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好心疼》 第一章 景丰五年,春 这年,正逢常王后三十寿辰。 讼卿国的君王向来以「专情」、「宠后」著称。贤淑美丽的常瑶当年被册封为太子妃后,便和当时尚为太子的冯禹情投意合,对书画、音乐有着浓厚喜好的小两口恩恩爱爱,常在一起写字、作画。 如今冯禹登基为王、常瑶册封为后,两人依旧鹣鲽情深。虽然大臣们屡次以「延续高贵血统」为由,上表请求君王多立侧室,但眼里只有常后的讼卿王压根儿无法容忍任何女子、以任何借口介入他与常后之间,也无法容忍自己以任何理由亲近其它女子。 且讼卿王与常后早已在即位三年前便生下一子,并非后继无人。 因此,凡是提及立夫人、贵人、美人等事,皆会被二字驳回:「免谈」。 而今日是常王后生辰,又是逢十大寿,讼卿王早在半年前便下诏交代,须大肆庆祝,举国同欢,以讨常后欢心。 与讼卿国友好的国家、以及那些希望趁此机会求得一官半职的富商纷纷献礼,珍奇异宝可说是络绎不绝地送入宫中,堆满了王后的寝殿,忙坏了那些搬礼物的宫女。 「太子到!」正当大伙儿忙碌时,通报的声音降临。 「刷——」王后寝宫内的所有人抱着手中的礼物跪了一地。 「让开、让开,别挡着。」太子的两个侍从在前头开路,巴不得能够把那些只懂得跪、不懂得闪边跪的人们踢开。 他们一边开路,一边担忧地回头望着比他们矮一个头的太子,以及太子手中抱着的那个「东西」。「太子,让小的来吧,您似乎挺吃力的。」 「大胆。」太子从容地走着,一边轻声喝斥出言不逊的侍从。 他怀中的这个「东西」虽有些沉,可还不至于到吃力的地步。 「小、小的该死。」随从自知失言,唯唯诺诺地低声回道,接着更加卖力地推着前头的人:「哎呀让开、让开!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 「是谁让你们这样大呼小叫,当这儿是羿月宫啊?」太子轻叹口气,这两个新来的实在让他伤透脑筋,他早跟父王说过别换掉他身边的人,可是父王嫌那个侍从年纪太小,说是怕伺候不周。 他可没本事像个管事般,一天到头扯着嗓子大呼小叫呀。 「是。」随从卑微地应道,不敢再大声嚷嚷。 「羿儿来了?」里头传来温软的问语,随即帘子一拨,在三个宫女簇拥下,常王后出来了,笑着瞄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还有被两个比自个儿高出一个头的侍从遮住的儿子。 「闪边。」冯羿啧了一声,要两个不懂规矩、只会开路不会让路的随从闪一边儿去。 「小的该死。」冷汗直冒的两人连忙躲得老远,嘴里叨念的始终是同一句话。 「母后,今儿个是您三十大寿,儿给您贺寿来了。」冯羿抱着手中的布包裹,跪了下来。 「欸,起来起来。」常后伸手拦着,拍了拍旁边。「来,羿儿,这儿坐。」 「是。」冯羿「登登登」地快步上前,在榻上坐下。 「你拿了什么来,这般神秘兮兮的?」常王后歪了歪头,看着儿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布包裹。 冯羿轻手轻脚地掀开布包裹,四周的宫女仆役个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都想瞧瞧太子手里那神秘兮兮又沉得很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东西有眼睛!」最接近它的一个宫女不禁嚷道。 「是个娃儿!」另外一位宫女接着惊呼。 常后看着儿子怀里的小娃娃,也愣住了。那娃儿一双圆滚滚、黑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冯羿打转。「羿儿,这、这是?」 「母后不是一直盼着能有个女儿吗?」冯羿得意地说道。「瞧瞧,这娃儿挺讨人喜欢,不是吗?」 「这娃儿是哪儿来的?」常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怀里的娃儿,娃娃打了个哈欠,大大的眼睛眨着,不怕生的可爱模样让人心生欢喜,忍不住伸手就要抱。 「母后喜欢吗?」冯羿小心翼翼地将娃娃递到母亲手上。 常后小心地抱过小娃儿,低头望着。「羿儿,你还没回答我,这小女娃儿是哪来的。」 常后嘴上虽然这样追问着,但笑容却不由自主地滑上唇边,像是不论儿子怎么回答她,都不重要了似的。 「捡到的。」 「什么?」常后皱眉。「哪捡的?」 「风平门前捡的,头一天看门的发现时,就有人告诉我了。」冯羿伸手逗弄,娃娃咯咯地笑了,小小的手抓握住冯羿的手指。「她待在那儿两三天了,要是人家丢了孩子,早去找了。娘,您瞧,她脖子上还有块玉呢。」 「这块玉看来价值不菲,可这块裹着的布料十分普通。」常后细细地看着,小娃儿那大大的眼也盯着她,突然娇憨地笑了起来。 常后叹了一声:「哎呀,你瞧,她笑得多可爱,让人心都酥了。」 「那就留下吧。」冯羿怂恿道,难得也笑得开心。 「也不知你父王同不同意?」常后嘴上这么说,可也对这娃儿爱不释手,牢牢地盯着她粉嫩的小脸蛋、和甜甜的笑靥。 「母后喜欢的,父王会不同意吗?」冯羿淡笑着。「总之先取个名吧,这娃儿应该跟母后姓。」 常后一笑,静想了下,细声道:「那……就叫常姮吧。」 「嗯,这名儿好。」众人在一旁附和着。 常后低头在娃儿耳盼轻语着:「好不好啊?姮儿?嗯?」 「呀——」小姮儿笑得咿呀嚷着。 「那就这么决定了唷。」常后轻笑逗着她。 常后寝宫中,满是笑语,大伙儿看着这讨人喜欢的小公主,都不禁猜想着:这一个幸运的小娃儿,意外地从庶人变成王室成员,这辈子想必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吧。 真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呀。 ☆   ☆   ☆ 景丰五年,初夏 「晃晃啰,咱出来晃晃啰。」 这天,讼卿王偕常后抱着小公主常姮到御花园玩,抓着她的小手让她碰碰那些刚开的花,让常姮乐得咿咿呀呀地笑。 「来。」常后将几片柔嫩的花瓣儿放进她的小手里面。「抓好啰。」 「唔,香香。」常姮转着大眼睛揉着手中的花瓣。 「来,父王也抱抱。」讼卿王伸手将小常姮接了过来。 三个月前,常姮被太子抱进宫那天,常后便抱着她去见讼卿王。讼卿王见着这讨喜的娃儿也乐了,因为她颈上挂着一块玉,当下就封她为「呈玉公主」,也宠爱得很。 「唷,姮儿又重了些哪,都吃些什么呀?」讼卿王将她举得高高的,逗着她。 「王……」常姮张着两只肥嫩嫩的小手臂,口齿不清地笑嚷着。 常后轻搭上讼卿王的手臂。「别吓着她。」 「不会的,妳瞧她开心得,这娃儿胆子向来挺大。」 一旁的宫女立刻答腔。「像陛下您一样。」 讼卿王愣了下,随即将常姮抱进怀里,好生得意地道:「这话说得好。」说着也转向常后:「瑶儿,话说回来,娃儿这眼眉也同妳越来越像了。」 「是吗?」常后笑盈盈地应着。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王和王后会将这并非己出的孩子,当作亲生儿一般地疼爱、甚至因为这娃儿与他们有相似之处而感到得意呢?众人常常想着这样的问题。 除了呈玉公主真的十分讨喜以外,或许也是因为缘分吧。 常姮搭着父王的肩,眼睛有了定位,小小的手指向讼卿王的后方,稚嫩的声音口齿不清。「那儿。」 「哪儿?」讼卿王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常姮在指什么地方。 一旁几个负责照料常姮的宫女连忙道:「公主指的是羿月宫。」 「想王兄了?」讼卿王低头问着她。 「羿。」常姮笑着轻嚷。 「不行唷,要叫王兄。」 「羿。」常姮似乎听不明白她父王在说些什么,依然天真地笑应着。 讼卿王宠溺地摇头,将常姮小心地交到宫女手里,交代着:「妳们俩,抱公主上羿月宫去吧。」语毕转身轻搂住常后的腰,缓缓走在绿意盎然的园子中,温柔地道:「咱再逛逛。」 ☆   ☆   ☆ 「羿!」一踏进空荡荡的羿月宫,小常姮便卯足了劲,嚷道。 两名宫女闻声连忙赶了出来。「是呈玉公主来啦,太子爷此刻正在后院习武练功呢,他……」 「羿……」常姮噘起嘴,一脸失望的模样。 「啊啊啊,公主不哭,咱吃点甜的、吃点甜的。」宫女们慌忙地安抚着。 「啊,是了,公主爱吃甜的吧?有冰镇的莲子汤,我去端来,还有几样点心,公主一定会喜欢的。」宫女立刻飞奔而去。 「公主您别难过,很快就有甜汤可以吃了。」宫女们继续安抚着小常姮,也拿了几样新奇的玩具给她玩,接着七嘴八舌了起来:「欸,对公主来说,究竟是甜点重要,还是太子重要啊?」 「是糖吧。」一个宫女这样响应着。 「才不呢,当然是太子重要了,公主可以一日无糖,却不能一日没有太子。拿点心哄她也不见得每次都有效。」那个抱着公主的宫女说着,抬首见甜汤点心火速送到,又道:「不信妳们看着吧。」 「来,公主,这可是膳房费功夫炖的汤,莲子炖得又软又甜又香,您尝尝。」羿月宫的宫女讨好地舀了一小匙,送到常姮唇边。 小常姮依然是一脸受了委屈似的悲凄状,压根儿无心在那透着淡香的甜汤上,连瞧都不瞧上一眼,别开了头,吸了吸鼻子,抖着哭腔说道:「羿……」 「看吧,点心不奏效,妳们还是去请太子……」 「这不就来了?」一个声音突然淡淡地闯入。 宫女们一抬眼见救星来了,赶忙抱起常姮转向冯羿。「公主您瞧,谁来了。」 「羿!」常姮伸长了两只小手臂,一扫先前的忧郁,甜甜地笑着。 一见常姮,冯羿一向稳重的脸便露出宽和的笑容,将常姮抱了过来,笑道:「王兄现在汗流浃背的,满身闷臭,妳确定要我抱?」 常姮仰着小脸,轻嚷着:「糖。」 「又要吃甜的?」冯羿皱了下眉。「我不在的时候,嚷着要我抱,声音大到连天帝都要给震下来,这会我来了,妳却又要吃糖。」他不禁这样感叹,瞥眼瞧见桌上的甜汤,又轻念起来:「这玩意甜腻得很,还会越喝越渴,大热天的灌冰甜汤下肚,初时虽凉快,不一会便又躁热了。」 「公主一向爱吃,奴婢们就将这甜汤端来了。」几个宫女低声解释着。 她们当然知道太子不爱吃甜的,甚至看见有甜品在餐桌上,那一对剑眉便会缓缓紧蹙。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公主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是因为有小公主在,她们才敢出声辩解哪。 太子爷称不上难伺候,只是她们永远猜不透太子那张看似温和的脸孔后,有着怎样的心思。太子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即使笑着,身旁的人也戒慎恐惧。 久而久之,他们甚至分不清太子究竟此刻心情是好是坏。 而只有在面对天真烂漫的小公主时,太子那抹笑才会变得纯粹、可亲些,符合一个八、九岁孩子应有的单纯。这也就是羿月宫的人每回看到小公主驾临,就特别欢喜的原因。 「好东西。」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的常姮,指着那碗甜汤笑着说。 冯羿闻言顿了下,也笑了。「妳这娃儿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说着抱她在桌前坐了下来。「好,呈玉公主认定是好东西的就绝对很好。」 常姮坐在冯羿与桌缘围绕出的一小方天地中,黑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王兄舀起一匙甜汤,那里头的几颗莲子饱满透亮,让人垂涎欲滴。 「想吃吗?」冯羿低头看着常姮目不转睛的傻样,调皮地问道。 「嗯!」 「好。」冯羿应着,手中盛满甜汤的银匙缓缓来到常姮大张的唇边,突然,他手一挪动,一匙的甜腻转了个弯儿,都进了自己的嘴。 「呀!」原本漾着笑的常姮禁不起这样的戏弄,脸色丕变,抗议地嚷了起来。 「呵呵。」冯羿轻咬着一颗莲子,露出半截,恶意得逞地笑着。 但太子的得意没维持多久,下一刻,在众人的见证下,这个小公主以行动表达了她对甜食的热爱与执着,奋力一扑,往那颗莲子而去—— 这出乎大伙儿意料之外的行动,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包括一向冷静的冯羿。 「太、太子的初吻……」半晌,一个吓傻的宫女愣愣地道。 唯一不在木头人之列的,是冯羿腿上那个因吃到莲子而满足的小娃。 大伙儿都有点脸红,却又不知自己在害羞个什么劲儿——不、不过是两个小孩发生的意外嘛。 这是头一次,有人意识到,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之间,似乎存着某些可能性。 ☆   ☆   ☆ 十三年后 景丰十八年,秋冬之际 「今年的雪似乎下得特别早。」静谧的殿内,窗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那嗓音轻亮,却不至显得刺耳。 说话者是个端丽的女子,她抬起白皙的手,缓缓地将羿月宫的窗关上后,转过身望向案边低首的英俊男子,平时总是沉肃冷淡的脸,这会儿满是笑意。 她虽是个美人,却不是个习惯保持微笑的人,因此那笑容再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僵硬。 「可不是。」男子自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拨冗抬头,给她一个温和的笑,低沉浑厚的嗓音淡应着,又瞄了她一眼。「这样的天,妳一个姑娘家只穿这样,未免显得有些单薄。」 「不会呀。」丹茗公主一面将眼前所见、触手可及的所有摆设都挪动位置、排列整齐,一面回答道:「我怕热,这样的天反而好。」 看着她的举动,一旁的几个宫女偷偷地交换了下眼神。 宫里谁都知道丹茗公主过度一丝不茍的毛病,不论是对事、对人、对物,她都极力追求完美,虽不至于因此苛责下人——事实上公主从不对下人颐指气使,她一向是十分讲理且宽和待人的。但服侍她的人却总是紧张万分,生怕做了什么不合公主心意的事,哪怕只是招来她眉间的一拧,也都教人心惊胆颤。 她们甚至觉得丹茗公主这样谨慎的程度已经超越了太子,所以当这两个难伺候的人兜在一块儿时,身旁的人都不禁感到胃疼。 丹茗的回话让冯羿些微愣住,意识一下被抽远了。 「羿,手冷……」 记得那个软软嫩嫩的声音在冬天,曾这样嚷着。 「妳一定是吃太多甜的才会这样。」 「胡说,羿最爱吓唬人了。姮儿才不怕呢。」 他想起十多年前的秋末,天也是这般的冷,那个怕冷的小家伙把自己裹得像颗毛球似的,躲在母后寝宫里不肯出来,却又嚷着要跟他玩。 于是他只好去找她,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的扮相,嘴上虽叨念着,但却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块似的小手包拢在自己的掌中,轻轻地哈着气…… 冯羿皱了眉,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抽痛。他不明白那疼痛是因为忆起那段已不复在的日子、那个软软甜甜的声音,还是想起了那双怎么也暖不起来的柔嫩小手。 明明就快要见到她了,心里回荡着的却不是迫不及待之类的情绪,反倒是一波波难抑的心疼和彷徨。 他并不是在怕什么或担心什么,只不过是没来由地感到难受。 「太子,何大人来了。」门边传来了通报。 冯羿回过神,有些责备的道:「这样冷的天妳们还让人在外头候着,还不快请何大人进来。」 「太子爷。」一名男子走了进来,抱拳行礼。 「何方,呈玉公主的事办得如何了?」冯羿那宽和却具威严的声音这样问着。 「公主已于昨日进城,臣这会就要前去迎接公主了。」年已六旬的何方恭敬地禀告着,突然顿了下,请示冯羿:「太子……是否有意与臣一道前往?」 冯羿略瞇了下眼,像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不了,公主进宫后,就去先见父王吧,他老人家这几日叨念着的都是呈玉公主,想必是极为思念她。」 「是。」 讼卿王的病情虽不致病入膏肓,却是小病不断,也不见好转。被这些看似没什么大不了、风邪之类的病状折腾久了,体力也消磨光了。讼卿国的政事在这一两年已渐渐地转由太子代理。 从没有人担忧年轻的太子无法处理这些繁重的国事,毕竟冯羿自幼就十分沉稳敏慧、是个被看好的储君。 但…… 何方偷偷瞄了太子一眼。 他也不知自己这样的想法正不正确,但他总认为太子虽有为君者的风范,但却缺乏了这个年纪应有的冲动和热忱。 虽说年轻气盛可能会造成一些莽撞的错误,但至少在军事上,却需要这么一个积极霸气、足以威镇四方的君主,让邻近的国家不敢肆意进犯。 就国力而言,北面临海的讼卿国并不薄弱,虽不像占了三面环海地利的曼罗国那样富庶,但因为百年来的几任君主都称得上是明君,并未有昏庸的举措,与他国的关系也算良好,又幸无天灾……但谁能保证这样的安乐能持续下去呢? 正当何方要告退之时,太子身旁那个清亮的声音突然问道:「何大人,可以让我随行吗?」 不只何方,连冯羿也愣了下,一起望向丹茗公主。 「啊,这么冷的天,公主……」 丹茗淡笑着,态度很坚持。「不要紧的。」 何方望向冯羿,征询了他的首肯,欠身让公主先行。「那就请吧。」 人都离去后,冯羿挥退宫女侍从,留下一厅的僻静。 那对深沉温和的双眼,依旧望着奏章,他修长好看的手,依旧握着笔,在砚台与奏章间来回,然而他一向平静的心,却不知因何而颤动着。 连他自己也摸不清了。 第二章 一名男子走进客栈,下意识地迭着手哈了哈气搓揉着,并顺手摘下了上头的毡帽,将上头的霜雪拍去。 「客倌,您回来啦,外头冷吧,炉上正熬着姜茶哪,小的等会给您端上去?」矮胖的掌柜笑瞇着眼,露出黄黄的牙,讨好似地问道。 以往他遇上这种面带凶煞的人,总是闪得越远越好。实际上他想讨好的是与这名男子同行、两人像是主仆关系的那位姑娘,瞧她一身的娇贵气质,铁定是富贵人家的千金,他不趁机伺候得周到些、讨点赏钱怎么行? 男子顿了下,望向笑得嘴角快抽筋的掌柜,冷淡地摇了摇头没说话,便踏上阶梯,往楼上走去。 上了二楼,他拐了个弯,在尽头那房门前站定,拍了拍门。 「戚二吗?」里头一个闷闷的声音问道。 「嗳。」他应着,打开了门,四周张望了下,然后眼光来到了床榻角落,没有太大的惊讶,淡淡地对着缩在那儿的一团「物体」道:「公主,东西都带齐了吗?咱该动身了,免得让前来迎接的大人久等。」 角落那座原本只眨着圆亮双眼的小山这会儿露出了嘴,没回答他的问题。「我说戚二,『公主』这两个字要是你念着拗口,那就别叫了吧,反正我听了也觉得怪别扭的。」 这人叫她「姮姑娘」可是叫了好几载。 「公主,您在转移话题。」戚承赋平静地陈述事实。 将自己包裹在层层棉被中的常姮皱起脸,满脸写着哀怨,依旧没有理他,只是一味地轻声埋怨。「我们不过是穿过一座城门,怎么就冷成这样?」 「将这毡裘披上吧,光这一件就够暖了,胜过您压在自个儿身上的那些。」戚承赋眼中染了些笑意,将柜中的紫裘递给她。 「那就表示我没借口再待在这儿了。」常姮瞪着它,又抬眼瞪戚承赋,嘟着嘴轻嚷道,就是不愿伸出手拿它。 「穿上吧。」戚承赋微扬了下嘴角,说道。 这可是面对常姮时才会有的轻哄语气,要是换成别人,他早将紫裘往对方脸上砸去……不,这么形容不太妥,基本上没有人敢对他多说几句话,也只有他这个主子能够不将他的阎王脸当一回事。 常姮不甘愿地缩着身子从层层被窝中「破茧而出」,远离了墙角的暖炉,缩着身子披上紫裘,一边问着:「你刚说宫里派人来啦?」 「是啊,正在楼下候着哪。」 「那多失礼啊……」常姮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嘟着嘴咕哝着,一边探头往楼下望去,好奇地冲着那台显然是来接她的马车看了看,突然细眉一皱,扯了扯戚承赋的衣袖。「欸,戚二。」 「嗯?」一旁帮忙收拾行囊的戚承赋抬眼,见主子始终望着楼下,于是也走到窗边。「怎么了?」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太子有着女装的癖好?」 「啊?」虽然早就习惯他这主子平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是天外飞来一笔,语句间的思绪不怎么连贯、让人听得摸不清头绪。但她方才说的话实在太过耸动、令人匪夷所思,戚承赋无法不错愕。 「还是说他原本就是个女孩儿,只是我误会了?」不顾戚承赋一脸不明白,常姮歪着头、皱着眉,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继续盯着外头。 戚承赋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去,有些无奈地偷偷叹了口气。「公主,那名姑娘并不是太子。」他其实有些怀疑主子究竟是明知故问,还是冷到脑筋都胡涂了。 常姮像是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水亮的眼睛一转,闪过了几种情绪,接着抬头瞧他。「那她是谁?」 「是丹茗公主。」 「她看起来比我年长耶,应该不是父王的女儿吧?」 「公主……」戚承赋无奈地将她的包袱拎起,转身往外走,一边道:「何大人不是要我转交一本册子给您吗?里头简略地纪录了宫中的情况呀,您都没看?」他的主子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简直可说是过目不忘哪!会这么问一定是懒病发作,连小册子都懒得翻。 「我看到母后去世的那段就伤心死啦!看不下去了!」她跟在他身旁,理直气壮地轻嚷着。 换个说法,是她不愿意接受一个像是将心都给了妻子的男人,竟然在爱妻过世没多久,便迎娶他国公主为后,对方甚至还带着拖油瓶呢,接着又大肆扩充后宫「实力」…… 曾经将她视为心头肉的「父亲」……她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他是真心疼她的,并不是为了讨好常后。然而向来专宠常后的他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比将她赶出宫,更令人难以接受。 若当年他在常后去世后,是因为伤心过度,再加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个既无血缘、又会让他想起常后种种的小娃儿,索性心一横就将她赶出宫,那么现下宫里那些奢华跋扈的嫔妃又该怎么解释?也是因为他太过伤心、亟欲转移注意吗? 呵,或许吧。 男人总是有千千万万的理由,不是吗? 「公主。」戚承赋注意到主子嘴角的一抹冰冷嘲弄。「您刚刚是故意这么说的吧?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戚二,当心脚下,你忘了昨天那个大胡子是怎么『唉唷喂』地一声就从这摔下去的吗?」常姮没正视他的问题,只是提醒着。 戚承赋点点头,没再说破什么,只是小心照看着他这娇贵聪明、却不怎么老实坦荡的主子下楼。 「臣何方,见过呈玉公主。」何方一见戚承赋跟着一个女孩儿出来,知道眼前人就是他奉命迎接的公主,马上知礼地拱手低头。 「原来您就是何大人呀,这阵子辛苦您了。」常姮笑咪咪地,语锋突然一转。「何方……是方正的方吗?」 「是的。是方正的方。」何方有礼地应着,心里却不免叹息。 这个看似天真不懂事的公主肯定是要说什么嘲笑的话了吧? 虽说他好歹是朝中大臣,也一把年纪了……唉,谁教这公主殿下是王和太子现下最在意的人儿呢? 「这名儿真好,好记又好写。」常姮依旧嘻嘻笑着。 这回答不在何方的预期之内,不免愣了下。 要知道,他这名自幼便是众人笑柄了,连丹茗公主那般沉肃谨慎的人儿都曾拿来说嘴呢。 他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若眼前这小公主也要冲着他这像在问路般的名字嘲弄几句,说些「何方在何方」之类的戏谑笑语,他也只好认了。 「公主……谬赞了。」何方有些受宠若惊,对这素未谋面、「来路不明」的公主,印象也瞬间好了许多。 本来只打算下车透透气的丹茗公主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常姮,表情有些错愕,又加上常姮实在与她想象中的模样有些落差,不禁有些反应不及。 「呈玉公主是谁?」 基于好奇,她曾问过冯羿。毕竟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能够让病重的王天天挂在口边、挂念不已。 「是我母后十多年前收养的义女,我母后去世后她也离宫了。算算今年差不多十六岁了吧。」冯羿淡淡地道。 「她是个怎样的人啊?」她继续追问下去,眼神犀利地注视着冯羿嘴边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那笑很浅,却是她从未在太子脸上见过的……祥和。 「爱吃糖。眼儿圆圆的,笑起来有一对甜甜的梨涡。」冯羿继续描述,突然笑了。「说不准因为甜食吃太多,成了个丰腴的女孩儿。」 她当然不会因为冯羿这样说,就全然相信呈玉公主真会是个胖娃儿,但从那些描述,她大约拼凑出来的呈玉公主——如果这十多年来没什么改变的话,应该是个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 但,先撇开呈玉公主的心性究竟单不单纯不谈,此刻的丹茗,只是纯粹因为常姮给她的感觉而怔愣。 呈玉公主称不上绝色,毕竟十六岁的年纪要让人惊艳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浑身散发了一种灵韵,让人不自觉地就将视线胶着在她身上。 丹茗公主不知该怎么形容常姮……或许,「特殊」这两字是最适合的吧。 「姮儿。」她微笑迎向常姮,叫得亲昵——过度亲昵了。 丹茗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止,是因为眼前这女孩儿的确很讨喜?还是这之间混着点先发制人的意味?她自己也有些胡涂了。而常姮嘴边的那抹笑更是让她心慌,像是明了了一些连丹茗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不知怎么地,让她有提防之心。 「丹茗公主。」常姮福身,没有因为丹茗脸上不自然的、灿烂的示好笑容而失了分寸,还是有礼地道。 呵,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与她这捡来凑数的公主可不一样,这点认知她还有。 「叫我丹茗就好。」不知是因为这个难以捉摸的呈玉公主姿态竟然这样低,让丹茗有些不好意思,或是这样的响应让她有些优越感,丹茗展现出更为柔善友好的模样。 常姮笑咪咪地没回话,任由丹茗牵她上车。 「公主,您的命根儿。」戚承赋上前一步,将糖罐递给已经上了车的常姮。 常姮回过身,接过糖罐,顺势地附在戚承赋耳边,带着点轻蔑地道:「我不喜欢她。」 「那您掩饰得可真好。」戚承赋淡应着。「请您维持着您美丽的笑容,从这儿到王宫还有一段路哪。」 「哼。」常姮不甘愿地轻哼了声,重新戴回虚伪的笑面,进到车帐里。 「姮儿,这十多年来,妳都待在哪儿啊?」丹茗拉过她的手搭着,好生殷切地问道。 常姮瞄了眼被握住的手。「朝中老臣帮我安顿了住所,太子没与妳说吗?」 她不喜欢人家随便碰她,而且丹茗这样拉着她的手,害她没法开糖罐了。 这丹茗公主也够可笑,一副正妻恩赐小妾入门的模样,故作亲热。她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呢?何必端着这副嘴脸?她难道怕自己跟她抢些什么? 争宠吗? 若是如此,这丹茗会不会也担心太多了?她这个可以说是被撵出宫、差点没死在路上的「莫名其妙公主」,能跟她丹茗公主争宠? 唉。 丹茗顿了下。「他话少,我也没多问。」 「离宫的时候我才五岁,也不记得太子是怎样的人了。话说回来,就算记得,或许也变了吧。」常姮漫不经心的应着。 当然变了,她在宫外的前五年,太子写信写得多勤啊。那五年,她从得让一旁识得些字的仆役口齿不清、偶尔还杂带着互相讨论地念信给她听,到她自己能够读信、甚至回信给他。 然而,他却突然断了音讯。她差人接连送了几封信也不见他有回应,倒是逢年过节、或她生日时,宫里总会差人送上一盒盒精致、可口的点心,顺道带个口信,但千篇一律都是那句——「太子问候您,望您一切安好」。 那些点心她碰都没碰,一口也没尝,全分给那些口水直流的丫鬟小厮。 从那时他就变了!她很清楚。她要的不是他假意的友好,她不希罕!他把她当什么了? 如果他不把她当一回事,她又何必在乎他呢? 「太子不都是那样吗?温柔、机敏、体察一切。」丹茗像是讲到自家夫君一般骄傲,带着点「与有荣焉」的笑容。 「是吗?」常姮瞄了丹茗一眼,对她显而易见的情绪暗暗冷哼。 这丹茗八成是爱上太子了,瞧她这副模样。 冯羿当然聪明,不只聪明,还阴险呢。 她心中早就认为如今自己能够再进宫,表面上是君主挂念她,实际上是盘算可以将她这个有公主头衔的苦命鬼,随便嫁给邻国的某某王子,换取点利益吧。这八成是目前掌政的太子所打的主意。 随便他们吧,反正她这公主的命也是他给的。 「妳别担心,他很好相处的。」丹茗友善地握着她的手,两三句就把冯羿跟自己画在同一个圈圈里。 「嗯,妳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常姮那抹可爱的笑容仍是挂着,心底除了难受之外还是难受。难受于手这样被握着,难受于丹茗说的那些话。 这丹茗称不上虚伪或是心怀不轨,只不过是个担心太多了的女孩。 她才不会跟她抢冯羿呢。抢一个心机重的太子要做啥啊?丹茗若是喜欢冯羿,那他俩很相配呀! 是,她的确偷偷期盼过他能够来看她,哪怕只是虚应故事也好,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曾经真正地疼过她、照顾她、宠她、哄她。在最单纯无瑕的岁月里,他对她而言,是刻在心头的深远回忆,但那些回忆只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她不想承认自己怨他,因为怨啊恨哪这些,代表着更多的思念与牵绊。 ☆   ☆   ☆ 「公主,王后娘娘找您哪。奴婢四处找不到您,好在您回来了。」 一回宫,马上就有几个着青衫的身影跑过来。然后那几双眼睛也偷偷在常姮身上打转,好奇地看着这几日一直是大伙儿话题的「呈玉公主」。 哗,瞧那眉、那眼、那鼻,多么精致的一个人儿啊,让人一看就喜欢。还有她单纯的笑容……嗯,必定是个很好相处的公主。 虽然听宫里几个老妈子说,呈玉公主小时候十分纯真可爱,绝对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但他们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啊,谁知道这个被放逐的公主经过十多年,会变成怎样呢? 呵,现下他们可安心了。 「好,这就过去了……」丹茗应着,突地指着那些丫头们的鼻子道:「嘿,妳们一个个眼睛睁那么大、盯着呈玉公主看,不知道规矩吗?」 「啊!」众人回过神,一个个「扑通扑通」跪下来。「奴婢拜见呈玉公主。」 「啊,不要紧的。」常姮挥了挥手打圆场。她最怕人家跪她了。「什么规矩都不懂的人是我,看来往后会闹笑话了。」 「她们现下这样做,就是规矩。」丹茗笑着。 「噢……」常姮淡应了声。 「那,何大人,就劳您给呈玉公主带个路吧。」丹茗交代一声,便领着宫女往她母后的寝宫去了。 「公主,请随老臣来。」何方在前头引路。 常姮跟着何方,张望着四周。「戚二,这些景象我都不记得了。」 「经过十多年,您长高不少,如果蹲下来仰头看,说不准就跟五岁那年看到的一样。」 「是吗?」常姮歪了歪头,当真蹲了下来,仰首又望了望四周,不满地皱眉瞪向他。「戚二,你又骗人。」 何方被她单纯的行径逗笑了,抿着唇掩饰。「公主请起身吧,蹲着挺累的。」 「就是说嘛。」常姮嘟哝着拍拍裙子站起身,而她的宝贝糖罐却在这时滚出怀中,「咖啦咖啦」地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滚去。 「我的命根儿!」常姮大惊,叫嚷着往前追去。 「公主!」戚二也跟着追了上去。 「唉唷……」胖胖的何方有些年纪了,跑不太动,只能快个几步跟着。 眼看那糖罐就在不远处、就在前方的转角,滚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常姮跑上前要蹲下来捡,谁知转角另一方来了人,她没发现,直接撞上一堵人墙。 「噢!」常姮捂着碰疼了的鼻子,还没抬头看是谁,一声怒斥便像雷声一样打了下来——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走路不看路,冒犯了太子殿下!还不快下跪认错……」侍从们威风凛凛的怒喝还没完哪,就被主子抬起的手给打住。 「失礼的是你们。」冯羿轻道。他侧首,想要看清楚面前这个捂着鼻子、发出细碎哀号声,却始终不抬头的小不点。 这个时机出现在这里的陌生姑娘,还有那股随着这人儿一起闯进他鼻中的熟悉香甜味……又见着气喘吁吁往这边奔来的何方,冯羿锐利的眼一瞇,吸了口气,试探地问道:「姮儿?」 他若没看错,当他那两个大嗓门侍从提到「太子」二字时,这小不点明显地顿了下…… 「啊,我的命根儿。」常姮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对着脚边的糖罐惊呼,很快地蹲下身抓住它。 真够倒霉,怎么进宫不到一刻钟就撞上这人。都是你啦!死糖罐! 冯羿也蹲下身,轻压住那只握着糖罐的柔嫩小手。他不是不知道这娃儿很明显地不想理他,但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一次:「是姮儿吧?」 逃不掉了。 常姮暗叹了声,心一横,抬头对上那双深若潭水的眼睛。 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阵波动,这是两人共同的反应。 管他是什么太子殿下,她本来想要瞪他,想要好好示个威、以表达自己心头的不满,但她却没用地傻在原地,与他对望。 重逢的怪异感觉实在难以言喻,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对她来说很陌生,毕竟已经事隔多年,童年的所有影像早就都模糊了,但是那股气息却太熟悉…… 常姮愣愣地望着冯羿,还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泪水便早一步地夺眶而出,「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她怨眼前这个人,怨得有多深。 这个景象不在冯羿的预期之内,震惊之余,他也被这样的神情给搅得整颗心都纠结在一块儿了。正兴起一个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常姮却马上起身了。 「真的是呈玉公主欸!」冯羿身旁那两个天生大嗓门的侍从,兴奋的轻嚷着。 常姮转向身后的戚承赋、背对冯羿,用力抹掉眼中残存的泪,吸了口气。表情瞬间换成平日的模样,一脸哀怨地对戚承赋道:「戚二,这糖罐儿还是借放在你那好了,我看它跟着我好像有些不安稳。」 「这可是您的命根儿。」公主随时要吃糖的,由他带在身边妥当吗? 「反正你随时都在我身旁嘛,我带着和你带着有什么不同呢?」 这时冯羿已站起身,温和的眼眸缓缓地望向正在与常姮说话的人,眼神变得有些凌厉,审视着那名魁梧、帅气、像是和常姮很亲近的男子。 将宝贝糖罐打理好了,常姮这才转向面对冯羿,笑咪咪地、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有礼地福身:「王兄,好些日子不见了。」 「可不是。」冯羿稍顿了下,那张俊脸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她的「瞬息万变」而感到错愕,依旧用低柔的声音响应。 事实上,常姮这样的反应也好。 不论他们俩方才心底在想些什么,都是太突如其来的不真实反应,没有必要深究。现在这样挺好,就像对才要开始熟悉的陌生人一般,以后相处起来也会轻松些吧。他所知道的常姮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必定也是想到这一层,才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他吧。 「王兄,何大人正要带我去给父王看呢,您要跟我们一道吗?」 冯羿不禁笑了出来。 「给父王看」这样的话大概只有常姮会说吧。就某些层面而言,眼前的女孩儿跟他印象中那个心直口快、永远会让他感到轻松的爱笑小娃儿是一模一样的。 才正想着要跟她保持点距离哪……可她却是如此让人难以放开手、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亲近她。 他想,可能也只有他,才能从她友善的语气中,听出这四个字里头所蕴含着的不甘愿。 冯羿脑中闪过许多尚未处理的公务,但他只是耸耸肩,给予她温和浅笑。「好啊。」 为何不呢? 第三章 眼前的景象已不复记忆,讼卿王的寝宫,她在幼时也没来过几次,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自然也不包括这里。 常姮跟在冯羿后头,踏进了商玄宫,觉得四周满溢着一股沉重的气息,宫内燃着淡淡的檀香掩去了一些药味,但却混杂出更多难以言喻的怪异气氛。 他们被一片帘幕阻隔着,等人进去禀报。 常姮含着一块刚从戚承赋那儿拿来的糖,一双眼睛在殿里的梁柱、摆设上绕了一圈后,回到了在她前方直挺挺站着,不带一丝表情的冯羿身上。 就身型和年龄而言,太子爷和戚二差不多,也有些相似的气息,戚二也是幼年丧母,不过外人应该比较畏惧戚二吧,毕竟他脸上明白写着“别招惹我”的神情颇吓人,但对她来说,始终维持淡笑的太子爷,反而比戚二深沉许多、更让人感到害怕惶恐。 也或许是因为戚二那张棺材脸,她早也看、晚也看,已经习惯了吧。 “大王,呈玉公主来了。”帘幕后头,宫人这样轻声说着。 “快。”一个低沉的声音有些急促地唤着。“带进来、带进来。” 两名宫女轻拂开帘幕,低头立于两旁。 冯羿侧过身,朝常姮抬手示意她先走,在她缓缓走到他前方时,他轻搭住她的肩与她并行,也顺势挡住跟在后头的戚承赋,并且作了决定:这个公主侍从,说什么也得换掉,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很糟糕! 戚承赋顿了下,嘴角略扬,拉远了距离让这位太子爷“安心”。 榻上,讼卿王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朝他走去的常姮,他朝她伸出手,双唇颤抖着轻抽了口气。“是、是姮儿吗?” 常姮抿了下唇,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唤道:“父王。” “让父王看看你。”讼卿王的手依然抬着,急切地道。 常姮碎步向前,蹲跪在讼卿王的腿边,仰首瞧他。 她只记得父王有着大胡子,总是笑呵呵地,却不记得他有这样的老态与病容。 这人,命人将她送出宫,幸好有老臣不忍心让她吃苦,收留了她,否则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人,十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 但这人,也曾经很疼她…… 讼卿王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怎么说呢……看着你,让我想起你母后,你们有一样的气质,眉眼之间有相同的温柔。”说着他便抬头望向冯羿。“羿儿,你说是不是?” 冯羿轻轻点头,视线也落在常姮身上,瞧得仔细。 十多年来,他早就将过去的那些欢乐时光埋葬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而他选择遗忘的,其中当然包括了常姮的存在。 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她过得好不好,不去想她被“放逐”、无亲无故的会不会害怕寂寞……既然人心会变,那么一时的挂怀万千,又有何必要? 不过是加深痛苦罢了。 他看着眼睛有些湿润的父亲,眼神又蒙上一层霜。 “父王,您开心吗?真正的开心吗?”他曾经这样问过。 “你问这是什么蠢问题?一个男人坐拥荣华富贵与绝色美人,会不开心吗?” 而这样一个“开心”的男人终于在大病小病不断、感到力不从心之后,想起自己造的孽,渐渐地后悔了,所以才一时兴起,想让扔在外头的“女儿”回来吧? 父王将她召回,宠爱个几年,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愧疚感不要这么深。几年以后难保不会又将这份愧疚、这份曾经的宠爱抛诸脑后。 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不全都是为了自己吗……谁知道这副悲伤温柔的表情之后,藏着怎样的心思? 对于眼前的常姮,他虽然不想太过在意,但实在无法不替她感到悲哀。或许错在他吧,一开始就不该将她抱回来的,不该把她牵扯进这一切…… “姮儿……”讼卿王拉着常姮的手,哽咽地叹了声。“当初不应该将你送出去的,真的不应该。可是父王那时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不知该如何面对一张和你母后相似的面孔……” “父王,我明白。”常姮轻声打断他,笑着道。 “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讼卿王表情哀恸,轻拍着常姮的手,有些艰难地道。 常姮依然微笑着,突然转头对冯羿道:“王兄,您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吧?您不用理睬我,有戚二陪着,我不会迷路的。” 冯羿依旧维持着好看的微笑,只是稍顿了下,眼光瞥向一脸漠然的戚承赋。点点头,向讼卿王行礼后往外走去,何方则紧跟在后。 “姮儿,还记得你母后的模样吗?”讼卿王虚弱的低沉声音落在他们身后。 接着是常姮柔柔的声音。“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母后好美,像仙女一样……” 冯羿停下脚步,侧首往后看去,看着已被帘幕遮住的一切,不禁有些恍神。 “太子爷?”一旁的何方唤道。 冯羿吁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语气不善地问道:“那“戚二”是呈玉公主什么人,这样跟进跟出的?” “讼卿国哪个公主、郡主身旁没有武功高强又英俊的侍从?”何方笑着回答,并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尤其像常姮这种长期待在宫外的公主,本该就有个陪她谈谈天、偶尔给她跑跑腿、能保护她、让她依靠的男子。 “他叫戚承赋,多年前蒙呈玉公主搭救,之后就一直待在公主身边伺候着。因为在家排行第二,公主便喊他戚二……”何方见冯羿不说话,又继续解释。“说是“搭救”其实不妥,听说那时候戚承赋甫离家,血气方刚又爱逞凶斗狠,见人就挑衅、动不动招惹事端。一回他又在街上闹事,把摊贩的东西都砸了,恰巧呈玉公主经过,三两句就劝住了他。他十分尽忠职守,公主有他守着,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有操守不好的公主才会跟侍从如此嬉笑。”待她年纪大一些,就会把这男人当作情人对待吧? 其实单纯只是因为戚承赋给他的感觉很不好,所以当冯羿初次见到这人,便莫名地感到不快。 “那是出嫁以前,咱讼卿国的规矩本就不如他国那样繁琐,女孩儿活泼大方是被允许的,不是吗?”何方望着这会收起了笑容的冯羿,有些讶异太子爷竟如此在意此事。“若真要论起来,咱男人的操守不是更不好吗?总是以传宗接代为由,理直气壮地享尽齐人之福……” “何大人并没有纳妾。”冯羿突然忆起这个事实,缓缓地打断他。 “老臣……没那本事纳妾。”何方笑着。 “何大人身体向来勇健,听闻尊夫人也十分地贤淑……难道您从没动过纳妾的念头吗?” “是啊,虽然膝下无一儿半女,但老臣从未有此念头。” 冯羿维持着那抹笑,继续问道:“那又是为什么呢?是对尊夫人用情甚笃,不愿意再让其他女人介入你们之间,还是其他?” “这……老臣与贱内的确是情投意合,但臣以为,就算娶了个合不来的妻,也不该纳妾。一来,妻妾之间本就容易有摩擦,很难处理得当,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而纳妾这事,就臣观点,本就是件不合理的事。” 冯羿的笑容转为些微的嘲讽,但不是针对何方。“曾经,也有对恩爱的夫妻,他们之间虽没有任何山盟海誓,但没有人质疑他们对彼此用情有多深,可这男人却在妻子过世没多久便投身女人堆中,乐不思蜀……” 何方岂会不明白太子为何这么说,但既然太子没有将话说明,他也不好点破,只是笑着道:“丧失至亲挚爱的疼痛,并非所有的人都能承受,有时不得不寻求其他管道发泄,纾解那些苦楚。” “是这样吗?还是说……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情、没有永恒的爱?” 这话问得露骨,何方不禁又顿了下,将这个问题丢还给太子。“臣以为,这见仁见智,每个人情况不同。” 冯羿点点头,不认为这话题适合再延伸下去,但原本应该保持沉默的何方却开口了,很轻很轻地道:“太子您……不妨多和呈玉公主相处,她身上或许有您一直寻找的宁静。” 冯羿没有回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但何方依旧微笑着。 直至今日,他终于发现了太子不完美的一面、发现了他的一份担忧——“不敢爱人”的惶恐。因为不想被伤害,也不希望伤害人,他替自己戴上了冷情的面具。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觉得呈玉公主会是太子最好的解药。 “那呈玉公主长得如何?”丹茗公主一到,陈王后便支开了所有人,有别向来从容优雅的态度,紧紧抓着女儿问道。 丹茗抿了下唇。心头本来就有些烦,又看见母后这样慌张、大惊小怪的模样,不免有些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据实回答:“呈玉公主容貌很精致、秀气……” “那和你相比呢?”陈王后急切地打断她追问。 丹茗叹了口气。“母后!这、这比不来的,何况呈玉公主有股说不出的气质韵味……” “的确,一个民间公主身上只有穷酸气,哪能与生来就是公主命、富贵人儿的你相比?母后果然问得傻呀。”陈王后像是没听清楚女儿说了些什么,冰凉的手轻触丹茗的脸蛋,露出得意的微笑。“她见过太子了吗?” “应该没有吧,太子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适才何方要去接常姮的时候,他也没跟着去。我总觉得他……应该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只不过两人在幼时相处过,有共同的记忆,难免有些怀念吧?” 陈王后唇边的弧度更为上扬。“那就好,母后也相信,冯羿待你绝对比待那个民间公主好,他们之间不过几年的假兄妹之情,你跟冯羿可是相识十年了,就各方面来看,你都不会输给她。” 丹茗还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此刻的陈王后像是进入自己的世界,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殷殷嘱咐着:“但千万记得啊,要好好待她,别让她受一点委屈。也交代下去,叫那些伺候的宫女丫头们都当心点,若有个差池、冒犯了呈玉公主,就等着挨板子。” 丹茗乖顺地点了点头,望向母亲美丽脸庞上挂的微笑,不禁兴叹。 母后完美含蓄的笑容,让讼卿王极度信任她、让后宫的嫔妃都喜欢她、让她在宫里得到极好的人缘……那抹笑容呀,那般好看的弧度,却惹得她心生厌恶。 她八岁随母后嫁到讼卿国,看着母亲用这种“谁也不得罪”的手腕赢得美誉,处心积虑地经营自己的地位,还将她往冯羿身上推。 她喜欢冯羿,从第一次见到他,心儿就“怦怦”跳着,着迷于他英俊的面孔和卓尔不群的姿态。 她真的喜欢他,迷恋着他,希望他多关注她一点,但她却不希望有任何外力来促进他们之间的进展,因此她厌恶着母后这样想尽办法地撮合他们俩……厌恶着狡诈斗争的手段…… 但她会不会其实也期待着母后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她也怕失去他呀,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冯羿跟常姮不会有什么的。但谁知道他这十多年是否始终牵挂着她?那样萦心的力量是十分惊人的。 父王曾经答允过冯羿,让他自己选择正室,只要是贵族,王便不予干涉。 如果冯羿真的在意她,或是……重视她所能给他的附加价值,早就该开口了,不是吗? 她依赖着母亲的强势,却又怨恨着这样的强势……她该怎么办呢? “戚二——”王后宫后的小花园里,一个柔嫩的声音混着些困意,拖得好长好长。 “嗯?” “宫里真无趣啊,硬是把大爷您也一并拖进这个闷窟儿里,真是、真是……”又打了个哈欠。“对不住。” “哪儿的话。” 经过两三天的“强迫游历王宫”、“强迫穿得像个公主”,常姮今儿个总算有自己的时间,不会再被丹茗公主或是陈王后派来的宫人拉来扯去,拿着一堆布料在她面前晃着,或是量尺寸、裁衣裙,问些:“这个你喜欢吗?我觉得这个挺好,不如就这个吧?”之类的话。 但自由的唯一缺点就是……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才好呀。 只好来王后宫后的这座小花园晃晃啰。 陈王后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因此不常来这走动。常姮其实有些怀疑她是怕常王后阴魂不散,毕竟这里是常王后生前最爱的地方。 “陈王后真是漂亮,是不是啊,戚二?”常姮趴在高耸的假山上,垂眼看着戚承赋。 “我不懂。”戚承赋始终一脸平静。 他岂会不知道公主虽有称赞陈王后之意,但也在讽刺她过度亲和宽厚的姿态。 公主的住所本来是在离太子宫殿不远的辰湘斋,但因赶工不及,因此陈王后便作了主张,要公主住在她那儿,说是和丹茗公主做个伴。 王后还笑笑地对她说这宫里的东西都任她取用,想去哪就上哪去,如果不想有人打扰,让那些宫女们退下就是了。 “王后娘娘让您住在这……一来是要表现她的温柔贤淑,另一方面是不希望您跟太子有太多接触的机会吧?”戚承赋缓缓说着。 “啊?跟太子有什么接触?”常姮扬起一边的眉毛,缓缓降下,再扬起另一边的眉毛…… “公主,您常这般玩,会生皱纹的。”戚承赋好心劝告她,接着回答方才的问题。“有些人猜测,王后娘娘希望太子能够娶丹茗公主。” “耶?!”常姮张大了嘴、嚷出声、眼睛眉毛都皱在一块,像是听见什么奇异的事儿似的。 “只是猜测。”常姮的反应太过夸张,戚承赋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样成吗?!”常姮问着。 “怎么不成?既不同父,也不同母,虽以兄妹相称,可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而王后娘娘背后还有强国撑腰,娶了丹茗公主对讼卿国也有好处吧。” 常姮眯起眼,静静地看了戚承赋一阵,又问道:“那,丹茗公主愿意吗?” “丹茗公主应该是挺喜欢太子爷的吧,不是三天两头往他那儿去吗?”戚承赋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公主,您又在明知故问?” 被识破的常姮微噘起嘴,淡哼。“难得你的话那么多,我不帮你搬些话题出来怎么行?继续说嘛,也说点你内心深处的事儿。” 彻底无言的戚承赋望着一脸期盼的常姮,连气都叹不出来。这等古怪的主子,应当很少人会遇到吧。 “如果太子想要娶丹茗,而丹茗也想要嫁太子,那就没啥戏好看了。”常姮翻了个身,缓缓从假山上滑坐下来,拔了几多不知名的小黄花,集成一束。 最好是上演那种郎有情、妹无意的戏码。只可惜丹茗公主喜欢太子喜欢得那么明显,好吧,那倒过来也勉强可以接受。 “如果公主真闷得慌,想要闹得宫里天翻地覆,您可以设法介入太子和丹茗公主之间。”戚承赋好心建议。 常姮大惊。“戚二你这样太坏了!这种点子亏你想得出来!” “跟公主您学的。” “胡说!”常姮大声反驳,但没有否认自己“奸邪”的一面,还颇为理直气壮地嚷道:“你不是一向最正直的吗?干麻跟我学阴险的招数?” 戚承赋还在抿唇闷笑着,常姮便挥手赶人了。“去去!我要睡个午觉,你大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免得又说你那颗清澄的心被我污染了。” “您不回宫里头睡?” 常姮伸了个懒腰,选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便把眼睛合上。“今儿个天气好,冬天难得有这等暖阳,太适合在外头午睡了。横竖这儿也不会有人来,我躺个大字也不会有人看见。” “真的要我走?”刚刚不是喊无聊吗?要是待会睡不着又要人陪着聊天。 常姮睁了只眼睛瞧他。“你在这儿我怎么睡啊?” “那好吧,我就在附近。”要是她真的睡成大字型,他好替她把风,免得公主形象不保。 堂堂讼卿国公主睡在花园里,旁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当冯羿从花园侧边的小门进来,看见缩在假山边睡得正香甜的常姮时,一贯温和的脸上,两道眉缓缓皱起。 他走到她身旁站定,漠然地瞥了眼她裙上的几片落叶,眼一眯,突然觉得怒火中烧。 生什么气? 是气她睡在这儿有失身分?还是气应该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例如那个他怎么看都觉得古怪的戚承赋?还是单纯气她这个人?气她悠悠哉哉、气她满不在乎、气她……这几日总是不见人影? 何方说什么她身上有他寻找的宁静,真是胡诌! 之所以会来这儿,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想出来透透气,虽然这里位于王后宫殿之后,但他知道这儿鲜少有人进来。 但,这是在自欺欺人吧? 他满脑子只想着上哪儿可以找到她。而越想,就越气自己对她不了解,以至于摸不清她的行踪;越想,越觉得这丫头实在野得很。 然后,他将满脑子的混乱思绪全归罪于她没有上羿月宫找他! 然而他凭什么要她来? 他待她如宾客般生疏,凭什么要求她像小时候那样,天天上羿月宫玩耍?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三天,才三天!三天里只见过一次面,她就能把他搅得里里外外不对劲,心浮气躁得很。分离十多年,再浓的情感应该、也必须冲散了,他以为他放下了、不会再去想了,可是…… 冯羿蹲了下来,有些挫败地轻拉常姮柔嫩的手,看着她娇憨的睡颜,心头猛力敲击的是他的辛酸、他的愧疚和他的不知所措。 是了,是因为觉得对不住她,才会在重逢以后不停地想着吧? 可是……那股想要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的冲动是什么? 他眉头深锁,将她的手凑到唇边,飘入鼻间的甜味熟悉得令他更为迷惘。 他想……他是迷糊了。 第四章 “戚二,你说我这一身叮叮咯咚的好看吗?”常妲对着铜镜左照右照,问道。 一旦公主没事可做,身为侍从的感承赋就得面对一堆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要是公主觉得她这一身华服好看,也不会这样皱着眉问他。 “我觉得挺贵气。”就算公主意在要他说不好看,他也不敢真的这么回答。 事实上,这副扮相并不难看,也挺适合她。或许是公主不习惯吧,要不就是因为这些是陈王后母女俩强迫她穿上的,所以她打心眼儿里排斥。 “是吗……我觉得头好重。”常妲轻轻晃着头,她耳垂上挂着的珠玉耳环也随之晃动。她觉得自个儿的脖子像麦杆,顶上当然就是沉重的麦穗,待会风一吹可就要垂下来罗。她一身的行头,是为了今晚的家宴所准备。 这家宴的目的除了迎接呈玉公主,另外也要替讼卿王甫归国的胞弟洗尘。她进宫没几天,很多嫔妃都没见过她,大伙儿对她好奇得很,不过陈王后已十分热心地将她的“美貌”、“多才多艺”广为流传。 唉,面对这么一个温柔可亲的女子,谁能不相信她的话呢? 信就信吧,她从不在乎人家怎么看她。 不过她不解的是,家宴明明在晚上,现在太阳都还高挂在天空哪,为何得提前盛装打扮? “这样的妆扮在宫里可流行了。”后头一个声音笑盈盈地说着。 镜里,常妲对感承赋使了个眼色,表达自己的无奈。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摇摇欲坠”的头转向后方,对一样是“一个头两个大”的丹茗公主笑着。 “来。”丹茗公主将手中雕饰精美的银簪送进她的发中。 呀!又多一根。常妲不禁开始为她的脖子哀悼。 “时候还早,咱先去羿月宫一趟如何?顺道让太子先瞧瞧咱这身打扮。” “太子不是正忙吗?”羿月宫?不、想、去!而且眼前这个提到羿月宫眼睛就亮起来的公主,是要去跟太子爷培养感情哪,她去瞎搅和作啥? “反正太子早也忙、晚也忙,任何时候去都忙着,所以随时可以去。”丹茗公主拉起常妲便往外走。 救-命-唷-常妲一脸悲凄地望向感承赋,无言地呐喊着。 感承赋见状自然跟了上去。 见感承赋愿意跟来,常妲便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当初硬把本来打算返乡的戚二拖进宫里,实在是个正确决定,这样她闷得发慌时就有伴了。 很不想来这里。 不想将现实与她的梦境重叠。 常妲在羿月宫窗边踱来踱去,望着宫外的那棵红桧。这儿的一切跟她记忆中的景象完全吻合,但她却宁愿这里有所改变,例如这棵树早被砍去做柱子了之类的。 后方的丹茗正在桌案边与冯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究竟在说些什么她没细听,也没啥兴趣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她多虑了,她总觉得不时有目光投向她,可能是丹茗在看她吧,这个娇贵的公主总是战战兢兢,心里有太多的顾虑牵挂。她克制自己,不要回想冯羿方才的眼神——那个一见到她“面目全非”模样后的注视。她并不清楚那代表着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的视线让她浑身不对劲。她回头往冯羿看去,没料到正巧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她愣了下,不只是因为这样的对视不在预期之内,也因为冯羿的表情有些凝重,和平时不太一样。 这太子爷竟也有不笑的时候? “妲儿,要喝点甜汤吗?”还愣着,冯羿的招牌笑容又回来了,还亲切地问着。 而丹茗也回过头,同样笑盈盈地看着她,这两人的笑容还颇为相像,一副夫唱妇随的姿态。 常妲摇头,有些闷闷地回道:“不了,谢谢王兄。” “是怕待会吃不下饭吗?”丹茗问着。 常妲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位“太子妃”还真是贤淑,丈夫说句话,她便忙着答腔、把事情善了,这种“一丛于同一条船上”的情操还真是令人感动。 “不是。”常妲“不甘示弱”地也扬起惹人疼的笑容。“你们俩都不吃甜的,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说着又对两人笑了下,便又转向窗外。 而在外头闲晃的感承赋正好走到窗边,随即被常妲一把拉住。 “是吗。”冯羿依然浅笑着,但视线却十分准确、不留情地直射向常妲抓住的那块布料。他看不见那是谁,可是用脚跟想也知道,必定是感承赋。 “王叔这次回来会带回郁央国的消息吧?”丹茗轻声地道。“曼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被灭了呢?它不也是个强国吗?” “要说强国,也得看与谁相比,曼罗只是国家富庶,军事上来说,自然敌不过郁央。”冯羿嘴巴应着,虽没让丹茗瞧出,但满心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常妲身上。 然后,不禁开始觉得身旁的丹茗实在碍事得很。 “欵,戚二,为啥我小时候会觉得羿月宫很好玩、老往这儿跑啊?”常妲趴在窗台上,同外头的感承赋说话。 “公主您五岁的时候我并不认识您。”知道公主心情不好了,但感承赋依旧维持着一派理智地回答她的问题。 “说得也是。”常姐用轻松的语调回答。她有时实在怨自己为什么要有这等好记性,四五岁的事情依旧记得清清楚楚,记得她来羿月宫,冯羿教她认字、陪她玩的事。 哼,还提醒她墨汁墨条不可以往嘴里塞。 “瞅——” “戚二,有鸟欵。” “是啊。”他的主子闲到如此境界,他也只能应和着。 “戚二,有云欵。” “是啊,还有风呢。”感承赋不禁暗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耐性最足的人。 “喵——” “戚二……” “我知道,有猫。”感承赋面无表情地替她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知道呀!可是猫在哪?宫里怎么会有猫呢?”常妲的精神一下子都来了,将头探出窗外,四处张望着。 感承赋回头,寻声找了下,便指着一旁的枯树丛说道:“应该在那里头。” “咦!我要看!”常妲可乐了,也顾不得一身华服、一颗重头。撩起裙摆就往外跑,而此举让冯羿和丹茗都抬头望着她夺门而出。 冯羿皱了下眉,放下笔,信步跟了出去,一踏出门,就瞧见常妲蹲在感承赋身边、睁大了眼睛猛力地往几株细枝盘杂的枯树丛里瞧。 “妲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丹茗问道。对常妲引起冯羿的注意这件事感到有些不高兴。 “嘘——”常妲侧过头,示意丹茗小声一点,拣走了适当的入口后,便将手缓缓探人树丛中。 “公主,让我来吧,当心手划破了。”感承赋担忧起那双白嫩小手的安危,毕竟那双手的主人不是个谨慎的姑娘。 “你手太大,伸不进去啦,待会它就跑掉了。”这种有趣的事情怎么可以让给戚二?她要自己来。 “那么小只的猫,明显是困在里面等人救,不会逃跑的。” “别怕,我会很小心的。”常妲开口安慰他。 “公主您什么时候小心过了?”感承赋完全不信赖她,但总不能将公主的手拉出来吧?毕竟这样的接触不甚恰当。而且公主的手也伸得颇深了。 冯羿平时对无关于己的事情是绝不搭理的,但这会儿却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被当成一个局外人,也无法接受常妲、感承赋和一只猫,沉浸在两人一畜生的世界里。 于是他背着手,又上前去,袍子一撩,参与感十足地跟着蹲了下来,然后看着那双无瑕的手在枯枝里晃动,不禁跟着胆战心惊了起来。 “妲儿,小心一点。” “公主,小心一点。”这两个男人真是怕了她了,同声提醒道。 冯羿顿了下,忍不住瞪了感承赋一眼。 常妲没搭理他们,小心翼翼地继续将手探进树丛,而当她的手略触及里头那只小白猫时…… “欵?”常妲干笑了起来。“我、我手太短,戚二,交给你了。” “出来时缓些。” “出来时缓些。”两个男人又同时扬声提醒,虽然音量大了些,但还是来不及,常妲“刚”地就将手抽出,然后—— “噢!”糟糕,猫没抓到已经很丢脸了,这下又挂了彩…… 两个男人不禁同时叹气,再同时拉住她的手,一人一只,然后在要拉过另一只手时,双双顿住。但在太子凌厉的瞪视朝他射来之前,感承赋很快地就将手放开。 太子顾人,他抓猫,各司其职也没啥不好的,他可是很认分的。 公主睡在花园里的那天,太子爷那副神情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一直叮嘱要留神吗,怎么这样鲁莽?”冯羿抓着她的手,望着上头的几条细痕轻声责备着。 幸好只是些微擦伤,但皓白手腕附近的几条红痕看来十分怵目惊心。 “唔……”谁要你多管闲事!哼! “哎呀,怎么会这样。”跟着上前的丹茗轻呼了声。“先进来吧,我让宫女拿伤药来。” “我要看戚二抓猫呀。”常妲转过头瞧感承赋,轻嚷着。 “让她们把药拿出来。”冯羿依着常妲回道,没有抬头瞧丹茗,低着首专心地将伤口旁的一些碎层吹去。 “嗯。”丹茗又瞧了一眼整颗心都在常妲身上的冯羿,眼神微黯,碎步往里头去。 “疼吗?”冯羿轻声问道。 常妲收回看猫的眼神,转向冯羿,微嘟着嘴,有些不甘愿地摇摇头。 干啥用这种语调跟她说话啊?明明就不把她当一回事,却一副温柔关切、心疼不已的模样,莫名其妙的男人! 长得俊了不起吗?哼! 害她被震得心乱乱、脑麻麻、脸热热的!她也真没用。她一向以自己的豁达为傲,谁知道遇上这家伙以后什么都乱了,一心只想跟他过不去,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待他。 “喵——”正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眼睛不知该往哪瞧去时,一个暖暖毛毛的东西被送进她怀里。 “呀——好可爱!”常妲笑弯了眼,因为手还被拉着,所以只能用手肘轻将小白猫固定在怀里。“好小只唷。” “太子爷,药来了。”几个宫女跑出来,后头跟着丹茗公主,看到小白猫也跟着轻呼出声:“好可爱!它有主人吗?”冯羿接过药罐,旋开盖子,瞄了眼那只一身雪白的猫。“应该是母猫带着进来的吧,宫里没听说谁有养猫。” “妲儿你得上药,猫我先抱着好吗?”丹茗公主伸手问着。 “嗯。”常妲大方地让丹茗公主将猫抱去,看着冯羿慢条斯理地将那绿得诡异的药膏薄薄地抹上她的手腕,还一边吹着气。 唉!快些行不行啊,她的手都要被他抓得冒汗了。 “这猫真的好可爱,是不是啊,太子爷?”丹茗用清脆的声音问着。 “嗯。”冯羿瞄了丹茗一眼,淡淡地笑了下。 好不容易冯羿擦完了药,常妲便快速地将手抽回,然后后仰着头问站在后头的感承赋:“戚二,你手都没刮伤吗?” “我没事。” “真不公平,我的手比你细得多哪。”常妲拍了拍裙子站起身,碎念着,然后对冯羿有礼地道:“给王兄添麻烦了。” “下次小心点。”冯羿给了她一个浅笑,也撑膝站了起来。 猫还在丹茗公主手上,她爱不释手的逗弄着,常妲没伸手要,毕竟这样的举止不合适,应该要等丹茗公主主动还她才是。 “好想养啊,可是母后一定不准。”丹茗公主有些难过地道,然后转向常妲。“妲儿,如果咱将它养在宫后的花园里,你瞧适当吗?”谁跟你“咱”?常妲在心里淡哼了一声,总觉得这个公主常常在无意间做出许多让她生气的事,还是说她脾气变坏了呢? “我瞧不妥。”常妲背着手,以防自己按耐不住,上前抢小猫。“王后娘娘若是不准,养在小花园里就变得偷偷摸摸了。”况且那花园可是她母后生前最爱的地方,若猫养在那,丹茗公主必定常往那儿跑,她才不愿意呢。 冯羿伸手将小猫抱了过来,瞧了会儿。“不如就养在这吧。”说着将始终叫个不停的小猫还给常妲。“妲儿你起个名吧。” “真好,这样我跟妲儿就可以常常来看它了。”丹茗比常妲还要开心。 常妲瞄了眼乐不可抑的丹茗公主,脑筋一转:“叫小柚。”冯羿明显地一顿,审视的目光望向常妲,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点头。 而什么都没有察觉的丹茗公主则是绕到常妲身旁,伸手搔弄着小猫的后颈,认为有猫共玩。她的生活少有惊喜,也不像常妲会自行找乐子,所以这只突然闯入的猫,对她来说是件十分新奇新鲜的事情。 事实上,她有时也觉得她的生活都绕着冯羿和母后打转,她得时时留神自己的一举一动,并想办法让自己的距离和冯羿再近一些、尽力地符合母后的期望。 但若说她羡慕常妲倒也不尽然,虽然像常妲一样随心所欲、好像挺快活的,但身为“真正的王族”就应该有所牺牲,以维持自身高贵的仪态,不是吗? 应该是这样吧? 直到晚上的家宴,冯羿的眼神依然不时地往常妲飘去,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因为移不开目光,还是厌恶她脸上始终维持像是不被任何事情困扰的悠然笑容。 多少人能够记得五岁之前的种种事情? 是他多虑了吗?他总觉得她很刻意地提起幼时的事情,提起那些他压根儿就不想记起的事情。这样硬是挖出陈年往事的目的是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她根本不须如此,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已经是个想要忽视也忽视不了的巨大事实。 常妲坐在他的左侧,离父王最近的位置。父王今儿个看来精神特别好,一面同王叔谈笑着,一面叮嘱常妲多吃些。 “妲儿,父王特别命膳房多做些你爱吃的,你得多吃一点……”连一旁的陈王后和嫔妃们都讨好地同她说话。 在早前稍感到不适、先行离席之后,大伙儿对她更是热络。 冯羿觉得有些烦躁,这些人……明明一丁点真心也没有,却一个个比他对她的态度还亲切得多。 看看那些笑容!他就是装不出这等灿烂和缓的笑容! 他能做的只有维持唇角微扬。他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他原本打定主意,以待宾客的态度有礼相对,但这丫头总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知道她是怨他的,他甚至希望她将那些怨恨的情绪展露无遗,这样事情还好处理一些。 但她却把那些怨恨藏得不见一丝踪影,让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她能表现得这样什么都不在乎? 为什么她能在撩拨得他坐立难安、像个疯子般心神不宁后,还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太子,您吃得好少。”他右方的丹茗轻声间着。 “是吗?”他看向她,淡淡回应。 “妲姊姊,抱——”一个小娃儿东倒西歪地走向常妲,伸长了肥嫩的小手臂。 “阿笃,别乱跑。”小娃儿的母亲,前阵子十分得宠的邢夫人显得有些惊慌,赶忙离席碎步上前。 邢夫人本就胆小,加上阿笃头一次见到丹茗公主也嚷着讨抱,却遭到丹茗公主的冷眼,吓得她不敢再让阿笃接近那些娇贵、受宠的公主们。 “有什么关系?”常妲“咿咻”了声,将走到身边的阿笃抱起来。“噢,阿笃你好重。”接着抬头对一脸惶恐的邢夫人道:“邢娘娘,阿笃就由我先抱着吧,我爱同他玩。” “他、他老流口水,弄脏您的衣裳就不好了。”邢夫人仍是担忧着。 “口水流出来咱就把它擦一擦,是吧,阿笃?”常妲一点也不介意地拿手绢抹着阿笃的嘴。 冯羿瞄了常妲一眼,知道这样的事情丹茗做不来,丹茗有些洁癖,对那些流着口水的娃儿们十分排斥。 这并不代表他对丹茗的表现有什么批评之意,毕竟他也不擅长逗弄奶娃儿,虽然曾经颇为擅长,但现在不了。 “妲儿喜欢小娃儿啊?”一旁的王弟,冯顺看到这幕,问道。 “是啊,王叔。”常妲乖巧地应着。 冯顺留着小胡子的脸此刻看起来有些狡诈。“不如就请王兄在这些强国里选个太子爷让你嫁过去,生个自己的娃儿……” “王叔想要说什么呢?”常妲还没开口回应,身后就有个带着笑的声音打断了冯顺的话。她缓缓回头,望向冯羿唇边那个亲切得吓死人的弧度。 吓!这人又怎么了,又不是叫他娶邻国跛脚瞎眼的丑公主,干啥这样“笑脸凌人”呢? “我同妲儿说笑呢。”冯顺被侄子瞧得背脊有些发凉,不知道这一向难以摸透的小子在发什么癫,突然与他杠上了。“谁不知道咱王可宠妲儿了,怎么舍得将她嫁出去?” “父王之前是曾提及郁央国王太子,青年才俊,是个理想的对象,加上郁央是个大国。先撇开两国利益不谈,我认为他是挺好的人选。”常妲柔顺地回答,算是给王叔找个台阶下。 “这件事轮不到你做决定,少强出头!”冯羿腹中正烧着无名火,常妲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他马上不予情面地低声冷斥。 大伙儿没听清楚太子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因为他的脸色前所未有地瞬间一黯,全场也随之噤声。 “哎呀,这家宴是开开心心的,作啥提嫁公主这等伤心事,来,大家喝酒!”陈王后见气氛僵住,忙笑着打圆场,并给冯顺使了个眼色。 第五章 “我瞧冯羿对常妲并不特别啊。”寝宫内,陈王后支开了下人,对着镜子一面梳头,一面得意洋洋地对身后的丹茗说道。 “冯顺担心太多,而母后也多虑了。”丹茗没回话,只是接过了梳子,帮母后梳着那一头乌亮的头发。她不敢说,虽然大伙儿什么都没听见,但冯羿骂常妲的那一句“别强出头”她可是听得清楚,依她的敏感,当然知道冯羿说出这样的气话是什么原因。她心中不想承认,但自从常妲出现后,冯羿便有些不对劲了,虽然表面没什么两样,但却让人心神不宁。 好几日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感觉只是她多虑罢了,是因为自己静不下心才觉得冯羿烦躁。 但今晚见到冯羿的失控,她十拿九稳确信冯羿的确因为是常妲,才会有如此别于平日沉稳的表现、说出这么重的话。 可她一句也不敢同母后说,她怕被责备、怕被母后央求要没颜没面地死缠住冯羿、怕母后伤害常妲,她其实有点喜欢常妲,喜欢她那份自在和纯真。 而她却也十分惶恐。若对手是常妲,那她可敌不过…… 不!丹茗!你平日的冷静沉着上哪去了?冯羿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常妲,心绪有些乱而已,这不代表什么! “倒是与郁央国之间的婚事,大王似乎真有此打算。郁央日渐壮大版图,与它保持友好是必要的。”陈王后说着转过身,轻拉着女儿的手。“要不是母后早相中了冯羿、若不考虑其他因素,让你嫁去郁央当太子妃也是个不错的决定。但母后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在那儿,这郁央虽与咱们只隔了座钗凤山,可据说那儿的人与咱们相差甚远、爱逞凶斗狠,你去了虽是地位崇高,却恐怕会吃苦。”丹茗顿了下。“所以要让常妲嫁去?” “大王提过这事,但似乎还不想将她嫁人,她才刚进宫,大王现在拿她当宝。辰湘斋也在督促下快完工了,总不能三催四促地要人赶工,完工了却没有主子人住吧。”说着她揉了揉额际。 “大王既然这样决定,我也就安心了,省得天天担忧,怕她跟太子过亲。她搬去辰湘斋也好,落得清静,免得在这里我天天见了心烦。”丹茗觉得自己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她一方面同情着本就无依无靠的常妲,一方面又希望她走得远远的……她干什么要出现呢?做什么要打乱她的生活呢? 讼卿国在几日异常的温暖过后,又回到了冷飕飕的天气,雪偏偏又不落下来,湿冷难受的气息笼罩着整片天空。 一只白色的动物自软垫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喵了声后,便缓缓走向前方,绕进桌底下,在桌案前那人的腿边蹭了蹭,又喵了声。 “别叫了。”冯羿低眼瞄了它一眼。“丹茗公主不是要陪你玩吗?你自个儿不领情的。” “喵——” “你再怎么叫也没用,呈玉公主不会来的。”顿了下,又道:“这么冷的天,就算我没惹着她,她也绝对不会来。”他已经等了她将近十天。前几日等不到人,冯羿干脆就趁着辰湘斋完工,直接差人上王后寝宫搬她的东西,看看会不会把她气得直接来找他。 辰湘斋离羿月宫近,还有条阁道直通羿月宫,他一直等着她搬进去。听说常妲只是抿了下唇,不怎么在乎地耸耸肩,任由他们搬东西。但她一定是生气了,只是不至于冲动地来找他理论。他想她,他想见她,可偏偏用的都是这种只会让她更生气的方式,他究竟是怎么了? “喵……”小柚又瞄了他一眼,不满地往门外去。 门外,阶梯旁,传来阵阵香味。 冯羿的两名随身侍从横竖没啥事好做,干脆生火烤白薯。究竟在宫里能不能生火烤食物?似乎也找不着禁止这么做的规矩。 “真冷的天。” “可不是。” “幸好丹茗公主回去了,要不她一直在这待着,咱就得好生守着。这种天,专心可是件费神的事。” “是啊,害我肚子一下就饿了……”胖侍从冷不防看见感承赋自远处走来,便热络地招手问:“嘿!戚大侠,要不要吃白薯?”感承赋走到他们身边,望着蹲在地上正忙着的两人,皱了下眉。“宫里可以烤白薯?” “见仁见智啦。”瘦侍从悠哉地回答他。感承赋正要往前殿去,小柚便跑到他脚边,愣愣地望着那冒着烟的白薯。 胖侍从还在一边剥皮一边呵气,瘦侍从手脚较为俐落,正要一口咬下,却因为瞧见了小柚,而将嘴维持着半张的姿态,顿了顿,接着转头问胖侍从。“欵,猫吃不吃白薯?” “鱼翅鲍鱼它吃不得,像白薯这等便宜的,它应该可以消受。”胖侍从说着叹了口气。“欵,你说说,为啥呈玉公主以前和太子爷感情好得不得了,现在却像全然不认识了一般?” “这之间过了十多年了哪,应该都忘得差不多了吧,尤其是呈玉公主,离宫的时候才几岁。” “才不呢,我觉得她什么都记着,你瞧这猫的名儿就知道,若公主真的啥都忘了,就不会叫它小柚。”本来不打算听这两人废话、打算抱了猫就走人的感承赋顿住身形,难得地加入了话题:“取名叫小柚是有原因的?” “是啊,公主好小的时候就抓过一只猫,也是这般全身雪白。” “那时候公主说话口齿不清,老将羿月宫里头一个叫“小秀”的丫头叫成“小柚”,于是太子爷就说要将那只猫取名叫小柚,证明公主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清。” “公主当时年纪很小,这么久以前的事竟然到现在还记得,真了不起。”胖侍从正赞叹着,突然抬头见到打探完消息就抱着猫要离去的感承赋,抬手叫住他。“戚大侠,你抱猫上哪儿去啊?” “呈玉公主那儿。”感承赋略回头,应道。 公主虽然此刻面带微笑地窝在层层被子里,但他很清楚,她心底火得很,不只为了上回的那句“强出头”,还因为太子没先征询过她的同意,就在辰湘斋落成的第二天直接差人上王后那儿搬她的东西。他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她发火。只是那怒火没在众人面前发作罢了。他凭什么搬我的东西! 胖瘦侍从脸色微变,站起身,对看了眼。“那、那你也跟太子爷说一声啊。”感承赋皱眉。 “您俩不能代劳吗?”待会太子爷要是问下来,就说他抱去给呈玉公主玩不就成了?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 何况太子爷日理万机、忙得很,应当也没啥时间理会这只猫吧。胖瘦侍从猛力地摇头兼摆手,一副吓坏的模样。“不不不,这事儿还是您亲自去得好,太子爷这几日脾气坏得很,连丹茗公主今日来找他,他都不怎么搭理。” “是啊,我们这做下人的,还是小心点为妙。您是大侠,不怕太子爷,还是由您去较适当。” “要不是太子这几日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咱才不会躲得远远的、蹲在这儿烤白薯哪。” “是啊,你要知道,太子的笑容可是自从陈王后嫁到讼卿国后,就一直维持着没有卸下过的。”说着胖侍从便压低了声音。 “啊,太子也真够可怜的,母亲才去世不久,亲妹妹一般的呈玉公主又被强送出去。幸好沈大人替呈玉公主安顿了住处,否则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段日子太子三天两头就给公主写信,可牵挂了。”感承赋又皱眉。“三天两头?据我所知,公主离宫的前五年,约每个月收到一封信,你们太夸大其词了吧。” “五年?陈王后嫁过来后,太子就不再写信了,这前后不到一年哪。”胖侍从也学着感承赋皱眉,看看能不能皱出像他英勇威猛的帅气模样。 “倒是你家公主从没回过信!虽说那时年纪小,也可以找人代笔吧,要是太子当年有收到呈玉公主的信,说不准也不会变成这等古怪。”瘦侍从举起白薯串指着感承赋的鼻子。 “唉,再怎么说,大王这么快册立新后,还一下子多出一堆后宫佳丽,太子是最不能谅解的人吧?”他们俩虽然笨手笨脚了些,可是体恤主上这样的能力还是有的。 感承赋觉得脑中有些混乱,被这些时间与事件的交错而扰得有些烦躁。 还是先抱猫回去交差好了。 “喂!进去同太子爷说一声再走啊!”陷入过去悲惨时光的两人还是不忘推他进去。感承赋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前殿走去,准备去面对那个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男人。 果然。 “要猫为什么不自己来一趟?辰湘斋是百里之外吗?竟懒成这样。还是她根本无视于我的存在?要不干脆就自己养着,横竖现在也不住在王后寝宫,不用看陈王后脸色。”冯羿抬头,语气似冰若霜。他留着猫,就是希望她来,既然她压根没有这个念头,那他留着猫做什么。 “这样冷的天,太子您是知道我主子的,此刻必定还窝在层层被子里,咱做下人的无非就是服侍主子、听从主子的命令,其他的就较难顾全了。您若真是心里有气无处发,不如就同小的上辰湘斋一趟,将这份不满直接让呈玉公主知晓。” “感承赋你是活得嫌烦了?”冯羿双眼像是要冒火了一般,死瞪着感承赋。 “小的只是听命于呈玉公主,绝无冒犯之意。”冯羿狠狠瞪着他,笔一扔,绕出桌案,朝外走去。 感承赋耸耸肩,跟了上去,唇角微扬。 “都下去!”一进辰湘斋,冯羿便这么一声喝斥,吓得那些负责整理内外的宫女连声“太子爷”都来不及说,便逃得一个也不剩。 “你也是。”冯羿抓过感承赋手上的猫。 常妲的住处有男人出没,他光想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感承赋并不以为忤,他不能在场唯一的损失只不过是没好戏可看罢了。不过说也奇怪,他以往对于这些事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冯羿满腹怒火地往常妲房里去,目光十分准确地扫向坐在梳妆台前的那颗人肉粽子。 哼,还算不错嘛,只拣了条最厚重的包上,没有把所有的被子都往自己身上堆去、搞成一副莫名其妙的蠢样。 偏偏……他清楚得很,就算她把自己包成像幼时的蠢样,在他眼里她也是最可爱的,更遑论她现在只围了件被子,黑亮的长发披散在后头,脸蛋因寒冷天气而有些晕红,眼中带着猜不透的笑,看起来既庸懒又迷人,像个前一夜被彻底宠爱过、刚起床的人儿…… 早在冯羿进辰湘斋前,常妲就知道他来了,因此当他闯进房时,她才能够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带着微笑看他。他吼得那么大声是要做啥?怕她这儿的宫女听不清楚吗?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包成这副模样成什么体统?”他将猫放下,抑止怒火,仅是微愠地道。说抑止或许有些不妥,该说他是因为不知怎么对这个美丽的麻烦发火。 面对她,他是一辈子也正常不起来了。 “我就是个没体统的民间公主,就是爱标新立异、爱引人注目、爱强出头。”目光不再放在他身上,常妲此刻一颗心都在向自己跑来、灵活地跳上她大腿的小柚身上。随口漫应着,藉损自己以达到抗议效果。 哼,应该在语末加个“你又拿本公主如何?”之类的话挑衅一下。好吧,她承认她没胆,他现下这副模样可是比戚二吓人许多。 “你!”冯羿才刚压下的怒火随即熊熊燃起,大步朝她走去,在她身旁站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再拿她的装扮开刀。 “放下来!你就是这样包着不动才会冷!这种天只要喝个热茶身子就会暖起来了!” “骗鬼。”声音软软地轻道。冯羿腹中的火已经延烧到脑中,恼怒地抓住棉被的一角,用力一扯。 “你放不放?”那股让他不知所措的淡香又在靠近她时,窜进他心底。这香气平日都能安抚他的,但这会儿却逼着他失去理智。 “不、放。”心底虽怕,可那股傲气横着,她说什么也不肯乖乖就范。他人光站在她身旁就是一种威胁了,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佯装满不在乎的模样望向其他地方。 冯羿一咬牙,手一使劲,硬是要将被子扯下。他不确定自己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真的不希望她把自己包着,还是要逼她乖乖就范以维护太子威严,抑或是单纯地在宣泄这段日子以来的不满?但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没心思想这些。 “你做什么!”常妲大惊,没想到他来真的,死命地拉紧棉被不让他得逞。这人是疯了吗?对她忽冷忽热、强行搬走她的东西,现在又要抢她的“壳”,幸好他用的是单手,要不她真的就要上演蜕变记了! “放下来!”他又怒吼了声。 “你堂堂一个太子爷怎么这么无礼,抢人被子成何体统!”她大声回道,更加努力地捍卫领地。 如果真被他抢去,那可就糟糕了。 “你还知道我是太子!”他使劲一扯,但就在他见着一抹白皙闪过眼前时,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随即就松了手。因此而重心不稳的常妲往后栽去,连同被子在地上摔成一片凌乱。 冯羿直挺挺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并不在预期之内、若隐若现的白皙肩颈,赤红的兜儿衬着吹弹可破似的肌肤,让他脑中的那片空白,随即被上涌的气血攻占,虽然知道这样盯着不妥,但就是移不开目光,只能这样盯着那个摔疼了、爬都爬不起来的人儿,半晌后才艰难地以责备语气开口。 “你、你为什么里面是……”陷入前所未有的狼狈窘状、摔疼了背脊、连起身包住自己的力量都没有的常妲只能丢去愤愤一眼。他有脸问,她还没脸回答呢!她一早的确是把自己包得圆滚滚,而当她决定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总得出来换衣服时,正巧他闯了进来,她不及时拿床棉被包住自己怎么成? 他以为她喜欢被看光光吗?! “戚二!”她扬声嚷道,当然不是真要感承赋进来,只是知道她这么一喊,他一定会生气,也算是扳回一城。 果然,冯羿三度暴怒。她现下这副模样还想让别的男人观赏不成?!她是故意要气他,还是真的连一点节操都没有?他大步朝她走去,连人带被一并抱起,气到想骂她也骂不出口。 “放开我,谁要你多事?!我叫的是戚二!”她奋力挣扎,虽然这样的动作让她“无所遁形”,冷得直打哆嗦也不在乎。 “你安分点。”冯羿将她抱紧,狠狠瞪了她一眼,逼着自己不去死盯着她的暴露、逼着自己挥去那些胡思乱想,伸手将她包裹好。正要将她往床里放,再支使外头的宫女进来帮她更衣,但感承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丹茗公主,您有事吗?呈玉公主不在这。”冯羿眼一眯,抱着常妲往旁边躲去,背抵着床柱警戒地侧首。现下这场景若是让任何人瞧见都将是个麻烦。 “我方才听说太子爷在辰湘斋大发脾气,于是赶忙来看看。”丹茗说着。常妲衣衫不整地被锁在他怀里,又气又窘又冷,知道现在跑出去是死路一条,可又不甘心这样跟他贴得紧紧的,忍不住抬手用肘撞他,想撞开两人的距离。 “啧!”他瞪她,索性将她压进自己怀里紧搂着,紧到像是两人密合得没有一丝空隙。他如疾鼓般的心跳传到她耳里,这样快的节奏带乱了她的心绪,燃起了一股躁热,和一股蠢蠢欲动的不明情绪。他的双臂锁着她,他的双腿也锁着她,她一个姑娘家竟然被一个无情冷漠没良心的男人这样抱得死紧,她、她怎么就这么倒楣…… 思及此,应该是羞窘气愤和先前的委屈都已到达极限了,一颗豆大的泪珠率先从她眼眶跌出,接着,便是一连串前仆后继的泪。 “太子爷回去了,也没发脾气这事儿。”感承赋淡淡地应着。 “是吗?你刚才说呈玉公主不在?”丹茗公主又问了一次,接着惊呼:“咦,小柚在这儿啊?” “喵。” “是啊,主子不在,猫倒是在的,公主您既然来了,要不就把猫带回去。” “好啊。我带回去,晚些再带来妲儿这。” “是,公主慢走。”冯羿轻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胸前湿了一片,愣愣地拉远两人的距离,看着面前低着头、已哭得眼睛浮肿的常妲。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或是可能也知道她为了什么而哭,只是不愿去想。他伸手帮她将被子拉好,小心翼翼地确定她被包裹住了,这才停住了动作,直直地站着。她哭得他一颗心都揪疼、揪得慌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佯装镇定,维持着一脸的漠然。 “我讨厌你。”常妲那细细的声音含恨地道,她没有伸手抹去眼泪,因为手也被包住了。冯羿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我最讨厌你了!”她依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泪飙得更猛,语气更凶。“凭什么我要在这儿受你的气?我哪儿得罪你了?如果真觉得我碍眼,那就快些去同父王说一声,把我嫁到郁央去!” “你想去那鬼地方?”他冷冷地道,怒视着她。 “我上那儿能当个风风光光的太子妃,怎么不想?”她顶了回去。“风风光光?”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你以为嫁给郁央那个丧心病狂的太子会风光?” “我的事你管不着,我嫁出去后就不会再碍着你,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你不准嫁人!”他放开她,对她吼道。 “我就是要嫁!怎么着?!”常妲踮高了脚尖,嚷着。他双手托住她的脸蛋,靠得很近,怒狠狠地瞪着她,缓缓地道:“你不准嫁,我不允许,除非我死,听见没?”说着不再理会她,拂袖而去。 第六章 晚些,丹茗公主抱着猫来到了辰湘斋,一脸的茫然。 经过早上那件事,常妲没心思摆出热络的模样,只是吩咐下人备点心和茶水。两人对坐,没人开口。 半晌,丹茗公主缓缓启唇。“太子他……今儿确实是上你这来了吧?”她问过许多人,冯羿真的进了辰湘斋,说是支开所有的人,好一会才出来,至少在她赶来时,他还在。 那就更引人遐思了,不是吗?虽说他怒气冲冲地闯进辰湘斋,但丹茗并不认为抛下公事的他会是为了责备常妲而来。事发至今也有几个时辰了,她方才上羿月宫一趟,冯羿的态度仍不对劲。 “是。”常妲应道,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丹茗公主淡笑了声。“据说发了脾气,真有此事吗?”常妲并不觉得丹茗是在质问些什么,因此也没有觉得不高兴。她知道丹茗其实是晓得一切的,不过是再同她确认一次罢了。 “太子近来情绪变化莫测,发了脾气是真,可跟我辰湘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丹茗摇摇头。“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我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发脾气。” “也许他掩饰得好。就像这个宫里的所有人一样。”丹茗依旧摇头。“你来了以后他才变的。” “别把我搅和进去。”为什么大伙儿有气都往她身上出、有罪都往她身上怪?她何德何能,把这些“原本满脸是笑”的人惹得火冒三丈? “真的就是因为你。”丹茗有些凄楚悲哀的望向她。说出这些话对她来说不容易,她就算心里明白,却又不甘心承认冯羿那颗本以为不会为任何事摆动的心,竟然会轻易地随着常妲震荡。 常妲没有回答。十多年的分离并没有褪去任何的熟稔,只是让两人将对方紧系在心。谁也没有说明、谁也没有点破,没人想正视这个问题,只想要发泄心中的不满,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两人会变得更加针锋相对。 但这样的情况也维持不久了吧?他们之间尚有太多琐碎的事没有厘清,但两颗不被控制的心却已纠缠得难分难离。若待那些困惑着她的谜被解开了,她和他之间又有什么距离可言呢? 不过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她绝不承认自己被他吸引,有一丁点地喜欢他。 “妲儿,你别跟我抢太子好吗?”丹茗突然开口,凄楚地哽着嗓音问道。常妲望向她。“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什么?” “你就嫁去郁央吧,郁央的王太子据说也是个温柔宽厚的储君,他会好好待你的。你和太子不合适……” “你怎么就确定我会嫁去郁央?又怎么确定那儿的太子会待我好?又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我和太子不合适?”常妲并非咄咄逼人,也不是想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适时提出疑问,觉得丹茗堂堂一个公主却说这样的话,实在可悲又可怜。 “太子妃不该像你这样,应该是个识大体、贤淑端庄、沉稳冷静,娘家拥有势力……” “像你一般?”常妲打断她,平静地间道。 丹茗顿了下,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逼着她傲然地抬起头,展现一个大国公主的风骨。“对,像我一般。”常妲默默地看着她,再度上扬唇角,不是要嘲笑她,只是再一次地觉得她的恐慌实在可怜。“你说说,你哪儿沉稳冷静了?” “我……”面对常妲的疑问,丹茗顿住。 “别告诉我此刻你是因为这大事而急了。你压根儿就不是个沉稳冷静的人,你只是太喜欢太子,不自禁地处处学他,学他深不可测的模样;你只是怕,怕你的母后失望,所以努力展现你最好的一面。你一直迎合别人的期望,一直学着别人,其实你连你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都不晓得。” “我……” “我没有跟你抢的意愿,我也没刻意招惹他什么,你心里明白,但就是因为明白,才这般担心。”常妲站起身,送客意味十足。 “所以别再说什么要我退出之类的话,我今儿已被人威胁过,不需要再多你一人。”丹茗也站起身,往外走去,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对她幽幽地道。“只要能嫁给他,就算他爱的人不是我,我也不那么在乎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常妲望向她,给了她一个微笑,越发觉得眼前这位金枝玉叶般的,公主已失去初见面时的光彩。 送走了丹茗公主,常妲一手抱起了小柚,一手拈了颗糖入口。 这些人是怎么了?跟自己过不去也就算了,干啥来找她麻烦呢?那么闲,不如多吃几颗糖吧,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常妲咖啦咖啦地咬着嘴里的糖,那股甜味充斥着整个唇腔,但却不知为什么待甜味散去,一股惆怅的感觉却随之浮现…… 自那日后,丹茗公主就没再来过,倒是邢夫人常带着阿笃上辰湘斋来。 “公主,我听说您爱吃甜的,正巧老家送了些点心来,您尝尝这老手艺。”邢夫人腼腆地笑着道。 好些嫔妃都上呈玉公主这儿走动过了,毕竟呈玉现在是大王身边最受宠的一位公主,大伙儿不加把劲拉拢她怎么成?然而她一直不敢上这儿来,她只是单纯寂寞、想拿阿笃当个理由来找常妲,但却怕被人家说是巴结。 “邢夫人您太客气了。”常妲说着将阿笃抱了过来。“阿笃。吃糖吗?” “娘说……娘说吃糖坏牙。”阿笃口齿不清地道。 “是吗?”常妲笑着。“我还听说糖吃多了会怕冷呢。” “是听谁说的?”邢夫人啜了口茶,好奇地问道。 常姐顿了下。“太子爷说的。”邢夫人眼神闪过些什么,但也只是微笑。常妲轻咬了口邢夫人带来的点心,露出满足的表情,半晌后才又开口。“邢夫人,我问你喔,你对我有没有什么好奇的事情?”邢夫人愣了下。“呃……有是有,但……” “那要不这样吧,我拿一个问题换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啊?” “我也有问题想请教你啊。你就问我一个你最想问的,然后我也问一个我最想问的,行吗?”常妲笑咪咪地道。 “公主不怕我会随便同人说?”常妲摇摇头。邢夫人与其他的娘娘都合不来,就算是不小心说溜了嘴,也没啥对象听。何况她是个诚恳又小心翼翼的人,看来也是全后宫最真诚的人了吧。 “那公主请问吧。”常妲先塞了颗糖。“我父王曾经很宠你……在那段期间里,你觉得他整颗心都拴在你身上?还是另有他人?”邢夫人微微一笑。“大王心里一直住着常王后。这就是为什么他身边的新宠一换再换的原因,他一直认为他既然有了个“最爱”,便不会因为拥有这么多的女人而有罪恶感。他的想法虽不尽然正确,但透过这些给予和赏赐,他想填补那巨大的寂寞。在常后病逝时,他应该也想跟着去的,但太子年幼,国家也得继续运作下去,若不转移注意力怎行……所以他认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尽管如此,但他还是觉得对不起太子也对不起你,但你原谅了他,其实这应该让他释怀不少吧。” “那么你觉得,一个人有可能永远爱另一个人吗?” “我认为是有可能的,只是我没有那等被爱的福气。”邢夫人淡笑着。 “噢。”常妲歪着头想着,才又笑着道:“那你想要问我什么呢?”邢夫人笑得有些腼腆,琢磨了下字句才开口:“公主您……爱太子爷吗?” “啊?!”常妲大惊,没料到邢夫人问了个这么唐突又令人害羞的问题。“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哪?!”邢夫人脸有些红。“大伙儿都说……说太子爷变了,变得像个正常人,不再只是挂着没人猜得透的浅笑。所以我、我才想……”说着说着音量逐渐转小。“说不定是因为公主您,太子才变了。” “所以大家都认为太子爱上我了?” “大、大伙儿没这样认为啦,只是觉得公主活泼的个性感染了太子罢了。但我觉得太子是心绪大乱,而不是普通的“被感染”。”心、心绪大乱?那就是丧心痛狂了? 唉,果然不管如何,大家还是都把太子的“病症”往她身上牵连。常妲有些窘,小脑袋瓜浮现的又是那天被他紧搂在怀里的事儿……轻揠了枢脸蛋道:“如果我是这回进宫才认识他,说不定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认识他太久了,虽然其中的十多年压根儿没见面,但却……一直想着他,到底这样的想念是不是变了质、是不是转成了你所谓的情爱我也不清楚。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有一若他不变,那我也永远不会变。”偏偏打从好久以前他就变了,变得会惹人伤心、惹人讨厌,唉…… 这么多天没见了,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但魂魄却一直往羿月宫飞去,他真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 爱或者不爱,她真的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确有斩也斩不断的牵绊,但那样的牵绊也有可能是恨哪。 冯羿踏进辰湘斋的时候,顿时感受到一股“惊愕”的气息向他扑来。想必是那天他发了火真的吓着许多人了吧。他抬手要他们别进里边通报,便走了进去。 “戚二,这糖怎么会是蓝色的?”小几上放满了一颗颗圆亮的糖,琳琅满目,各色都有。常妲拿起一颗端详,照样问了感承赋一个连她自己也回答不出的问题。 “我不知道。”感承赋淡应着,一面将企图爬上他腿膝的阿笃“拔”下来。 “常妲姊姊,糖糖,橘色的糖。”阿笃扶着小几,走到常妲身旁,像只小猫般地在她身边磨蹭,嫩着声道。 “你娘不准你吃糖,你就甭嘴甜了。”阿笃的小脸好哀伤。“没吃糖嘴也不会甜。” “喝!你这小子还挺聪明的。”常妲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称赞着。“娘教得好……”阿笃正要回话,冷不防看见正踏进门的冯羿,吓得小脸都发白了。娘说过,见着太子爷,连大气都不能喘一声,要躲得远远的……其次发现的人是感承赋,锐利地抬头,对上冯羿的眼以后,知分地站起身。 “怎么了,戚二?”常妲先看向戚二,这才朝他的视线望过去。瞄了他一眼后就低下头。而就在她也打算站起来表示“谦卑”的同时,他已走到她身边,轻拉着她的手坐下。她依然没看他,即使知道他的眼神固执地留在她脸上。想将手抽回,但知道他一定不肯放,避免他抓疼她,她于是难得乖顺地将手留在他手里,让那股难以言喻的温存包围着她。 感承赋见状识相地离开,还顺道抱走吓傻了的阿笃,但随即被常妲叫住。“戚二,你上哪去?” “走得远远的,免得碍眼。”感承赋抱着阿笃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应道。 “谁敢嫌你碍眼?!”常妲嚷道。感承赋只是笑,大步走出辰湘斋。常妲哼了声,拿后脑杓对着冯羿,单手将桌上那些像琉璃珠的糖果收进罐内,压根儿就不想理他。冯羿今儿心情像是不错,对她的冷淡没怎么在意,只是环盼了下四周。“猫呢?” “不知道。” “丹茗抱走了?”依然是一派清闲,完全没有被她的冷硬口气而影响,垂眼看着她白皙的手。不禁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她不上我这儿!”她用指甲抓他掌心以示警告,一面回答着。 “为什么?”她眼神终于移向他,用瞪的。“因为一堆人把你的莫名其妙全往我身上怪!”他这个始作俑者微抬眼,皮皮地“哦?”了一声,往她挪近了些。 “你离我远一点!”她嚷着推开他,他一靠近她,她就脑筋打结,不禁苦苦哀求。“我倒楣死了我,拜托你行行好,娶丹茗吧,娶了她就天下太平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该娶她?”他没有觉得意外或是恼怒,只是凉凉地又问。 “你不要一直问我问题!”她抓狂,又推他又大嚷。 厚!今天怎么了!竟然轮到她发脾气。 “那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就好。”他拉开她袭击的双手,突地搂紧她,唇角勾得好惹人厌,大掌挑逗地抚上她的腰际,唇凑到她的耳边,低嗄着嗓音问着:“今儿穿的还是那件红色的兜儿吗?”轰!常妲涨红了脸,正想揍他个几拳泄愤,他却已放开她了,一脸轻松愉悦,露出英俊得要命的笑容。他今儿个真的有毛病!心情好得莫名其妙,他还是快点走吧,要不待会在她这儿大笑出声,大伙儿又要说“自呈玉公主进宫以后,太子就变了”之类的话。 “我今天要留在这用晚膳。”他大老爷笑够了,宣布道。她瞠大了眼睛瞪他,咬牙道:“我今晚不吃!要直接睡觉!” “那我今晚也睡在这,你就多担待了。”他很是悠哉,她却吓着了,心跳瞬时飙起,无法不感到旁徨惊恐。“你胡说些什么?!”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他闲适地朝她微笑,眼睛锁住她的。“不愿意吗?” “我……”什么愿不愿意,这压根儿不合规矩啊。 “不喜欢我待在这儿?嗯?”他的声音有蛊惑的力量,牵引起过她,脸贴着她的嫩颊,舒心地吁了口气,缓缓将她的脸蛋转向他,唇贴得很近。“上回我没说明白,今儿我再说一次。我不准你嫁人,除了我以外。”说着,无视于她的惊愕,唇勾出一抹笑,在她的唇上厮磨了阵,才贴上那微启的朱唇,浅浅牵引、深深诱惑,大掌压她的背让她贴近他的胸怀,让两颗剧烈跳动的心相触。他一定是疯了……常妲陷入了让她脑中一片混沌的吻中,只能这样想着。他一定是疯了……逼得她也跟着疯了。 不知是他在她腰间游走的手,还是那时浅时深的吻,她的脑中像充斥着什么,被满满地占据,本能地往他身上贴近。 “羿……”冯羿心头突地一紧,扣牢双臂,将怀里这个让他完完全全失去理智的人儿抱得更紧,气息不稳地低叹了声。 “我多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这么多年了,你想我吗?”常妲在他怀里点头,螓首抵着他的胸膛,一样微喘着,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有些难为情。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吻温柔地落在她的发间。 “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其他的事情别操心,都交给我。知道吗?”她仰望着他,抬手轻轻抚触他的脸,即使心底还是有许多不明白和些微恐惧,但她还是浅笑着,点头。 看来。她是完完全全败在这人手里了。 今儿父王看着她的眼神满怀心事。 但她没有问。猜测是因为近来大伙儿谈论郁央与讼卿联姻的可能性谈得沸沸扬扬,父王想要问问她的想法吧。 要嫁郁央太子她是没啥问题呀,只是会先被冯羿宰了吧? “妲儿。”王轻唤道。“是,父王?” “你喜欢羿儿吗?”“啊?!” “他昨日前来,要父王做主把你许配给他。父王当时吓了一跳,我确实不知道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心思,后来想想,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也觉得该问问你的意见。” “我……”谁会料到冯羿的手脚这么快,“提亲”也提得太迅速了些。讼卿王见常妲一脸羞赧的模样,乐呵呵地笑了。“看来是两情相悦。”常妲抿了下唇,无奈地轻叹。 “只是……父王还得问你的是,你在乎太子妃的头衔吗?”常妲愣了下,不知道为何父王会这样问,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冯顺却在此时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太子要娶郁央的十一公主?咦? 常妲依然处于脑袋一片空白的情况当中。 “老三,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到处乱闯。”讼卿王微微责备道。“王兄,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羿儿要娶郁央的十一公主,曹薇,已经派人说亲去了。怎了?对于郁央与讼卿之间的联姻,你不是最热衷的吗,怎么一副不甘愿的模样?” “这、这曹薇公主是侧室所生,也并非极为受宠,娶了她难道真的对两国之间有所助益吗?” “曹薇公主与王太子的关系良好,其亲兄长也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这有什么好挑剔的呢?”冯顺匆促地望了常妲一眼,缓住了奔跳的情绪,缓缓地问:“究竟……是为了什么,让太子突然提起婚事?” “想成家了吧。”讼卿王勾了下唇,有些明知故问地道:“冯顺,你若真觉得那曹薇公主不适合,那对你来说,谁才适合坐上这太子妃的位置呢?” “臣弟先前同您提过……”冯顺吸了口气。“丹茗公主精通琴棋书画,温柔聪慧,与太子年龄相近,又自小朝夕相处,是个不错的人选。”讼卿王冷哼了下。“羿儿若喜欢丹茗,或觉得她真对这国家有所助益,那么早就开口了。” “太子再怎么能干,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冯顺低着头,不甘心地道。 “但就我看来,他的脑袋比你清醒得多。”讼卿王的语气冰冷。“若单纯以个性适不适合来选择太子妃,你怎么不建议妲儿呢?”冯顺眼神又瞥向一脸平静的常妲。“臣弟、臣弟……” “看来你对羿儿的喜好实在是不甚了解呀。”讼卿王笑了。“但这也无妨,我也是近日才了解。” “了、了解什么?”“你多琢磨琢磨,就会明白若不是这阵子你殷切地想要将妲儿嫁去郁央,太子也不会这么早决定太子妃人选。”王说着,面露困意。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冯顺那对挟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直往常妲望去,恐怕是太震惊或太愤怒了,没再说话,匆匆退下。 第七章 父王是怕你吃苦心疼啊,两个女人共有一个男人,在名分上你还矮了她一截……但,说不定太子已经将这些都考虑进去了,他一向是个处事周全的人。 自父王那儿回来之后,她脑中一直浮现这句话。 或许她年纪还小,想得不够周到吧,在父王说这串话之前,她压根儿不在意确什么太子妃的。毕竟娶郁央公主不过是个手段,也是为了要让两人在一起——他不希望她嫁人,又必须维系郁央与讼卿的关系,因此只好自己“披挂上阵”。她的确忽略了“权力”这两个字的重要性,如果她是个骄纵的人,那么就能理直气壮地和正妻抗衡,但她不是…… 若郁央的十一公主是个不争不夺的人,那也太可怜了,不是吗?在嫁来之前就已经注定了被冷落的命运。 冯羿那么俊,除非嫁过来的郁央公主本就有心上人,否则一定也会为他着迷,可是却得不到他的心。唉,长得好看真是个罪过……不过话好像也不能这么说,难保冯羿不会三心两意地一下子就爱上别人…… 真是的,明明什么事儿都还没发生,被父王这么一提,却开始想东想西了。 啊啊啊啊啊!真烦! “戚二,男人真是蛮缠难懂、讨厌死了,对吧?”烦的时候就是要丢个问题给戚二。 感承赋瞄了主子一眼。“是啊,太子真是蛮缠难懂。”“讨厌死了”这话他可不敢说。她瞪他。“谁跟你说太子,你少自作聪明。” “是,小的该死。”感承赋充分展现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情操,没什么诚意地卑微应道。她无奈无辜又无助地叹了口气。“若不是王后带着丹茗回征筠国住个几天,我看现在死的可能就是我,丹茗说不定还会上我这儿发疯撒泼。” “主子,乐观些,有太子护著,他们不敢随意动你的。” “最好是如此。”她咕哝著。“呃,戚二,再问个问题。” “公主请说。”会先问他能不能问问题,表示这问题还算正经。 “为什麽王叔知道太子要娶郁央公主,会这麽惊恐愤怒啊?和郁央联姻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吗?”感承赋想了下。“那他希望太子娶谁?” “他希望他娶丹茗公主耶。难道说……王叔和王后之间,有什麽协议吗?”她歪著头思考,压低声音。 “公主,这话不能乱说。”感承赋提醒道。 “我知道啦……”她嘟起嘴。 “这事我会去调查的,包括您写给太子爷的信他一封也没收到,他一年内三天两头写信给您,您却在五年间每个月只收到……”常妲听著感承赋像在念绕口令一般,不禁皱眉打断他。“戚二,你乱七八糟地在说些什麽,我都听糊涂了。”感承赋微叹。“总之……这些事都交给我,您就别操烦了,早些歇息吧。” 不知是感承赋安慰得当,还是常妲真的生性豁达、擅於将那些不想要理会的琐事抛到脑後。三天後当冯羿说要带她去郁央的黑川走走,她可是心情甚好地跟去。 马车缓缓地驶离喧嚣的大城,她没看向车外,只觉得外头除了鸟鸣以外,似乎没有其他人声,这样也好,感觉很舒服,但或许也是身旁坐著他的缘故。问了前往黑川是要去见什麽人以後,她就没再同他说话,只是轻拿起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绿豆糕,端详了阵。 “真安静,你说是不是?”冯羿拨开围帘望向外头,对她道。 这人是不是也跟她犯了同样的毛病,动不动就要问人问题呀? 她在心底闷笑著,启口,文雅地咬那块绿豆糕,将另外一手摊平为盘,盛接那些诡异的绿色碎层。她嚼著嚼著,越嚼,眉间越紧。 这糕……真怪。 常妲好生失望,悲伤地将手松开,那块糕落进了冯羿下一瞬伸过来的手里。 喝!真厉害,竟能够感应到她并不喜欢这块糕,连她什麽时候要将它抛弃都了若指掌,佩服佩服。 “不喜欢?”他将那缺了一口的绿豆糕往旁边一搁,淡问著。 “嗯。”她点了点头,抬眼望他:“到黑川了吗?”才刚上路没多久哪,真没耐性。他浅笑了下。“再几个时辰。”说著搂过她,让她枕在他肩上。“先睡一会。”打从上次在辰湘斋吻了她後,他就被排山倒海的公务所掩埋,连找她说话的时间也挪不出。他很希望她去找他,但她却一直没出现,据说忙著在辰湘斋吃吃喝喝睡睡、顺道把宫里的藏书一卷卷都背了起来。 闲得很,就是没时间去找他。他本来还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他太早向父王提婚事、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因为要娶郁央公主的事让她不高兴。 但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她一脸轻松愉快,不像被任何事情困扰。 这反而让他有些落寞。 如果她因为他娶郁央公主而感到不高兴,虽然有可能代表著她对他不了解,无法清楚明白他为什麽要娶曹薇公主,但却也直接地表示了她对他的重视。 “冯羿。”她偎在他怀里,半睁著眼,轻唤道。 “嗯?” “真要娶那个小公主?”不是她爱问唷,只是让他有个机会为他的自作主张做点辩驳。 而且……婚事就在下个月哪,有必要这麽匆促吗? “小?不是跟你差不多年纪吗?”他逗弄般地看向她。 “我十七了。”她瞄了他一眼,应著。伸手去捏了颗漆盘中的糖渍梅,放入口中,再轻舔了下手指。因为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所以她的确切年龄没人知晓。只知道她一定满十六了,但依照她个人的习惯,总是要再多个一岁,以免吃亏。 冯羿望向她的面无表情,觉得心底舒畅许多,半笑著。“别担心。”常妲略皱眉,“我不过是问问。”咦,难道她表现出很担心的模样吗?糟糕。 冯羿最骄傲自大了,要是让他看出她为这样的事情挂怀,一定得意死了。 才正想著,下颚突然被挑起,他的唇随即印了上来,霸道又强势地挑逗著,还卷走了她口中的糖渍梅,压住她,将吻再加深,满腔欲望表露无遗。 “唔……”头晕死了,他干啥这样突然“兽性大发”呀,害她差点没岔气昏厥过去。幸好他还有点良心,帮她把那颗糖渍梅吃了,免得她噎死归西去。 “你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最诚实。”他稍离开她,望著她脸上的红晕,坏心地低喃。她推开他,瞪了他一眼,咕哝著:“你又不吃甜的。”这讨人厌的疯子。他只是低笑,身子後倾,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一举一动蕴著满满的温柔呵护。 黑川隶属於郁央大王子,曹炽的管辖。曹炽是名英勇的武将,因其母血统不够高贵,因此没有王位继承权。郁央国王并不重视他,甚至刻意冷落,但却每每得仰赖他攻城掠地。听闻过他的事迹,常妲在脑中描绘过这人的长相,但如今见著了,才发现比她想像中英俊许多。 曹炽身旁立著一位极美的女子,是曼罗国的公主,夏允筝。年纪与她相仿,那像仙人般的绝俗容颜让她移不开目光。 哗……美女耶!难怪郁央大王子当宝一样宠爱了,定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怕手劲大些捏碎了,力道小些就被风吹走了吧。 一群入围著桌子坐了下来,除了曹炽与他的宠妾,还有曹炽的心腹,周肃。 除了美人和桌上的几样甜食以外,其他的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包括男人们正在谈论的正经事,她也是听了几句掌握到精髓後,就继续嗑甜食、赏美人。 同样身为女人真是太好了,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观赏别人的爱妾,呵。 冯羿端著浅笑对一脸冷肃的两人说话,将他想表达的说完。“大抵上这就是我所希望的,不知两位有何高见?” “所以……太子您的意思,是让曹薇嫁过去,而她只需要当个挂名的太子妃即可?”周肃强压下语气中不可置信的激动,沉重问着。 “不是“需要”,是请她务必当个挂名的太子妃。”若不这样事情就难办了,他娶郁央公主可不是来让自个儿困扰、让常妲难过的。他淡笑著,望向面无表情的曹炽。“我听说,薇公主也有意中人了,是不是?”他早将这些事情都调查清楚了,也是因为如此才选择曹薇公主。 “是。”曹炽淡应著。 冯羿脸上的笑容又温柔了些,转向周肃。“那麽就跟著到讼卿国来吧,同公主作伴……” “你的眼睛真是紫色的吗?”冯羿的话被一脸漾著对美人的好奇,开口询问的常妲打断。 夏允筝抬头直视她,点点头,“嗳”了一声作为回答。 “好漂亮啊。”常妲如痴如醉地直直盯著,笑著看向一旁的冯羿徵询附议。 冯羿望了那美人一眼,一点也不介意对话被打断,再温和地对常妲点点头,表示赞同。 自古英雄配美人,曹炽和他的宠妾可说是天造地设,但这对仿佛注定的恋人却又让他有种惆怅的感觉。像是……他们太适合了,连天都会忌妒一般。 怎麽会有这样的感受呢? “太子这样的提议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但……我仍希望知道为何您会提出这样的……呃,方式?”一旁的周肃见曹炽仍是什麽都没有说,於是主动提问了。 “您误会了,我瞒著我的父王提出这样的要求,并没有恶意。只是我想……如果必须有联姻存在,且两方都有意中人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方式。”冯羿的语调依然轻和,平淡地解释著。而在那温煦的眼里,一道精明的目光始终跟著曹炽。 这个男人比他想像中还要莫测高深,对他的提议竟也无特别的反应,像是早早就知道了一般。他是早猜到这样的可能性吗? “另外……”冯羿继续说下去。“我们也很清楚炽大王子在贵国的处境,因此希望藉由这个机会,邀请炽大王子到敝国作客、小住上一段时日。”瞄了眼始终不动声色的曹炽,他啜了口茶,垂著眼,缓缓接著道:“虽说这样的邀约有些唐突,大王子内心或许有些不愉快。但只要大王子多方面思量,便会知晓这计谋不仅对您无害,倒是有利的……”曹炽终于淡笑了下。“太子言重了,您的好意曹炽岂会不知?薇公主远嫁他国本就不是我们作臣子的可以置喙的,而太子却如此周到地为我们设想。方才您的那一番话,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十分明了,只是这样的大事仍要时间好好考虑,薇公主那儿也得派人去给说说。” “听炽大王子的语气……似乎是赞成这提议了?”他话说得客气,其实明眼人都会明白,这样的提议是想救曹炽一命。他再在郁央待下去,别说他的宠妾了,就连他自己也保不住。 曹炽的浅笑难得地在外人面前温和了许多,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聊完了吗?”常妲歪著头,低声问冯羿。 冯羿看向她微笑。 “听说呈玉公主脖子上挂的那块玉价值不菲,可以看看吗?”夏允筝轻问著。 “那有什麽问题?”她大方地将玉摘下,递给夏允筝。 “你小心些,待会摔碎了。”冯羿叮嘱著常妲。 “羿你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常妲最近养成了咕哝的习惯。 “遇上你,我不变成老妈子也不行……”夏允筝将那玉托在掌中,眯著眼,端详了下。 “见著些什麽了?”曹炽看向她,问著。 夏允筝又凝望了会,看了眼持续你一句我一句的常妲和冯羿,淡笑著,轻道:“这果然是上辈子就注定的缘分。” 因为还得赶回讼卿,因此他俩没有久留,用过晚膳後便匆匆离去。 “今儿个我同曹炽说的话,你听见没?”马车上,冯羿向肚皮紧眼皮松、猛打哈欠的常妲问道。 “什麽都没听到,我忙著看美人儿呢。”她淡哼了声,不打算搭理他。他一定很得意吧,为这个完美无缺的策略而感到骄傲。 哼,他就只会把所有的事情往身上揽,处理得尽善尽美,才不会先跟任何人明说呢,任由身边的人担心受怕,一直要到结果出来,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她才不要当松了口气的笨蛋,那只会助长他的气焰。 这人呀,看来比那一身霸气的郁央大王子还要独裁专制、还要自以为是。 “你聪明得很,就算我没明说,你也猜著大半了吧?”他在她耳边说著,企图要戳破她一问三不知的面具。她再哼——“哪有,我笨得很,就算人家明说了,我还是一个宇也听不懂。”她是猜著了些,知道冯羿选择曹薇公主定有特殊原因,可她再有本事也没办法全部猜著呀。 冯羿没在意她不满的语气,只是宠溺地笑著:“真是小心眼。” “你说啥?”她瞪向他。 “我不过是事先没跟你说明白,擅自作了决定,你就气成这样。” “谁生气了。”说著朝他倒去,拿他当靠垫……噢不,是任由他的手环著她,在她身上享用豆腐餐,够“宽宏大量”了吧? 见他没说话,她不禁吁了口气,话题又绕回夏允筝身上。“啊……炽大王子的宠妾真是美啊,明明才大我一些些,但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女人味。”冯羿的手来到她的腰侧,顿了下,缓缓地道:“那是有原因的。” “啊?有原因的?”有女人味这事还有人为因素啊?冯羿最爱吓唬人了,说不定下一句就要说什麽她糖吃太多,才会像个小丫头一般……” 哼,她也不是小丫头了好吗?!她有胸有臀的,只是讼卿的衣服较宽松,看不出来而已。 “你想知道原因吗?”冯羿问著,说著将她旋过身,让她趴在他身上。她的下裙因为他的动作而略往上卷,小腿露了出来,她伸手要将裙子拉好,却被他按住了手。 “做什麼嘛……”她瞪他,却没预期地瞪进一对深不见底、直直勾著她的黑眸之中,目光被牢牢扫住,像是被扼住了呼吸,让她觉得思绪也停滞了。 四周很暗,但他的双眸像在发亮著。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他的手取代她的,自裸露的小腿肚缓缓上移,探入裙中,双眸始终勾著她的,那抹笑还在,看起来既邪恶又危险。 “羿……”她觉得必须制止他的行为,可却不知该怎麽做,他悖礼的动作徐缓勾起她的渴望和彷徨。双手不知放在哪好,只好环在他的颈後,螓首抵在他的肩上,轻喘著。 冯羿望著她的眼眸转黯,呼吸也有些急促,手再往上探去,当他的动作引来她的惶恐惊呼时,他侧首深吻住她。 “呃……”常妲颤抖著,将他搂得更紧,衷心期盼这惹得她呼吸几乎停滞的一切快快结束…… 他他他……他疯了吗?竟然…… 待情欲的高峰向她袭击,渐渐褪去,他才收回手,唇依然轻触著她的,眷恋地吻著,不介意她红著脸瞪他,低嗄著嗓音道:“这地方不合适。”轰!刚退潮的脑袋如今又被他情色的言语冲涨得满满的。她更加怒狠狠地瞪向他,不甘示弱地补了句:“这姿势也不合适!”冯羿大笑出声,又将她搂紧。 “谁说的?我觉得挺合适,只是时机还没有成熟罢了。”厚!她不要再跟这个没有一点羞耻心的人说话了!会被气死。 “原来你不是什麽都不懂。”他依然笑得很惹人厌。 “我不要跟你说话。”她高傲地别过头,安稳地趴在他胸膛上。 唉,要不是无意间看到丫头们没收好的禁书,她哪会知道这些,偏偏她又有过目不忘的毛病…… “你一向过目不忘,看了那些书……”冯羿像逗她逗上了瘾,眼中带笑地继续追问。 “住嘴住嘴!”她脸蛋涨红地推他,却引来他的二度大笑。 “好,不说不说。”他将她安顿在怀里抱好,拍个两下以示安抚。“睡一下,回宫再叫你。”她又娇蛮地哼了声,本来不想领情的,可是他的怀抱好舒服,她双手环在他身後,拨弄著他束起的长发,不一会就沉沉睡著了。 第八章 “为什麽我才离宫没几天,就发生这些事情?!”陈王后怒嚷著,完全失去了平日悠然高贵的仪态。 昨日她回宫时,正巧就跟在冯羿的马车後面,看著冯羿抱常妲下车,亲昵宠爱的模样表露无遗。这已是个够让她震惊的事情,而接著又听闻太子要娶郁央的十一公主……事情不该是这样!太子妃是属於丹茗的位置,哪有让她女儿做小的道理?! “我早叫你盯紧常妲了!她和太子之间本就不一般,你以为我自他们小时就断了他们的书信来往是因为杞人忧天吗?”冯顺回吼著,也是满身躁怒。 “你既然希望你不被大王重视的女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偏偏你在常妲这一环却一点也不谨慎。你以为冯羿为什麽要娶那个素未谋面的公主?就是不想将常妲拱手让人!他自己娶了郁央的公主,没将你宝贝女儿嫁去就不错了!”陈王后气得脸色铁青。 “事情已经演变成今天这个地步,你现在说这些有什麽用!丹茗当不成王后,你也跟著遭殃。冯羿早就看你不顺眼,待他登上王位能饶得了你吗?一定三两下就把你跟郁央勾结的事情给挖出来!”事情一开始是这麽打算的,丹茗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她的地位也就跟著稳固了。冯顺的生母其实是征筠国的贵族,论起辈分丹茗还得叫他一声表舅,而有了这一层关系,若丹茗当上王后,他也就能趁势坐大了。 冯羿这小子抢走了他的继承权,他老早就想要处理掉他了,却怕因身份敏感而遭人怀疑,加上他身边那两个大嗓门侍从看似不重用,实则尽职得很,外人要接近是难如登天。但登上王位後可就不同了,他不可能再这样一个人老关在羿月宫里…… 也应让他当个一两年的讼卿王尝尝快活滋味儿,再以个什麽名目宰了他。计划本应照这样进行的。谁知道这计谋如今全散了,为的都是那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妖女! 冯顺紧抿著唇,手握成拳捶在一旁的矮几上,重重地吐了口气,另一手揉搓著发疼的额际。“总而言之,得先把那个曹薇公主解决掉,其他的再另做打算。”王后沉吟一会,没有应声,眼中闪过些什麽,半晌後突然低声问道:“你手上握有多少兵权?”冯顺缓缓抬头,意识到她所要说的事,不禁愣住。 “戚二,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傍晚时分,常妲如同往常佐著香气四溢的茶,开始吃糖和一些精致点心。 “公主您就直接问吧。”又不是没被问过问题。 “为什麽知道冯羿要娶曹薇公主,王叔会这麽惊恐愤怒啊?和郁央联姻不就是他一直希望的吗?”感承赋面孔缓缓地转向常妲,吸了口气。“公主,这件事您问过了。” “什麽?!”常妲大惊。“糟糕!难不成我痴呆了!” “有可能。”感承赋附和著。 “戚二你太坏了!”感承赋淡笑著。“不过,据我所知,那冯顺倒是自您和太子尚年幼时,就极力避免你们俩有所接触。”常妲顿住吃糕点的动作,抬头看他。“什麽意思?” “收留您的沈大人当然是基於好心,但他同时也是冯顺的手下,冯顺命他断了一切您和太子的书信来往,但沈大人不忍心,於是只拦阻您寄给太子的信交差,表示有按冯顺的吩咐办事,而太子——整年的信则分做五年转交给您。沈大人认为五年的时间够久了,想必能冲淡您俩对彼此的思念。”谁知道这两人即使十多年没见、没彼此的消息,一见面还是天雷勾动地火…… “戚二你好厉害,三两下就把这些消息调查清楚了,真是可靠。”常妲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一进宫,戚二便身兼了保护主子与包打听两项不可或缺的要务,厉害厉害。 “我注意这些事有些日子了,在您同太子去黑川那天,去了沈大人府上一趟,确定这一切。”感承赋淡应著。 “噢……把冯羿那些信分做五年呀……”常妲歪著头想著。“怪不得我听著听著,都觉得冯羿的文笔没随年纪增长而有进步。” “沈大人忙,没办法顾得这些小细节,若他有留意,自然会嘱咐给您读信的人将内容改得流畅些、文辞优美些。” “那冯羿是打从什麽时候开始停止写信给我?”常妲舔了舔沾满糖粉的手指,又问。 “陈王后嫁来以後。” “嗅,那时候真是个纤细敏感、容易受伤的多情少年。”她哼了声:马上就明了是什麽原因,让他那满腔的思念全化为乌有,但她不想要多说什麽,只是道:“这麽说,这沈大人还真是个好人。” “这点是无庸置疑的。”常妲喝了口茶,也给感承赋倒了杯,水亮美丽的眼睛看著他。“戚二,你确定这些都是真的?” “是啊,我特地上沈大人那儿查证,他也亲口承认了。”常妲又想了阵。“这麽说,王叔好几年前就动了阻挠我和冯羿的念头了耶,而一直以来他又希望冯羿娶丹茗公主,难不成他和陈王后有什麼挂钩?” “算起来是有些亲戚关系,若丹茗当上了太子妃、以後的王后,这两人便能巩固各自的地位。” “噢……”常妲将语音拖得好长好长,一副不是挺在意的模样。“太子应该也知道吧。”感承赋看出主子的心事,淡淡地补了一句。 “哼,他当然什么都知道,他可是讼卿未来的明君,为他操心只是增添自己的可笑罢了。”爱上一个骄傲自大的男人已经很糟糕,爱上一个骄傲自大的国家储君更是不妙。他像是已确保她是他的囊中物了,便安心办他的公事,想她、需要她的时候才来找她。他为她伤神也就一段时日,待她将心交给他後,他就像是天下太平一般、回复到先前悠然自得的模样了。 “戚二你真是多事。”她嘀咕著。感承赋皱了下眉,难得地不知道主子想要说什麼。“这话怎讲?” “这是我最不能忘怀的部份,你现在把所有实情都告诉我了,我拿什麽理由同他撒泼?拿什麽藉口使性子?”感承赋扬眉。 “公主想要有撒泼使性子的藉口?”常妲顿了下。 “算了,当我没说。”还不就是想他嘛,希望他待在身边陪她,可又不敢厚著脸皮老待在他那儿……他已经够多事要操烦了,她不应该对他使性子…… 唉,道理她都懂,实行起来可是有难度的。 哪个人不希望被哄被疼被宠…… 他好些天没来她这儿晃晃了,压根儿都不想她吗?他身子是铁打铜铸的吗?都不用休息啊?唉,真是个讨厌鬼。 常妲等了好几天,都不见冯羿的人影,她也上羿月宫过,却每每扑了个空,找不到他,还依稀听说他压根儿不在宫里。 到了夜晚,半睡半醒之际,感觉他似乎就躺在身旁。但每天醒来独自面对寒冷时,便会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她是恋上了一抹孤魂了吧?只会在她身边凭藉她的思念蒙胧而生…… 好些天了,她还是没等到冯羿,倒是许久不见的丹茗公主出现了。她面颊酡红,像是喝醉了。 宫女伸手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手拨开。她脚步有些不稳,走了进来,没有看常妲、高傲地像是在自家地盘,迳自坐了下来。 “公主?”感承赋轻唤道。 “没事儿。”常妲冷冷地看著在她面前坐定的丹茗。 女人喝得醉醺醺最难看了,不但丑态毕露、胡言乱语,说不定还会张牙舞爪地骂人。身为一个公主实在不应该这样的,一定是陈王后忙著造反,没时间理她管教她。她的确有点担心丹茗长长的指甲会往她这儿抓来啦。但反正有戚二在,不怕,他也好久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帮她挡一下指爪功也好。 “虽然说是个民间公主,但你难道真连一点风骨都没有吗?”丹茗开口了,微肿的眼睛望向常妲,有著无处宣泄的悲哀和难过。 常姐突然有点明了感承赋的痛苦了——当面对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或是根本不明白问话人在问些什麽的时候,还真是个困扰。对不起啊,戚二。 而丹茗好像也不是真要她回答,继续说了下去。“你竟然甘愿做小,让那个什麽曹薇公主当太子妃。你竟然卑微到这种地步!”啐,你以为冯羿那个男人所决定的事情容许别人更改吗? 常妲在心底碎念著,但还是耐着着子回答。“你曾经说过,只要他娶你当太子妃,伴他一辈子,即使他爱的人不是你你也甘愿。同样的,只要他爱的人是我,我当不成太子妃也不要紧。我们只是追求不一样的事物,与什麽风骨无关。” “你以为你很了解男人吗?你只不过是成全一个男人的贪心而已,哪个男人不想要坐拥三妻四妾。最好是一个能助他巩固王位、一个美艳无双赏心悦目、一个温柔贴心……”常妲没有说话,听见丹茗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来,她心头不禁一震,有些不高兴了。 丹茗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常妲的表情,咬著牙恨恨道:“你竟然傻成这样,没有一个男人会守一个女人守一辈子的,他现在疼你个五年十年,倦了後就会有更多的女人,有更多的五年十年……他如果够爱你,就会让你当上太子妃……” “你认为这样的说法会让你觉得舒坦一点吗?”常妲淡淡应著,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性。这些天她已经为了冯羿的事情扰得有些烦躁了,还要担心那些坏人们不知道在打些什麽主意,实在没有心思再听丹茗这样胡言乱语。 “不,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同冯羿说去,我没空理你。”她不是不想为丹茗著想,毕竟丹茗迷恋冯羿这麼久了,还得承受那个蛇蝎王后的压力……可她不是菩萨不是圣贤耶,她也是有脾气的,要她为每个人著想的话,那谁又替她想想呢?曹薇虽说是来当个挂名太子妃,可对她来说依然是个疙瘩,她得花点时间接受这件事情。 毕竟那个女子就某方面而言可以冠上“名正言顺”四个字,而她可能只会被说成蛊惑君王的红颜祸水…… 她只会是个“宠妾”,不能“举案齐眉”,也不能是“鹣鲽情深”。 在她能够坦然接受这件事、认为他的决定代表了他的承诺、相信有他的真实宠爱比什麽都重要之前,她不要任何人再提起。 “你早点认清事实吧。”丹茗站起来,声音尖锐,唇边那抹笑也不再高雅,一瞬间,常妲在她身上看到陈王后的影子。 “我等著看你失宠的那天!”常妲心火突地一冒。 “是,我当小,没风骨。”她仰高脸直视她,难得地说了重话,“可你连小都当不成!”丹茗紧咬住牙,气红了脸,想也没想地举起手往她脸上摔去。意料中的,感承赋反应奇快地将常妲往怀里带,硬生生地接下那一巴掌,但意料之外的是,本应该被他保护在怀里的常妲却跌倒了,撞向一旁的小几。 “噢。”她轻呼了声,按压住额际。 “公主?”感承赋伸手要将她拉回来,却有个人动作比他更快。 丹茗站得直挺挺的,觉得自己如大梦初醒一般,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却又好像清楚得很。愣望著蹲下身一手环著常妲、一手轻拨开她额前发丝,细看著那一小片红肿的冯羿。 丹茗像是哑了,连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她是知道的,一直知道这个男人只可能对这个女孩动心,他眼里只有常妲。 无关於甜美的长相或是纯真的个性,全然是纯粹的吸引。 这两人是命中注定的吧,本就没有她介入的空间。 “我看看。”冯羿拉开常妲捂著伤处的手,轻道。 “没、没事,只是有些红肿。”糟糕,这人什麽时候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不论是他看到丹茗凶狠的一面,还是看到她泼辣地回话,都不是啥好事。 “说了让我看。”冯羿紧抿了下唇,将她的手抓开,眉微蹙著,轻推揉了下。“这麽大的人了,还成天磕这碰那的。” “不小心的。”她心虚地回话。 “是故意的还得了。”冯羿摇摇头,抬头望向丹茗,像是疑惑她为什麽还在似的,眼中闪过些微不悦,但那抹笑竟然还在,他看了她好一阵,才道:“丹茗,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麽事等酒醒了再说。”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回答不在她的预期之内,也或许是因为冯羿将她当做是个发酒疯、一点理性也没有的人,丹茗顿时恼怒了起来。“冯羿,你的心就这麽狠?” “你说的是哪件事?”他平静地问著。“你就这麽狠狠把我抛下,你明明知道我、我……”丹茗对他嚷著,却没胆子继续说下去,只能垂著头,双手握拳,紧抿著唇地看向他处。 “我从未对你做出腧矩或是让你误会的事,更达论有什麽承诺。”冯羿缓缓站起身,那抹笑犹在,却带著点轻蔑。 “若我真的狠心,应该拿你代替妲儿嫁给郁央的王太子才是,这麽一来,妲儿便能如我愿地当个很有风骨的太子妃。”丹茗微微一震,更是不敢再说什麽。 冯羿也不想再多说了,扶起常妲便往内室去,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停下脚步,没有转头直接道:“冯顺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你最好奉劝王后娘娘聪明些,别惹祸上身。”说著便蹲下身将常妲抱进里边,不再理会身後的是是非非。 “你来做什麽?”常妲抱住曲著的腿,眼神冷淡地瞥向一旁的冯羿。冯羿望了她一眼,浅笑了下,将衣服解开。 吓!这人干啥脱衣服? “你、你干嘛?”热也不用打赤膊吧!她偷偷望了眼那精壮魁梧的身材,偷偷咽了下口水。 “今儿比较较累,我想早一点休息。”他微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疼宠地抚了下她的脸颊,轻啄吻了下她的唇。她瞪他,觉得这人实在是莫名其妙。“那你还在我这边做啥,快点回去啊。” “我的床在这。”又吻她。 本来只是想要浅尝,却发现他并没有想像中的有自制力,又加深了吻。她杠上丹茗可真让他开了眼界,是怎样的原因让她动了怒?他不是不想问,只是他知道她绝对不会说,他们俩对於真实感受的隐瞒能力都十分强…… “胡说,这明明是我睡的地方!”在被他吻得头晕之前,她宣布主权道。冯羿依然只是微笑,眼前蒙上了一厚重的烟幕,像是深深的欲望。他伸手缓缓抽去她的腰带,手撑在她身子的两侧,让她向後倒去,居高临下地看她。 “你别压著我。”她挣扎,微推拒著他。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几天没见,一见面就对她上下其手,唉。“可上回那样的姿势,你上我下的,你说不合适。”他好苦恼。常妲瞠眼。这是什麽回话?!面对这个男人她怕是有吃不完的亏了。 “那是……”她正要反驳,他却以唇封了她的嘴。热烫的大掌缓缓地在她身上摸索,硬是将那晚的记忆唤回。为什麽经过刚刚那件事,他还可以像是什麼都没发生一般地吻她?他是真的不在一忌还是……唔!不行……她、她现在什麽都没办法想…… “我在这睡了好几天了,你不知道吗?”他直震人心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低喃著。她顿了下,正要说些什麼,却发现什麼都说不出来。不知是因为他的举动,还是他真的这几夜都陪著她的事实。 “你、你这样摸我,我没办法好好回答问题……”她只能这样抗议。嘴上抗议著,但心头是暖的。 那些像只存在於梦境中的怀抱,那些柔吻……都是真的。 “那就别回答了。”他知道她是开心的,笑著轻咬了下她的唇辦。“抱紧我就好。”她感受到他的意图,脸更红了,羞窘地咕哝:“你不是说很累了吗……” “每每遇上你我就很难当个有理智的人。”他摇头,依然困扰,轻啃吻著她细致的肩颈。 “你少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她轻喘了声,继续抗议。“你话真多……”他低笑著,又封住她的唇,让她全然感受他的存在。 只有他。 第九章 这点她没有一丁点的怀疑,也不是感受不到。她知道她得到他独一无二的关注,是唯一能够让他失去理智的人。 但这样不够!她不要老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做了些什麽,不要在醒了以後看见身旁被褥的痕迹才知道他来过,为什麼他从不主动说些什麽?! 他企图将她安置在一座不受外界干扰的高塔里,这是他既霸道又温柔的表现,是他爱她的表现。可她不喜欢! “据说冯顺勾结了北边的一些小国……” “住口,戚二。”她打断感承赋的话。她不想知道那些没得逞的叛军逃到哪去,不想知道陈王后是怎麽为自己开脱,也不想知道父王作王把丹茗嫁到哪去。 这些不是都结束了吗?结束得又快又俐落,没有损兵折将,前後压根不到一个月哪。所以她不要再听了,听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後做无意义的担心,冯羿才不希罕她的担心!他是全能的储君,三两下就把那些“坏人”解决得一个也不剩,而她只是他的配饰,只要随时亮晶晶地供他兴起时欣赏就好了! 感承赋瞄了她一眼,目光望向她一遁遍抚著小柚的手。他从没看过公主急躁的模样,她那火气应该是酝酿很久了,从她上次自己去撞桌角之前就开始了吧? 爱情真是可怕的东西,把他一向悠然自得的主子折腾得不像样。她有时也想当个弱势的人,流点血或流点泪来博取同情,好赢得能够让她安心踏实的承诺。她一定很气为什麽冯羿什麽都不说,什麽消息都得由他去打听吧。 可公主似乎没发现,她也是什麽都没有说呀。她没告诉冯羿她很在意那个即将嫁过来的郁央公主,没告诉冯羿她讨厌那些他睡在她身旁她却浑然不知的夜晚,也没告诉冯羿她已经厌倦当个识大体的女人。 唉,这两人都是傻瓜,兜在一块儿正好。 “戚爷,太子爷请您去一趟。”一名宫女进来通报。 感承赋皱了下眉。“这麽晚了,太子有什麽事吗?” “太子没说。” “公主,那我去一趟,您若身子不舒服,早些休息吧。” “噢。”常妲淡应著,继续搂著小柚发呆。 这些天也不知怎了,天气回暖应该是会舒适些的,怎麽还老觉得不舒服……还老觉得想要发火。 戚二真可怜,在她旁边当个无辜的箭靶。 算了,不管那麽多,先睡再说吧。然而,她睡了比以往多上好几个时辰,醒来以後感受到的只是昏沉。 “戚二呢?”她唤宫女进来,要了杯水。一边轻问著。 宫女一脸迷糊,愣愣地回答:“戚爷……走啦。” “走?走去哪?”她是知道他上冯羿那,可是那是她睡之前的事了,现在都翌日晌午了…… 宫女依然是一脸的不明白,像是她犯糊涂在说梦话似的。“戚爷他返乡去啦,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什麼?!”常妲一惊,跳下床。 “戚、戚爷说您早知道的。”宫女退了步,结巴著。 知道?!知道个鬼啊! “他就这麽走了,也没留什麽只字片语?”她的手搁在一旁几台上的花瓶,抓得紧紧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 戚二不可能没跟她说一声就离开,再怎麽急,也会留个口信吧?!他昨日还好好的呀,除了、除了……晚上莫名其妙地被冯羿叫去……一定是冯羿!一定是冯羿对戚二说了什麽!他凭什麽赶她身边的人?! “戚爷除了说要回家一趟外,没多说什麽呀……”宫女又退了步,畏怯地道,觉得眼前这个一向容易相处的温柔可爱公主好像要抓狂了。 常妲气血上冲,顺手了挥,那个无辜的花瓶在三步之遥处摔个粉碎。 “气死我了”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倪将军,这事儿你怎么解释?”冯羿交握著双手,微笑的眼中不带丝毫温度地望著站在面前、著镘甲的几个男人。 被点名的将军微微一颤,有些冷汗涔涔,双手抱拳,垂首道:“回殿下,据、据派去的探子回报,叛贼冯顺勾结了北方的……” “七天前给的回报就是这个,这件事恐怕连宫里守门的人都已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这七日你一点冯顺的消息都没有?”微笑又深了些,问道。 “属、属下……”几个将军跪了一地,头都要垂到地上去了。 冯羿冷著脸,缓缓站起身。“依我看,要不是冯顺的仆役泄漏了主子意图谋反的事,凭你们这几个草包恐怕保不住讼卿……”突地顿了一下,不悦地眯了下限,扬声道:“外头是谁在闹?” “回殿下,是、是辰湘斋的玲儿。”殿下同将军们议事,当然是不能让任何人打扰的,可若是打辰湘斋来的、还这般急,他们也实在不敢强拦。 “有什麼事?” “呈玉公主正大发脾气哪。” “什麽?”冯羿闻言一愣,便疾步走出去,抛下一地不知所措的将军们。众将军们怯怯地回首,望著太子渐消失的身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听见呈玉公主在生气,一向平静没有太多情绪化表现的太子竟然连句“发生什麽事了?”都没有问,就心急得直接奔去,看来真是十分宠爱她呀。 不过……那好脾气的呈玉公主也会发脾气啊? 不知道发起脾气是怎生模样……好想看喔。 所谓的“大发脾气”是不是应该老远处就听见咆哮声或东西碎裂的声音? 但没有,当他大步踏进辰湘斋时,只看到几个丫头从里边出来,收拾著花瓶碎片。每个人头都垂得低低的,像是做错了什麽事的样子…… “公主呢?”他抓了个宫女低问著。 “还、还在杨上躺著呢……”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远远的,他就感觉到一股十分强烈的怨念往他身上射过来。 几个宫女低著头,好生为难:“太子爷您赶紧进去安慰安慰公主吧,我、我们实在不敢说。” 谁不知道太子爷早就看老待在公主身旁的戚爷十分不顺眼了?她们还是不要在太子面前提及他好了。 冯羿白了几个不中用的下人一眼,便往里头走去。 榻上,常妲侧躺,背对著他。 “怎麽了?”他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著。 常妲转头,怒眼瞪视,质问道:“戚二呢?”好啊,他自己送上门,就别怪她对他不客气,她可是忍他忍很久了! “什麽?”冯羿像是完全不知情。她坐起来,依旧是质问的语气。“你凭什麼把他赶走?!”竟然是为了感承赋的事?冯羿皱眉,不太高兴了,但还是耐著性子。 “妲儿,你究竟在说些什麽?感承赋怎麽了干我什麽事?” “骗人!他昨天去找你以後就不见了,一定是你跟他说了什麽!”她大声对他嚷。 “他来找我?”冯羿开始怀疑他们讲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他的确很想要把感承赋赶走,只是一直没时间处理罢了。 现在感承赋自己走了实在是件好事,可是却害他硬生生被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感承赋你最好自己赶快回来,把这一切解释清楚!否则我就全国通缉你! 常妲更火了。“你还想狡辩?!他昨天明明去了羿月宫,然後就直接返乡了,只字片语也没有留!你凭什麽赶走我身边的人?!就凭你是太子吗?太子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当你定然能登上王位吗?别傻了!十几万的叛军已经闹得鸡犬不宁了!” “妲儿!”冯羿喝斥,也生气了。话题怎麽突然转到这来了?他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气什麽了。 常妲知道自己的出言不逊足以问罪,可这火气一上来实在很难轻易灭去。“怎麽,我说错了吗我?啊,我的确说错了,你可是全能的储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你,别人的操心对你来说都是不必要的!包括我!我到底算什麽?你的附属品?像只猫,只要搔个两下就满足了?” “你是这样看我的?”“你是这样看我的?”脑子被她弄得一团乱的冯羿本来还想要慢慢厘清一些事情,可一听到末几句,就放弃了这样的念头,愤怒地瞪著她。 “是!”她仰起头,嚷道。 “那我也没什麽好说的了。”他抛下这一句,转身就走。他不敢说他为了她做了什麽伟大的牺牲,可这一片真心是实实在在的,而如果她连这都感受不到,那还能说什麼呢? “呜……戚二……你这混蛋上哪去了啦……”後头传来她无辜的闷哭声,他心火又是一冒,但却不是愤怒地走出去,反而是转身又进了内室,直接抱起坐在地上的常妲,锁进怀里,怒道:“我人都还没出辰湘斋哪!你就叫著别的男人,你也忒大胆的!感承赋返乡的事跟我无关,我根本不知道他上哪去了,我也不想知道!他最好走得远远的,他老跟在你身边我心里会有疙瘩!” “呜……我跟他又没怎样!他不就陪我说说话而已嘛!你心里有疙瘩就可以理直气壮要他走,我有疙瘩却只能乖乖接受,不公平!”冯羿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麼。 搞什麽,吵来吵去,原来这一切的开端就是那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冯羿微叹,唇一抿,她头一次吃醋他真不知道该感到开心还是无奈。是他疏忽了,忘了这小家伙看似安乐愉逸,却向来怕寂寞、心里老不踏实。 又叹了声,放开她,用力抹掉她脸上的两行泪,唤了两个宫女进来帮她换衣服并交代著:“待会去收拾公主的东西,今天就搬进羿月宫。” “是。” “做、做什麽?”她吸著鼻子,口气不甚佳地问道。 “我换衣服你出去!”这人又要搬她的东西了!可恶! “每晚要走到这来睡,我嫌远!要搂你睡觉还要走阁道,什麽鬼道理!” 他理直气壮地道:“又不是没看过,换个衣服又算得了什麽?” “这不合规矩!”常妲脸有点红,尤其是看到身旁几个宫女表面装聋,实则提耳细听的模样,大声嚷了回去。 太子妃都还没住进去,她这个侧室按讼卿的规矩得乖乖在外头待著。 “去他的规矩,谁不知道太子妃只是个挂名的!”他冷哼。 心里有点高兴,可又不甘心就这麽败下阵,於是回道:“你凶什麽凶!” “你都可以觉得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我为什麽不能凶!” “从小到大谁凶过我了?就你最恶!”难怪人家说人善被人欺,看吧,她果然被欺负了。 “彼此彼此。”他又哼。 敢这样对他大声的,全国找不到半个。 衣服换好了,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对著镜中的他抗议:“胡说,我可是很讨人喜欢的!既真诚又可爱,谁像你老装温柔,虚伪!”冯羿被惹得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接不下去了,便笑了出来。 “哎呀,笑了就好,本来就没什麽事,干嘛气成这样呢。”两名宫女笑著打圆场。 “哼。” “是啊,公主别气了,您可是太子爷的心头肉,太子怎麽可能不在乎您呢。”常妲不理会这些叛徒,迳自拿了糖吃,咬得咖啦咖啦的,接过梳子自己梳头。 “你们先下去吧。”冯羿淡声道。 “是。” “是我没有念及你的想法。”他从後轻环抱住她,叹了口气。“别生气了,我保证不会因曹薇的存在让你受半点委屈的。你是我的“妻”,这点绝对不会改变。” 常妲顿了下,放下了梳子,微噘著唇,转身抱住他的腰,咕哝著:“我告诉自己要懂事理智点的……可是有时候真的很难。”冯羿浅笑了下,轻抚著那一头柔软的黑发。 “可是戚二的事怎麼办?”她仰头看他。“他消失了耶。”他唇角抽动了几下。“你还敢提他?我不要再听到他的名字,你现在要搬到我那儿去了,他没有任何存在价值!” “我也这麽认为。”一个低低的声音回答。 “戚二!”常妲放开冯羿,指著门边的人大嚷。 “你不是走了吗?”冯羿瞪著他,冷冷地道。“还回来做什麽?” “忘了件事,所以又回来一趟。”感承赋云淡风轻地回答,像是这样来来回回地吓人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你要返乡的事情是假的?”冯羿扬眉,有些担心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压根儿就没打算离开。 “不,的确是要走了,家里出了点事。” “那你为什麽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常妲质问道。 “忘了,所以这不就回来了吗?”感承赋语调轻松,瞄了两人一眼。这里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让这两人吵一吵果然是好的。 唉,他真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多事的侍从。 “你想唬谁?”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公主说过,想要有对太子爷您撒泼使性子的藉口,我只是奋力达成公主的期望罢了。” “戚二,你……”常妲涨红了脸,不知是羞窘还是恼怒。 “啊,那真是辛苦你了。”冯羿没什麽诚意地道,牵起常妲便往外走。“既然你已经告别过了,那就请离开吧。” “啊?什麽,不可以啦!”常妲一边被冯羿拖著走,一边回头瞧感承赋。“那以後谁陪我说话啊?” “让你生个娃儿,就绝对无聊不起来了。”冯羿脑筋动得快,马上回道。 什麽?生娃儿?常妲一愣。 噢……好、好主意耶,啊不,好害羞。 可是这好像是个不错的办法耶,以後就是一家三口、四口或是五六口了。反正冯羿是储君嘛,绝对养得起。耶,真开心…… 那戚二,真抱歉,你的确没有什麽利用价值了,要回家就尽管回去吧,本公主要忙著生娃儿,就不送啦。 常妲笑得乐呵呵地,小手紧牵著冯羿,心头像是裹了层蜜,好甜好甜。 一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