……」赫然,刘净心发现有双大手竟掐住自己的颈项,气息被迫中断,她第三度张眼,恐惧地发现丈夫那俊美的脸庞竟扭曲得如炼狱恶鬼!她的小手往他双腕上一搭,使尽吃奶力气挣扎拉扯,直到她用力到十指指甲陷入他的一层皮肉,渗出丝丝血意的刺痛感,才让野夜龙回神松手。 「咳……咳咳……」声带非常非常艰涩沙哑的,她的咳嗽呛气声让野夜龙下意识离开她的娇躯,坐到一旁。 「咳……」她似乎比较气顺了些……野夜龙垂睫盯着她每一分细致的表情,黑发浓浓地半遮掩住他的脸孔,存心教人瞧不清他的思绪。 「咳……呼……」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刘净心亦勉强翻身坐起。尽管一张床铺实在不大,但她仍尽量的缩到他对边的角落,连一只裙角都不大愿意触及的模样,重新勾撩出他的不悦。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双臂交叠抱胸,野夜龙心知肚明对方在逃他,却仍霸道地阻在她的面前,存心断去她的生路。「谁多嘴了些什么?」天杀的!真的有谁看出了些什么吗?单单只是这种简单的想像,便不知能勾撩出他多少的恐惧。 这问题,问得好蠢哪! 刘净心发出歇斯底里的轻笑声,似叹息、似嘲弄地频频摇头:「没有人对我说了什么……你自己难道毫无所觉吗?太明显了!只要别人有心,再见过凤儿妹妹……那两张脸早就可以轻易的比较出来呵!」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小、现在才豁然领悟的事。「你抱着明儿的时候,是不是也风呀风的喊个下停?哦不,我说错了。你不是在喊『风』,而是唤着凤儿妹妹——『凤』对不对?」 因为现在才想通,刘净心立刻感觉受到伤害,迟来的伤害比及时发现要重创得更深更痛!她哭在心里,表面嘴角却大大笑开了,「好可惜哪,凤儿妹妹人那么好,却是你的妹妹,是你永生永世都触及不得的人儿呀!哈!你只能找替身来一解相思苦,抱着别的女人来假装她是凤儿妹妹!哈哈哈哈……」 「不准笑!」野夜龙重重一拳击在床铺上。「我命令你不、准、笑!」 刘净心也不知自己有这么邪恶的一面。她咯咯笑着,根本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妾身不该笑相公的。相反的,还该为相公掬把可怜的泪水哩!相公呀相公,得不到名卉,替代的小花朵不是也不错吗?您怎么不在明儿那里歇息,来找我做什么呢?别说明儿同我一样,不识大体地拒绝服侍您吧?」 「我不要她的服侍,」野夜龙道。「我要的是你!」是的,连他自己都感到讶然的,这几夜来虽然人是留宿在明儿房内,明儿也乖巧温驯地要尽心服侍他,但反而是自己不对劲了,亲了吻了爱抚了……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对明儿产生欲 望反应,反而不时有股想马上见到刘净心的冲动…… 终於,持续好几个晚上後的今夜,他顺应了自己的念头,离开了明儿的厢房来此。 「要我?」故意眨动眼睫,尽管知道自己实在不该再加以刺激挑衅,但是颈项似乎毫无减轻的疼痛,与对他情意破碎所产生的伤心,一在都激起她从未有过的情绪,是丑陋也罢、是恶劣也好,反正她都不管了、不在乎了。「相公确定?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可没一处神似凤妹妹。」 「住嘴!」还以为她终於要安静下来,野夜龙才伸臂强势勾住她的腰肢,就为了她後续所说的话阴冷了双眼,怒火暗生。 他以为自己的咆哮是不管用的……岂料刘净心还真的将嘴一抿,拿眼睛瞪他,不再吭声。 不过,野夜龙安心得还太早——当他将她放倒在床,动手想剥除她的衣裳,一开始,野夜龙因眼前逐步裸裎的肌肤而意乱情迷,不曾留意到任何不对劲—— 她在他的身下,僵硬、不反抗,却也死板板的没有一点反应。 野夜龙发现这点,不敢置信的瞪着她,旋即俯首更加卖力进行挑逗,但她反应全无的态度让他拧眉抿唇,整个人几近疯狂,「你究竟想如何?刘、净、心,夫妻敦伦是正常的事,你为什么要抗拒我?」 怒气让他忘却顾忌她是个柔弱女子的事实,毫不知轻重地抓住她的双肩,粗蛮的摇晃,十指因暴怒的力道而深深嵌入她细致的皮肉内。 但是她不觉得痛,只是就那么清清冷冷看着他,然後状似倦极亦厌极地把双眼一闭,不过这回她的身子倒是不再僵硬如木板,反而放得软软的没有任何力道,虽然没开口出声音却仿佛在无声抗议着:瞧,我并没抗拒啊!瞧,我可不是任你摆布了吗?瞧—— 「你!」很奇异的,野夜龙竟然当下就看懂了她的心意。 这招够高!她表面上是任人摆布,但骨子里却是一种对他的挑衅! 「好,你好,你可真好!」老虎岂能不发威,还真被看成病猫啦!「你以为我会这样就放弃了吗?我偏不!」在刘净心还在为这句他撂下的狠话一怔,野夜龙却已经俐落而凶悍地霸占入她体内。 第十章 于是在这间厢房中,黑暗的,是两人不愿相目交视的眼神,疏离的,是两人愈行愈远的心思,可是激越的,却是两人身躯不停交合所撞击出来的声响。 在他终于冲刺到极限,在她体内热烫的释放时,她的心,正事不关己似一片漠然,而他却是觉得空虚……且疲倦。 野夜龙纳入新的小妾後不久,终于有新一代继承人的喜讯传出。 只不过或许听起来稍嫌讽刺,有喜讯的并非众人所想的新纳小妾,而是众人都以为将要下堂的元配刘净心。 炉火犹如朵朵灿开的、明红耀眼的花卉,却又似地狱中狰狞的恶鬼,正争先恐後地扑向人,恨不得噬肉吞骨。 汗水透明且无声无息落下,「嗤」的一声,滴入正慢慢成形、凝固,约有半人高度大小的琉琳饰板上。它那半透明半青的色彩,正符野夜龙的需要。 接下来才是真工夫展露时刻,趁着整片尚未修饰的饰片呈半凝固、高温余存的状态,整片小心反盖倒在一方草纸上,再左右手各自拿起雕塑的工具开始雕琢。 饰板以乘云驾雾为背景,右上角是只展翅的凤凰,带着青浅色调的翼羽栩栩如生,一飞冲天的姿态非常自在且骄傲。 而和这只凤凰相互呼应般,左下角则是盘踞着一条龙。那龙也是逼真精细地片片龙鳞清晰可见,前爪微低让须垂胡收的龙首倚靠,和那双精神抖擞的凤凰相较,彷佛是倦累了,所以正在盹眠。 未了,小心翼翼扶起这块厚度约有半截指长的饰板,他拿起一节削尖的竹片,沾上备在一旁的朱砂颜料,飞快地以饰板为纸张,挥毫而下: 凤飞青日舞九天,龙腾夜半不思眠, 峻工了!随手将竹片一丢,野夜龙有些怔仲,半晌才拿起刻有「琉琳,夜龙」字样的印子在饰板上印下落款,标明作品出于何人之手。 然後,他任自己跌卧在一旁的贵妃椅上,暂时的喘气、歇息,汗湿的黑发被修指不耐地绾成整齐的-束。 此时此刻,他多么渴望有个柔软的娇小人儿能够拥在怀里,好供自己嗅闻那发顶淡淡馨香,或是享受那轻盈重量坐在自己大腿上、螓首依偎在自己胸膛上的存在感。 但是,当他举起一边手臂做出或勾或抱或搂的动作时,那份存在感却是空虚的,只有空洞洞的空气罢了。 他起身离开躺椅,拿起上一餐用膳的托盘打开门扉,并不意外门口又摆上一盘盛满食物的托盘。 这是第几顿餐饭了?他在炼室中待得没日没夜,早已经失去对时辰的观念,彷佛这么做便连带可以消去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自从刘净心被诊出有喜後,莲老夫人又惊又喜、忙不迭嘘寒问暖的模样,和先前以媳妇不孕,坚持要儿子再娶小妾的情势,可不知相差了多少。日前不停被拉着小手示好的明儿似乎顺理成章地被冷落到一旁。 至于自己呢?野夜龙其实至今都还弄不清楚自己对刘净心有了孩子,自己亦将成为人父——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日子过得十分被动,在琉琳馆中埋首于工作时倒是还好,但回家後,他却荒唐地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因为,他发现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今为孙儿热切过头的娘亲、神态变为封闭的妻子、还有一个无辜眨着双眼的小妾! 所以他逃开了。 他逃来琉琳馆,好一段日子都不曾回野府,叫小胡子帮他预备换洗衣物,就在琉琳馆内吃喝拉撒睡——尽管明白他这样是种很懦夫的逃避行为,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野夜龙意兴阑珊地出关时,双眸不禁扫向门口,不由自主想起上回看见一个缩在墙角,为他等候得入睡的女子…… 如果现在有面铜镜摆到他面前,他就会发现自己的表情倏地泛出一抹柔软,向来冷峻的眼流露近乎心疼……与悔恨的情绪,而那种情绪让他呼吸无法颐畅,隐约中,他似乎知晓自己已经失去一项非常珍贵的宝物而心疼,悔恨的则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找回。 那种心疼开始如影随形跟着他走,从吃东西跟到洗澡、从琉琳馆跟回野府,无所不在,尤其是面对日复一日大腹便便的刘净心,心疼便逐渐扭曲再扭曲,和悔恨缠结成一起,一再压迫着他。 是夜,他不再返回琉琳馆。 野夜龙出席在空缺了好一段时日的晚膳席间,众人都对他投以惊讶的神色。 但他只注意她的——刘净心惊讶的神色快如昙花一现,接着便低下头来继续用膳。 尽管妻子这种反应早在他的设想当中,但他仍感到失望。他想念并渴望看见的,是最初刘净心对自己关切并急于讨好的神情……如今恐怕是难如登天了。 人啊,犯贱!拥有珍宝时不懂爱惜,偏偏要等失去之後才来饮恨不已。 是夜,刻意打发所有下人,他直直往妻子的厢房走去,推开门时看见她竟然靠着床头坐着睡着了,并拢的膝盖上整齐地摆着缝制到一半的衣物及针线。 她本来在缝制些什么?轻手轻脚,他从她覆盖的双手下抽走那件衣物并拿到眼前瞧个仔细。 那是件小小的孩儿衣服——由那紧细的针脚及挑选柔软的布料来看,任谁都知道这件小衣服会有多好看又耐穿,也任谁都会感受慈母手中线的那份暖和心意。 野夜龙在一片静默中动容了。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发现野日凤的脸孔虽一如往常浮现脑海,却不再一如往常坚定清晰,反而开始是眼花模糊。 「凤儿……」不觉低喃出声,当他再度张眼,却赫然发现原先睡着的刘净心竟也是睁眼清醒着,表情勾着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气愤及悲伤——但是在下一瞬间便全数敛起,只剩一片谨慎处理过的漠然。 「相公要来怎么不先差人通报一声?」刘净心一迳低头垂颈,表现出生疏、不愿多加交谈的模样。「相公现下事业繁忙,这么晚了一定很累了吧?请尽早歇息吧。」语毕便刻意装出忙碌的模样,整理针线并极其自然般要抽走野夜龙手中衣物。 野夜龙飞快反手一抄,背到身後,让扑个空的刘净心诧然抬头。 「请相公将衣服还给我。」刘净心发现这下可糟了!因为她一抬头对上他後,便发现自己的眼光着了胶似地再也挪不开了! 数个月了,她都不曾这么面对着面仔细看他——他看起来是不是瘦了点?怎么下巴的胡碴不清乾净呢?什么时候,他的细长峻眼竞累出两道细微却明显的小小皱纹?尽管那让他的俊美飒然更添一分成熟的气息……但她看在眼里、不舍在心底呀! 莫可奈何!莫可奈何!情字唯一解释,不过如是!刘净心表面上平静从容自如,但实际上心跳得又急又快。 突地,彷佛是察觉到娘亲本身的心情激越,腹里忽然一阵骚动。「噢!」刘净心若无其事的表情骤然变色,野夜龙立即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用双手盖在腹上?野夜龙心思跟着一转,该不会是有什么差错吧?「我立即唤人请大夫过来。」话说着,身形就已转向,摆出要夺门冲出去的架式。 「没事的,」刘净心赶紧出声喊道:「这是胎动,不过是小孩儿在肚子里伸伸手、挥挥腿罢了。」先前也是有过这种现象,当时她也是吓得去请教住在胡同拐角处的李稳婆。 「真的?」暂停动作,野夜龙转身,回眸打量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慌张、恐惧——原来,平素冷然、不近人情,竟都是隐藏着这些吗?这下子刘净心可真算是……大开眼戒了,心房那柔软的一角,原本强硬覆上的寒冰,开始有着融化的倾向。 「你……」动容地伸出手,但在触及他之前,野夜龙先前强迫她敦伦行房的痛苦及恐惧又席卷上心头,刘净心又迅速收回手,恢复原先的静默不再有所动作。 原本见她似是想对自己伸手挽留,野夜龙亦半侧身躯回过头来等待着——可刘净心突兀的退缩教他有些愠恼。 「你自己好好保重身体。」死鸭子,嘴巴就是硬的!明明心下已然动容,表面偏偏要装得无动于衷。野夜龙一面骂着自己的口非心是,一面冷言冷语仍是不断:「别忘了你怀着我野家的後代,有个损伤你可担当不起。」 该死!话才说完他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他明明要说的不是这些,现在话却反倒讲得好似他肯关心她,是因为—— 「古有明训:母凭子贵,原来果真是这么回事呀!」刘净心忽地笑了一声,很乾很涩,比哭声更难听。「请相公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身体。」 「你知道便好。」野夜龙紧绷地丢下这句话,原先自觉说错话而试着要放下身段的念头烟消云散,僵硬地再望她一眼,拂袖离去。 第十一章 【第五章】 连日绵雨,至今日才整个放晴,刘净心便前往注生娘娘庙去上香拜拜,顺便求个香符来保佑自己和腹中胎儿。 三炷香,香烟袅袅,望着神像慈祥秀容,刘净心在心中虔诚默祷,期盼各方神明能保佑她顺利平安生下这一胎。 「生个男儿,我好抱孙呀。」昨夜里,莲老夫人笑嘻嘻的为媳妇进补时,不停这么嘀咕念着。老人家的愿望很露骨、也很实际。「生个女孩儿是没什么用的,唯有男儿身才能光宗耀祖、继承家业、克其父裘呢。」 是吗?刘净心还未将纳闷问出,一旁在座的明儿比她更快一步,正巧将自己的问题道出:「那为何水玉馆是野家大小姐继承的,老爷没将家业交给爷呢?」短短的一句却正中红心!说得莲老夫人当场脸色一变。 「你这小浪蹄子!」迅速得刘净心才眨一下眼,莲老夫人竟已经对明儿重重甩去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得明儿整个人从椅上摔到地面,吃痛的发出呜咽。 「我们婆媳在谈心,你不过是个小妾,插嘴个什么劲儿?」 那突发的状况吓傻了刘净心——一直到隔日,身置不同地方的她仍下意识安抚心口。那一定……很痛吧?她稍後听薇儿禀告说,明儿躲在房间里哭泣不断,而且被甩巴掌的一边脸颊已肿得像粒大馒头。莲老夫人的手劲还真悍哪! 思及此,刘净心的唇角忽地似讽刺、似莞尔地牵扬。如果今日怀孕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明儿——挨打的人就变成自己了吧? 呵呵,刘净心哪刘净心,你当真的「母凭子贵」呀!这该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了。 但是呵,孩儿孩儿,娘的乖孩儿呵。娇小的身形慢慢从内殿步出时,刘净心在心中如是默默对着腹中尚未出世的小生命说着话,不管娘的乖孩儿是个男儿或女儿身,娘都会好好疼爱你哟,因为你是爹的骨肉呀,我怎能不宝贝你呢? 「少夫人小心台阶。」随侍的薇儿机灵地先跑一步在前,并伸手要扶,刘净心淡淡-笑,摆手表示拒绝。 「我自己来便行,放心,我肚子大虽大,可双脚还走得动。好薇儿,莫要穷紧张。」刘净心不禁打趣道,但话才说着,一边的脚儿却不知道怎么地一顿,重心险些在台阶上失去平衡,吓得薇儿街上前去准备做人肉屏障,而另外两名随行的家丁也心惊肉跳不已。 「呼……」连刘净心也是虚惊一场啊!不过她是在场中最快回神的人,而且还开始回过头来安慰自己的小婢女:「你瞧,我不是没事吗?」见小妮子依然一副余悸犹存的模样,侧了侧螓首,甚至很勉强地不太高明说笑。「再者,相公还有明儿妹妹这房妾室呢,她也可以帮相公传宗接代,不是只有我可——」算了,还是别继续说下去好了,大家闺秀什么都得学上一学,偏偏就说笑这码子事没学着,她连班门弄斧的资格也没有哩。 显然薇儿也是这么认为,不住点头附和,尽职地扶她小心翼翼走下漫长的台阶後,主仆俩这才舒了一口气:心情宽松下来,脚步更是轻盈不少,看着尚有一段距离的庙门出口,再随口聊几句,路就不知不觉走到目的地罗。 「改日或许……我该邀明儿妹妹她一起来。」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即为人母而慈爱的宽大为怀,或许是……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她终究也是服侍相公的人哪……」 原本抗拒自己不再是野夜龙唯一伴侣,但又有何用?或许自己仍算是幸运的,因为就算是家族利益的结合,但她再怎么说,都是野夜龙明媒正娶的妻,而明儿却是一个替身,一个野夜龙用来一解对异母妹妹畸恋的替身,仔细想来,或许她们都还可称得上一句「同病相怜」呢! 「唔,少夫人,您倒不必担心明儿夫人会恃着有喜、和您抢地位的问题。」误解刘净心说这话的意思,薇儿同她神秘兮兮地咬起耳朵。 「有件事,咱们下人可都知道的——爷其实根本没碰过明儿夫人呢!少夫人您也很惊讶吧?这是我听玉儿说、玉儿又听小碧说、小碧又听雪雪说的——雪雪有晚突然急着解手,摸黑穿过明儿夫人的厢房听见她在里头哭泣,自艾自怨自己是哪里不好,不然爷从将她娶来後却一次都没跟她同过房?不然爷当初为何要娶她,不就是看中她的姿色吗?姿色?哈!她哪及得上少夫人的花容月貌……」说到最後就顺便谄媚两句。 野夜龙他没碰过明儿? 一开始刘净心就被薇儿劈头所说的话给撼住了!她还以为野夜龙除了留在琉琳馆以外的夜晚里,都是待在明儿那里抱她呢!毕竟,明儿长得七分神似野日凤,他所爱恋不得的异母妹妹不是吗?怎么会没有—— 思考得太入神了,她忘了出了庙门口後还有一小段台阶要走,右脚一下子踏出,在薇儿来不及扶持并发出尖叫声中,整个人就咕咚栽下去。 「啊呀!」刘净心只来得及尖叫、直觉的用手保护住便便大腹,整个人像个圆球般跌撞,落在石砌坚硬冰冷的台阶上。 追风也似的骏马四蹄翻飞,旋即抵达目的地。 「少夫人在注生娘娘庙里摔了个大跤!动了胎气,怕是要提前生产啦。] 什么?恍如青天霹雳,轰得野夜龙接下来什么也无法思考,丢下生意正在商谈到一半的客人,就这麽冲回来了。 「爷!」一群如无头苍蝇似忙碌的仆人,一看当家做主的回来了,这才一一安下心,一窝蜂拥了上来。 「人呢?」野夜龙焦急询问。 「少夫人要生啦!」 「大夫呢?稳婆呢?」 「都请来了。] 「热水、干净的白布都送进房里去了。」 野夜龙颔首,力持镇定,当一群人以他马首是瞻时,他着实没多少可以恐惧的余地。 「很好,薇儿,你带几个人入产房瞧瞧有什麽需要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和老夫人会在偏厅这里等消息。少夫人生产会平安无事的,其他人都回去做自己的事。」 「是。]众人这才像吃了定心丸,齐声回应并依令解散。 野夜龙三言两语解决掉一场几乎要鸡飞狗跳的失控场面,但,没人知道他自己心中不停七上八下,比谁都还要紧张——刘净心摔跤、动到胎气,在这种情况下生产会不会虚弱、危险?他状似泰然自若放在檀木椅把上的十指,指尖其实已冷出微微青白的色择,俊美的五官紧绷有如拉紧的弦,如果能的话,他恨不得自己此时是个女儿身,能顺理成章地在产房里陪着妻子…… 「女人家生产是家常便饭之事,你做什麽紧张成这样?」坐在儿子正对面的太师椅上,怡然自得喝着清茗,莲老夫人的口吻在清泠中,竟带着一股满不在乎的残忍意味。 「最好心儿这次一举得男,不然还不知要耗上多久我才能抱到孙儿呢!那个明儿也真不争气,被你纳来多久了,肚子还没消没息的……哼,过几天,你快找个藉口休掉她,找个比较能生的入门吧!」 「娘,」原本便为刘净心的安危烦恼,实在不愿再应付莲老夫人这种人前人後不一的「变色」嘴脸,野夜龙厌道:「您可不可以别再说了。」 「你这是在叫我闭嘴?」风韵犹存的脸孔不敢置信似的眯紧双眼。「我可都还没找你算帐哩,龙儿。我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要打垮水玉馆?咱们的琉琳馆不是做得有声有色了吗?为什么还抢不到那个小贱人的客户生意?」小贱人指的便是野日凤!「我恨不得看那小贱人毁得一塌糊涂!」 「娘,做生意并不是一天两天这么简单的事。」实在受不了莲老夫人的咄咄逼人言语,野夜龙必须深深呼吸好几口气息,才能试着找回些许冷静来应付娘亲。「水玉馆传了十多代,在市场各方面都有固定稳健的管道,再加上两年多来更是召入一批优秀的工匠,就算琉琳馆再怎么有声有色,毕竟还是个後起之秀,目前我只能经营到和水玉馆平分市场,先谈守成,再议进攻。」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教莲老夫人有气也发不得,索性无理取闹起来: 「这要等上多久啊?何必做这么麻烦?什么市场、什么简单麻烦来着?是,我没做过生意,不懂得守成进攻,我就只要你弄得小贱人一败涂地就成了啊?会有这么困难吗?」说着说着脸色蓦然阴狠,「那或许该另外设想办法……」 「娘?」野夜龙一个寒噤,「您——」 「生啦生啦!」数个小婢女欢天喜地的呼喊和蜂拥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房内母子俩未竟的交谈,野夜龙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出门口。「爷!少夫人生了一个小姐呢!」 「真的?」 「什么!」 野夜龙和莲老夫人表情各异,一白一青、一怔一怒,吓得开口的人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全场就此静了下来。 是个女儿啊!野夜龙微怔地想着。白着脸是意想不到的怔然,他现在可是个「爹」了呢!怎么感觉飘浮飘浮的,半点实在感都没有?他慢了半拍地反应不过来。 是个女儿啊!莲老夫人嫌恶地想着,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第十二章 「老夫人,爷,恭禧呀!少夫人生了个小少爷哪!」就在大夥儿都沉默停顿的当头,又有一批嬷嬷和仆妇洋溢着相同的喜气前来报讯。 咦?!「说清楚,少夫人究竟是生男生女?」野夜龙要求解释清楚。 「一男一女啊,爷。]最後抵达的一名稳婆,气喘吁吁回应他的质疑、「少夫人诞下双生儿哩!小姐先小少爷半刻钟出世,母子三人均安,真是恭禧爷,恭禧老夫人啊!」 「是吗?」莲老夫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整张脸笑得比鲜花还要灿烂,「快带我过去吧。我要去看看我那辛苦又可爱的乖媳妇了。你们手脚俐落些,什么该补该吃的,全都快快炖好煮好给你们少夫人送去呀。」未了不忘摆出主母夫人的派头当家指挥。 「是、是,老夫人说的是。」众人忙着应答,点头如捣蒜,还想拍马屁地多对莲老夫人歌功颂德几句,可一回头就看见野夜龙已闷声不吭走出房门外。 野夜龙脚步加快,对沿途下人的道贺之声充耳未闻,一心三思,他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看见她—— 等不及通报这等繁琐小事,野夜龙就这么大刺刺推门而入,让房里围在床边吱喳忙碌的一干女眷全都呆住了。 「啊?爷,这产房秽气呀,您一个大男人不好进来。」经验丰富的稳婆最先回过神来,急忙要阻止野夜龙不恰当的行为。「您请出去。待会儿老身把小姐和小少爷清洗过後,就会抱到外头去给您瞧的。」 「出去。」野夜龙盯着床上的人儿,单手往後随意一比画,似乎根本没听见稳婆的话。 「啊?」稳婆一怔,还以为野夜龙没听清楚自己说的话。「爷,我说——」 「说什么?当我是耳聋不成?是我没把命令说清楚吗?我说,出去!」语气加重,峻眼再冷冷一瞪,这一回,不等他再多说什么,人人自危,全都争先恐後地掉头就跑,当下就人去楼空,乾乾净净地一个也不剩。 终于!野夜龙举步走到床边,稍稍犹豫,停下,但双眼仍一瞬也不瞬盯着床上一大两小的人儿,刘净心气虚而疲倦、双生儿嘤啼且脆弱柔嫩…… 这三个这般脆弱的人儿是他的!野夜龙的思绪有如醍醐灌顶,非常清晰。 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穷尽所有的力量来保护妻儿,如同保护野日凤…… 唇角勾出一个宠溺似的微笑,他在床前停步并坐了下来,屈起的长腿状似不经心,往妻子的娇躯靠去。 野夜龙想藉由肢体上这么一个简单的碰触来试探刘净心,看看她是否仍在抗拒他?但试探的结果教他有些失望,他的膝头才靠去一寸,她整个人便往後退了三分,立即的戒备反应让他难过,不过这是他自找的,怪得了谁呢?大错既铸成,也只能在事後一点一点弥补过来了。 野夜龙垂睫,看着被刘净心一左一右抱在怀中的啼哭婴孩。 「我想抱抱他们。」他命令道,但听起来像是谦卑乞求着。刘净心对他伸出的大手看了好半晌,才微微颔首,将左手臂弯中,挂饰着蓝黑相间流苏的襁褓抱了过去。 啊,好红好皱好小的脸喔!他敬畏有加地看着那张小脸上头小巧的五宫。 「他……」猛地抬头看向刘净心,眼神尽是发亮的迷醉。「好可爱!」 刘净心默默看着野夜龙止不住流泄而出的宠溺神态,她终于也将右手一伸,把另一个挂饰红黑相间流苏的襁褓递了出去。 这个,就是他的女儿呢!野夜龙情绪不觉又更加激动了几分,视线直勾勾镇着这张小脸哭累了,打嗝又呵欠的模样,刘净心微愕地发现他的双眼眼角泛着可疑的水光。 野夜龙在哭?哈!怎么可能呢?刘净心这样自问自答。 他是个大男人,怎么会哭呢? 他是那么强势,怎么会哭呢? 但,他确实是哭了。 刘净心哑然看着野夜龙以最快速度低下了头,却仍止不住男儿泪的落下,只有那么一滴,却实实在在落在婴孩襁褓的布料上。 旋即他仰头往上,不让刘净心有机会看清楚自己的表情,连连深呼吸几回後,再慢慢低下头,将刹那的激动情绪收拾的很好,一点痕迹也不留。 「抱歉,我方才失态了。」男子汉不容许被人看见一丝一毫的脆弱。野夜龙虽然这样告诫着自己,但是低头看着这一大两小,双眼还是忍不住热辣辣了起来。 刘净心无言的摇摇头,朝他伸出了双臂,好将两名婴孩重新抱回来。 「爷……找好卜卦者给孩子起名了吗?」尽管口头仍是用生疏的敬称,但无法否认的,刘净心对他的感觉变了,原本打定主意要坚持到底的冷淡和恨意,似乎薄弱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他凝视孩子们的视线很专注!她这样告诉自己。 「还没。」野夜龙淡淡摇头。「我不愿找外人为孩子起名。」 「为什么?」刘净心讶异道。一般习俗而言,愈是富贵的人家,对新生孩儿的起名愈仔细讲究,别说为了取个名要算天干、排地支,恐怕连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那一套都统统会搬出来呢。 「因为,我的名字就是这样算来的。」野夜龙回答怎么有些奇怪?刘净心纳闷地思索一会,旋即恍然。对了,她是听过已逝公公野滔尽在自己儿子、女儿同时诞生时,重女轻男的奇特大小眼态度——「野日凤」是爹娘一块亲自取的名,而「野夜龙」却是随意扔给卜卦者取出的名。 但野夜龙下一句话教她吃惊地睁大眼睛。 「你最好尽快替他们想出好听的名儿。」竟然就这样把取名这慎重又伟大的任务托给她。 「我?」刘净心以为他说错话了。「怎么会是我?就算你不打算请卜卦者,也合该是你来决定的。」 「你是忍痛个把时辰,才生下这两个小家伙的人。」野夜龙不容她拒绝的决定道。「这世上,没人能比你更有决定他们名字的资格。」 小嘴怔怔微启,刘净心几乎说不出话,「但是……但是我现在根本没个主意呀……」为什么野夜龙竟然这么轻易,就将这种大事托给了她?双眸不觉盈盈大张,努力想在眼前俊美肃然的男人脸孔上看出些什么,但再怎么努力,她还是看不出他为何会这样决定。 「孩子的名字,满月之前,你慢慢想,无妨。」野夜龙似是觉得夫妻俩独处的时间够了,打算从床上起身,膝头再次随着长腿的动作,有意无意碰触到她的身子。 或许忙着思考,刘净心一点也不在意,这让野夜龙索性更加得寸进尺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勾起她的小巧下巴,往她那柔滑的脸颊上啄个一吻,换来她猝下及防的一记微喘,这才慢条斯理地离开床铺。 「反正在孩子满月酒时再正式起名也还不迟。」野夜龙淡淡笑言。 刘净心呆若木鸡的模样,不再是这阵子的矜持冷淡,让他很是满意地莞尔,忍不住再抚摸一下她的脸蛋,才起步朝门口走去。 啊……刘净心又脸红又迷糊,如果不是得好好抱着一双婴孩,肯定会忍不住拾臂抚摸自己的脸了。 他啄吻的地方似还残留些许的烫热,足以燃烧起整张小脸。 只不过她着实没那「燃烧」的机会哪,野夜龙扬长而去,几乎同时,原先的女眷忙不迭又簇拥喧嚷地挤了进来。这回,还多了一个莲老夫人在内。 「少夫人,您没事吧?」 「来来,把小姐和小少爷交给老身洗浴吧。」 「心儿呀,娘好欢喜,你可真是争气,一口气就生龙凤胎啊……」 「借光、借光,我要端炖补给少夫人——l 「少夫人,小姐、小少爷好可爱喔。对了,爷是不是把小姐、小少爷的名字都先取好了?所以方才在同你商量?」所以才把众人都先斥出房外,不是没道理的。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少夫人,那,小姐、小少爷叫什么名字呢?」这下子,可是有志一同的疑问了,个个都睁大着眼睛等刘净心回答,就连莲老夫人也不例外。 「叫什么名字呀……」或许情急生智就是这么回事,刘净心这下子,倒真的在心中为一双儿女,当下便取好了名字。「他们叫……」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噼哩啪啦…… 随着鞭炮声响起,野家大门大开,一个个仆婢笑容满面走了出来,手中都挽着-只装得沉满满的红蛋篮子,准备四下左邻右舍分发,甚至路过的行人全部见者有份,好好共同感受野府上下为刚刚满月的一对小主人庆祝之情。 野凤飞、野龙腾。 或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当野夜龙得知刘净心所决定的名字时,直觉就联想到自己先前亲手制出的饰板,那用来聊表对野日凤暗中情愫的纪念作品,在上头福至心灵刻写下的两句题诗—— 凤飞青日舞九天,龙腾夜半不思眠 野凤飞,野龙腾,他的骨肉呀…… 刘净心一定入房内,便看见野夜龙轮流抱起娃儿逗弄的模样。 此时此刻的他俊美的模样好稚气,与那两张又圆又甜的小脸简直是如出一辙,看得刘净心差点以为她在什么时候又多生出了一个孩子而自己不知道。 「你是龙腾,男孩儿要强壮勇敢,将来好保护姊姊,知道吗?你是凤飞,女孩儿应当甜美可人,将来好照顾弟弟,知道吗?你们——」 第十三章 野夜龙看刘净心正站在推开一条缝的门外,用一双安静的眼睛惊讶地看着他。微微的,他的耳根泛红,很不自在地扭过头。 先前他特意将所有下人都给支出房外,就是顾忌着有人会看见他喁喁细语的模样——没想到万密终有一疏! 野夜龙有些狼狈瞪着她,「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来?」就算刘净心是他的妻子,他仍是忌惮着,不肯将太多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 「对不起。」一听便知是变相的逐客令!她原本尚称愉悦的心情也动了气,把由门外跨入房内的小脚一缩,换个方向便离开,错过他那丝懊悔莫及的神情。 孩子们长得很快,一日要吃好几顿,尽管雇请来的奶娘白昼里备了分量极多的粥汤来哺食,可是一到夜里,两张小嘴还是饿死鬼般努力吮食娘亲的乳头。 「呵,小小姐、小少爷食量可真好。」由打出娘眙到现在爬行于地,也不过-回的夏去秋来。 两个娃儿眼儿亮亮,精神得很,眨呀眨巴地惹人逗怜。 「龙儿乖,奶奶抱抱。」莲老夫人笑呵呵地欲抱起男娃儿,岂料小龙腾在奶奶一双胳膊弯里又扭又蹭,乐得莲老夫人直夸:「好、好,龙儿这么精神,奶奶疼你。」 「呀呀。」另一个放着爬行的小娃娃,小凤飞也来到了坐在软铺椅的奶奶裙边,抓着裙角就想引起奶奶的注意力。 「啐,快放开我!」哪知莲老夫人表情一变,接着竞要把小凤飞给甩开。 小手猝下及防被挥掉,重心顿失,在奶娘抢救不及的惊呼声中,「咚」的一声,女娃娃往後一倒,後脑勺撞得可结实响亮,当下婴孩嚎啕大哭了起来。 「吵死人了。」莲老夫人着实心偏得严重,呼-奶娘。「还不快把她带走?」自己却亲亲爱爱抱着孙儿不放。 老人家如是的偏心疼爱,刘净心还没说什么,可野夜龙就先发难。 「娘,您做什么呀?就算孩子哪儿惹您不快,但还那么幼小,您怎么下得了手?」 「有什么好下不下得了手?」慢条斯理啜口茶,莲老夫人姿态是那么优雅,说出的字句却是那么残忍。「孩子不乖,就得打着教,愈早开始愈好。」 「小凤飞哪儿不乖了?」说实话,野夜龙该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娘亲的人。现下,他确实隐约猜到了莲老夫人偏心的态度原因。 果然,「谁教那死娃儿长得那么丑!」莲老夫人硬是鸡蛋里挑骨头,说出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 「她不丑!」野夜龙一向孝顺娘亲,但仍忍不住动了气。「小凤儿她——」 「住嘴!」拍案挥茶杯,热茶泼了他一头了一身。 他抿唇站着,峻眼仍是那般冷锐瞪着,倒教想趁势甩一巴掌的莲老夫人发凉忌惮了三分,不自觉喃喃吐了实话,「谁教……谁教我看那死娃儿,愈看愈像野日凤那贱人……」 闭了闭眼,野夜龙并不意外莲老夫人的迁怒。 「而且你都一直没动作!龙儿,今年年底前我一定要看见你对付水玉馆,替我出口气,听见了没有?」莲老夫人偏激地命令着,那神色,又疯又狂,将原来姣好的面貌都扭曲了。 听见了。怎能不听见呢? 就算是已离开莲老夫人的厢房了,她的字字句句仍缠绕于耳,十多年来如一日的清晰。 野夜龙走任夜色中繁花团簇的庭苑里,到了小桥流水造景的凉亭,默然坐下,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尽是花香草清味,心神一宁,安定了下来。 住了这些年来,他头一遭发现这庭苑细心布置的美丽和舒适,凉亭内的桌子设计有小炉檀香,随时都可以点来薰香安人心神,定着走着在此歇腿一阵子也就不觉得疲累了。 野夜龙坐定吹风不过半晌,难受的情绪就好过了许多,脑海心湖中激越的烦恼也沉淀了下少。这庭苑的设计者是谁,真不错啊! 「小孩儿乖,小孩儿巧,莫惊莫怕莫惶恐,天公后土来守护……」忽地,一阵由庭苑彼端,由远而近,属于女人的轻柔嗓音呵着哄着,就这么传人他耳中。野夜龙听出了来者为何人,不假思索迎了出去,与抱着两个娃儿的刘净心、薇儿两主仆撞个正着。 「爷!」薇儿是第一个惊呼出声的人,那一喊,倒惹得原本哭声渐歇的小龙腾又嚎啕起来,他一嚎啕,刘净心抱着的小凤飞也被传染似地哭了出声,弄得三个大人当下手忙脚乱。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孩子怎么还不入睡?」等孩子们哭声渐歇的空当,野夜龙问,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小凤飞呢?大夫看过说了些什么吗?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为了女儿而紧张着,野夜龙倒忘了自己和刘净心正处在冷战的尴尬状况,追问个不停。 「还好。」拍了拍小脑袋靠在颈窝处的女儿,刘净心刻意垂睫不去瞧他,但回话却是温软的。「小凤飞脑後勺的伤只流了些血,肿了个大包,大夫说这伤势甚轻,并不打紧,肿包几天内冰敷数回就可消去。」 「是吗?」野夜龙宽心,略-沉吟,抬头见刘净心似有意欠身离去,抢先-步又开口:「你……留下来好不好?」 刘净心意外地看着他。 那眼神,瞧得他很不自在,但仍不放弃再度开口。「留下来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拜托,别让他再说一遍——野夜龙表面上力持冷静,但心可是擂鼓咚咚咚跳着要蹦出胸口来。 拜托! 【第六章】 後来的後来,野夜龙才突然发现,原来造了这令人心旷神恰的庭苑的人,就是自己的小妻子。 「你从来没跟我提过!」错愕地,他道。 「您也不曾问过我。」轻描淡写地,她道。 在日头高挂的白昼里,男有业、女有份,他们各自尽着自己的工作与义务,他们或许会偶尔不经心似地打个照面,但是一到了月升星起的黑夜里,便会有意无意,像约好似地在庭苑里「散步」——他从这一端「散」过来,就会很「恰巧」地遇见从那一端「散」过来的她,于是他们便会不约而同地喊着脚酸、累了,各自坐在凉亭桌子两旁。 他们不一定会聊上几句,有时不过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共同享受夜晚的静谧氛围,要不然一开口,说的却又是一些生活上、工作中似是琐碎无关要紧,但却是他们以前不曾好好聊过的事。 聊着聊着,她注意到,当他心头有事烦恼时,会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将握在掌心中的茶杯敲出闷闷的声响。 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伸手轻柔地覆上,得来他惊讶的一瞥,但揪在一起的眉头会开始一点一滴松结。 说着说着,他会发现到,当她将双眉往上挑,唇抿着勾着时,那代表心房中有朵淡淡的笑花。 他每看一回便沉迷一回,连峻眼中的冷弧厉光都会当场化了开来。 不知不觉,他们之间的互动,起了让旁观者来看,肯定是有趣又不敢笑的默契—— 明明,他觉得妻子巴掌大小的脸被月光镶了圈银边时,美得让他屏息!但是在她往上抬起脸蛋时,他又快快的把视线挪开,假装若无其事。 明明,她在偷觑他时,没由来地为他似笑非笑的淡哂神态,迷得差点恍惚失神!但是在他一双峻眼的视线扫过来时,她马上端坐呈眼观鼻、鼻观心模样。 这对夫妻,打从成亲以来,一路跌跌撞撞,摸摸索索至今,总算有些你侬我侬的情形出来,但若以段数来衡量,可不是走,更不用说是跑、跳,不过是初初在原地踏步罢了。 他们像把守在一条径道的两端,径道直直的,他们可以将对方互望得清楚,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走近对方。 于是两人之间成了个僵局,任时间不断流转,直到双生儿打出生到二月大小会爬路、五月大小便断奶、九月大小长出第一颗乳牙时候,僵局才有了转机。 「哇!哇!哇!哇!……」哭嚎同时又响又亮,两个婴孩,两张小脸费力气地涨得又红又圆,哭声彷佛魔音穿脑。 请了老大夫来看,「是要长牙了。」经验丰富的老眼一瞄,肯定道。「不打紧的。」 「怎么会不打紧?」刘净心一颗心全都吊了起来呢!「他们哭得好凶哩。」 老大夫笑了,「哭得愈凶是愈吉祥的事,最好在长牙前发点烧,才会长得洁白整齐。老夫会留帖专治小儿退烧的药方下来,少夫人毋需多心。」 怎能说是毋需多心呢?明明一颗娘心都拧在那里了啊!看着孩子们哭着睡、哭着又醒,养儿方知父母恩……于是,她也眼红红的想哭了。 此时正夜深阑静人已睡,「薇儿,你也下去歇息吧,我来看护孩子便好。」不愿假借他人手,刘净心是个尽职的母亲,更是个体贴的主子。 打发了婢女,整间厢房便真的安静得教人发慌了。 素手拧着乾净的布巾打水沾湿,再不断重复擦拭两张小小脸蛋。 小小脸蛋微皱得像包子,两只眼睛一前一後地稍稍眯开了些许,似是没有力气再来哭嚎一回合,所以只用乖乖的眼神看得娘亲大人心疼,又贴着两个娃娃仍发着些许烧烫的脸儿,发出呦呦喃喃的声响,想藉此安定两个娃娃的心神,也是安定自己的。 第十四章 或许是太专心了,刘净心完全不知道身後正传出一记「咿呀」的轻微门扉开启声,有人悄悄的走了进来——但是,她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地,回头。 野夜龙看来一身风尘仆仆,彷佛才从远方赶了回来——啊,是了,他今天起一连三日,不是要到城外的原料采集场监工,并留宿在那里吗?怎么…… 「小胡子差人送讯给我。」野夜龙被妻子纳闷的眼神看得不得不解释了几句。「我不过是回来看看孩子。」 一抹淡淡的情愫在她心底扬起。 要知道,自古以来男人严父姿态都是既定的,即便是关心孩子,也总是故作不经心似……野夜龙还真是个不折下扣的男人呀! 刘净心秀眉轻挑,也不点破他做作的冷模冷样——或者更该说是臭屁模样?啊,都无所谓啦! 当野夜龙踏着严谨得不自在的步伐,来到她身旁时,她突然顿感疲倦往後身子一倒,投入他忙不迭张开的臂弯中。 第一夜,他就这样抱着她,共同看护因长乳牙而发烧的一双儿女,她终于能略感放心地阖眼养神,允许自己小睡片刻——但醒来时候,原本又稳又暖围抱住自己的男人不见了,她则是被好端端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刘净心立即不管鞋袜未着,赤着光脚丫子就往双生儿的房间跑去。 双生儿的烧已退了大半。 「夫人想必是彻夜未眠看顾着,辛苦了。」老大夫诊断完毕後这么赞美着,反倒让她很快低下头去。 呃……这个,她没这么「优秀」呵,心好虚呵,红唇咬得极紧。 说实情的话是满丢脸的。她根本没「彻夜未眠」——那该是不辞辛劳、来回奔波的野夜龙的功劳。 说出来,有谁会信?外貌举止看来「大男人」得很的野夜龙,竞能也如她一样,耐心又细心照顾小孩? 当天晚上,刘净心照样打发了薇儿退下後,仍是衣带不解照顾剩些微轻烧的双生儿。 他们的精神好了很多,虽还不如往常地咯咯发笑,但舞着的小手小脚却在在证明精神恢复过来。 当他推门而入时,便看见她好心情的逗着孩子们玩的微笑模样。 而她见到他来,也不慌张诧然了,而是极其自然似对他点个头,说:「他们好很多了。」 野夜龙不觉松了口气,他定到床边坐下,看她抱起小龙腾逗弄着,也展臂大掌-抄,抱起小凤飞。 这一夜,她一手抱着一个娃儿睡着,而且由他不费吹灰之力抱起这两小一大,安置回床上,再驻足凝视这母子三人,任满足感盈满全身。 夜里如此快马来回,就得花上近一个半时辰,再加上白日里,原料采集场的监工工作不可能放得下来,野夜龙根本没多少能睡的空暇——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疲累——他察觉自己的想法,唇角更是欣慰地微扬起来。 他安静的退出房外,为求迅速抄後边庭苑的一道小门离去。 当天晚上,野夜龙照样骏马一跨,就迢迢从城外赶回城内,心中盈满的,是妻子淡淡的笑容、是双生子望着至亲的眨巴圆瞳。 然而当他如同前两晚般推门入房间时,发现里头静得可以,没有孩子们稚嫩的声音,而是檀香袅袅、灯烛灿灿,刘净心仅着一件又软又薄的里衣,合身的剪裁,将她窈窕婀娜的身段扎扎实实展露出来。 停下高大的身形,野夜龙有些怔仲。「孩子们——」 「交给奶娘和薇儿安排去睡了,他们烧都退了,白天里就能-下一小碗粥汤了。」一字一句说得略显急遽,仿佛不这样一鼓作气,便不会再有勇气说完它们。 「呃……那就好。」他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回应,那她的意思是……野夜龙呀野夜龙,该死!亏你在琉琳馆、在府里、在商场上,里里外外都长袖善舞得很,怎么一对上她却绞尽脑汁榨不出话来讲?「那我……」 「所以……你今晚陪我好吗?」同时同声,刘净心满脸羞红,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一骨碌道出。 野夜龙突然没了声响,让刘净心边说边低垂下的脑袋终于忍不住抬起。 就像在等她抬头这个动作,他走到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回视她。 然後—— 分不清是谁先叹出一声轻喟。 分不清是男人的手掌或女人的柔荑先扯去对方的衣物。 精瘦结实的胸膛欺压上雪色柔嫩的胴体。 迥异过往那些的肌肤之亲,不会疼。 「相……相公……」不过一句称谓,却像一句娇吟,野夜龙的峻眼才半眯,整张脸庞却已慵懒地俯向她的颈边张唇吮咬,手势搭配着轻捻慢捻的煽情,火速勾出她方平熄的热情,当她难耐地款款摆动身躯,主动素求他的欲 望时,他才凶悍的给予。 而这番的鱼水之欢,也是出乎他和她意料之外吧? 「传宗接代」是祖宗便传下来的观念,「敦伦行房」是夫妻间应尽的事儿,但「鱼水之欢」却是此刻才领悟出个中真谛。 他们彼此用全身每一处赤裸的肌肤,来来回回贴触、交合,胸靠着胸,似能听见彼此心音鸣跳;腿缠着腿,似能测出彼此体温的冷暖;心口贴着心口,似能感觉彼此情愫悸动。 他将身子瘫在她身上,脸孔埋入她小巧的肩头。 「风……凤……」忽地,似是从记忆最深处的疙瘩,再度幽幽高起,如尖锐的锥子刺入她耳膜。刘净心一凛,马上就要将他推离开自己,但他不让,反而又融入她体内,她抗拒地……然後无声地哭了出来。 不要,她不是野日凤,也不想被他当成野日凤做这么亲密的事儿,好恶心! 刘净心喉咙底冒出被羞辱的呜咽,方才那份鱼水之欢的快活感全数化为最脏污不过……她要吐了!她忍着满心的恶呕感,不意在看向他俯视的脸庞时,有些惊住了。 黑发滴汗地贴在他的额上、颊边,原本黝色的体肤泛出-抹苍白,发红的峻眼一瞬也不瞬盯着她,薄唇逸出一声接一声低沉的、破碎的呻 吟——刘净心看得痴了、也领悟了—— 野夜龙对异母妹子不可告人的情愫,其实又哪是他自己所能掌握、说不要便真能不要?就如同自己对野夜龙的…… 恶心作呕的压抑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温柔与谅解,承受着他反覆冲撞的动作,微抬起上半身勾臂揽住他的脖颈。 「是,凤……凤儿在这里。」 「凤……」野夜龙一凛,昏沌的脑海如退潮般露出一曙清朗。 他……他在做什么?此时此刻他搂他抱的人究竟是谁?每每他和女人翻云覆雨时,总下意识在梦想着什么? 野夜龙慢慢倾下身子,好看清楚「她」的脸——双眉是秀细、而不是略浓的,双眼是圆亮、而不是狭长凤形的,双唇红且略厚、而不是薄且偏粉的……他好希望这是凤儿啊! 可「她」不是,不是的!该死的他,先前不是已经命令自己断了对野日凤的妄想吗?野夜龙略带惊恐地想道。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这机会可以和刘净心再重新修好,现在……现在又被自己搞砸了! 峻眼猛然一闭,「对不起!」低咆一声,他放开她坐起,转个方向将腿跨出床外,赤裸的脚底触及地面时,冰冷冷的凉感让他更清醒了些,也更羞愧了些。 很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 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晚?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头不再满满的只是野日凤的倩影,刘净心的婉约甜美,也正一丝一缕染上他的心头。 原来,他对她,是有情的…… 他精瘦结实的身躯背对着她,她-双小手悄悄的贴上,再大胆地伸长往前环抱——这个软玉温香的投怀送抱,不带任何激情,只是想温柔地给予些许安慰。 他什么也没多说,但一句「对不起」却如千两黄金般珍贵沉甸压在她心头。 恋上一个人需要多少的时日?了断又需要多少的时日?她不想就这样坏了和他重新再起的一丝机会,即便是带了点委屈,她还是愿意等待,等着野夜龙一分又一分放弃对野日凤的感情,回过头来真正看看她。 现在,只要她能这样安静守候在他身旁就好。 她无声地叹息,静默地阖眼。 刘净心并未想过,她这一守候,守候得花谢柳又绿,两个牙牙学语的娃娃,转瞬两岁有余,活泼好动得正是时候。 他仍是每晚都会到她厢房内,有时候是交颈缠绵,有时却只是安静温存拥抱着她说话,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最後总会整衣离去, 于是她明白,除非哪一天他愿意真正和她同床共枕,也才是他的心中魔障真正除去。 这一夜,当他倏然推开被窝起身时,她还不太清醒,只是微微眯开一双疲倦的眼——不对,不是夜里,外边天色已经开始泛了层鱼肚白。 「发生什么事……什么?」在听见野夜龙低沉警觉的嗓音,在略一失控间倏地拔高时,刘净心也被惊得赫然张眼。 「相公?」她也推开被窝下了床,但野夜龙已经动作迅速穿戴好衣物,启门便和前来报讯的探子奔了出去。 第十五章 那一天稍後,她才知道水玉馆起了火灾的消息。 接获到消息时,她和婆婆一群女人家正在侧厅里闲话品茗。 「哎呀,我老早就劝过凤儿那孩子啦,一个女人家好端端地忙什么家业呢?那是不对的,女人怎能同男人争天下?想当年,我家相公就是不听我的劝,硬是说要栽培凤儿,结果呢?」莲老夫人夸张地摇着头道。「弄得一个姑娘家不自量力,尽是抛头露面学做生意,到头来还出了这种纰漏!二十有三老姑娘一个了,早该家人了。」 这些话实在有欠公平且伤人,刘净心想起野日凤那种端正严谨的模样,与那谈及水玉馆引以为荣的神态……虽然和这个小姑来往不亲密,刘净心仍忍不住为其辩解道:「凤儿妹妹她将水玉馆经营得那么有声有色,或许一个大男人都达下成她成就的一半。您是她的二娘,身为她的家人,难道不会以她为荣?」 随着刘净心的一字一句,莲老夫人的脸色便愈发沉下,阴晴不定的教人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而那样的神色,也教刘净心不自觉住了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甚至还先道歉,「媳妇多嘴多话了,请婆婆不要见怪。」 「嗯。」莲老夫人虽心头惊怒这媳妇居然会顶嘴,可既然对方都已先道歉,便不好多说些什么。「对了,我刚刚说到哪?我就说凤儿早该找门亲事——」 「娘也正有此意吗?」应声接话的,正是大刺刺走入侧厅的野夜龙。 一群婢女急忙对男主人施礼,刘净心不自觉对他投去求救的眼神,因为莲老大人的神色真的是教人有些害怕。 野夜龙似是没注意到她的求救眼神,不过他的开口,倒真的是转移了莲老夫人的心思。「龙儿,你在说什么?话这么没头没尾的?」 野夜龙走到刘净心身边的位置坐下。 他一落坐,她不由得松口气,纤细苗条的身躯不自觉的靠了过去,明白自己往他那庞大有力的存在多亲近一分,心神便多宁静一分。 但野夜龙像是突然在自己周遭笼罩了层屏障,刻意地不想让别人识破心思。 这是用来对付陌生人或商场上的对手吧?怎么会拿来面对家人至亲?刘净心不解。 「我是说娘的心意正是我的心意。野日凤是该嫁人了,方才,我刚从水玉馆回来,已同她提了-下,该说是对她下牒通知,我将会为她挑选一门亲事。」 两个女人听着,嘴儿都不约而同张得大大的,「真的?」 野夜龙唇角泛出一抹看来残忍、狰狞的笑意,「当然是真的,难道还假得了吗?我已经嘱咐全城各处的媒婆,相信很快便可找到适合妹子的大户人家,有钱得她不必再为水玉馆生计烦心,安心做她的少奶奶。」 这……这是真的吗?刘净心看看自己的相公,又看向婆婆,所有的纳闷在触及莲老夫人状似气得发青的脸色时,某种很不对劲的想法浮上心头,虽然只有一丝丝的、而且是眨眼般迅速,但足以让她开始有所警觉, 「那……很好。」莲老夫人将茶杯放下,力道不小地产生撞击声,「叩」地差点将桌面砸出个窟窿似。「就有劳你费心了。」 嗯嗯嗯?刘净心真想用手大力揉揉眼儿,将这对母子之间的交谈看得更清楚些——为什么,明明不过是再普通也不过的家常闲聊吧?却像是楚汉交战开打之前的宣言? 「爹爹……」 「娘,玩玩!」 粉嫩活泼的双生子,在娘亲的房间,铺着锦褥缎被的床上,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抢夺着一只软球儿,任它从一双肥嫩嫩的小手跑到另一双去。他们的父亲,则是缄默地坐在桌子旁,峻眼中闪着疼溺、骄傲的情绪。 偶尔哪个娃娃玩得小身躯差点要掉下床时,高大的个头与结实的大掌便会及时赶到,轻巧地一把捧住,挡下差点发生的意外。 一边擦拭才清洗过後的长发,一边和随侍的薇儿说话,刘净心步入房间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父子和乐融融的天伦图。 「你先下去吧。」刘净心低声吩咐薇儿,而听见刘净心主仆进来的声响,野夜龙并未回头察看来者,只是当刘净心往他所坐的位置走来时,伸臂出手,手到擒来,她便整个儿坐到他的大腿上。 「相公……」刘净心对这种不在床幔之内,却又大胆的举止发出微弱的抗议,也不想想,这种举止有多不当、多羞人,可又让她多……芳心乱跳! 野夜龙对她抗议的回应,是将圈在她腰肢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力道,靠在她发顶上的下颚,连蹭了好几下。 她为他这种带着几许孩子气的反应,略戚诧异,但什么也没说。 「哇……爹……娘……」玩得告一段落,双生子一回过头来,才发现爹爹娘娘都在呢!马上「抛弃」了软球儿,争先恐後要爬下床来。 那种四脚红木的床铺是有些高度的,刘净心想挣离身後男人的抱搂,前去抱双生儿,哪里知道,圈住她腰肢的手臂一点松开之意都没有。 「相公,他们还那么小,会摔下来的!这样很危险!」 「不会。」野夜龙却这么回应她:「人都有化险为夷的本能,只要他们有准备便不会危险,不会有问题。」 是吗?仍抱着一丝担心和怀疑,刘净心看着双生儿小心地采取背对的姿势,一前一後,屁股扭啊扭的,四条小肥腿又蹭又挨,好不容易,两具小身躯转个方向悬空在床边,小脚往下伸,再不约而同互看一眼,小凤飞率先纵身放开小手儿一跳,「扑通」一声,要了一记相当漂亮的落地。 「呵呵呵……爹爹、娘娘。」很快乐地跑过去撒娇。 「唔!唔唔……」小龙腾这一看,也加紧努力了。看得出他那有些明显的惧怕,可还是鼓起勇气,学着同胎姊姊的姿势,放开了小手。可是,「哇!哇哇哇……」显然是落在地上的着力点不好,一颗小屁股蛋都要摔烂了。小笼腾整个小身躯趴到地上後,呆了一会儿,就开始哭出声来。 刘净心紧张地想由丈夫怀中抽身去抱孩子,哪知小凤飞却早先一步迈步过去,口齿不清喊着「弟弟、弟弟」,然後伸出小手去拉他起来。没一会儿,小龙腾就破涕为笑,乖乖地被小凤飞给牵着站了起来。 姊弟感情这么好?!刘净心对他们「自立自强」的模样,真是叹为观止,就连好不容易哄睡双生儿後,依然忍不住来回打量两张香甜的小脸,感动不已。 惊奇的不只是她,野夜龙虽是背着手,站着离床铺有几步距离,一双峻眼也是和妻子一般久久注视孩子们,静默的和谐维持着,他们互挽着手,身躯贴着身躯——或许心也同心贴在一块儿了。 这对痴父痴母就这么守在床边依偎,睡着了。 突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急扣门声响起。 「爷?少夫人?您们在哪?您们在这里吗?」是薇儿!也不只薇儿一人,听得出是好几个丫头,正挨家挨户似往每间厢房找人。 野夜龙警觉地清醒,他低头看了刘净心一眼,那红扑扑的甜睡娇颜让他忍不住偷香一记,再轻手轻脚将她抱到床上双生儿的旁边位置,这才过去应门。 「少夫人,您有没有看见爷——」等在门外的薇儿正准备拔高嗓门,门扉毫无预警的一开,让她声音倒呛回去呛得连咳好几声。 「在吵些什么?安静!」先低声斥了再说,万一吵着了他的妻儿怎么办? 「是。」薇儿当下真被命令得噤声——咦,不对呀!「爷——不好了呀!不知怎地,现下外头突然来了位衙门的杨捕头,那杨捕头说要见您!」 「衙门?捕头?」野夜龙这下可怔了,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衙门官府会找上他? 「少夫人和小姐、少爷在睡觉,莫要惊吵到他们。」心神略略镇定,野夜龙低声交代,接着才又想起,「老夫人呢?」 「老夫人已经先替您迎接客人——」薇儿看着神色一凛的男主人身形一旋,快步而去。 才靠近大厅,野夜龙便听见莲老夫人柔弱哆嗦的声音:「大人您说什么呢?水玉馆不是才遭了祝融之灾吗?怎么又遭毁了呢?您有没有说错?」 水玉馆?凤儿!已来到门边的高大身形一震。 「请问您说水玉馆又遭毁,是怎么回事?」一提到野日凤,他还是沉不住气,野夜龙大刺刺推门而入,态度有礼又不失威严。「在下野夜龙,见过杨爷。」 「好说,野爷。」杨捕头打量着野夜龙道,「冒昧一大清早来访了。」 「不,在下才是有失远迎。」寒暄就座地客套一番,野夜龙便直接切入重点,「杨爷,您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嗯,是这样的,在昨晚有人闯入水玉馆的珍藏室中摔毁了十几件价值上万两的手工制品,如果不是水玉馆的朱管事巡夜发现得早,恐怕水玉馆损失会更加惨重。」 「啊呀!」莲老夫人吃惊地直捂嘴。 野夜龙心头一震。「原来如此……」 「是啊,原来如此。」杨捕头将眼前男人略显失神的模样看在眼里。「野爷,」杨捕头客气地问道:「能否私下一谈?」 第十六章 狭长的峻眼凝光一冷,野夜龙对莲老夫人请道:「娘,您累了吧?来人,请老夫人回房好好休息。」 见野夜笼乾脆俐落,三两下就「清场」,杨捕头格外注意他的动作中,蓄满了习武者精湛的力道,观察的眼光也多了分戒备。 野夜龙能武?偏就这么凑巧,水玉馆和琉琳馆,野日凤和野夜龙是打敌对擂台的!日前水玉馆才发生火灾,现在又遭毁……「凑巧」太多了,多得教人不生疑——难! 「野爷,杨某有个问题冒昧了。」杨捕头终于问道:「昨夜里,请问您人在哪里?」 【第七章】 原来睡在人的怀抱中是这么舒服温暖的事! 这种舒服温暖感,绝不是棉被铺盖可以比拟的。 刘净心从浓浓软软睡梦中醒来,唇边勾的就是这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同床共枕……嗯,她这样也算是和野夜龙同床共枕了吧?蒙胧着双眼,她欲抬头看向他,好好欣赏他的睡颜—— 下一刻,刘净心差点失声喊了出来,幸好她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否则她肯定会吵醒双生儿。 咦?她是什么时候被「-驾」到床上来的?他的怀抱呢?哪儿去了? 「少夫人。」一直乖乖守在床边,薇儿趋前施礼低声道。「您总算醒了。」 「钦……」刘净心轻手轻脚离开床铺,一直到走出房外,门扉掩上才细声细气问,「爷呢?他到琉琳馆去了吗?」 「呃,衙门有位杨捕头来访……」话还没说完,刘净心便急忙往大厅跑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水玉馆怎堪再有困境发生?而那衙门派人「来访」野夜龙是做什么意思? 呀,是了!外人都道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是极端不和,恨下得要整倒对方才肯罢手,所以水玉馆这一阵子的意外,任何人随便想想,岂不就会把矛头指向琉琳馆野夜龙的身上? 「爷呢?」她好不容易,上气不接下气-入大厅,却只见几个下人在收拾茶具点心。 「爷送客到大门口去了,」 刘净心立即又准备冲出大厅,情绪激动得似乎连路都不看了,下一刻,她就在走廊转角和去而复返的野夜龙撞成一团。 「相公!」刘净心一双小手攀着他的胳赙。「你没事吧?衙门那边的人有没有难为你?」小手随着问话的益发急切,不住往他脸上、肩膀、胸前摸去,很怕会摸到伤痕或血迹什么的。「那杨捕头在胡乱猜疑什么?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水玉馆下手——」 叨叨念念的声音被野夜龙粗鲁地打断。「你说够了没,一个女人家舌头这么长做什么?」野夜龙冷冷的口气足以教任何人从心头开始打颤。「我不可能对水玉馆下手?哼,该说是来不及下手。若我知情这些事是谁做的,我还想好好重金酬谢他!」声音刻意似的加重,好清楚传入每个人耳朵里。 当下,就有好几个下人迅速垂下头,好掩饰不以为然的不满表情。 尽管野氏兄妹感情交恶,但野夜龙这种公开的表态未免也太…… 「你怎么这样子说话?」刘净心终究性子单纯,不若野夜龙翻滚在商场时练得深沉,情急就要脱口而出:「你明明就对凤儿妹妹她——」 「住口!」「啪」一声,男人的掌风可是练过的,刘净心被掴得眼冒金星,身子晃了一下後才又勉强站直。 「你打我?」螓首乱了发丝,不敢置信摇了摇。「你竟打我——」本想兴师问罪的拔尖声调,在看见野夜龙的表情时,一顿——为什么他又露出那种不想被看穿的恐惧表情呢?她突然有种奇异的错觉:野夜龙刻意大声说出自己对野日凤的厌恶感,以及掴打自己,都只是要转移某人注意力——或者该说,是降低某人的戒心,好让他自己对野日凤内心真正的情感,不至于被发现? 会是这样吗?挨了这一巴掌,刘净心不停的思考,愈想愈觉得有道理。 但是,野夜龙对她私下的追问,别说是不肯正面回答了,就连一丝二毫都不肯泄漏。而刘净心几次追问自讨没趣後,尽管满腹疑云却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当她以为已经够亲近野夜龙、能探到他心里去时,他便有意或无心的将她往外推拒,一次两次三回合,教刘净心不沮丧都不行。 此刻,螓首便是黯然低垂着。 相公呀相公,你的心事,谁能解否? 琉琳馆这一阵子格外忙碌。 早先,琉琳馆在成立之际,便有计画往中原以外的异域国邦做生意,如果情况不错的话,野夜龙打算更进一步在当地设立据点、开起琉琳馆的分馆。 而这项重要计画即将实行!是以,野夜龙近来忙得昼夜颠倒,全心全意在这件事上……或许该说,是藉故着这件事,在逃避些什么?刘净心很难不这么想,她自嘲地勾勾唇角。 停下手中的针黹,眨眨开始酸涩的瞳仁,端坐在凉亭里的佳人缓缓起身,纡解下坐了久的酸疼腰筋——真的是累了,身累,心更累。 恍惚间,她想着自己嫁入野家,时间不过五年,占去她岁数的四分之一,却也是改变最深远剧烈的岁月,由单纯的为人子女身分,骤改为为人妻、人媳、人母,再加上整个野家中那暗涛汹涌、风云未定的形势—— 停停停,还是什么都别想了吧! 现在的她,只想好好深深品尝这一口夜里凉凉谧谧的气息——其他的,她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重新拾起针黹,一线一线细细密密,只盼能缝得更牢更紧些,好让准备带领商队西去的野夜龙穿得妥当舒适,这一去时间至少得耗上个把个月,她不忘在每件打点的衣物暗袋中,缀上自己上寺庙求来保平安的香符。 但刘净心更不知道的,是每每当她在凉亭内也好、在厢房内也好,总是有个沉默的男人,有双沉默的峻眼,在保持一定的距离外,一直一直看着她…… 在一份仍暧昧未清的情愫前,他和她,都仍半生半熟,不知如何处理。 有时候,明明两人都已经鼓足勇气往前跨了一步……却又在随後发生的事端里再度不约而同退缩回自己所筑的栏栅後头。 他们很认真的想要拥抱彼此,却是连一双手臂要怎么伸出,都不知道…… 出发当日的清晨,刘净心红着一夜末眠的双眼,赶着在商队启程之前定到为首的黑马旁,双手送上最後赶工完成的一件披风。「请别冷着自己。」赶工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刘净心最後也只能想出这句道别,便安静下来。 野夜龙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甚至对她的道别回应不出任何只字片语,只是在伸手取过那件披风,那深色挡风的布料由她手中滑人他的时,他修长的指尖抚过她光滑的掌心。 默默的,默默的……或许夫和妻之间,本就母需言语太多,不如一回合的眉目传情?真的,或许一记默默的眼神,便抵得上千言万语? 「娘娘,爹爹?」是夜,双生儿总要先好动地闹上好一会儿,才肯入眠。 「爹爹呀,忙去罗。」刘净心双臂一张,纤细瘦弱的怀抱被两具胖胖小身体一填塞,好挤!啊,如果现在身後有双修长的手臂再一次拥住他们母子三人…… 轻叹-声,刘净心知道自己会数着日子等着他的归来。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会世事难料。 不出半旬,水玉馆先是闹出野日凤遭人挟持的谣言,在众人都在为这则谣言傻眼时,野日凤却旋即现身,而且伴同一名陌生男人,宣布自己的亲事。 接着,原先带领商队西进的野夜龙,在收到飞鸽传书後,竟就临时派他商队的副手全权作主,自己调转马首折返冲回来。 稍後,刘净心这才知道野夜龙冲到野日凤婚礼上去闹场,接下来更直接上了城里最大的酒楼去买醉。 「真是麻烦您了,掌柜的。」不住哈腰鞠躬,刘净心带着歉意频频行礼。 被通知来「处理」一个醉醺醺的相公,那还真的是她为人妇来从没有过、也不曾想像过的「特殊经验」,她的心思很慌,但还得假装出镇静从容。「我家相公呢?请带路吧。」 「是,野大爷在二楼包厢里。」掌柜的和琉琳馆也算相熟,自是知道野夜龙,也习惯他那冷峻表情,如今看他失去控制似不顾仪表、大量酗酒,也下免惶然,希望刘净心愈快「处理」愈好。 踏上二楼,拐弯处便是一处雅致屏风隔绝起来的小小天地。 人都尚未踏入包厢内,扑鼻炽臭的酒味就难闻地飘了过来。 「相……相公?」示意她所带来的两名家丁先守在外头,她和掌柜的进去时,就看见他背对着,上半身整个趴在桌面上,肩头随着呼吸而轻微起伏。 「相公?」小手伸出试着推他。这是醉,还是睡?两者似乎也只有一线之隔。 「风……」在她锲而不舍的催促下,原本朝下的脸孔半转,正面对她,双唇问吐出她已熟悉且寒毛直立的呓语。 刘净心急忙也跟着趋前跪下身姿,一臂勾上他的颈际。 第十七章 「相公,别再说话了。」因为再下去,她不知道会不会就在这种糊里糊涂情况下泄露出一些不该道出的有的没的。 「相公,快醒醒,张开眼睛。」又气又急,可恳求的声音还不得不压得极低,只怕会给其他在场人士听去一些不该得知的有的没的?难为啊! 接二连三的轻声呼唤,她靠近的温热淡馨气息,柔荑拍打的滑嫩肤触,终于一古脑儿窜入他被醉意麻痹的意识。 「是我,我是净心。」在他下句话尚未发声,她抢先开口。看着他的醉茫茫神态,她的心口和鼻头,同时一酸。「你认得我吗?我是净心呀……」 「净心……」野夜龙唇口一开。「我……你是净心,我的妻子……」居然有些吃吃想笑了。「是我的妻子哪……」 咬了咬下唇,判断他仍有丝可以配合的清醒意识,刘净心先是扶住他-边肩头,才回过头来示意家丁进来帮忙扛东西——呃不,人,扛人。 「掌柜的,麻烦後门带路。」刘净心出手很不知轻重——呃,不,是太过慷慨大方。「麻烦一下,我家相公今儿个失态的事……」一两黄金重金赏出去。 哇呼呼!掌柜的眼睛亮得可以和那两黄金媲美。「是,小的什么都没看到。」 「那,包厢里的杯盘狼藉……」 「小的会用最快的速度清理打扫。」 刘净心一直在胸口绷的那口气,这才稍微松了一点点。 回到野府里,为避开众目,她交代家丁将马车停在靠近後花园的侧边小口,由那儿走,能直通往她的厢房。 东忙西和了好一阵子,两名家丁被打发退场,薇儿备来一大盆热腾腾的水及乾净衣物、毛巾。 「谢谢你,薇儿。小小姐、小少爷要劳烦你和奶娘今晚多照顾了!我今晚得好好服侍相公。」 「是。」 门扉静俏俏阖掩,刘净心终于完全松口气。 可才一回首,原本松开的气又紧紧地绷回去。 因为,原本该是烂醉不醒的男人,此时却睁着一双明亮夹着血丝,看来清醒异常的眼神在看她-!刘净心还真是被狠狠一吓。 「你怎么……」醒了?或是根本没有醉?尽管有些受骗上当之感,刘净心还是拿起毛巾以热水打湿,按原先所打算的帮野夜龙擦拭,希望让他感觉舒服些。 毛巾轻柔仔细擦拭过他的脸和脖颈,当她再一次将毛巾浸入热水中打湿,继续第二回合的擦拭,往脖颈下方的锁骨,再下下方的胸膛,再下下下方的腹肌……呃,下唇不觉咬得羞红,手中的动作也愈来愈迟缓轻虚,毛巾一直擦到腹肌时便再也继续不「下」去,柔荑僵了一会儿,呐呐地正欲撤回,却冷不防被一只伸出来的大掌半空中拦截。 「怎么不继续了?]野夜龙口吻冷硬且嘲弄,一把将她巧妙卷入怀中,而不至于让她吃痛。 一确定她在他怀中「就定位]后,另一只大掌牵握她拿着毛巾的手腕,自动自发地往自己身上擦拭。 刘净心哪堪这番蓄意挑逗?就算他们是夫妻,会不会也为地太大胆了? 「别这样……」毛巾也不知是何时不翼而飞,他也不甚介意,「拿」着她仍带湿润水择的小手继续「擦拭」,反正这样他被擦得更——舒服呢。 「唔……」刘净心也不知事情是怎麽发展到他枕在她腿上,自己则破半强迫地将双手探入他拉敞开来的衣襟底下「擦拭」? 不过见他在这麽擦拭下慢慢冷静下来,好像是在享受,而且还享受得非常舒服——瞧,那双峻眼眯起要睡着了呢! 刘净心这才很轻很慢很小心地,将双手从他的衣襟底下抽出来,怕吵醒他,改为抚摸腿上所散枕的男人黑发打发时间。 冷不防响起的声音让她的指尖微颤一下。 「凤儿,她成亲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她却能听出他那平静单调的音色底下,压抑多复杂、矛盾、激动的情绪。 她不语,只是将左手五指都滑入他的发丝,当梳子般梳开。 发上的结可以这样被梳开没错,但,他心房里的结呢? 她在心中暗暗叹息——如果能这样轻易理得清,也就好了,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当我还正托全城——不,全中原的媒婆,给她找一门亲事时,她却为自己都打点好了,一点都不需要我这个兄长出面,甚至连婚礼也不必我这个‘家长’观礼了……」 野夜龙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的,「她一点都不需要我……她成亲了呢……」忽地抬手覆掌在脸上,泄恨地用力搓动。「她竟然成亲了!」该死! 刘净心忍不住道:「你不愿为她欢喜吗?相公。凤儿妹妹找到伴其一生的良人,不是件该值得欢喜的事?还是那个妹婿不甚好?」她是知道野日凤对野夜龙的逼婚十分厌恶,认为那是他欲操控异母妹子的手段——野日凤该不会如此狗急跳墙,随便找个男人拉过来就嫁吧? 会吗?她的脑海中浮出小姑那张严肃精敏的端容——不,她不认为野日凤会做这种事。 「不,」野夜龙的回答拉回她的出神游走,刘净心有些呆滞俯首看着他简洁应答的双唇。「她亲手挑选的夫婿,是丹天谷的一份子,丹家的人。」 「是那个丹天谷?那个『丹天谷境,深不可测』……」那简直就是传奇了!连她这种居在家中深闺处的妇道人家,也略闻二一呢! 「嗯。」俊美的脸孔起了一丝痉挛。「就是那个丹天谷。」再想起在成亲礼堂上所看见的红蟒袍新郎倌。「凤儿她的眼光很好,那男人忠厚淳朴,应该是会好好待她……」 但是他自己呢?这颗仍煎熬不断的心,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似乎全天下没有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野夜龙顿觉整颗心孤独得发凉、悲伤得荒芜…… 原来,不只是女人家会自艾自怨,男人也会的呢。 忽地,-双柔荑软软抚上他紧闭的眼睑,一遍又一逼来回的抚摸又酥又痒,反而让他正欲浮动的心,略略稳定了不少,也开始昏昏欲睡…… 最後,累了一整晚的她,也在困倦当中停下抚摸的手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是却被醒後第一眼看见的光景给吓一跳,原来自己正躺在双生儿身边,她身子微微一动,腰腹处就传来一阵被人勒紧的力道—— 她默默看着那双大手好半晌,柔荑轻柔地刷过他凹凸分明的长指,这是一双男人的手,一双常于火上冶炼、勤奋的手,一双打点拚起事业的手,一双不论在何时何地皆能指挥若定的手,一双她已深深认定的男人的手。 如果柔荑能长了张嘴巴说话,此刻肯定是一记幽远绵长的叹息,随着女主人眷爱已极的姿态——她几近虔诚地、忘我地将覆在腰上的大手牵到唇边,柔柔印下一吻。 「啊!」几乎是同时,被枕在腰下的大手一改摊张开来的姿势,一把捏握住款款纤腰,带着她转了个方向,便迎上他全然清醒的火热眼神。「等会儿,孩子……」 刘净心在他想扯开自己胸前衣襟之前,又羞又急发出提醒声,当下让他略带懊恼地诅咒一些喃喃字眼,抬起上半身房内四下一转,便拉着半裸的人儿坐到靠墙的檀木椅上。 「相公……」刘净心从没想过有这么大胆的事。 这是一场静默却又热烈的缠绵,尽管在云散雨止过後,他们仍保持着极端亲密的姿势而不肯分开。 「心……心儿。」恍如梦呓似,但已经够教刘净心倏地眼神一亮狂喜。 「相公,你刚刚是在叫我吗?」情绪突然的拔高抛空,压根儿忘了自己方才还在顾忌会吵醒孩子与否。「你刚刚,真的是在叫我的名字吗?」 他似乎也发现到自己的「错误」——或者该说是「正确」?俊美的五官亦是一怔,接着泛出潮红,眼神无措地转动避开她,但是为时晚矣,他也将自己的声音听得清楚分明。 或许就从这一刻起,两人心境转变了,转变得周遭的人都有所注意。 刘净心是个端庄娴淑的少夫人,往往表情优雅得教人看不出真正的心思。但现在的她常常展露出愉悦的笑容,某种鲜明的活力洋溢在她的举手投足中, 野夜龙也变了,俊美阴-看似一如往昔,不过若是有心人多留意,便会发现那双狭长的峻眼不住地跟着刘净心打转,若他人在别的地方,或者刘净心不在眼下,一丝怅然若失便浮现在眸底。 有心人看得可有趣了,「爷,」嘿嘿,他小胡子,喔,不,现在可是琉琳馆堂堂的胡大管事。可是抓到主子的小辫子,不专心喔!「您在发呆哩?」见对方仍呈恍神状态,再进一步问,「可是想着少夫人?」 野夜龙以极其缓慢的动作从案前抬头,峻眼寒光冷凝,看着这个舌头似是愈来愈长的家伙。「何以见得?」 「哪,」小胡子可不怕主子的臭脸,没办法,天天都在看,臭的也可以看成香的,「您这下半年的记帐第一页已经瞧了半个时辰啦,爷。」举证一。 第十八章 「我这是做事仔细,精益求精。」面色不改,野夜龙说笑得好冷。 「爷,」小胡子故意夸张地叹息,声响老大着,伸手将案上的帐本彻底换了摆的方向,「您瞧了半个时辰的帐本,是倒着放的。」举证二。 几不可见的酡红攀爬上他的耳根,野夜龙着着实实被自己的部下糗了一顿! 该死!那本帐本真的是放倒的,而他更该死地做了半个时辰的睁眼瞎子! 「很好笑,是吗?」啊啊啊,某人在老羞成怒罗!小胡子努力憋着笑意,一张脸鼓得像塞了满嘴的馒头。 「不,爷,一点都不好笑,真的。」小胡子很乖地摇着头,很乖地应着声。很识时务地,他在主子再度杀过来的眼神中闭嘴……或者说,恨不得把嘴巴给缝起来! 野夜龙这才收回瞪眼视线,打算将注意力摆回帐本上,哪知这会儿愈瞧就愈觉得心浮气躁,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下,在小胡子那种「我就知道」的表情中「啪」的重重阖上帐本。 哦喔,是不拔到虎须了?小胡子想是这样想,却仍很不怕死地准备再拔一根来玩玩。「爷,您这几日可都歇宿琉琳馆内?可小的也没见您入炼室闭关嘛。」拔虎须,胆子一定要再大一点点。「那您怎么不回府里安歇,难道琉琳馆内的床真有那么好睡?」 峻眼眼神一凛。「你越矩了,小胡子。我需要撤换个新管事?」 「爷若为小的这么几句闲话便要大费周章,那可真是抬举小胡子了。」几年来的相处可不算短,主与仆,双方对彼此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至少,小胡子知道,他的爷或许看来阴沉沉、凶巴巴,但一颗心却是良善的,光明磊落得世间少有! 因此,对于外边沸腾扬传的谣言:什么为谋夺家产而加害水玉馆和野日凤啦、和异母妹妹翻脸後派人或亲自潜入水玉馆中破坏的事儿啦等等那些有的没的……就真的是谣言罢了! 不过嘛,至于有关和少夫人间的情形……哎哎哎,尽管那是别人家务事,可他小胡子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到现在,都还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你真是太闲了是不是?或许我该考虑叫你去任命下回商队领头。」 「哦,不不不……小的承担不起爷这么器重。」小胡子冷汗直冒,瞧得出爷是认真的。「哎哟我的爷,小的人懒又笨,还是适合又乖又呆守在琉琳馆里就成了。」这下子,双手和脑袋齐齐摇得似波浪鼓,起劲得很。 野夜龙哼了一声。这话题就这么无疾而终——却留下一抹不安的阴影,在他心头上。 有多少人和小胡子一样,看得出他对刘净心的异样变化情愫?小胡于是琉琳馆的管事,和刘净心没多少接触的机会,但连他都略察二一了,那其他人不就「略察」得更多?这样,像是蠢蠢欲动的,不知会出什么事……某种不安的直觉倏然紧紧攫住他。 「爷,」彷佛为了印证他的不安,一名下人匆匆闯入了帐房内。「少夫人派人来请您尽快回府里去一趟。出事儿了!」 出事的开端,其实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早膳既罢,刘净心看看这几日来气候忽冷忽热,便叫人将厚重的衣橱开启,将厚的暖的、薄的凉的衣物都再拿出来几件准备着。 大户人家诸多事物都是备而不用的、贮粮备衣等满一仓库阁楼,更是家常饭之事,刘净心当年陪嫁过来的衣物,数十来箱不止,绫罗绸缎丝棉纱,应有尽有。 「啊,这件黄色的罗裙怎地也压箱底了?」刘净心开启柜门,箱盖、好玩得像在寻什么宝贝,或武功秘笈? 「这有这件是娘给我的……」数匹轻软的布缎,色泽柔丽得令人爱不释手。 原本不过是单纯拿几件衣物的动作,倒意外勾起刘净心另个想法。 「薇儿?」她喊着婢女趋前,手中捧着几件叠得整齐的衣物。「这些我已经不穿了,你拿去试试是否合身?」很大方地全数放到她手上。 「少夫人?」薇儿瞠大了眼。这些衣物虽有些旧了,但料子、手工可是精致得紧,而刘净心要给自己? 「收下吧,薇儿。总比放在这里发了霉来得好。」刘净心并不是奢侈,只是觉得若不把自己不想穿的衣物处理掉,才是一种浪费。 于是随着一箱又一箱衣物、布匹拿出来,几乎在场帮忙的一干人马人人都有奖赏,此外,更有十大箱棉布,刘净心决定交代府里帐房去委托裁缝,为府内每个下人制件新衣。 原本沉闷、空气不良的仓库里,此刻充满热闹的声音,引得一道路过的人影好奇地驻足,眼带欣羡默默看着这一幕。 忽地,有个最靠近门边的小丫头发现了:「咦,明儿夫人?」 刘净心笑容一怔,也转头看向自己许久不曾注意到的人儿——这一看之下,才惊觉对方变了好多! 只见明儿,野夜龙所纳的小妾,正赶紧曲膝施礼。「见过少夫人。」 刘净心不自觉走向前打量,明儿整个人瘦了好多,看起来憔悴且紧张,衣饰非常朴素普通,和在场的婢女们简直是没什么两样。 这……这就是她几年来一直认定会抢走野夜龙注意力的「敌手」?刘净心诧然了,原本打算强硬装起来的敌意也不翼而飞。 「你的衣袖破了边。」没话找话聊,刘净心注意到这一点。 她好惊讶,以为野夜龙应当十分疼宠,要不也会重视这个小妾才是——但为何让她穿着破损的衣裳? 「怎么没人注意到呢?」对明儿的偏见和敌意消散了,刘净心微蹙秀眉。 「服侍你的丫头是谁?相公知道你的衣着没人注意打点吗?」再怎么说,明儿都算是野家的一份子,什么时候起,被人这么疏忽了? 「我不知道……」明儿整个人缩了缩,畏怯懦软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爷了……」 「多久?」 「自从……自从圆房之夜过後……」明儿嗫嗫嚅嚅。 什么?明儿的话,轰隆一声劈入刘净心脑海,并连带让她回想起和野夜龙曾经有过的几句对话—— 相公呀相公,得不到名卉,替代的小花朵不是也不错吗?你怎么不在明儿那里歇息,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不要她的服侍……我要的是你。 我要的是你…… 刘净心这才醒悟,野夜龙曾说过的,近乎呕气的言语,其实有多真实。 他从来都没去找过明儿?这意思是说,嫁如野家有数年之久的明儿都是净守着空闺?这不知识刘净心,在场所有的人心中都纳闷了。 「明儿你……」刘净心明知不该问,却又忍不住问:「你过得好呜?] 「我一直很感谢爷将我从妓院中赎身出来。]明儿道:「请少夫人放心,我在家里会恪守本分。」以为刘净心误会她在埋怨不满,她急忙解释着。 但刘净心才不是在介意这一点——或许该说,现在她什麽也不在意,而且略一思索後,便回头拿了好几匹上等的丝绸,郑重地送给了明儿。 这举动教众人大大哗然! 「少夫人?」而且明儿也吓到了。「这是、这是……」 「明儿……明儿妹妹,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刘净心诚恳地看着她。「我自幼便是个独生女,早希望有个兄弟姊妹!这一声明儿妹妹,会不会叫得太迟?」 什麽太迟?根本就是受宠若惊啊!「明儿低贱,不敢——」 「请别这么说。」刘净心容不得她拒绝,「什么低不低贱!」硬是将对方推拒的布匹再推回去。「收下吧,你着实需要为自己好好做几套衣裳,改天我叫裁缝去为你量身。还有,伺候你的丫头是哪几个?!我非好好骂一番不可。」 刘净心为小妾明儿出头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全府都知了情。刘净心出手相赠的,可不是几匹丝绸这麽简单,而是一番力挺的许诺,教下人们对明儿这位如夫人不敢再起轻懒怠慢之心。 「少夫人为何要这麽做?」服侍刘净心和双生子一块儿用膳时,薇儿问:「奴婢还以为您厌恶明儿夫人呢?」 厌恶吗?刘净心想起自己这几年来对明儿的不理不睬,苦笑了。「说真的,我以往不厌恶她。」或许有,但只是一点点,更浓更重的是,「我是怕她。」 薇儿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少夫人?您说您——」却在刘净心不愿多谈的表情下住了口。 确实,是害怕。刘净心以往就害怕,甚至不敢和明儿面照着面,那张和野日凤七八分神似的长相,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但现在她突然发现什么大患不过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凭空想像?当下,对明儿所抱持的心态才大幅扭转过来。 「薇儿,明儿妹妹她平日过得如何?」心神定了定,刘净心问道。过往她真的是太疏忽了,现在才从消息较为灵通的婢女口中套消息。 「明儿夫人一向都很安静,说话弱小,而且……」薇儿迟疑了下。「老夫人似是很不喜欢她。有好几次,有姊妹甚至是不小心撞见了老夫人在责骂她、罚她跪;也有一回,有人发现明儿夫人的脸颊红红地肿高一大片,可能是……」薇儿又迟疑了下,「只是,少夫人,那些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第十九章 「你意思是娘出手打了明儿?」 「不下,奴婢糊涂了,这些只是下人们问的胡言乱语!」薇儿吓坏了,快快撇开为自己澄清。 刘净心微微垂睫,掩去一抹阴霾。 不,她一点怪罪之意都没有的,只是……在思索一种可能。和自己的丈夫,婆婆相处了这几年,单纯如她,却在这两人身上,慢慢习得有关人性的一句箴言:「知人知面不知心」。 比方说野夜龙,他公开于世的是针对水玉馆与自己异母妹子的挑衅、妒恨,彷佛恨之入骨的模样,可是谁又看得出那不过是在慌张掩饰自身对异母妹子不该渴望的爱恋?这是一例。 那——比方说莲老夫人呢?一阵寒冷的哆嗦侵袭全身。 莲老夫人她,口口声声将野日凤视如己出……时时刻刻关心着水玉馆……曾当众指责儿子不该欺负异母妹子……这些,真是她的真心话吗? 「少夫人,少夫人!」她兀自沉思时,膳厅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不好了、不好了……」 【第八章】 啪啪啪啪!那是家法一板又一板重击皮肉的恐怖声响。 「再重一点,这个贼偷儿一定得好好教训一番不可。」莲老夫人优雅的唇角,却是噙着可怕的笑意,甚至还慢条靳理地拂袖捻帕。「再打重一点!」 「是!」手持家法的家丁不敢不应的回答声中,受家法的明儿发出疼痛的低吟,然後终于体力不支晕倒。 「泼水。」莲老人不准备就此放过,下达命令。 执家法的一名家丁犹疑了,「老夫人,这样就够了,更何况,小的也听说过少夫人确实将这些布料送给明儿夫人的事……」 「那是她用来骗人的藉口。」莲老夫人摆出强硬的架式,站起来劈手就夺下家丁手中的板子,「我来好好教训她!」 啪啪啪啪!更重的捶击声响起,家丁们可没想过莲老夫人这一介女流力道竟会这么大,和男人相比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原本被打得痛得晕死过去的明儿又悠悠转醒,「救命……」只剩游丝气息。 「你这个贼偷儿!贼偷儿!」莲老夫人甚至还愈打愈亢奋似的,直到刘净心匆匆赶到。 「快将老夫人拉住!」脚儿还没跨入门槛就目睹这一切,刘净心对家丁-令着,同时自己也奋不顾身挡在明儿伤痕累累的倒卧身躯前。 「可恶!」莲老夫人风范尽失下,下一板子是急忙偏向一边,才不至于打在刘净心身上。「心儿?你在做什么,快让开。」那神情是意犹未尽,蠢蠢欲动的。 「娘,您做什么要打人?」刘净心盯着婆婆,对她那种一发不可收拾搬的怒气,心泛恶寒,颈後毛发更是根根直直竖起。 「我这可在代你教训,代你出气啊!你瞧你瞧——这些布料都是你的对吧?她偷偷拿走了,被我发现,还胡赖撒谎说是你送的……」 「是我送的。」 「所以娘不给这贼偷儿一点教训行吗?」莲老夫人自顾自说她的,似对刘净心的话充耳未闻。 「是我送的!」刘净心又说了一遍,声音加大。「娘,那些丝绸是我送的,找送给明儿妹妹的,不行吗?」她首次忘了该有的礼数,竟就这样和莲老夫人杠上。 「你?!」莲老夫人被刘净心的三言两语勾怒,激动地抄起家法打算连刘净心都一起打下去,幸好在旁的家丁反应也挺快,一左一右试图架住莲老夫人。 「娘,您是怎么了?娘!」刘净心看莲老夫人竟不知怎地能挣甩了两名家丁,然後换原本群集在门口的家丁和婢女眼看情况不对,冲进来帮忙。有的架住莲老夫人,有的赶紧乘机过来帮忙扶起晕死的明儿,更有好几人捡起了弃在地上的家法,紧张得不得了。 刘净心打算和婢女先合力扶起明儿出房间了再说, 就在她们好不容易已经跨出门槛後,莲老夫人硬是撂倒了阻挡的家伙,追了出来,双手举高着家法就没头没脑打下去—— 「啪擦」家法应声剥裂,让人不由得怀疑打到的是肉身抑是石头? 「啊……」在这前一刹那,原本以为是躲不过的刘净心吓得闭眼准备咬牙承受疼痛,可後一刹那就倏地被一条结实的手臂一搂,整个人被护入安全的怀抱,耳边同时听见家法剥裂声和一记「唔」的闷哼声。 「相公!」 没错,正是野夜龙及时赶回来了,而他也万万没想过,一回来就是赶上这种局面。 闷哼一声的同时,他只觉莲老夫人的掌劲冲入自己体内,当下血气汹涌翻腾不已,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维持住一脸平静。 「娘,什么事值得您发这么大脾气?」野夜龙不给对方发难的机会就又紧接着下一句:「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好看。」 莲老夫人这才惊觉到自己的面子和形象!慌张地看看四下,尽是一张张无法置信的脸孔,而且所有的人都忌惮地离得好一段距离,让她知道自己在府内一手打造的形象全毁了! 「不!我、我、这……」手中的家法赶紧一扔,她拿出最後的尊严为自己辩解,「是那贼偷儿不好,她偷了那些丝绸,还想骗人是被赠予的,我只是在给她一点教训。」 「娘,我已经说了,那些丝绸是我送给明儿妹妹的——」刘净心忍不住又要插嘴反驳了。 「够了!」野夜龙果决立断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去请大夫了没有?来人,送老夫人回房休息。」 经过一番折腾,直至掌灯时分才算告一段落。 「大夫怎么说?」门扉被轻轻推开,走入厢房内的野夜龙来到妻子所端坐的凳子後头,让她身姿可以往後倚靠着自己的胸膛感觉舒服些,目光落在她僵硬的眉颈之处,大手自然而然替她揉-起来。 「大夫说明儿妹妹有些血气不顺、胸有瘀伤,没有伤到骨脉是大幸,静养个把月再看看情况。」有些疲倦的刘净心将大夫的话照本宣科朗诵一回。 「那好,」野夜龙也同妻子一般,默默注视床上昏睡的女子。 「她告诉我,你没碰过她?」刘净心率先打破沉默间道。 「……」他略微一顿,含糊不清的回应。在回应的同时,他不再为她揉-,而将一双手掌稳稳地放落在她小巧纤细的肩头上。 「为什么?明儿妹妹她不是长得像凤儿妹妹吗?」或许她问的时机不是很对,问的话很尖锐,但她就是想弄个清楚明白。「你不是因为这样才纳妾?」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要她的服侍,我要的是你。」野夜龙不知该如何启齿那份莫名的心虚,罪恶感。 那真的是很古怪,在纳了明儿这小妾之初,野夜龙光光是凝视那张神似野日凤的小脸,就觉得是美梦成真!偏偏在将明儿拥入怀中,他心中所渴望的对象,硬生生地由野日凤变成了刘净心——或许那时候,他已冥冥中领悟,自己对野日凤所抱的眷恋渴望带着某种不可能的凄艳,是种人的劣根性,得不到是最好的,所以长久以来他对异母妹子的畸恋才能假想得尽善尽美……垂下优美的长睫,野夜龙终于有所领悟。 「心儿。」轻轻的,他叹息似地在她的耳边低语。「我要的,是你。」 微微一怔,刘净心慢慢半转过身仰首,与他的目光交织好一阵子,一声轻喟,阖眼。 不是不信他,而是他向来肯定的口吻中,其实仍包容一丝游-难舍——那属于过往、属于野日凤的,旧情绵绵,要断很难呵。 不过先不想这个了,「娘是怎么回事?」刘净心命令自己转移注意力,谈及另一件大事。「我不懂,我明明就已告诉她说那些布料,确实是我赠给明儿妹妹的,就算是明儿妹妹擅自从仓库中拿取,也不至于严重到……像是……是……」 「像是?」野夜龙亦问。 「像是要以家法活活打死的地步。」这绝非夸张之词,而是真切有这种恐怖的预感。莲老夫人下手的那股气势十分凶狠,宛如遇见了宿仇。 「唔。」野夜龙口舌一阵乾涩,刘净心也注意到了。野夜龙的那声「唔」是什么意思,认同吗?心思转了转,她突然发现了—— 「娘其实很讨厌凤儿妹妹对吧?」醍醐灌顶!刘净心开始飞快回忆,「难怪你会不许我邀凤儿妹妹前来拜访,更在娘去水玉馆探望时随行,还对凤儿妹妹恶形恶状,大张旗鼓表明厌恶她、兄妹之情不可能修好……」愈想愈有可能。「其实都是种保护她的手段,想将她们分隔得愈有距离愈好,想两方都求全的作法,对吗?」双眸愈睁愈大,直勾勾地在野夜龙的脸上每一分表情里,寻求实证。 还有,「该不会分家这主意,也是你率先提出来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而先前你一直急着为凤儿妹妹找有权有势的婆家,也是娘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想要伤害她,你才会急着将她嫁出去?」再进一层的推测,下寒而栗。「天!该不会水玉馆近来接二连三的祸端……」 野夜龙的表情沉下来,「够了。」他不想再胆战心惊听刘净心愈来愈精确的猜臆。「我不要听了。」 第二十章 刘净心却末听从他的低叱,「从头到尾,憎恨凤儿妹妹的人——都是娘吧?」 那年,他十八岁,见到了十二岁後便分离的异母妹子,惊为天人。 端容严肃的野日凤实在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情人眼中出西施,野夜龙一瞬也不瞬盯着她。 野日凤,他的异母妹子,水玉馆指定的继承人——更是他该嫉妒、憎恨的对手。 「娘好气、好恨你爹的不公,龙儿,你一定也很气很恨对吧?」他的娘亲自小便教他要表面虚以委蛇、私底下栽种煽动仇恨。「娘只能指望你了,你要替娘好好报仇,也是为你自己伸张正义,把你那妹子除掉,把水玉馆夺回来,懂吗?」 懂吗?这话真是问到他内心深处去。 懂吗?他多不想懂!但偏偏他懂得,他懂得,自己虽不赞成,但却又孝顺得无法违抗娘亲!他懂得,自己必得对野日凤爱得私密且无望,乱伦是天理不容的事——即使他不在乎。但野日凤呢?她已对他这名兄长定了成见,厌他恨他都唯恐不及,连手足之情都没有了,遑论其他? 而这些年下来,野夜龙一直未对水玉馆真正下手掠夺,一方面除了野日凤镇守实力坚强外,另一方面也是他暗中帮忙都来不及了,哪可能还搞什么破坏? 但人算下如天算,就在他竭力维持水玉、琉琳双馆两造相安无事的平衡生活,却总是不甚成功。 「不甚成功……」恍如梦境呓语,他崩溃似将心中拚命压抑的一字一句全盘托出,那些他的无所适从、他的暗生情愫、他的百般为难,全藏在那俊美冷然的表情下,他让世人看见他的冷酷悍然,却在此时此刻,让自己的妻子看见他的痛楚、备受伤害——以及脆弱。 而他那份脆弱,让她好不心疼!「相公,」柔荑俏悄地抚上他的脸庞,她笑得万般恬静柔美。「这些年来,您辛苦了。」 辛苦了!野夜龙猝然拥住她,拥得紧紧的,想将她揉入骨血内,双唇以漫天袭地的气势覆盖上她的。 辛苦了……或许这些年来,他苦苦支撑着这一切,最渴望、需求的就是这一句安抚、赞美,足以让他再度凝聚新的勇气去处理一切。 比方说,面对自己的娘亲。 「娘,您这回做得太过分了吧?」野夜龙不是没注意到莲老夫人平日对小妾明儿口头言词的羞辱及为难,但总比莲老夫人再动脑筋去对付水玉馆要来得好,所以几年下来他默许了娘的私下种种行为一直到现在忍无可忍。「明儿向来安分守己,没得罪您吧?」 莲老夫人早就为自己当众形象尽失一事懊恼不已,再听见儿子用顶撞指责的口气说她,一把无名火也就熊熊上来。 「不肖子,你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甩袖挥出一巴掌。如果是以前的野夜龙,肯定是默默地站在原地承受,但现在可不了,机敏的往旁一闪,险险的只被扫过掌风,皮肤不过微疼。 「你!」光这么一下,莲老夫人就够错愕震惊了。她这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受教」啊?「你敢忤逆我?」一种再也掌控不了儿子的恐惧在心中蔓延开来,莲老夫人兴师问罪的音调猝然拔尖许多。 「娘,算了吧,这一切还不够吗?」野夜龙真的是已经厌极、倦极这一切,但是他仍试图努力劝说娘亲。「爹和大娘都已走了那么久,您为什么还想不开呢?您不累吗?」至少,他已经累了。 「这种恨意我至死都难忘!」莲老夫人又激动起来,「全都是你爹不对!我年轻,又是生下儿子的人,怎会输给那老女人呢?你知道以前我在家中是多没地位、多没尊严吗?你怎么可以忘了你爹有多疏忽你,而只在乎你的异母妹子?你到现在都还没帮我好好出这口气,居然还敢这样忤逆我?」一张面容随苦一字一句愤怒狰狞的指责而不断扭曲。「奸!很好。无所谓,如果你不帮我,我自有我的法子。」 「娘您想做什么?」野夜龙一凛,不祥的预感让他眼角隐隐抽动,对娘亲那种蓄意针对他似的仇恨表情寒毛直竖——而,他的质疑纳闷过没几日,便有了解答。 水玉馆再一次在半夜里失了火,这回可就不如上一回幸运,损失相当惨重,几乎全部付之一炬。 等野夜龙听了风声匆匆率了人马赶往,为时晚矣,而且等着迎接他的,是野日凤愤恨的火气。 「我恨你!我好恨你!」 野夜龙彻夜末归。 心中尽管着急、坐立难安,但群龙不可无首——刘净心相当明白这一点。 她一边聆听前去帮助救火的人马回报,一边指挥若定,要厨灶提早准备丰富饭食好慰劳这些忙了一夜的人马,一边还要维持整座府邸中的正常运作- 直到入了夜,野夜龙才踏人家门。 「欢迎回来,相公。」刘净心心疼地看着他狼狈疲倦的神色,和上回一般,用纤纤柔荑忘情地抚触他的脸庞,动作是那么轻柔且细致。「您辛苦了。」 野夜龙崩溃似一把抡抱起她,大步往厢房走去。 「相、相公?」她一吓,「您不想先洗澡吗?您肚子不饿吗?您不想——唔!」被他索性用吻堵住声音,没了下文。 他用实在的动作来说明现在自己「想」的是什么。 这种大刺刺的亲昵他不怕被人瞧?可她会害羞呀!刘净心索性阖眼来个眼不见为净,也因此错过下人一双双错愕有加的视线。 「原来……我们的爷和少夫人,感情恁地好啊!」 「我以前还以为爷和少夫人其实不睦……」 「是啊是啊!」 「看来我们以前都看走了眼吧!」 「不过,爷这么抱着少夫人,未免也太……咳咳……太……」 一群下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红了脸,是啊!谁能想到平日冷峻的野夜龙,也会有这么……咳咳……的一面。 被「抱」进房间里的刘净心被丈夫一遍遍占有。 「唔……」柔荑几乎要攀不住男性肌肉债张的肩头,她不曾见过他这么急于宣泄,好似想忘却些什么的宣泄——或者该说,他想藉这种耗神耗力又耗时间的肉体之欢来宣泄掉些什么吧?在近乎火灼的热浪中,她迷迷糊糊猜臆着。 可是……可是也不能这么「强壮,」的宣泄吧?先一回合的水乳交融……再一回合的鱼水之欢……第三回合的巫山云雨……第四回合的……啊啊,刘净心真想在心里默默挤两滴泪,相公啊相公,小小女子我体力没你那么「勇猛」…… 待野夜龙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已是几个时辰後的事。 「心儿,你还好吧?」怎么双眼闭得紧紧?哎哎,他该不会是把她累到不行了吧? 事实显然如此。 「你都不会累吗?」右眼勉强眯开一条缝儿,刘净心口吻佣懒、神色近乎小女孩儿的娇憨。 他不累?她可累坏了! 野夜龙挑高一双眉头,「你这可是在同我调情?」在交际应酬的场合里,他是见多了花娘名妓的勾引挑逗,千样的妖娆冶艳却远远不及刘净心现下那-抹小嘴儿婉婉的笑。 「不正经!」调情?她才没有!这么做的人是他才对吧?被他这么一搅和,刘净心睡意消散了下少,睁眼看他时,却瞧见他又褪下满脸阴霾,像要短暂的苦中作乐,她明白水玉馆失火一事,仍是他们心知肚明下的沉痼。 「是娘吗?」伸手勾下他的颈际,她轻声询问。 埋首在她肩窝处的男人微微点了下脑袋,「失败了,我的计画完全失败……」原来,为了转移莲老夫人对野日凤的注意力,最近野夜龙花钱在外头放风声,说自己在府外又新纳了一名小妾,长相和野日凤更为神似——但看来莲老夫人并未上当,直接拿水玉馆开刀,一把火烧得乾净! 现下,他该怎么做?他并不怕衙门杨捕头再次的登门拜访,甚至要他走一趟对簿公堂都无所谓。 他不在乎自己的清白蒙受冤枉质疑,但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莲老夫人——野夜龙断不可能将自己娘亲交给官府,却又无力遏止她愈来愈偏差的念头及行为。 「你想怎么做最好,就放手去做吧。」刘净心能理解他的酸涩、他的苦楚,一颗芳心也为着他疼痛。「你怎么做,我认为都好。」她这辈子都会站在他身旁支持着。 「心儿……心儿……心儿……」他粗嗄地一遍又一遍喊她,似乎多喊过一遍,便多找寻到一分勇气,鼓舞着他进行心中计画好的行动…… 翌日,他毅然私下前往水玉馆,指名找上野日凤的赘婿,那个看来俊美无害、实际上却城府极深的男人,商讨如何布计一举逮到纵火嫌犯。 怎么做最好,就么放手去做吧——他累了,一颗心已吃力得不胜负荷。 莲老夫人在他大义灭亲的抉择下,在意欲再次潜入水玉馆的行动中失了风,当场被逮捕,甚至被野日凤的丈夫痛下杀手,一口气被废掉全身武功,自此大受刺激,得了失心疯,痴癫终生至死。 尾声 【尾声】 若干年后 巍峨的野府大门口上张灯结彩,红得一片喜气,奴仆鬟婢个个忙进又忙出,为这隆重的一天做最完善的准备。 「快快快,快快快,你们把要给夫人贺寿用的锦绣褂画摆哪去了?寿酒呢?甘不甘醇?厨灶那在做什么呀?啊啊,阿山阿海,你们两个去西边厢房那去帮忙,小桃小红跟周婶帮忙去……小紫小绿跟我来……咦,薇儿,你来得正好,我要问问你:老爷和夫人上哪去了?」 尽管是有了那么点年纪,可小胡子还是活力充沛乱乱跳喔!自从身兼琉琳馆和野府两造地方的大总管後,那命令人的嗓门可是愈练愈响亮呢。 薇儿一脸无奈摇摇头,「我方才才为夫人梳妆好,老爷就进房将夫人带走了,我也提醒老爷说放鞭炮的庆寿吉时快到了,老爷却说不急,他要带夫人去一下琉琳馆的炼室,让她瞧瞧一样东西,还说会及时赶回来。」 「啥?有什么东西这么急着瞧吗?出嫁的小姐算算时间也该抵达了,领着商队的少爷也早修书回来说必准时归来的耶!」啊啊,这是什么天下呀这?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小胡子可不要在有了那么点年纪时再来当太监啊! 身为他的妻子——不,薇儿真不想承认自己一时瞎了狗眼,才嫁给这个大小声喳呼的老公。「你也不必太担心,老爷哪是什么误事的人,等等就可以见到老爷、夫人啦。」她也不知不觉放开嗓子,和小胡子同出一辙。唉,做夫妻的毕竟是互相影响的呢。 这厢这端在闹烘烘的,那厢那端却是安安静静的。 刘净心被野夜龙牵着手走入琉琳馆的炼室,秀雅如昔的脸上尽是纳闷。 「相公,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野夜龙转头,唇角微微勾笑,俊美却带了长年来磨练成熟的风霜,让已过不惑之年的脸庞别具男性魅力。 「给你看些东西。」先安排她坐下後,他这才将一道挡在墙壁前方的屏风推开,赫然露出当年他亲手打制的龙凤饰板。 「好美……这是相公做的吗?」 尽管经过岁月的变迁,但真正的上品可是禁得起考验,龙凤饰板被保存得完整无瑕,仍可在世人面前展露出它精华风采。 等欣赏够了上头龙腾凤舞的图案,刘净心无可避免的看见了他那两句「凤飞青日舞九天,龙腾夜半不思眠」的即席诗句——笑容微微失色敛了起来。 野夜龙默不作声等待着,看她近乎默诵地念着一宇又一宇,再抬头冷静望着他。 「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夫妻做久了,似乎连心都通着同一处灵犀了。 这是野夜龙在年轻时代,为了对异母妹子禁忌的爱恋无处可宣泄下制造的作品吧?一凤一龙、一日一夜、一天一地,意思都表达得十分生动明白。 只是,他为什么要在两人准备共庆她的四十大寿时,带她来看这样事物?这算某一种的……呃呃,刘净心找不出任何言词足以形容。 「这饰板,是我心念着凤儿妹妹,一边觉得喜悦、一边却又明知无望下完成的。」 尽管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话,心头却仍如遭人重击般难受。 刘净心脸色有些苍白,料想不到他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这样蓄意伤害她是做什么?藏在袖摆中的双手悄悄握得死紧。 「我知道了。这是你……一项非常珍贵的纪念品。」 「是的。」他竟也同声附和。「文人以诗赋、艺者藉歌舞、画家凭画墨,比比都以自己的方式来抒发情感。而我野某人生平只有此一长才,所以才会制出这块饰板……我做得可好?」未了竟还问上这一句。 「很美。」她回应的语调又乾又苦又涩。他是存心硬是要教她难受吗?「真的……很美。」美得令她血液似要开始冻冰凝霜。 这些年来,这么久了,难道,野夜龙竟不曾将对异母妹子的爱恋忘却过吗?她如是心寒地想道。 「心儿。」虽然她安静下来了,但野夜龙岂会不知她在转念些什么?将心比心,换成他知道她到现在都还有个念念不忘的人,会做何感想? 「这饰板确实是代表我对凤儿妹妹的情愫,可是我现在想转赠给你——算是代表一个段落的结束吧?这些年,如果不是有你守在我身旁,肯定是一段我不能想像、也决计熬不过来的岁月。」 野夜龙说的是肺腑之言!当年野日凤在经过莲老夫人一连串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破坏行动後,对商场竞争看破了输赢计较,感慨之余决定将水玉馆的一切产业全数交予异母兄长——自此以後,世上再无水玉馆的存在,而是扩张了琉琳馆数倍之大的版图。 这对兄妹,这辈子并无真正的握手和局,但他合并了双馆,多年来经营得比以往更出色,将野家的名气远传至边疆异域——算是回报给野日凤一份情, 如今,该是他正式回报给另一个女人一份情感的时候了。 「心儿,」毫无预警的,他在她的眼前双膝点地,这吓得刘净心双睫猛眨,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呆呆看他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缎荷包。「这是我给你的第二项生辰贺礼。」 毋需他再多言什么,刘净心已迫不及待打开,看清里头盛装的物品时,不觉发出一记微微的喘息。 那是一颗如巴掌般大小的透明珠子,琉琳的质感清澈如乾净的水面,宛如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里头却又多了蕴含着彩虹般多姿的色彩,如一朵朵小小绽开的花,以最耀眼的光芒夺人心魂。 「这是我这三年来终於冶炼成功的结晶。」大手轻轻托住她捧着珠子的柔荑。「我叫它为『琉琳净心』,你还喜欢吗?」他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但再好的手艺也抵抗不过意欲讨好一颗芳心的不确定把握。 「喜欢……」喉头有些哽咽了。她怎能不喜欢呢?这个生辰之日,她收到的不只是「琉琳净心」,更是他一份示情——他正在婉转告诉她,野日凤已是黄花旧日情,现在他所注视的,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家还能要求什么?这已经太过太多太丰美了呵。「谢谢您,相公,谢谢……l 意欲再三道谢的双唇被他以指尖轻轻一点,野夜龙淡然一哂,大手摩挲她的脸颊。 「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心儿,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谢谢你一直伴在我的身旁……」 没错,他不知有多么感激、怜爱她!想当年接下水玉馆後,谣言甚嚣尘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抱有质疑。 因此,野夜龙决心要将生意经营得比以往更出色,而经年累月一路伴在他身旁忙碌的刘净心,总是那么安静在一旁陪他、帮忙他——尽管她不曾明说邀功过,但他知道,如果不是有她再度动用娘家的人脉财力,琉琳馆的事业版图哪可能顺遂扩张开来?如果不是有她常常周旋在名媛贵妇问展示琉琳馆所打造出来的首饰、艺品,又怎能打出这条赚钱的通道,直至现今人人以拥有琉琳馆所制的首饰为傲!这是他没有她便无法、也不能想像办到的一切! 一句「谢谢」,夫对妻倾吐的,绝非仅是单纯的感激,而是包含了自结漓以来不断从无生有、自淡加深,经过试探、相处、冲突,臻至圆熟对彼此的体谅、包容、扶持……他没有明说得那么多,她却心领神会了不少,垂睫默默注视捧在掌心中的「琉琳净心」,再扬眸看向那块龙凤饰板,释然的笑意悄俏甜甜地在唇边绽了开来。 「您说,这饰板也是要给我的?」微侧螓首,那小姿势仍如往昔的可爱——至少在野夜龙这有情人的眼中。「那,您帮我好好保存它好吗?」 「咦?」已有心理准备她会提出毁去饰板的要求,野夜龙以为她还不明白他赠礼饰板的用意!「心儿,你可以要求我当场摔坏这块饰板。」他以为这是向她表态自己对旧情不再眷恋的方法,不是吗? 「我不必这么要求呀。」她怎会不明白他的表态?刘净心给他一抹甜美且释然的婉笑,「这龙,这凤您都雕绘得如此栩栩如生,诗句意境也题得出色绝妙,姑且不论这龙凤饰板足以为野氏的传家之宝,至少也可以留给我们的龙凤双儿做个纪念——您甚至早已将凤飞、龙腾的名字都写入诗句当中。我何苦要求您要代我毁去这么一件珍品?」 原先,心知肚明这是早年他为野日凤思念之情所制的纪念品,心中的疙瘩不知有多么严重,但现在心境一改,换个方向想,发现却是再云淡风清也不过。她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饰板面前,回首嫣然一笑。「喏,我们叫人将这么美的东西搬出去吧,让它像你一样放在炼室中『闭关』未免太孤单可怜了些。」 她那言下所带着的俏皮之意,让野夜龙终於明白她当真释然了,没有怪罪责难於他——这令他大大松了口气,接着红了眼眶想哭,在热意凝聚起来前又硬生生压抑回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是?呋!他野夜龙才不会「浪费」在这等「儿女情长」上头哩。 他擦拭眼眶的动作轻微且装成「不经意」,但还是被她「很不小心」觑见,双唇悄悄勾出一抹笑痕。 「走吧,相公,我们该回家里去了。胡总管此刻找不到我们,一定会急得在跳脚吧?」她主动朝他伸展开柔荑纤指,款款迎向他。 「管他呢……」心满意足将妻子抱在怀中,野夜龙难得流露出那么一丁点儿的任性。「小胡子本来就挺爱大惊小怪,吵人耳根不得清静。哼,看我哪天不撤换他才怪。」刘净心莞尔着,知道他只不过是嘴巴上说说罢了,真叫他撤换,还不会肯的呢。 夫妻俩温存地相拥了好一会儿,相视而笑,才手挽着手步出炼室…… 番外篇一 【番外篇:明儿】 「告诉我,」她是第一次被男人,尤其是如此俊美的男人这么亲近,少女芳心狂跳着,生硬的站着,被人抬高了下巴,看入一双闪动狂热的峻眼——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明儿。」 「娘娘……」 原本蹲在花草叶丛里奋力拔除杂草的明儿闻声一怔,抬头却看一张可爱红润的脸儿,小小的,对着她大刺刺地笑。 嗯?「你……」这是哪家的孩子?明儿看那小身影咚咚咚跑到她站起来的身前,一双小胳膊就往她腰际抱了上去。 「你是谁呢?」脑海中快速考虑好几个可能性——是哪位下人的孩子?是来访宾客的孩子?还是有哪道後门没关好,偷偷溜进来玩耍的娃娃? 「娘……」口齿不清,但神情可开心得很,女娃娃对着她不住地笑,还将脸颊贴上裙面,又娇又憨来回揉蹭着。「娘娘……小小……娘娘……小小……」 「你叫小小吗?」女人天生的母性顿时被激发出来。明儿当下决定将双手的脏秽在质料上等的裙摆上抹净,好抱起这个可爱的孩子。「小小,你在找娘?我带你去找娘。」她所居住的这处南厢房,平日少有访客,今日倒多了个可爱的小意外。 「不不……娘娘……」小小很认真的摇头又点头。 「娘娘啊……」被明儿抱起後,一双小胳膊竞就往她的脖颈一勾,小脑袋埋在她肩上,仍是奶声奶气这么喊着。 「好,好,我会带你去找娘娘。」踩着细小的碎步,明儿一路走过各式各样的花丛树垛,秋意金风,半枯半黄的落叶扬起一阵细细沙沙的声响。 「你几岁了呢,小小?」单手有些吃力地抱稳女娃儿,她也才好用另一单手帮她整理有些凌乱歪掉的包包头,神态益发温柔。「两岁?」 「小小……爹爹说小小三岁……」小小的手儿努力比画着,拇指和小指勾得弯弯的。 「三岁呀……」已跨出一道弧形拱门,半注意自己脚步、半专心和女娃儿喁喁细语,明儿并未注意迎面而来的人。 「那,小小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呢?麦芽糖饼、蜜果儿?还是娘娘带你就这么逛逛走走?」嗯,她是不是愈来愈有娘亲的架式呢?她是真的想抱这买娃儿就这么去吃去玩啦,可是,「你爹爹呢?娘娘先带着你去找爹爹吧?」 「唔咿……」小小的身子在明儿怀中蹭磨蹭转,让明儿仅差点抱不稳她,动作上有些慌张,没注意到自己已走到别人面前,不经心地便要撞了上去。 「呀啊!」在她惊喘的同时,一双大手及时拉住了她。 好险喔!「谢谢……」明儿眨眼看着对方——是个极其高大的男人,她不曾见过。 「爹爹!」小小笑得咯咯地伸出小手。 嗯?明儿一听,便依着女娃儿的举止,将小小交给眼前的陌生男人。 这人是谁?穿着像是下人,但那气势却又带些权威感。 这人是谁?接手将女儿抱了过来,一双冷眼微微眯了一下,脑海便已在同时翻飞思忖。「小人朱良川见过明儿夫人。」试探性地打招呼,见这年轻女子微怔,也正落实了自己的猜臆。 朱良川?啊!原先水玉馆的大管事呢!明儿是知道的,自野夜龙接管了异母妹子的水玉馆後,诸多人手也一并留下继续任用,而朱良川更是其中重要的一员。 明儿夫人……原来她便是传说中被娶入门後又「纳凉」在一旁,那名野夜龙的小妾啊!一双冷眼扫视她全身一回,道:「小小打扰到夫人了?请原谅小人管教不严。」 「不不,不打扰,她好可爱……」非常欢迎她天天都来打扰呢!但这些话太不得体!她不敢说出口来,所以只能目送朱良川抱着小小再次揖礼後离去。 这是她平静生活中的一点小插曲……至少,她在目送那对父女离去时,真的是这么想。 只是过完两天後,小小那可爱的身影,竟然又摇摇摆摆出现了。她吃吃说话声和笑声,让原本坐在凉亭中聊天的两个女人都注目了过去。 「小小?」明儿小跑步到小小跟前,这回也是毫不犹豫抱起她。「你怎么又跑来了?你就不怕爹爹又找不到你会着急?」 「咦?这不是朱管事的女儿吗?」另一个女子也走了过来,赫然便是当家夫人刘净心。「你认识小小呀?」 「嗯。」明儿对刘净心颔首,忍不住表示道:「小小好可爱,我真希望有这么个可爱的女儿。」话说得轻松愉快,但秀黛间却抹了层轻愁。 刘净心看得有些纳闷,想开口问她在愁绪些什么——呀,众人都知道她是男主人当时一时兴起,娶入门後却一直有名无实的侧室——顶着这样的身分,明儿就算有了合适的对象出现,动了想拥有孩子的念头,也都不可能实现的嘛!想到这里,刘净心便不免要暗暗恼怒一下自己相公当年所做的这件冲动事儿了。当初看似赎了明儿出火坑从良,是件大大的好事,但哪想得到日後这尴尬的光景呢?男人啊,要三妻四妾是何其简便之事,但女人却常常就这么枉送一生哪! 不行,这可不成!刘净心很喜欢明儿。此时更下定决心要为她做最好的出路安排,这是他们这对夫妻亏欠这良善姑娘的,非得想个办法弥补不可。 小小似乎真的很喜欢往南厢房跑,几乎每日都来找她玩。 「娘娘……土土,小小也要玩!」一天一小身影跪坐在花圃当中,明儿今天正在整理着一株株蔷薇,发现小小的举动时阻止已来不及。 「小小!那边有刺儿!」可是一双白嫩绵软的小手已经挨刺儿扎了,小小也哇地-声嚎啕起来。 「啊,小小乖呀,不哭不哭……」赶快把小小一把抱起来离开花圃,明儿将女娃的手捧在掌心中检查,从置水容器中掬了些泉水清洗一下,再仔细以指甲轻轻拔除。「好了好了……瞧,痛痛不见了喔,不哭不哭了喔……」 「呜……娘娘病痛……痛痛啊!」小孩子才不会不痛了就马上不哭了,管他的,先哭个够再说啦! 「发生什么事?」按照已成惯例的情况,朱良川现在一看不见女儿,便知道往这南边厢房来找人准是没错。他一踏入庭苑便看见明儿在安抚小小的光景,身为父亲的本能让他逼问的口气顿失素有的冷静。 「啊……」明儿也已对朱良川的声音听得耳熟了,芳心小鹿乱跳,「朱管事……」转过身,脸蛋红红。 「明儿小姐。」朱良川也应道,这是明儿新身分,野家撤除了明儿身为「妾」的身分,并为了补偿,改收她做乾妹妹,让明儿身分地位顿时提高了不少,日前甚至开始有大户人家派了媒婆来求亲呢!自和以往大不相同。 「爹爹,要吃甜甜。」好不容易哭够了,女娃儿又腻回明儿怀里,让她抱着定到朱良川面前,破涕为笑要求着。「娘娘……也去喔!」 「爹带小小去玩就好了,」朱良川也伸手将女儿抱回来,声调放得和缓。「别打扰人家了。」语毕便对明儿微一颔首。「小的告退。」 「啊你……你等等!」明儿却不想这么快便和这对父女分离,「我房里有甜饼!多留一会儿,我好弄给小小吃好吗?」 欣长欲转的身影一顿,朱良川终於又踅了回来。「那……小的便再多叨扰一下了。」 「好,好,没、没问题……」不过是应了个小小的邀约不是?明儿却觉得像得到天下至宝,奔入房中拿东西的小跑步简直像要飞起来似。 甜饼端出来了,两大一小在凉亭中落坐。小小被爹亲抱在膝头上坐着,却偏个要她喂,所以是明儿将位置坐得靠近些,动手将甜饼一点一点撕着喂给小小吃。 「小小的娘亲呢?」似乎该说些什么吧?明儿这么想着,却没想到一开口便是问这种问题?嘴巴真笨! 「小小生下来後,她便因为产後褥热,高烧身故。」朱良川一双冷眼微黯了。和妻子顺娘是凭媒妁之言成亲的,平常他又忙於公事,夫妻俩未能累积出多少感情便先走了一人,总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 番外篇二 明儿也不知该应什么才好。「那……那真不幸……小小长得这么可爱……」真是胡言乱语了!小小娘亲的过世,和小小长得可不可爱有什么关系来着?「你节哀顺变……」然後总算想到一句是安慰的话吧!「快给小小再找个好娘亲。」 「是,谢谢小姐。」朱良川垂下限睫,意外的长浓。「那,小的也能好奇过问一声吗?至今亦有不少富贵人家前来求亲了,敢问小姐可有瞧中意的对象?」 「是爷或夫人要你来问的吗?」 朱良川不语。事实上,这纯粹他自己想问的。自从有媒婆开始登门造访,他心中突发厌恶之情,至今终於忍不住开口相询。 看他似是默认了,明儿分不清自己心中失望之情是为了哪桩?如果,这是他为自己询问的话…… 「事实上,再过不久我便会请求爷和夫人,让我搬出野府。我不打算要嫁入哪个大户人家。」 什么?震惊让他忘了掩饰的功夫,朱良川迅速拾起头:「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小姐是觉得哪个地方住得不舒服吗?」 「不,怎会有什么地方住得不舒服呢?」明儿淡淡一笑:「只是,我终究不认为野府是我的家呵。或许是明儿心变得贪了吧……自十岁家贫被父母做主卖入青楼,至十五岁被爷买回野府……如今,我快要十九岁,也是个老姑娘罗,总是可以自己为自己做主做些什么吧?」 「小姐该不还会在介意爷对待您的冷落态度——」 「呵,爷哪有『冷落』过我什么呢?」很早她便从那份初恋的动心中觉醒,知晓野夜龙从来便无心於自己,又哪来的「冷落」而言呢?「爷和夫人,算来已待我极好了。」试问有哪户人家,非但没把不重视的小妾直接踢出去就算了,当家夫人居然还觉得「愧对」她,要求丈夫收做乾妹妹来着? 「那……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再嫁了吗?」朱良川的问话极轻,却像别富深意。 「嫁人吗……这就看上天怎么造化了吧?」明儿一叹,回应的话也是耐人寻味。 「小姐离开後想做些什么呢?」朱良川又问。 「我想离开京城,想种漂亮的花……小时候我就喜欢闻花香了,想开一家热闹的花铺。」明儿心神向往地描述着,五官泛出漂亮的色彩,动人无比—— 朱良川默默的瞧着,一双冷眼眼底,亦跟着泛出一片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痴然—— 「什么?明儿你想离开?」当明儿禀告野府的男女主人,表达自己给想法时,反应激烈的不是男主人,反而是女主人。 「明儿呀,你现在是我和相公的妹子了,这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不,我是说你是不是内心中有什么委屈,直说无妨,怎么要闹到搬出去住呢?」 「不,夫人,请听明儿慢慢解释……」明儿一边和刘净心说话,一边不经意瞧见朱良川亦走到野夜龙身旁,低头躬身和他低语讨论些什么,两个男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竟然说着说着,还不约而同抬头看了她一下。 其中,她觉得朱良川的眼神像是下了个毅然的决定。 刘净心终於能接受明儿的离去之意,便夥同丈夫,开始为明儿打理盘缠行李,主动又热心地让明儿无从拒绝,只能有些哭笑不得,看着足足五大辆马车,放满了吃的穿的用的,手中荷包更是刘净心装了满满给她的「私房钱」,十多名被派遣跟随的丫头长工……唉,这哪像一名下堂妾要离去的光景?倒像是大户人家在嫁女儿似的…… 「明儿?」好不容易将这些马车、人手、行李等都检查过一遍,刘净心走到她面前。「你都准备好了?」 「嗯,谢谢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除了她的心……明儿不自觉这么想着。 这几天,或许是野府上下都在为了她这个即将离去的人打点,所以,再也没见到朱良川父女……一阵莫名伥然啊。 「你总不肯叫我一声姊姊……」刘净心有些顽皮抱怨,「哦,不对,你是相公的妹子,总是合该喊我嫂子吧?」 明儿也一笑,这样的「妻」,教她还是「妾」的时候,怎么妒恨得起来呢?真是的。 「嫂子,小妹受你诸多照顾了。」罢、罢,从善如流吧。 当下,刘净心激动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日後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呵,好妹子,奸明儿……」 离情依依,分别在前,明儿正想最後一次询问有关朱良川的事时,刘净心倒又先开口了,「对了,听说明儿妹妹想开花坊是吗?相公可派了人要帮你喔!朱管事?你终於出来了,我还真怕你没赶上呢。」 什么? 「娘娘!」明儿尚未转身看个究竟,小小就已经咚咚咚地跑过来,一如往常抢着抱住她,又要她抱抱了。「抱抱!娘娘抱抱!」 明儿有些呆呆的,没像往常一样马上抱起女娃儿,而是看着那定了过来的欣长男人。「你?爷派了你来……」 「不,是我主动要求爷的。」朱良川定睛看着她,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的视线,却又点缀着点点热情。「我想,花坊经营总还需要懂商道的人才吧?还是明儿你不欢迎我?」 她怎么可能不「欢迎」他呢?只是,「野府里你可以当上一个大总管哪,我、我想开的,只是一座小小的花坊……」 「正巧,我也不想再当大总管,我想好好当小小的爹亲,当你……明儿的丈夫——」这样就可以算是求亲了吧?很不自在咳了一下。「你愿不愿意『雇请』我呢?」 「我怎么会不愿意!」明儿羞红了一张脸,应允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娘娘!抱抱!爹爹!抱抱!」小小这女娃儿见大人都下理她,终於忍不住吵了起来。 「哦,小小,乖乖,娘抱抱喔……」回神过来的明儿,这一回自称为娘的口气便顺当稳定许多,更流露出小女儿家特有的甜蜜蜜呢! 但朱良川却先一把抱起女儿,再腾空一只手,伸出大掌向她。明儿会意,慢慢的将小手托付过去。「走吧?」 「走吧。」 要幸福喔!刘净心轻轻笑着,看着这「一家三口」踏上他们的旅途,心中奉上无限真挚的祝福……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