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我是谁》 一、翠薇学园 翠薇学园,全国第一流重点高中,不但学生成绩骄人,师资力量雄厚,还有着庞大而健全的学生会组织。而今年以会长陆宇航为首的学生会五人组更是胜过往年。 校如其名,满目苍翠。走进校园,宛如走进一片浓浓的绿荫。藤架下的石凳是全校最幽静的一角,也是宣传部长林若彤的最爱。 此刻,她正捧着一本《海棠心情》,陶醉在散文的世界里。她当然没有发现,爱的种子已悄悄生根、发芽,一连串的故事也即将在她周围展开…… “啊,又是六月了!”林若彤微微伸了个懒腰。 午休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她才舍不得放下心爱的文集。正准备继续读下去,突如其来的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这问题好难。我只知道有个爱搞恶作剧的小丫头,动不动就蒙人眼睛,还自以为别人猜不出来……” “若彤姐,你好坏!”郭可莹一脸不甘地转到若彤面前,“为什么你每次都猜的到?” “亏你还是话剧社的,台词一点儿新意也没有,下次记得变变声,说不定……我还是猜的到。”若彤一点可莹微微上翘的小鼻子,“生气了?嘴噘的和鼻子一样高,气多了会变老的哦!” “人家才不气呢!” 的确,面对若彤如阳光般和煦的微笑,任何人都是气不起来的。 可莹每次都会有同样的感慨,谁会相信,这个邻家大姐姐一样亲切的女孩儿就是当今翠薇学园的宣传部长,多次年级第一和奖学金得主?她家里的奖杯奖牌更是多的放不下了吧?全校上下没有人反对“林若彤”是个举足轻重的名字,意识不到这点的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了。 “可莹,可莹?”若彤伸出五指晃了晃,“你发什么呆啊?” “没事,我在盘算下次如何让你大吃一惊。去喝冷饮好不好?我请客。” “先欠着好了,我现在不渴。”若彤边说边把书拿在手里。 “又是秋海棠?他的书有什么好?”可莹似乎有些不甘心自己的魅力居然敌不过几篇散文。 “秋海棠……他的文风……很特别。”若彤望着天际一抹流云,已然再度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拜托回魂好吗?”这次轮到可莹晃动五指,促狭地叹道,“看看你,好象恋爱了似的。” “可莹,你不知道文学是种多么美妙的东西。当你真的融入其中,你的灵魂会随着文字一同跳跃升华,那种境界……” “stop!我投降。”为了避开那套耳熟能详的长篇大论,可莹立刻改变话题。“若彤姐,呃……今天天气挺不错,适合打羽毛球,听说下午有场跨年级篮球赛,二年级和三年级哦,战况肯定激烈……” 若彤无奈地叹了口气,暗自哀悼第二十七次劝诱失败。 见若彤似乎放弃了对她的说教,可莹才试探着说道:“若彤姐,你文理都那么好,把学校翻过来也找不到几个你这样的全才,所以……我欣赏不了你的秋海棠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不是告诉你别叫我全才么?”若彤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文理兼顾,只是我的兴趣,好象刚柔相辅的道理一样。要是你真的不喜欢,我当然不会勉强你。人和人是不同的,你不是也有属于自己的爱好么?” 一阵微风吹过,拂起了她额前几缕刘海。称不上漂亮的素净面庞上荡漾着自信的微笑,一股独特的气质油然而生。 上课铃声为若彤的一席话划下句点。像往常一样,可莹眼里闪着崇拜的光彩,心里不住地想:“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若彤姐说的话怎么听都有道理,哇噻,连整理书本的动作都那么有气质,好棒……” “还愣着干吗?要迟到了!” 可莹连忙追上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藤架尽头,留下那一片浓浓的绿荫。 若彤和可莹走进高二(一)班教室的时候,陆宇航正在帮同桌解答一道数学竞赛题。 每个年级的一班都是天才班,如果问谁是天才中的天才,答案只有一个——陆宇航。 “好,完成了。” “一分十五秒!陆宇航,你真不是人!” “我辛辛苦苦算题目,就换来一句‘不是人’?以后不要再求我!” “你不是人,是神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抓着秒表的蔡志翔大叫道。夸张的音量连隔壁班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就是这题,我拿去给张老头做,他用了三分零八秒才解出来。你说你不是神是什么?” “咳咳,谁来告诉我,这张老头是何许人也?”空气中飘起淡淡的火药味儿。 没有一点儿危机意识的蔡志翔一面转身一面回答道:“当然就是张中达……老师好!” 不错,这人就是张中达,同学们口中的张老头。他其实并不老,还不到四十岁,但因为少白头的关系,看上去不免多了几分沧桑。张老头这个雅号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他不但不介意,反而颇为自豪地说:“学生互相取外号,代表他们打成一片;学生帮老师取外号,表示他们重视你的存在。”不过,既然学生这么有幽默感,他也不能令人失望,时不时用吹胡子瞪眼配合一下,唔……感觉很不错。 “蔡志翔,上课铃已经响了三分钟,不知你是否介意坐到椅子上去?” “当然,当然。”蔡志翔连忙从桌子上跳下,瞪了一眼在旁边偷笑的陆宇航,大喊一声:“起立!” 这家伙居然是班长?! 天才班就是不一般,果然取天地之精华,集众家之所长,鬼才怪才,包罗万象。 放学了。 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归心似箭的学子们陆续涌出校门,回家去也。而对学生会的成员们来说,这却是一天繁忙工作的开始。 和往常一样,乔雪霓五点正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时,毫不意外地看到坐在窗前的一双身影。 陆宇航背对窗口,夕阳的余晖斜斜射进屋内,洒落满地金黄,也为他修长的身影镶上一道金边。老实说,他的五官称不上十全十美:眼睛不大,又有淡淡的血丝,所以算不上黑白分明;由于视力介于好坏之间,高高的鼻梁上偶尔会出现一副黑边眼镜;唇形倒是恰倒好处,每每扬起微笑时都会呈现很好看的弧度。最奇妙的是,这些看似普通的零件组合在一起时,你不但不会觉得有缺陷,反而会被某种无形的魅力深深吸引,不愿把目光移开。相形之下,他旁边的林若彤就逊色多了。 “嗨,我们的文艺部长又准时报到了。”陆宇航似乎早料到进来的是谁,抬起头来微笑着欢迎她。 你就不能收敛一下自己的魅力吗?雪霓心想。看见正朝她点头致意的林若彤,她也回了一个微笑。说抽动嘴角可能更恰当些,因为她眼睛里并无多少笑意。 刚坐定,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两个抢眼的男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用“帅气逼人”来形容体育部长姚晨刚和学习部长曲云枫实不为过。和陆宇航不同,他们是那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很亮的类型。 姚晨刚体格健壮,浑身散发着运动员特有的热力,夹克衫随意的搭在肩上,额前帖着几缕被汗水沾湿的乱发,一看就知道是刚打完球回来。 曲云枫给人的印象则和他的身份一样——文质彬彬。如果漂亮也能用来形容男生,他当之无愧。但是,如果你被他斯文的表象蒙骗而认为他是个好欺负的文弱书生,那你就等着被整得惨兮兮再后悔吧。简单的说,曲云枫是个冷面笑将。对这类人最好时刻保持警惕比较好。 直至此刻,学生会五人组全数到齐。 然而,今天的气氛似乎和往日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姚晨刚习惯性地走向雪霓身旁的座位,后者却一言不发地将书包往椅子上一搁,令他愣在当场进退不得。 陆宇航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漂浮的暗潮汹涌。他抬头看了看姚晨刚,又看了看乔雪霓。虽然上扬的嘴角充分显示了他的饶有兴味,但一开口却是:“学生会守则第七条,不因个人情绪影响工作效率。希望今天也不例外。” 姚晨刚乖乖就坐。在公事上,他对这个会长一向百分之百佩服信赖加服从。至于私事,当然会后再说……只要雪霓肯理他的话。 “那么,首先是艺术节的宣传工作。若彤,你向大家说明一下。” “好的。”若彤把资料的副本发到每个人手上,“要寄给各大院校的邀请函和宣传手册已经拟好,大家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时间在讨论中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垂。 二、妹妹 “若宇,我回来了!”若彤一面在玄关脱鞋,一面向妹妹打招呼。 林若宇,披着一头及腰的秀发,步履轻盈地走下楼来。 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可人儿,如果不是眉宇间和若彤的几分相似,人们真要怀疑她是不是若彤的亲妹妹,更不会有人相信她们是双胞胎了。也许是上帝一时糊涂,把美貌全给了妹妹,却忘了给她学习的天分。这也是为什么本该上高二的若宇因为两年前没考上高中而一直待在家里。身为外交官的父母长年在外奔波,也不给女儿施加太大压力,见她不想重考,也就不再说什么,认为只要女儿自己开心就好,却忽略了若宇美丽面庞上一抹淡淡的愁云。 “姐,你又回来晚了。”尽管说的很轻,仍掩饰不了话中的关切与……埋怨。 “是啊,六月是活动最集中的月份,今年的艺术节又刚好是第十届,万众瞩目,所以不忙不行啊。”若彤一面走进客厅,一面把脑后那条绑得高高的马尾解开,让头发舒服的披散下来。 见若彤往浴室走去,若宇忙喊:“姐,饭快凉了!” “你先吃吧,我要是不先冲个澡,吃什么也不会有胃口的。” 看着浴室的门掩上,花洒的声音有节奏的传出来,若宇紧了紧怀中的琴谱。是啊,姐姐那么忙,怎么好再烦她呢?一股弹琴的欲望又涌了上来。 从小,钢琴便是她最忠实的朋友。只有当手指跳跃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她才能开启关闭以久的心扉,浑然不觉脸上已多了两道泪痕。她从不向任何人诉说心中的烦恼,包括只比她大二十分钟的姐姐。 突然作响的电话铃将她惊醒,她连忙拾起话筒:“喂?” “若彤吗?我是宇航,艺术节的日程表是不是你拿回去了?我觉得还有地方要改一下……” “请等等,”若宇打断他,“我不是若彤,啊,她出来了……” 将话筒交给刚从浴室走出来的若彤,若宇默默走出客厅。听着姐姐充满活力的声音,她轻轻一叹。 姐姐永远那么出色,忙碌而充实。她呢?连高中都考不上。虽然没人怪她,但心里总是不好受的。她也不想这么下去啊,可有谁能帮她呢?姐姐又那么忙……算了,还是去弹琴吧。 电话里难以将细节讲明,陆宇航终于还是亲自来了。 一走进林家的院子,他就被飘荡在空中的钢琴旋律吸引了。那不是普通的练琴声,如果只是练琴,不会搀杂着那丝淡淡的哀伤,更不会带给他如此强烈的悸动。 是若彤吗?从来不晓得她钢琴弹的这么好。 门开了,若彤笑意吟吟地站在门前,钢琴声依然在空中回荡。 “进来啊,呆在门口干什么?” 若彤见宇航进门后仍一脸茫然的顺着琴声看向楼上,便主动解释道:“那是我妹妹,刚才接电话的也是她。怎么样?弹的不错吧?” “你妹妹?”宇航着实吓了一跳。“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妹妹?” “没人问过我啊。”若彤说得很无辜。 仔细一想,陆宇航不得不点头承认。在学校,向来是若彤关心别人,哪有闲功夫谈自己的事?大家也从没想到过要问大姐家里是怎样的,大概早已习惯生活在她的包容下了吧?“大姐”两个字可不是白叫的,难怪她有这么好的人望。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他好奇地问。 “若宇,林若宇。很好听对不对?”若彤把宇航引进客厅,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相架。“这是我跟妹妹的合影。” 照片上,若彤搂着个天使般美丽的女孩,她没有像若彤那样开心地扮着鬼脸,只是静静地微笑着。那清澈如两潭泉水的大眼睛,流泻出能把人融化的温柔。 陆宇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盯着照片看了许久。 “怎么样,看不出我们是双胞胎吧?” “你们还是双胞胎?”陆宇航今天的意外收获太多,一下子难以消化。 “你们是双胞胎啊……难怪声音那么像。”他想起方才的乌龙电话,目光再次被照片上的倩影吸引了。 “喂!”若彤突然用一叠文件重重拍了他一下。“还不快开工?你想住我们家吗?” 陆宇航登时回过神来,重拾往日正常的模样。 “我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谁让照片里的人那么像,害我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我们的大红人林若彤……啊,饶命!”险险躲开迎头而来的又一叠文件。 “你再贫嘴试试?” “大人饶命,小的不敢。” 几分钟后,两个人终于步入了正题,客厅的气氛也一下子凝重起来。 谁也没注意到,钢琴声不知何时已悄然而止。楼梯的拐角处,一双美丽的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他们…… 艺术节的脚步渐渐近了。各项准备工作进入白热化,陆宇航似乎也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若彤家里。 令人不解的是,每一次若宇不是在房间里练琴,就是“刚巧”要外出。他只能看到她匆匆闪过的身影,想打个招呼都难。 陆宇航不禁对自己在学校颇受好评的亲和力产生怀疑。 “你妹妹很讨厌我吗?”趁着课间休息,他忍不住问若彤。 “不大可能吧?你们又没见过几次面,我连正式为你们介绍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才奇怪!你说她会不会故意躲着我?” “怎么会?她只是怕生罢了。”若彤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望住他,“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没什么,随便问问……”没来由的一阵心绪不宁,陆宇航漫无目的地翻着手中的课本,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天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自从那一天起,他便再也无法从心头抹去那个美丽的影子。他甚至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第二个人拥有那样一双如水的明眸。还有那琴声,那忧伤得令人心动的旋律,至今仍真切地回荡在耳边。 由于想得太出神,他没有留意到教室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 “你们觉不觉得陆宇航和林若彤最近好象走得很近的样子?”人称“阔嘴”的潘静仪每到课间就会准时开始她的“跳楼八卦大甩卖”和“油盐酱醋大赠送”。她实在该取名叫潘不静才对。 “听说陆大会长常和若彤一起回家,一个星期至少三……不,四次。据说周末更是从早到晚不回家,有默契的不得了。你们不觉得可疑吗?真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在享受二人世界。” “听说听说,我看大家都是听你说的。”郭可莹率先为她最敬爱的若彤姐伸张正义。“你有亲眼看到吗?少把事情夸大!” “就是,你太言过其实了。”帮腔的是蔡志翔。 “他们俩都是大忙人,放学不休息还不是为了艺术节?” “对,工作需要。” “如果他们不干,学生会垮了谁负责?” “是啊,你负的了责吗?” “退一万步说,他们有默契又怎样?他们走的近又碍着谁了?” “就是,人家的自由,用你管?” “我倒觉得他们挺配的。陆宇航和林若彤……听起来不错。蔡志翔,你再插嘴我和你没完!” 一句话把正要开口的蔡志翔噎了回去。幸好此时上课铃响了,他一面摇头一面嘀咕:“干吗吼我?我又没说错话!” 可莹呢?只见她一手托腮,目光闪动。脑海中,一个绝妙的主意正在那里盘旋…… 学校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一切消息,都会在百口相传之后变得人尽皆知,同时也一定百分之百走了样。 虽然这次涉及的是人缘极好的陆宇航和林若彤,但树大招风,谣言并不会因为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而减轻多少,反而稍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满城风雨了。 滑稽的是,不管什么样的传言,不到最后一刻势必不会传进当事人的耳朵。因此,当蔡志翔在陆宇航面前无意中提起此事时,陆宇航的眼睛都瞪圆了。 “什么?我追林若彤?谁说的?!” “你没听说吗?几乎全校人都把你们看成一对儿了。”蔡志翔见他脸色凝重,于是试探着问:“是不是还没追到?” “什么追不追的,根本没这回事!你别胡说!” “少装了你,”蔡志翔很哥们儿地捶了他肩膀一拳,义气地说:“别担心,大多数人都很拥护你们的。一个学生会会长,一个宣传部长,学习又都呱呱叫,这就叫才子配佳人……” “够了!”陆宇航大吼一声,脸涨得通红。“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再澄清一次,我和若彤是同学,朋友,工作上的好搭档,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可是,你最近常去她家啊?” “那纯粹……纯粹是为了工作!你别瞎猜了行吗?”陆宇航不知不觉把音量提高了好几倍。 “宇航,这不像你啊,我才问两句你就气成这样。如果真是谣言,等它不攻自破好了。以前传闻你和乔雪霓在一起的时候你不也笑笑就过去了?怎么这次……” “别再说了。”陆宇航在蔡志翔一连串的追问下显得无力招架。“现在学生会的事忙,以前……这次……唉,你让我静一静好吗?” 的确,他需要静一静,整理自己纷乱的情绪。 “纯粹是为了工作”……天知道他是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但愿蔡志翔没有看出他的无措。 是的,他知道那不是为了工作,那又是为了什么?一抹挥之不去的身影再次闪过脑际。 是的,是的,他想见若宇,好想见她,可是…… “该死!”他一拳击在大腿上,心里不免想起若彤。他是男生还好,若彤呢?女孩子承受的了这种谣言吗?她会真的以为他……在追她吗?要跟她讲明吗?她会怎么想?陆宇航是个伪君子,利用姐姐追妹妹?不,不会的。若彤那么善解人意,她不会怪他的……吧? “该死!” 三、可莹的计划 餐厅,永远是校园里最热闹的地方。 郭可莹和蔡志翔一人一杯可乐,在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姓蔡的,我已经依约前来,现在你该告诉我,陆宇航到底反应如何了吧?”可莹没好气地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若彤姐?” “我……不知道。” “什么?”可莹气得差点儿没呛着,“不知道你拉我来干吗?” 她把可乐重重一放,起身便走:“早知道不该找你帮忙的,只会越帮越忙……” “可是,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蔡志翔故意慢条斯理地吸着可乐。他知道这句话会把她留下。 果然,可莹坐了下来,虽然心里很有点痛扁眼前着家伙的欲望。 要不是看他和陆宇航是好兄弟,她才不会央求这种败类。让他去试探一下陆宇航的口风,他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不请他喝饮料就不告诉她!这个混蛋!小人!可恶……她很想在心里骂个痛快,却苦于词汇不够丰富。早知道就把若彤姐那本散文借来读几遍,想咒人大概就不那么困难了。眼下还得先忍下这口气,谁让她有求于他呢? “那你告诉我,收获是什么?” 蔡志翔虽然喜欢逗可莹,却也怕她真的动气,于是把他和陆宇航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心里一定有鬼,说话都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凭我们多年的交情,我确信他有事瞒着我。” “是这样啊……”可莹自言自语道,“那说明若彤姐对陆宇航来说的确是特别的,那就有戏唱了!若彤姐那边……也许……” 她自顾自地思考,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正呆呆地看着她。 多奇妙的一个女孩儿啊!同班快两年了,他一直没摸清她的脾气。她时而兴高采烈地在课间叽喳个不停,时而像个乖巧的小妹妹安静地一坐好久,也会对人大发脾气,像刚才,还有现在,她凝思时专注的神情,几乎让他舍不得把目光移开。她在想什么呢?但愿别是些恶作剧的念头才好。 可莹突然身体前倾,两眼发亮地盯住他:“你再帮我个忙好不好?” 蔡志翔立刻全身戒备:“你不会让我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当然不会。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好……吧,不过……” “我陪你喝冷饮。” “外加午饭!”他趁火打劫。 “你——”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可莹气得牙痒痒,但眼睛一转,居然一口答应下来。“好,我陪你吃,不过要等事成之后!”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事……” “过两天等我计划好再说……” 可莹娇小的身影转眼间已被人潮淹没,留下蔡志翔一个人怔怔地坐在那儿,半晌才自言自语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满架的藤花开了。若彤陶醉在淡淡的幽香里,几乎忘了手里尚未完成的文稿。 要是藤花永远盛开在明媚的阳光下,要是空气永远如此清新而芬芳,要是她能一辈子坐在藤架下,让这美好的一刻化为永恒,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若彤姐——”远方传来的呼唤把她拉回了现实。望着那个充满活力的身影奔向她,若彤会心地笑了。其实,回到现实也不错,至少会有可莹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不断带给你欢乐,令生活充满笑声。 “若、若彤姐,”跑到近前的可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若彤指了指石凳,示意她坐下说话。“有什么事吗?跑成这个样子。” “我们话剧社的公演定在几号?” “让我看看。”若彤从石桌上的文件堆里抽出一张纸,“艺术节第二天,六月二十六日上午……日程表不是早就发到各个社团了吗?你没看到?” “呃……那个……我忘了嘛!反正你一定要来看我演出啦!” “可莹,不要闹了,你知道我很忙的。” “若彤姐……”可莹露出一脸的可怜巴巴,“在我心中,你和演出一样重要。你不来,我……我绝对演不好的……” “可是……”若彤本想再解释几句,可一看到可莹那双被泪水迷蒙的大眼睛,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唉,谁让她生来一付软心肠呢? “好吧,我尽量。” “耶!若彤姐我爱你!” 真不愧是话剧社的。可莹见若彤答应了,立时高兴得一脸阳光。眼泪不见了,愁云不见了,眉头也解开了,一面蹦蹦跳跳地跑开,一面回头喊:“我会在嘉宾席专门留个位子给你!第一排,第一排哦!” “哎,不用……”话只讲了一半,听众已跑得不见踪影。 隐隐约约,若彤觉得有些蹊跷,可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儿。是她多心了吧? 这是艺术节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林若彤起了个大早,胡乱吃了两口早饭就埋首于文件堆。 若宇呢?她起得更早。餐桌上的豆浆油条还是她买回来的。 好安静啊!那么大的一幢房子里只回响着电脑键盘的敲击声,安静得让她觉得……寂寞。 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呢?唉,真没用,又想打扰姐姐了,她就不能自立一点吗?姐姐只大她二十分钟,却那么能干。在姐姐面前,她永远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有人注意过,她其实……也是有思想的。 她好想找个人谈一谈,可是……除了姐姐还有谁呢?一张爽朗的笑脸在她眼前晃过,消失,却在心头留下了痕迹。甩甩头,她想摆脱这个困扰她多日的影子,可又一次失败了。 从枕边拿起尚未读完的小说,她扭亮台灯(清晨的阳光还不足以照亮房间)。随手一翻,依旧翻到了有折痕的那一页。 痴月悄然起,云淡清辉发。 风雨升不辍,谁与照岁华? 夜夜苦相候,盼将君影划。 奈何朝阳早,默默隐晨霞。 他叫宇航吗?宇航员的宇航吗?一个让她联想到外太空的名字……自己真不知羞啊,一大早就在想男生……姐姐一定会笑她的。 从初中开始,同班的男生追求她,同校的男生为她组成亲卫队,甚至走在大街上都会有陌生男子搭讪,可她始终没特别记住过谁,更遑论他们是高是帅,是风流是潇洒,因为她不留意,从未放在心上。为什么这个陆宇航会成为她解不开的困惑? 唉,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她是不属于那个世界的。 翠薇学园?艺术节?学生会?……一切都是那么遥不可及。而且,他似乎是姐姐的……好朋友。是好朋友吧?所以,她情愿怀着满心期盼,躲在角落里偷偷注视他们,也不愿和他们有正面接触。不知不觉,她的琴声揉进了一丝新的哀愁。 他研究问题时的神情是专注的,蕴藏了睿智的目光是深邃的,开怀的笑容是发光的…… 不行!她不能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好荒唐!他们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况且,他很快就会走出她的生活,在艺术节之后,或者在姐姐毕业之后……总之她要忘掉他,必须忘掉他,一定能忘掉他的,一定…… 天色渐亮,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窗外白杨树浓密的枝桠,在桌面上印下一个小圆斑。若宇用食指轻轻的描着、画着,不知不觉写出了“陆宇航”的字样。甩甩头,她逼迫自己站起来,好找点事做。 “若宇,你来一下好吗?”姐姐叫她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虽然只是一步之遥,她还是很少走进若彤的房间。她的房间里最醒目的东西是钢琴,若彤的房间里则是四个顶着天花板的大书柜。好多的书啊……疑难问答,趣味实验,习题精编,竞赛教程……这是理科的,有两层;中外名家文选,诗辞歌赋,四大名著,古文赏析……这是文科的,有三层;《科幻时代》,《幽默大师》,《读者文摘》,《都市写真》……这是每月一本的杂志,有四层;还有大部头、烫金字的原文书,满满当当的摆了半个书柜;剩余的几层空间里也挤满了五花八门的畅销小说,甚至还有数十套装订精美的漫画和原画集……至于每个书柜的最下层,虽然柜门向来锁着,她却知道里面已经放满了奖杯、奖牌、证书。那是姐姐的骄傲,亦是她的悲哀,似一道无形的障蔽,将她们遥遥的分隔在两个不相融的空间。 杵在门口,她轻声问:“姐,有事?” 若彤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一笑:“待会儿陆宇航要来,我想留他吃午饭,你不反对吧?” 反对?她有权反对吗?她的反对会有任何分量吗?“陆宇航”三个字又一次抽紧她矛盾的心。 “我……我中午要出去……”还是躲开吧。 “有事?”若彤停下手边的工作,转过身来关心的问:“要不要帮忙?” “没什么,我……只是去巷尾的书店看看,听说……新来了几本琴谱……”从没扯过谎的若宇红着脸,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没了尾音。 “是这样啊……”若彤为难的歪着头,“那午饭得我们自己解决了?宇航真没口福,本想让他尝尝你的好手艺……”自言自语的音量刚好可以让门口的若宇听到。 “姐,你要……自己做饭?” “是啊,让我想想……”若彤表情严肃的拨着手指头数道,“我最拿手的是蛋炒饭,曾创下做两次成功一次的记录,米粒绝对不会硬到咬不动,鸡蛋也不会炒出褐色和黑色了;黄瓜木耳汤虽然仍有一定的浑浊度,但我至少已经记得什么时候放盐;土豆烧牛肉也大约进步到可以清楚分辨出土豆和牛肉的程度……” 没等若彤说完,若宇急忙惊魂未定的打断她:“姐,我来做!” “你不是要出门吗?” “没关系的,我把做好的菜留在微波炉里,你只需要加热就可以了。” “谢谢了!果然是我的好妹妹!”若彤给了妹妹一记飞吻,重新埋首于文件堆,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突然出声:“若宇,你觉得陆宇航怎样?” “什……什么怎样?”若宇被突来的问题吓得心慌慌,意乱乱,顿时口吃起来。 “就是今天要来我们家的陆大会长,陆宇航呀,他来过不少次了,也跟你打过几个照面,你觉得他怎样?”若彤头也不抬,一心二用的继续着她的key-in工程。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若宇一面忙着撇清关系,一面猜测着姐姐发问的动机。是在征求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意见么?还是……姐姐看出了什么……不会的,她应该掩饰的很好,应该是的…… “宇航这个学生会会长呀,优点多到数不完。聪明,幽默,工作能力超强,假以时日必将成为社会精英、国家栋梁、人中龙凤。可他偏偏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待人又诚恳,人缘好的不得了,男生女生都喜欢他……若宇,你在听我说吗?”若彤丢了颗薄荷糖入口,双眼仍是盯着电脑屏幕。 此刻的若宇思绪一片混乱,她没听清楚若彤那篇表扬信似的赞语,只模糊留意到“喜欢”二字。喜欢…… “姐,你……喜欢他?” “是啊。”若彤自顾自的说着,对身后人儿瞬间苍白的脸色丝毫不察。她顿了顿才转身解释道:“这种喜欢是建立在友谊、欣赏、钦佩和信任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咦,人呢?” 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她不禁莫名其妙。 四、再见宇航 正午时分,林家的餐厅里,一男一女趴在桌前埋头苦吃。 “真不好意思让你这么招待。”陆宇航趁着咽下一口饭的空档向主人道谢,筷子却毫不客气的伸向最后一段儿糖醋里脊。 “别客气,反正这些不是我做的,多吃多吃。”若彤边客道边从客人的筷头底下救回一块脆皮鸡。 “我当然相信这些不是你做的,上回全班野餐的时候已经领教过阁下的手艺,毕生难忘。”陆宇航扬起一个无辜无害无怨无尤的笑容,筷子仍不肯放过盘中所剩无几的软炸虾球。 “你非要跟我抢吗?!”若彤把脸一板,扼腕的瞧着瞬间消失的虾球,伸手捞过汤勺舀出汤里大部分的鱼肉丸子宣告所有权。拜托,这是她家耶! “不抢不抢,你要是真没吃饱就每样菜再多叫一份外卖吧,算我的。”陆宇航一副慷慨状,一番话说完的同时也把碗里的汤喝了个精光。 “谁告诉你这是我叫的外卖?”若彤好笑的说。 “不是外卖?难道……”陆宇航低头沉思,若彤则笑眯眯的点着头鼓励他猜下去。 “你家请钟点女佣?” “笨!”若彤无奈的眼神瞟向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公布谜底—— “这、是、若、宇、做、的!” “若宇?”这名字听在陆宇航耳里无异于一声惊雷。他不十分肯定的问:“是你妹妹若宇?” “废话,你以为我家有几个若宇?” “那她人呢?!”陆宇航满怀期待的东看西看,巴望着心中思念的人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或者从地里冒出来。 “她出去了。”若彤轻描淡写的说。 她果然故意躲我,陆宇航心想。这点认知顿时带走了他的食欲,虽然碗里还有没吃完的小排骨…… “吃饱了?”若彤端详着他的侧脸,相信自己绝对捕捉到一种叫做“失望”的情绪。 “恩,吃饱了。”陆宇航强打精神笑了笑,“我们开工吧?” “你说真的?”若彤没再多问,仅用一双似乎能把人看穿的眼睛望着他,唇齿间缓缓吐出一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八个字,只是八个字而已,却在陆宇航心里翻腾起前所未有的挣扎。抬起头,他接触到两道温暖、诚挚的目光,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为什么若彤会得到大家的喜爱和尊敬,为什么男生女生都心甘情愿的叫她一声“大姐”…… “我想见若宇,我喜欢她。” “我知道。”若彤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你知道?”陆宇航有些愕然,却又比想象中来得镇定。“你怎么知道的?” “观察喽,”若彤微笑,“你从两个星期前开始频繁将学生会的工作压后,从而成为来我家讨论的借口,可工作的时候又经常心不在焉的往楼上看,特别是钢琴声响起或是我提到妹妹名字的时候,你都有反常的举动。我猜你坚持要在客厅工作而不肯移驾书房也是因为这里有若宇的照片,对不对?” “有这么明显?”陆宇航不禁皱眉。 “其实还好啦,谁让我是个细心的人呢?”继续微笑。 “既然你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允许我一再的假公济私?”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你白痴呀?”若彤收起微笑,改向天花板翻白眼。“我也在假公济私,懂不懂?” “不懂。”他摇头。 “我说过反对你和若宇吗?” “没有。” “我说过你和若宇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吗?” “也没有。” “那不就得了!”一拍惊堂木,“你想追就去追呀!缩手缩脚的像什么样子?” “你是说,你希望我把你妹妹拐跑喽?”好可怕,没见过这样的姐姐…… “咳咳,语言是一门艺术,该婉转的时候还是要婉转些,陆大会长……”若彤笑得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在你决定追我妹妹之前是不是先请你把碗里的饭吃完?要是阁下能在1分钟内解决战斗小女子将铭感五内。” “没问题,你看我30秒解决。”陆宇航飞快的扒着碗里的饭,却在还有几口的时候突然顿住。“若彤,谢谢。” 若彤不声不响的抽了张面纸递给他。 “不用了,若彤,虽然我很感动,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会哭的……” “你把饭吃到鼻子上去了。” “……” 若宇轻轻推开家门,刚好听到餐厅里爆出的笑声。好奇心驱使她在餐厅门口停了停。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温暖而又默契十足的画面—— 姐姐微笑着,他从姐姐手中接过面纸,一面笑,一面擦掉脸上的饭粒…… 他们在一起好快乐,若宇心想,无力阻止淡淡的苦涩在胃里蔓延。 眼尖的若彤瞄到妹妹转身欲逃的侧影,立刻大声叫住她:“若宇你回来啦!吃过了吗?”藏在桌下的手捅了捅坐在一旁就知道发呆的人。 “我吃过了,你们忙吧,我还要练琴。”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若宇默默走回房间,走回她自己那方小小世界。 掩上门,她顿时觉得全身乏力,紧贴着门板颓然坐到地上。头埋进双膝,仿佛这样就可以逃开一切。胃里空空的,她却什么也不想吃。 哦,天!要是从没见过他,该有多好…… 五、艺术节 6月25日,星期四,蓝天白云下的校园充斥着不同以往的欢腾。为期三天的艺术节正式拉开帷幕。 在学生会的精心策划下,今年的艺术节一改往年的刻板模式,变单纯的文艺演出为形式轻松自由的大型游园会。游园券公开对外销售,既扩大了翠薇学园的影响力,又能弥补资金的不足,提出这个建议的正是学生会出了名的算死草——学习部长曲云枫。 此刻,他正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一头,研究着那份几经修改的日程表。口中传出的喃喃自语约略可闻。 “虽然各项节目已经排得够紧凑了,可总觉得还少了点儿什么……对了!书画社和插花社都有展览,为什么不将学生作品当作纪念品对游人出售呢?让我算算……一件五十,十件五百,二五一十,五五二十五……呵呵,进账不下两千块呢!呃……这么做好象对晨刚不大公平……罢了,体育性社团的经费让他自己搞定,大不了由他摆摊卖篮球……” “好主意……” “那是,不看是谁想出来的……哇!你怎么进来的?”他大叫。 “走进来的。”姚晨刚老神在在的答道。“如何,云枫老弟?给我们‘体育性社团’拟个商业企划?算算我们三天能卖多少篮球?” “嘿嘿……”云枫讪笑了几秒,突然一转话题:“想不到你居然有空儿溜到这儿来,乔雪霓呢?”言下之意,她怎么会放他出来晃?“别告诉我你被甩了?” 沉默。 “喂,你别吓我,”曲云枫敏锐的察觉到此刻的体育部长和往常不同,“我瞎说的……即使被我说中的你也别有轻生的念头,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大好的将来……呃,今天天气真好……”被两道杀人目光冻伤后他识趣的闭了嘴。 “碰!”的一声,会议室的门被重重摔上,地板和墙壁同时震了一下。 “也许我该提议改良这栋楼的防震设施……”曲云枫的喃喃自语被再度合拢的门板隔离在会议室封闭的空间里。 姚晨刚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别告诉我你被甩了?”他回味着云枫玩笑似的问话。当然没有!他和雪霓的感情一向很好,只不过最近工作忙的点儿,见面少了点儿,态度淡了点儿,摩擦多了点儿…… 对,他们有摩擦,有摩擦怎么了?有摩擦又不代表他们的感情变质,更不代表他面临被甩的命运!他只是……他只是有点儿烦……烦什么?烦在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记得刚入学的时候,美丽出众多才多艺的雪霓就是天空中一颗耀眼的明星。升上高二后更是被冠以“校花”之名。她从小学舞蹈,又弹得一手好钢琴,举手抬足一颦一笑都别有韵味。在她身边,总少不了一群亲卫队似的追随者。男生居多,女生也不少。然后,她选择了他。 说“选择”可能不大贴切,说他们在当选学生会干事后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可能更恰当吧?事实上,他们也从未口头上表明过男女朋友的身份,但大家早把他们出双入对的事实当作笑谈,特别爱在他面前时不时的揶揄一番。他起初还搪塞几句,到后来也就默认了,而她……也没有否认。 在旁人看来,他们是绝配,是金童玉女,羡煞了不知多少正值花季的少男少女。但他自己心里明白,雪霓的心至少还有一半不在他的身上。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和他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但这种困惑终究是一瞬间的事。每当雪霓对她甜甜一笑,他便像失了魂儿一样,忘了所有…… 说他傻也可以,毕竟他是她目前唯一的男朋友,不是吗?他有足够的条件,不是吗?说不定他这一身顽强的傻气真能打动她那剩下的半颗心,不是吗? 命运像是要彻底考验他的耐心和诚意。 最近几个星期,雪霓总是冷冷淡淡,若即若离。问她怎么了,她嫌他烦;不问,她又怨他不关心。身处这种左右不是人的境地,他除了走一步是一步,别无他法。昨晚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本想好好谈一谈,可没说两句就被她挂断了,理由是头疼,说话越多头越疼。明知是个再荒唐不过的借口,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才是真正头疼的那一个……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很容易倒霉的。 因此,当这位运动神经绝佳的体育部长在六个人并排走都不嫌窄的楼梯上发生“撞车事件”的时候,我们实在应该虔诚的为他祈祷和叹息。 “啊!碰!咣当!@#%&*……” 尘埃散尽,姚晨刚勉强撑着地面坐起来,赫然发现视野里多了一个人——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你要不要紧?”他顾不得自己,极力想把女孩扶起来。但愿情况不会太糟…… 女孩一手扶着额头,使劲儿摇了几下,清汤挂面的短发乖乖闪去两边,露出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倒伏在一个人的身上时,嘴里冒出一连串的“对不起”。慌张挪动自己身体的结果是再次摔倒,这回扎扎实实的撞到了姚晨刚的手臂。 肘关节传来的阵阵刺痛令他皱眉。 “你流血了!”女孩惊叫出声。“别动!我帮你包扎!” “不用,我可以去保健室,这点儿伤不算……”他话音未落,女孩却已经魔术般的变出一条真丝手帕,利索的在伤口处缠缠绕绕,边包扎边嘱咐:“光这样还不行,12小时内必须消毒上药,再换上干净的绷带,否则会有发炎甚至化脓的危险,短期内不要打球了,知道了吗?”说话的口吻像极了训导主任。 姚晨刚还有点儿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只晓得“哦”和点头。 “那好,学长,以后下楼请小心。我是高一(5)班的顾晓云,请多指教。”鞠躬,转身,走了。留下搞不清状况的大哥站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发呆。 我怎么像个傻瓜一样?姚晨刚瞧着包在伤口上的白手帕思量。分明是个小丫头,才高一,还不到我肩膀高呢!听她叫“学长”的口气怎么跟叫“学弟”差不多?最后竟然还鞠躬?请多指教?日剧看多了吧? “呵……”他突然笑了出来。长久以来内心的阴罹仿佛给这个小插曲吹散了不少…… 时间过的飞快。是因为校园里到处洋溢的节日气氛吗?快乐的时光似乎总是那么短暂。 林若彤播完最后一支点播歌曲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了。 “好累好累!”她揉着僵硬的肩膀,闭上双眼,全身放松的缩进塑胶椅有限的空间里。 一下午的播音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不甚宽敞的播音事里虽然有台电风扇,在这种完全不通风的状态下吹出来的温度至少在三十上下,称得上“暖”风阵阵。点播处送来的表格更是如雪片般应接不暇。经过连续五小时和热气、汗水、蚊虫、麦克风的艰苦奋战,即使经验丰富如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累、惨、了! 要是现在有杯冰凉的乌龙茶从天而降,她愿意天天……不,每月初一、十五……也不大好,呃……算了,就明天早上烧香拜佛,以谢天恩!不知道如此“虔诚”的祈祷是否有用…… 若彤一面闭着眼睛做白日梦,一面很现实的伸手向桌面的一角摸索。这一下午,同一个动作已经重复了不知几百遍,她十分肯定自己闭着眼睛也不会摸空。虽说这个一升半的水壶只剩下个瓶底儿,但已她目前的状态看来,一滴水也能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不出所料,她顺利摸到了瓶子。咦?等一下,怎么缩水了?而且还凉丝丝、湿乎乎的……一个结论慢慢在她疲惫的大脑中成型——这不是她的水壶。 睁眼定睛一瞧,若彤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乌龙茶!!!”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贪婪的猛灌两大口,一股清凉直下丹田。舒服!痛快! 难道真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大士显灵,听到了她“虔诚”的祈祷?苍天果然不负有心人,好人有好报,多行善事多积福,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 一回身,看到倚墙而立的陆宇航她一点儿也不讶异。 “终于发现我的存在了?”他朝着她走过去。 若彤用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举瓶回礼后便继续大口大口的享受乌龙茶去也。不是她冷落陆大会长,而是她这一下午已实在说了太多太多,眼下当然是喝比说重要。况且,对人家的一番心意,不表现的热情一点儿是很没礼貌的,对不对? “没人跟你抢,用不着喝这么急吧?”陆宇航说的颇有些自怜。堂堂学生会会长竟然敌不过一杯茶水的魅力,说出去不把人笑死? “今天才头一天,你挺的住吧?”他多少有点儿为若彤的工作量担心。 若彤却摆摆手,一脸的不在乎。 “你也真是,平时不是‘培训’了好几个帮手吗?都摆到哪儿去了?”陆宇航继续发牢骚,显然对她包揽播音工作的行为极度不满,“别人都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呢?工作狂也不是这么当的……” 若彤把满满一瓶茶水喝得一滴不剩,恋恋不舍的将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却依然不开口,反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本,飞快的写下几行字,举高到陆宇航面前—— “谁当工作狂了?我明天上午休息。” “真的?”陆宇航不以为然的挑高了眉毛。 “当然,骗你有钱拿啊?”若彤继续奋笔疾书。“我早答应可莹,明天的话剧公演一定出席。” “话剧社公演?真巧,志翔昨天也央求了我半天,还说什么我一定要坐中间一排左起第三个位子。” 若彤愣了一下。 “……” “什么意思?”陆宇航指着本本上那六个点问道。 “我答应可莹坐中间一排右起第九个位子。”若彤写道。 “戏剧中心中间一排一共有……” “12。”答案呼之欲出,连单位名称都省了。 “也就是说……” “挨着。”推理结果跃然纸上。 “那么……” “你去吗?”若彤抢先在本本上写下疑问。 “我不知道志翔哪辈子和话剧社扯上的关系,不过瞧他求我的可怜样,如果我不出现他好象会很惨。” “你去?” “呵呵……我不去!”幸灾乐祸的笑声。 若彤手里的本本险些滑脱手,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宇航会给她这么一个答案。这家伙……居然为了看好戏陷多年的兄弟于不义……真能把若宇交给他吗?心思一转,她动笔写道—— “我给了若宇游园券,想不想知道她几时来?” 亮出本本的一瞬间,若彤满意的瞧着陆宇航那张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哈,值回票价了! “呃……谢谢……呃不,我是说……我还有事,那个……先走了……bye bye!”声音未老人先逃。 若彤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得意的吹了吹自己的刘海。 明天……真是个令人期待的日子…… 六、奇妙的三幕剧 人算不如天算。 一大早,好好休息了一个晚上的若彤精神焕发的来到学校,打算提早进场看话剧,没想到一进校门就被几个女生团团围住。 定睛一看,原来是她那几个负责宣传画的副手们。 “若彤姐,你可来了!”一群人见到她就好象见到救世主耶酥圣母玛利亚。 “什么事?”直觉告诉她,副手们一定遇到了突发事件,情况可能还很糟…… “是这样的,图书馆前的板报被人涂得一团糟!” “真的真的,不知谁这么恶劣!” “若彤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若彤姐,赶快想想办法,都已经8点多了!” “若彤姐……” 你一言我一语的包围中,若彤很快了解了事情始末。破坏板报……是针对学校?还是针对她?但疑惑只是一瞬间的事。 “现在不是深入调查的时候。”她当机立断,将任务分派给身旁的女孩。“当务之急,我们要找到最快的补救方法。小美,你去储藏室取一整盒彩色粉笔来,要一盒六色的那种。小萍小兰,你们去打两盆水来,再找几块抹布。大家到图书馆前集合。” 两分钟后,若彤看到了自己连续两个下午的心血。小美她们这次一点儿也没夸张,两块四米长的黑板现在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两千多字的校史和艺术节简介,版头和插图,边框和底纹,已经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完整的,可以辨认的…… 粉笔来了,水也打来了。三个女孩无言的站在她身后,替她心疼。 “全部擦掉。”若彤用平静的语调掩饰心底一切多余的感触,一面说一面率先动手,仔细的从黑板左下角开始擦起。女孩们也跟着行动起来。不一会儿工夫,黑板亮了,干净了,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气息。 “你们去忙吧,这里有我就行了。”若彤又说。 女孩们没动,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两块黑板,每块都有四米长……真的要留若彤姐一个人? 若彤察觉了身后异样的沉默。 “你们怎么了?”她一个一个的看过去。“担心我被这两块黑板吃了吗?就算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我的应变能力吧?” “若彤姐,我们当然信得过你。只是……” “别再‘只是’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小美,你回你的文学社;小萍,你也回书画社;小兰你是……摄影学会的,赶快回去准备摊位。这里就交给我,ok?” “不ok!我们想帮你呀,若彤姐……” “你们……”若彤不知自己是该硬下心来赶她们走还是给她们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些小妹妹呀…… “这样好不好?”她终于做出了一点点让步。“给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你们再来,如果那时候我还没完成,你们才来帮我。可以吗?”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完成两天的工作量?若是换了别人,她们一定笑他吹牛,可是……这是若彤姐,不是别人啊。看看表,几个女孩达成共识。 “那……我们9点40分再回来?” “好的好的,9点40分。” “若彤姐加油!!!” “嗯,加油加油!” “若彤姐再见!” “再见再见。” “若彤姐,我们永远支持你!” “支持支持……” 长达五分钟之久的依依惜别后,若彤终于得以独自面对两块空落落的大黑板。她,闭上双眼,让灵感的窗在胸口敞开——什么样的构图,什么样的色彩,什么样的主题…… 有了! 她飞快目测好尺寸,以抹布蘸水,“艺海扬帆”四个大字一挥而就。橙色粉笔沿着水痕边缘游走。不到三分钟的工夫,四个洋洋洒洒的美术字已赫然成型。第二块黑板亦如法炮制——“春色满园”。接下来就剩下修饰的工作了。要插图,要底纹,要润色,要描边,要突出主题,要色彩的反差,白帆破浪,海燕翱翔…… 若彤写着,画着,修改着。出汗了,她用挽起的袖子胡乱抹一把;粉笔灰落在身上,不管它,画完了再清理也是一样。她写得认真,画得潇洒,改得执著……专注的她没有发现,她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不远处一双褐色的眼眸…… 大功告成! 倒退两步,若彤最后一次审视板报的整体效果,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还好,虽然没有原先的别致,但至少不会给学校丢脸了。幸好现在才9点半,大部分这个时间来的游人都赶在9点之前看话剧去了……话剧?奇怪,她好象忘了什么和话剧有关的事…… 天啊!可莹!!她答应可莹的!!!9点半……9点半……她必须立刻赶去!!!! 粉笔要放回储藏室,脏水要倒掉,水盆和抹布……小萍从哪儿找来的?不管了,先放去储藏室再说。 尽管她只用5分钟就收拾好了一切,若彤还是在心里向可莹道了一千遍对不起—— 亲亲好可莹,我绝对不是故意迟到,事出有因,请你体谅,千千万万别应为没看见我就发挥失常,你永远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演员……之一。 来到戏剧中心的时候,时间已经是9点45分了。若是照9点开演,整出舞台剧长达80分钟来算,眼下正是剧情发展到高潮的时候,观众的注意力一定百分之百集中在舞台上,现在不溜进去更待何时?想到这儿,若彤跟坐在接待处的戏剧社同学打个招呼后,径自朝侧门走去。 拉开一道小缝,她正想探头看看厅内的情况,不料却被突然爆出的热烈掌声吓个半死。 千钧一发……摸着自己险些被门板夹断的脖子,若彤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若是如此这般就“因公殉职”也太不划算了!好歹等她主持完最后一天的闭幕演出,享受完三年绚烂的高中生活,考进她梦寐以求的师大,体验过为人师表的含义和精神,培养出几批祖国未来的接班人,顺便再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到时候再遇上这种意外心里才比较不会不平衡……后怕的感觉渐渐平复,双眼也适应了厅内昏暗的灯光,她这才贴着墙壁小心翼翼的朝最后一排溜去。 运气不错,还有几个空座位。若彤款款落座,目光投向舞台中央的一双人影。她立刻就认出了可莹!再浓的舞台妆也遮不住她那双灵动的眸子…… 其实,若彤对这次公演的剧目知之甚少。除了剧名《星之等》,时段9点到10点半之外,说来有些汗颜,她连剧本大纲也没看过。公演方面的事雪霓一直处理得不错,她信任文艺部长的能力,也就乐得把全部精力投注在宣传工作上。当然,没看剧本这件事绝不能让可莹知道…… 正看得投入,身侧突然响起个声音—— “请问我是否可以坐在……” “嘘——”若彤示意来人噤声,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表示没有异议。 “强,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舞台上,可莹动人的声音婉转而哀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父母发现了,怎么办?我们……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不好?” “好不好?你竟然问我离开你好不好?哈!”饰演强的男生大笑着站起来,然后转身狠狠捉住可莹单薄的双肩,一字一顿的吼道:“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要我们来承担?这不公平!你听着,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强,不要这样……”可莹快要哭出来了。 “那你要我怎样?眼睁睁看着你嫁给那个品学兼优吗?是,他家世比我好!对,他学业比我强!没错,他长的比我帅!可是!”他发疯似的摇撼着可莹,“可是我比他爱你!!!” 不错,很真挚。若彤露出欣赏的微笑。虽然最后那段对白好象在哪本书里读过…… “cut!” 哎? 整个舞台瞬间亮如白昼。 咦? 强松开可莹的肩膀,傻笑着抓自己的后脑勺。 哦? 几个穿白t恤的人从后台跑出来,搬东西的搬东西,递水的递水。还有一个边跑边喊:“今天到此为止,大家辛苦了!” 啊? “是戏中戏。”身旁响起了方才那把声音,低沉,有些沙哑的男性嗓音。“强是个还没出名的小演员,莹是来此地观光的美籍华人,他们偶然邂逅,又同时被这部戏的导演看中。刚才就是电影拍摄中的一幕。” 噢…… 若彤偷瞄一眼身旁的神秘人,纯粹是出于好奇。他明明比她后进场,却何以对剧情了如指掌? 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她只能依稀分辨出他脸部的轮廓。看不清五官,也猜不出年龄……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我脸上有什么吗?” “有啊。” “有什么?”一定是粉笔灰没擦干净,若彤忙用手背去抹。 “呵……”对方似乎努力压住溢到喉咙的笑声。 “还有?”她以为自己弄巧反拙。 “没什么,别擦了。”他突然握住若彤的皓腕,轻轻放在座位的扶手上,压在自己掌下。仿佛没有松开的意思。 “没了?” 若彤被他的反复搞糊涂了,一时间也没有察觉自己的手落在了他人的掌握中。 “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除了眼睛鼻子嘴。”他压在舌下的笑声愈发明显。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你要是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也对。若彤不禁别开一直落在他脸上的视线,这才注意到两人叠放的手。 “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哎呀,被你发现了。”黑暗中的眼睛闪着莞尔的星芒,不安分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打起了拍子。 “你……” “嘘——”坐在前面的观众回身制止身后的噪音,也成功堵住了若彤的话头。 她试着把手抽离扶手和那只大掌之间的缝隙……出来了?这么轻松?还以为他会用力压着……莫名其妙!不管了,继续看戏…… 昏暗的舞台,一盏孤灯,孤独的人影。强凝视远方,眼底一片说不出的寂寥。 “轻轻的你走了,正如你轻轻的来……” 落幕。掌声雷动。 若彤没有鼓掌,微攒的眉头似乎暗示了一些类似于不满的情绪。 “你有看法?”旁边的神秘人盯着她问,口气熟稔得有些奇怪。 “演的很成功。可莹把女主角的心路诠释得很好。最后一幕借用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也很有味道。可是……” “可是?” “我不太懂舞台剧,也许不该妄加评论。可是……”若彤蓦地转身,像是问这个神秘人,也像是自问,“这样结束不是太悲了吗?男女主角明明爱着对方,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分开?” “悲剧给人遐想的空间,留有余韵。”神秘人说出自己的见地。 “这点我同意,可我就是不喜欢悲剧。”若彤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太多的悲苦,每天都不知有多少人经历生死离别,又何必再写那么多悲剧来赚人眼泪?这出话剧的结局完全可以改成喜剧收场——男主角因这部电影一炮而红,两年后他在导演的请求下拍摄续集,决定公开应征女主角,成千上万的人来试镜却没有一个人符合他内心的标准,沮丧之余,他几乎放弃了找到莹的希望,徘徊在昨日分手的孤灯下,他竟然又一次看到了莹的身影,两人无言的相拥……” “这样的结局只能满足怀春少女的浪漫梦想。”毫不留情的否定。 “那又怎样,有梦想总比……” 骤然亮起的灯光打断了若彤的反驳,神秘人现形—— 帅……帅……帅呆了!好象……好象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若彤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把学生会的三大俊男全比下去。 “我脸上有什么吗?”帅帅的神秘人玩味的还她一句同样的问题,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若彤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红着脸打算转移阵地。 “演员谢幕了!我要去后台找可莹。”她起身,转身,却被他一双长腿挡住了去路。 “呃……你介不介意稍微让一让?”她有点儿窘,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当然不介意。”他朝座位里面缩了缩,让出十几公分宽的空隙。“请——” 他绝对是故意的!哼,谁怕谁?若彤毫不犹豫的挤过那道窄窄的空隙。 “谢啦!”她转身朝后台的方向走去,尽量忽略掉那双追随在她身后的褐色的眼睛…… 七、若宇的导游 正午的骄阳热情的烘烤着大地,明晃晃的令人睁不开眼。大街上零零星星几个路人也都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加快了归家的步伐。 翠薇学园的校门前却仿若另一个世界。两排参天的杨树,伸展着茁壮浓密的枝桠,慷慨的为路人洒下一片绿影,几丝清凉。 从这里经过,人们都不由得放慢脚步,神情渐渐松弛舒畅,仿佛走路也变成一种奇妙的享受。今天,令路人驻足的却不仅仅是这份清凉。 “那女孩是谁?”路人甲指着校门问书报摊的阿公,“她站在那儿已经10分钟了,该不会迟到不敢进校门吧?” “你说那个穿白裙子,头发长长的小姑娘?她不是这儿的学生。”阿公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气,口吻颇为权威。“别看我六十天过午的人了,眼睛可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差!摆摊儿摆了几十年,有哪个学生我没见过的?这丫头面生的紧,九成九是头一次来。” “几十年前这女孩儿还没生出来呢……”路人甲不以为然的嘟囔。 “你说什么!?”阿公眼睛一瞪,大手一伸—— “《都市写真》5块8一本,买不买?!不买走人!” “买啦买啦,真是,好象我没钱似的……嘿,你看你看,她进去了……” 林若宇,身着一袭白纱无袖连衣裙,黑缎般的长发自然而服帖的披在肩头,只用一根米色发带定位。及膝的群摆在风中飘动,像极了摇曳的百合花瓣。她所处的空间,像是渲染了清凉的色调,时间也仿佛更缓慢的流过…… 游园券一直握在右手掌心,已有些微潮湿。她仍在踌躇,进去吗? 犹记得前天晚上,姐姐把这张小小的纸片亮给她看的时候,她愕然、好奇、兴奋……却也无可避免的陷入了挣扎。她该去的,不是吗?这是姐姐的一番心意。可是……她从未走进过翠薇学园。这名字听起来好陌生,令人却步…… 她已经太久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活动了——人群,热闹,欢声笑语……这对她无疑是个致命的吸引。她的生活太单调,就像一株温室里的植物,需要多一些自然的阳光、水分,和新鲜空气。 可是,她不愿拖累分身乏术的姐姐。而别人她又不认识,除了……除了……哦不,怎么又想了呢?不去想,不去想那个外太空的名字…… 天知道,如果错过这次,她何年何月才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 去?不去? 连续两个夜晚,反反复复咀嚼同一个问题直到凌晨,她才筋疲力尽的沉沉睡去。早晨醒来,总会发现枕头湿了一片,而尚未有答案的问题又再次回到面前。真没出息啊…… 今天,她终于想到了最直接的办法——抓阄。 分别写着“去”和“不去”的两张纸条,她小心翼翼的揉成一模一样的两个纸团,闭着眼睛抛向空中——听天由命。 她抽到了“去”。 心头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或刻意不去察觉的窃喜…… 走出家门,她对自己说:“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你要去,而且一定会如姐姐所愿,游的开心,玩的尽兴!” 坐上公车,她告诉自己:“那么大的一所学校,不大可能那么巧就遇上他……和姐姐吧?” 走近校门,她却再也说服不了自己多迈一步。 勇气,似乎并不遵从她的意愿,该来的时候总是躲在某个角落…… 就在这时,一名专门负责迎宾工作的男生走出校门,一身大红色西装亮得惹眼。 “请问你是来参加游园会的吗?”男生十分客气的问。他本该站在校门里面帮游人剪票,可像眼前这位美女在墙根儿底下一站好久却没有动静的人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她到底要不要进来? “是……是的。”若宇很后悔自己给别人带来了麻烦,慌忙递上游园券,却发现小纸片早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虐待”成皱巴巴的一团。 “对不起!我不小心……” “不要紧的。”男生不介意的接过。“你为什么不进来呢?” 若宇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阿勇!你不老老实实待在里面剪票,溜到外面泡美眉?哈,让我逮到,你惨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救了尴尬中的若宇,因为她不必再理会那个问题,可也着实吓到了她。话音未落,这把声音的主人——陆宇航——已来到跟前。 “谁偷懒了?”被称做“阿勇”的男生侧转身体,本来被他挡住的若宇就这么突然迎上了一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眸子。 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他也是。 有区别的是,他眼中流泄出百分之百的惊喜,她受惊的目光却搀杂着许多令琢磨不透的情愫。 对望的两人,谁也没有听见阿勇说了些什么,短短几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陆宇航试图打破沉默的同时,若宇别开了她的眼睛。 “若宇……真的是你!你……你能来太好了!为什么不进来?是不是阿勇为难你?你别怕,我来教训他!” “你头壳坏了还是耳朵聋了?!”阿勇难以置信的瞅着一向以沉稳冷静的陆大会长。“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她自己站在这儿不肯进来,我可没为难她。算了,既然你们认识,那我就回去监守岗位,免得无缘无故被安上‘偷懒’的罪名,真是没义气……” 阿勇怨声载道的离去,留下兀自发呆的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 陆宇航痴望着若宇晶莹细致的脸庞,若宇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上一块小石头。她仿佛看得很专注,然而那一脸难以掩饰的红潮却出卖了她。 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她忘了思考,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脸好烫,心跳的好快……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小说中常常描写到的“触电”吗?这个认知令她心头战栗。不……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这气氛太危险!她不能、不敢、不该陷进去的! “我……我可以……进去了吗?”她问的很轻,很客气,平缓的语调置人于千里之外。 陆宇航却径自沉浸在初见若宇时的惊喜中,没有留意到她言辞中的冷漠。不,惊喜还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狂喜!没错,狂喜!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若宇的出现会带给他如此强烈的悸动。第一次和若宇挨的这么近,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哦,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你热不热?”他注意到她红红的脸庞。大概是太阳晒的吧?“我陪你四处走走,好不好?校园里很凉快的。还是……你希望我带你去找若彤?” “不,不用!”若宇慌忙摇头。“我去了会给姐姐添麻烦。你也不用陪着我,谢谢你的一番好意。我一个人可以的。或许……或许姐姐需要你的帮忙也说不定……我可以先……先……” “你认得路?” 若宇摇头。 “那你可以‘先’什么呢?”陆宇航觉得若宇天真得可爱。“等你想到了‘先’什么,表演也完了。” “我可以问。”若宇轻轻咬住下唇,微戚的眉头透露出一点倔强。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呢?你已经有个免费导游了,不善加利用怎么行?如果你对这个导游不满,他还可以倒贴冰激凌作为补偿。要是你执意拒绝的话……”他故意顿住话尾不说下去。 若宇果然露出好奇的神情,仿佛在问:“不然怎样?” “那我就只好去请若彤了。有她带着你我才放心。”他笑得真诚而无害。 这似乎是威胁了……尽管是个以关怀为前提的威胁。暖暖的感觉荡漾在胸口,尽管不太满意他的措辞——请她吃冰激凌?他以为她是小孩子吗?也难怪,在他和姐姐面前,她的确显得青涩幼稚。他对她的关怀方式也是站在兄长的立场上吧? “走吧,导游。”她抬起头,樱唇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好可莹,亲亲好可莹,相信我,我真的有来看啦!!!”戏剧中心的后台传出林若彤几近哀号的声音。 “我不信,我根本没看到你!”可莹撅着嘴把头扭向一旁,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若彤无奈的苦瓜脸。 “因为我坐在最后一排啊,你当然看不到我,可是我的的确确……” “那你为什么不坐我特地帮你留的位置?” “因为……因为我迟到了一点点嘛!演出都已经开始我,我总不能大摇大摆的走到前面去吧?弄不好人家还以为我是闹场的呢!”若彤抓着可莹的肩膀摇啊摇。“拜托不要再板着一张脸好不好?来来,笑一个,我们可莹笑起来最好看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连环球小姐也比不上!笑嘛……笑嘛……” “扑哧——”可莹终于破功。 其实,她就是再不高兴,在若彤超级无敌的哄人功夫下也从来坚持不过3分钟。更何况若彤不但看完了全场,还特地到后台来向她表示祝贺,怎么说都算仁至义尽了。只是浪费了她的好计划…… “你在最后一排看的清楚吗?前面的位置好的不得了,多少人想坐都没的坐……” “清楚清楚,别忘了咱们这栋戏剧中心可以名家设计。虽然我迟到了那么一点点,前面漏掉的剧情也有人帮我解说……”一张立体感十足的男性脸孔突然闯进脑海。嗯……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帅很帅…… 可莹没有错过她面部表情的变化,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可能性:“谁帮你解说的啊?是不是我们的陆大会长?” “陆宇航?我今天都还没见过他呢。是个刚认识的……”认识?不,还不能算认识吧?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除了“很帅”以外也没留下别的印象……对了,还有他不规矩的手!哼…… “不是陆宇航呀……”可莹亦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计划彻底失败!都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蔡、志、翔!有他在总没好运气!还说什么“包在我身上”?把他打包扔了都嫌污染市容呢!请不来陆宇航也就罢了,他他他……他自己居然也敢不来?!她演的话剧有这么难捧场吗?若彤姐都说她演的好了!哼,没半点品味的家伙!不来也罢!谁稀罕!就是,她才不介意……她真的不介意……一点儿也不…… 没卸妆的可莹很庆幸留在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底。这样,即使她抬起头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恐怕也不会看到那抹淡淡的……莫名的……失望…… 八 、各自的乐章 在话剧社为演出成功欢呼雀跃的同时,音乐厅的后台却是另一番光景。虽然距1点半的演出还有一个多小时,舞蹈社的社员们都已经进入角色了。换服装,化装,检查头饰,大家各忙各的,倒是没什么大型演出前该有的凝重气氛。舞蹈社一向是翠薇学园的骄傲,不但每年都有一次对外大型公演,而且经常被请到校外友情演出,这两年更是包揽了市区各项比赛中的大奖。也难怪社员们对这次游园会的演出谈笑风生,感觉上就和平时排练没什么两样。 “看见社长了吗?”一个社员拿着把红绸折扇见人就问。 “社长啊……有‘贵——’客来访,她刚刚从那个门出去了。” “谢了,她这把扇子好象……” “哎哎——你千万别去!现在是私人会面时间,你还是别去当电灯泡吧?” “噢——明白了明白了……嘻嘻……” 两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继而躲去一个角落偷笑起来,将扇子的事遗忘在一旁。 化装间外,乔雪霓背靠着墙,双手环胸,柔软的水袖飘飘然垂及地面。这样的站姿与那身闪闪发亮的舞衣十分不搭调,但并未减弱她浑身散发出的魅力与艳光。 姚晨刚站在她对面大约高出半个头。他脸上的表情是尴尬、眩惑而期待的。 “你今天好漂亮!”见到她后,他足足惊艳了半分钟才吐出第一句话。 乔雪霓却不以为然。对自己的外型她一向有足够的自信。从小到大,“你好漂亮”一类的赞美她早就听多了。难道就没有人发明些新颖的句式吗? “找我有什么事?”她淡淡的问。 “我想,你可能饿了。”姚晨刚伸出右手。“巧克力?” “我10点吃过一餐。”她不为所动。“你知道我一向不吃巧克力,甜得腻人。” “消闲派怎么样?”他右手缩回外套口袋,再伸出,掌心里多了一袋小包装点心。 “现在吃东西会发困的,我领舞需要清醒。”她似乎有意抬杠,不过语气已不那么生硬了。 “那正好,”他乐着张开左掌,“薄荷糖,陈皮梅,你挑一样。” “你变魔术啊?”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瞧他一个大男生放下身段对她如此费心,总是十分受用的。也罢,今天就不再为难他。于是,她拣起那包陈皮梅,“呲啦”一声扯开包装。 “一起吃吧?”她将开口递到他面前。 谢天谢地……姚晨刚大大松了一口气。别看他表面上应付自如,心里可着实紧张得很。要是雪霓再不融化那一脸寒冰,他真的无技可施了。他今天来,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如果能够和好,他愿意和她从新来过,若是不能……他就放弃……他真能放弃吗?已经那么久了,他付出了那么多…… “雪霓,我……” “味道不错,你怎么不吃?” “不用了,我想……” “有纸斤吗?我擦擦手。” “用我的手帕吧,很干净,我还没用过的。”他掏出两块叠放在一起的手帕,将上面蓝格子的那块递给雪霓。 “我喜欢白色的!”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将另一块手帕拿到手。 “不行!那不是我的!”姚晨刚心里一急,声音无形中大了几个分贝。 乔雪霓脸色微变。在她的记忆里,晨刚从来不曾大声吼过她。现在为了一条手帕……真丝的质感进一步证实了她心中的疑惑——这绝对是女生的东西。 “瞧你紧张的,不过是条手帕而已,我为什么不能用?”她慢条斯理的擦着自己的手指头,几道明显的黄印子立刻附着在白色的丝绢上。扎眼的污迹带给她一种不知名的快感。 “那是我要还人家的,你别擦了!”姚晨刚想拿回手帕,却被她挥手闪过。 “还给谁呀?” “高一(5)班的顾晓云,昨天是她帮我……” “哼!”娇柔的声音瞬间降温至冰点以下。“果然是个女生。” “雪霓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是……” “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你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女生的手帕又怎么会跑到你身上?!”冰冷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刺耳。“别告诉我你昨天摔倒,受了伤,那个什么顾晓云好心帮你包伤口,我才不信!” “可事实就像你说的这样……” “鬼才信你!想不到你真把我当傻瓜,定情之物都拿了为什么不敢承认?想脚踏两只船?姚晨刚我告诉你,你做梦!你以为这个顾晓云是什么纯情小女生吗?贴身的手帕都肯给人,不要脸……” “够了!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无理取闹?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无理取闹!”将手帕狠狠朝地面一摔,她一脚踩上去,不够,再踩几脚,碾两下,踢飞出去。不再看姚晨刚一眼,她转身走进更衣室,反手把门摔上。 “为什么会这样……我又做错了什么?”姚晨刚无力的靠着墙壁,往事一幕幕从眼前划过—— 放学路上,他背着两个人的书包走在她身旁; 新课本发下来,包书皮的任务他一手接过; 快餐店里,他不厌其烦的为她挑选中意的食物和饮料; 公园门口,他焦躁的等待已经迟到两个小时的她; ……她不理他,不接他的电话,对他歇斯底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也许,是该放弃的时候了……他弯腰捡起顾晓云的手帕,塞进口袋。 前台飘来的音乐,有些模糊,敲在人心里,那么的不是滋味…… 音乐厅前的草坪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女孩有一头如她眼眸一般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在肩上,衬得她本就如那一袭白衣般的肌肤更加白皙似雪。她仰头望着眼前的建筑,目光流露着惊叹,因而没有留意男孩投向她的温柔目光。 “好漂亮……”她的赞美发自内心。 “音乐厅是翠薇学园最有特色的建筑之一。”陆宇航谨记自己的“导游”身份。 “之一?”若宇略显惊讶,再度望向这座以半锥形为主体的建筑。 纯白色大理石围墙是高雅的象征,别具一格的蘑菇伞盖向六方伸展,与四周支撑的巨大石柱相连,浑然一体。 若宇从未见过这么棒的建筑,而它居然只是“之一”? “戏剧中心和图书馆也是名家设计,各具特色。”陆宇航看出了若宇眼中的期待,接着问:“要参观吗?反正离开演还早。” 若宇欣然点头。不知从何时开始,难以名状的安全感取代了心头那一丝尴尬。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她在默默期望着,祈祷着。 “为什么这么照顾我呢?你是学生会长,应该很忙才是。”通往戏剧中心的甬道上,她第一次主动开口。 因为喜欢你……陆宇航几乎脱口而出。不行啊,这样会吓坏她。想了一会儿,他找到一个自认为最合适的理由:“因为你是若彤的妹妹。” 只是妹妹呀……若宇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希望落空后的苦涩。 “还有,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宇’字。”他补充道。 真的?若宇蓦地被这一巧合吸引了。这代表什么吗?亦或仅仅是巧合……她不知道,唇边却不自觉泛起了微笑。 那是个令人释怀的笑容。陆宇航轻松了,不再为她缺少表情的沉默而忐忑不安,他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若宇抬起头,和他炙热的目光碰个正着,仿佛被烫了一下。别开头,她假装望向前方掩映在树影之后的砖红色建筑。 “那是戏剧中心?” “是的,想不想进去瞧瞧?” “好吧……如果来得及。”若宇轻轻点头。 郭可莹洗掉脸上的妆,顿觉轻松不少。收拾好道具和戏服,她漫步走出空无一人的后台。厚厚的帷幕把舞台隔出一个独立的空间,安静极了。可莹闭起眼睛,随心所欲的走着台步。对这舞台她太熟悉了,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的走到灯光的位置。她尽情跳着,旋转着,耳边响着脚步的回音和掌声。掌声?身后一股存在感令她蓦地转身。那个斜斜倚在墙角的不是蔡志翔是谁? 一丝莫名的惊喜转瞬就被恼意取代。蔡志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这种视线令她浑身不自在——她、被、偷、窥、了! 大踏步走到他面前,扬起头(身高的差距令她无法平视他的眼睛)。她用她自认为最凶的口气大声质问:“你站这里多久了?!” 遗憾的是,在蔡志翔眼中,这般气势搭配她绯红的脸颊和闪亮的眸子,多了三分娇嗔,少了两分凌厉。 “喂,说话!”可莹一拳打在他肩上。“哑巴啦?为什么在这里偷看我?这是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我可以告你!” 蔡志翔心里好笑。偷看?在这么空旷的舞台上?亏她想得出来。 “不是你自己要闭眼的吗?” 呃……好像是的,可他理直气壮的笑容更让她不爽。 “你不该鬼鬼祟祟!”她决定给他追加罪名。 “我是来要报酬的。” “什么报酬?” “午饭啊,你不会食言吧?” “啊,你还好意思说?”罪名再加一条。“陆宇航根本没来!” “没来?”蔡志翔下巴掉了。“真的没来?你确定?他明明答应我了!” 嗯,有点儿扳回一城的感觉。可莹眨眨眼,仔细端详他的脸色,的确不像说谎。 “他怎么答应你的?” “他说……”蔡志翔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陆宇航并没有“说”他会来。那天,他把他的微笑加点头解读为“放心,我一定去”,现在他明白了,那根本是奸笑!可恶,居然耍他…… “……我也是受害者。”他苦着脸说。 “所以?”可莹把下巴扬得更高。她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 “那……午饭……” “可以啊,我们去吃。”她干脆的说。 什么?答应了?蔡志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魔女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 “反正下午没事,我们可以出去吃。”可莹露出甜甜的笑容。 蔡志翔突然觉得那抹甜笑和陆宇航好像。她打算带他去什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我想麦当劳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莹继续笑。 “好啊,麦当劳很好。”他想他可能多心了。 “我好想念巨无霸和苹果派。” 哦?可莹怎么知道他喜欢吃这两样? “如果薯条upsize外加巧克力圣代就更完美了。” “完全同意。”他想魔女也有体贴的一面。 “你够钱买两套吗?” “啊?”蔡志翔呆滞片刻。“为什么是我付帐?当初明明说好你请我……” “注意你的用词。”可莹眼睛一瞪。“你好好回忆一下,我可没说郭‘请’你吃饭。是你找我作陪,我当然要收些酬劳。看在我今天心情好的份上,饮料算我头上好了。”她双手盘在胸前,斜眼瞅着蔡志翔,仿佛施了多大的恩惠。 蔡志翔哭笑不得。“要是你心情不好呢?” “当然是两个巨无霸。” “小姐请……”他让出一条路,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的“好运”。 九、意外 走进戏剧中心,若宇立刻有种目眩的感觉。 二十几排座位扇状排开,少说也能容纳五六百人。座垫是高贵气派的紫红色丝绒,墙壁上密布着针尖大的小孔,摸上去很特殊的质感。还有拱形天顶上一排排半明半暗的镁光灯,像调皮的繁星一般冲她眨眼…… 独自沉浸在这新奇的环境里,她迈开脚步…… “小心!”陆宇航一把拉住险些蹋空的女孩。事出突然,用力太猛的后果是让若宇跌进他怀里。随即想到,这情形多像连续剧里的桥段,而接下来该是女主角的长发缠住男主角的衣扣,也将两人的心系在一起…… “我……我可以起来了。”怀中传来若宇的声音。 “你的头发好像……”本想照假想剧情走的陆宇航突然发现——他的t恤没有扣子! “我的头发?” “呃……很长。”陆宇航暗骂自己笨蛋。松开手,通红的脸色难掩尴尬。“对不起……我是说,我不是存心抱住你……”要命,怎么好像越描越黑?支支吾吾,他慌得连手都不知该放哪里了。 若宇比他更慌,而且,完全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天啊,她为什么心跳这么快?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可是,这个意外好温暖……像个避风的港湾。明知不该,她却按捺不住那激荡不已的情愫。 “若宇?”陆宇航开始担心了。走近一步,他再次轻唤她的名字。“若宇?” 仿佛自梦中惊醒,若宇蓦地抬头,一脸嫣红,令人心动。 “我们回去吧,时间快到了……”若再不远离这片昏黄的灯光,他或许会再次拥她入怀……但若宇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是那么娇柔而脆弱,最轻微的唐突也会吓坏她。他不能搞砸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缩短的一点点距离。 若宇点头,却不再正视他的眼睛。 两人各怀心事,走在通往音乐厅的甬道上,一路默默无语。 “火凤凰”是今年全国大赛中唯一的金奖作品。此次艺术节再度上演,自然吸引了无数慕名而来的文艺同好,嘉宾席上更是坐满了舞蹈界的知名人士。 第一乐章即将落幕,再过一会儿,便是乔雪霓长达十一分钟的独舞——涅磐。 透过幕布的缝隙,乔雪霓的目光自观众席上漫无目的的扫过。她的心情很糟,虽然自信不会影响演出,但淤积在胸口的窒闷却令她烦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学妹在一旁提醒她,该准备了。目光再次掠过那一片黑暗,她执起红绸扇敲敲额头。不管自己在期待什么,舞还是要跳的。 白色的轻烟里,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随音乐缓缓扬起,色彩纷呈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如梦似幻。当音乐由顿挫起伏转为激昂,乔雪霓自轻烟中浮起,柔软而轻盈,似与轻烟融为一体。十一分钟在观众的屏气凝神中流逝,随时间而动的,只有舞台上那一团夺目的光华。 “真美……”坐在第二排的若宇轻声惊叹。 “是啊。”陆宇航心不在焉的附和道。纵观全场,他或许是唯一一个没有把视线集中在舞台上的人。他无法不看向身旁。望着若宇焕发着动人光彩的美丽面容,他是多想告诉她,你才是最美的。 舞曲接近尾声,一个一人多高的圆台缓缓推向舞台中央,飘舞的火红缎带如火焰般炙烈燃烧。乔雪霓拾级而上,最后一次将水袖甩向空中,身形降下,消失在汹汹火焰中。置身于圆台内部狭小的空间,她熟练的脱掉长裙,整了整贴身的金色舞衣,心里默默的倒计着时间。 三、二、一、零……升降机启动的同时,舞台上灯火通明,把前几排观众席也照亮了。这是最后的乐章——百鸟朝凤。 乔雪霓立于圆台顶端,两把折扇舞作一片红光。圆台四周,三十名伴舞步调一致,跟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终于,百鸟簇拥于凤凰脚下,乔雪霓单足而立,状似飞天。她笑了,心中的满足溢于言表。掌声响起的时候,她眼角不经意扫过观众席…… 陆宇航?他在看谁?她才是众目的焦点,他却只是望着身旁的女孩……不,这不公平!他怎么可以对她视若无睹? 笑容僵在脸上,她紧抓着扇子,越抓越紧,越抓越用力……直到一阵剧痛刺入掌心。“啊——”扇子掉了,她伸手去抓,瞬间失了平衡,在一片尖叫声中从圆台上跌了下去。全场哗然。前排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乔雪霓正在流血的手。 “她受伤了!”若宇仿佛比台上的人还要惊慌。“快想办法,她流血了!” “别担心,我去后台看看,你在这儿等我。”陆宇航用处变不惊的声音安慰她。 见陆宇航起身,若宇不由自主拉住他的衣角。 “我会包扎,或许……或许帮得上忙……”她垂着头,仿佛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似的。 他如何忍心说“不”呢? “跟我来吧。”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温柔而肯定。 帷幕已经落下。司仪报上下一支舞曲——由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改编而成的“四小天鹅”。舞台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恬静之中。没有人知道,后台正陷入怎样一团慌乱。 “急救箱!急救箱在哪儿!?” “小心别碰到伤口!” “先把血擦干净……” “刚才的扇子呢?究竟怎么搞的?” “谁来帮帮忙……” 陆宇航来到后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众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和乔雪霓不时发出的一两声尖叫似乎证明了一点——舞蹈社里竟然没人懂得包扎! 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若宇,陆宇航有些犹豫。她真的行吗?她脸色那么苍白,仿佛见了血就会晕倒似的…… “陆宇航!谢天谢地,你来得正好!”刚退进后台的司仪冲到跟前,眼睛里闪烁着星星、月亮、彩虹……“快来帮我们拿个主意!‘四小天鹅’之后就是‘白色圆舞曲’,乔雪霓是领舞……我早就说排得太紧了,可雪霓说她没问题。现在她一出问题,什么都有问题了!”司仪紧张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 “立刻让候补领舞准备。”陆宇航说。 “可是没有候补啊!” “什么?这么重要的演出怎么会没有候补?” “雪霓一向这样啊……她觉得没人够资格做她的候补。” 陆宇航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镇定了。“还剩多少时间?”他脸色凝重的问。 “四分钟。”司仪一脸死灰。 四分钟能做什么?凭空弄个领舞出来?他又不是神仙……陆宇航焦虑的踱着步,思考该如何填补这段空白。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窜出,迅速成形。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却无论如何都想试试看。 他转身搜寻若宇的身影,收入眼底的是个意想不到的画面。 喧闹的化妆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处……若宇正小心翼翼的把绷带一层层包在乔雪霓的手上。 “好了。”她抬起头,微笑着说。 早在陆宇航和若宇一同走进后台时,乔雪霓就把敌意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可现在,她却和周遭一样,怔怔的移不开视线。这白衣少女……分明是个天使。 陆宇航又何尝没有相同的感觉?要不是时间紧迫,他宁愿多欣赏一会儿这美丽的画面。 走进人群中心,他问若宇:“你会弹琴,对不对?” 若宇迷惑的看着他,轻声回答:“是的……” “如果请你在这儿弹一支曲子,你可以吗?” “弹琴?在……这里?” “是在舞台上。”陆宇航解释给她听。“你也看到了,雪霓受了伤,她不能跳下一支舞了。我们要用最快的方法把下个节目补上。你能帮我们填补这个空白吗?” 陆宇航沉着的声音渐渐平缓了若宇的紧张。她可以感觉到,他需要她……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的需要她。这使她想起几分钟前,两个女孩毫不见外的跑过来问她会不会包扎。当她点头时,她们脸上的欣喜似乎触动了她心底一处被遗忘许久的角落——她们需要她!她终于可以为别人做点儿什么了!现在,她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帮助他,因为她是她,而不因为她是若彤的妹妹。 “好的,我弹。” 陆宇航立刻对司仪说:“等幕布一落就把钢琴推出去,‘白色圆舞曲’之后的节目依次顺延,记得通知灯光、音效和道具组相关变动。” 话音刚落,前台传来一阵掌声。司仪慌忙往外跑,跑到一半又突然煞车。他转身问若宇:“你叫什么名字?待会儿要弹的曲目是?” 若宇的目光落在陆宇航身上。她静静的说:“我叫林若宇,曲目是……少女的祈祷。” 十、又一次邂逅 下午四点半,林若彤提早结束了播音。 放下耳机,她四下看了看,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没有饮料自动上门了。没办法,人还是要靠自己…… 本以为一小时前开始的卡拉ok大赛能吸引不少人,至少在校生会感兴趣。所以,当她来到学校餐厅时,着实被那人山人海吓了一跳。叫了杯柠檬茶,她举目四望。还好,墙角有张空桌。 才坐定,身后两个女生的对话引起了她的兴趣。 “这么说,火凤凰跳砸了?” “那当然,乔雪霓都从台上摔下来了!要不是陆大会长帮忙,我们舞蹈社这次死定了!” “陆宇航又不会跳舞……” “这你就不懂了,如果没有他从新排节目,后面的表演肯定一团糟。你没见他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样子,帅呆了!” 若彤暗自发笑。虽然陆宇航受女生欢迎是公认的事实,但她从不知有人崇拜他到如斯地步。她是该恭喜他,还是同情他? “本来至少也得冷场十分钟的,都是乔雪霓自命不凡,把自己的节目全排到一块儿去,好像她多厉害似的。出风头!现在好了吧?看她以后还敢目中无人……” “好啦好啦,后来呢?” “后来啊……”那女生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告诉你哦,其实和陆宇航一起来帮忙的还有个女生,不过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是哪班的。你绝对想不到她有多漂亮!乔雪霓站她旁边都差远了。陆宇航就是请她钢琴独奏来填补那十分钟的空白。” “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吗?她叫什么名字?” “陆宇航好像一直叫她什么若宇……” “噗——”林若彤一口茶喷了出来。 在舞台上?钢琴独奏?若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不是她怀疑若宇的琴艺,因为她这个妹妹早在三年前就通过八级考试了,只是……她真的能上舞台?在若彤的印象里,若宇一直是朵柔弱的温室小花,就连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她很好奇,陆宇航究竟用什么方法让这朵小花上台的。她更想知道,若宇是如何跨出那第一步……蓦地惊觉,她这个做姐姐的,已经很久不曾和妹妹聊天了。一年?两年?遥远而模糊……她居然忽视了自己唯一的妹妹这么久? “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哎,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若彤一抬头,那张她曾认为想想都过瘾的面孔就在眼前。 “是你?”她脱口而出。 不等若彤同意,邱逸自动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很高兴她还记得他。 “你怎么还没走?”若彤问。 邱逸哭笑不得。“小姐,你不觉得这么问有失待客之道么?” “待客?我有请你坐下么?”若彤眨眨眼,露出难得一见的少女顽皮。“不过……看在你不请自来,来者是客的份上,我就把问题重新组织一遍好了。这么晚了,你既然没去卡拉ok大赛,又为什么留在校园里呢?啊,对不起,桌子有点儿湿。”她淘出纸巾把自己刚刚喷出的水渍抹干。 “你还是很懂待客之道嘛。”邱逸玩味的瞧着她的动作。“我只是到处走走,翠薇学园是个百游不厌的地方。” “算你有品位!”若彤眼里绽放出光彩,深觉她对面的男子是同道中人。“这就是翠薇学园的魅力所在。她永远敞开胸怀接纳每一个走进她的人,让你融入其中而不自知。她带给你心灵的宁静,也有无尽的惊喜。你越是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她,对她的爱也会更强烈。” 邱逸赞赏的点着头。“你口才很好,如今能出口成章的学生已经不多了。” 若彤奇怪的看他一眼。“喂,你多大?” “怎么了?” “为什么用大我十岁的口气跟我讲话?” “如果我真的大你十岁呢?” “怎么可能?你不是大学生么?” “已经不是很多年了。”邱逸笑道。“如果我们之间有代沟的话,我会尽力填平它。” “哦……”若彤不懂那后半句的含义。 “你板报画的不错。”邱逸突然话锋一转。 “谢谢……咦?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在图书馆画板报,今天早上。” “你看见了!?”若彤瞪大眼睛,脸颊有些涨红,像个做错事又被当场抓住的孩子。“我以为没人在周围……” “我想除了我的确没别人了。”邱逸说。“放心,淋湿的板报并没被校外的人看到。” “那就好。”若彤松了口气。“我到现在仍猜不出是谁干的,针对我还是针对学校?只是可惜了那篇校史简介……” “我更欣赏你即兴完成的作品。是不是学过版面设计?” “没有,我无师自通。”若彤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信不信由你,我当了十一年宣传干事,想不通都难。” “十一年?”邱逸觉得不可思议。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哦。”若彤自豪的说。 “十一年……”邱逸仍在回味这个数字,不解的望着对面年仅十七的女孩。“你不觉得自己兼顾太多了么?以一个普通学生的标准来说,你早已做了超过三倍的工作。就算你可以把天才班的功课应付自如,你自己的时间呢?” “你又在用这种口气讲话了。”若彤托起下巴瞧着他。“就算你真的大我十岁,还是可以做平辈啊。回想一下你自己的高中生活,你就会明白了。再说,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只要做得开心不就好了吗?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天才班?” “哦,我表弟常提起你的事迹。” “你表弟?” “就是‘星之等’的男主角,宋强。” 若彤恍然。“原来你今天是给表弟捧场来的。” “就算……是吧。除了画板报,你一定还有别的爱好吧?” 转移话题吗?若彤觉得奇怪。这人似乎不愿多谈自己,反倒一直让话题围着她转……算了,既然人家想保留一点隐私,她也不便多问。 “我的爱好?” “是的,爱好。” “我喜欢秋海棠!” “秋海棠?” “不是海棠花哦!”若彤从书包里取出宝贝的《海棠心情》,递到邱逸面前。“喏,这就是秋海棠。虽然还不怎么出名,可我爱死了他的散文,见谁跟谁推荐,同学都怀疑我收了他什么好处了。” “说说看,他的文章好在哪里?”邱逸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唇边挂着一抹微笑。 “你真想知道?不怕我耽误你的时间?”见他点头,若彤兴奋的打开了话匣子。“我背一段他的《青春旅记》给你听!……青春,像回声一样弥漫在空中,我从化石似的冥想中张开了眼睛。抬起头,四周依旧寂静,但天边忽然浮起了儿时看过的温柔多感的夕阳……” 时间,淡而无声的滑过树梢。两人都未察觉,夕阳已染红了满天彩霞…… 十一、打开心结 ring——ring—— “来了来了!”若彤打开大门,踢掉鞋子,冲进客厅,一把抓起那个不知响了多久的电话。“喂?” “女儿啊!怎么这么慢?害老妈等了那么久。别出声,我这次非猜中不可!是……小宇?” “又错了!”若彤忍不住笑出声来。对这个人到中年却依然童心未泯的母亲,她一向只用“世间少有”四个字来形容。 “丫头,不许笑!”林母强装起身为人母应有的威严,却在下一秒宣告破功。“小彤,别笑了嘛……你也真是的,总在我猜小宇的时候接电话。下次通融一下,让妈猜对好不好?” “这可不能怪我。”若彤强忍笑意,十分乐意调侃她的娃娃母亲。“是谁把我跟若宇生成一模一样的?要怪就怪你的帮凶好了……”如她所料,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响亮的爆栗,紧接着就是老爸略带埋怨的声音。 “小彤,你怎么又帮你妈练‘弹指神功’?你老爸的额头都快赶上南极仙翁了……哎哟!”又是一声爆栗。 若彤摇头叹息。可怜的老爸,快二十年夫妻了,仍是被老婆治得死死的。 “好了,不要闹了。你们不是在新加坡公干吗?怎么有空打电话回来?” “哇,你这不孝女,居然这样问!”林母夸张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们提早回来还不是为了你和小宇?你多少表现一下欢迎好不好?” “回来?你们现在是……” “机场啊!咦,我还没说吗?” “妈——”若彤几乎呻吟。“既然到了机场就回来嘛!有什么话回家再说ok?我可是刚从学校回来,若宇又不在……” “小宇不在?她这时候不是一向不出门的吗?” “说来话长,等你们回来我再解释。bye!” 放下电话,若彤心想,今后实在不能太纵容这个娃娃母亲了。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居然打电话回家聊天?充分利用免费通话时间也不是这种办法!不过,有这样一个母亲实在是……太好玩了! 若彤轻快的哼着歌,把书包丢进房间。一回身,她看见若宇紧闭的房门,忽然有股推门而入的冲动。平常这个时间回来,若宇不是在弹钢琴就是做好了晚餐静静的等她。忙碌的她,似乎也习以为常。一直以为,若宇又钢琴陪伴就够了,那是属于她的单纯的快乐。然而,真的是这样吗?手指轻轻触碰冷硬的门板,她仿佛看见若宇坐在钢琴前,孤独的弹着忧伤的曲子…… 今晚,她要亲手打开这扇门,把姐妹错过的时光找回来。 现在,一个更实际的问题在等着她——晚饭怎么办? 若宇不在,爸妈却马上要进门了。以她二把刀的蛋炒饭功夫,实在难以为双亲大人接风洗尘。结论呼之欲出——若彤拿起电话,拨了个不算陌生的号码。 “好味餐厅吗?我想丁四菜一汤……” 若宇徘徊在家门口。真奇怪,她似乎一整天都在为进门而烦恼。 不,她并没有忘带家门钥匙。她只是想借这漫无目的的走动抚平自己纷乱的情绪,却不争气的一再回忆起方才离开校园时的一幕。 “我送你回家好么?”陆宇航在校门口问她。 她很开心,虽然清楚他这么问只是出于礼貌。但她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 “真的不用吗?我又不是没去过……” 是啊,他又不是没去过……若宇的心湖被激起一圈涟漪。她怎么可以忘了呢?他不仅是家里的常客,更是姐姐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一场演出并不能改变什么,尽管她多少找回了自己,多了些勇气和信心。她感激他给她这个机会,她真的很感激,但……她仍是若彤的妹妹。 互相道别后,两人走向不同的方向。她几次悄悄回头,看那挺拔的背影和略显沉重的脚步。沉重?一定是她的错觉吧……他为什么要脚步沉重呢?为什么她竟觉得……他和她一样不舍? 已经徘徊了很久,她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不舍又怎样?她不但无力改变什么,更要努力伪装好自己。如果能说服自己,忘掉对他的感觉……她忘得了么?忘得了今天的快乐时光么?她忘不了的。 推开门,若宇闻到一阵饭菜香。姐姐会做菜了?不,不可能。 正想着,她被客厅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家里进贼了!这是她一瞬间的想法。然后,她开始觉得这满地狼藉有点眼熟。塑料绳,塑胶袋,大大小小的盒子,色彩各异的包装纸……莫非…… “好耶,小宇回来了!”一阵风冲出餐室,不是母亲是谁?预感得到证实,若宇松了口气。父母总是这样,说出现就出现。她已经没有过去那样震惊了。 “妈,你们回来了。”她轻声说,视线又一次扫过客厅。买了这么多东西,看来是玩得不错。 林母拉着若宇来到饭桌前。“快开动,小彤叫的都是我爱吃的菜!新加坡的西餐都吃腻了,中餐又不正宗,还是家里好!” 既然家里好,就别飞了啊……但若宇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父母的工作,以及母亲喜欢新奇的个性。也许五十年后他们会考虑回到这个家里颐养天年。不知从何时起,她学会了接受这一切,接受父母不在时的空荡荡,虽然接受并不代表释怀。他不理解,为什么姐姐就不曾难过呢?是自己太多愁善感么?亲情如此,爱情也是…… “若宇,怎么不吃呢?”若彤夹了个鸡翅膀放进妹妹碗里。 避开姐姐询问的目光,若宇端起饭碗,有一口没一口的扒着饭。满桌欢娱的气氛似乎也解不开她心中的结。 夜幕低垂。若宇弹罢最后一曲,恋恋不舍的合上琴盖。目光落在床上,那儿堆着母亲买给她的礼物——衣服,鞋子,发带,丝巾,最新款式的真皮背包……清一色的素淡色系——她的最爱。 她喜欢这些礼物。哪个女孩不爱美呢?可她更希望得到些别的。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她只知道心里空空的,与她的衣橱恰恰相反。 嘭嘭嘭—— “若宇,我可以进来吗?” 原来是姐姐在敲门。若宇应声道:“进来吧,门没锁。” 若彤推门而入。柔和的灯光下,同样一身白色睡袍,长发披肩的姐妹二人,看起来竟比往日相像了几分。 “姐,有事?”若宇轻声问。 “也没什么,只是想过来看看你。”若彤坐在床边,手指轻轻勾着发稍。“今天玩儿的好么?” “还好。” “我们学校是不是很漂亮?” “是。” “啊,妈的品味还是这么好。”若彤捡起一条米色长裙。“浅色最适合你了,穿上一定好看。” 沉默。 若彤不敢相信,她和若宇竟已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朋友间也不应有这种疏离,何况姐妹?深吸一口气,她认真的问:“若宇,你是不是怪我?”不等若宇回答,她径自接下去。“我猜你是在怪我忽视了你,我很抱歉……可我依然是爱你、关心你的姐姐啊!当我发现自己已经那么久不曾陪你好好聊一下心里话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内疚?我知道你有心事,不然怎么爸妈回来都不开心?晚饭又吃的那么少?我们是亲姐妹,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的?……” 还有一肚子话要说的若彤突然住了嘴。不为别的,只因为若宇趴在琴盖上哭了。她忙将妹妹拥进怀里,一边轻拍那微微颤动的肩头,一边责备自己的失言。“若宇你别哭啊,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错了我改……” 若宇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望着若彤。“姐,我一点儿都不怨你,真的……我是哭自己没用。” 若彤吃了一惊。“怎会呢?你钢琴弹得好,又漂亮,又善良……” “姐,求你别再说了!”长久以来的悒郁在这一刻随泪水一并流淌出来。“妈以前向外人夸我们时总说,‘这对双胞胎是上天送给我的宝贝,姐姐聪明,妹妹漂亮’。你还记得吗?” 若彤当然记得。因为老妈每次都不忘在最后加上句“一次两个,太划算了”!好像她和若宇是买一送一的减价商品。要不是知道老妈天性如此,她早就气炸了。 “也许你不记得了,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句话总是在提醒我,你是个除了漂亮外一无所有的人,一个连高中也考不上的人,一个没用的人……” “若宇你不是的!”若彤把妹妹紧紧搂进怀里。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若宇不爱说话,宁愿一个人在房间里弹琴。因为她没机会,从没有机会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她错了,若宇不是水晶娃娃,她也是个有喜怒哀乐,有思想,和自己一样十七岁的女孩啊!她需要的不仅是呵护,更需要理解和沟通。总以为她喜欢自己的小小世界,没想到阻断她接触世界的正是自己!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靠在若彤肩头的若宇突然觉得脖颈凉丝丝的。抬起头,她吃惊的看到两行泪水滑落若彤的面庞。在她心目中,姐姐一直是坚强的象征。她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 “若宇,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若彤语无伦次的重复着同样一句话,仿佛重复千遍也诉不清心中的歉疚。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一弯弦月默默垂下树梢,姐妹二人也在冥冥中了解了彼此的心意。那一晚,她们挤在同一张床上,仿佛回到了那段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日子。 “姐,我们有多久没这样一起睡过了?” “快十年了吧?”若彤望着天花板,陷入回忆。“我记得一上小学爸妈就让我们一人一间,不过头一年你还是经常钻到我床上来,害我看不成《机器猫》。” “我又不是故意的!”若宇抗议道。“那时候一个人睡真的好可怕,黑漆漆的,又没有床头灯……” “所以爸妈后来帮你装了一盏啊!”若彤侧过头,爱怜的捏了捏若宇的鼻子。“谁让我有个胆小鬼妹妹,爸妈自然要多疼你一些。” 若彤的玩笑却令若宇黯然。 “爸妈真的疼我们?”她幽幽的问。 “为什么这样问?他们当然是疼我们的。他们哪次公干不是带一大堆礼物回来?而且妈从不买我们不喜欢的东西……” “可是,他们要是真的关心,为什么不多陪陪我们呢?一年里有一大半时间在国外,每次回来也待不到几个礼拜。难道工作真的比女儿还重要?” “这就是你吃不下饭的原因?”若彤搂住妹妹,轻声叹息。“其实,这对爸妈并不公平。他们又何尝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但工作毕竟是工作,难免身不由己。这次他们不就提早回来了么?爸说会待久一点。” “要是真的就好了。”若宇似乎对父母的保证没什么信心。 “对了若宇。”若彤突然想起件事。“今天……听说你上台表演,是真的吗?” 若宇轻轻“嗯”了一声,悄悄把脸埋进枕头。 “了不起啊!”若彤感慨的说。“你看,这不就证明了只要有勇气就一定会成功的吗?我猜陆宇航一定给了你不少鼓励……” “我和他没什么的!”若宇想立刻撇清,可接得太快了,反而让若彤怀疑起来。 “我很好奇,他今天有没有对你……” “没有!”这次接得更快。若宇害怕听到后面的话,不管那是什么。 若彤好笑的瞧着妹妹。“我还没问,你就知道没有?莫非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我不知道……” “若宇,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谈开了吗?不论什么事姐姐都会帮你啊,我们是亲姐妹……” “所以我才不能介入……”若宇蓦地掩住嘴巴。 “介入?介入什么?” “……” 若宇的沉默触动了若彤的直觉。姐妹间的心电感应给了她一丝启示。 “你该不会以为我和陆宇航……” “姐,我要睡了!”若宇立刻用被子蒙住头,却被若彤一把掀开。 “你是不是误会我跟他的关系了?哦天啊,你怎么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我们只是朋友啊!” “姐,你不必为我牺牲这么多……” “若宇!”若彤不知她妹妹也有如此固执的时候。“我再说一遍,我和陆宇航只是朋友!” “可你说过喜欢他的。”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就是你请他来吃午饭那天……” “你说那次?”若彤恍然大悟。“还说呢,谁让你没把话听完就跑了?害我白夸了他那么半天。我明明是在推销他啊!我是欣赏他没错,但绝不是你那种喜欢。明白吗?” “谁……谁说我喜欢他了……”若宇羞得缩进被窝。 虽然黑暗遮去了一切,若彤还是可以想象若宇此刻脸红的模样。 “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很灿烂。” 若彤的声音像一阵暖风,吹进若宇的心田。没过多久,若彤自己也睡着了。梦中,一个人拉着她的手,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们一同奔向天际,奔向一轮温柔多感的夕阳。 十二、他是老师? “若宇,今天的演出很精彩!(陆宇航和我是主持人)在学校等你哦!姐姐留。”——这是若宇醒来后在书桌上发现的字条。姐姐这个大忙人,一定没吃早饭就走了。 房子里很静,静得可以听见窗外悦耳的鸟鸣。这种静已伴她渡过了两个年头,她早该习以为常才是。可今天与往常不同,仿佛多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蹑手蹑脚来到主卧室门前,若宇轻轻推开一条缝。父母安详的睡容映入眼帘。母亲依然十几年如一日的偎在父亲怀中,俨然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 若宇笑了。是的,爸妈真的回来了。不管她再怎么埋怨,心底依然漾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她好怕推开门后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床铺,好怕父母的归来其实是她昨夜的一场梦。现在,她知道那不是梦。是的,爸妈真的回来了。 “陆宇航!”若彤用节目单重重一拍。“拜托你不要那么魂不守舍好不好?别忘了你是主持人!” 陆宇航慌忙回魂,把节目单翻得沙沙作响。“下一个节目是xx老师与oo老师的四手联弹……” “那是上一个节目!”若彤伸手压住他的节目单,盯着他问:“说吧,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还装傻?”若彤不买他的帐。“和若宇有关?” “不愧是林若彤,好强的洞察力……” “什么洞察力,这是常识!还有什么能让陆大会长在工作时魂游天外。学生会守则第七条可是你订的。再这样下去,我干脆找云枫来替你。” “抱歉……” “认真点吧,我希望看到正常的你。而且……”若彤故意顿了一下。“我和若宇谈过了。” 听到若宇的名字,陆宇航立刻紧张起来。“你告诉她什么?” “我没什么好告诉她的,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不过以姐姐的身份帮她打开了心结,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若彤鼓励的拍拍他。“现在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哦,当然。”陆宇航说。 能容纳千人的礼堂内,喧闹声直逼后台。身为主持人,若彤既庆幸自己可以处于有利地形将热闹的会场尽收眼底,又不免为不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而遗憾。她不禁羡慕起那些挤在学生堆里的年轻教师,羡慕他们可以享受这一年一度不必为人师表的机会。 看看表,若彤再一次把视线投向会场入口。若宇该来了吧? 门开了。若宇?不,是负责买饮料的蔡志翔回来了。真了不起,抱着那么大一箱饮料还走得动。若彤正在心里夸他劳苦功高,就见他脚下一个踉跄……唉,她不忍的别开目光,不经意看到可莹飞奔上去的身影。 门又开了。若宇吗?不,是姚晨刚和一个女生。有点儿脸熟……若彤在记忆里搜寻。对了,是花道社的顾晓云嘛,前不久还帮她绘过插图。才高一的小女生,已在花道社独撑大局,或许是因为社里只有六个人…… “你在找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若彤一跳。她背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向前跨出一大步,转身看到邱逸时她反而没那么吃惊了。是因为她分辨出了他的声音?还是对他的突然出现习以为常? “你来后台做什么?”她问。 “你在暗示我不能出现在这里么?”邱逸反问。想起昨天受到类似的欢迎方式,他不禁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若彤连忙澄清。“我只是好奇……今天没有戏剧社的节目。” “你在找什么人?”邱逸故意把话题支开。他顺着她方才的目光望去,看到几个刚刚涌入礼堂的男生。 “我在等我妹妹……”若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照实回答,更不明白邱逸为什么对这个答案露出更深的微笑。就在这时,陆宇航出现在后台。 “若彤,时间差不多了。” “我随时可以开始,你呢?” “你不是希望看到正常的我么?现在就是。” 听着他们默契十足的对话,邱逸突然有些吃味。这种感觉令他惊讶。吃味?他居然对两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吃味?于是他转身离去,连招呼也没打。 “这人怎么搞的啊……”若彤自言自语。 “若彤,他是谁?”陆宇航问。 “他叫邱逸,是宋强的表哥。”若彤想了想说。 “他姓邱?该不会是……” “是什么?” “我不确定……”陆宇航望着邱逸消失在帷幕后的背影,摇了摇头。 节目进行的十分顺利。台上,年过半百的老校长雄风不减当年,站在麦克风前吹他最拿手的口琴。台下飙起一阵阵叫好声。 这算是个小高潮了,若彤心想。可一想到待会儿的师生大联唱,她不禁摸了摸喉咙。十有八九她这个当主持的也会被拉出去献唱,希望她久经考验的声带撑得住。 一罐饮料从头顶上方缓缓垂下——柠檬茶?! 若彤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么好?又送茶给我喝……”她一面接过易拉罐,一面转身……“哎,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邱逸没来由的一阵懊恼。“又”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是陆宇航……你怎么又到后台来了?”若彤喝下一大口茶,险些呛到。 “慢点儿喝,没人跟你抢。”邱逸瞧着若彤一脸满足的模样,唇角不觉上扬。 礼堂内一阵喧哗。原来是校长吹罢一曲,台下师生大呼“安可”。虽然节目单上没有额外的节目,若彤见校长没有下台的打算,于是随机应变的留在后台。 “各位同学,谢谢你们热情捧场。为了不辜负大家的厚爱,我决定再吹一首!”校长满面红光,仿佛年轻了十岁。“同时,我也要借此机会向大家介绍一位翠薇的新成员,新来的语文老师兼话剧社辅导员,本次公演的编剧……” 若彤傻眼。她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四下看看,除了身后的邱逸,哪儿有什么老师嘛?正欲探头向台下搜寻,肩膀却突然被扳了回来。邱逸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大踏步走上舞台。 “喂——”若彤本想叫住他,校长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位就是邱逸邱老师,他将和我一起表演口琴重奏,大家来点儿掌声好不好?” 若彤的思绪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掌声里。邱老师?他居然是老师? “他果然是新来的邱老师……”陆宇航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若彤瞪着他问。 “我也是今早才听说。”陆宇航替自己辩白。“他应该是想在正式授课前和学生打成一片,所以才隐瞒了身份……” 若彤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邱逸……邱老师……宋强的表哥……话剧社编剧……剧本是他写的,难怪对剧情解释得头头是道……这么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了?当她是研究对象还是什么?这就是他和学生打成一片的方式?是哦,她真荣幸! 一股无名怒火缓缓升腾,如果她力气再大一点儿,恐怕早就把手里的无线麦克风折断了。不行,她必须控制住自己……深呼吸六次,学生会守则第七条默念三遍,她终于平静下来。 舞台上,口琴重奏尚未结束。若彤不得不承认,他口琴的确吹得不赖。 “你看台下。”陆宇航碰碰她的胳膊。“多少人都听入迷了呢!” “还好啦……”若彤说得口是心非。瞧着台下的女生一个个痴迷的盯着台上,她突然觉得很不爽!这哪儿叫“听”得入迷?分明是…… 一曲终了,邱逸回到后台。 “我吹得如何?”他笑着问若彤。 “您吹得好极了,邱老师。”若彤礼貌的说。 邱逸一愣。您?邱老师?他一时难以适应这种称呼上的跳跃。是的,他现在身份挑明,若彤是学生,理应叫他老师……可他就是不喜欢,而且……有些不安。 十三、约定 若宇来到礼堂时,演出已经开始了。光线虽然昏暗,她仍切身感受到场内的热情。几个舞蹈社的女孩认出了她。 “你叫若宇对不对?”“和我们一起坐吧!” 年轻的心总是容易拉近距离。不到十分钟,若宇喝着汽水,吃着薯片,开心的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她也很快记住了她们的名字——绑着两条麻花辫的叫于倩倩;一笑有两个酒窝的叫何薇;头发像男生一样短,喜欢高谈阔论的叫张可儿,外号“笑林高手”,平均每三句话让大家笑一次,不收钱——她自己说的。 “知道吗?我们班的srt演唱组可出名了!”可儿一面磕着瓜子,一面积极的向若宇灌输。 “什么是srt?”若宇好奇的问。 “噢,s是superman;r是robocop;t是terminator——简称srt。待会儿他们要出来演唱他们的成名曲——every breath you take!绝对让你听出耳油!” “是吗?那真令人期待!”若宇由衷的说。这是她头一次知道高中生也能成立自己的演唱组。srt……感觉好专业的样子。 “若宇,我劝你还是别太相信可儿。”何薇听了可儿一本正经的介绍,几乎笑倒。“她对srt有近乎变态的偏爱,因为srt这名字就是她取的。这还不是第一个名字,以前的才叫爆笑,叫什么‘煎糖排’。据说是因为老大爱吃煎饼,老二爱吃糖葫芦,老三爱吃猪排。后来三兄弟一致抗议,才改成srt。” “那又怎样?”可儿依然一脸认真的对着若宇。“叫什么并不重要。若宇,相信我,srt的实力会证明一切。你知道吗?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为他们鼓掌呢!” “对,对——”何薇已经笑得快趴在地上了。“那是上个月取孤儿院义演的时候。百分之八十的孩子是残障儿童,另外百分之二十里有一半问他们在唱什么,剩下的问是不是走了调……” “何薇!你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srt拿手的是英文歌,小孩子当然听不懂!何况本来就是走调的,当然再怎么唱还是走调!若宇,何薇不懂欣赏,走来走去才是英文歌的魅力!” 这一次,不但何薇,连若宇也笑得直不起腰来。可儿突然尖叫一声—— “快看,srt出来了!还笑?快鼓掌啊!”她说着带头跳了起来。 顺着可儿的目光,若宇看向台上。三个身穿黑皮夹克的男生走了出来,和他们擦肩而过击掌加油的,不是陆宇航吗?对了,他和姐姐是主持人……其实,这么远远的看着他也不错。 这时,台下掌声雷动,笑声爆起。原来srt每人都带了把吉他,但不是抱着,而是扛在肩上走了出来。滑稽透了!其中一人走到麦克风前,清了清喉咙—— “古有反弹琵琶,今有srt倒背吉他……” “好耶!”可儿大叫。 “现在,我们要为众位热心歌迷献上srt成名曲——every breath you take。单曲cd已经发售,欲购买者请和高二(5)班张可儿联系,价钱面议。” 他们是演唱还是打广告?若宇看了看可儿。只见她从容不迫的站起来,俨然一副经理人的姿态,大模大样的朝四周挥手致意。待srt开始演唱后,她才满意的坐回原位。 说实话,srt唱得实在一般。音色不够亮,音质不够纯,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中音摸不准……称之为“说歌”或“喊歌”或许更为贴切。但是,他们就是有本事带动起全场的热情!不知不觉,若宇也被感染了。双手跟着众人打起拍子,嘴里哼着她并不熟悉而且含糊不清的歌词…… 时针指向中午十二点。这意味着联欢即将进入尾声。 老师们涌上舞台,台下的学生们也都站了起来。歌声和笑声搀杂在一起,久久回荡在礼堂上空。 林若彤和陆宇航站在幕布旁,看着沸腾的人群,相视而笑。 “这算成功了么?”若彤问。 “是的,成功了。”陆宇航感慨道。这是他当选学生会会长以来最盛大的活动,说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假的。不过总算,学生会的辛苦没有白费。 蓦地,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视野中央。他立刻戴上眼镜……没错,是若宇! “我看见若宇了!”他扯了下若彤的衣袖。 “在哪儿?”若彤回头,却已不见了陆宇航的身影。再看看人头攒动的礼堂,《海棠心情》里的一句话掠过心头——缘起,在一群人中,我只看见你;缘灭,我只知道你在一群人中。她笑了。缘字,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视线不经意落在舞台上,画面里无比突兀的,是站在年轻教师一群中的邱逸……突然的目光接触,若彤才蓦地惊觉,自己已朝那个方向望了好久好久。她礼貌的笑了笑,然后把视线移向别处。是的,她不会愚蠢到把不快写在脸上,那只会更加满足他的好奇心罢了。 陆宇航来到台下。如此人山人海,他要从何找起?认准了一个方向,他努力向人群中挤了过去。一面留神脚下的瓶瓶罐罐,一面还得回应那些招呼他的同学,他好几次都险些绊倒,真是充满坎坷的一路。又一个踉跄后,他看见了若宇。 那一瞬间,陆宇航几乎以为自己有了幻觉。那个和大家手拉手,又笑又唱的,真的是若宇么?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拘无束,像一朵夏日盛开的玫瑰,而不是他记忆中楚楚可怜的百合。她浑身都在发光,那光芒使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若宇蓦地转身。 目光交错的刹那,四周突然安静了。震天的歌声恍若漂浮在宇宙之外的回响,而他们眼中,只有属于彼此的小小天堂。 荷花池畔,蘑菇亭下。 “啪!”一粒石子击破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涟漪,也惊扰了池底午休的鱼儿。 若宇将面包屑洒入池内,引来一阵争抢。 “别挤别挤,这儿还有呢!宇航你看,全吃光了!” 银铃般的笑声飘进陆宇航耳里,沁人心脾。侧身坐在若宇身旁,他低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宇航?”若宇抬头,一脸阳光灿烂。 陆宇航努力不让自己的欢喜太过明显。“你似乎跟可儿她们很好?” “是吗?”若宇有意无意的撩着水花。“她们班的srt很厉害!” “那你买单曲cd好了,我拜托可儿算你八折。” “学生会长兼职促销?那有没有附赠签名照?”若宇破天荒的开起了玩笑。 “你要的话,多少张都送。”陆宇航认真的说。 若宇突然心跳加速,双颊也热了起来。“我……我是说srt的照片啦!” “我说的也是,不然你以为是谁的?”陆宇航促狭的眨了眨眼。 “我没以为什么!”若宇的脸更红了。偷瞄陆宇航一眼,却和两道灼热的视线碰个正着。心跳继续加速,简直要跳出胸口似的。 鱼儿自在的游着,不时在水面吐个水泡,或是拍打出几朵水花。远方飘来欢歌笑语,把欢娱的气氛传播到校园每一个角落。 “我想……” “我想……” 不约而同的开口,也不约而同的停住。他们一起笑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若宇止住笑声问:“你想说什么?” “你呢?”陆宇航反问。 “是我先问的!”若宇一歪头。 “好吧,那我先说。”陆宇航清了清喉咙,试探着问:“你明天有空吗?” 若宇一愣。明天有空吗?什么意思? “我一向都是有空的。除了弹琴,看书,听音乐……没别的事可做。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和我约会好吗?” 若宇蓦地抬头,不能消化这六个字的意思,两只水瞳怔怔的望着陆宇航。 “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约你出来。”陆宇航鼓起勇气又说一次。 这回若宇有反应了。她站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尘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我该回去了……”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 “这样溜出来不好,你是主持人……” “若宇!”陆宇航急了。他没料到这急转直下的气氛,莫非他的邀约真的太直接了? 若宇自己也不明白。明明那么喜欢他,当他真的有所表示,她又想逃得远远的。因为姐姐么?不,她和姐姐之间已没有误会了,她该觉得轻松才是,可她没有。那又是为了什么? “给我点时间……好么?”她背对陆宇航,小声说。在答应他之前,她要先弄清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等你。”陆宇航坚决的说。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十四、散场后的舞台 林若彤站在麦克风前,面对空荡荡的礼堂。曲终人散,余下一室冷清。不知站了多久,若彤累了,就席地坐了下来。她不想离开,喜欢这样静静的坐着,回味无穷。 天黑了,整个礼堂只剩下舞台上一盏小灯,昏昏黄黄,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彤幽幽一叹,站了起来。 “为什么叹气?” “啊!”若彤吓了一跳,转向声音的方向。“是谁?”她大声问。 阴影里踱出一个人,走到灯光底下。 “邱……老师?这么晚了,您还没回家?” 邱逸没有回答,反而径自走到她近前,缓缓抬起右手。若彤起初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直到那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你哭了?”那只手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若彤触电般的后退一大步。 “光线太暗,眼睛有点儿酸。”她用力抹去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感觉有点儿狼狈。 “为什么哭?”邱逸显然不信她的解释。 “我说了,因为眼睛酸。” “盯着黑暗看两个半小时眼睛会酸?” “我泪腺比常人发达……你看了我两个半小时?”若彤突然惊觉。 “两小时又三十七分钟。”邱逸平静的说。 “你到底要干什么?监视我?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若彤将心中的不快一股脑发泄出来。“如果你想找个学生当研究对象我不介意推荐一整班给你,好多人比我更需要关心!你为什么非挑我不可?我又不能帮你拿特优教师奖!” “你终于又用‘你’了,我喜欢这种称呼方式。”邱逸平和的像是在聊天。 若彤无言以对。瞪了他几秒,她蓦地转身。“我要回家了。” “等等!”邱逸一把拉住她。 “邱老师,现在放学了,您如果想阻止我回家请提出正当理由!” “我只是想告诉你……台阶在另一边。”邱逸露出微笑。 会议室里少有的低气压。曲云枫舒服的坐在沙发上,饶有兴味的瞧着对面处于神游状态的一干人等。 “没想到我竟是唯一清醒的人。”他喃喃自语。“如果建立罚款制度,违反学生会守则者罚款五十,那学生会该多多少进账啊!” 做梦归做梦,眼下点醒会长的任务当仁不让的落在了他肩上。 “会长?陆大会长?陆宇航?”连叫三声没反应,他在陆宇航正在“阅读”的文件上连拍两下。 “什么事?”陆宇航蓦地醒过来。 “你看看周围。”曲云枫用手一指。 陆宇航看了看“埋头苦读”的林若彤、姚晨刚和乔雪霓,没发觉有异。 “他们在发呆。”曲云枫说。 “发呆?” “和你刚才一样。” “我?” “出什么事了?”曲云枫问得无奈。“是不是学生会快倒了,你们好心瞒着我一个?” “学生会快倒了?你瞎说什么?” “跟你开玩笑的……”曲云枫摇着头走到若彤旁边,轻咳一声。 若彤抬起头问:“云枫,有事么?” 看来若彤“睡”得比较轻,曲云枫心想。“没事,我来看看你要不要帮忙。” “那谢谢了,帮我把这个月午间广播的稿子整理一下。”若彤递给他一叠稿纸,低头继续校刊目录的修订,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卡在“艺术节花絮”那一栏。 曲云枫接过稿纸,转向姚晨刚和乔雪霓的方向。隔了还有三米远,他已感觉到一股汹涌的暗潮,让他脊背发麻。左右思量,他决定不淌这滩混水,明哲保身的回到自己的专署座位上。 “碰碰碰。”有人敲门。 见另外四个人都没反应,曲云枫只好开口:“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张老头,曲云枫十分讶异。“张老师……” “你忙你的。”张中达示意他不用起来。“我找若彤。” 若彤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抬头。“啊,张老师。”她连忙起身,来到张中达跟前。 “我们到外面说,不打扰你们工作。”张中达和若彤来到走廊上。“若彤,你们语文王老师请了半年产假你直到吗?” “是的,我听说了。”若彤有种不好的预感。 “校方决定让新来的邱老师代你们的语文课。” 果然…… “为什么告诉我呢?”她不是班委会成员,要通知也该先告诉班长蔡志翔才对。 “是这样的,邱老师指名要你当他的科代表。” 我拒绝!若彤险些脱口而出。她告诉自己要镇定,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现在的语文科代表潘静仪怎么办?她一直做的很不错。况且学生会的工作并不轻松,我可能兼顾不了这么多。” “这……你自己去和邱老师商量好么?” 不好!若彤心里一百个不情愿。更让她奇怪的是,为什么张老师一副不敢得罪邱逸的模样?莫非他大有来头?管他来头大小,她为什么非得当他的科代表不可? “那就这么说定了。”张老师说。 什么说定了?难道真要她亲自去找邱逸?罢了,找就找,谁怕谁? “邱老师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他。” “喔,他的办公室就在你们会议室隔壁。” “什么?”若彤蓦地回头,不敢相信的盯着那两扇挨得很近的门板。“那不是准备用作展览室的房间吗?” “本来是的,可校方临时决定把这个房间让给邱老师。” “他一个人?”居然有这种事?简直和校长并驾齐驱了嘛! “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一切交给你了。”张中达仿佛巴不得尽快把这个责任推出去,走得要多快有多快。 邱逸,你到底是谁?若彤怀着上刑场的心态来到那扇门前。举手,放下,再举手……门开了。 “进来吧,我等你好久了。”邱逸让出一人宽的空间让若彤通过。 若彤没动,手仍抬在半空。他怎么知道她在外面的? “怎么,不敢进来?怕我第一天就派任务给你?” 激将法?若彤不是傻子,她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但她也是学生,而学生有服从老师的义务。 从他身边走过,若彤扫视整个房间,有些惊讶于这间办公室简洁而不失品位的布置。天蓝色麻纱窗帘半掩着一盆茂盛的吊兰,两张黑色真皮沙发在墙角慵懒的靠着彼此,不像校长办公室那样规矩的摆在中央。窗前是一张红木写字台,台面上放着很多书,有的开着,有的合着,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却杂而不乱。在那些书后面有一只笔筒,简简单单,没什么精雕细刻,却显得大巧不工。 “你进来该不会是为了研究心电感应吧?”邱逸闲闲的问。 若彤转身望着他,单刀直入:“为什么要我当科代表?你明知道已经有现成的人选了。” “谁?” “潘静仪,她从高一开始当语文科代表,一向都很称职。” “我觉得你更合适。我想老师有权选择适合自己的科代表。” “我在学生会已经自顾不暇了,抽不出更多的精力。” “是吗?”邱逸反问。“如果我没记错,有人曾告诉我,她不但不觉得自己兼顾太多,而且做得很愉快……这么能干的学生应该很乐意为老师,特别是初来乍道的新老师分担一点工作的。你说呢?” 原来他是如此狡猾的!若彤忿忿的想。当初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才说了那许多话,现在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挖空心思想,不料脑中空空。 “要是没意见,我希望你每天按时把作业放在我桌上。对了,这是办公室的钥匙,你可以随时开门进来。还有,即使当天没有作业,放学后也来见我一次。” “为什么?”若彤费了好大力气才强迫自己用平常的语气问出这三个字。 “这样我可以多了解一些班里的情况,便于更好的制定教学方案。”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就因为他是老师,而她是学生? “邱老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她一字一顿的说,转身走向门口。 “我期待着……对了!” “还有什么?”她紧握着门把,指关节微微泛白。 背后传来邱逸玩味的声音。“那扇门没得罪你,拜托别拿它出气。” 自以为是的家伙!若彤蓦地拉开门…… “啊,若彤姐,这么巧……我们碰巧路过……”郭可莹的神情无辜得有些过了头,她身后的蔡志翔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呃,大姐……好久不见……” “一小时前我们一起上的英文课。”若彤面无表情的提醒他。 “啊,是啊……”蔡志翔又开始抓他的后脑勺。 “若彤姐你忙吧,我们还有事!” 可莹拉着蔡志翔开溜,一眨眼逃出了危险地带。当他们拐过楼梯口的时候,若彤隐约听到一声——“大笨蛋!”——那是可莹的声音。 若彤隐隐觉得,她身边似乎发生了很多变化。而她自己,仿佛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林若彤了…… 十五、沟通 “精盐,料酒,葱花……勾芡,小火焖三分钟……加香油,好了!”林父把锅端下,洋洋得意的告诉若宇:“这就是老爸最新的研究成果——银河海鲜汤!” 若宇轻轻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品尝,眉头微微一皱。 林父紧张起来。“怎么,不好吃?是盐放多了?还是焖的时间不够?” “爸,你太过分了!这么好吃的菜怎么不早点儿教我?”若宇忍不住“噗哧”一笑。 “不肖女,敢诓我?”林父一拍若宇的头。“今晚罚你不许喝汤!” “那我正好再做一锅!”若宇眨眨眼。“别难过了,我学的快也是你教的。” 若宇边说边把汤盛进汤碗,端上餐桌。“妈,开饭了!” “你妈今天开会,晚些回来。去叫你姐下来吧。”林父拿着碗筷对若宇说。 若宇走到楼梯下,提高声音:“姐,吃饭了!” 没动静。 “姐?”若宇一边上楼一边喊,来到若彤门前。门虚掩着,静悄悄的。 若宇悄无声息的推开门……迎接她的是一室空荡。姐姐哪儿去了?身后突然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姐姐居然在弹琴?若宇睁大眼睛,掩不住惊讶。 “叮叮咚……叮叮……咚咚咚……”毫无韵律可言的琴声透着一股烦躁。 若宇推门而入。“姐,你怎么了?” “我很好啊!”若彤放下琴盖,扬起笑脸。“该吃饭了吧?走,我们下楼。” 若宇“喔”一声,心里却觉得奇怪。姐姐的样子很正常,可刚才的琴声…… “还愣着干吗?我都快饿死了!今天有什么好吃的?”若彤拉起若宇往外走,“啦啦啦”的哼起歌来。 可能是她多心了,若宇心想。或许姐姐只是一时兴起,弹着好玩吧。 饭桌上,父女三人有说有笑,和乐融融。 若彤连连称赞“银河海鲜汤”是人间极品,喝了满满一大碗。 “我吃饱了!”她放下碗起身。 “姐,你才吃了半碗饭……平时不都吃一碗吗?”若宇问。 “哎呀,汤喝多了。”若彤走进厨房。碗筷搅着水声,叮当作响。 “小宇呀,爸爸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林父突然开口。 “好啊,什么事?”若宇答得心不在焉,眼睛一直瞧着姐姐走出厨房,在玄关换鞋。“姐,你去哪儿?” “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我去散步!”若彤精神抖擞的出了家门。 若宇看着家门在她眼前合拢。散步?姐姐什么时候喜欢散步了? “小宇,你这两年和小彤两个人在家,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问题?”林父问。 若宇转过头来。“问题?” “比如说,生活上……有时候……会不会……” “爸,你有话直说好不好?” “呃,我是想问你……平时小彤去上学,你在家都做些什么?” “弹琴,看书,看电视,听音乐……还有做菜。” “那……你想不想让生活更丰富些呢?” “丰富?”若宇心中一动。 “如果你愿意,我和你妈想在九月为你报名专科学校。至于想学什么,你自己决定。” 专科学校……若宇在心里重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虽然没考上高中,上专科学校的机会还是有的。这么一来,她也可以有一技之长,不再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水晶娃娃……“我愿意!”她要改变,她要让自己充实起来!为了自己,也为了…… “小宇,怎么脸突然红了?发烧了?”林父摸了摸若宇的额头。 “没……没有!是汤太热了……”若宇辩驳道,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陆宇航的影子——和我约会好么?……如果你有空,我想约你出来……若宇,回答我!……我等你!……她忘不了那个美丽的下午,美丽的荷花池。已经三天了,他还在等她么?他是那么出色,那么能干……像一颗明星,闪耀着璀璨的光华。她不敢走得太近,怕被灼伤。他为什么会喜欢她?他又了解她多少?当他了解她的全部后,他还会喜欢她么?……太多太多的疑问无从答起。 林父喝了口汤,奇怪的瞧着自己的小女儿。 “怪了……今天的汤到底算成功还是失败?怎么一个喝了饭量减半,一个发烧又发呆?这汤真有那么大的威力么?……” 走出家门的若彤一路小跑,来到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在一株四人合抱的银杏树下坐了下来。自从八岁时发现了这个地方,她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尤其是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她喜欢这棵树,喜欢靠在树干上的感觉。那盘根错节、苍劲豪迈的生命力,每一次都能成功的将她带出低谷。今天,她又来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西风逐晚霞……若彤望着天际,任思绪天马行空。坐在这个位置,眼前一片开阔,没有都市里常见的水泥障碍,得天独厚的沉醉在黄昏晚景当中。有时,她会自私的想,要是能把这个公园买下来……不,只要能把这棵树买下来,她就别无所求了。是不是痴心妄想?只有坐在这里,她才会真真正正的做回自己。只有在这里,她才是单纯的林若彤,既不是什么宣传部长,也不是什么若彤姐,更不是那个让她逃避再三的科代表…… 夕阳,温柔多感的夕阳……好美的句子。若彤可以背出整本《海棠心情》,这一句她最喜欢。所以,当她在邱逸面前聊起秋海棠时才自然而然背出了这一段……啊,几乎忘掉的烦恼又来了——邱逸。在这里,她可以平静的思考白天刻意回避的问题而不必担心旁人的眼光。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毫无疑问,一定是个怪人……怪才,所以编得出《星之等》这样出色的舞台剧。这样一个怪才,却甘愿在翠薇当一个小小的语文老师,是什么目的?他又为何对她如此……纠缠?关照?还是用心良苦?仔细想来,他们还真是有缘。偌大的校园,多少人相见不相识,往来穿梭,擦肩而过。他们却几度相遇,不是缘是什么?而且,在知晓他的身份前,他们不也相谈甚欢?或许,事情真如他所解释的,他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与她投缘,因而注意着她?若事实真的如此,今天下午无理取闹的反而是她了。 不,她清楚那不是无理取闹。如果不是那晚在舞台上被他瞧见脆弱的一面,如果他没有霸道的为她抚去泪痕……她应该不会介意这许多吧?但,这些“如果”都已经真实的发生了。当一种特别的情愫在心底滋长,她要如何阻止这种力量的膨胀?这种感觉是陌生的,陌生得让她想一心逃开。她想做回原来的她,他出现之前的她。至少,那时的烦恼要少得多。 呼——若彤呼出一口长气。要是能把烦恼这样全部呼出来该有多好!她暗笑自己发痴。走了,回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难明日担!若彤一甩长发,踏上归途。 抱着一叠单线本,若彤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犹豫再三,她终于决定用钥匙开门。 邱逸不在,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这样进来是不是不太好?可是邱逸给了她钥匙,等于授与她自由进出的权力。麻烦!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同一教研组的老师总是公用一间大办公室,不存在学生自己开门的问题。万一她贸然进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或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她是否要全权负责?可要是她不进来,又如何将作业交到邱逸手上?没准他会亲自去学生会找她……还是放他桌上好了,既交了差,又不必见他,不是很好么? 若彤将本子整齐的摆在写字台一角,抬起头,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个笔筒。 看一看应该不要紧吧?若彤想着,不由自主将笔筒握在手里。这是一整截佛肚竹削成的,看似粗糙,边角却打磨得十分光滑,顶端向上倾斜出一个舒适的角度。若彤将笔筒在手里转了个方向,几行小字露了出来。字刻得很淡,可能是被时间磨淡的吧?若彤想。她看了好久才分辨清楚。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只有香如故……”若彤每多念一遍,就愈品出一股味道,好似最醇的酒,余韵无穷。默默将笔筒放回原位,她转身打算离开,不料险些撞进一堵宽阔的胸膛。 “邱……老师,您什么时候进来的?”若彤摸着几乎被撞扁的鼻子问。 “在你把作业放下的时候。”邱逸说。 这么说他站在她身后有一会儿了……她居然没有察觉? “我见你看得认真,就没打扰你。”邱逸绕过若彤,来到写字台前。“喜欢这个笔筒?”他问若彤。 若彤看他一眼。“今天的作业有两个人没交,名单夹在最上面的本子里。” 邱逸将笔筒里的笔倒在桌上,把笔筒递到若彤面前。“送给你。”他说。 若彤举步移向门口。“如果没别的事,我该走了。学生会有个很重要的会议。” “不急,反正就在隔壁。”邱逸挡在她面前。 “邱老师,现在放学了……” “如果我想把你留下请提出正当理由?”邱逸抢白道,语气有些嘲弄的味道。 若彤侧过头,避开迎面而来的质问。 邱逸接着问:“如果我说,邱老师想和他的科代表谈谈班上的课业进度呢?” 若彤不语。 “你心里一定在想,这家伙又在使用老师的特权强迫学生服从他了,对不对?” “我没有。”若彤平淡的否认。 “那好,我希望和你谈一谈。”邱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以朋友的身份。” 蓦地抬头,若彤心中诧异。朋友?他们是朋友吗?迟疑半晌,她默默坐进沙发。 邱逸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望着她僵直的坐姿。“为什么躲着我?不要说你没有,我希望你说真话。” “我没……我不知道。” “这么说来,你在我的课上格外沉默,测验表现失常……你也都不知道原因了?” “……”她说的是真话,他不信她也没办法。 “不要用沉默表示抗议,我是真心想和你谈一谈。”邱逸放软语气。“告诉我,是不是我无意中得罪了你,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你。”若彤抬头。“我可不可以也提个问题?” “当然。”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戏剧中心,你那时知道我是谁吗?你为什么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又为什么非要我当科代表不可?不要说是因为我的能力,这理由太不充分。” “小姐,你问了三个问题!” “为什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个问题可以最后回答。” “和你谈话真的一点也不轻松!”邱逸打量着对面的女孩。那张素净的脸上,除了困惑还是困惑。“好,我回答你。第一次见面,我知道你是谁,因为我看过你的档案。不表明身份,是因为欣赏你,想以平等的身份和你交个朋友。如果你知道我是老师,还会用等价的态度和我交谈么?请你当科代表,是想进一步了解你。至于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觉得你也有此嫌疑么?” 若彤再度沉默。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心底那种陌生的情绪仍在翻腾不已?她到底是怎么了?她一贯的坦然呢?她究竟无法面对什么?邱逸?还是她自己?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进来!”邱逸说。 曲云枫探头进来:“邱老师好……啊,若彤你果然在。会议要开始了……你还有事?要不要我推后一刻钟?” “不用,我马上来。”若彤转向邱逸,以眼神询问——我可以走了么? “没事了,你去吧。”邱逸说。 关门之前,若彤突然回头。“邱……老师,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了。”邱逸答道。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又知道又不知道的?”曲云枫莫名其妙的问。 “没什么,我们在讨论唐诗宋词元曲和明清小说。” “真的?了不起!”曲云枫惊叹道。望着若彤的背影,他小声加上一句——“开什么玩笑,骗鬼呀?” 十六、领悟 “期末考试七月中旬开始,所以这两周的学生会常务会议改为每周一次,暑假期间再恢复一周两次。”陆宇航向学生会五人组宣布他的决定。他特意对若彤说:“校刊的编辑工作可以先放一放,反正开学后第二周推出也不迟。” “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若彤笑着答道。 “宇航,你太不公平了!”曲云枫抗议。“校刊编辑我也有份,为什么只照顾若彤?” “你需要照顾?我看你不算计别人就很难得了。”陆宇航毫无恶意的提醒他。 “你忘恩负义……”曲云枫怪叫一声。“不想想学生会的赤字是谁摆平的?” “既然你那么有能力,小小的期末考和校刊当然难不倒你。”陆宇航论据有力。“若彤就不一样了。她为艺术节忙里忙外,一个人做三人份的工作,再不休息怎么受得了?” “别这么说……”若彤被宇航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手又没受伤。”旁边飘来一声轻哼。 “乔雪霓,你这是什么意思?” “喔?我说了什么吗?” “别装了,我听得很清楚。”陆宇航表情严肃。“你有什么不满大可提出来讨论。若彤又没得罪你,说话有必要夹枪带棒吗?” “若彤、若彤……你就知道替她说话。我的手受伤这么久,你陆大会长连问都不问一下!” 乔雪霓高八度的声音让大家一起抬起头来。 “乔雪霓,注意你的态度!”陆宇航也生气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为什么受伤。舞蹈道具出问题是多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不在演出前认真检查?连这点最起码的责任感都没有,你如何胜任这诸多头衔?大家选你是对你的信任,但你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 “宇航,你说得太重了……”若彤见雪霓脸色越来越坏,连忙提醒宇航。 “用不着你假惺惺!”乔雪霓毫不领情,冷笑一声。“舞蹈道具向来保管的很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嫉妒舞蹈社的成绩,故意搞破坏……” 在场的三个男生都愣了。破坏?乔雪霓的口吻、神情、以及视线的方向,分明是在暗示……若彤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宇航,雪霓说得没错,也许真的有人搞破坏!还记得我把图书馆前的板报换掉吗?” 陆宇航点点头。“你说是因为版头不够醒目。” “不是的。”若彤深吸一口气。“其实,原来的板报被人破坏了。我早上才发现,来不及重新画过,只好即兴设计了一些简单的图案。” “真的?”“怎么这样?” 陆宇航和曲云枫异口同声,只有姚晨刚瞬间瞄了乔雪霓一眼。 “若彤,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陆宇航问。 “我觉得没必要啊,反正已经解决了,也没造成什么实质上的损失。” “可这样一来你的负担又重了,如果你当初跟我讲……” “你帮得上忙吗?”若彤善意的一笑。“用不着担心我,画板报是我最拿手的嘛。” “是啊,多亏有你。”陆宇航也笑了。若彤办事,他放心。 乔雪霓突然拍桌子面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席,临走时用力把门一甩……没声音。 “看,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噪音了。”曲云枫得意洋洋的说。“我在门轴上装了磁铁,再怎么用力摔都只会慢慢合上。是不是很实用?”他扭头问姚晨刚,却发现姚晨刚根本没在听。 “雪霓又怎么了?”陆宇航不明白乔雪霓哪儿来的火气。 “她是不甘心做被遗忘的一群,说不定现在正站在楼道里等某人出去安慰。”曲云枫意味深长的说。看看陆宇航……笨,说这么透了还不明白;再看看姚晨刚……强装出的事不关己嘛!天,想他曲云枫一代英才,居然为这种事伤脑筋……可他又不能坐视不管,谁让他也是“五人组”的一份子,而“五人组”又偏偏赶上多事之秋呢? 时间是个调皮的孩子,当你还未察觉,它已经从你的指缝间溜走了。待你急急伸手去抓,握进掌心的,只剩下一捧金色的尘埃。 对若彤来说,功课永远不成问题,但她也从不随便的对待考试。确切的说,她喜欢以平常心接受任何考验。也正是这颗平常心使她在每次考试中都得以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期末考试终于告一段落,若彤再等榜首。不但总分遥遥领先,还包揽了语文、数学、物理三项单科第一。张老头都惊疑再三,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不见她比别人多个脑袋,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他的学生耶! “唉,书柜里又多了几张纸。”若彤一面整理奖状一面自言自语。“其实大可不必用这么好的纸,不实用又占地方,有浪费资源之嫌。” “姐,你怎么这么说?”在一旁帮忙的若宇宝贝的捧着厚厚一叠“纸”,羡慕的说。“这都是你的荣誉啊!”她就一张都没有…… “是过去的荣誉。”若彤纠正道。“印得再好也不能保证未来,况且……” “况且什么?”若宇好奇的问。 若彤微微一笑,仿佛从记忆里走了一遭。“况且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是无法用奖状记载的。” 若宇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姐姐的话不大容易懂,似雾里看花,有点明,又不太明。也许,当她和姐姐一般成熟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姐,暑假后我就要上专科了。爸已经帮我报了室内设计。” “那很好啊,你自己选的?” “嗯。”若宇点点头。“姐,我要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若彤仔细端详若宇,仿佛要从她脸上读出点儿什么来。 两朵桃红飞上若宇的双颊。“因为……如果不是这次游园会……” 若彤突然搂住妹妹,悄悄的问:“你是要谢我还是谢陆宇航?” “讨厌啦……”若宇想逃,却被若彤一把拉回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就喜欢嘛,还是你根本不喜欢他?” “没有!我喜欢……”若宇急着分辩,却看到若彤眨个不停的眼睛。“姐!你套我话!” “好啦好啦……”若彤搂着妹妹直笑。“现在是不是能告诉我,既然你也喜欢他,为什么还一直不肯给他答复?你大概不知道他的近况吧?” 若宇蓦地一惊。“他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精神低落了点儿,成绩下滑了点儿,人瘦了点儿,再就是放我们学生会所有人的假,自己却没命的工作……” “这还叫没什么大不了?”若宇急得大叫。“姐,你一定要劝劝他!这样下去怎么行?” “若宇,你不明白吗?我哪里劝得了他?”若彤执起妹妹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胸口上。“现在除了你,我想没人帮的了他。” “可是我……现在还不行。”若宇垂下目光,挣扎的咬着嘴唇。 “若宇,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若彤缓慢的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只是个旁观者,介入太深不好。其实,我自己也不懂这方面的事,不给你意见也是怕弄巧成拙。该怎么做,全看你自己,别太痛苦就好……只是,我也自私的希望你什么都告诉我,就算是一点点心情,也希望你说给我听……” 若宇靠在若彤肩上,长发垂在胸前,像一道黑亮的瀑布,几乎映出若彤的眼睛。 “姐……当我看到他时,心跳会加速。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吸引我的目光,每一句话都能牵动我的心情。然而,当我不确定的时候,我会好害怕……这种感觉很痛苦,痛苦得让我……” “一见到他就想逃开?”若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很自然就接上了若宇还没说完的话。 “对,就是这种感觉……姐,你也知道?”若宇疑惑的望着若彤。 若彤却恍若沉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喃喃自语着—— “逃开吗?一见到他……就想逃开?……” 十七、不该听到的秘密 又一个炎热的午后,若彤抱着一叠稿件来到学校。 暑假已经过了两周,若彤却反而比放假前更忙了。还有一周,她要在一周之内把所有的校园新闻吓版面设计交给印刷厂,才有可能赶在开学初推出本季的校刊。当然,她并不是孤军奋战。除了身为副主编的曲云枫外,还有一批文采颇佳的校园记者帮她大挥笔杆,在格纸上日爬夜爬。直到今天,所有的文稿都已进入尾声,只差一篇人物专访。 人物专访……这也是令若彤头疼的一个大问题。访问谁好呢?老师?没有新意。校长?上一期访问过了。校园里的风头人物?“那不就是你吗?”每个人都这样反问她。用脚指头想,她也不会写自己的。难不成她真要接受曲云枫的建议?……怎么可以?若彤暗气自己的动摇。 记得昨天,她让曲云枫推荐几个值得访问的人选,曲云枫立刻提起“邱老师”,也被她立刻否决掉。说得太快,以至于曲云枫用一种惊讶的眼光瞧了她半天。被瞧得实在别扭,她只好解释说:“邱老师才进翠薇一个月,如何算得上风云人物了?” “所以才要访问嘛!”曲云枫也有他的理由。“如此一来,同学可以了解他更多,他开学后正式带班时也可以更好的跟学生打成一片,何乐而不为?” “他打得还不够成功吗?”若彤指的是邱逸上任三天就被非正式选为“最受欢迎男老师”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这人?她承认他的课是蛮生动的,但他也只带了她一班的课而已。剩下那五个班除了为他那张脸着迷外,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无端端荡起春心一片,被小女生崇拜有那么光荣么?若彤越想越不是滋味,居然也忘了自己与“小女生”同龄的事实。 “若彤……你好像不喜欢邱老师?”曲云枫摸着下巴说——这是他准备开始思考问题的前兆。 “怎么会?”若彤否认道。 “他可不同于一般的老师喔。如果你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你会喜欢他的。” “你知道他的身份?”若彤蓦地抬头。“你怎会知道?他还有什么身份?”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曲云枫靠在沙发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反正你要采访,正好问个清楚嘛,理由正当。我保证这期校刊销量倍增,学生会进账至少多三成。” “你就知道进账!”若彤没好气的说。“干脆专访给你做好了……” “好啊!我这就去写,你别后悔喔!”曲云枫做势去拿稿纸。 “不行!”若彤连忙一把抢回。“我才不会让你毁了校刊!” “那我就帮不上忙了。”曲云枫一摊手。“让主编大人亲自出马我还真过意不去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在下发誓随传随到。” “少在我面前耍宝。”若彤挥了挥手。“我还没决定采访谁呢。” “随便你。”曲云枫站起来,临走前似乎意有所指的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宋强是我焦不离孟的好兄弟?” “哎?”若彤一时没转过来,想叫住曲云枫时他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昨天想了一晚上,她还是不明白。若彤抱着稿纸,一边走一边回忆昨天曲云枫说过的话。她不是不好奇的。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想了解,但她也有她的原则。邱逸用老师的权力任命她当科代表从而接近她,不代表她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假公济私,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不能这么做…… “你不能这么做!” 若彤吓了一跳,正打算推开会议室大门的手停在半空。谁在里面? “凭什么不能?”乔雪霓的声音。“我写的文章不比她差!” “这些都是若彤辛苦校对好的,你不能擅自修改。”她?若彤听见自己的名字。 “如果你有好的建议,可以等她来了再讲啊。”这回若彤听清了,是姚晨刚在说话。 “我不高兴!” “雪霓,你越来越不讲理了!” “我就是不讲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反正你我行我素惯了。但我想你不会希望我告诉宇航……若彤的板报是你弄花的。”什么!?若彤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怎么知……”乔雪霓蓦地住口。 “果然是你……”姚晨刚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天早上,我看见你从图书馆出来,手上沾了好多粉笔灰。”姚晨刚声音不大,若彤却听得一清二楚……可她仍不愿相信。雪霓为什么要破坏她的板报? “你……好,有本事你去跟全校人说啊!” “我不会这么做。” “对啊,难得握在手里的把柄不好好利用怎么行?说吧,你想要什么?和我约会?补偿你的精神损失?噢,我怎么忘了,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不是吗?那个叫顾晓云的,是不是她满足不了你的需要?嗯?” “别把气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晓云不是我女朋友。”姚晨刚语气平静得吓人。 “少在这儿给我装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甘心我甩了你,想报复对不对?” 若彤不愿再听下去,这是他们的隐私,她无权知道。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怎么也移动不了双脚。 “告诉我为什么破坏若彤的板报?” “我凭什么告诉你?没理由,我高兴!” “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宇航,而宇航喜欢若彤?” “不是!” “你和我约会也是为了做给宇航看,是不是?” “不是!” “你见跟我在一起依然刺激不了宇航,所以甩开我,因为我没用了,是不是?” “我都说了不是!你住口!不许再说了!”乔雪霓尖叫起来。 “明白了。”姚晨刚的声音里除了疲倦之外没有任何感情。“再见。” 若彤来不及躲,门开了。 姚晨刚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一抹苦笑,转身走了。若彤望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犹豫片刻,她朝前迈了一小步,又一小步,来到会议室半掩的门前。 乔雪霓瞧见若彤,几步走到她跟前。“你听见了?” “雪霓,我……”若彤不知该说什么好。 “很好。”雪霓拿起桌上厚厚一叠稿纸,盯着若彤的眼睛。“给你,偷听人说话的贼!”上百张稿纸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像漫天雪花,飘散一地。 若彤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乔雪霓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有一张稿纸飘落在她肩上,她轻轻拈起。蹲下身,她从脚边开始,把稿纸一张张抚平,放进怀里。 捡着捡着,若彤发现她再也看不清稿纸上的字迹。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地上,手上,稿纸上……喔,原来她哭了。用力把湿漉漉的脸抹干,可新的泪又很快涌了出来…… 模糊的视野中,一只手伸向她正准备拾起的稿纸,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 “怎么又哭了?” 若彤知道那是谁。她没有出声,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听起来毫无异样。 “我知道你很坚强,总希望自己解决一切,不倚赖别人。但是,超负荷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邱逸握住若彤冰凉的手。“别再委屈自己了,告诉我吧。” 若彤转过身,接触到邱逸温柔的视线。 “邱……老师,肩膀借用一下。”她放声痛哭。 这一刻,她知道他是可以信任的。 十八、两个人的夕阳 邱逸的办公室里,若彤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微风吹动天蓝色的窗帘,送入一室清凉。 “好点儿了么?”邱逸打破沉默。 若彤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茶杯。 邱逸从桌前站起来,手里拿着那叠稿纸,走向若彤。“看看顺序有没有错。” 若彤接过,仍是垂着头。“谢谢,邱老师……” “邱逸。”邱逸打断她。“私底下,我不想听到‘老师’这两个字。” “可是……” “没有可是。”邱逸眼神坚决。“假如当我是朋友,就答应我。” 若彤抬起头来,两只眼睛依然红肿得厉害。“好吧,我试试看……” “我看你是真的累了,今天停工一天好么?”邱逸靠着写字台问。“想不想出去散心?如果你愿意,我是不介意当听众的。” 若彤心下感激,可还是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有一篇专访要写。” “专访?” “是校刊的压轴栏目,每一期都有。老师,学生,甚至知名人士都可以,只要访问得到。” “你这次要访问谁?”邱逸似乎来了兴致。 “我……还没考虑好。” “你是说,访问对象还没有着落?” “是的。”若彤点头。“时间不多了,所以我不能休息。” “你刚才说,知名人士也行?” “是的……”若彤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邱逸,感觉出他在暗示着什么。 “作家可以么?”邱逸的声音耐人寻味。 “当然可以!” “要我帮你联络秋海棠么?” 若彤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却没放在心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秋海棠”三个字上。 “你认识他?”她问邱逸,虽强作镇定,声音却透着掩不住的激动。 “何止认识,我跟他很熟。”邱逸说。“要我帮你联系么?” “当然要!”若彤蓦地站起来,拉着邱逸转圈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你怎么谢我?”邱逸问。 若彤停下脚步,认真思考各种可能。“我以后会认真做好科代表的工作……” “呵!”邱逸笑了。“你做的还不够认真么?” “那……我请你喝杯汽水?”可莹常用这方法对付蔡志翔,实在显得不够诚意,于是若彤改口道:“不够的话,两杯?” “这么小气啊?”邱逸促狭的说。 “你想我怎么谢你?直说好了。” “那我就说了。”邱逸朝前半步,看着若彤的眼睛。“让我带你出去散心。” “啊?” “让我当一回听众,这就是我的要求。很简单吧?” “可是……”若彤又犹豫了。为什么他一再约她出去呢?就算是对朋友的关心,有必要急于一时么? “你不会以为我今天就能帮你联系到人吧?”邱逸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快,因为她的犹豫不绝。 “我没有催你的意思。”若彤急忙说。“你需要多久?” “嗯……一个礼拜。” “那会来不及啦!两天不行吗?” “至少五天。” “拜托了,两天半?” “……三天,不能再少了。” “成交成交!”若彤兴奋得又跳起来。 “为什么这么激动?”邱逸不解的问。 “这是我第一次讨价还价成功啊!”若彤说。“为了表示感谢,我答应你。咱们去哪儿散心?” “一个你会喜欢的地方。”邱逸神秘兮兮的说。 天高气爽,云淡风清。迎风而立,若彤眼前是一片好漂亮的湖泊。 水如镜,柳如丝,风如絮。发丝拂在脸上,痒痒的,好似轻柔的抚摩。 抚摩?若彤想起那个散场后的傍晚,邱逸也是这般轻轻的为她抚去泪痕……她曾发誓不再泄漏心底脆弱的一面。谁能想到,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又哭了,还那般忘我的倒在他怀里。从何时起,她变得如此信任他了?若彤找不到答案。 邱逸把车锁好,慢慢走到若彤身旁。 “这是我学生时代常来的地方。”他的声音似从远方飘来,轻柔的飘进若彤的意识里。 “这湖有名字么?”若彤问。 “没有……我从未和别人提过,也没想过替它取名。知道这地方的人不多,而我从小就生长在这里……” “你家在附近?”若彤环视四周。 “从这里看不到的。就因为看不到,我才喜欢来这儿。”笑容渐渐淡去,邱逸似乎陷入了回忆。 邱逸,你是否也背负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若彤注视着他的侧脸,突然希望自己能替他化开烦忧。 “我也有个常去的地方。”她突然说。 “哦,在哪儿?” “我家附近……也不是很近,要拐过三个街口。那儿有个街心公园,我喜欢坐在那棵银杏树下,看日落。那里的夕阳好美……”若彤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他。 “温柔多感的夕阳……”邱逸喃喃道。 “你知道!?”若彤惊喘。 “夕阳不论何时何地看来都很温柔的,尤其是儿时的夕阳。”邱逸的神情变得祥和而平静。 若彤疑惑的看着他,呆了半晌,蓦地想通一件事——他认识秋海棠,当然一定读过《海棠心情》了。她暗笑自己迟钝。 “坐在那儿,心情会很舒畅……像这儿一样。”她抬起头,对邱逸微笑。 “把心事说出来会更舒畅。”邱逸也看着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真要当听众?”若彤笑笑。“我们坐下来好么?” “那边有石凳。”邱逸领着若彤绕过一株垂柳,来到离湖水更近的地方。 两个人坐下,若彤娓娓道出这几个月来发生在她身边的事——艺术节的筹备,她的工作,学校里的谣言,乔雪霓的误解,板报被破坏,雪霓受伤,学生会里的暗潮汹涌,还有两小时前不小心听到的对话……她省略了若宇那部分。 抬头看看邱逸,若彤小声问:“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邱逸点点头。“两个房间一墙之隔,乔雪霓的声音比谁都尖,想不听到都难。” “所以你才过来看看?”若彤明白了他为何会出现得那么巧。“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我讲一遍?” “我想听到完整的故事。”邱逸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我也希望你亲口说出来。” “为什么?”若彤依然不懂。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邱逸转身面对她。“我说过,我希望分担你的压力。你才十七,不该承担这么重的压力。我知道超负荷的后果是什么……” “那你自己呢?”若彤脱口而出。 邱逸轻笑。“别忘了我是老师,老师最擅长把压力分解。” 为什么他的声音搀杂着痛苦?虽然他极力隐藏,她还是察觉了。 “邱逸,现在的你和学校里的你……很不同。” “是吗?”邱逸脸上仍挂着微笑。“你也一样。现在的你比较像十七岁的正常女孩。” “我以前不是么?” “可能你自己意识不到吧。”邱逸将散乱的发丝从若彤脸上拂开。“学校里的你太自主,太能干,把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缺,又从不倚赖别人,很难让人相信你只有十七岁。记得我曾经问你的问题么?你自己的时间呢?你想说你已经把工作与娱乐融为一体,乐在其中?我不同意。你觉得乐在其中是因为你习惯了这种紧张的生活方式,并不代表你真能放松自己。你的生活应该是平衡的,要散发年轻的热力,也要有充电的时间。最重要的是,不要一声不吭的包揽一切。把别人的压力承接到自己身上,你又要如何自处?全数吞下?有委屈一定要说出来,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流泪的样子。” 若彤觉得眼眶又湿了。她连忙走向湖边,背对邱逸。 他说中了。为什么他能看到深埋在她心底的情感?很多年了,没有人见过她真正的一面。她一直伪装的很成功,直到他的出现。 一张面纸递到她面前。 “你可以再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我希望是最后一次。”邱逸拍拍胸口。“哭吧哭吧,不用担心我的衬衫。” “你……这是你说的……”若彤轻轻靠进那堵胸膛,不再强忍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哭累了。若彤抬起头,又低下头,慢慢推开邱逸的怀抱。 “谢谢,我好多了。” “真的好了?”邱逸突然拉住若彤的手腕。“走,我带你去看奇景。” 若彤莫名其妙的抬起头。泪痕未干,好奇心倒是被他挑了起来。“什么奇景?在哪儿?” 邱逸一看手表。“还有五分钟,跟我来。”他拉着若彤往山坡上走。 两人登上山头,若彤喘着气环顾四周。“奇景呢?”她只看到树木和石头。 “到这儿来!”邱逸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块巨石,向若彤招手。 “真的要爬上去?”若彤仰望石头顶端,不禁迟疑。好高啊!她爬的上去么? “别怕,有我在。”邱逸伸出手。“拉住我,踩着石缝上来……对,先伸左脚……好,这不是上来了吗?小心!”他一把抱住险些失去平衡的若彤。 “好了,看那边。马上就要开始了。” 若彤慢慢转身……湖水在燃烧?!天啊,是彩霞!湖中的彩霞! 站在这个位置,整片湖泊尽收眼底。水天一色,相映成晖!天烧得通红,水也燃得炙烈! “美吗?”邱逸搂着若彤,轻轻的问。 “美……”若彤费力的回答。他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眼前的画卷,因为她已无法思考。 过了半分钟左右,彩霞渐渐淡去,水天皆归平静。 “夕阳无限好……”若彤轻吟。 “只是近黄昏?”邱逸接道。“不早了,我们走吧。” 若彤没有动。 “你在想什么?”邱逸问。 “为什么美丽的事物总是那么短暂?” “因为瞬间的辉煌将耗尽全部的生命。” “你还是没有解答我的问题。”若彤不满意这个回答。 “世上没有绝对的答案,因为人对生命的价值有许多不同的定义,永远无法统一。” 若彤陷入沉思。瞬间的辉煌?生命的价值?定义?统一?她找不到答案。 “可以走了吗?”邱逸的声音将若彤带回了现实。 邱逸先跳下大石,可若彤就不行了。上山容易下山难,她迟迟不敢迈开脚步。 “别怕,我接着你。”邱逸用鼓励的口吻说。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若彤看准落点后奋力一跳……如果邱逸没冲过来的话,她应该是可以站稳的。但在邱逸移动身体的一刹那,若彤慌了。后果是——她被邱逸抱了个满怀。 还好没扭到脚,若彤暗自庆幸。忽然,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邱逸好像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怦——怦——”那是他的心跳么?为什么如此清晰? “笨蛋!”邱逸突然大吼一声。“谁让你跳下来的?!” “可是……你不是说‘我接着你’吗?”若彤被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的意思是,你慢慢爬下来,我会从后面保护你!谁知道你会不要命的跳下来!” “你不也是跳下来的?” “我不一样!我跳了十几年了,当然不会受伤!你这么贸然跳下来,万一我没接住怎么办?” “我是信任你才跳的……”若彤有点儿委屈。 邱逸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还好没事……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松开手,若彤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拍拍胸口,若彤仿佛惊魂未定。“吓死我了……” “现在知道怕了?” “你突然这么激动……吓死我了。”一甩长发,若彤突然笑了。“不过你这个样子也很实在哦!” 邱逸注视她半晌,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我去开车。” 一路上,邱逸有些沉默。若彤见他不说话,干脆专注的欣赏窗外的风景。 在离夹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她让邱逸停车。“我在这儿下就可以了。” 关上车门,若彤探头到车窗前:“我等你消息哦!” “什么消息?” “秋海棠啦!你不会忘了吧?” “哦,记得……你放心。”邱逸淡淡一笑。 “谢谢你了!”若彤抿抿嘴,唇边漾起一个酒窝。“不止谢秋海棠的事,还有……你明白吧?” “……不客气。” 车里的光线昏暗,若彤看不清邱逸的表情,只觉得他像是欲言又止。 “我走了,再联络哦!”若彤挥挥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来到家门口,她忍不住回头……邱逸的车还在。又挥了挥手,她有些不舍的走进家门。 十九、一个约会 早上七点,若宇习惯性的早起,准备为一家四口弄一桌丰盛的早餐。 “乒——乓!”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若宇有股不好的预感,慌忙冲进厨房。“姐,你在干吗!?” “做早饭啊!”若彤把几个掉在地上的不锈钢碟子拣起来,嘴里哼着流行歌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我别的不会,煎蛋还是可以的。我们班的人曾经赞美说全宇宙找不到第二个。” 那是赞美?若宇持怀疑态度。她睁大眼睛盯着若彤的一举一动——把鸡蛋拿进手里,用勺子一敲……太轻了,没破……再一敲,哇,太重了,蛋黄都流了出来,赶快扔进锅里…… “姐,快停下!你没放油!”若宇冲上去抢救,跑到跟前时突然不吭声了。 “那个……没救了?”若彤绝望的问。 若宇扭头看她一眼,哭笑不得的说:“姐,你忘了开煤气。” “哦?那不是很好吗?鸡蛋没糊,我可以重来一遍。” “重来一遍?呃……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来煎蛋,你去烤面包。” “可是……” “烤面包可比煎蛋重要,一家人能不能吃饱全看你了。”若宇肯切的盯着若彤,希望她相信自己善意的谎言。 “好吧,我去烤面包。”若彤耸耸肩,转身去冰箱里取面包。 若宇松了口气。姐姐今天是怎么了?放假还起那么早?更稀奇的是……做早餐?姐姐一向有自知之明的,不是吗?莫非她碰到什么开心的事,因此心情格外好?还是有了什么大麻烦,情绪跌到谷底,这才有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若彤烤着面包,心却已分成两半,一半飞到两天后的访问上,另一半则飞回湖畔那个美丽的黄昏。 秋海棠会是个怎样的人呢?他的散文清丽脱俗,春风拂面,愈品味道愈浓。能写出这般文字的人一定有非浅的人生经历吧?假如她采访成功,这篇专访一定会轰动全校!这下曲云枫该不会有意见了吧?她找到了比邱逸更好的采访对象……比邱逸更好么?若彤迟疑了。在昨天之前,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说“是”。现在,她不再确定。邱逸……邱逸……脑海里一直晃着他的影子。是好奇吧?对,一定是好奇,因为他是那么不同,那么耐人寻味。当他凝视湖面的时候,她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痛。“我家就在附近……因为看不到所以常来……”多奇怪的话。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明了其中的含义吧?她多想了解他,就像他分担她的压力一样。是因为感激吗?他帮她卸下了盔甲,所以她想回报他?若彤又迷惘了…… “姐?姐姐!吃饭了!”若宇的声音唤回了她。 低头取面包,却发现面包机里空空如也。“咦?面包呢?” “我已经拿出来了。”若宇把盘子托到若彤面前,上面摆着面包、火腿、和煎得漂漂亮亮的荷包蛋。 “你什么时候拿出来的?”若彤奇怪的问。 “在你发呆的时候。我不好意思打扰你,就帮你拿了出来。你先吃吧,我把爸妈的份送到他们房间去。”若宇托着盘子上了楼。 若彤坐到餐桌前,尝了口妹妹的荷包蛋。嗯,好香!如果是自己做的大概就比较难以下咽了。她诚实的想。 ring——ring——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吓了若彤一跳。这么早会是谁呢? “喂?”若彤抓起话筒。 电话那头好一阵没有动静。 “喂,哪一位?”她又问一次。 “我是邱逸。”低沉的声音,有点儿沙哑。 “是你啊,为什么不吭声?”若彤开心的问。“联系到秋海棠没有?”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邱逸突然说:“你出来一下好吗?” “有事吗?”若彤觉得奇怪。他没否认,那就是默认了?真的联系到了吗?这么快? “你出来就知道了。”邱逸说。 “好吧,去哪儿?”会不会是想给她个惊喜呢?不过几秒工夫,若彤已经在心里做了好几个假设。 “市立游乐场。八点半,我在门口等你。”不等她回答,邱逸主动挂了电话。 “喂!”听着“嘟嘟”的声音,若彤感到莫名其妙。干什么?那么快就挂断,怕她反悔啊?一瞥墙上的挂钟……“哇!七点三刻了!”她大叫一声,三步并两步的奔上楼去。 进了房间,若彤发愁了。她该穿什么衣服呢?去游乐场,理应穿得轻便才对。若彤抓起她常穿的白t恤和牛仔裤。可是……采访秋海棠耶!怎么能穿得随随便便的?若彤一咬牙,从衣柜里取出她八百年也不穿一次的连身洋装。 换好衣服的若彤站在镜子前面,看着另一个自己。穿裙子的她看起来好陌生。已经有……让她想想,九年了吧?九年前还是因为歌咏比赛,身为指挥的她被迫红裙加身。幸好这件是纯白色,既没有零碎的图案,裁剪也简单,算是符合她的个性。 一甩长发,她背着背包走出家门。 市立游乐场的大门外,红砖墙前面竖了块“今日休息”的牌子。 邱逸低头看了看表,八点一刻。若彤大概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他想。女生都有迟到的专利,不过,若彤可能例外。唇边浮起一丝微笑,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但那丝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取出一条口香糖放进嘴里,邱逸慢慢嚼着。多久不曾抽烟了?他早已忘了确切的时间,只记得戒烟后养成了嚼口香糖的习惯。虽然甘甜淡去后只剩下无滋无味的咀嚼,仍有股力量在维持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是回味吗? 天空蓝得耀眼,没有一丝云彩。有云反而好些,至少他的眼睛可以跟着云朵飘到任何角落,但现在,他人靠着墙,视线却没有了依靠。 闭上眼睛,邱逸想起昨天回家后的情形…… 远远的,门口有个人影。会是谁呢?他这偏僻的住所已经许久没人拜访了。 “表哥!” “阿强?真是稀客……进来坐吧。”他把宋强领进客厅。“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你假期不是一向排得满满的?” “爸让我过来看看你……” “是让你再劝劝我吧?”邱逸了然的轻笑。“早说了我没兴趣,他怎么还不肯放弃?” “表哥,爸是真的希望你回来……他需要你的帮助!” “堂堂宋氏总裁需要我的帮助?”这一次,他笑得更大声。“我看他是需要我的股份吧?没有我手中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便永远得不到宋氏的控股权。” “表哥,爸其实……” “我了解他的心情。”邱逸摆摆手。“要不是……那人留下那么奇怪的遗嘱,我早把手里的股份转给你父亲了。你知道的,经商对我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 宋强沉默半晌,试探着问:“你还在……恨爷爷么?” “阿强!我们的约定你没忘吧?”邱逸的声音骤然变冷。“不要在我这里提到那个人!” “你果然还在恨他……” “随你怎么说。”邱逸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表哥,从我懂事起你就是我的‘表哥’。十几年了,我一直当你是最亲的人。即使是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也不能改变我对你的称呼。虽然我当时真的很惊讶……” “有谁不惊讶呢?包括我自己。”邱逸幽幽的说,眉宇间尽是寞落。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过去。”宋强歉疚的说。“我只是希望看到原来的表哥,回到过去的日子……” “我不怪你。但你的愿望……很难。” “我知道。”宋强也沉默了。 邱逸拍拍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学校里没什么事吧?你那个焦不离孟的好兄弟最近常往学校跑,有没有找你帮忙?” 宋强抬起头。“你说曲云枫吗?他除了向我打听你之外,倒没叫我帮过什么。” “打听我?”邱逸皱起眉,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记得你的嘱咐,没乱说……”宋强突然支吾起来。眼角偷瞄邱逸一下,接触到两道严厉的视线,不禁心虚的垂下头。“我告诉他……你在当老师之前……写过书,但我没告诉他你的笔名是什么!” “你忘了那个怪胎的智商有一百七么?”邱逸开始头痛。他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但愿若彤不会那么快知道……” 宋强奇怪的瞅着他:“这关若彤什么事了?” “这期校刊,我推荐她采访秋海棠。”邱逸说。 宋强瞪大眼睛。“秋海棠?那不是你的笔名?” 邱逸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宋强似乎察觉了什么。“表哥,你该不会对若彤……” 不必把话说得太明,他们都了解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宋强临走时劝他放弃。“大姐不好追的。况且,她和陆宇航是公认的一对……你难道要拆散他们?” 那只是传闻而已,若彤都告诉他了。邱逸对自己说,却发现自己并未像之前一样被说服。宋强的话让他多了些不确定……这感觉困扰着他,直到今天早上,他拨了那通电话。 邱逸睁开眼睛,明晃晃的天空刺激着他的双眼,但他不觉得痛。 从何时起,这女孩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那个面对空旷礼堂流泪的傍晚么?还是那个艺术节的黄昏?或者更早,那个站在黑板前忙碌而专注的身影就已经吸引了他?她是那样平静的走入他的生活,又是那样自然的牵动了他曾经沧海的心。就像她曾用来形容翠薇学园的话——她敞开胸怀接纳每一个走进她的人,让你融入其中而不自知……她带给你心灵的宁静,也有无尽的惊喜……你越是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她,对她的爱也会更强烈。他恐怕真的爱上她了,在不知不觉中。 他终于也触摸到爱情了么?这个将幸与不幸划上等号的名词?原以为这辈子不会爱任何人……可他遇见了若彤。最初,他以为她讨厌他,每一声“邱老师”都听得他无名火起。如今,她愿意叫他的名字,他却希望更多…… 眼睛一阵酸痛。他盯着蓝天看太久了。 还有最后一个玄而未决的问题……若彤是个比同龄人成熟懂事的女孩,他知道,可他没忘记,十七岁毕竟是十七岁。十七岁的心灵,是否能接受他过去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那些他想忘掉却又如影随形跟着他的……她就快来了,他还有多少时间考虑呢? 二十、空中的告白 “邱逸!”若彤远远的招手,一阵风似的跑到跟前。 邱逸看着他们的距离逐渐缩短,心脏剧烈的碰撞起来。他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个不懂怎么追女生的傻瓜。 “怎么只有你一个?秋海棠呢?”若彤气喘吁吁的问。 “……我有说约了别人么?”邱逸看着对面一脸期待的女孩,无可奈何的说。 “可是,我在电话里问过你……” “我没说有……” “可你也没否认啊!”若彤心里后悔。早知道就穿牛仔裤出来了……可还是有些不甘心。“真的没有吗?你不骗我?” “呵……”邱逸不自然的笑笑,蓦地注意到若彤的衣着。“你穿裙子?”阳光里,若彤白裙飘飘,长发也飘飘。 若彤顺着邱逸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我是打算采访来的,当然要穿正式些。”她扯扯袖口,仿佛跟这身洋装作对似的。“早知道就不穿了,怪别扭的。” “你穿这样很好看。”邱逸突然说。 “是吗?”若彤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却笑得很开心。“既然不是为了采访,你又为什么约我出来?” “进去再说。”邱逸拉着若彤的胳膊朝铁门走去。 “不是‘今日休息’吗?”若彤疑惑的看着告示板。 “这样不就行了吗?”邱逸将牌子一翻,“今日休息”四个字立刻被盖在了下面。 “这样也行?”若彤瞪大眼睛。这算不算非法闯入?被抓怎么办? 邱逸已经把门上的大锁取了下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 “我不进去!”若彤站在原地不肯移动半步。 “再不动我就抱你进来。”邱逸看着她说。 这算是威胁吗?接触到他认真的眼神,若彤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他今天怎么怪怪的?正迷惑的想着,她突然发觉双脚离开了地面。 “你干吗?快放我下来!”她穿裙子耶!难看死了……要是牛仔裤还好些……不对,就算穿牛仔裤也不能这样啊!她居然有这种奇怪的念头…… 邱逸抱着若彤走进铁门,反脚一踢将铁门撞上,这才把若彤放下。 “不好意思,我是为了节省时间。下次会先征得你的同意。” 还有下次!?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若彤只觉得脑筋在什么地方打了结,任凭邱逸拉着她往前走。 来到中央广场,邱逸停下脚步。 “你想从什么项目开始?”他问若彤。 足足有半分钟的沉默。若彤抬手覆上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我没发烧!”邱逸哭笑不得,一把捉住若彤的手腕。“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陪你在游乐场玩一天,痛痛快快的玩一天!” “可今天游乐场休息……不是吗?” “这个不用你担心。”邱逸神秘的笑了。“你只要告诉我,你想玩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若彤转身一指。“那个……叫什么?” 邱逸一看,她指的是云霄飞车。“你是在考我?还是真的不知道?” “骗你做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 “怎么可能,难道你没来过游乐场?” “谁说我没来过?”若彤赶忙澄清。“小五那年学校春游时来过,只不过因为照顾一个摔伤的同学我才只玩了碰碰车而已。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哦!我知道那个叫激流勇进,那边的是鬼屋,还有海盗船,还有……” 她无法再说下去,因为她的脸正贴在一堵厚实的胸膛上。 昨天,她两次在他怀里流泪,又在跌倒的一瞬间被他抱个满怀。可现在,感觉似乎不同了。除了他的心跳,她也听见自己的心跳。脸在发热,难道是他的体温传给了她么?他的力道让她呼吸困难,但不知为什么,她不想推开…… “傻瓜,就知道照顾别人,不懂得照顾自己……”耳畔的声音是温柔的,疼惜的,像一池清澈的湖水,淹没了她的心。 邱逸慢慢松开怀抱,拉起她的手腕。“来吧,我们就从云霄飞车开始。” 开始什么?若彤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明白当自己离开他的胸膛时心底为何会有一丝失落?刚才的拥抱代表什么?她又在期待什么呢? 随着邱逸来到云霄飞车的入口处,才发现有个人站在那里。今天不是休息日么?为何有工作人员出现?只见邱逸掏出一张金色的卡片,朝那人晃了晃。 “邱先生请。”那人必恭必敬的把门打开,请他们进去。 若彤拉拉邱逸的衣袖,好奇的问:“你刚才拿的是什么?” “你一定要知道?”邱逸转过身。 “嗯!”若彤重重点头。 邱逸深吸一口气。“宋氏金卡。”他静静的等着若彤的反应,心底做好了解释一切的准备。 “那是什么?”若彤突然问。 “什么?” “宋氏金卡是什么?” 邱逸一愣,这才明白若彤的意思。原来她根本不了解什么是宋氏金卡……或许她连宋氏集团也不晓得?也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又怎会了解那么复杂的商业社会?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吧?小小的庆幸之余……邱逸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是vip card的一种。”他编了个小谎。 “休息日也可以使用吗?”若彤觉得不可思议。邱逸却不再回答,拉着她坐进车厢,将安全杆放好。 云霄飞车缓缓启动,若彤突然紧张的抓住他的手。 飞车攀上最高点,冲下,翻转,再冲下……她尖叫起来。起初还不敢睁开眼睛,当身体适应了高速的冲力后,她尝试把眼睛睁开,看到一个彻底颠覆的世界。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但她不怕,因为他在旁边。 一圈下来,仿佛没什么真实感。“我真的坐了云霄飞车?”她问邱逸。 “不过瘾的话,我们再玩一次?” “不用了,一次就够,我不贪心。”若彤露出满足的微笑。 “接下来想玩什么?”邱逸问。 “不论我玩什么,你都陪我一起吗?” 邱逸微笑着点头。他喜欢看若彤如此快乐的模样。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若彤突然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问。 只是希望你快乐……邱逸在心里说,嘴里道出的却是—— “就当我爱心泛滥吧。”他以玩笑的口吻说。 若彤不信,却并不立刻追究。在这种时候太过正经是很煞风景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拉起他,跑遍游乐场每一个角落。 “呼——累死了!”若彤头晕眼花的走下魔鬼转盘,兴致却依然不减。“我们还有哪儿没玩过?”她问邱逸。 “要不要休息一下?”邱逸建议道。 “去搭摩天轮好吗?那个不会消耗体力。”若彤眼睛眨啊眨的。 邱逸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点点头。那儿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他想。 十分钟后,若彤把脸贴在包厢的玻璃上,看着整个游乐场渐渐聚拢在她脚下。“升得好慢啊……” “一圈要二十分钟,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邱逸仿佛自言自语。 “休息二十分钟当然够了。”若彤笑着说。 “我不是指休息……” “你看啊,从这儿能看到那边的水池,连天鹅都看得清楚!” “我想告诉你的是……” “啊,我看到游乐场外面了!” “我今天约你出来是为了……” “好清楚啊!现在有没有一百米?好像在天……” 若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因为邱逸突然扳过她的肩膀,将自己的唇印上她的。只是短短一秒,他便放开了她。“现在可以专心听我讲话了?” 他……他做什么啊?若彤呆呆的看着邱逸,突然跌坐在地上,整个包厢为之一震。她不迟钝,她知道自己被他吻了,可知道归知道,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她的初吻哎!居然这么随随便便就丢了…… 邱逸蹲下来,望着她。“你还好吧?” “我不好!”她没气质的大叫。“要我听你讲话你可以好好说啊!干吗这样?” “我怎样了?” “你吻……吻我。”一股热流窜上脸孔,若彤仿佛被口水呛到,气势顿失。 看到她迟来的害羞,邱逸不禁笑出声来。他喜欢她十七岁的模样,就像现在。 “要不要坐到座位上去?” “当然!”若彤站起来,往椅子上重重一坐。 “轻一点儿,别忘了我们正挂在半空。” “你不是有话要讲吗?怎么又不吭声了?” “记得你昨天在我怀里哭个半死吗?” “我才没哭个半死!只不过稍微哭一下而已。” “稍微?我的衬衫可不这么认为。” “拿是它淋雨太少!你到底要问什么?” “关于……你告诉我的事。关于你和陆宇航。” “我和陆宇航怎么了?”若彤拧起眉心,不解的望着他。视线交汇,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怀疑我告诉你的?你不相信我?”过分!他有什么权力怀疑她? “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多疑,让我自己都鄙视的多疑。” “你……你在说什么啊?”若彤糊涂了。 “你觉得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多疑?” “我怎么知道……” “在恋爱的时候。” 若彤花了三十秒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你是说……你恋爱了么?”不知为什么,胸口一阵紧缩。她为什么要觉得难过呢? 邱逸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望穿似的。 “我爱上了一个人。在我告诉任何人之前,我想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她就在我面前。” 两道灼热的视线胶着着她,她无法避开。“你……你在开玩笑。”是的,这是个高空中的玩笑。当他们重回地面的时候,一切都将恢复原状…… “这不是玩笑。”邱逸突然起身,双手抵住若彤头顶上方的玻璃,将她禁锢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不用急着回答,我给你时间考虑。” “这一点都不有趣……邱老师。” “别躲,是不是玩笑你心里明白。” 他挨得那么近,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额头,夹带着让她慌乱的气息。若彤又听见自己的心跳了。突然想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跳是否也和她一样急促? “你这样不热吗?”她眼皮抬了抬,又敏感的垂下。 “怎么办?我想再亲你一下。” “不可以!”她双手捂在唇上,惊恐的后退。忘了自己是在包厢里,后脑“咚”的撞上玻璃,痛得呲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仍不肯把手从嘴上移开。 耳畔飘来他“呵呵”的笑声。“懂了吗?这才是玩笑。”他揉了揉她的发,声音突然变得好温柔。“既然说了给你时间考虑,我便不会逼你做任何事。” 若彤点点头,望着他的目光却朦胧依旧。 “现在,把手给我。” 若彤吓了一跳,又拼命摇起头来。 “拜托,我们该下车了。”邱逸打开包厢的门,莞尔的看着她。 这才发现,转轮已经停止不动,他们真的回到地面了。 出了包厢,双脚重新踏在亲切的水泥砖上,若彤心里突然踏实不少。真是趟非一般的“空中之行”啊……她迷惑的想,理不清自己复杂的情愫。 “还想玩别的吗?”邱逸问。 “不了……我想回家。” “我送你。” “不用……我可以搭公车。”若彤抬起头,却是盯着他胸前第二颗钮扣。“你不是说给我时间吗?那就让我一个人想想。” “依你,路上小心。”邱逸目送她走向出口的方向。 当若彤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他掏出那张象征无上权威的金卡。正午的阳光照在金卡上,折射出明晃晃的亮光。他不禁闭上眼睛。 二十一、扭曲的变量 “唉……”这是她第十一次叹气了。 下午一点半,从来没有午睡习惯的若彤此刻正躺在床上,期望好心的周公能眷顾她一下,给她一点点睡意就好……等来的却只有不停的翻身和叹气。 “唉……”第十二次!才一个中午,她已经叹足了一年份的气。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是若宇的声音。“姐,你睡了吗?” “睡着了。” “你是在说梦话吗?”若宇推门进来。 “知道还问?”若彤一翻身,改侧卧为趴卧,整个脸埋在枕头里。“说吧,什么事?” “我……我想……你能不能……”若宇的脸通红,一句话半天也没说清。 “给你十秒,再不说我要睡了。”若彤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仿佛真的很困的样子。 “姐你别……你有没有陆宇航的地址?”若宇说完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知道姐姐一定会笑她…… “抽屉里的备忘录上有。”若彤伸手一指,也不管指到了什么方向,随即又没了声音。 若宇不禁愣住。姐姐今天是怎么了?一点调侃她的意思都没有?该不会病了吧? “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紧?我去煮点汤给你喝?还是打电话叫医生?” “我——没——事——”若彤抱着枕头坐起来,决定表现“正常”一些给妹妹看。“你要我们陆大会长的地址做什么?”她下巴垫在枕头上问。 若宇缩了缩肩膀。“也……没什么……” “你想去找他?” “不是!我只想写封信……” “写情书?”若彤兴致来了。“我这儿有本情诗大全,需要的话尽管拿去。” “不是这样的!不是情书!是……是……”若宇心里着急,越急越说不清。 “我开玩笑啦,看你吓的。”若彤趁若宇没注意,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地址你尽管拿去,写情书也好,悔过书也好,那是你的自由,用不着跟我汇报。”说完便倒回床上,没了声音。 隔了半晌,若宇轻轻推她。“姐,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他,我要上专科了。我希望他知道,我正在努力挖掘一个新的自己。我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毕竟这是条全然陌生的路。我想,他知道后,应该也会重新考虑吧?” “若宇,你成熟了。”若彤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 “真的吗?”若宇笑了,脸红红的。“我觉得很奇妙……原以为是周围的人在变,后来才发现,变的其实是自己。这都是认识他之后发生的……姐,你说这是缘分吗?还是……爱情的力量?” “我想是的。”若彤坐起来,紧紧的抱了妹妹一下。“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姐姐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姐姐。” 若宇走了,房间里又剩下若彤一个。这次,她没再躺下,而是抱着枕头靠在墙上。“改变啊……周围的人没变,变的居然是自己么?如果爱情能改变一个人,改变我的又是什么?难道……也是爱吗?” 问题严重了!她把脸深深埋进枕头,忽然觉得这感觉有些像拥抱。只不过,那堵真正的胸膛要硬上许多。那个吻倒是一点儿也不硬,轻柔的很,略带温热的轻轻一触……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竟是如此奇妙。她和若宇的情形是多么相似啊!自从认识了他,一切都变了,变得不再正常,却更加令人期待。如果……她是说如果,这种感觉真的是爱情……那初吻给了所爱的人,也不是那么糟的事了?而且,他说他爱她……他说了吗?好像说了吧……天啊,她怎么如此恍惚起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恋爱症候群?因为爱情,他疑神疑鬼,她恍惚不安……呵,倒也蛮合适的呢。 若彤笑了。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关于爱情的方程,难道非要解得条理分明才有满分么?就算是智商两百的天才也做不到吧?更何况,要满分做什么呢?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有感觉;他吻她的时候,她也有感觉。有了这两个函数,这方程也算解了一大半了吧?只是,这个复杂的变量啊,还不知要烦她多久呢…… 若彤坐在客厅里,对着电话发呆。 已经两天了,她早把采访要问的问题准备妥当,就等邱逸来电话。怎么还不来呢?唉,也是她失策,居然忘了要他的电话,现在想打过去问一声都不行。唉……她快要把本世纪该叹的份量都用完了,他怎么还不打来? 或许是老天爷怜悯她,电话在她又一次叹气时响了起来。 “喂!”她一把抓起话筒。 没声音。 “是你吗?邱逸?”第六感驱使她这样问。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又兴奋又紧张的问:“联络到秋海棠没有?几点见面?在哪里?” “……下午四点,在我办公室。”邱逸说。 “我这就去学校!” “不用急……时间充裕的很。” “待会儿见!”若彤放下话筒,呆坐了会儿,突然一捏大腿。 “疼啊!”她揉着捏红的地方,笑得合不拢嘴。“不是做梦,我真的要采访秋海棠了!天哪,这居然是真的!啊,真想立刻飞到学校去!” 事实上,她的速度和“飞”也相去不远了。 她飞进校园,飞进办公大楼,飞向办公室,飞…… “啊!”飞得太投入了,险些撞上正在下楼的人,若彤赶忙急刹车。一抬头,“云枫是你啊?这么巧?” “若彤?跑这么快,有人追杀你啊?”曲云枫没见过若彤如此沉不住气的模样,不禁开口取笑。 若彤心情好,接着他的玩笑便说:“哪里有人追杀我,是我去追杀别人!” “是哦,谁有这么大面子让你追杀?” “说出来吓你一跳,是秋海棠哦!他欠我一篇专访,你说该不该追杀?” “秋海棠?”曲云枫露出古怪的神情。“你要采访他吗?” “是啊!不然我假期穿制服来学校做什么?”因为他没显得多惊讶,若彤不免小小失望了一下。听到曲云枫的笑声时,她更是奇怪。“喂,你笑什么?你不相信我真的能采访到大作家是不是?” “我相信,当然相信。”曲云枫收起笑声说:“是你不肯接受我的建议在先,眼下又激动成这样,所以我才笑的。” “你在说什么啊?”若彤一头雾水。“我采访秋海棠……跟你的建议有关吗?你建议我什么来着?”她一时想不起来。 “我建议你采访邱老师嘛。” “那又怎样?” “邱老师就是秋海棠啊!” “别逗了……”若彤压根不信曲云枫的胡说八道。“邱老师怎么会是秋海棠?采访是他帮我牵线的。我三天前拜托他帮忙,今天终于搞定了。” “我才没开玩笑!”曲云枫只顾替自己争辩,没多想便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宋强是我兄弟,他亲口告诉我邱老师进翠薇之前是作家,我又在他那儿看到整排秋海棠的签名书,赠言写的全都是‘送给表弟’……邱老师和秋海棠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用膝盖想也知道了吧?” “……你说真的?”若彤顿时僵住,紧抓着楼梯扶手的指头微微泛白。 她不相信……可她知道曲云枫没有骗她,骗了她的是另一个人。 “可能是我搞错了……”她机械的开口,机械的迈开脚步,继续往楼上走。 整个世界仿佛没了声音,她甚至不知道曲云枫有没有下楼。站在邱逸的办公室前,她希望自己能透过门板,看清屋内的一切。她希望推开门后他笑着为她介绍:“若彤,这位就是作家秋海棠……”然后陪她进行一次愉快的采访…… 她看到自己握在门柄上的手在发抖。莫非她早已知道,这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不存在的?推开门,她的心终于沉了下去,完完全全的沉了下去。 邱逸坐在沙发上。只有他,没有别人。他抬起头,接触到她的注视。一室昏暗掩去了他眼底的憔悴。她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艰难的说:“有句话要问你,可以吗?”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他听上去仿佛几天不曾合眼似的。 “你先说。”若彤深吸一口气。如果他现在亲口告诉她事实,就原谅他。她默默的想。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秋海棠临时有事,不能到学校来……不过他可以接受电话采访,我已经把你家的电话给了他,明天上午……” “电话采访?明天上午吗?”若彤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生平头一次,她想用言语来嘲讽一个人。“你要不要来我家?采访这么一个大作家,我怕我会紧张。” 邱逸眉峰耸动,仿佛在挣扎,在揣测,在掂量…… “抱歉,我有别的事,不能陪你做这次采访……”他困难却又故作镇定的说。 “那太可惜了。”若彤突然觉得好悲哀,如同哀悼一个生命的终结。“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你要在电话另一头扮演另一个角色呢?为什么非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我耍得团团转呢?很有趣吗?” “若彤!”邱逸呼吸蓦地一紧。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知道了。他站起来,企图扶住若彤的肩膀。 “别碰我!”若彤闪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又一步。 “你听我解释……” “解释?”若彤突然笑了出来。“大作家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对不对?你等等,我拿本子记一下。” “若彤你不要这样!” “‘你不要这样……’”若彤竟真的掏出记事本,一笔一划的写起来。“秋海棠先生,请继续……” “你够了没有?”邱逸一把夺下本子,往地上摔去。“我知道我不该瞒你这么久,可你一定要这个样子惩罚我吗?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不要你怎样……”若彤的声音变得很无力。她靠着墙壁,仿佛随时会倒下。“我只是笑我自己……居然笨到没发现自己崇拜了四年多的人就在身旁……而他竟然是个满口谎言的人。” 她空洞的眼神让邱逸从心底感到不安。“对不起,我应该一开始就说清楚……” “不用了。”若彤推开身前的人,扶着墙走向门口。“人物专访我会交给云枫去做,要问你的问题都写在那个本子上了,拿去做参考吧。” “若……” “什么也别说了。”若彤回头望着邱逸。“本来,我打算采访后和你一起庆祝的,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可现在不用了。你的‘厚爱’,我实在承受不起。再见了,邱老师。” 邱逸还想再说什么,想最后再挽回什么,但若彤已经跑远了。 “该死!”他一拳捶在门框上。 二十二、记事本里的心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若彤用力捶打银杏树的树干,仿佛这样就能知道答案。可回答她的,只有风吹叶落的“沙沙”声。 “为什么不回答我呢?你不是从不让我失望吗?每当我失落的时候你都能给我力量,让我重新振作。为什么这一次你却无动于衷呢?为什么?”若彤抱着银杏树哭了。 眼泪掉在暴露于泥土之外的树根上,又滑入泥土,留下一个深色的痕迹。外面的世界很晴朗,她的心却在下雨。 “我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好哭的?林若彤不是很坚强吗?大姐的样子到哪儿去了?”……因为你的盔甲不见了,一个声音说。失去保护壳的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她也有脆弱的地方,会难过,会受伤……他知道,他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骗她?为什么? 靠着树干,她好像虚脱般无力。她好想逃走……可能吗?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她逃得掉吗?逃不掉,就只有再把自己武装起来。认识他之前,她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她认识了他。 往事带动时间的齿轮,慢慢转动,她竟然又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戏剧中心……学校餐厅……黄昏的礼堂……还有那一池湖水……和疯狂的游乐场,在他说爱她的那个午后。爱她?为什么不坦诚相对?难道他的爱就是挖掘对方的一切?他做的很成功,成功得让她无所遁形。而他自己,却像一个迷,一团雾,看不清也摸不透。他知道了她心底那么多秘密,她却连他究竟是谁也不知道。直到她发觉……好像真的有点喜欢,甚至爱上他的时候……才蓦然醒悟,自己原来是天字一号的傻瓜! 如果忘不掉,就让这些回忆尘封在记忆最偏僻的角落吧。再也不去想,不去触碰,穿回她原有的盔甲,不再留恋他沉沉的嗓音,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个轻柔的亲吻…… 又近黄昏,若彤第一次失去了看落日的心情。 “邱老师,这是怎么一回事?”曲云枫八卦的围着邱逸打转,根本不晓得自己闯了祸。“若彤怎么突然把专访交给我做?刚才还兴奋得不得了,怎么一转眼脸色这么难看?况且她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咦?这不是她的记事本吗?怎么落在这儿了?”他捡起地上的本子,递给邱逸。“还是邱老师保管吧,我想她迟早还会来找你的。” “她不会来了。”邱逸说。 “那采访怎么办?拜托,她是主编啊!” “不是说了交给你么?” “她认真的啊?不是一时负气么?要命了,也不早点儿通知我……”曲云枫夸张的叫起来。 “那本子上应该已经列了大纲……别转了,会眼花。” “不会啊,我平衡感一向很好。” “我会眼花。” “哦,对不起。”曲云枫停下脚步,老实的坐进另一个沙发。“那个……那我就翻一下她的本子好了……这是什么?‘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宋词啊,若彤什么时候写了这东西上去?”低头琢磨的他没注意到邱逸神情一动。 那是他笔筒上的句子!邱逸双手不觉握紧。 “啊,找到了。”曲云枫照着念道:“秋海棠老师,请问您从事创作多少年了?” “三年。” “‘三年’。”曲云枫掏出笔写在问题旁边。“下个问题,您最初踏入文坛的动机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动机。” “‘热衷文学创作,视如第二生命……’” “我并没有这么说。”邱逸皱眉。他不喜欢曲云枫的擅自扩充。 曲云枫抓抓头说:“采访不是都这样吗?首访的人总会保留一些,若不发挥一下想象力,写出来的东西还不成白开水了?邱老师,您要是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就照实记录……” 邱逸不想多说,挥挥手要他继续。 “在您所有的创作中,有没有特别偏爱的作品?” “……《海棠心情》。”这是他最新的作品,今年二月定稿,四月发行。至于偏爱的理由,只有他自己明白。想起若彤当初在他面前背出那一段《青春旅记》的情形,他的心又一次悸动了。 “我记得外界对《星辰》的评价也不错啊。”曲云枫放下记事本,提出自己的问题,却发觉邱逸的眼睛早已没了焦距。 他在想什么?曲云枫摸着下巴,心里嘀咕。他渐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先是若彤突然找到他,没头没脑的说了句“采访交给你,随便怎么写都行”就跑了。现在邱老师也不对劲儿,好像丢了魂似的……他不是一向爱和学生讲笑话的么?“最受欢迎男老师”可不是当假的。莫非这两个人之间……呃,他不敢再猜下去。学生会已经够麻烦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枝节……天啊,会很惨。 “邱老师?邱老师?”他拿着本子在邱逸面前晃。“采访还继续么?” “今天算了吧。”邱逸揉揉太阳穴。 “可稿子后天就要交出版社了……” “这样的话……我自己写可以么?”邱逸突然问。 “只要按时把稿子交上去,怎么都可以。”曲云枫边说边将若彤的记事本还给邱逸。“这个您留着吧,或许用的上。” 邱逸接过时想起他是如何将这个本子打落在地上,心不觉又揪紧了。 “那……我走了。”曲云枫起身告辞,巴不得早点儿离开这个低压区。见邱逸点头,便一溜烟的跑了。 邱逸重重倒进沙发,一拳捶在自己额头上。自己终究是个缺少勇气的人啊……抱着侥幸心理一拖再拖,幻想等到最合适的时候再把话讲明。可究竟什么才是“最合适的时候”?面对若彤信赖的笑颜,他只有越来越不安,患得患失。每次张口欲言,却在她纯真的目光下再度逃避。不愿欺骗,不忍伤害,却又害怕失去,直到最糟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快得让他措手不及。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女孩明白,他不是有意瞒着她?他们之间,除了这突然崩塌的一角,应该还有些别的吧…… 视线落在手中的记事本上。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本子,草绿色的封皮,巴掌大,携带方便,很符合若彤的个性。轻轻翻开,扉页上几行娟秀的小字,正是那阕陆游的“卜算子”。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阕词的含义,也没人知道这个笔筒的来历。他希望若彤知道他想送她这个笔筒的理由,因为那包含了他的过去…… 摇了摇头,邱逸继续往下翻。 若彤一直把每天要做的事记录得很有条理,完成一件就在后面打个勾。翻着翻着,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7:40——取语文作业,尽量不要和邱老师碰面。”这是她初任科代表时的记录,可见她当时真的很不满。他轻轻一笑,再往后翻。称呼慢慢变了,口气也不再生硬。比如“12:00送测验卷子,顺便告诉邱逸明天调课的事。”惊讶的发现,那是他们俩“谈和”之前的日期。原来她早在心里原谅了他,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终于翻到最近的日期,满篇满页都是校刊的工作,字迹也开始有些凌乱,可见很多都是在匆忙中记下的。他的手蓦地停在半空,又突然抓住本子,一抹欣喜出现在眼中。 “若彤……”他喃喃自语,手指轻抚那刚刚翻到的一页。 夕阳的余晖从窗口射进房间,散落在地上的光影慢慢铺开,也照上了邱逸手里的本子——那是很普通的一页,唯一特别之处就是那些大小不一,却填满了所有空白的两个字——“邱逸”。 二十三、电话里的声音 “姐?”若宇敲敲门。没有反应。 已经九点了,姐姐不但没吃早餐,房间里连个动静也没有。还有什么比这更奇怪的吗?几天来,姐姐的举止越来越反常。睡午觉,做早餐,发呆,赖床……这些以前绝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事情却频频发生。虽然每次都让她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若宇终于还是察觉了其中的不寻常。 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起床了!”若宇猛的把被单一掀。 “姐,你没睡啊?”被单下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反倒吓了若宇一跳。 “早啊。”若彤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早?都九点了。”若宇趴在床边,歪头看着若彤。“姐,你这辈子也没赖过床的。” “我不舒服,想多躺一会儿……你放心,不用看医生也不用喝汤。”若彤生怕妹妹煮一堆补汤给她。 “那……我陪你聊天?” “聊天?”若彤看妹妹一眼。“好啊,你想聊什么?” “……陆宇航回了封信给我。”若宇红着脸说。 “真的?”若彤一下子坐起来。“他些了些什么?” “很棒的一封信哦!你看——”若宇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封信,捧到若彤面前。 “我倒要见识见识陆宇航写情书的功力……‘为你高兴。我等你!’……”若彤将信纸翻到反面,又翻回正面。“就这样?” “是啊,我好开心!”若宇把信纸装回信封,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才七个字而已!” “才不会!我可以读出他的心,字再少也可以。”若宇脸红红的,唇边洋溢着幸福的笑靥。 “……算了,你自己满意就好。”若彤一点若宇的鼻子。看到妹妹开心,她也开心。只是少少七个字,也可以带给人幸福的感觉啊……只有真正相爱,才能在这字里行间读出外人所不知的东西吧?如果她也收到这么一封信,是否也看得懂?哦不,她只是在假设罢了…… 楼下传来电话铃声。 “一定又是那个人,他打来好几次了。”若宇看着若彤说,没有去接的意思。 若彤心里一动。“是谁?” “一个男的,找你的。”若宇的眼神怪怪的,仿佛在猜测什么。“从八点开始,每十分钟打来一次,这已经是第六通电话了。” 难道是邱逸?若彤下意识捉紧被单。“他说了什么?” “他问你在不在,我告诉他你还没起床。” 若宇隐瞒了一件事。当那个人将她的声音误认为若彤时曾说:“若彤,原谅我好么?”那话音中的情深款款,让她联想起宇航。 “你去告诉他,我还在睡……不,告诉他我已经出门了。”若彤咬着嘴唇说。她暂时还没有勇气听他的声音。 “出门?可你十分钟前还在床上啊,他不会相信的。” “那就说我病了,卧床不起。” “姐——你很奇怪耶……他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嗯,有一点师生关系……我是他的科代表。就这样。”若彤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故意忽略妹妹眼中的惊讶和质疑。 “原来是老师啊……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他是来讨债的,我欠了他一个月的作业没交!”若彤没好气的说。她知道这是个愚蠢的理由,可她已经掰不下去了。 “好吧。”若宇耸了耸肩。半信半疑的去接电话,刚要拿起话筒时铃声停了。 师生关系吗?她才不信有这么单纯咧……托着下巴,她开始思考,这一次是否轮到她为姐姐做点儿什么。 二楼,若彤颓然倒回床上,真的卧床不起了。 她不能百分百肯定,那是不是他的电话。即使肯定了,又能怎样?他的声音会让她动摇,她知道。原以为可以抹去那段回忆,但她错了。否则,为什么他的身影一再入梦,搅乱她的安宁?他究竟在她身上施了什么魔法,让她想做回原来的林若彤都力不从心? 左手无意识的伸向枕头底下,碰到的,是那本《海棠心情》。她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来。他就是秋海棠。要忘记他,势必得远离他的一切……可她曾是多么沉醉于他的文字世界啊!那几乎是她的一半天地…… 若彤难过的闭上眼睛,心里一团乱麻,被单也早在她的翻来覆去下皱作一堆。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突然大声说。“受感情支配是愚蠢的!” “那你为什么还不起来?” 她惊跳起来,瞪着斜倚在门口的妹妹。“若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翻向墙那边的时候。”若宇眨眨眼。 “以后先敲门,别这么鬼鬼祟祟的,好像邱……”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若彤立刻抿起双唇,不再出声。 若宇也不追问,走进房间在若彤床头坐下。 接触到妹妹的目光,若彤忍不住问:“那个……电话呢?” “还没接就断了。本来嘛,人家打了那么多次,又等那么久,换我也会失去耐心的啊。” “说的也是……”若彤轻轻喘了口气。 “姐,你好像有点儿失望哦?” “我哪儿有!?” 若彤激烈的反应若宇全看在眼里。她一声不吭的走到窗前,“刷——”的拉开窗帘,室内立刻明亮起来。 “我要去花店了,爸妈都不在。待会儿要是再有电话进来,你可以不接,不过耽误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不好哦。”若宇转过身,站在窗前冲若彤露出纯洁无辜的笑容。 若彤几乎愣住。这是她那个不爱说话的妹妹么?几时变得如此能言善道了? “我走了哦!”若宇挥挥手,飘然而去。留下若彤独自呆坐在床上。 洗脸。刷牙。梳头。若彤随手拿了本书,坐进客厅的沙发里。 我是来读书的,不是为了接电话!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却半天也没看进一个字。铃声响起时,她竟有“总算来了”的念头在脑海里打转…… ring——ring—— 她的手已经放到了话筒上……不行,你会后悔的! ring——ring—— 也许……也许是别人的电话?万一耽误了…… ring——ring—— “喂?”她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请问若彤起来了吗?”那是邱逸的声音。在她的预料之中,却依然是不小的震撼。他大概以为接电话的依然是若宇吧?她们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股冲动支配着她。若彤强装出平静的语气:“她病了,正躺着休息。” “她病了?什么病?严重么?有没有看医生?吃药了吗?”飘出听筒的声音无比焦虑,也一点点融化着她心底的郁结。他在担心她啊…… “她没事,休息一天就好了。” “真的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不行!”若彤脱口而出。电话另一头的沉默令她狼狈。“我的意思是……她心情不好……不想见任何人。” “是这样啊……”失望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你找她有什么事?我能不能转告她?”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 “请你告诉她,我很抱歉……还有……注意身体。” “就这些吗?”她有些失望。 “其它的,我想当面对她说。麻烦你了。” “喀喇”一声,电话断了,只剩下无休止的“嘟嘟”声。 那声音拨动了记忆之弦——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地方,同样是他的一通电话,而她的心境是如此不同。他还有什么要当面告诉她的呢?道歉?她不需要道歉!已经受伤的感情,又岂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弥补的?她曾经那么信赖他,把她的一切一切都告诉他…… 一双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若彤吓得大叫一声。 “姐姐,是我啦!”若宇的小脑袋探过来,笑意盈盈。“你接电话了?” “你存心害我得心脏病啊?”若彤摸着心口,狠狠瞪妹妹一眼。“你不是去花店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忘了带钱包,所以回来取。”若宇眨着眼说,食指和中指在背后交成十字。事实上,她一直候在门外,电话一响就悄悄溜了进来。 “真的?”若彤半信半疑的问。 “你检查我皮包啊,真的忘了带嘛。”若宇一脸无辜。 “那你还站这儿干吗?去拿钱包啊!” “姐——”若宇绕过沙发,坐到若彤身侧。“你陪我去花店好不好?” “我还要看书呢……” “你书拿反了。” “还不是被你吓的……”若彤一脸狼狈,慌忙把书倒转过来。 若宇拉起若彤的胳膊晃。“去啦去啦,你从来没陪我逛过街,今天不过去个小花店而已。你如果答应,我就既往不咎。好吗?好吗好吗?不答应我就不离开啦……” “好啦,陪你去。”若彤拨开妹妹的章鱼爪,无奈的站起来。“给我五分钟。” “你去哪儿?”若宇紧张兮兮的问,生怕姐姐偷溜。 “换衣服!”若彤一扯自己的粉红睡衣,没好气的问。“我这样出的了门吗?” “我等你哦——”若宇用甜甜的笑回应姐姐生气的脸。 “你呀……”若彤一戳妹妹额头,转身上楼。 打开衣柜,若彤呼吸蓦地一窒。白色的连衣裙……她不由自主握住衣架,又顺着衣架轻轻抚上了衣料表层。好柔,好滑,好软……如同那天和煦的微风,温暖的阳光…… “你今天穿裙子?” “谁?”她蓦地回头。没有人,那是她心里的声音,他的声音。 她是女生啊,穿裙子有什么奇怪?这是她的衣服,只要她高兴,为什么不可以再穿一次?仿佛赌气似的,若彤三两下换好衣服,走下楼。 “姐,你穿裙子!?”若彤还未走下最后两级台阶,若宇已惊呼出声。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若彤不忿。 妹妹的惊呼瞬间转为惊叹。“姐,你穿裙子很漂亮啊!为什么平时不穿呢?好浪费……” 漂亮?若彤不禁一愣。有若宇在,她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那天在游乐场,他不也什么都没说吗…… “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走吧。”若彤一甩头,走出大门。 若宇把门锁好,一扭头,发现几百米外的拐角处泊着一辆轿车。虽然远远的看不真切,但她总觉得车里的人正注视着她们的方向。是不是她多想了?再一转身,发现若彤竟已走出很远了。 “姐,等等我啦!”她赶忙追了上去。 “若彤,你没病。刚才接电话的也是你,不会错的。”邱逸握紧方向盘,看着逐渐走远的一双身影,默默摇头。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早上,几通电话也都是在车里打的。这样的行为不但愚蠢,而且近乎变态……他不禁苦笑。若彤应该是在乎他的,不是吗?不然那记事本上满篇满纸都是他的名字又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来了。至少,他要见她一面,可她却不愿见他…… 不过,他至少可以放心,若彤没有生病。五分钟前,他紧张得忘了自己还在车里,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头也重重撞上了车顶。 “若彤,求你别再用这种方法吓我了……”邱逸喃喃自语。“你现在不肯见我,没关系,我会等到开学……我会让你原谅我的……” 二十四、四季海棠 “姐,你看家里摆点儿什么花才好?”若宇拨弄着一盆石竹,询问心不在焉的若彤。 “什么都好。”若彤在花店里转悠,视线扫过一架架不知名的盆栽。“我只分得出玫瑰,菊花,仙人掌,你说家里摆哪种合适?” “不懂就多看嘛,看多了自然会懂,没什么坏处的。”若宇将若彤拉到身边,打算现场授课。 “可是我没……”若彤正想说没兴趣,目光却被搁置在角落的一小盆花牢牢吸住了。那是很小很小的一盆花,不过二十公分高。暗红的叶片边缘有细细的锯齿,零星的白色小花点缀在叶片当中,娇小可人。和周围五光十色的花丛一比,虽称不上妩媚,却也精巧雅致得很,别有一番韵味。 “若宇,这是什么花?” “呃……我不知道耶。” “你不是对花卉很了解吗?”若彤看妹妹一眼。 若宇一吐舌头。“我也是看多了才懂的啊。这么小一盆,我从没注意过。” “为什么我一眼就看到了?”若彤喃喃的凑近花盆,仔细端详。 “那是四季海棠。”随着声音,一个女孩从里间走出来。 “你是……顾晓云?”若彤立刻从记忆中搜索出结果。 “林学姐早。”顾晓云微微欠身,又转向若宇。“这位是……” “我妹妹若宇。”若彤为她们介绍,“若宇,这是顾晓云,才高一就已经是我们花道社的负责人了,平时也常帮我做美工,很能干。” “学姐过奖了。”顾晓云有些不好意思,朝若宇点点头。 “你好。”若宇主动伸出手。她早已不像过去那么怕生,非常乐意多认识一些朋友。 “晓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打工吗?”若彤好奇的问。 “不,花店是我婶婶的。我只是假期来帮忙罢了。学姐对什么花有兴趣呢?” “这一盆……刚才你说它叫什么来着?” “四季海棠,是秋海棠的一种。” 若彤蓦地一呆。秋海棠?这居然是秋海棠? 若宇倒是兴致很高。“四季海棠?这名字真好。你是花道社的,一定很懂花了?教教我好吗?”她热情的拉住顾晓云的手。 “好啊,那边有不少新来的品种……” 两个女孩一问一答的朝最后一排花架走去,若彤却落在了后面。她捧起那盆四季海棠,举到齐目的高度。她一直知道秋海棠是一种花,字典上的解释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卵形,带紫红色,花淡红。今天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秋海棠,没想到和她想象得完全不同。那么不起眼的一盆花,放在那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为何她一眼就发现了呢?仿佛受了什么牵引似的…… “学姐?” “啊!”若彤吓了一跳。大家最近怎么都爱突然冒出来?邱逸这样,若宇这样,现在连晓云也一样? “学姐很喜欢这盆四季海棠吗?”顾晓云热心的问。 “还好……挺雅致的。”若彤模棱两可的说。 “学姐你很会挑哦!这可是店里的精品呢。” “秋海棠很名贵吗?” “秋海棠种类繁多,大多属于观叶花卉,就是‘叶为主,花为辅’。淡红色的海棠花很平常,隐没在叶片中间毫不起眼。白花就不同了,就像学姐说的,很雅致,而且白花并不多见。” “原来如此……”若彤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仍十分感激顾晓云的热心。 “学姐,我……” “叫我若彤就可以了。”若彤打断顾晓云。“你一直学姐学姐的叫,我很不习惯呢。” “哦,好的……若彤学姐。” “你看你,好像在叫日本人似的。”若彤摇了摇头。“要是真的不习惯,叫若彤姐也行,学校里很多人都这么叫我。” “好的,若彤姐……”顾晓云扯出一抹笑容,却又仿佛忧心忡忡的。“你别见怪,我只是瞎猜罢了,学生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出事?”若彤心里一动,却不是很确定。 “姚学长他最近……很不好。” “你认识姚晨刚?” “是这样的……”顾晓云把“楼梯撞车事件”讲了一遍。 “这样的结识方式还蛮精彩的嘛。”若彤打趣道。 “我们并不熟……只是偶然又碰到几次罢了。”顾晓云双手挫着围裙,脸也红了起来。 若彤点点头。白痴也听得出什么样的细节被刻意隐瞒了,她也不好取笑这个爱脸红的女孩。“你想告诉我什么呢?”她问顾晓云。 “我不知道学生会出了什么事……但学长他最近真的很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他每天……每天都晨跑。” “这不是很好吗?”姚晨刚是运动员,晨跑有什么不对了? “可他每天林晨五点到学校,绕着操场狂奔二十圈,直到再也跑不动才躺在地上休息……” “有这种事?”若彤不禁皱眉。 “是的,请学姐务必劝劝他。这样下去,再健康的人也会累出病来……” 听着顾晓云诚心的请求,若彤心底蓦地一动。“他凌晨五点到学校?” “是的。”顾晓云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我是偶然才……”顾晓云支支吾吾,脸又红了。 “好啦,我不问了。”若彤拍一拍顾晓云的头,露出微笑。“你放心,我会和他谈一谈。” “谢谢你,若彤姐!” “对了,这盆四季海棠我想买下来。告诉我该怎么养才好?”若彤指着花盆问。 顾晓云略一犹豫。“秋海棠可不好养呢,一定要耐心。现在是夏天,温度最好维持在二十到二十二度之间,既要遮阴,又要适当见光。如果过于背阴,会光长叶不开花;光太强,又会令叶片增厚卷缩。气温超过二十五度时要向叶面喷水……若彤姐,你怎么了?” “呃……不能简单些吗?”若彤拾起掉落的下巴,一脸哀求的问。 顾晓云想了想说:“要不我把这些写下来,学姐回家慢慢练习,总会学会的。” “也只有这样了……”若彤点点头,看着顾晓云的背影在柜台后消失了不到两分钟又出现。“这么快?已经写好了么?” “都在这儿了。”顾晓云把便条纸交给若彤,又取出一个小纸包。“刚才若宇看中一盆石竹,这是附赠的花种。本来这海棠也该附赠一份,店里不巧缺货,等开学我再把花种带给学姐。” “我看不用了。”若彤连忙摆手。“给我也是白给,能搞定一盆花就不错了。”那你还买下这盆麻烦的花?她问自己。为什么一点后悔的感觉也没有呢?仿佛认定了这盆花就是属于自己的一样……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 二十五、开学第一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季的热度在金色的秋风里沉淀,渐渐化作一片清新润朗的温柔…… 九月一日,开学了。若彤一早来到学校,漫步在林荫路上,独自享受空无一人的宁静。走着走着,一个人从远处飞奔而来。 “早啊,若彤姐!”郭可莹开心的搂住她,“我是不是今天第一个和你打招呼的人啊?好想你哦!” 若彤笑了笑。整个假期没看到可莹,还真有点想她。“你是第一个,高兴了吧?”她拍拍可莹的头。 可莹放开左手,右手仍挂在若彤脖子上。“人家想你啊,六个星期不见,整整四十二天呢!” “是是是,四十二天,一千多小时,六万多分钟。对不对?” “啊,你抢我台词!”可莹不依的叫起来。 “好啦,下次让你抢我的。”若彤扯了扯身上的章鱼爪。“还不下来?你这样好像考拉。” “考拉是这么挂的……”可莹又把左手搭回若彤脖子上,突然意识到若彤的言外之意,赶忙松开。“我才没那么胖啦!”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别闹了,我们走吧。”若彤揽着可莹的肩往回走。“现在是七点三十七分,我们可以在三分钟内走回教室,也可以当本学年因迟到被记过的第一人。” 可莹不情不愿的跟着若彤走,突然叹了口气。 “大清早的,怎么唉声叹气的?” “唉……假期过的好快,一转眼就开学了。” “还没玩够吗?”若彤睨可莹一眼。“我才不信你会虚度这四十二天。” “我才出门两次而已!”可莹嘟着嘴说。 “这次都去哪儿了?东南亚?日本?还是欧洲十日游?” “猜错了!”可莹神气的扬起头。“要升高三了,我爸妈不许我跑那么远。所以我很老实的留在国内哦!只去了海南岛和长白山而已。” “这一南一北的……还叫‘而已’?” “告诉你,那长白山啊……”可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讲起旅途见闻来。若彤微仿佛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回到教室,她把这只聒噪的小鸟丢给迎面走来的蔡志翔去应付,独自回到座位上。和可莹比起来,她随夏令营去过的几个地方都在本市方圆十里之内,实在算不得旅游。谁让她忙呢?说实在的,她羡慕可莹,但她不喜欢自己有这样的念头…… “你自己的时间呢?” “邱逸?”她蓦地一惊,连忙环视四周。不,他不在这儿。又是她的幻觉么? “嗨,大姐你自言自语什么呢?”蔡志翔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我是说……球艺。” “大姐你也看球的吗?”蔡志翔一脸惊奇。 “嗯,偶尔……萝卜头芭蕉的球艺很好。” 蔡志翔险些摔倒。“是罗伯特巴乔吧?” “差不多……反正很厉害就对了。”若彤被追问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幸亏上课铃响起,才救了她一命。 以后的日子都得这么紧张吗?若彤苦恼的想。 天不从人愿。若彤在第三堂课后得知“邱老师请她去办公室一趟”,渴望平静的心园顿时化为泡影。 邱逸找她……会有什么事呢?说来奇怪,他紧追不舍时,她一心想逃开;如今一连十几天没他的音讯,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算了,反正迟早要交假期作业,况且在学校不比在家。他是老师,她是学生。逃一次他可以“传唤”第二次。既然躲不掉,也只有堂堂正正的迎上去了。 抱着厚厚一叠作业本,若彤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不去看邱逸的脸,她把作业放在写字台上,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 邱逸站起来,仿佛在考虑如何开场。 “若彤,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听到这儿,若彤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邱逸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门撞上。“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若彤退开一大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两米以外。 “我只是希望你了解一些事情……” “如果不是课业上的事,我没兴趣。”若彤淡淡的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听也好,不听也好,我都说定了。”邱逸靠着门板,仿佛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话说完整。若彤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是那么刺眼,他的手不觉握紧了。“你为什么急着要走?” “是你说没什么重要的事。” “不对,你是想逃避!”邱逸直视若彤的眼睛,可那双眸子只是空洞的回望着他,或者根本看的不是他。 “你想逃是因为你不愿面对自己的感情。”他朝前走了小半步。若彤站在原地没动。“你不相信我爱你,你更不愿承认自己的感觉,只因为你不确定那是什么……”他站在她面前,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知道吗?那就是爱……”他蓦地低头,尾音淹没在一个深长的吻中。 太久的冷漠使若彤一时无法做出反应。等到她想推开,却已被紧紧搂住。她觉得窒息,除了紧闭双唇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可邱逸没这么轻易放过她。他吻着怀中的女孩,像在吮一颗青涩的果实。她的唇就这样被启开了,还有牙齿……一阵天旋地转,她再也无法思考,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让她的唇恢复自由。 “若彤,别再逃避我,也别再逃避你自己……” 他的声音“嗡——”的冲入脑海,让整个世界恢复了原状。不知从哪儿涌出的一股力量,若彤猛的推开邱逸,跌坐在沙发上。一种迟来的羞辱感让她想放声大哭,却被她强忍下来。要哭也不能在这里哭,不能让他看见……她倔犟的想。 邱逸蹲下来,看到她紧咬的嘴唇和强忍的泪水后心里不禁一痛。他伸手想替她拭泪,若彤却下意识往后躲,唇瓣似乎动了动。 “你说什么?”邱逸问。 “不要碰我……”若彤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可以这样……” 邱逸浮躁的扒着头发。“我道歉你不接受,想见你一面你不肯,还用那样的借口把我吓个半死……你一逃再逃,我还有什么办法?” “你就那么肯定我是在逃避吗?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当然确定!”邱逸掏出那个草绿色的记事本,翻开那让他惊喜的一页。“这都是你写的,不是吗?” “你……”若彤看着那些由自己写下的名字,说不出话来。那一天的冲突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你看到这页了……”她的眼神又渐渐空洞起来。 “是的,我看到了,所以我确定!”邱逸激动的说,没发觉若彤一瞬间的异样。 “你看了整个本子,所以看到这一页了……”若彤仿佛没听到邱逸在说什么,独自喃喃的重复着。 邱逸这才发觉若彤有些怪怪的。“若彤?”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呵……我怎么忘了呢?不论我有什么秘密,都是瞒不住你的……” 邱逸蓦地一惊。“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我早该习惯了。”若彤打断他,空洞的眸子里涌出一点哀伤。“我很抱歉,这一次,你的好奇心恐怕要失望了。” “呲啦”一声,那密密麻麻的一页被她扯了下来。上百个“邱逸”在她的声音中慢慢碎成两片、四片、八片……直到小得不能再小,才纷纷扬扬飘了一地。 “谢谢您把本子还给我。再见了,邱老师。”她站起来,在邱逸惊呆的目光里走了出去。把门拉开的同时,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门口射进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一直延伸到邱逸脚下。只是一刹那的停顿,这长长的影子便向外移去,渐行渐远。 过了好一会儿,邱逸俯下身,将那些破碎的纸片一张张捡起来,小心的放入口袋。坐进若彤方才坐过的位置,他十指痛苦的埋进发根深处。 “为什么会这样……” 洗手间里,若彤拼命的洗脸。可不管怎么洗,嘴唇还是火辣辣的痛,眼睛的红肿也依然如故。 这样子怎么回教室呢?她抹干脸上的水滴,指尖从唇瓣上轻轻擦过。这是她第一个真正的吻吧……而她却哭了。多好笑,她竟然就那样被他吻了,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轻轻合上眼帘,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她真的讨厌这种感觉吗?她是在抗拒他的吻?还是他的霸道? 睁开眼睛,她看见镜中的自己。那真的是她吗?为什么映出的影像是那么苍白?毫无血色的白……她方才也是这幅鬼样子吗?她那么“潇洒”的离开,为何到头来难受的还是自己?原来,她并不似外表那般坚强啊……即使后悔也迟了。 “振作……”她对自己说,声音虚弱无力。 “振作。”她又说一遍。 “振作!”听起来好多了。镜子里的她在微笑,虽然笑得勉强。 她决定请假半天。 先去医务室报到。值班的校医一看她的样子,二话不说就开了张全天的病假单。 看来她的样子有够糟……若彤心里苦笑。 趁中午大家都在餐厅的时候,她悄悄溜回教室,将课本文具胡乱塞进书包,打算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学校。不料,才走到教室门口就被陆宇航撞个正着。 “若彤!你到哪儿去了?失踪整整两节课,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在学校里能出什么事?”若彤强装出笑脸。“对不起啦,害你担心了。” “你要回家了?”陆宇航看见她怀里的书包,同时也发现她脸色不对。“不舒服吗?怎么眼睛这么红?嘴唇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才吃面时逞强,多放了几勺辣椒,辣得我眼泪直流。后来胃又开始痛,多半也是辣椒在捣乱……对了,帮我把假条交给张老头好吗?” “当然可以,可你这样回家行吗?要不要我送你?” “都说只是胃疼了,睡一觉就ok。”若彤抱紧书包,突然歪了歪头。“你是真的想送我,还是打算顺便到我家小坐,好看看若宇的近况?” “若宇的近况我清楚。”陆宇航居然没有脸红,反而坦然的笑了。 “难道……你们一直在通信?”若彤十分惊讶。这些日子她只顾自己烦恼,竟不知妹妹已经和陆宇航“进入状态”了。 “倘若不是若宇那第一封信,你现在看见的恐怕仍是个工作狂。若宇,她就像一个魔方,随时转出让我惊叹的一面……真不知她还藏了多少惊喜等着我去发现。” “魔方?你这个比喻很有意思。”若彤若有所悟的点着头。“如果她是魔方,你又何尝不是那个转魔方的人?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有今天的转变啊……” 楼道里传来嘈杂的人声。若彤蓦地一惊,抬头看陆宇航一眼。 陆宇航心领神会,侧过身问:“我送你到校门口?” 若彤微笑默许,把书包递给他。“给你个当绅士的机会。” 两人下楼之后,隔壁班的门开了。因为原本就留着一道缝,所以开得悄无声息。 一双黑色的公主鞋走了出来,一直走到楼梯跟前,重重一跺。一把怨恨的声音在楼道里幽幽回荡。 “林若彤……你真的以为自己集千般宠爱于一身么……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么……” 二十六、消失 第二天,若彤照例一早来到学校。她气色好多了,一路上不时和擦身而过的人打招呼。尽管一颗心仍隐隐作痛,外表已看不出挣扎过后的痕迹。 走进教室,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刚才明明还听到震天的喧闹声,怎么她一进来就没了?坐进自己的座位,她隐约觉得一屋子视线都在跟着她。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郭可莹悄悄凑过来。“若彤姐,有空吗?” 若彤点点头。 “我们去外面说。”可莹拉着她来到教学楼外,像个间谍似的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才小声问:“昨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指什么?我请了半天假……” “第三节课后邱老师不是找你吗?” “……是的。” “邱老师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 若彤沉默不语,心却狂跳起来,她不知可莹到底想说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沉默许久后问。 可莹睁大眼睛。“你还没听说吗?邱老师辞职了。” “辞职?”若彤脑子里“轰”的一声。他辞职了?他走了?在她的冷漠与决绝之后终于放弃了?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耶……”可莹叹了口气。“那是昨天下午的事。按理说,老师辞职应该提前一个月通知校方才对,可邱老师昨天递上辞呈,连下午的课都不上就走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若彤心里的震撼仍在,脸上却已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因为,”可莹又压低声音。“有人说是你把邱老师气走的。昨天邱老师最后见的人是你,据说在办公室里谈了好久。之后你又突然请假回家,邱老师辞职不干……所以……” “所以我今天就成了众矢之的?” “还不是那些大嘴巴在乱讲?她们才不管语文课由谁来上,以后看不成帅哥才是她们抱怨的!无缘无故把责任推到你身上,我听了就生气!”可莹忿忿的说。 “算了,随她们说去吧……”况且,她们猜得也和事实相去不远。她是有责任的啊…… “若彤姐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可以豪迈的拍拍她。 “谢谢……”除了谢谢,她还能说什么呢? 可莹的声音像回音一样在耳边穿梭—— 邱老师辞职了!邱老师辞职了!邱老师辞职了!…… 她又听见自己的声音—— 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心,像是被狠抽一下,真的好痛啊…… 一个星期过去了,若彤规律的生活着,仿佛回到了从前。当印好的校刊送到她手里时,那看似平静的心湖却又无可避免的荡起一圈涟漪。 那是他写的,不会错,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没有署名。 整整一个版面,洋洋洒洒的讲述了作家秋海棠的创作历程,却独独遗漏的生平。 疑问在脑海中盘旋,答案却无从找起。因为他已经走了…… 他走了,她才发觉他不曾留下任何东西,除了他的书。 也好,断就断个干净……除了他的书。 那是她长久以来的财富啊。就算这一刻全部丢得远远的,埋掉也好烧掉也好,字字句句也早已铭记于心,再也割舍不掉了…… “若彤,邱老师的办公室钥匙你有吧?”某节课后,张中达叫住她问。 稍一迟疑,若彤点点头。“张老师,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虽然邱老师递了辞呈,可校方还是希望他改变主意,所以办公室也一直替他留着。今天上午邱老师来了通电话……” 若彤心里蓦地一紧。难道他要回来了? “……他说办公室不用为他留着了。” 一颗心仿佛沉入谷底。原来,她竟是这么渴望他回来吗? “他说临走时有件东西留在了里面,那是送给你了。” “给我?”若彤惊讶极了。 “他说虽然在翠薇的时间不长,你却当了他半个月的科代表。为了表示感激……” “我只是尽自己的义务罢了。”若彤轻咬下唇。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尽责的人。”张中达笑着拍拍若彤肩头。“但东西你还是收下吧,毕竟是邱老师一番心意。既然你有钥匙,自己去拿吧。” 走出教室,若彤想起学生会的例行会议,赶紧朝会议室走去。站在并排的两扇门前,她按捺下拿钥匙的冲动,转身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迎接她的是一声矫柔造作的“问候”。 “林若彤迟到,好难得哦!”乔雪霓夸张的叫着。“又不舒服了吗?为什么不请病假?反正开病假单那么容易……哦,对了!这次没人送你,所以你病好了?没事了?哈哈,别放在心上,我开玩笑的……” 陆宇航正欲开口,却被若彤一个眼神制止了。 会议很快进入正题,若彤提出向学校建议缩短补习时间的提案,于是讨论重心落在正式的建议书由谁来起草这个问题上。出乎若彤的预料,陆宇航和曲云枫居然抢了起来。 “我是会长,该由我来写。” “我是学习部长,我写才对吧?” “你写完还要我签字,麻烦。” “借口,分明就是信不过我……” “好了你们!”若彤哭笑不得的插入他们之间。“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待两个人安静下来,她继续道:“其实我已经草拟好一份了……” “呵……”发笑的竟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姚晨刚。 “原来你有在听啊?”曲云枫毫不客气的酸他。 “当然,我又没聋。”姚晨刚白他一眼。“为什么你们这次非跟若彤抢着做不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她的工作量已经超额了。”陆宇航说。 “我想做点儿好事嘛……”曲云枫也插进来。 “可若彤比你们写的好啊。”姚晨刚一句话把二人噎得哑口无言。 “你就不能客气一点吗?”曲云枫泄气的说。 “这是我的优点。”姚晨刚一脸严肃。 曲云枫爆笑出声,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喘气。“不行了,我不行了……” “够了!”乔雪霓突然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他们。“我再也受不了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我不干了!” “怎么了?你也来讨论嘛,人多了热闹啊。”曲云枫半开玩笑的说。 “白痴才会和你们讨论这种低级问题!” “这么说你不是喽?”曲云枫斜睨着她,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当然!”乔雪霓高傲的一抬下巴。 “那么请便。”曲云枫手一指。“门在那边,不送了。” “你……”乔雪霓没想到他竟真的撵她走,但骄傲不允许她说“不”。一甩头,她大步走向门口。 “乔雪霓!”陆宇航突然叫住她。 我就知道你会留下我,你其实是需要我的……乔雪霓脸上露出一抹得意,停下脚步。 只听陆宇航淡淡开口:“回去好好冷静一下吧,我希望你今后能全心全意做好舞蹈社社长的工作。” 什么?乔雪霓蓦地转身,惊怒的目光扫过神情严肃的陆宇航,不知所措的林若彤,笑容可掬的曲云枫,最后落在低头不语的姚晨刚身上。 姚晨刚抬起头,视线和她碰个正着。 “你呢?你有什么话说?”她的表情仿佛在问。 姚晨刚深吸一口气。“走好,别摔门。” “我已经把门改造过了,你们都没注意到吗?”曲云枫朝乔雪霓呵呵一笑。“尽管摔,不用客气。” 重重一跺脚,乔雪霓愤然离去。 才从错愕中恢复的若彤一把拉住陆宇航的胳膊。“这样好吗?”又转向曲云枫。“你说得过分了!” “我过分?”曲云枫见鬼似的瞪着她。“你居然帮她说话?” “雪霓有她的心病,你们即使有意见也不该赶她走啊……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可没赶她,是她自己走的。”曲云枫嘟囔着。“开学以来她处处和你犯冲,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种人居然也进得了学生会……” “我不介意的。” “可有人会介意吧?”曲云枫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视线不经意从陆宇航身上扫过。 若彤心里顿悟,他误会了。原以为误会的只是雪霓和晨刚,想不到连云枫也以为她和宇航之间有什么……这个越缠越深的误会,该如何解释清楚呢? 她突然觉得无比烦躁。 为什么事情都凑到一起来了?乔雪霓的敌意,曲云枫的猜测,姚晨刚的古怪,还有……还有她尚未处理的事——他留下的“礼物”。 天已经暗了。昏黄的日光仿佛照不进空荡荡的办公室,说不出的冷清。阴影里,一个圆柱形的物体立在写字台中央。 是他的笔筒啊……若彤走过去,发现笔筒里有一张小纸片。拈起一看,原来是张书签。除了一幅山水图之外还有几行小字—— 我一直想要和你 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有柔风 有白云 有你 在我身边倾听 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若彤心里一痛,差点儿落下泪来。 原来,他不是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二十七、黎明 在床上翻来覆去六个小时的结果是——若彤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 “怎么才五点啊……”她扭亮台灯后郁闷的看着闹钟。 记忆里仿佛有什么事和五点扯上了关系。对了,是顾晓云,还有每天凌晨五点在学校操场“夺命晨跑”的姚晨刚。起都起来了,就去看看吧。 若彤留了张便条在若宇门上。临走时不忘替四季海棠浇水,又将桌上的笔筒摆正,这才轻轻把房门关上。 到学校已是五点半了。 初秋的早晨将一丝凉意送入领口,好像刚刚洒上花露水的感觉。 远远望去,操场上真的有个人影,已经跑得有些踉跄。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发现操场边似乎还有一个人——小小的个子,齐耳短发。因为背着光,所以看不清面孔。突然,姚晨刚脚下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上。只见他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不知是爬不起来还是不想起来。若彤急忙奔过去。 “快起来!”她拼命要把姚晨刚搀起来。“你这样会生病知不知道?” “别管我,让我继续跑!”姚晨刚挥着胳膊,好几次都打在若彤身上。 若彤没办法,只好对着他耳边大叫:“你疯啦!不想死就站起来,听见没有?” 姚晨刚一呆,慢慢扭过头来。“若彤?是你?”说完又四下看了看。 若彤回头看向操场边,瞥见人影一闪。这次看清楚了,是顾晓云。 “两个呆子……”她轻轻叹道。 “什么?”姚晨刚没听清,在若彤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没什么。”若彤搀着他离开跑道。看台上整齐的摆着书包、衣服、毛巾,旁边还有一个保温壶。姚晨刚随手拿起壶喝了一口,又放下。 若彤打开壶盖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可可?还是热的?” 姚晨刚靠着台阶默不作声。 “你刚才的样子很不正常哦!”若彤瞧着他说。 姚晨刚抓起毛巾擦汗。 “我很怀疑……你居然把准备工作做得这么齐全。” 姚晨刚依然不开口。 其实若彤心里早已肯定,为他准备饮料、叠衣服的另有其人。她只是不确定,是否该由她来点破这件事。 “我不知道。”姚晨刚突然说。 “什么不知道?”若彤问。 “从第二天开始就是这样。我不知道是谁。”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认为不知道比较好?”眼角的余光瞄到台阶后鬼鬼祟祟的小影子,她突然下定决心。“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更可以坐在这儿喝掉一整壶来历不明的热可可,但假如你把这一切当成对雪霓的替代而觉得理所当然……” “我没有!” 若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发窘的脸。 “你懂什么?”姚晨刚瞪着她,有些恼怒。“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谈论我和她?就算我被她利用,也是我自找的,我自作自受还不行吗?” “这就是你想发泄的?”若彤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发泄可以,但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有人会心疼。” “开什么玩笑……” “是不是玩笑你比我清楚。会付出的不止你一个。你渴望回报,有人却只懂得默默付出,甚至不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存在。”她突然转身朝台阶拐角处喊:“还不出来?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静悄悄。 若彤又喊:“他早知道是你了,躲也没用!” 还是没动静。 若彤不耐烦了,大步走过去。“还不出来?我明明看见你藏在这儿……啊!” 姚晨刚发觉不对劲儿,也跟了过来。 “晓云?”他和若彤一样,也被捂着肚子,脸色苍白的女孩吓了一跳。 若彤先反应过来,慌忙在晓云身边蹲下。“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胃……胃疼……” “晨刚,热可可!” 姚晨刚慌忙取来保温壶。才递过去,却被晓云推开。“那……那是给学长的……” “真的是你。”姚晨刚的表情没有太多惊讶。自责涌上心头,他不禁把头扭向一旁。 若彤搂着晓云,让她坐得更舒服些,然后一把将保温壶抢过。“你少别扭了,这种人不值得跟他客气,赶快喝!” 可能是给若彤吓到,晓云这次没再推拒,乖乖把可可喝了。几分钟后,她的脸色明显红润起来。 “好些了吗?”若彤问。 “嗯,我没事了……” “少说你没事!”姚晨刚的火气来得毫无预警。“以后先顾好自己再管别人!” “我……”顾晓云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若彤没有作声。姚晨刚懊恼的语气她觉得好熟悉…… “以后别再给我准备这些东西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发神经这么早来跑了。还有……”姚晨刚看着顾晓云,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微红。“谢谢你。” 顾晓云蓦地抬头,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我该走了啊……若彤心想。刚要起身,却被顾晓云一把拉住。 “学姐,这是答应给你的花种。我本想今天放学后拿给你……” “谢啦。”若彤爽快的接过。“我也许真能多养出几盆也说不定哦!毕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对不对?”她看看晓云,又看看晨刚。 独自走出操场,若彤仰望天空。高高的看台,像一道黑色的城墙,把本应开阔的视野拦腰截断。看不到天边的鱼肚白,但她知道,天已经亮了…… 二十八、一道选择题 “如果你们都身患绝症,药只有一颗,你会留给自己吗?” “一颗要怎么治得好?” “假如可以呢?” “嗯……会!” “为什么?对方可是你的心上人哪!你应该爱他胜过爱自己才是。” “因为男生的身体比较好啊!当然是我吃比较划算。” “这是什么理论?” “郭氏定理之一,承让。”郭可莹冲四周的女生一抱拳。“还有别的问题吗?”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人一起摇头,合上那本才翻了没几页的《爱情测验101》。待可莹走远,潘静仪用食指在太阳穴上画圈圈问:“她是不是少根筋?” 众人一致点头表示同意。 “拿去问若彤好不好?”这个提议立刻通过,几个人同步平移向若彤的座位。 若彤正专心设计板报构图,一根铅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直到活页纸突然被抽走…… “你们?”她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大姐……”潘静仪把一张大脸凑到若彤眼前十公分处,笑眯眯的问:“有空吗?” 若彤笑了。“阵仗都摆出来了,我还有权说没空吗?要问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吧,这次是星座占卜还是脑筋急转弯?” “是考爱情哦!”潘静仪把书晃了晃,翻开其中一页。“如果你和男朋友发生争执,你会先道歉吗?” “我哪儿来的男朋友?” “没有吗?”潘静仪暧昧的咳一声,“就算真的没有,假设一下总可以吧?” 若彤微微皱眉。她不喜欢这种暧昧,仿佛一根看不见的刺扎进心里…… “如果错的是我,我当然会道歉。” “如果对方欺骗了你,你会听他的解释吗?”潘静仪接着问。 “应该会的。” “如果他有苦衷,你会原谅他吗?” “大概……会吧……”答案似乎是越来越不肯定了。 “那你希望他以怎样的方式道歉?a:送花。b:写信。c:请朋友出面。d:立刻求婚以示决心。” “我选e,以上皆非。”若彤挥挥手说。 “为什么?我觉得d不错啊……反正一定要选一个!不然没法继续下去啦……” “那……那就b好了。” “写信?果然是大姐的风格,有气质啊……” “少来。后面还有什么?” “好好,下一个问题……” 时间在关于爱情的问答中流逝。一群人问得投入,谁也没有察觉,有个人已在教室门口站了好久,直到若彤答完了所有的问题后才悄悄离去。 “表哥,我是阿强。” “我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吗?”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不但沙哑,而且透着浓浓的疲倦。 “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可有件事你一定感兴趣!” “我现在不会对任何事……” “我今天去了天才班!”一个故意的停顿。 “若彤怎么了?” “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说!”男人低吼。 “ok ok……”宋强不敢再打哈哈,连忙把“不经意”听来的“爱情问答游戏”从头至尾讲了一遍。“……所以,表哥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电话折头沉默了好久。 “喂?表哥你睡着啦?” “没有……还有别的事吗?” 沉沉的声音不再有波动,宋强只好放弃揣测,主动结束了通话。 邱逸放下电话,视线从电话移向桌面,又从桌面移到左手边的一叠稿纸上。最上面那页只写了四个字——“昨夜如风”。 “……她会接受吗?”低喃自问,除了他自己,大概不会有人了解其中的含义。 二十九、记忆中的思慕 金秋时节,清风送爽,又到了秋季运动会的日子。 运动会历时三天。前两天进行所有预赛和部分田赛项目的决赛,最后一天的项目才是重头戏,尤其是高三与非高三联队的足球赛,早在几周前就成了所有人谈论的焦点。目前支持双方的人各占一半,就盼着最后一天的到来。 这天一早,林家姐妹在厨房里共进早餐,却不见那对恩爱夫妻腻在一起的身影。 “爸妈今天怎么没下来?”若彤边抹黄油边问。 “妈昨天再三叮咛我今天别吵她,能不能睡足一周的份全看今天了。所以我根本没准备第三份早餐。” “那爸不是惨了?” “他当‘大抱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习惯了。” “若宇……”若彤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好奇的看着妹妹。“你真的越来越爱说话了。” “有吗?”若宇一歪头,眉梢眼底都是笑意。 “记得以前我问三句你答一句,现在我说一句你至少接三句。从前你就像个接球手,把我的发球通通接住收起来,我如果想继续只有再找一个球来。现在不同了,我只需发一个球出去,你不但能把球传回来,而且传底干净利索,漂亮极了!” “姐,你这个比方真有趣。” “没办法,众望所归的足球赛就在今天,全校上下没有人说话不带球的。我还好了,有人夸张到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甚至睡觉都念念不忘,我们班就有一个。” 若宇十分惊奇:“谁这么伟大?” “当然是班长蔡志翔了。他带头打赌高三稳赢,整天卖弄三寸不烂之舌,逢人就拉拢,除了可莹他拉不动……” “可莹是谁?” “我们班的戏剧小天后,也是蔡志翔天生的克星。”若彤一想到蔡志翔在可莹面前结结巴巴的样子就想笑。大概是习惯成自然吧……两年多下来,她这个旁观者早已看得明明白白,只有两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不知自己是“欢喜冤家”的最佳典范。 “姐,你又在发呆了。难道是在想那个语文老师?”若宇突然问。 “瞎说什么?我在想志翔和可莹!”若彤坚决否认,漂移的目光却泄漏出一些连自己也不甚确定的东西。 “你下午来看球赛吧!”她大声对若宇说,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怀疑了。 若宇却只是歪头看着她。“外人可以进去吗?不会被赶出来吧?” “上次艺术节你不是进来过一次?” “上次有有缘券。” “这次你有人啊……不用我点名了吧?” “姐!”若宇被戳到死穴,粉颊涨得通红。“我……我要去上课了……”她逃命似的奔上楼去,留下若彤一人在餐桌旁笑呵呵的啃吐司。 笑着笑着,若彤脸上渐渐失了笑意。她想起了艺术节的游园会……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与他邂逅,又如何拥有了一段奇妙的回忆……很短,却很美。如果能够从新来过,她会听他的解释吗?他会接受他的道歉吗?也许,会的吧……当初的怒气早像流沙一样被时间冲走,遗留在沙滩上的,是如礁石一般尖锐的后悔,刺得她好痛……早就知道,忘记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和艺术节时的情形一样,小小的播音室又成了若彤第二个家。当然,家里的成员不止她一个。可莹负责跑腿,虽然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传自己人的点播单,光明正大的假公济私;主动来帮忙的晓云则负责修改随时送到播音室的稿件。 “晓云,几点了?”若彤念完长长一篇表扬稿后问身后的人。 晓云看看墙上的钟,突然“哎呀”一声,吓了若彤一跳。 “怎么了?”若彤转身问,发觉晓云表情怪怪的。 “快十一点了,我可不可以……” 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若彤拿起赛程表,立刻明白过来。只听她朗声念道:“男子百米决赛,检录时间:十一点十五分……” “若彤姐……”晓云开始揉衣角。 “好啦,放你假。”若彤不再逗这个小女孩,笑着挥手道:“一个小时哦,再久我可忙不过来了。” “是!”晓云高兴得鞠了个九十度大躬,蹦蹦跳跳的走了。 又剩她一个人了啊……若彤深吸一口气。 “继续干活喽!” 跑道边,姚晨刚正在热身。远远望去,那身红色的运动衣使他比平日更加耀眼夺目。 晓云来到操场后便放慢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向那个火红的身影。正要出声,不料姚晨刚突然转身…… “啊!”晓云吓得叫出来。 “呵,这么胆小还想吓别人?”姚晨刚调侃道。 “学长怎么知道我在后面?” “你从楼里出来我就看见了,鬼鬼祟祟的,以为别人不知道?” “哦……那学长是故意的喽?” “你怎么还是学长学长的啊?叫我名字有那么困难么?” “可是学长……” “犯规一次,罚你帮我拿衣服。”姚晨刚边说边脱下外套…… “晨刚——”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呼唤,一只玉手搭上他的左肩。 “雪霓?”姚晨刚愣住了,他没想到雪霓会出现在这里。“你……有事吗?”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乔雪霓身形一扭就站到了他和晓云之间。“人家可是来给你加油的哦!” “谢谢。”姚晨刚企图将视线越过她肩膀,却仍看不到晓云。 “别这么冷淡嘛!我已经原谅你了。”乔雪霓上前一步,嘴唇凑近他耳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姚晨刚低头不语。 乔雪霓亲昵的圈住他胳膊。“来,我帮你拿外套……” 顾晓云咬紧嘴唇,默默转身,脸色已苍白如纸。 “等等!”姚晨刚一个箭步追上去,用力扳过她瘦小的肩膀。“不帮我拿衣服了?”不等晓云回答,他硬是将外套塞进她怀里。 “你什么意思嘛!?”乔雪霓的尖叫顿时引来不少惊疑的目光。“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吗?你不是说过,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做吗?难道都是假的吗?你说啊!”她突然放软语气。“你是想气我对不对?我知道的,你一定还在气我。你在气我就说明你在乎我。只要你承认,我就原谅你。”她走向姚晨刚,企图拉住他。 “请你自重。”姚晨刚闪过她伸来的手,站在晓云身旁。“你不觉得这样很难看吗?况且,我现在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 “为什么?”乔雪霓不甘心的追问。 “不为什么,我突然想通了。”简短的回答令雪霓为之气结。 “对了,”姚晨刚又突然说,“以后别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也别再找若彤麻烦了。有空多跟她聊聊,你会受益匪浅。” 乔雪霓一言不发的走了。一众好事之徒觉得无趣,也渐渐散开。 姚晨刚发觉晓云在发抖。“你冷吗?来,把我的外套穿上。” “不,我不冷。”晓云把外套紧紧抱在怀里,仰起小脸,眼睛里仿佛有什么在闪光。 “抖成这样还说不冷?”姚晨刚半强迫的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好些了吗?” “嗯!”大外套下的女孩显得更加弱不禁风,可她的声音却一点也不颤抖了。“外套……有学长的体温。我再也不会冷了……” 姚晨刚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尖锐的哨声打断。 “学长,要加油哦!” “你叫我什么?” “要检录了,学长你快……” “你叫我什么?”姚晨刚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晨……晨刚行了吧?你快去啦,不要迟到了……”晓云拼命将他往检录的方向推。 “一点诚意也没有,不过这次先放过你。”姚晨刚拍拍她的脸。“记得在终点等我。” “怦!” 枪声响起,八名选手冲了出去。 姚晨刚在第四道。顾晓云紧张的盯着他,紧绷的神经仿佛一拨就会断似的。 他跑得好快啊……像箭,像火苗……近了、近了……只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冲过了终点线……他赢了啊!他是冠军!好大的欢呼声,好多人涌向他…… 蓦地,广播里传来若彤的声音。 “各位同学请注意,下面报告一个好消息!根据刚刚递交上来的报告,姚晨刚同学的成绩是十一秒七三,刷新了已保持五年之久的男子百米记录……” “天啊……”晓云捂着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托你的福。”姚晨刚不知何时溜出了包围圈,来到她身旁。 “你破记录了!破记录了!” “对,我破记录了。晓云……” “对了,你的外套!”晓云慌慌张张把外套脱下,硬是往他身上套。“看我多笨,尽顾着说话,害你着凉怎么办?快穿上……” “晓……” “学长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刚跑完不能站着不动,我陪你走一圈……” “听我说啦!”姚晨刚不得不抬高音量。 “是……”晓云果然被震慑住,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 “跟我来。”姚晨刚拉着她离开操场,来到位于校园偏僻角落的小花圃。 顾晓云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学……学长……” 姚晨刚蓦地转身,双手按住她的肩。“专心听我接下来的话,知道吗?” “是……” “我叫姚晨刚……” “我知道啊……”才吐出三个字嘴就被捂住了。温热的大手盖在她唇上,让她的心脏漏跳一拍。 只听姚晨刚继续道:“我的生日是xx年x月x日,因为是早上六点生的,所以父母为我取名‘晨刚’。该你了。”他把手移开。 晓云可以开口了,却久久不做声,眼睛里写着迷惑。 “自我介绍是交往的第一步,不是吗?”姚晨刚不急不徐的问。 “交往?”晓云有些傻眼的重复。 姚晨刚点点头。“是的,让我们按部就班的来。” “可是……第一步……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对哦……”姚晨刚一拍额头,笑了出来。“那我们重来……你愿意和我交往吗?”他说完后屏住呼吸,短短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晓云红着脸开口了。 “我叫顾晓云……xx年x月x日凌晨4点出生,所以才取名叫‘晓云’,‘晓’是破晓的晓,不是小不点的‘小’哦……” “你明明就是个小不点。”不给她抗议的机会,姚晨刚手一带就把“小不点”搂进怀里。 “学长……” “说多少次了,叫我晨刚!” “先听我说完好吗?”晓云仰起头,睫毛竟然是湿漉漉的。 姚晨刚哪里见过这个,忙不迭的点头。“你说吧,我保证不再插嘴。”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学长吗?对别人,我换个称呼或许不会觉得怎样,在你面前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改口。虽然你认识我不过是上学期的事,我认识你却已经好久好久了……学长,我也是北一小毕业的啊。” “原来你那时就是我学妹了?”姚晨刚果然有些吃惊。 “那时我五年级,同样是秋季运动会,男子4乘100接力。当最后一棒传到你手上时,已经落后二十米了。你拼命追啊,居然真的让你追上了!就像刚才的情形一样,你第一个冲过终点,好多好多人为你欢呼……可他们并不知道,一个神话背后有着怎样的代价啊……” “你连那么早的事都记得?”想起过去的事,姚晨刚也感慨起来。“那次在校门口昏倒,被路过的女生送去保健室,很狼狈呢……”他蓦地睁大眼睛,目光缓缓下垂,落在晓云脸上。“你该不会是……” 晓云的眼睛更湿了。“好开心,你还记得她……” “真的是你!?” “你毁了我最心爱的运动鞋。” “真的假的?” “是真的,但我不怪你。”晓云抹抹眼睛,露出一个顽皮的笑。“你那天吐得一塌糊涂,谁让我那么幸运的站在你前面呢?” “我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不留下姓名就走了?” “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女孩,一群人里最后被发现的一定是我。大夫说你不要紧了,我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傻瓜。”姚晨刚更加拥紧了怀中的女孩,感动莫名。 “后来,你毕业了,可学长的影子一直没从我心头淡去。我不了解这种感觉,一直以为是单纯的崇拜。直到上学期,我们摔下楼梯,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我才发现,我忘不了的不是那个拿了多少冠军,破过多少记录的风云人物,而是学长这个实实在在的人。在我心里,你就是学长,学长就是你,六、七年来不曾变过,所以……” “我懂了。”姚晨刚揉揉她的头,露出了然的微笑。“既然改不了,随你怎么叫都好,但是……” “但是?”顾晓云紧张起来。 “但是不可以这么叫别人了!”姚晨刚霸道的说。“既然学长是我的代名词,当然只能用在我一个人身上。” 顾晓云又一次红了脸,用力点了点头。 三十、失踪 “碰、碰、碰……” 好像是敲门的声音?若彤朦朦胧胧的抬起头来,揉了揉有点儿发疼的太阳穴。可能是晓云回来了吧?看来她小憩十五分钟的计划不得不提前结束了。 打开门,若彤一愣。站在门口的居然是乔雪霓。 “若彤,我想请你帮个小忙,可以吗?” 出人意料的客气,反倒让人赶到极端不自然。 若彤有些为难。“现在播音室只有我一个,恐怕离不开啊……” “没关系啦,不用你马上来,球赛开始后也可以。” “到底什么事?”若彤听得有些迷糊。 “是这样的。”乔雪霓目光转了转,仿佛在确定播音室是不是真的没有别人。“我们舞蹈社门口的宣传板报不小心被水淋到了,想请你帮忙修补一下。” “这个……有那么急吗?” “当然!呃……我的意思是,让太多人看见的话实在是有损我们舞蹈社的声誉。趁球赛时大家都聚在操场,当然是修补的好时机。” “可播音的工作……” “若彤,你该不会因为我曾经对你凶了些就怀恨在心,故意不肯帮忙吧?” “当然不是,我……” “那就没问题了!”乔雪霓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尽是笑容。“请你务必在球赛结束前把板报修好,舞蹈社的人都会感激你的。” 在乔雪霓咄咄逼人的气势和笑脸的夹攻下,若彤就是再有什么理由也难以启齿了。如果她们之间的矛盾能就此化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乐观的想,点头答应。 “那就拜托了哦!”乔雪霓长发一甩,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没有人看到那双美眸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光芒。 “若彤姐,乔学姐来过?”顾晓云推门而入,正好看见乔雪霓离开的背影。“她有什么事吗?” “哦,她请我……”若彤蓦地想起雪霓刚才叮咛过她,太多人知道难免影响舞蹈社声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什么,一点小事。这里你帮我顶一下哦,我三十分钟就回来。” “啊?若彤姐,我不行啦……”晓云没自信的说。她向来只在整理稿子上打下手,麦克风还从来没碰过呢。 “喏,开关一打开就可以说话了,说完再关上。就这么简单。放心啦,只要半个小时,乖啊。”若彤拍拍晓云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晓云坐在房间里出神,脑海里盘旋着乔雪霓离开时的情形。那是什么表情呢?得意吗?她从侧面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总有个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让她联想起乔雪霓在操场边愤然离去的背影。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可莹的头从门缝里探进来。 “晓云,若彤姐不在吗?” “她刚出去,大概半小时后回来。” “谢谢你哦……别推我,大笨蛋!” “什么?”晓云纳闷的问。大笨蛋?谁啊? “没事没事,我在骂门外的白痴……哎哟!”在可莹的叫声中,门突然大开,或者说是门外两人体重的“合力”大于门轴的滑动摩擦而造成的突发转动。 因为身体突然失去着力点,可莹一个踉跄跌了进来,暴露出后面的蔡志翔。 “你……你……你……”可莹怒指蔡志翔,“你”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完整。 “我们……我们还找大姐吗?”蔡志翔苦着脸问。方才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谁知后果这么严重? “当然要找了!”可莹连拉带扯的把蔡志翔“请”离视野范围。“晓云,你知道大姐去哪儿了?” “她没告诉我……我只知道乔学姐好像找她有事……她们几乎是一起离开的。” “乔雪霓?”可莹觉得不可思议。“今天是忏悔日吗?还是……她有什么企图?” “企图?她们……有过节吗?”晓云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知道吗?乔雪霓跟若彤姐过不去已经很久了,当面讥讽,背地里恶意中伤。要不是若彤姐肚量大,早告她诽谤了!若彤姐说什么来着,‘谣言……谣言止于……’” “智者。”身后有一把声音提醒。 “罗嗦!”可莹骂道。 晓云突然站起来,不安的说:“我们要不要找找看?她们已经离开十分钟了……我有点儿担心。” “当然要找了!蔡志翔——” “yes, madam?”被点到名的人应声出现在门口。 “你都听到了?十分钟内立刻把若彤姐找到!” “是!可是……去哪儿找啊?” 晓云插嘴道:“若彤姐说三十分钟就回来,应该不会走远。” “那我们就分头在校园里找。”可莹开始分派任务。“蔡志翔,你去礼堂,别忘了检查道具室和杂物间,凶杀案常在这种地方发生……呸呸呸,看我在说什么,若彤姐不会有事的。” “那我呢?”晓云紧张的问。她越来越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或许正在发生。 可莹一手搭在她肩上。“播音室可以没人吗?总要有人等若彤姐回来。说不定是我们多虑了呢?对吧?”回头征求跟班的意见,却看见门口空荡荡的没半个人。“溜这么快?等等我啊!”她边喊边追了出去。 晓云独自坐在狭小的播音室里,仿佛可以听见挂钟秒针“嘀哒”的响声,一颗心也越来越烦躁不安。就在她忍不住站起来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涌进来的不止是可莹和蔡志翔,还有姚晨刚、陆宇航、和曾在花店有一面之缘的若宇。 “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儿?”若宇一进来就紧张的问,脸上写满了焦虑。 “你们还没找到吗?已经超过半小时了……晨刚,怎么办?我好担心……”晓云不禁拉住姚晨刚的胳膊,没发觉自己在焦急中改了称呼。 姚晨刚察觉了,却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抚她,只有将她的手包进自己手里。 若宇突然哭了出来。“姐姐一定出事了!我一进校门就心跳得厉害,这是我和姐姐的心电感应,错不了的!她一定出事了……” “若宇——”陆宇航被她的哭声吓到,赶紧将她揽进怀里。 “你们几个究竟怎么了嘛?”可莹看不下去了。“我们只不过还没找到若彤姐,又不是接到绑票通知!赶快想想看还有什么地方漏掉的啊!” 三十一、边缘 邱逸来到播音室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混乱。 “出什么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一屋的人同时向他行注目礼,有的惊喜,有的迷惑。 “邱老师?你回来了!?”可莹率先叫起来。 “你们怎么全挤在这儿?”邱逸被挡在门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邱老师,是这样的……”站在最外面的蔡志翔刚想解释就被可莹一把推开。 “若彤姐不见了,我们正在……”可莹的话才开了个头,却被突然冲上来的若宇打断。 “你就是……邱老师吗?”若宇站在邱逸面前,直视他的脸。 这是若彤的声音……邱逸心里一动,不禁仔细打量若宇。 “我姐姐出事了!我能感觉到,她一定——”若宇突然双腿一软,倒在陆宇航怀中,没了意识。 “找若彤的事就交给你们了!”陆宇航抱着昏迷的若宇冲了出去。 邱逸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但也感觉到一丝不安。特别是若宇昏倒前发出的求救……没错,那是求救。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迫不及待的问。 可莹冲上来。“若彤姐出去了,我们找不到她,我怕乔雪霓对她不利,在校园里碰见姚晨刚和陆宇航他们,晓云留在播音室等消息……” “还是我来说吧。”蔡志翔主动将可莹的解说逐一翻译成可听性较强的语言。“……后来我和可莹在校园里找大姐,无意中遇到了姚晨刚和陆宇航,他们也很担心,就帮忙一起找。可是哪儿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大姐的影子。” 心慌则乱。邱逸明白这个道理。别说是这几个学生了,他自己也冷静不起来啊。 “你们都找过什么地方?” “我去花园和藤架看过,”可莹抢着答道。“因为若彤姐常去那里。还有餐厅,也没有。” “我去过教务大楼,大礼堂,还特别检查了道具室和杂物间。因为可莹说凶杀案常常……噢痛——”蔡志翔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袖子里的肌肉恐怕已经青紫一片了。 “音乐厅和戏剧中心是我去看的。”姚晨刚说。“我还问过校门口的校工,确定没人出去过。陆宇航去过图书馆和阶梯教室,也没有半个人。” “……有谁在这栋楼里找过吗?” “你们没找吗?”可莹看着姚晨刚问。 “我以为你们已经找过了……” “那就是没有了?”邱逸蓦地转身。“一层一层的找,洗手间也不要放过。” 一股力量推动他冲向楼梯口,却和迎面下来的人撞个满怀。没工夫道歉,他闪过身就往楼上冲。才上两级台阶,就听见可莹在身后大叫—— “乔雪霓,你给我站住!你把若彤姐带哪儿去了!?” 邱逸一回身,见乔雪霓用受惊的目光扫视他们,额头上粘了薄薄一层汗水,两只手背在身后。 “我……我怎么会知道?”她不理睬可莹,转身想走,却被邱逸一步挡在前面。 “若彤在哪儿?”他的声音不大,却压抑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危险讯息。 乔雪霓咽了口口水,还在犹豫的当儿,可莹冲上来抓起她的胳膊猛摇。 “你说啊!不然我跟你没完!” “好了可莹……”蔡志翔想阻止她,就看见几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乔雪霓的手里飞了出来。他接住迎面射来的一个,仔细端详……是个橡胶垫,套在椅脚上防滑的那种。 “你拿这种东西做什么?”他莫名其妙的问。 “我……我……”乔雪霓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邱逸直觉事情不对,向前逼近一步。“若彤在哪儿?” “在……在顶楼……舞蹈社宣传看板……” 话音未落,邱逸已经冲上楼梯。可莹和蔡志翔紧随其后。姚晨刚拉着晓云,看了她一眼,也快速跟了上去。空荡荡的楼道里只剩下乔雪霓一个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给她点教训,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大声喊,仿佛这样就可以澄清什么。喊着喊着,她的声音破碎了,破碎在一声哽咽里,喃喃的说着自己也不知其意的字句。 邱逸一口气奔上四楼平台。这里有各个社团自己的“根据地”。舞蹈社不但房间大,门脸装潢得醒目,而且就位于正对楼梯口的地方。因此,他一眼就发现了倒在黑板下的若彤。 他觉得胃部紧缩,翻起一阵剧痛。不,她不会有事的,她不可能有事的……一把搂她入怀,他摇着她的身体。“若彤!醒醒!若彤!” 每一次的呼唤得不到回应,他的心就仿佛被刀子挖掉一块,痛到五脏六腑。 “怎么会这样……”跑到近前的可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满地的水,散落一地的粉笔,东倒西歪的椅子,还有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若彤,和接近崩溃边缘的邱老师……“邱老师,赶快去医院啊!你这样只会让她更危险!” 邱逸浑身一震,抱起若彤冲下楼,直奔停车场。 可莹依旧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蔡志翔本想追上去,平台上的情形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近黑板,审视它到地面的距离,又在一把翻倒的椅子前蹲下,摸了摸椅脚。 “你发现了什么?”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蔡志翔知道那是谁。 “你真想知道?这会有损她在你心中的形象噢。” 姚晨刚不作声,来到一把椅子跟前,伸手一推……椅子很轻松的滑了出去,停在几米外的地方。他抬起头看着蔡志翔。 “你也知道了?”蔡志翔问。 姚晨刚伸出手,掌心里平躺着一个和蔡志翔手中一模一样的橡胶垫。“她会做这种事……我有责任。” “你有责任?” “她可以甩掉我,但不许我喜欢上别人。可能是我在言语上误导了她,让她以为是若彤撮合了我和晓云,所以……” “你神经啊……”蔡志翔撇撇嘴。“这种琼瑶式的连带责任也往身上揽?走啦,大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晓云呢?” “和可莹一起陪邱老师去医院了……”姚晨刚心里依然有一丝内疚作祟,很不踏实。 “嘿,你看那边。”蔡志翔突然一捅他。 “雪霓?”他看见了斜靠在楼梯扶手上的人。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乔雪霓低着头,两片薄唇抿做一条直线,往日的娇纵如今踪影全无。 姚晨刚和蔡志翔对看一眼。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她摔下来是意外!我没想到……”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吗?”蔡志翔心里有气,忍不住大声指责道:“意外?把椅子弄成这样也是意外?看看你的杰作!”他抓起一把椅子扔到她面前,刺耳的撞击声吓得她频频后退。 “好了志翔。”姚晨刚拉住蔡志翔,摇了摇头。“我们先去医院,别的事等确定若彤没事后再说。”和乔雪霓擦肩而过时,他看了她一眼。有失望,有悲哀,却没有愤怒。 “一起来吧。” 三十二、手术前夕 邱逸坐在病床前,耳畔又响起了医生的话—— “她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后脑受到撞击,除了轻微的脑震荡外,大脑皮层也检查到一些淤血。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客观来讲,何时醒来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请做好长期住院的准备……” 医生说的婉转,意思却传达得再清楚不过——若彤可能变成植物人。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受苦的是自己。 如果可以,他宁愿回到从前的样子。就算逃避他,不原谅他,起码她还是好好的。 可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呢?他无法制止自己的空想。可除了空想,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一个又一个“如果”在脑海里跳跃着,刺痛他的神经,也留给他脆弱不堪的希望。他不能没有这些“如果”…… 病房外,姚晨刚和顾晓云坐在长椅上。蔡志翔靠墙站着,视线跟随可莹踱过来又踱过去。乔雪霓坐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刻意的远离他们。尤其是在得知若彤的情形后,她更加不敢走近了。她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乔雪霓。但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尝到了被罪恶啃噬的滋味……每个人都在瞪她,包括只是从旁边经过的医生、护士、甚至不相干的病人……每个人都在用目光谴责她这个罪魁祸首…… 一阵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我姐姐呢?她怎样了?”若宇见没人回答,直冲向病房门口。 陆宇航赶忙拉住她。“若宇,医生说你还很虚弱,不能太过激动。” “让我进去!我有权知道姐姐到底怎么了!”企求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最后和陆宇航的眼光交汇。“求求你,告诉我啊……” “若宇,听我说。”陆宇航握住若宇的肩头。“若彤已经没有危险了,只是……” “只是什么?” “因为脑震荡……她到现在还没醒来。” “那我等她醒来!”若宇说着又要推门。 “听我说完。”陆宇航用力拉住她。“若彤她……可能要很久才会醒,也许……也许……”他说不下去了,眼光扫了扫旁边,希望有人帮他接下去,可大家都低下了头。没有人愿意说出那关键的一句,仿佛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无力挽回。 十八岁,尚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年纪,叫他们如何坦然面对同伴的生死未卜?残酷的事实像一场噩梦,就算吓得浑身发抖呼吸困难,也总还抱着突然醒来的希望。所以,每个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去点破。 若宇蓦地明白了这个沉默的含义。“难道,姐姐她……” “她会没事!” 邱逸站在病房门口。 “她会没事。”他重复,语气坚定。是说给若宇听,又像在说服自己。 一个医生走了过来。“请问哪位是林若彤的家属?” “我!我是她妹妹!”若宇赶忙应道。 医生看了看她,皱着眉问:“妹妹?你多大?” “快十八了。” “你家长呢?” “糟糕……”若宇惊叫一声。“我这就去打电话!” 陆宇航怕她再昏倒,急忙追了上去。 邱逸问医生:“有什么情况吗?” “你是……” “我是她的老师。” “是这样的,”医生打开病历说,“病患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是脑部淤血压迫了神经线。我们要征求家属的意见,确定是否要开刀取出血块。” “只要取出血块就没事了?”邱逸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在场的人也都竖起耳朵。 “理论上讲是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血块的位置有些危险,如果开刀的话,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不是说,万一手术失败……没人敢再想下去了。 只有邱逸还保有几分镇定。“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以病患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百分之七十。这是有所保留的估计。” “不能更有把握了吗?”邱逸最后一点冷静也不见了,他一把抓住医生的领口。“找你们最好的医生来!” 蔡志翔和可莹被他的样子吓到,赶紧冲上去扳开他的手。 “邱老师,冷静点儿!这里是医院啊!” “医生都说有所保留了,成功的希望一定很高……” “咳咳咳……是啊,”医生摸摸脖子,有些提防的后退,边退边说:“你要找最好的医生,也要看乔医生愿不愿意接这个手术……” 始终坐在旁边的乔雪霓突然被刺了一下似的,浑身一震。 “乔医生脾气怪的很,要是真能请动他,成功率当然不止百分之七十……” “脾气怪就可以见死不救吗?”可莹气得大叫。 “他离婚后就一直是这样,十几年了。唉,我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医生不耐烦的挥挥手,转身要走,却见一个女孩挡在前面。 “请问,你刚才说的,可是乔宁轩医生?”乔雪霓问,声音里有着一丝丝不确定。 “是啊,你怎么知道?” “请带我去见他。” “乔医生不会见你的……” “我是他女儿!” 不止医生瞪大了眼睛,在场的每个人都来不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讯息。尤其是姚晨刚,他也算是和雪霓交往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却从不晓得她有个当医生的父亲。 “他一定会接这个手术的,请带我去见他!”乔雪霓坚持的说。 医生的态度软化了。“好吧,我带你去。” 三十三、父女 他领着乔雪霓穿过大厅,来到一扇虚掩的门前。门牌上印有“高级医师 乔宁轩”的字样。他敲了敲门。 “乔医生?”轻轻一推,门开了。屋里没人。 他一摊手,对乔雪霓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有事要做。” 乔雪霓踏进这间不甚宽敞的办公室。 窗帘只拉了一半,大大小小的书本纸张胡乱摊在写字台上,墙角的废纸篓好像一年没有清理过似的,墙上的图表只有三个角的图钉还在,另一角则不客气的卷起来,露出一大片颜色略浅的墙壁。 “你是谁?” 乔雪霓蓦地回头,呆呆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她曾多次在照片上看过这张脸;陌生,是因为这张脸老了,照片上的青春神采已不复存在。 乔宁轩也愣了。眼前的女孩顶多不过十八、九岁,他却为何觉得如此熟悉?那张年轻的脸,好像在记忆的沙堆里埋藏已久,就等一阵风把碍事的黄沙吹散…… “你是……乔医生?”乔雪霓问。 “你没看见门上的名牌吗?”乔宁轩摇晃着进来,几乎是用摔的坐进破旧的沙发里。 “你不问我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吗?” “我不认识你……” “我叫雪霓,‘乔’雪霓。”乔雪霓不急不徐的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有点自嘲的感觉。 “小霓?你真的是小霓?”乔宁轩呆住了,手里的茶杯滚落到地上也不自知。 仿佛不相信眼前站着的是分别十六年的女儿,他伸出颤巍的手,触摸到她的脸颊……很真实。他终于相信这不是幻象。 乔雪霓没有闪避他的手,但也没更靠近。“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完全没有一个医生该具备的条理嘛!” “连脾气都和你母亲一样……” “很高兴你还记得她,我会换个时间来和你讨论亲情。”乔雪霓平淡的说,丝毫不见父女重逢该有的感动。 “我知道……我欠了你们很多。”乔宁轩的神情寞落而愁苦。“这其中有太多曲折,一言难尽……” “406病房的林若彤,块状淤血压迫脑神经线。请你接这个手术。”对话被乔雪霓突兀的带进正题。 “小霓,我不懂……” “我不怕告诉你,她的伤是你女儿一手造成的。”乔雪霓把头一扬,眼中有着挑衅般的光芒。“听说你是这医院最好的医生,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把她救回来吧。” “你来……只是为了让我开刀?” 乔雪霓蓦地转身。“是的,只是这样而已。但我不是来求你。” 乔宁轩颓然坐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我答应你。” “……谢谢。”为什么她要这个样子呢?为什么她要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呢?乔雪霓自己也不明白。刚刚听到的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乔医生脾气怪的很……他离婚后就一直是这样,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他是怎样渡过的呢?和她们母女一样痛苦吗? 蓦地转身,她看着沙发里宛如一尊雕像的人,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模糊的字音:“爸……爸。” 乔宁轩惊喜的抬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乔雪霓将眼神别向一旁,轻轻掐着自己的手指头。“我会再来的……再见。”她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什么时候出国不好,偏偏今天走人?留下录音有什么用?惊喜?有什么惊喜比姐姐更重要的?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怎么可以!”若宇在医院外的草地上发泄着从未有过的怒气,仿佛在积压了多年之后一并爆发出来似的。等到她喊累了,喊哑了,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若宇,别这样。”陆宇航伸手去扶她,掏出手帕为她擦眼泪。“他们并不知道若彤会出意外啊,只是一切都凑巧发生在一块儿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担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柔声安慰她,虽然他自己也没个主意。“我们先回去吧,大家一定等急了。” 回到大厅,苦苦等候的一行人立刻迎了上来。 “你们可回来了!”可莹迫不及待的要把好消息告诉他们。“医院的红牌医师答应主刀,若彤姐有救了!咦?你爸妈呢?怎么没一起来?” 若宇咬着嘴唇。“他们……出国了。” “出国?那赶紧打电话啊,顶多一两天就飞回来了。”可莹想得简单。 “我不知他们去哪儿了……家里只留下一盘磁带,说过几天就回来。” “你爸妈好潇洒哦!”可莹把“崇拜”二字写在脸上,可转念又夸张的叫起来。“那手术怎么办?没有家属签字可不行啊!若宇,你赶快找别的亲戚帮忙啊!” “我爷爷奶奶都过世了,外公外婆和我妈一样,喜欢到处走,居无定所……” “叔叔婶婶也可以啊!” 若宇仍是摇头。“我爸妈都没有兄弟姐妹。” 可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在椅子上瘪了下去。“难道就这么拖着吗?”她看着蔡志翔。 “要不,我们找邱老师问问看?”蔡志翔建议道。 “邱老师刚刚往那边去了。”晓云用手一指。“好像是院长室的方向哦。” 可莹精神又来了。“我去看看!”她说着从椅子上蹦起来,转眼跑了个无影无踪。 若宇由陆宇航陪着,回到406病房门口。一个护士刚巧走出来。 “我姐姐怎么样了?”若宇惴惴的问。她希望奇迹降临,希望护士告诉她“你姐姐已经醒了”。 “一切正常,请放心。” 听着公式化的回答,若宇只能失望的说声“谢谢”。 明知姐姐不会醒,她还是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在床边小心的坐下。 “姐,你好点儿了吗?我来看你了……” 嗯,我好多了……她想象着姐姐这样回答。 “护士说你一切正常,医院最好的医生要为你动手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替我谢谢他们……她仿佛看见姐姐在微笑。 “对了,爸妈老毛病又犯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不要紧,他们不知道也好,就不用担心了……她知道姐姐一定会这样说。 “姐,你一定要好起来,爸妈在留言里说,有个惊喜等着我们呢……” 她的视线模糊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朦胧中,一只大而温暖的手紧紧揽着她的肩头。 陆宇航蹲下身,伸手抹掉她的眼泪。“若彤有最好的主治医师,有我们这么多关心她的人,有那么多祈祷的声音……她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嗯,我相信。” 三十四、沉睡 门缝上出现了两只眼睛,眨呀眨的向室内张望。 院长室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连门外的两个人都感到窒息。 “真是的,为什么不转过来?”可莹低声抱怨。她对邱老师脸上的表情非常感兴趣。 “因为院长坐在另一边啊。”蔡志翔老实的告诉她,却换来一记“霹雳神掌”。 “笨蛋,我当然知道院长在另一边!我的意思是他站那么久不会累吗?” “我也站很久了……” “累了不会一边蹲着去?嘘——他们又说话了……” “邱老师,我已经再三声明,手术日期由院方全权安排,外人无权干涉。你还是请回吧。”长得有点儿像肯德鸡公公的老院长丝毫不肯让步。 邱逸沉着脸,努力克制着那股已处在爆发边缘的怒火。他不过是请求立刻为若彤动手术,这个固执的院长却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狗屁理由一再拒绝。 院长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妥协了。“那就这么定了,等林若彤的家长来医院签字,我们会立刻安排手术日期……” “不可以!”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叫喊,紧接着又没了声音。 邱逸一把将门拉开。 “你们在干什么?”他瞪着门口奇怪的组合——蔡志翔的右手盖在可莹嘴上,可莹的左手却抓着蔡志翔的头发,右脚则努力踹向他的膝盖。两人很有默契的定格在他眼前,眼睛眨呀眨的望着他,倒像是在期待他说些什么似的。 “这里没你们的事,回去吧。” “是……”两人必恭必敬的后退,才退两步…… “啊,不对!”可莹一步跳回邱逸面前,蔡志翔想拦也拦不住。 “又怎么了?我还有事和院长商量。” “就是这件事啊!”可莹急急的说。“现在没人能给若彤姐签字了!她爸妈去了国外,没电话也没地址,更不晓得几时才能回来!远亲近亲一个都没有,若宇都急死了!” 邱逸沉默着,眉心拧了又拧,蓦地转身回到院长桌前。 “你怎么还不走啊?”院长不耐烦的抬起头。“我已经说过了……” “你先看看这个。”邱逸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卡片丢到桌面上。 “这是……”院长眼睛睁大,眨一眨,定睛再看……如假包换的宋氏金卡。“对不起,邱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态度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不但陪上笑脸,客气得就像在接待自己的上司。“您请坐,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照办。” “我的要求已经说过了。” “可是……” “宋氏今年赞助贵院的医疗基金有两千万吧?” “是是,我立刻安排……”院长边点头边擦汗,肯德鸡顿时成了“落汤鸡”。 “很好。”邱逸片刻也不愿再逗留在这里,把金卡收回皮夹便走了出去。 手术很成功。至少主治医生乔宁轩是这样说的。但是,一天一夜过去了,若彤仍在沉睡。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医生,乔宁轩十分困惑:“理论上讲,她早该醒了。我为她做了详细的检查——脉搏、血压、心脑电图等等都没有异样。除了虚弱,她现在和正常人一样健康。唯一的解释是……她潜意识封闭了自己。这已经超越了医生力所能及的范畴。” 邱逸坐在病床前,已经不眠不休的守了一天一夜,也整整沉默了一天一夜。乔医生的话他听到了,每个字都让他心痛一分,到最后,那锥心的痛已化作无止境的麻木。 潜意识封闭自己?为了什么? 他了解她……至少,他以为自己是了解她的。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了解,因为他们是同类。他知道她习惯把心事悄悄包好、藏起,自己的心事、别人的心事……她把自己当成个吸收压力的黑洞。本想好好爱她,替她分担,可结果呢?超负荷的结果他知道,没人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看着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沉睡却无能为力……如果她要惩罚谁,就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好了,只是…… “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呢?”他在若彤耳边低语。“我把我的解释带来了,用你希望的方式……求求你醒来吧,看看我的歉意,看看我的心,再决定要不要惩罚我,好么?” “好……好感动哦!”可莹站在门外,吸着鼻子。一大早就看这么煽情的戏码,她敏感脆弱的心会受不了的…… “可莹你在干吗?” “菜瓜!你怎么突然吓我?”可莹气得一推蔡志翔,然后继续往门缝里瞧。 “你叫我什么?”蔡志翔没听清自己的新绰号。 “菜瓜!都是你,害我感情酝酿一半……一边呆着去,别妨碍我偷窥!” “你这么大声,连大姐都能吵醒了。” “吵醒她更好!我实在不忍心看邱老师这么守下去……想点儿什么办法呢……别发呆,跟我一起想啊!”她重重捶了蔡志翔一下,来回踱起来。 半小时后,两人一起走到长椅前,一起坐下,一起张嘴:“唉——” “为什么想不到呢?”可莹托着下巴,郁闷的说。 蔡志翔好心安慰道:“别难过,天才也有变笨的时候。” 可莹却以为他在说他自己。“是啊,何况你不是天才!” “我是天才班的班长啊……”蔡志翔替自己申辩。 “了不起啦?”可莹白他一眼。“要不是若彤姐和陆宇航进了学生会,班长轮得到你当?” “我好像听到我的名字?” 两人头一抬,站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若宇和宇航。 可莹无力的挥挥手。“你们来啦?邱老师正陪着若彤姐,好像一夜没睡。” “那我姐姐……”若宇问。 可莹轻轻摇头。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若宇还是难过的垂下头。如果姐姐醒来,院方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她。虽然她不知邱老师用了什么方法,但自从他去了一趟院长室后,医院顿时对姐姐关照得无微不至。不但换了比原来宽敞一倍的加护病房,护士巡查频率也提高不少。 “……我和菜瓜在这儿想半天了,但是……唉……”可莹愁眉苦脸的叹气。 陆宇航看看她,又看看蔡志翔。“你说志翔吗?他什么时候变菜瓜了?” “今天早上刚变的。”蔡志翔苦着脸说。 “你们在想什么?” “想怎么才能让若彤姐快点儿醒来啊!你们有什么建议没有?” “我想……” 若宇才开口就被可莹跳起来拉住。“若宇你有想法是不是?快说来听听!” 若宇嘴角动了动,似乎想对可莹微笑,却不是很成功。“如果姐姐不肯醒来是潜意识在作怪,那么她熟悉的事物是不是能把这道门打开呢?” 可莹皱眉道:“熟悉的事物?可若彤姐根本看不见我们……” “但她可以听,可以感觉……我可以把我的钢琴曲录下来,放给她听;可以把她喜欢的书拿来念给她听;可以把她房间里的盆栽搬来病房,让她闻闻熟悉的香气……”若宇越说越激动,原本苍白的面容一瞬间有了血色。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若彤姐最喜欢秋海棠的散文了!若宇,我陪你回家拿书!” “我也去!”蔡志翔跟着站起来。 可莹眼睛一瞪。“菜瓜!你干吗老是跟着我?若彤姐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我只想帮忙……” “要搬书柜的时候我不会忘了你!若宇,我们走!” 三十五、梦外 医院门口,陆宇航看了眼气乎乎的可莹,忍着笑问:“你会不会对志翔太凶了?” “有吗?我一向这样啊!谁让他老惹我生气?”可莹理直气壮的答道。 “他惹你生气?怎么我看到的都是你在欺负他?” “我哪儿欺负他了?……好吧,是有那么一点。那也是因为他太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来欺负我吧’,我才好心成全他!” “呵,我怎么不知道你以欺负人为乐?” “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 “没错,你对别人都很善良,唯独针对志翔。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还有哦,志翔可不笨,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欺负。” “你说他不笨?那一脸呆相……” “你还不明白吗?他对你……” “对我怎么啦?” 真是败给她了!陆宇航摇头苦笑,牵起若宇的手朝车站走。 可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盯着那两只手贼贼的笑:“嘿嘿,很甜蜜哦!” 若宇脸一红,低头不语。陆宇航回头白了可莹一眼:“羡慕吗?羡慕就找志翔去。” “找那呆子做什么?” 陆宇航深吸一口气:“他对你够好了。”话说这么明白,她总该懂了吧? 果然,可莹愣在原地,眼睛眨啊眨的瞪着陆宇航。过了好久…… “陆、宇、航!你想转移话题是不是?我才不上当!若宇,你笑什么?”她莫名其妙的瞧着前面偷笑的若宇,和一脸挫败的宇航。她分析的不对吗?说错什么了吗? “算了,我放弃。” 虽然只是小声嘟囔,可莹还是听到了。 “放弃什么?”她不懂,为什么陆宇航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你和菜瓜是不是串通好,有事瞒着我?” “不是啦……” “真的?”可莹歪着头,一脸怀疑。 “你去问他好了。” “他不让你告诉我?!”可莹顿时火大,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模样。 陆宇航很想一头撞死。“你想太多了……” “你还替他辩护?”可莹咬牙切齿,转身就往回冲。“这家伙,还欠我一个忙没帮呢!居然如此嚣张,看我怎么教训他……” 当可莹的身影消失在医院门前,宇航和若宇对望一眼,静默了足有一分钟。 “……他不会有事吧?”若宇打破沉默。 “应该不会吧……我想。”陆宇航一面说,一面在背后划了个十字。 “邱老师,喝杯水吧。”蔡志翔把茶杯递到邱逸面前。 “谢谢。”邱逸接过,随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那里除了茶杯,还有一个苹果、一个柳橙和两只香蕉。苹果和柳橙都有些缩水了,至少放了两天以上。 “邱老师,你是不是学过坐禅?你一直这样坐着,不吃不喝的,我还以为你变化石了……” “邱老师,你去休息一下吧!万一大姐现在醒来,看见你这副模样不吓昏才怪……” “邱老师,那边有个叫沙发的东西,躺起来很舒服的……” “邱老师……” “好了。”邱逸出声打断。“志翔,你坐下。” “哦……”蔡志翔乖乖坐下。 “说一些关于若彤的事,好么?”虽不是命令的语气,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蔡志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大姐她……很有人缘。” “具体一点。” “她很爱帮助人,把大家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放眼全校,没人比她更有亲和力了……” “我不是指这些。”邱逸摇了摇头。“说一说她在我离开翠薇之后的事。” 蔡志翔恍然大悟。“大姐没什么两样啊,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比以前更忙了。”蔡志翔回忆着若彤一个多月来的情形,也慢慢察觉了某些不寻常。“我听宇航说,她把学生会的工作都揽到自己身上,可平时和她接触又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那是她隐藏得太好了……邱逸痛苦的想。 “邱老师……” “嗯?” “右眼跳什么?” 邱逸一愣。“什么跳什么?” “眼皮啊!”蔡志翔突然用食指压住右眼。“我右眼突然跳得厉害,但愿不是什么天灾人祸……” 邱逸微微转头,眼角的余光瞄见病房虚掩的门微微一晃。用膝盖想也知道蔡志翔右眼为什么跳了。“你出去看看可莹他们回来没有。”他对志翔说。 “没那么快啦!”蔡志翔挥手道。“本来我也要去帮忙的,不过可莹让我坚守岗位。这人物超艰巨的,她只信任我一个,所以才留给我来完成……” “那真是辛苦你了!” “哇!”蔡志翔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脊背凉飕飕的。“可……可莹你回来啦?好快啊……呵呵呵……” “志翔,我有事和你商量,到外面来好吗?”可莹笑眯眯的看着他,声音轻柔得像是有人在为她配音。 完蛋了!蔡志翔心里惨叫。她分明是在说——死菜瓜,识相的就跟我出来,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下意识朝邱逸的方向挪了半步,他结结巴巴的说:“那个……我……邱老师还有事要我帮忙!是吧?邱老师……”最后那一声满是哀求的味道。 邱逸假装不懂他的暗示。“这里没事,你去帮可莹吧。” “走不走啊?”可莹偷偷在他背后一掐。 “哇——”蔡志翔痛得大叫。“我走,我走……” 两分钟后,病房安静下来。 邱逸望着床上的若彤,将她熟睡般的模样拓进心里。 若彤,回来吧……我们都在等你。不只有我,还有你的朋友们……你已经错过了很多,别再错过更多了…… 三十六、主题 蔡志翔被可莹押着出了病房。 “跟我来。”可莹不给他申辩的机会,凶巴巴的命令道。 蔡志翔眼看着自己正走下安全楼梯,人越来越少,心里的问号也越来越大。她要带他去哪儿?该不会打算让他成为地球上第n个失踪人口?死囚也有再上诉的机会,何况他只是不小心说错话而已…… “哎哟!”他只顾胡思乱想,没发觉可莹已经停在前面,害他一头撞了上去。完了,她肯定认为他是故意的,罪加一等…… 可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手指似乎不太老实的动来动去。 “蔡……” “等等!在医院里谋杀是要遭报应的!”蔡志翔蓦地大叫。“医院是救人的地方,神圣不可侵犯,你要动手也得换个地方……” “你在说什么啊?”可莹皱起眉头。“谁要杀你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野蛮?莫名其妙!” “那你带我来……这种地方?”蔡志翔忍不住打量四周。矮树环绕,杂草丛生,连跳来跳去的几只麻雀都无精打采的。不愧是医院最偏僻的角落,也难怪人迹罕至。 “喂!你看够了没啊?”可莹不耐烦的挥手。“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老老实实回答!” 原来他并没有生命危险……蔡志翔松了口气。 “你和陆宇航是不是密谋了什么鬼事?” “什么鬼事?” “知道我还问你干什么!?你们明明有事瞒着我,他已经说漏嘴了,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计划?” “我们哪儿有什么计划啊?”蔡志翔无辜的摊手。“陆宇航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对你太凶了……你是不是老在他面前说我坏话?说!是不是?” “天地良心!”蔡志翔指天为誓。“我半句也没说过!” “是啊,要说也是一整句!”可莹瞪他一眼,继续道:“他说你其实没那么好欺负,好像故意装软柿子被我捏似的。什么嘛!好像我是虐待狂似的……” “也差不多了……”蔡志翔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蔡志翔脸上陪笑,心里早把陆宇航骂了几百遍。“可……可莹,他说这些都是他有问题,与我无关啊……” “后面就与你有关了!他说你对我……” 见可莹停在最关键的地方,蔡志翔一颗心也悬在喉咙上放不下来。“后……后面呢?” “没了。” “我对你没了?” “笨!是省略号!这么浅白的话都听不懂,陆宇航还说你不笨?”可莹白他一眼。“我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问你就知道了。” “这样而已?”蔡志翔有些怀疑。好兄弟就这样把他陷害了?虽说也不是头一次了,可这么不明不白的…… “对了,他还想转移话题,居然说……” 咦?是他眼花了么?蔡志翔好像看到可莹脸上多了抹红晕,可又不确定那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他还说我什么?” “他跟我说……要是羡慕他跟若宇的话,来找你就好了。真是莫名其妙!” 这回看清楚了!可莹真的脸红了耶!看惯了那幅凶巴巴的嘴脸,一时间还真不习惯。 “你……你笑什么!?”蔡志翔脸上慢慢绽开的傻笑让可莹浑身不自在,仿佛他知道什么秘密似的,而这个秘密还是关于她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老实实把你们密谋的事说出来!不让我插一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好吧,我告诉你。”蔡志翔收起傻笑,轻咳一声。“宇航他并没有转移话题,他一直都在同一个主题上,是你神经太大条,没听懂他的暗示。” “我哪有神经大条了?!” “你就是有!”蔡志翔大声说。他定定的看着可莹,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不知道你讨厌拐弯抹角,可我知道,所以我直接把重点告诉你。” “有……有什么事快说啦!”可莹咬着嘴唇。眼前表情严肃的蔡志翔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是那个被她欺负惯的菜瓜了。 “这整件事的主题就是——我对你很好。” “哎?” “像宇航对若宇一样好。” “哎!?” “我喜欢你!” “呃……” 三十七、祈祷 “宇航,花盆放在这儿会不会挡到阳光?”若宇站在窗台前,一面问着,一面挪动着小小的花盆。 “就放那儿吧,位置刚好。”陆宇航已经把随身听和音箱连接妥当。“磁带给我。”他对若宇说。 若宇从贴身的包包里取出一盘磁带,心里一千一万个不确定。“你觉得……会有用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对吧,邱老师?” “呃,是啊。”邱逸蓦地回神,怔忡的望着陆宇航。“你说什么?” “邱老师,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含糊答道,视线却怎么也离不开那盆窗台上的盆栽。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肖邦的《小夜曲》,贝多芬的《热情》,施特劳斯的《春之声》……一首首美丽的钢琴曲倾泻而出,填满了小小的病房。当最后一个音符飘出窗外,这小小的空间突然静了下来,静得令人沮丧。 “不行吗?”若宇失望的坐进沙发里,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陆宇航心疼的扶着她的肩头,鼓励的说:“别难过,我们等护士换完点滴再试一次,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若彤总会听到的。” “嗯。”若宇揉揉眼睛,挤出一丝微笑。 陆宇航看了邱逸一眼,碰碰若宇的胳膊说:“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还想……”多陪姐姐一会儿——若宇本想如此说,可接触到宇航的目光时,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好,你等等。” 她站起来,一步步来到邱逸面前。“邱……老师。”她不确定这样的称呼是否恰当。 邱逸浑身一震。他以为是若彤在叫他。如此相似的声音,还有那个似曾相识的停顿……若彤,是想叫他的名字吧? “邱老师?”若宇又叫一声,这次的声音比方才坚定许多。 邱逸抬起头,看着这个和若彤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的女孩。“什么事?” “请您保重自己……我想,姐姐她一定不愿看到您现在的模样。她……很在乎您,她会心痛!”不等邱逸回应,若宇转身跑了出去,陆宇航赶紧追上。 “你吓了我一跳!”他追上若宇后说。 “没想到我会说这些吗?”若宇反问。 “完全没想到。”陆宇航笑道。“你说若彤很在乎邱老师……是她告诉你的?” “当然没有,她怎么可能说出来呢?她自己都不知道啊……但我知道。” “又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感觉到了。”若宇望着宇航的眼睛,认真的说:“如果连我也无法让姐姐醒来,那就只有他了。” “邱老师?” 若宇点头,双唇抿作一条直线。邱老师,姐姐最后的希望…… “她很在乎您,她会心痛……” 邱逸怔怔的回想着若宇夺门而出前留下的这两句话。 可能吗?他甚至还没有把一切解释清楚,就已经得到了她的原谅吗? “那你为什么还不醒来?”他望着若彤紧闭的双眼。“你向来处处为别人着想,为什么这次却要害每个人担心?若彤,如果若宇说的是真的,你就给我一个机会,醒过来吧!” 他紧紧握住若彤的右手,希望把自己的力量全部传给她。直到护士进来换点滴,才不得不把手松开。护士临走时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病房一下子变得死寂,不但感觉不到若彤的气息,就连邱逸自己仿佛也已是半个死人。 是他的诚意不够?还是你已经忘了我的声音? “青春,像回声一样弥漫在空中,我从化石似的冥想中张开了眼睛……抬起头,四周依旧寂静,但天边……忽然浮起了,儿时看过的温柔多感的夕阳……记得那次,独自徘徊在萧索的夜街上,一种枯寂的声响固执的追随自己,不知道该珍惜他的忠诚……还是不能忍受他的单调……那是脚步的独语,我尝试以奔跑沟通他的固执……一个人在午夜孤独的移动,背负一皮包的思绪映在地上都是影子的沉默。月亮下的世界,连黑夜都在熟睡……” 这是她最喜欢的《青春旅迹》,也是他自己的写照,熟练得仿佛已背诵千年。 “若彤,还记得那个傍晚的礼堂吗?我在黑暗里看了你两小时又三十七分钟。我问你为什么哭,你说因为泪腺发达……还记得那夕阳下的湖水吗?你哭湿了我的衬衫……我希望分担你的压力,所以点破了你埋藏已久的心事。那天,你头一次像个十七岁的女孩,又哭又笑。你知道吗?没有负担的你久像阳光,跑到哪儿,哪儿就变得明亮!我带你看晚霞,二十多年来头一次与人分享那沉醉的快乐。你不要命的从岩石上跳下,知道我有多紧张吗?你会害我减寿十年……那一刻,我才了解你对我有多重要……害记得游乐场吗?我不相信你竟然没坐过云霄飞车……还有……在摩天轮上,我第一次吻了你。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情不自禁……” 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他轻轻放在若彤枕边,将若彤的手包进自己掌心。 “所有的回忆,所有的心情,我都写了下来……这是我的新书,你会喜欢的……醒来吧,若彤,听听我的解释,读读我的歉意……” 他闭上眼睛,祈祷,等待。 蓦地,掌心传来轻微的摩擦。显示器上的亮点大幅度跳跃着,尖锐的“哔哔”声直刺耳膜。头一次发觉,噪音也可以如此美妙! 他冲出病房,大叫着:“医生!医生!她醒了!” 三十八、苏醒 好黑……天黑了吗? 怎么这么静?她在哪儿?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 不,她不要孤单一人。她好想快点儿离开这可怕的黑暗! 前方出现一簇亮光,她赶忙奔过去。那是出口吗?通往何处? 噢——好痛……她揉着撞疼的额头,另一只手却摸到一面透明的屏障。她被挡住了……眼前出现了五光十色的画面,好像偌大的电视墙。人影晃动,画面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 女孩站在大黑板前,板报只完成了一半。女孩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挥笔作画。一群路过的同学向女孩打招呼——“大姐,又在画板报啦?这次是什么主题?”“大姐,要帮忙吗?”“少来了,你不看看大姐是谁?用得着你帮忙?”“对啦,没有大姐搞不定的事啦!”……女孩想说什么,一群人已经嬉闹着走远了。 画面一闪—— 女孩坐在会议室里埋头写稿。门一开,两个同学走进来。“大姐,这篇稿子麻烦你了。”“喂,你好歹先问问大姐忙不忙……”“安啦,大姐哪次不是有求必应的?”“这倒是……”女孩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有疲倦。 画面又一闪—— 女孩抱着厚厚一叠讲义穿梭在通道的人流中。擦肩而过的同学叫住女孩:“大姐,去不去打球?”女孩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还要开会……”通道里的人突然少了,女孩的脚步却变得沉重。女孩望着窗外,那里,同龄人正在球场上尽情欢笑…… 一个又一个画面跳跃着呼啸而过。她觉得天旋地转,耳畔“嗡嗡”作响,仿佛千万条蚁虫在啃着她的神经。她突然抱头尖叫—— “够了!停止!快停止!” 在她的叫喊中,四周又静了下来。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亮光。 结束了吗?她缓缓抬头,凝视四周的黑暗。 她为什么要出去?留在这儿又有什么不好?至少,她不会再有烦恼了…… “青春,像回声一样弥漫在空中……” 什么声音?好熟悉…… “……抬起头,四周依旧寂静……” 是谁?他在说什么? “……天边忽然浮起了,儿时看过的,温柔多感的夕阳……温柔多感的夕阳……” 是他?是他在呼唤她?这是她的世界,他又怎会在这儿? “……还记得那个傍晚的礼堂吗?……还记得夕阳下的湖水吗?……还记得游乐场吗?……”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佛就着身旁。 她记得,她都记得啊……有关他的回忆,有笑,有泪,真真切切,实实在在……不,她不要留在这儿了。她要回去! 念头闪过的瞬间,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暖暖的,仿佛阳光温柔的洒在脸上。脚下是一座桥,前方是一片好美好美的花园……她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天堂。天堂……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若彤!” 一转身,她看见好大一群人站在桥的另一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一动不动的站在桥头,静静的望着她微笑。而他,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向她敞开双臂…… 此时此刻,迷人的花园,飘着仙乐的天堂……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她走向他,把手慢慢伸向他,那么自然,那么天经地义。 指尖触碰的一瞬间,一阵漩涡般的嘈杂卷进她的意识。 什么声音?好吵啊,她的头要裂开了……胳膊好沉,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手呢?他的手到哪儿去了? “邱逸……”她想说话,声音却微弱的可怜。 “太好了,她说话了!”是谁在说话?这是现实里的声音吗? “邱逸……” 她的手被包进一片温暖。多么真实,多么熟悉的温暖啊……她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回来了。 “我在。” 没错,这是他的声音,他就在她身边。仅仅一个简单的认知,已足够给她力量,向铅一样沉重的眼皮挑战。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悬挂在上空的点滴瓶。 “姐,你终于醒了!”若宇的声音在发抖,夹着激动的哽咽。 “若宇,宇航……”她的目光缓缓移动。“可莹,志翔,晓云,晨刚……”视线终于落在病床右侧,那个始终握着她的手,最靠近她的人身上。 “……邱逸。” 他紧紧的握着她,仿佛担心她的意识再次溜走似的。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 “能这么看着你……真好。”她望着他满是胡渣的脸,还有眼底沉沉的黑圈。“我做了个梦……那儿很黑,很安静,我本打算留下……但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所以你回来了?” “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回来就好,真的,回来了就好。” 站在人群外围的乔医生望着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语:“做了这么多年手术,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失去意识,是个迷;醒来,则是奇迹……” 三十九、昨夜如风 “姐,乔医生说你星期天就能出院了。”若宇边削苹果边把刚听来的消息告诉若彤。 “提前几天不行吗?星期二好不好?” “姐,今天是星期三。” “啊,是么?那明天出院行不行?” “姐,这种事没得商量啦……” “我知道。”若彤极不情愿的躺在床上,看了妹妹一眼。“可是我好想回家啊……” “姐,你就别抱怨了!乔医生说了,你要是不乖乖听话,就再多留院观察一周。”其实乔医生说的是“三天”,若宇虚张声势无非是希望姐姐安分一点。“可莹他们不是常来跟你说学校里的事吗?要真的还是无聊,我可以拿书来给你看。” “家里哪有新书啊……”若彤翻个身,盯着妹妹削苹果的动作。“要不,你教我削苹果?” “不行!”若宇坚决的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才不会让姐姐因为割断手指而在医院里多住几天。犹豫片刻,她放下苹果,擦擦手,从背包里取出本书来。“本想等你出院那天再给你,既然你这么精神,现在给你看也无妨。” “什么东西啊?神秘兮兮的。”若彤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盯着妹妹手里的书猛瞧。封面是深蓝色的,隐约看到《昨夜如风》四个字,作者的名字却被若宇的手挡住了。 “先讲好,你不可以太激动哦。” “我为什么要激动?” “这是邱老师的新书。” “他!?”若彤一下子坐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本深蓝色的书。 “姐,说好了不激动的。” “谁激动了,我只是……意外。” “好啦,书给你,我出去走走。”若宇把书往枕边一放,起身离开了病房。 若彤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妹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缺氧似的吁了口气。手指碰了碰枕边的书,是真的耶……他的新书呢! 翻开扉页,一如翻开心底错综的感情。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 “谨以此书,献给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么?她的心漏跳一拍,有丝不确定的了悟,脑海里浮起那双深沉的眼睛。她有预感,那双眼里藏的故事,马上就要知道了…… “……在我过去的诸多作品中,没有一篇序文是由我亲自执笔。理由很简单,在序文中泄漏过多关于自己的信息是不智的,至少我曾经如此认为。这一此提笔作序,原因无它,只希望‘她’细读我笔下的每一个字,希望‘她’将最后一页合拢时收下我的歉意……” 若彤用力眨了眨眼,阻止不争气的泪水继续涌进眼眶。她明明是个不爱哭的人,为什么每次一有他出现,眼泪就流个不停? “……我不敢妄称自己为作家。只是有几篇过得去的文章被印成了铅字,何以为‘家’?事实上,我早已是个无‘家’之人……” 若彤胸口一痛。她想起那片夕阳下的湖水……“你家在附近?”“从这里看不到。就因为看不到,我才常来……”她从未见过那样忧郁的眼神,浓得仿佛一辈子也化不开似的…… “……我的童年是场苍白的梦。最早的记忆是三岁那年,母亲哭着对我说,‘你没有父亲’。从此,‘父亲’于我的意义便是‘让母亲流泪的人’。我家附近有片不知名的湖泊,母亲常在湖边一站好久。年幼的我,不晓得母亲眺望的是矗立于树海彼端的别墅,更没想到自己若干年后会住进那座冰冷的宫殿……” “……十二岁那年,母亲在郁郁寡欢中撒手西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很快帮忙打点好了一切。在完全没有拒绝余地的情形下,我被领进了那幢别墅,随身只带着母亲留给我的两样东西——一个笔筒,一本日记——带锁的日记。有人告诉我,别墅的主人是我的表舅公——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远亲——尽管我从不知道这样一位亲戚的存在。在接下来的六个年头里,我享有优渥的待遇,物质生活不虞匮乏。没人待我不好,如果每天一同享用三餐,相敬如宾,但交谈不超过三句可以称为‘好’的话。除了小我十岁的表弟,没人见过我笑。这种暗潮汹涌的平衡终止于我的十八岁生日。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没有太阳。律师寄给我一封信,我十八年来的第一封信。当袖珍的银色钥匙从信封里滑入我掌心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日记……” 若彤深吸口气,翻到下一页。直觉告诉她,这不会是一本简单的日记。 “……谁能想到,母亲短短三十四年的岁月竟会饱含了如此血泪?谁又能想到,害母亲悲苦一生的竟是如今供我衣食之人?对十八岁的我来说,这不仅是场恶梦,更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体内竟有一半的血来自这幢房子的主人——表舅公?没有血缘关系的远亲?……父亲?那一天,我冒雨离开了宋家,带着母亲的笔筒合日记。在雨中,我发誓永不承认那人是我的父亲。 “我流浪了整整四年。这四年里,我尽可能让自己堕落。抽烟,喝酒,斗殴……仿佛折磨自己的身体是种快乐。每当我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身边总会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些钱来。我也曾怀疑,但怀疑只会导致必然的痛苦,所以我选择逃避。有时,逃避未尝不是件好事。时间可以沉淀一切,包括憎恨。四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不能完全释怀,却足以刺激一个人的成长。早已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大屋的附近,只觉得经历过一个轮回的逃亡后又回到了起点。等待我的,是那个人临终的病榻……我是他最后想见的人。 “生命的烛火即将熄灭,除了病床比别人豪华外,一辈子驰骋商场的风云人物与一个普通人又有何差别?普通人也许会更幸福,因为不会有太多不甘。他把一个粗糙的花盆交给我,手抖得厉害。‘这原本是盆秋海棠,你母亲养的。人不在,花也死了。不知我送她的笔筒还在不在……’几句话耗尽了他最后了生命。断气时,那只枯槁的手还停留在花盆边缘。后来,我在那个位置发现了三个字——邱映梅——母亲的名字。模糊不清的刻痕是千百次摩挲的见证么?那一刻,我竟有股冲动要告诉他,笔筒还在。虽然冲动并不代表原谅……” 若彤不得不停下来。她想起了笔筒上的诗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的《咏梅》。梅?刀刀刻痕究竟包藏了多少深情啊……再次把书捧起时,泪渍已深。 “……没有人理解他把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转到我名下的原因。更令人费解的是遗嘱里的附带条件——除非我成家,否则无权将股份转让。如此一来,他的独子,我血缘上的兄长,将失去家族企业的控股权。是补偿么?还是把我留下的手段?我不知道。 “我听从遗嘱的安排进入大学,唯一的坚持是放弃企管转修哲学。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开始用笔记录心情。每每有些许感悟,手指便蠢蠢欲动。我称之为创作欲。当最初的几篇随笔被教授发现后,步入文坛似乎成了再自然不过的发展。望着前方一马平川的道路,那些属于过去的镜头居然被剪辑得格外清晰。几度梦回,我终于意识到,四年的世间风雨,已在我身心刻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足有一年多的时间,我在低潮里徘徊。每次落笔时都涨满对过去的追忆,写到一半又恐惧得从桌旁逃开。我早已戒了烟酒,取而代之的是拼命嚼口香糖,表弟笑我总有一天会粘掉满口的牙齿。也是在表弟的建议下,我开始了第二次‘流浪’。这回当然不再是流连于酒吧和阴暗肮脏的街角。由东走到西,由南走到北,不在乎名山大川,有学校的地方是我必然的落脚。又一个轮回之后,我驻足于一所特别的校园。 “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个女孩。她曾用几句话描绘她的学校——她永远敞开胸怀接纳每一个人,让你融入其中而不自知;她永远带给你心灵的宁静,也有无尽的惊喜;只要你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她,便会更加爱她……她自己可能不知道,这些形容用在她身上是多么合适啊。 “当我尝试走进她内心深处时,我发现了她的坚强与脆弱。她带给每个人阳光和温暖,却在黑暗中独尝泪水的苦涩。坚硬的盔甲可以保护脆弱的心,不是虚伪,不是做作。但,盔甲的重量又是多么沉重的负荷啊!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想起崩溃与沉沦的滋味……我决心帮她。当时,我并不十分了解自己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有爱能让一个人如此坚决吧?是的,从那时起,我已爱上了这个小我十岁的女孩……” 他说“爱”……他对她的感情,真的是“爱”吗?不是一时的冲动与怜惜? “……我以教师的身份接近她,帮助她,听她倾吐心事,陪她看落日晚霞……早已超越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责任。当我为自己隐藏的身份而困扰时,才猛然惊觉,感情已投入太多太多。这份爱来得毫无预警,让人无力招架。她不知道我就是秋海棠——她一心崇拜着的作家;她更不知道我的过去——一段难以启齿的秘密。如果我够清醒,我该在一切发生之前告诉她,但我没有。太多的顾忌让我怀着侥幸心理一再犹豫,也一再惶恐。最初的隐瞒让我不得不用谎言构筑‘事实’。怕她失望,怕她受伤,一而再再而三……这是个多么痛苦的循环。然而,她还是知道了,从别人那里。” 若彤整颗心都抽紧了。原来,痛苦的不只她一个。他的矛盾,他的挣扎,一点儿不比她的少…… “……她恨我,当她把我的名字撕成碎片时我就已了解。虽然她的表情平静如水,不见一丝感情的波澜。然而,从她的眼睛里,我可以读出那执意不肯写在脸上的悲伤……所以我更痛恨我自己。我宁愿她哭出来,也不希望她回到原来的样子。我像个刽子手,刚拉她走出幽谷,又亲手把她推下深渊!我都干了些什么?伤她最深的竟然是我?如果我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是否会更快乐?如果我离开……” 所以他辞职了……他走了,她快乐吗?若彤突然了悟,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她快乐!为什么到现在才发觉,只有她开心的时候,笑容才会出现在他脸上? “……仿佛又回到过去一个人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回忆。梦里多了一个人,笔端也多了一分感触。是的,我又能写了。自从她的出现,我的笔便又有了感觉,有了寄托,有了生命……当过去的点点滴滴跃然纸上,才赫然发觉自己已不眠不休的写了三天两夜,而笔……依然稳稳的握在手里。这一次,我竟没有逃离。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过去了么?原来,我才是那个得到救赎的人。 “有人说,我的文风变了,变得更真实。我觉得这不是变,而是净化。一个在爱恨间徘徊的人,自己都不确定的感觉,如何写得真实?外人读来,自然如梦似幻般飘忽不定。而今,爱变得清晰;恨,也洗净了。 “头一次写序,居然写了这么多。如果昨夜是一场梦,我是否已经醒来?醒也好,梦也好;爱也如风,恨也如风……” 终于结束了……若彤筋疲力尽的靠在枕头上。 忘了从哪里读来的一句话——身体累了,流汗;心泪了,流泪。 伸手摸了摸眼角,她不确定那是何时的痕迹,更不确定那泪是为何而流。也许,她真的累了,累得无力逃避了。唯一能做的便是闭上眼,休息,回味,等待…… 等待?等待应是焦虑的,忐忑不安的,她却平静如秋日暖风。为什么?因为她已知道答案了么? 泪痕尤在,唇边已泛起微笑…… 四十、出院那天 自从出院的日子确定后,邱逸就没再出现了。 相较于旁人的焦虑和疑惑,若彤倒是安稳得很。按时吃药,检查,适当的运动,一闲下来就捧起那本蓝色的书,仿佛那是世间最贵重的宝贝。 若宇常从角落端详姐姐看书的模样。她和姐姐都是爱看书的,她却头一次发觉一个人看书时的感情可以如此丰富。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完完整整的呈现在姐姐日渐红润的脸上,就像一股全新的生命一点一滴的注满了那个曾经多么脆弱的躯壳。 是爱的力量啊……她想起把书交给姐姐的那天,离开病房时和邱逸打了个照面。他在门口默默的站了一会儿,想必也看到了姐姐一脸泪痕的模样。 “好好照顾她。”他临走时对她说。 她想他是对的。她也相信,他不会就这么消失。姐姐一定也是明白的吧?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那一定是个全新的开始了。 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阳光明媚的星期天。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若彤坐在窗前,静静的望着窗外。 《昨夜如风》只剩下最后十页。明明很想一口气读完,却又踌躇着,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什么呢?读完了,书还是好好的,也不会消失……她看到一片红叶,在枫树枝头轻轻摇晃,不由得笑了出来。 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若宇不会这么慌慌张张的,也许是可莹? 若彤做梦也每想到,冲进来的居然是…… “小彤!你没事吧?哪儿受伤了?快躺下让妈看看……” “妈?” 林母嘴里念叨着,手脚并用的检查起女儿身上每一个部位。 “腿没事……手没事……胳膊没事……肩膀没事……头……小彤你冷么?怎么在房间里戴帽子?啊,这帽子真丑……” “妈——”若彤来不及多说一句,帽子已经被母亲摘了下来。 “啊!”林母失声尖叫。“小彤你的头发哪?这是谁给你剔的头啊……” “妈!是因为手术……” “哎?你发质出问题了?有这么严重吗?和遗传有没有关系?” “妈,不是头发……”若彤吃力的说。“我撞了头,要开刀,开刀需要剃头,就这么简单,你别想太多了。” “是啊,您女儿已经完全康复了。”一个声音替若彤解了围,乔医生出现在门口。站在他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若彤的老爸,和两只手提箱。 林母抱着女儿,还是紧张兮兮的。“真的没事了?要不再多住两天吧……” “我才不要!”若彤大声抗议。“妈,我快不能呼吸了……” “您大可放心,若彤恢复的很好。”乔医生再次保证道。 “你确定?” “我确定。” “那你发毒誓。” “妈——!!!”若彤终于忍不住了,用力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妈,你不要一出现就问东问西的!你不觉得你该解释一下吗?解释一下你们这大半个月究竟到哪儿去了?” “我们出国处理些事情,在机场打电话回家,小宇说你在医院,我们就立刻赶来……”林母还是老样子,说不出重点。 若彤喘了口气,目光扫向门口,父亲手边那两只鲜橙色手提箱。母亲偏爱的颜色,想不看到都难。出国办事……她当然知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理由吗? “你们应该先回家,把行李放下,然后和若宇一起来接我。” “接你去哪儿?” “接我回家!我今天出院啦!” “要出院了?那是真的没事了?怎么不早说?放心了,放心了……” 若彤突然发现,母亲的眼角有点儿湿。母亲哭了?也难怪啊,再怎么孩子气,毕竟是做妈妈的人。她不禁抱住母亲,紧紧的搂了一下。 “爸!妈!” 若彤抬头,门口不知何时竟聚集了一堆人。若宇和宇航站在中间,可莹和志翔却是门神似的一边一个,仿佛故意把距离拉开。 “妈,你可回来了……”若宇看到母亲的一刻,眼睛一下子红了。 “傻孩子,别哭。”林母将若宇拉到身边,一左一右的搂着两个女儿。“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丢下你们了。” 若彤和若宇对看一眼,没有作声。 “你妈是说真的。”林父走上前,提起若彤早就收拾好放在一旁的手提袋。“详情回家再说吧?啊,老婆?啊,女儿?” 母女三人都被林父“啊”得笑了出来。 若彤小心翼翼的捧起花盆,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病房。 这时,一名护士走了过来。“林若彤小姐?” “我是。” “你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外面有辆计程车等着。” “你动作倒是快啊。”林母瞧了林父一眼。 “我?我还没去办手续啊……怎么已经办好了?” “半小时前,是一位邱先生签的字。” “邱逸?他人呢?!” “他办好手续就离开了。对了,他有个口信留给林小姐。” “是什么?” “他说他会在那儿等你,只有林小姐知道的地方。真是个怪人……” “谢谢!”若彤拔腿就跑。 “哎——”林母刚要叫住女儿,却被若宇拉住了。 “妈,让姐姐去吧。” “哎呀,我不是拦她,只是别忘了早点儿回家。今天可是你们俩的十八岁生日呢!怎么也得回家过嘛!” “姐——听到了吗?”若宇冲着若彤的背影喊道。 若彤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一眨眼的工夫,就淹没在医院大堂的人潮里了。毫不怀疑,毫不犹豫的脚步,朝向那个记忆中的地方。 碧云天,黄叶地。 这里渗透着仲秋的气息——残枝,落叶,湖畔孤独的人影。 多久不曾在这里静坐了?邱逸唇边浮起一丝微笑。从前,为了逃避。今天,第一次怀着等待的心情…… 又一片枯叶飘落湖面,荡开一圈涟漪。只有一圈,还没延伸到彼岸就消逝了。倒影再次归于平静……这回,映出的人影不只一个。 “等很久了吗?”熟悉的声音,却轻柔得有一点不真实。 微笑仍挂在他嘴边。“四个月了,算久吗?” “你为什么不回头?” “我怕这不是真的。我怕一回头,你就会消失了。” “你再不回头,我可真了走了哦!” “你敢!”他蓦地起身,一把将那熟悉的感觉拥进怀里。若彤没有抗拒,只是小心护住怀里的花盆。 “这花?”他瞧着这盆隔在两人之间的障碍物,不禁失笑。 “别笑,这是送你的!”若彤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今天?你生日?”邱逸有些愣住。 “你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生日快乐……你想要什么礼物?” “你不是已经送了吗?” “你是说……我的书?” 若彤摇头,视线落在怀里的海棠花瓣上。 “那你指的是……” “你的爱情啊!”若彤抬起头,脸红红的,明亮的笑容仿佛驱走了仲秋的微寒。 邱逸的心狂跳。 “我的爱情……你收下了?” “是的,我收下了。”若彤踮起脚,凑近他耳边。“我、也、爱、你。” “若彤……”他再次拥她入怀。 感谢上苍,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碧云天,黄叶地。残枝落叶依旧。唯有湖畔那一双相偎的身影,为仲秋的气息融进几许暖意。这个秋天,并不寒冷。 尾声——四颗爱的种子 “这样就完啦?”藏在云里的朵朵不甘心的敲着那团像棉絮一般的软床。“一点也不曲折!不好玩!” “比起写观察报告和面壁呢?” “那当然要有趣多……”朵朵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好熟……“老爸!?” 爱神一脸铁青的瞪着儿子。“怎么不说话了?” “呃……老爸你气色真好……” “少装蒜,拿来!”爱神大手一伸,一股威严迎面逼来,朵朵不禁头皮发麻。 “那个……观察报告还没写好……” “把、爱、的、种、子、交、出、来!”一字一顿的大吼清楚的表明了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已……已经……撒……”朵朵吓得结巴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受罚的惨状。 爱神望着儿子,袍袖一挥。空中立刻浮现出几个独立的画面—— “我们不是来接若彤姐出院的吗?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可莹大声抱怨。 “大家都散了,你还要留在这儿吗?”蔡志翔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喊道。 “你那么大声干吗?我又没聋!” “我怕你听不见……你又不让我靠近五步以内。” “你……你这么听话干吗?”可莹气得直瞪他,只是脸有些红,口气也有些软。 “你的意思是?”蔡志翔眨眨眼,突然明白过来,几步跳到她跟前。“我得到特赦了?” “笨瓜!呆瓜!非要我亲口说出来才懂吗?”可莹白他一眼。“我饿了!” ——这是医院门口的情形。 “好漂亮啊!”晓云把脸贴在精品店的橱窗上。那是一只蓝色的水晶花瓶。 “你喜欢?”姚晨刚问。 “太……太贵了。”晓云这才注意到那令人咋舌的标价。“我们走吧……晨刚?” 一转身,姚晨刚却不见踪影。刚才明明还站在她身后的啊? 没过多久,姚晨刚拿着个礼盒走出店门。 “那,送你。”他往前一递。 “你该不会真的买了吧?太贵了啦!赶快退掉吧……” “收下!”姚晨刚硬是把礼盒塞进她手里。“送礼物给自己喜欢的人,天经地义。” “这个……你没有别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 “你没在暗示……我是‘花瓶’?” “怎么会?!我看你喜欢,而且你又是插花社的,所以才……” “我又没说这个花瓶适合插花……” “那……我……这个……” 因为她一直低着头,姚晨刚看不清她到底是什么表情,不禁手忙脚乱起来。 “虽然不适合插花,但我喜欢。”晓云一抬头,仿佛憋笑憋了很久。“我收下了,谢谢你的礼物。” “你唬我?”姚晨刚这才明白,她刚才的“低落”是装出来的。“花瓶还来!” “才不,你已经送我了!” 两人嬉闹着,追逐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这是街上的情形。 “你是认真的?”林母虽然表情严肃,瞳孔中不经意溜出的笑意却只说明了一件事——她欣赏面前的男孩。 “是的,我喜欢若宇。”陆宇航认真的说。“请允许我们交往。” “好,够坦白。” “老婆,你都已经喜欢上这孩子了,就别再故意装严肃了吧?不像你啦。”林父在女儿拜托的眼神吓硬着头皮说。 “谁说我喜欢着孩子了?” “从头到尾你眼睛都在笑,现在满脸都是。” 林母立刻双手并用拍打自己的脸。 “唉,这么快就被发现,没意思……” “妈——”若宇扯扯母亲的衣角。 “急什么?男人就是要多些磨炼,太快到手他们不懂得珍惜啦!想你老爸当初追我的时候……” “咳咳咳——”林父一阵捶胸。 “……那时我比你现在的年纪还小哪!他写的情书啊……” “咳咳咳——”又是一阵。 若宇终于不再虐待怀里那个可怜的靠垫,痛快的笑出声来。陆宇航则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这对肩负国家外交重任的老夫老妻。 “今天是若宇十八岁生日,你们年轻人出去好好庆祝吧!晚饭前回来就成。”林母终于下了赦令。 “我和宇航一起回来么?” “那当然,我早让你爸做了六人份的菜……哇!说漏嘴了!” ——这是林家的情形。 “冷不冷?” “你说呢?”若彤靠在邱逸怀里,一脸满足。“我有双饱暖。”她指的是那件同时裹住他们俩的大衣。 “这里风大,我先送你回家,等时间快到时再来好么?” “我不要!不是已经打过电话了么?有你在,家里人不会担心的。而且……”她抬头端详他的侧脸。“我要和你一起等,就像上次一样。” “若彤,我要问你一件事。” 觉出他语气中的犹豫,她直起身子,面对面的坐在他跟前。“你问吧,什么事?” “你知道,我大你整整十岁……” 若彤一点头。“我知道,可我不介意。虽然年龄差十岁,可比率还是我占优啊!” “比率?”邱逸不明白。 “你这么算啊,”若彤掰着手指头数道,“我一岁时你十一,是我的十一倍;我十岁时你二十,只有两倍了;等到我七十你八十的时候,只剩下一倍多一点点,那一点点四舍五入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到那时候,十岁的差距又算什么呢?” 邱逸“噗哧”笑了。 “你笑什么?我算的不对吗?” “对!很对!对极了!”邱逸边笑边将她搂紧。“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说的对,十岁的差距不算什么。” ——这是湖畔的情形。 爱神又一挥袍袖,收起所有画面,严厉的神色略微融化了些。 “还好你这次没把事情闹大,否则……” “老爸,我知错了。”朵朵十分“沉痛”的“忏悔”。“我知道犯了神宫的禁忌,但种子撒都撒了,也没出意外,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等于分担了老爸你的职责……” “想让我从轻发落就别拐弯抹角!” “别再让我写观察报告了!老爸,拜托!”朵朵道出重点,用眼角偷瞄老爸的脸色。 “不写报告可以,不过……”爱神沉思片刻后说道:“你今年不必参加晋升考试了。” “那不是没指望掌管神器了?老爸,你别走啊!我宁愿写观察报告,多写一千份也不要急!老爸……” 爱神心下也有些不忍,但是……唉,现在不多磨炼一番,将来如何接替他的位置?不把人间搞得鸡飞狗跳才怪!所以他只有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他回头瞧上一眼,就会发现自己犯了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等爱神走远后,朵朵扬起一张奸计得逞后的笑脸。 “不用考试了!不用复习了!我真是天才!老爸怎么这么笨?一点都不像我……”掌心摊开,两颗金色的种子奕奕生辉。“接下来,轮到谁了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