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你一颗相思豆》 第一章 【第一章】 小时候,妈妈曾经对她说,谎言说多了就会成真,幸福的假象可以自己创造,所以,她很久以前就学会了说谎,连自己的心都可以欺骗。 「六个月。」男人干脆地提出时限。 女孩怔住,圆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像极了森林里淋了雨全身湿透的小鹿,任谁见了怕都会忍不住怜惜。 可男人看着她,却是毫不动摇,比雕像更俊美的容颜也比雕像更冷,深幽的黑眸宛如从天上俯视尘世,高洁悠远,不带一丝感情。 「你答应吗?」他问。 她歪头想了想。「六个月,一百八十天,四千三百二十个小时,再乘以六十是……」 「你是在炫耀你的心算能力吗?」男人打断她。 她笑了,笑声如挂在林间的风铃,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地在疏影摇曳的空间里回响。 「我是在告诉你,要在二十五万九千两百分钟里都要记得说谎,而且让谎言不被拆穿,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所以呢?」 「所以你不觉得你提出来的条件应该再好一点点吗?」 「我开的条件不够好吗?」 「六个月,以饭店中级主管的职等来计算薪资,逢年过节给奖金,加班给加班费……这样算一算,我最多也只能拿到三、四十万?」 「别忘了还供吃住。」男人提醒。「任何跟职务相关的支出都可以报帐请款,嗯,如果有特别事件,我也可以再发额外的奖金。」 「听起来是不错啦!可你别忘了,这是一份二十四小时都要随时待命的工作喔!」 「薪资加倍,奖金也加倍,如何?」 「哎呀!」女孩又笑了,她笑起来时眉目弯弯的,润泽的粉唇如春天初开的樱花,盈盈欲滴。「斤斤计较到这种地步,我说周先生,你身为台湾第一顶级度假饭店的太子爷,就不能开个一口价,非得跟我这样一笔一笔帐慢慢算吗?报帐请款?那我不是得到处要发票?给张金卡直接让我刷不行吗?」 男人静静盯着她,许久,许久,那深若冰潭的黑眸终于漾开一丝波澜,他上半身稍稍往后仰,闲闲搁在咖啡桌上的右手轻轻敲着,窗外晒进一片阳光,映得骨节分明的手指更加细致修长。 这家伙就连手的比例也很完美呢!女孩赞叹地望着男人的手。 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端唇一撇,似笑非笑。「要我开一口价也行,不过你有那个价值吗?」 女孩闻言,仰起俏生生的脸蛋,双手可爱地托在腮前。「你觉得我有啊!」 男人挑眉。 「如果你不是觉得我有价值,今天又怎么会约我出来谈这笔交易?周大少爷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对吧?」 说的是。看来她的确很聪明,他喜欢跟聪明的女人对话。 「你想要多少钱?」他开门见山。 她嫣然一笑。「我从来不为自己标价。」 很懂得谈判技巧嘛。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我是钱多多啊!当然是钱愈多愈好喽!至于我究竟值得你给多少,这得由你周少爷来决定。我只能跟你说,我很擅长很擅长说谎,一旦我下定决心说谎,这世上没有我骗不倒的人。」 「这么有自信?」 「你不妨试试看。」 语落,女孩翩然起身,临走前,朝他抛去淘气的一眼,他目送她离开咖啡馆,那纤细窈窕的身影沐浴在金色阳光下,如诗如画。 钱多多,初次见到她,是在他家开的饭店里。 那天,是他们「大男人俱乐部」的定期聚会,他和三个好友在花莲临海的饭店,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个晚上。 他记得那天寒流来袭,有点冷,一弯新月清澈地勾破夜幕,平常话最多的叶子航嚷嚷着好无趣好无聊,要他这个饭店大少爷开几瓶红酒来助兴。 于是他随口喊了一个女职员,要她去酒窖拿两瓶最贵的红酒来。 那个女职员便是钱多多。 至今他仍清楚地记得她眼里流露的轻蔑与不屑,她不认得他是这家饭店的大少爷,把他当成某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 后来,两人因缘际会又有了几次相遇,每一次,她都令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她在人前总是装得无辜又可爱,像只纯洁的小鹿,但他总能从她各种细微的表情或举动察觉一丝丝异样。 他觉得她不像小鹿,更像一只猫,而且是那种四处流浪不曾被任何人驯服的野猫。 她把野性藏在天真的外表下,甜美的笑容里不着痕迹地勾勒着狡黠的慾望。 但即使发现她表里不一,他也没怎么去在意,需要他在意的人事物很多,她只是他生活中一个小小插曲。 直到耶诞夜那天,这个插曲忽然成了令他有点困扰的噪音。 为了反抗他最亲爱也最固执的爷爷,他在饭店举办的耶诞舞会上公开徵婚,声称任何愿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都能够报名参加。 其实他只是想利用这场选妻宴气气爷爷,顺便警告老人家别再妄想插手他的婚事,没料到那个猫样的女孩竟会参加徵婚,不仅在台上用古筝弹了一曲〈凤求凰〉,更拿着麦克风连说带演,声泪俱下地表白她对他的恋慕是多么惊天地泣鬼神,若是他们俩能成婚,必能成为一对人人欣羡的神仙眷属,甜蜜到老。 她将他的选妻宴闹成一场笑话,最后不了了之,没有人记得他徵婚的初衷,只把她荒唐的告白当成八卦传说。 他明白,她是在教训自己。 她用一段荒谬的表演嘲讽他的公开徵婚有多么幼稚可笑,堂堂顶级饭店的小开,豪门公子哥,竟把自己的婚事当成玩弄女人的诱饵。 她是在揶揄他的自以为是。 那是第一次,他真正地将这女孩看进眼里,他决定调查她。 而调查结果令他相当惊讶,徵信社送来一叠厚厚的报告书,将她的出身来历写得清清楚楚。 他的印象没错,她确实是个野猫样的女孩。 她彷佛不晓得何谓诚实,从还没念幼稚园的时候就懂得说谎,骗老师、骗同学、骗邻居,骗每一个认识她的人。 对她不好的人,她骗;对她好的人,她也骗。 她的人生就是一篇篇的谎言编织而成,为了追查谎言背后的真相,徵信社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抽丝剥茧,一份报告书送来又推翻,再送一份新的又出错,一次次地更正,一次次地修改,才终于得到最终版本。 应该不会再出错了吧! 想着,周在元冷冷勾唇,将最后定案的报告书跟最初的版本相对照,就可以看出那女孩多么会说谎。 最初的版本说她是个abc,从小跟着外交官父亲走遍世界各地,在美国出生,在加拿大念小学,在非洲度过少女时代,大学是在日本拿到学位的。 其实呢,这只是她对乡下邻居编出的谎言,乡下老人家纯朴,轻易便相信了,还可怜她从小漂泊,不识家乡味,包了粽子做了年糕便会送给她吃。 幸好她还知道报答人家好意,偶尔会回送一些营养补品之类的,老人家生病了,也会亲自开车送他们去看医生。 就是因为说谎成性的她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他才决定跟她谈这笔交易…… 「在元,你是认真的吗?你真打算跟那女人假结婚?」 清朗的声嗓唤回周在元的思绪,他抬起眸,视线一一扫过他三个交情最好的朋友,今夜是他们「大男人俱乐部」每周定期的聚会,发起人是性格最幽默开朗的叶子航,此次聚会主题正是针对他召开的审问。 「你想清楚,婚姻可不是开玩笑的。」四个男人当中年纪最长的郑雍严肃地说道,结了两次婚的他很有资格说这句话。「就算是假的,也可能有些你始料未及的后果。」 「我知道。」周在元深思地颔首。「我都考虑过了。」 「你确定?」郑雍狐疑地蹙眉,叶子航与程昭旭也同样担忧地望着他。 他们都清楚这些年来周在元有多抗拒爷爷的逼婚,也很明白为何他会如此抗拒。 因为他的心上,有一道重重的伤,而那伤口,很明显尚未完全癒合。 这些年来,虽然也曾传闻他偶有风流韵事,但从未有哪个女人能真正入他的眼…… 「我不相信这种契约婚姻。」程昭旭很直率地不表乐观,他是他们当中最深刻的怀疑论者。「首先,你真的调查清楚那女人的来历了吗?万一她到时候缠着你不放手,你会很麻烦。」 第二章 周在元闻言,微微一笑。「我不会让她有那个机会。」 「所以,你真的决定了?」叶子航问。 「嗯。」 三个大男人相互交换眼色,都感到无奈。 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们很了解周在元表面淡漠,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骨子里很固执,一旦认定了方向谁也拉不回来。 「可是为什么是那个钱多多?那么多女人想嫁给你,为什么你偏偏选择她?」 为什么呢? 周在元转头望向窗外,窗外月色朦胧,树影摇曳,和酒馆内略微吵杂的气氛不同,窗外的世界一片静幽空寂,正如他空荡荡的心。 他恍惚地出神,许久,方唇无声地勾起讽刺的弧度。 这两年,爷爷用尽各种手段逼他相亲,逼他结婚,他早就十分厌烦了,身为周家长房独子,他从一出生便注定了必须承接家族的重担。 既然迟早得结婚,那就结吧!要结婚,就需要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不需要家世清白,不必长得漂亮,甚至性格也不一定非得多么温柔可人。 他只有一个条件…… 「因为她像猫一样,很会说谎。」 猫会说谎?他的好友们面面相觑,无法理解他话中涵义。 周在元并不解释,只是淡淡一哂,神情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令人捉摸不定。 一个狡黠如猫的女人,一个说了谎不会被拆穿的女人,她,将会是他最得力的作战伙伴。 「你说什么?周在元向你求婚?!」 看着罗爱理吃惊的表情,钱多多忍不住笑了,她笑得那么开怀,那么爽朗,就好像她方才说的话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戏言。 罗爱理蹙眉。「多多,你认真点!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呵呵,其实也不算是求婚啦,应该说他要求我跟他结婚六个月。」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打算来一场假结婚。」 「假结婚?!」罗爱理震住了,骇然瞪着眼前活泼爱笑的年轻女孩,她们是在饭店工作时认识的,从钱多多第一天报到开始,她就觉得这女孩有些捉摸不定,似是傻气却又机灵,不时会闯些小祸,可又能妥善地收拾善后,教人不忍责罚。 后来她和前夫破镜重圆,辞职离开了饭店,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孩,果不其然,丫头又闯祸了。 「爱理姊,你怎么了?表情好可怕啊!」钱多多笑着赖进罗爱理怀里,双手搂着她臂膀摇晃。「大少爷想跟我假结婚,有这么值得惊讶吗?」 当然惊讶,不只惊讶,她简直是惊骇! 「多多,你老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爱理神情严肃。「我记得去年平安夜我问你干么弹那首〈凤求凰〉,你还跟我说只是恶作剧,你一点都不喜欢大少爷,他也不可能会娶你。」 「嗯,我是那么说过。」 「那现在这算什么?」 「就说了是假的啊!」钱多多娇笑。「而且爱理姊,人的心是会变的,谁能保证永远不会改变主意?你说对吧?」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 罗爱理恍惚地寻思,就像她本以为不可能再跟前夫有感情牵扯,结果两人重逢后又是干柴遇上烈火,烧得噼哩啪啦。 「所以,你喜欢上周在元了?」她盯着钱多多。 「我有说喜欢吗?」 「那你干么答应他这种事?」 「我是为了钱啊!」 「为了钱?」 「嗯,他答应给我钱,很多钱。」钱多多抿着嘴笑,明眸流光璀璨。 就为了钱,她不惜将自己出卖六个月? 罗爱理没好气。「这种婚姻大事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我老公郑雍跟周在元是好朋友,他跟我说过周在元的爷爷不好惹的,万一哪天被周爷爷知道你们在骗他……多多,我不希望你到时候受到伤害,你懂吗?」 迎向罗爱理关怀的眼神,钱多多胸臆一紧,有股又酸又甜的滋味漫开。 「爱理姊,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也一直把你当姊姊看,所以……才把这件事告诉你。」她顿了顿,声音逐渐变得轻细。「爱理姊,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跟周在元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为我担心,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罗爱理一凛,有不祥预感。 「意思就是,」钱多多退后一步,很慎重又很认真地盯着罗爱理,右手举起,似是发誓。「爱理姊,我喜欢你。」 罗爱理怔住。「啊?」 「我喜欢你唷!爱理姊。」女孩歪着头,笑得精灵可爱。「你又温柔又贤慧,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跟郑雍大哥抢你。」 罗爱理傻了,半晌,无奈地摇头,她当然不会以为多多对自己是那种超越同性的感情,只是这调皮的女孩刻意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的在乎,究竟是为什么?那甜蜜的笑容里好似能看到一点点淡淡的忧伤。 「多多,你有这么缺钱吗?他到底答应给你多少钱?」 钱多多没回答,只是微笑。 罗爱理长长叹息。 「好了,爱理姊,你别再板着一张脸了,你人这么美,笑一笑多好看!」钱多多双手捧着罗爱理的脸蛋,很认真地说道。「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如果我跟周在元结婚,你可以祝福我吗?就算明知是假的。」 「如果你们一定要那样做,我当然会祝福。」罗爱理蹙了蹙眉。「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受伤。」 「那就好。」钱多多笑颜如花。「有爱理姊的祝福,我就……不怕了。」 罗爱理闻言,怔忡地望着面前这谜样的女孩。 她,怕什么? 她怕冷。 怕在寒冷的严冬,冻死在一间无人闻问的地下室。 「妈,好冷喔!」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将自己瘦弱矮小的身躯蜷缩在母亲怀里,渴求着那一点点来自人体的温暖。 「对不起,多多,妈妈忘了交房租,暖气被切断了。」妈妈紧紧搂着她,母女俩分享着一床老旧的毛毯,在零下的气温里瑟瑟发抖。 「暖气没了,怎么办?」她可怜兮兮地问。「为什么爸爸还不来?他不是说过完年就来接我们吗?」 「他回台湾了。」妈妈低声细语。「他的大老婆生了个儿子,他得回去看他们。」 「儿子?」她愣了愣。「那就是我的弟弟喽!」 妈妈搂着她的臂膀僵了僵。「不是的,多多,那不是你的弟弟,你跟妈妈的姓,只有妈妈生的小孩才是你的弟弟妹妹。」 「喔。」她木然点头,小小年纪的她已隐约明白父亲拥有另一个家庭,而那个家庭是不许她介入的,她有些害怕。「妈妈,爸爸会不会永远不回来找我们了?」 「……不会的。」 「真的不会?」她不大相信,爸爸离开的日子愈来愈长,与她们母女相聚的时间愈来愈短,上次他甚至只待了一个晚上就走了。 妈妈没答话,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然后再度将她揽进怀里。「还冷吗?」 「嗯。」她委屈地应。 「乖,多多,你记得妈妈跟你讲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吧?」 「记得。」 「想像一下,我们跟她一样点亮一根火柴,你看到什么了?」 她看见一间潮湿阴暗的地下室,看见她和妈妈困在美国冰寒的冬天,但是她知道,妈妈不会希望她说实话。 「我看见……下雪了,白白的、细细的雪,好漂亮!」 「嗯,好漂亮。」妈妈语气温柔。「你知道妈妈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 「我看见一栋小木屋,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还有个古老的壁炉,就像我们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贵族人家用的壁炉,里面堆着木柴,燃烧着熊熊火焰——你也看见了吗?」 「嗯,看到了。」 「把手伸过去烤一烤,是不是觉得很温暖?」 「对啊。」 「有没有闻到一阵香香的味道?」 「是吃的吗?」 「猜猜是什么?」 「烤鸡!还有薯条。」 「对,有烤鸡、薯条,还有多多最爱的香蕉布丁蛋糕,淋上了浓浓的巧克力酱。」 「好好吃喔!」 「是吧?妈妈也觉得好吃,我们一起吃。」 「妈妈。」她忍住眼泪,细瘦的小手搂住妈妈同样清瘦的脖颈。「我觉得好幸福!」 第三章 「我也是。只要跟多多在一起,妈妈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因为我的多多是全世界最乖最贴心的小孩。」 「妈咪~~」她笑着撒娇,没有告诉妈妈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个童话故事的结局了,虽然妈妈没有告诉她,但她有一天在公立图书馆找到了这本书,读完了最后一页。 卖火柴的小女孩把火柴盒里每一根火柴都点完了,隔天早上,被路人发现她冻死在路边,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 她死了。 但,死得很幸福。 谎言说多了就会成真,幸福的假象是可以自己创造的,只要你自己全心全意地相信。 相信自己的谎言,相信虚假的幸福,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能骗过,还有谁不能骗呢? 钱多多缓缓睁开眼,她正坐在公园里,一株百年老树下,春风微微地拂来,暖意薰人。 她微仰头,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阳光自枝叶间点点筛落,在她莹白的脸蛋上斑驳着碎影。 玉手探入口袋,取出一盒火柴,盒面金粉灿烂,绘着细致的浮世绘,这是一个同事从日本旅游回来时送给她的。 自从许久以前那个冬天过后,她学会了说谎,养成了随身携带火柴的习惯。 拨开盒子,拈起一根细细的火柴,擦过盒边,点燃火焰。 她盯着在灿灿日光下显得有些孤寂渺小的火苗。 有时候,谎言与真实的距离,不过只是燃烧一根火柴的片刻。 她看着火焰燃尽,火柴枯干,空气中升起一束焦黯的烟灰。 火灭了,人来了,一个男人在她面前驻足,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像伟岸的天神俯视人间…… 唉,他这样看人,还真会让人自觉卑微啊! 钱多多无声地叹息,朝男人绽开甜甜的笑。「你来了啊。」 周在元静静凝视她。是他的错觉吗?他似乎看见那双清澈如水的眼潭里隐约闪烁着莹光。 「为什么约在这里?」他问。 公园里人来人往,谈事情很不方便,他原本想约她在餐厅包厢见面的。 「因为,是春天啊!」她笑应,双手舒展,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春天?」剑眉一挑。 「对啊,你不觉得这个季节就应该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闻闻青草的香味?」 他可没这种浪漫的闲心。 周在元盯着她,眉目不动。 她能感觉到他的嘲讽,却笑得更灿烂了,歪着头,一只耳朵在阳光映射下近乎透明。 他有些恍惚地望着那透光的耳朵,尖尖俏俏的,像是传说中妖精的耳朵。 「你决定了吗?」 他神智一凛,目光霎时变得犀利。「六个月,两百万,给你一张卡,只要在额度内,你可以尽管刷。」 「条件不错啊!」她笑。 「这么说,你答应了?」 「嗯,我答应了。」 「这是契约书。」他递出一式两份的文件。「签名吧!」 「嗯。」她接过契约书,却没有立刻签名,只是仰着脸望他,深深地、仔细地凝睇着,彷佛要从他表情上看出任何一丝可疑的变化。 他微微蹙眉。「怎么了?」 「没有,没事。」她叹息般地低语,依然安静地睇着他,良久,那湿润的羽睫眨落一颗泪珠。 看着那颗在笑意映衬下格外剔透美丽的泪珠,他眉峰又挑起。「为什么哭?」 「因为,太高兴了。」 「高兴?」 她轻轻扬了扬手中的契约书。「六个月就能赚到两百万,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确实应该高兴,她在饭店不吃不喝连续工作四年恐怕也存不到这些钱,何况还有一张信用卡供她日常花销。 想着,周在元嘴角一扯,切开锐利的弧度。「你好像很爱钱。」 「我是钱多多啊!就是因为爱钱,才会答应你做这种事。」她飞快地在契约书上签名,然后将其中一份还给他。「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下礼拜吧,我先带你去见我爷爷。」 「好。」 「我会再联络你。」语落,他也不跟她多说,不多看她一眼,迳自转身离去。 钱多多跟着起身,目送那俊逸挺拔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她依然迎风娉婷而立,柔软又傲娇的身姿如莲,亭亭长出水中央。 许久,她才恍然回神,从包包里取出手机上line,点了某个帐号,与对方对话。 他答应我了。 对方彷佛一直在等着她似的,迅速传来回应,并且附上一张笑脸贴图。 恭喜你! 钱多多怔怔地瞪着萤幕上看来十分灿烂的笑颜,两秒后,指尖才又灵活地输入—— 你真的不后悔吗? 不后悔。 真的不想再见他一面? 不想。 可你已经离婚了,或许你们可以破镜重圆? 颤抖着指尖送出讯息后,对方陷入了长长的沉默,钱多多感觉自己一颗心提在喉咙口,带着某种复杂的紧张与期望。 不可能了!过去的已经过去。 过去的已经过去,看来对方是真的放下了。钱多多暗暗舒了口气,连她自己也没察觉这样的情绪变化。 那我们以后就不联络了? 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 对方传来的文字看似潇洒,钱多多却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无限惆怅,她送去一张表示祝福的献花贴图后,结束了对话。 微风吹来,凌乱了钱多多一头乌黑的秀发,她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刘海,试图看清前方的路,视线却仍蒙胧着。 如果周在元知道,起初两人在饭店的相遇就并非偶然,而是自己有意的接近,并且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曾经撒下的一个漫天谎言,他,会怎么想? 怕是会十分厌憎她吧! 但,即便如此,即便早就预料到他会恨她,她也绝不回头,因为谎言一旦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后悔的退路—— 思及此,钱多多不再犹豫,坚定地勇往直前,不怕受伤。 【第二章】 周英雄,mk餐饮娱乐集团的总裁,花莲顶级度假饭店sunrisehotel的董事长,周家最高的主宰。 也就是周在元的爷爷。 老人家七十多岁了,最近身体情况已经大不如前,虽说一双鹰眼仍是凌锐犀利,但略微浮肿的眼皮掩饰不住他经常失眠的事实,松弛的皮肤放肆地长着老人斑,身材清瘦,脸色蜡黄。 爷爷,老了。 看着握着把手杖,姿态尊贵地坐在客厅主位的老人,周在元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怨该怜。 这个老人,自从他十岁那年,双亲因意外去世之后,便宛如暴君般控制着他的人生,坚持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必须遵照周家继承人的蓝图,不许有丝毫自作主张。 他不能有自己的兴趣,不能有梦想,不能奢望属于平凡人的自由自在,因为妄想做一个普通人,便是糟践了他高贵的身分。 他是周家长房的独子,父亲去世后,他便成为礼法上的宗子,是家族事业内定的接班人,周家的事业将来都会交在他手上,为了守护这份家产,他必须担起继承人的责任。 只能认命。 这是从小到大,爷爷灌输给他的最高信念。 他周在元,负有身为周家宗子的使命,甩不掉也躲不开,唯一能做的,就是心甘情愿地顺服。 他认了。 纵然不开心,纵然经常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傀儡,一个可悲的、没有自我意志的傀儡,他还是认了,接受爷爷的一切安排。 直到爷爷连他的爱情也要干涉。 年少的初恋,单纯而美好,他爱上了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孩,就如同春天的雪崩,宿命而必然。 但这份恋情,终究得不到爷爷的祝福,只因为那女孩的出身卑微,配不上「高贵」的他。 那样的女孩,只能玩弄,不能珍爱。 爷爷如是告诉他。 而他开始学会反抗爷爷,老人家被激怒了,使出雷霆手段拆散他们,羞辱了那女孩,甚至羞辱她的家人。 女孩的家人收了一笔钱,答应离开,等被调虎离山到国外的他赶回台湾,才听说那女孩割腕自杀。 她死了,而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以为能够轰轰烈烈的初恋,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结束。 爷爷说,一个连自己的爱情都没有勇气扞卫的女孩,不值得他挂念。 或许吧!但这并不表示他可以就此原谅自己,原谅爷爷…… 第四章 周在元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回,看着仿佛永远严苛的老人,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坐在他身旁的钱多多默默观察着他的表情,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周爷爷,心下若有所悟。 「你说要结婚,带回来的就是这样一个丫头?」 僵凝了许久的氛围,终于被老人家沉厉的嗓音打破。 钱多多暗暗松口气。就算是一句刻薄话,也比漫无边际的沉默好。她望向老人,甜甜一笑,周爷爷似乎没料到她这当口还笑得出来,不禁楞了楞。 「多多是个好女孩。」周在元也不知有没有看见两人无声的表情交流,径自深沉地开口。「我觉得她会是个结婚的好对象。」 「哪里好了?」周英雄怒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丫头是我们饭店的打扫女佣,去年还在饭店的耶诞舞会闹了个大笑话!」 「闹笑话的不是她,是我。」周在元冷静地回应。 「不管是谁都一样!」周英雄恼火地握着手杖敲了敲地砖。「你当婚姻是儿戏吗?你随便公开征个婚,这丫头随便在台上弹了首〈凤求凰〉,这婚事就成了?你以为你娶进来的能是随便一个女人吗?你是周家宗子,你娶进来的老婆就是宗妇,她是得跟着你撑起整个家族的!要是你们的事传出去,知道你是用这种方式在选我们周家未来的宗妇,你要我们一家人的面子往哪儿摆?」 「我倒不晓得我娶回来的不是老婆,而是我们周家的面子。」周在元闲闲一句。 「你……」周英雄气得面色铁青。 钱多多见情况不妙,连忙插嘴。「周爷爷,您误会了,我跟在元并没有把婚姻当儿戏,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什么?!」周英雄愣住。 就连周在元都禁不住暗暗瞥她一眼。 「我们是因为相爱才打算结婚的。」钱多多语笑嫣然,声嗓甜脆如珠。「在元不会说话,爷爷您可别生气啊!」 「别叫我『爷爷』!」周英雄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没见过她这样厚脸皮的女孩。「我可没答应你进我们周家的门。」 「是,那我还是叫您『周』爷爷好了。」钱多多语气更甜了。 周英雄狠狠瞪她,若是目光能杀人,她早就被砍得遍体鳞伤了。 但她仿佛毫无所觉,笑得没心没肺。「周爷爷,起初在元办那个征婚活动,的确是有点……嗯,恶作剧的意思。」说着,她转头抛给身旁男人俏皮又妩媚的一眼,就好像拿他那般幼稚的作为很没辙似的。「而我之所以故意上台演那出戏,也是有想教训他的意思。」 「你……教训他?」周英雄有些木然。除了他以外,他还没听说哪个人胆敢「教训」他这个冷漠高傲的孙子,尤其是女人,她们争相讨好都来不及。 「是啊,我觉得他太坏了,弄出这种活动很明显就是瞧不起我们女人,他大概觉得自己是一块美味的糖,而我们就是见了糖就追逐不放的苍蝇吧!」钱多多感叹似地摇摇头。「周爷爷,您不觉得他这样做很过分吗?」 圆亮亮的大眼睛对着他眨了又眨,宛如一头无辜的小鹿。 周英雄一时哑口无言。 周在元微敛着眸,却依然掩不住从那狭长深邃的眼潭里溢出的点点流光。 「总之呢,我就故意大闹一场,破坏他的征婚活动,没想到他反而注意到我了,三番两次来找我的碴。」 「在元……找你的碴?」周英雄更惊讶了。 「是啊。」钱多多重重地叹息,好无奈又有些羞涩。「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周爷爷您看过电视上那些偶像剧吗?不对,您那么忙一定没时间看,而且我想您对那些儿女情长也不会有兴趣……嗯,反正电视上都是那样演的,男女主角一开始如果是欢喜冤家,就注定了后来一定会爱上彼此。」 「你的意思是……你跟在元在演偶像剧?」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戏剧相当程度反映了现实,周爷爷,您应该明白吧?」 他不明白。 周英雄死死瞪着言笑晏晏的钱多多,很少有年轻女孩敢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说上这么一大串,公司那些女职员见到他都像老鼠见到猫,唯唯诺诺地半天吭不出一句话来,经常令他忍不住发脾气。 「周爷爷,我想说的是,在元是因为爱我才想娶我,我也是因为爱他才愿意嫁给他,所以,请您祝福我们的婚事好吗?虽然我可能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我答应您,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做好周家的宗妇,尽量不让大家丢脸的。」 沉默。 周英雄没说话,周在元也不发一语,这两个男人是都觉得她的承诺很可笑吗? 钱多多微嘟嘴,眼波流转,横睨周在元。 他察觉她娇嗔的注目,心下霎时感到些微奇异,这女人果然擅长说谎,直率自然的演出连他都不能明白分辨出真假。 「在元,你说话啊!」见他依然默不作声,钱多多樱唇嘟得更翘了,软软地撒着娇。「你跟周爷爷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你努力就会有用吗?」不知怎的,他竟然想逗她。 「啊?」她怔住,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 「我们家在某些方面还是很传统的,做我们周家的宗妇可不容易,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要帮着处理家族大大小小的事务。虽然跟叔叔婶婶、堂叔堂婶他们都分家了,但每年的祭祖,还有婚丧喜庆、社交宴会等等家族活动,这些可都需要你来打理,不是一句你会努力就可以混得过去的,到时要是有哪个细节办不好,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热闹。」 「你……没跟我说要做这些啊!」六个月的短暂婚姻,需要落实得这么彻底吗? 「现在不是跟你说了?」他淡淡地笑。「怎样,你办得到吗?」 他眼里闪灿的光芒,那,是挑衅吧! 可他为何要挑衅她?他们今天的目的可是为了说服他爷爷答应婚事啊!他这么天外飞来一笔,岂不是更能让他爷爷找到反对他们的借口? 她快疯了,这男人是想怎样? 钱多多不悦地眯了眯眸,脑中灵机一动,蓦地转向老人家。「周爷爷,您也看到了,您这孙子是不是很坏?他就爱欺负我!」这分明是撒娇了。 周英雄悄悄捏紧手杖,说不上梗在胸臆的是什么滋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胆敢当着他面胡乱撒娇固然令他吃惊,但向来冷静淡定的孙子也会这样逗一个女孩子更加在他心海翻起惊天巨浪。 恋爱结婚?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爱情?在元不是因为受不了他持续逼婚,才故意找一个出身平凡的丫头惹怒他? 一念及此,周英雄深吸口气,平抑翻腾的情绪。「丫头,听说你是在美国出生的,你爸爸是外交官?」 钱多多闻言一楞,半晌,莞尔一笑。「是在元告诉您的吗?」 「嗯。」周英雄点头。 钱多多笑意更深,转向周在元,柔声问:「为什么要这样骗你爷爷?」 周在元还未来得及回话,周英雄脸色已变,锐利的眼刀砍向钱多多。 「你说在元骗我?」语锋尖锐,咄咄逼人。 「嗯,他骗您的。」钱多多很冷静。「其实我根本不晓得我爸爸是谁。」 「什么!」 「我是私生女,六岁那年,我爸就丢下我跟我妈离开了。我妈在我十二岁那年也去世了,之后我是在育幼院跟寄养家庭长大的。」 育幼院跟寄养家庭?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出身! 周英雄气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瞪向孙子,周在元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漠。 「不管多多有什么样的过去,我说了,她是个好女孩,我要跟她结婚。」语落,他站起身,顺势扣住钱多多的手腕。「走吧。」 「周爷爷,我会再来探望您的。」钱多多可不像他冷淡无礼,甜蜜蜜地对周英雄说了一句后,才好似深感抱歉地离开。 周英雄瞪着两人相偕离去的背影,眉峰纠拧,若有所思。 离开周家后,周在元开车送钱多多回去,她已经辞掉花莲饭店的工作,目前暂时在台北租了一间小套房,租金自然是由周在元负责支付。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行驶,有人说从一个男人开车的姿态就能看出他的性格,周在元无疑是属于非常帅气那类的,无论是启动、转向或煞车,他都是那样不慌不忙的,遇上某些开车没品的人硬要抢车道,他一样从容不迫,该让就让,不该让就一步不让,稳稳地占住属于自己的空间。 第五章 钱多多从照后镜看见后头那辆车的车主一脸想超车偏偏超不了的懊恼表情,忍不住噗哧一笑。 周在元分明听见她的笑声,却一副置若罔闻的神态,钱多多眯了眯眼,偏要打破车厢内静寂的气氛。 「为什么你要骗你爷爷我的身世?」 「你不怕我爷爷吗?」他不答反问。 她一愣。「我干么怕?」 「很多人都怕他的,就连我姊姊在他面前也经常不能好好地说话。」 「可我却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你是这个意思,对吧?」她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微微一笑。 她看不透那样的微笑是调侃或嘲弄,想了想,尖俏的下巴略略一抬。「不是我自夸,我从小到大,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见过?你爷爷还不算特别难缠的呢!我刚才表现得很好,对吧?我想你一定很佩服我,呵呵呵。」 周在元淡定地觑她一眼。「你的脸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 她一窒,笑容瞬间僵凝,念头一转,倏地恍然。「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不惯我在你爷爷面前游刃有余,才会故意跟我说那些什么宗妇的责任与义务对吧?」他就是想看她出丑。 「没错。」他竟然很坦率地承认了。 她气呼呼地瞪他。 他仿佛没感觉到她的怒意,继续淡定地开他的车。 讨厌的家伙!她懊恼地哼了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要骗你爷爷?」 「那你呢?为什么要说实话?」又是不答反问。 这男人,跟他对话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她不情愿地抿抿唇。「你会问我这种问题,该不会以前没说过谎吧?」 「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说谎要看时机也要看对象的。」她很认真地对他「说教」。「你跟你爷爷说我爸是外交官,是哪个外交官?他只要一查就知道了。这些话可以骗骗那些乡下纯朴的老人家,可骗不过你精明的爷爷。」 他沉默片刻。「……我没想骗他。」 她楞了楞,忽地领悟。「所以,你是想试探我?」 「嗯。」他点头。 原来如此。她叹气。她就觉得奇怪,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以为那种简单的谎言能骗过他爷爷?「你猜到我会把真相告诉你爷爷?」 「就像你说的,这种事瞒不过他老人家,我更有兴趣的是,你告诉爷爷真相后,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喔~~你故意激怒他?」 周在元沉吟未语。 但他不必回答,钱多多已能猜到他微妙的心思。「你爷爷希望你娶名门淑女,你偏偏要娶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周在元,你很坏啊。」 「哼。」他撇撇嘴,也不知是认同或反对她对自己的评语。 她忽然兴致来了,很想更进一步挖掘这个男人的内心。「你觉得你这样气你爷爷,他还会答应这桩婚事吗?」 「他会答应的。」 为什么? 钱多多正欲追问,一串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周在元按下免持听筒模式,直接把对方声音放出来。 「在元,是我。」清柔如水的嗓音。 钱多多一听便认出来这声音是属于周在元的姊姊,周在秀,她在花莲饭店担任公关经理,两人也曾见过几次面。 「我刚打电话给爷爷了,听说你今天带钱小姐回家了。」 「嗯,我是带她回家了。」 「在元,你到底在想什么?」周在秀语气焦灼。「你明知道爷爷时间可能不多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气他?你真的喜欢那个钱小姐吗?真打算把她娶回家?」 周在元望向钱多多,她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听到这番针对自己的谈话。 周在元嘴角微弯,继续跟姊姊说话。「我已经决定了,姊。」 「爷爷不会高兴的。」周在秀语带警告。「你知道他对你期待有多高,你老婆又是我们周家未来的宗妇,怎么能随随便便娶一个?」 「我说,我已经决定了。」周在元冷静地重复,语气不容置疑。 「在元!」周在秀急得拔高声调。 「爷爷现在应该很生气,能够安慰他的只有姊了,你回来台北看看他吧。」 「在元,你……」 「我还有事,不说了。」周在元干脆地挂断电话。 车厢内再度陷入沉寂。 钱多多注视着周在元端逸清俊的侧面,眨了眨眼。 「有什么话就说吧!」周在元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 钱多多秀眉一扬,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你爷爷……生病了吗?」 周在元一凛,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觉紧了紧,能够从姊姊短短几句话便猜到爷爷生病,她的确是个聪慧灵巧的女孩。 他也不打算瞒她,直视车窗前方,语气平板。「医生说他脑子里长了颗瘤。」 「脑子长瘤?」她惊骇。「这么说会经常头痛了?」 「他现在是用药物和放射线治疗在控制,医生说如果病情再恶化下去,就只能开刀了,综合爷爷的年纪和肿瘤的位置,医生判断手术成功的机率……不高。」 他极力保持平静的声调,但她仍敏锐地听出那一丝丝无法言喻的忧伤。 他其实是深爱他爷爷的吧!虽然也恨着…… 「六个月,是医生给出的期限吗?」她轻声问。 他一震,半晌,沉郁地颔首。「如果手术不成功,没办法切除肿瘤,爷爷可能活不过六个月。」 她懂了。 怪不得他会和她定下六个月的婚约。 怪不得他那么有信心周爷爷一定会答应他们的婚事。 因为老人家时间不多了,如果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看见唯一的孙子成家立业,只能接受他带回来的对象。 看着他故作冷漠的神情,钱多多的胸臆一紧,莫名地梗塞。 「周在元,你啊。」 似叹非叹的口吻令他心念一动,忍不住转过头看她。「怎样?」 她微歪着头,明眸清澄有神。「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受不了你爷爷逼婚,才故意随便带一个女孩子回家气他的,原来不是。」 「……」 「难怪你要我跟你演得很相爱呢!」她夸张地比了个手势。「你是想安慰你爷爷,让他觉得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对吧?」 「不对。」他耳根微热,虽然不欲瞒她,但也不喜欢她这般明明白白地将隐情戳破。「我是想气爷爷的。我不听他的话娶个门当户对的淑女,偏要跟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结婚,就是为了气他。」 「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她揣摩他的心思。「想让老人家安心,又不想太顺他的意,所以才想出这种办法,嗯,我懂的,呵。」 他瞪她。 喔喔,这家伙,好像还害羞了呢! 钱多多心窝一热,忽然觉得这男人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放心,我不会跟你爷爷说的。」 她笑得好甜、好灿烂,灿烂得令他不由得感到刺目。 「你希望我把给你的信用卡额度对半砍吗?」他淡声撂话。 她倒抽口气。居然拿钱来威胁她? 「呜噜噜~~小气鬼!」她朝他扮了个鬼脸。「知道了啦,以后不笑你就是了。」 周在元冷冷横她一眼,嘴角却悄悄扬起一个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弧度。 当天晚上,周在秀匆匆从花莲赶回台北,为的就是跟爷爷详谈弟弟的婚事。 「爷爷,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么看的?」 「就办吧!」老人家不假思索地丢下一句。 周在秀震撼。「什么?」 「不用办得太铺张,只把家里的亲戚朋友都请来就是了。」周英雄沉声说道。 周在秀不敢置信地瞪着一向专断霸道的祖父,他怎么可能轻易答应这桩婚事? 「爷爷,你……真的同意他们结婚?」 「我不同意又能怎样?」周英雄冷笑。「在元都三十三岁了,他要是真想娶那丫头,我怎么阻止都没用。」 最重要的是,他的病……等不起了。 周英雄出神片刻,敲敲手杖,甩开脑海忧郁的思绪,语声变得有些干涩。「十年前那件事,我不想再发生一次。」 周在秀心神一凛。 十年前发生什么事,她也很清楚,那是这个家不可揭破的疮疤,是爷爷和弟弟心里各自的伤痛。 她怔忡片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轻轻地问:「爷爷,你是……后悔了吗?」 「我做事从不后悔!」严厉的驳斥吓了周在秀一跳。 第六章 她楞楞地望着祖父,一时无语。 周英雄知道自己吓着孙女,微恼地皱眉,放软了语气。「我承认,那丫头的出身我的确很不满意,不过既然在元自己喜欢,我可以不计较。现在最重要的是,家里的事业要逐步安排让在元接班,饭店那边有你跟王总经理,我很放心,我想让在元先进mk总部当副总。」 「让在元当副总?可是他会答应吗?」周在秀很怀疑。 这些年来,弟弟一直抗拒接掌家族事业,总说自己能力还不够,坚持不肯进入决策核心,只在基层工作。以他的能力和资历,早就可以升部门经理了,甚至担任副总,负责掌管集团某个事业部都很够格,但他一概拒绝。 堂堂周家的大少爷,最受重视的长房长孙,宁愿屈就于业务部担任一个小小副理,就连她这个姊姊都看不过去。, 爷爷气得不得了,但又怕太逼迫他,倔强的他会不惜一走了之,远离台湾。 自从十年前那件悲剧发生后,祖孙俩的感情便撕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只在表面上维持着关系,心的距离却是天各一方。, 「我刚跟在元通过电话了,只要他肯接这个副总位置,我就答应他跟那丫头的婚事。」 又一枚炸弹掷落,震得周在秀整个不知所措,情势的变化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也希望在元得到幸福,可是爷爷,钱多多那个女孩子身世好像很复杂,我担心在元只是一时冲昏头……」她蓦地顿住,不知该如何向祖父解释自己的疑虑。 在她看来,素来冷傲矜持的弟弟会跟饭店一个最基层的打扫女佣交往是很怪异的一件事,他们不仅家世天差地远,而且就她个人的观察,钱多多并不是个温柔婉约的淑女,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分活泼粗率,她不觉得在元会喜欢这类型的女孩。 他们怎么就……爱上了呢? 「你也觉得奇怪,是吧?」周英雄看穿孙女内心思绪。 周在秀苦笑。「我是有点难以置信,不过爱情……也很难说。」就像她不久前暗恋的那个男人,即便外人怎么看都觉得他跟他的前妻并不相配,他还是爱定了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离开他的那个女人。 周英雄并不晓得孙女之前还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暗恋,只是自顾自地幽幽感叹。 「反正只要在元肯好好地成家立业,我就安心了。其他事,我老人家管不了也管不动了。」 听出祖父话里惆怅的意味,周在秀不禁心房一紧。 爷爷,真的老了呢! 现在只希望老人家在最后这段日子能够安享晚年,少点生气,多点福气。 这一切,还得靠她那个弟弟呢! 思及此,周在秀无声地叹息。 临睡前,钱多多收到周在元传来的简讯,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即日起合约生效。 这么说,他爷爷同意婚事了。 钱多多握着手机,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似喜似忧,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天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未眠。 【第三章】 「这就是你所谓简单低调的婚宴?」 「是啊。」 见鬼了!哪里简单了?哪里低调了? 钱多多圆瞠着眸,瞪着满堂宾客,衣香鬓影,杯觥交错,教她看得眼花了乱。 由于婚事办得仓促,在台北订不到好的饭店宴客厅,幸而周家本身就是做餐饮娱乐事业的,周在元的三叔一口揽下承办婚宴的责任,不仅将自己经营的义式餐厅空出来作为婚宴场地,更布置得美轮美负,喜气洋洋,三层高的结婚蛋糕,高脚酒杯砌成的香槟瀑布,西式餐桌上铺的是最优雅的威尼斯蕾丝,装饰的是法蓝瓷的各色浮雕花器,用的是蒂芬妮的经典餐具,处处彰显着风流雅致的品味。 更别说那一道道精致到极点的菜色了,听说周三叔特地从义大利请来一位三星主厨,各色食材也是不惜成本,拣最新鲜的从产地空运过来。 而周家的亲友团更是全员出动,将近两百人将偌大的餐厅挤得缤纷热闹,其中超过一百人是周在元的近亲,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还有一大票堂、表兄弟姊妹,连几位早已年迈不问世事的叔公也携家带眷地光临了。 「这是恶梦吧?」钱多多低声呢喃,今日的她头顶戴着纯洁的希腊式花冠,身穿白纱礼服,上半身的v领剪裁恰到好处地将她不甚伟大的胸部衬托得丰盈饱满,犹如两团软玉,呼之欲出,而下半身如鱼尾般颀长飘逸的裙摆更是每个女孩最浪漫的梦想。 穿得这么漂亮,说出口的却是这般杀风景的抱怨,站在她身旁的周在元忍不住莞尔。 他也是一身白色礼服,显得原本就俊雅绝伦的五官更宛如雕刻一般,天庭饱满,鼻翼如峰,星眸狭长深邃,焕发有神,两瓣厚薄适中的唇透出清润的血色,更添几分性感。 他是全场女性瞩目的焦点,钱多多完全可以感觉到那无数道嫉妒的视线是怎样在自己身上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她顿时有些怯意,不确定地瞥了一眼身旁英气伟岸的男子。「这些人……我都必须认识吗?」 「你记不得他们没关系。」周在元似笑非笑。「但是过了今天,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记得你。」 「因为我是周家长房长媳,是家族的宗妇?」 「对。」 她怒视他。「你跟我谈条件的时候怎么没先把这点说清楚?」 「怎么,你后悔了?」俯视她的星眸微闪,似是调侃。「觉得两百万不够?」 她眨眨眼,樱唇扯开一抹枸腿的甜笑。「不如……再加个几十万?」 如她所料,他丢给她一个「你作梦」的眼神。 「是是,我知道了。」钱多多认命地叹息。「谁叫我合约都已经签了呢?」她顿了顿,忽地眼眸一亮。「欸,我说周在元啊。」 「怎样?」一见她这忽闪忽闪的眼波,周在元就猜到她心里又在打鬼主意了,轩眉微挑。 「你把婚宴办得这么盛大,今天在场的人都知道我们结婚了呢,那六个月后我们还能顺顺利利地『离婚』吗?」 周在元微眯眼。「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啊。」她倾身靠近他,在他耳畔娇声细语。「如果到时我不肯乖乖离婚,跟你敲诈一大笔赡养费,你怎么办?」 暖暖的馨息吹得他耳根有点痒,他稍稍侧身,望向她的表清很是淡定。「不会有那种事。」 「你怎么能确定?你就对我的人格这么有信心?」她笑。 他似轻蔑又似同情地瞥她一眼。「不是对你的人格有信心,小姐,我是对我自己有信心。」 「什么意思?」她不懂。 「意思就是,」这回换他倾身向她,在她耳畔撩拨。「我不会让你办入籍手续。你应该晓得我国的婚姻是登记制吧?只要我们没去户政事务所登记,就算再办上几场公开婚宴都一样,在法律上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哼。」她高高地翘起嘴。 「没办法敲诈我,你很遗慽?」盯着她那润泽欲滴的粉唇,一时间也竟有种想用手指揉一揉的冲动。, 她懊恼地瞪他,他从容地瞪回去,两人正用目光角力时,旁边一道略微高亢的嗓音落下。 「哎呀呀!瞧这小俩口,就连在这时候都不忘打情骂俏呢!」 钱多多一凛,转头望向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中年贵妇,全身打扮得珠光宝气,眉目精明,嘴角勾着笑。 「大姑姑。」周在元端出翩翩君子的风度。 「大姑姑好。」她连忙跟着打招呼。、 大姑姑见她低眉敛眸,一副新媳妇的恭顺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在元,你这老婆长得很漂亮啊!」 「是挺漂亮的。」周在元同意。 钱多多睇向他,明眸清亮。他真的觉得她漂亮? 周在元察觉她的注目,耸耸肩,表示他只是顺着长辈的话随便说说而已。 就知道是这样!钱多多轻嗤一声。 这时,大姑姑又开口。「多多啊,听说你爸爸是外交官,你小时候在美国长大的?」 钱多多闻言,先是楞了楞,念头一转,立即绽开满脸灿笑。「嗯,是啊,我是在靠近旧金山的一座小镇里出生的。」 原来周爷爷还是选择对周家亲友散布她虚假版本的身世,看来老人家对她真实的出身很不满意吧!怕说出来在众亲友面前丢了面子。 第七章 也罢,她早有心理准备。 钱多多笑着,发挥从小养成的一身本领,谎言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告诉那一个个过来凑热闹的周家亲友自己小时候是如何跟着四处调职的父亲周游列国,因而有了一番多采多姿的经历,为她的人生添上了浓艳的色彩。 「那你爸爸妈妈呢?今天怎么没看见他们?」 「我妈妈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爸爸前几年跟着红十字会的医疗团去非汧,不幸染上疟疾……」她适时地停顿,一颗晶莹的泪珠栖在眼睫。 没有人再追问下去,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上一抹同情,而她依然坚强地微笑,更得周家亲友们一致好评。 讲完故事后,钱多多乘机告退回休息室,新娘秘书帮着她褪下白纱礼服,换上一袭俏丽的玫瑰色旗袍。 待她重新走出来时,周在元已在门外等着她,斜倚着墙,双手交抱胸前,清澈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定在她浓妆艳抹的容颜。 「干么这样看我?」那视线太重、太深刻,看得她心韵都有些错乱。 「你真厉害。」他淡淡一句。 她很快便领悟他这句话不是赞美,更像嘲讽,她深深呼吸,回话的口气比他更淡。 「你花钱请我来,不就是做这种事吗?」对所有人说谎,假装自己是身世清白的好女孩,扮演一个与他浓情密意的妻子。 是这样没错。周在元望着她。 「我做得不好吗?」她笑问。 「你做得很好。」他回她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走吧,我们去向大家敬酒。」 她点点头,勾住他的臂膀,小鸟依人地偎着他,就好似一双天造地设的恋人。 婚宴在他们敬酒后来到高潮,周在元一个还在念大学的堂弟起哄,准备了一碗小番茄,要这对新人彼此喂对方吃。 「只能动口,不能动手!」这条件一撂出来,顿时满堂喝采。 眼看着骑虎难下,钱多多尴尬地望向身旁的男人,低声问:「喂,怎么办?」 「没办法,喂吧。」他倒是一派淡定。 真淡定还是假淡定?钱多多横眼觑他,正欲发话,他已一口咬起一颗小番茄,含在唇间。 不要!她直觉地往后退,想逃。 他仿佛看出她的怯意,星眸一闪,一把擒住她纤细的肩膀,低下头,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接近她的唇…… 「呜、呜……」羞涩的呜咽噎在喉咙,她尽量不着痕迹地对他摇头,用楚楚可怜的眼神表达自己的抗拒。 星眸更亮了,好像她愈是羞,他反倒愈来劲,抓着她肩膀的双手更加握紧。 「kiss!kiss!kiss!」台下一群年轻人鼓掌欢呼。 小番茄已然抵在她唇缘,她无奈,只得飞快地咬住,咬破一道口,汁水流溢,湿润了她的唇,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滴落。 见她狼狈的模样,他轻声笑了。 不笑还好,笑得她胸臆瞬间起火。可恶啊!他以为这样捉弄她很好玩吗?谁捉弄谁还不晓得呢! 一股气上来,钱多多霎时豁出去了,借着酒意也含起一颗番茄,送往周在元的唇。 或许是她太急了,两人下颔一撞,番茄落了地。 糟糕!钱多多一怔,抬起脸,便顺势与周在元双唇相贴。 这完全是意外。 却是个极受欢迎的意外,瞬间炒热了场内的气氛,口哨声此起彼落,群众看见这一幕都乐疯了。 坐在家长席的周英雄不敢置信地凸着眼珠,酒喝到一半差点喷出来,呛咳不止,一旁的周在秀慌忙伸手拍抚老人家背脊,替他顺气。而邻桌周在元那三个「大男人俱乐部」的损友也同样吃惊不已,一个个张口结舌。 台上,两人傻傻地保持暧昧的姿势,好半晌,钱多多方寻回理智,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她收回自己的唇,急急往后仰,仰得太急了,重心不稳,身子踉跄了下,周在元怕她跌倒,横臂一拽,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搂着腰护好。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钱多多粉颊窘热,这姿势怎么比方才更暧昧了呢?她低回着眸偷觑周在元,赫然发现他的耳根也红了!而且那一片红晕甚至放肆地染至脖颈。 原来害羞的人不只她一个。 钱多多螓首低垂,不想笑的,却阻止不了唇角弯起,这情况实在太尴尬、太好笑了,而这个明明很窘却又努力装得气定神闲的男人太可爱。 笑声逸落。 起初是轻轻的,略带几分迟疑,渐渐的,那声调变得清脆,淙淙如水,荡漾在周在元耳畔。 他惊奇地低头望她。 她已笑得不能自已,小手抓着他衣襟,额头抵着他胸膛,笑声一阵阵地震动着他心口。 他怔忡片刻,忽然也跟着笑了。 这一笑,星眸深亮,唇红齿白,原本风采如玉、气质悠远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的人物,霎时竟散发出几分大男孩似的阳光气质,台下的亲朋好友全呆住了。 这,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平素总是端着一副清傲姿态的周在元吗? 一点都不像他! 婚宴来到尾声,新郎新娘送客,周在元的三个好朋友特意留到最后,向美丽的新娘致上问候。 郑雍、程昭旭、叶子航,看着三位长相各有各的帅气的大男人,钱多多嫣然笑了。 「郑大哥、程先生、叶先生你们好,在元跟我提起过你们,谢谢你们来参加这场婚宴。」说着,她俏皮地眨个眼,意在言外。 三人微微一楞,看来她也晓得他们都知道这婚姻是假的。 「等等!」叶子航最先察觉不对劲。「为什么你叫郑雍是『大哥』?叫我跟昭旭却是『先生』?」 「因为郑大哥是爱理姊的老公嘛。」钱多多笑容清甜。「我把爱理姊当姊姊看,郑大哥当然就算是我姊夫喽!」 意思是,关系不一样。 叶子航和程昭旭恍然,这时,罗爱理从化妆室出来,一见钱多多便忍不住摆出大姊姊的姿态,朝她关切地问长问短,百般叮咛,趁此机会,三个大男人也拉着周在元到一边详细拷问。 郑雍第一个发话。「你说结婚是假的,可看你这场婚礼办得有模有样的,家里亲戚朋友都来了,到时候该怎么收拾啊?」 「就是啊!」叶子航跟着揶揄。「刚才在台上还表演了那么一段,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嘛。」 「该不会到最后弄假成真吧?」程昭旭闲闲补上一句。 叶子航跟郑雍听了,噗哧笑了,周在元淡漠地横了损友们一眼。 「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很乐?」他沉声问。 「乐的不是我们,是你吧!」叶子航咳两声,墨眸熠熠。「刚才你跟新娘在台上那个番茄之吻,我们可都看到了。」 提起那个意外的亲吻,三人又是一阵窃笑不止。 周在元也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角,大手伸出来往损友们头上轮流赏一巴掌,巴得他们愕然哑口,他自己倒是一派若无其事,仿佛方才那个闪电出手的人不是他。 「闹够了,可以回家了,慢走不送。」 三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悻悻然地冷哼一声,却是继续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算是跟他杠上了? 周在元冷冷挑眉,转身往新娘走去,朝罗爱理礼貌地颔了颔首,优雅地托起新娘的臂膀。「老婆,我们走了。」 钱多多呆了呆,郑雍几个更是整个楞住,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目送新郎新娘相偕离开的背影。 听他那声老婆叫得多自然啊!这家伙真的只是演戏吗? 叶子航眼珠一转,忽地扬声喊:「在元,晚上也别忘了喂你老婆吃番茄啊!」 钱多多步履一踉,周在元身躯有瞬间僵硬,众人都笑了,笑声回旋在春日阳光灿烂的午后,成了一首最轻快的旋律。 很欢乐的一天。 人人都说结婚是件很累的事,往往一天折腾下来,头昏眼花,筋疲力尽,只恨不得能立刻躺上床补眠。 但钱多多不会。 她觉得很快乐,很好玩,想到自己能穿上那么漂亮的婚纱,还有一个帅到没朋友的男人当新郎,她几乎感到此生无憾了。 「钱多多,就算这辈子你嫁不出去,有今天这场婚礼,你都值回票价了。」 她望着镜中自己洗尽铅华的素颜,因方才沐浴过后的热气蒸腾,还晕着淡淡的粉红色。 虽然不足以倾国倾城,但也算是清秀好看的一张脸。 第八章 「那家伙能娶到我,也是福气呢。」她笑着伸手拍拍自己的双颊,接着又抚上自己的胸,深深地顺了几口气,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浴室。 这里,是周爷爷特地为孙子购置的新房,位于内湖的豪宅公寓,约莫五、六十坪大,隔成四房两厅,从落地窗往外望去,远山近水,景致悠然。 内部装潢看得出是设计师精心规划,采用精致典雅的欧洲贵族风格,家具皆是名牌精品。 钱多多裸着纤足踩在凉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耳朵贴上主卧房紧闭的门扉,房内悄无动静,她那个名义上的老公大概还在洗澡吧! 她放下心来,更加放肆地在屋内闲逛。 原本周在元想让她睡主卧房的,她很客气地婉拒了,毕竟是假结婚,她又不是真正的女主人,怎么好鸠占鹊巢呢?于是她选择了一间连着户外露台的客房,水晶台灯,飘逸的纱帘,乳白色的家具,粉金浅绿花纹壁纸,让人一看就有好心情。 好软的床啊! 她在客房床上滚来滚去,禁不住吃吃地笑。 她长到现在,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华丽的房间呢! 在客房内不舍地流连一番后,她继续探险,客厅、厨房,四处摸摸瞧瞧,最后来到书房。 维多利亚式的古董书桌,雕工细腻,抽屉上的铜扣泛着润亮的色泽,桌上摆着周在元的笔记型电脑以及几迭公事上的文件资料,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工作过。 她浏览屋内,看看书柜,嗅嗅那新做的木头清香,好奇地玩了会儿顶级的豪华音响,按下播放键,流泄出的是一曲气势磅礴的交响乐。 原来他爱听古典乐啊,倒是很符合他那故作淡泊明志的个性,呵,假正经! 钱多多戏谑地撇撇嘴,翩然旋身,又回到书桌前,细细看这张书桌的造型,忽地,她在桌上瞥见一只鸟形铜制纸镇,鸟嘴里衔着一颗玻璃珠,玻璃珠内锁着一粒红豆。 她怔怔地凝视着那粒被密封的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低低地念着诗,一面小心翼翼地从鸟嘴里取出玻璃珠。 透过玻璃珠看,那经过岁月消磨已然有些褪色的红,像一颗朱砂痣,点在情人胸口。 「原来到现在他还留着这颗相思豆啊。」她轻声呢喃,胸口也不知怎的,有点噎着,感觉闷闷的,隐隐地痛。 有一天当你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就送他一颗红豆,这样他就会永远记得你。 遥远的记忆里,妈妈曾经对她如是说。 于是她将这颗红豆给了他,可他一直思念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一阵跫音由远而近,渐渐在耳畔敲响,钱多多一禀,连忙将玻璃珠扣回鸟嘴,快步远离书桌,随手从书柜里取出一本书,若无其事地翻看着。 「你怎么进来了?」周在元俊拔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她回过头,盈盈一笑。「你洗好澡了啊。」 周在元走过来,目光一转,看了眼她手上的书。「世界建筑经典图鉴?你对这个有兴趣?」 「无聊,随便看看喽!」原来是图鉴,怪不得拿在手上这么重。钱多多吐吐舌头,将这精装大部头的书本放回去。 她似乎放错格子了,周在元眯了眯眼,伸手将这本图鉴重新安排好位置。 她皱皱鼻子。「你这人挺挑剔的嘛。」 「这些书都有顺序的,我不喜欢东西乱放。」他一脸严肃。 「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乱动你的东西了,ok?」她举起双手表示诚意。 俏皮又无奈的模样令他止不住嘴角微翘。 他笑了? 钱多多打量他,刚刚洗完澡的他很随意地穿着t恤和棉质休闲短裤,发绺微湿,垂在额前,比平常更多几分性感。 她笑咪咪地望着他,愈看眼神愈亮。 「干么这样看我?」他没好气。 「看你帅嘛!」她毫不顾忌地说实话。 他楞了楞,剑眉一拧,正想说什么时,她突如其来地握住他的手。 「你做什么?」他直觉想甩开。 「别动。」她紧握着他的手不放,软绵绵的小手揉抚着他的掌心,感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指腹上那细微的粗砺。 摸着摸着,她脸有些红,心韵有些错乱。 他被她摸得不自在,有点恼。「你这是在轻薄我吗?」 听出他话里的怒气,她心跳更快了,可一转眼,瞥见书桌上那鸟形纸镇,想起衔在鸟喙间的那颗红豆,她深吸口气。 「周在元。」她软软地唤。 她自己或许毫无所觉,但这样绵软的嗓音和她平常清爽甜脆的声质很不一样,带一点点娇,一点点柔,一点点危险的诱惑。 周在元下巴不觉微微紧绷。 「周在元,你知道说谎的诀窍是什么吗?」她仰头问他。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他皱眉。「是什么?」 「我告诉你,完全虚假的谎言是不会有人相信的,最有效的谎言是在九分虚假中有那么一分真实。」 「喔?是吗?」 她看得出他并不怎么同意自己的话,忽尔嫣然一笑。「周在元,你觉得,我有没有那么一分喜欢你?」 他没反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无言,唯有星眸异样地闪烁。 她笑意更深。「你觉得有,对吧?呵,像你这样的男人一定认为每个女人都会迷恋你。」 周在元盯着她,这女孩其实长得并不特别漂亮,但一双异常灵动的眼眸总是莫名地吸引着他,她的表情也丰富,时笑时嗔,变化多端。 他从她娇俏的笑颜看到她身上那件端庄保守的连身裙睡衣,以及裙摆下楚楚裸露的纤纤玉足,她看起来就像一块可口的奶油,随时会融化,并且隐约绽着某种清淡的甜香。 周在元心一紧,蓦地收回视线,微窘地清清喉咙。「我不否认我有过那种想法。」的确很少有女人能抗拒他俊美的容貌,她们见到他通常都像苍蝇见到蜜糖,嗡嗡地惹得他厌烦。「不过我好像从来没在你眼中看见过对我的痴迷。」 从一开始他跟她要红酒,到耶诞夜那天她故意将他的征婚闹成笑话,他不觉得她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好感,甚至可说有些轻蔑。 这也是他决定跟她谈交易的原因之一,他可不希望惹来一个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女人缠着自己不放。 「嗯,我确实没那么喜欢你。」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淘气地搧搧睫毛。「在我眼里,钞票比你迷人多了。」 「你不必刻意强调这一点。」他黑着脸。 她笑了。这男人,别人看他孤高冷傲不好相处,她怎么愈看他愈可爱呢? 「周在元,你希望你爷爷认为我们是彼此相爱的夫妻,对吧?」 「是又怎样?」 「可是连我牵一下你的手,你都会不自在,这样可不行啊!」 什么意思?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最有效的谎言是虚假中带着那么一点点真实,在别人相信以前,自己要先相信。」 「所以呢?」他还是不懂。 她眼珠一转。「呵,这可是『沙必思』,不收钱唷!」语落,她忽地踮起脚尖,蜻蜓点水的亲亲,让他足足呆了好几秒。 而她看着他呆楞的模样,乍然感到娇羞,低回星眸,软软娇哼。「哼,让你吃便宜豆腐了。」 吃豆腐?周在元总算回过神来,方唇一抿。「我怎么觉得是自己被占便宜了?」 她别过脸,不敢看他,嘴上却倔强。「总之,只要我们习惯这种肢体接触,自然就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夫妻的亲密了,也不会被你爷爷识破我们在演戏。」 「……我看这都是借口吧?」 「啊?」 大手扣住她下颔,强迫她转过脸来直视自己。「其实你并不是为了说谎顺利,只是想借机跟我亲近而已。」 他含笑凝视她,那么深、那么亮的眼眸,看得她心韵跳漏好几拍。 「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她跺跺脚。、 见她又羞又恼,他忍不住笑了,这回换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不客气地吻她,咬她下唇,含她上唇,然后将她樱桃小嘴整个包容,重重地吸吮。 这样的亲吻并不带情欲……或许只有一点点吧!更多的是调戏与捉弄,他用这种方式回击她刚刚的偷袭。 第九章 虽然如此,她仍是被这个戏弄的吻弄得头晕脚软,娇喘细细,整张脸红透了。 他这才放开她。 她抓着他臂膀,勉强站稳。 「你喜欢我的吻。」星眸熠熠。 她听出他得意的口吻。「喜欢……又怎样?」 「今天中午的婚宴,你也是故意弄掉那颗小番茄的,对吧?」他继续逗她。 「哪有!是不小心掉的!」 「呵。」 「周在元,你这自恋狂!你真以为每个女人都会为你疯狂?」粉拳懊恼地捶他胸膛。 他笑着抓住那不听话的小手。「回房睡吧。」 「什么?」她怔住。 「还不想睡吗?」他似笑非笑地睨她。「或者你还想做些什么特别的运动?」 她一凛,领会他话中涵义,慌忙转身。「我要睡了!晚安!」 看着她像兔子般跳跃逃逸,又好气又好笑,高大的身子尾随她来到客房,看她已经整个人跳进被窝里,将自己包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脸蛋来。 「干么这么紧张?」他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不是说我们要习惯夫妻之间的亲密接触吗?今天晚上理论上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要不就试验一下?」 「谁要跟你试?」 「你不是说,成功的谎言必须连自己都说服吗?既然要演戏,干脆假戏成真?」 「去你的假戏成真!」 「我只是听从你的建议啊。」 这男人……这男人!居然还装起无辜来了。 钱多多狠狠瞪着立在门边优哉游哉的男人,气得磨牙,话说她长到现在还没在男人面前吃过亏呢! 她一咬牙,陡然松开被单,伸展双手。「好,来吧!」 「什么?」他一愣。 「你不是要假戏成真吗?来吧,我跟你上床。」她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 他不可思议地瞪她。「你……疯了!」 呵呵,就知道这男人只是逗她玩的,真要上了床,说不定他还觉得是自己被强了呢! 她冷哼,这就是跟一个太受欢迎、外表太俊帅的男人在一起的下场,说她被骚扰了都没人相信。 周在元也看出她是故意反击自己,摇摇头,认栽了。「你这女人真的很厚脸皮。」 语落,他转身正欲离去,她蓦地扬声。 「周在元,我们搬回去吧!」 他愕然回头。「回去哪里?」 「回你爷爷住的地方。」她解释。「那才是你的家。」 他神色一凛,沉吟不语。 她放柔了语气。「这些年来,你都一个人住在外面,对吧?本来想趁着这次结婚搬回家里,没想到你爷爷居然帮你准备了这间新房,你心里是不是很懊恼?」 轩眉一蹙。「没有。」 「撒谎。」她笑。 他冷冷瞪她。 她没被他凛然的气势吓退,依然笑盈盈。「明天我们就搬回去吧!你爷爷生病了,你忍心让他一个人在家里吗?」 他咬了咬牙。「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管家跟佣人照顾他。」 「管家跟佣人怎么能跟自己的亲人比?你是他孙子啊!老人家生病,是该尽尽孝道的。」 「……」 「别逞强了,现在不是有个现成的借口让你用吗?你就说是我想搬回家住,想好好学习怎么担起一个宗妇的责任。」, 她的声音好温柔,笑容澄澈剔透,像清晨缀着露珠盛开的花朵。 周在元盯着她,说不清漫上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滋味。「钱多多,你……」 见他欲言又止,她主动娇娇地接口。「我很善解人意,对吧?」 他眯了眯眼。 「是不是很想给我加薪?我不介意你多给我一些奖金之类的。」 「你就作梦吧!」他冷呋地丢给她一句。 「哼,小气鬼。」她对他扮鬼脸。 他笑了。「去梦里拿你的奖金吧!晚安。」 晚安。 她目送他俊逸的背影离开,无声地以嘴形回应。 想起方才两人恶作剧般的亲吻,她双手抱起枕头,将半边脸蛋埋进去,偷偷地弯了唇。 【第四章】 「你们真的打算搬回来住?」 餐桌上,周英雄跟周在元祖孙俩相对而坐,两人都是板着一张脸,双眼互瞪。 而钱多多这个周家新媳妇则在厨房和餐厅内忙进忙出,自告奋勇要煮出一顿丰盛的晚餐。 周英雄见孙子迟迟不吭声,浓眉一拧。「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周在元好看的眉峰也跟着蹙了蹙。「是……多多坚持要搬回来的。」 「为什么?」周英雄不信。年轻人不都喜欢过什么两人世界吗?谁会巴巴地搬回来跟长辈一起住? 「这个你得问她,别问我。」周在元淡淡地应。 周英雄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这些年来祖孙俩向来就是这种沟通模式,他没气到吐血真是奇迹。 「哎呀,你们还在讨论这个问题?」钱多多端出一锅热腾腾的金瓜炒米粉,见气氛怪异,笑着摇头。「爷爷啊,难道我跟在元决定回来住,您不欢迎吗?」 「哼。」老人家赏给她白眼。「我是怕你们安什么坏眼。」 「哪里有什么坏心眼?我们是一番孝心啊!」钱多多盈盈笑着,在餐桌上搁下炒米粉,来到老人家身后,一双小手就往老人家肩膀靠去,十足撒娇的姿态。 周英雄倒抽口气,狼厉的眸光砍向那胆敢摸上自己肩头的两只白嫩嫩的爪子。 「还不快点拿开!」 「只是想帮爷爷捏捏肩膀嘛。」说着,小手作势捏了捏,直到周英雄怒得咳两声,她才放开,举高手做投降状。「爷爷别生气。」 她蹙着秀眉嘟着嘴,仿佛受伤似的表情,教周英雄看了胸口顿时一窒,好象自己真的不该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孙媳妇发脾气。 他又咳两声。「你的手油腻腻的,太脏了,我不喜欢人家拿脏手碰我。」 「意思是下次我把手洗干净了,就可以帮爷爷捏肩膀了?」钱多多很懂得顺着竿子爬上去。 周英雄瞪她。 她却似丝毫没感受到老人家犀利的锐气,笑得甜蜜蜜。「爷爷,您不是说要当好周家宗妇不是件容易的事吗?我是想认真学习,所以才想说搬回来住可以跟在爷爷身边,好随时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啊!」 说得真好听。周英雄满脸狐疑。 钱多多眨眨眼,用力点头,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接着又倾身凑过去,在老人家耳边用足够让三公尺以内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量「低语」。 「其实啊,是在元担心您老人家的身体,想就近照看您,可他那人太傲娇了,不好意思说呢。」 周英雄听了,讶异地睁大眸,坐在对面的周在元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对小妻子如此拆自己的台,又急又恼。 「钱多多!」他厉声喊。 「有!」钱多多扳直身子,乖乖举起手来,望向丈夫的眼神好生无辜。 周在元死盯着她,冷冰冰地掷话。「你刚刚说什么?」 「有吗?我刚刚有说什么吗?」她装傻。「爷爷,您有听见我说话吗?」 见她这副傻样,再看看孙子那有苦说不出的神情,周英雄先是惊讶,接着忽然想笑。 他手握拳抵在唇前,强忍笑意。「你说话太小声了,我没听清楚。」 「这样啊。」钱多多煞有介事地颔首,又是一脸无辜地转向周在元。「爷爷说他没听见。」 没览才怪!周在元双手藏在桌下,暗暗掐住自己大腿。他敢肯定爷爷那只老狐狸此刻心里一定在暗笑,可恶。 「爷爷,您真好!」装傻成功,钱多多朝老人家灿烂地笑,表示感谢他仗义相助。「我今天做了爷爷最爱吃的蒜泥白肉还有豉汁青蚵,您等下要多吃点喔!」 周英雄挑眉。「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对啊,我怎么会知道呢?呵呵呵。」小手掩唇窃笑,清亮的眸光一转,若有所指地落定在周在元隐隐发青的俊脸上。「哎呀,有人快发飙了,我还是赶紧滚回厨房喽!」 语落,她像只蝴蝶翩翩飞去。 两个男人目送她俏丽的姿影,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周英雄才把复杂的视线收回来,望向孙子。「在元,你这个老婆……咳,很不一样。」 周在元没答腔,他能明白爷爷话中涵义。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女孩的许多举动出乎他意料之外,有时甚至让自诩冷静的他感到无法掌控。 但他并不讨厌。 第十章 而他能从爷爷的表情上看出来,老人家固然不满意她的出身来历,却也没法真正讨厌她。 想着,周在元不禁微微勾唇。 周英雄注意到孙子微笑的表情,目光深思地闪烁,却没多说什么。 这顿晚餐说不上和乐融融,但在钱多多有意炒作气氛下,也算得上愉快,向来对儿孙辈极为挑剔的周英雄破天荒地赞了一句长孙媳做的豉汁青蚵挺入味,配饭吃刚刚好,惹来周在元些微惊讶的注目。 吃过饭后,三人移到客厅吃水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钱多多听说老人家喜爱下围棋,兴致勃勃地说要玩一场。 「你会玩吗?」周英雄感到怀疑,围棋这玩意儿可不是时下年轻人爱玩的游戏。 「爷爷别瞧不起我,我这是跟朋友拜师学了好几年,可厉害的呢。」钱多多骄傲地宣称。 她那个朋友虽是业余棋士,但棋力已有职业初段的水准,指导她绰绰有余,而她也很努力学习,闲暇时便翻翻那些高手对弈的棋谱。 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能跟周家的爷爷下一盘棋……唉,她就是这般处心积虑啊! 想着,钱多多在心里悄悄叹息,周英雄只当她的声明是吹嘘,相当不以为然。 「有多厉害?」 「总之爷爷跟我下一盘就知道了。」她摆出胸有成竹的架式。 下就下!老人家是那种不服输的个性,当下命令她跟自己一起进和室,两人在红花梨原木棋桌旁相对而坐,佣人泡了一壶浓郁醇香的乌龙茶过来。 周在元本想回房,钱多多却拉着他不肯放他走。「你坐在一边看,万一爷爷起手反悔,你也好帮我做个见证。」 「说我会悔棋?丫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周英雄不爽。 钱多多只是笑。「爷爷是长辈,我们晚辈不好相争,让您先选您要下黑子还是白子好了。」 「我哪需要你让?」愈说愈不象话,周英雄瞪眼。「在元跟我下棋,都是我让他。」 「真的假的啊?爷爷让他几子?」 「四子。」 「居然要爷爷让四子?」钱多多笑睨周在元,明眸莹光流灿。「没想到你棋艺这么差啊!」 周在元被她笑得懊恼,他棋艺是不怎样,比起爷爷差很多,但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大话少说,下出来才见真章。」他冷冷地道。 钱多多噗哧一笑,主动捧过黑子棋盅,却只在棋盘上先下了两子。「我怕爷爷让我太多,等下会输得太难看。」 「你就吹吧你!」周英雄冷哼,执白棋下了一子。 两人你来我往,十几分钟后,盘势初成,周英雄有些意外,这小丫头棋艺还真不差,布局缜密,步步为营,虽说开创不足,但守成有余。 他不禁睨了孙儿一眼。 周在元察觉爷爷的目光,知道爷爷在想什么,他自然也看出钱多多的黑子并未完全屈居下风,颇有跟白子相争的潜力。 钱多多思索片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忽地扬眸笑道。「对了,爷爷,我们要不要来打赌?」 「你想赌什么?」 「当然是赌钱啊!」她最爱钱了。 跟爷爷都赌钱?周在元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钱多多嘻嘻地笑,当作没看见。「我们赌一千块如可?」 「一千块?」周英雄冷笑,区区一张纸钞他还真没放在眼里。「要赌就认真点,就赌个十万吧!」 「十万?!」钱多多咋舌,连忙摇手。「不行,太多了!」她心疼网! 「怎么,你怕输?」 「爷爷都让我两子了,怎么还会输?」 「那就赌啊!」老人家干脆一口价。「十万块,不赌拉倒。」 钱多多看一旁等着看好戏的周在元,又看看面前一脸威严凛然的周爷爷,想了想,银牙一咬。「好,赌了!」 既然赌上了彩金,号称最爱钱的钱多多霎时正襟危坐起来,摩拳擦掌,摆出一副全力以赴的架势。 周英雄看了暗暗好笑,表面上却不吭声。 棋局厮杀得越发精彩了,钱多多看来是拿出了真正的实力,妙着纷呈,好几次都逼得周英雄汗流浃背。 可姜还是老的辣,最后双方数目,钱多多还是输了两目半。 「我输了?怎么会输的啊~~」她不敢相信,失魂落魄地抱头哀嚎。 而胜利者周英雄自然是志得意满,乐呵呵地笑。「赌金拿来。」他不客气地摊开手掌。 「哎呀,爷爷,哪有人这样跟晚辈计较的,您说是不是?」钱多多开始耍赖。 「我知道您大人有大量……」 「我是老人,不是大人。」周英雄一本正经地反驳,伸手揉了揉坐得有些发麻的双腿,撑着拐杖缓缓起身。 「爷爷,小心,我扶您。」钱多多赶着献殷勤。 周英雄却是摆出一脸酷样,挥挥手格开她,示意他完全可以自己走。「在元,记得你老婆欠我十万,一天五分利。」 语落,老人家悠然自在地离开,留下钱多多和周在元四目相对,她有些委屈似地咬着唇,他则是面无表情,半晌,她见他没什么反应,忽尔甜甜一笑,讨好地问。 「老公,那十万块你会帮我出的,对吧?」 回应她的是两枚白眼。 「在元,周在元,老公~~」一阵乱七八糟地乱喊。「别这样嘛,十万块在尔眼里不算什么的。」 「……」 「不然这样,你不是给了我一张信用卡吗?我刷卡换现金,怎样?」 「不准换!那张卡是给你日常支出用的,不是为了让你还赌金。」 「你说过额度内随便我刷的。」 「那也不能乱刷。」 「老公,老公~~」 两人一个大踏步走,一个小碎步追,一前一后回到卧房。 这是周家的管家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新人房,墙面、门扉、家具上都贴了囍字,换了绛紫色的窗帘与被套,高雅贵气。 「老公~~」钱多多追上去伸手挽着周在元臂膀,娇腻腻的嗓音喊得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你够了没?」他表示恶心。「我们都已经回到房间里了,你可以别再这样叫我了吗?」 「怎样叫你?」她故作无辜地眨眨眼。「老公?」 「就说别叫了。」 她偏要叫。「老公、老公、老公~~」 「钱多多!」情绪一向冷静从容的他难得有想扁人的冲动。 「不然你答应我,帮我出那十万块?」她笑咪咪地提出交换条件。 为了那十万块,她连节操都可以不要吗?他无奈地瞪她。「你就没有一点点女人的自尊?」 「没有。」她回答得好干脆。 他大翻白眼。 「好不好?好不好嘛!」她甜腻地摇晃他臂膀,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两团柔软挤压着他结实的胸膛。 如此诱惑的举动被她做起来丝毫没有勾引的意味,只觉得像小孩子一样淘气赖皮。 若是其他女人,周在元早就冷淡地一脚踹开了,至少也会用他比寒冰还冷的眼神冻得对方全身发抖,但对钱多多,他却奇怪地狠不下心。 或许是这女人实在太厚脸皮,就算他目光能杀人,她也能安然无恙地存活。 他暗暗叹口气。「我可以先帮你还这十万块,不过得记在帐上。」不能让步得太明显,以免这女人打蛇随棍上。 「记在帐上是什么意思?」她追问。 「如果接下来你做了什么令我满意的事,这十万块我就当奖金给你,你可以不用还。」 「什么事会让你满意?帮你按摩捶肩膀好不好?你每天上班那么辛苦,放松一下多好。」说着,小手就要捏上他肩膀。 「滚远一点!」他嫌弃似地拿开她的手。「捶个肩膀就抵十万块,也太便宜你了。」 她嘟嘴。「那我应该做什么?」 「这个嘛,以后再说,总会想到的。」他语气清淡。「我要去洗澡了。」 洗澡? 钱多多怔了怔,眸光一转,这才警觉自己陷在一种有点困窘的处境。 因为搬回家来住了,在爷爷跟一屋子佣人的眼皮下,他们这对假夫妻说什么也不能分房睡,只能共用一间卧房。 而这间房内,只有一张双人床,这表示…… 「你晚上要睡在哪里?」她问周在元。 「还能睡哪里?当然是这里。」 「不是,我是说床只有一张……还是你要睡沙发?」 「为什么不是你睡沙发?」他瞪她。 第十一章 「这还用问吗?」她傻笑。「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是绅士,我是淑女,绅士应该礼让淑女……」 「我是绅士没错,可你好像并不能算是个淑女。」他闲闲地撂话。「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我有百分之百的权利睡在床上。」 难道要她睡沙发?她才不要!有大床不睡,为何要屈就一张窄沙发? 她眼珠一转,盈盈一笑。「其实无所谓的,我们俩干么争呢?这床这么大,就一起睡好了。」 她赌他会像前两天那样,她邀他上床,他反而尴尬地想逃。 明眸熠熠生辉,含笑凝睇周在元,他看出她在想什么,念头一转,也跟着笑了。 「好吧,一起睡。」 「你说什么?!」她惊骇,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我说,」他笑着伸手拍她软嫩嫩的脸颊,用一种温柔谐谑的口吻。「我不介意跟你分享这张床。」 「你……开玩笑的吧?」她不信。 「我说真的。」他严肃地强调。 「你、你……」她瞪着他似笑非笑的俊脸,喉咙像是嘻住了,艰涩难言。 那个孤高自傲,如高山白雪,不屑与女人同流合污的翩翩君子哪里去了? 她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爱理姊说你这些年来几乎不碰女人的。」 剑眉一挑。「她这么跟你说?」 「嗯,她说是郑大哥说的。」 郑雍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爱嚼舌根了? 周在元撇撇嘴,看向眼前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的女孩,不禁莞尔。 表面装得再嘴硬倔强,其实还是慌嘛,真可爱! 「放心。」他忍不住又拍拍她。「我不会吃了你的,我去睡沙发。」 语落,他转身进浴室,洒落一串清隽离的笑声。 钱多多听着那不掩嘲谑的笑声,脸颊羞赧地发烧,她凝立原地,十指绞扭成一团,许久,粉唇微绽—— 「我才不是怕你吃了我呢,我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吃了你。」 细语呢喃,轻轻地落在静夜里,除了她自己,只有溜进屋内的晚风听见。 【第五章】 钱多多很认真地想做好周家的宗妇。 自从搬回家跟爷爷一起住后,她每天都很早起床,跟周家的厨娘一起洗手作羹汤,为了表示对爷爷的孝敬,她更向厨娘请教,学了好几道养生汤品,亲自炖给老人家喝。 当然周在元也跟着沾光,每天都有好吃好喝的,养得他神采奕奕。 除了打理三餐和家务,钱多多也是这个家的润滑剂,每当祖孙俩沟通失败,气氛僵凝的时候,她便会适时地插科打译,又笑又撒娇,逗得两个大男人都没法对她板起脸,偶尔还会忍不住偷笑。 某天放假,周在秀回家吃饭,在餐桌上见大家说说笑笑,大感惊讶,半天哑然无语,饭后,借口拉着钱多多到庭院散步,私下对她表达感谢之意。 「我本来不大赞成你跟在元的婚事。」周在秀话说得坦率,语气却温柔和婉,令人如沐春风。「不过多多,你真的做得很好,家里最近气氛好多了,就连爷爷看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严肃。」她顿了顿。「听说你还会陪爷爷下围棋?」 「是啊。」想起自从第一次跟爷爷打赌后,最近老人家找她下棋时老爱赌彩金。「唉,我最近输了不少钱呢!」 周在秀看她蹙眉叹气,一副心痛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好笑,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只要你能哄爷爷开心,输多少都没关系,姊姊补助你。」 「真的?」钱多多登时眼眸一亮,宛如天边的星子俏皮地闪烁。「姊姊没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 「我就知道姊姊对我最好了!」 「咳、咳!」 一阵警告的咳嗽忽地落下,钱多多身子一凛,像被人当场捉到做坏事的小孩,鬼鬼祟祟地回头。 周在元没好气地瞪她。「连我姊姊你都好意思要钱?」 她嘟嘴,小小声地反驳。「大姑现在也是我姊姊了啊。」 触在元眯了眯眼,正欲说话,周在秀抢先笑着打圆场。 「是啊,多多嫁进我们家,当然也算是我妹妹了。」 「呵呵。」钱多多闻言,笑弯了眼,整个人更加粘着周在秀不放。 得到大姑的支持,钱多多表现得更卖力了,不仅在家乖乖当个好媳妇,这天,她更亲自做了爱心便当,带到公司去探望爷爷跟假老公。 周在元自从接下集团副总的职务后,每天都很忙,为了尽速让自己上轨道,他白天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地跟各部门主管开会,要不就是四处巡视业务。 这天也一样,已经过中午十二点了,他仍关在会议室里进行一场马拉松式的会议。 钱多多只好提着便当来到董事长办公室,周英雄正感觉头痛,喝水吞药,抬头见到她,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我带便当来跟爷爷一起吃。」钱多多注意到办公桌上打开的药瓶,秀眉一蹙。「爷爷又头痛了?感觉怎样?要不要我帮您揉揉?」 说着,她也不等老人家应声,径自来到他身后,伸手替他按揉头部,她用的劲道恰到好处,渐渐的,老人家便觉得舒服多了。 「好了,谢谢你。」他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 「爷爷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钱多多嫣然一笑,扶着老人家在沙发上坐下,将提袋里的餐盒一一取出来搁在桌上,包括一个温着鸡汤的保温壶。 「在元还在开会?」周英雄问。 「对啊,我听他秘书说已经开了三个多小时了。」钱多多盛了一碗鸡汤递给爷爷。「他工作量会不会太重了?这阵子他回到家老是要看一大堆资料跟报告,每天都熬到三更半夜才睡。」 「这只是刚开始而已。」周英雄接过鸡汤,淡淡地道。「他将来要接的可是我这个位置,整个集团的员工都靠他吃饭,现在不努力一点怎么行?」 「可是爷爷,一口吃不成胖子啊!总是要慢慢来,结婚到现在,我看在元没有一天闲下来呢,连周末假日都在工作,我真担心他身体扛不住。」 「怎么,你心疼了?」 是心疼了。钱多多微敛眸。有时候半夜起床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他依然埋首奋战,她的胸口便会没来由地感到窒闷。 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多做点好吃的,在日常饮食上照顾他。 察觉到她神情略带感伤,周英雄目光一闪,似是满意地微微颔首,待她扬眸看来,他立即面容一整,恢复一贯的冷肃。 「在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现在还算好了,之前他又要念书,又在公司打工,那才是真正熬到天亮还不能睡。你放心,他习惯了。」 习惯了吗?听爷爷这么说,钱多多反倒更挂心了,她总以为有钱人家的小孩肯定每天过得无忧无虑,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想到周家对继承人的养成教育如此严格。 「爷爷,您太坏了。」她禁不住娇嗔,替假丈夫感到哀怨。「您都不心疼自己的孙子吗?」 周英雄楞了楞,没想到她会这样对自己说话,她还真的一点都不怕他呢!就连在秀,也几乎不怎么对他撒娇的。 不知怎的,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那么一点点……窃喜? 周英雄清清喉咙,略微尴尬地咳两声。「你啊,别浪费时间为在元心疼了,你自己接下来也有得忙呢!」 她愕然。「忙什么?」 「清明节快到了。」 那又怎样? 「你忘了吗?我们周家可是很重视清明祭祖的。」周英雄皱了皱眉。「你是刚进门的媳妇,今年就先跟在你二婶、三婶身边学习吧!等以后你可就要自己挑大梁,我说过,我们周家宗妇不是好当的。」 可她只是个签半年约的「契约媳妇」啊! 钱多多在心里默默哀嚎,在表面上却只能拍拍胸脯,表现出全力以赴的决心。 「交给我吧,爷爷,我保证一定努力学习。」 对爷爷的许诺言犹在耳,才过几天,钱多多便已然想低头求饶。 万万没想到,安排一场家族祭祖活动竟是如此复杂,眉眉角角都要顾到,任何细节都不能疏忽。 周家的祖宅在彰化,宗祠也设在那边,可周家的子弟却散落在台湾各处,有些甚至必须从国外携家带眷地赶回来。交通跟住宿如何安排,不够的车位到哪里找,年幼的孩子该请谁来照顾,当天祭祀的流程,捻香的先后顺序,吃饭时谁跟谁要并排坐,谁跟谁绝对不能同桌,谁对什么食物过敏,谁拒绝吃任何带刺的东西…… 第十二章 所有注意事项一一写下来,竟可以做成厚厚一本企划书,而这不过是规划而已,真正执行起来又有各种困难以及临时的突发状况。 即便钱多多只是协办,并不算主要的负责人,但整整两个星期团团转,台北、彰化两地跑,也够她忙坏了。当天祭祖活动结束,送走一群鸡飞狗跳的周家亲戚后,她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装死。 周在元跟某位周家长辈道别后,回头见她扶墙而立,双腿酸软,止不住微微地颤抖,又好笑又有些担忧。 「你还好吧?」他低声问。 「不好。」她回答得很哀怨,小嘴嘟了嘟。 他笑。 「你还笑?」她气恼地瞪他。「我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拿了钱就得好好办事,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暖暖的呼息吹拂着她鬓边柔柔的细发,像是调戏。 她被他吹得耳朵痒痒,心也莫名地酥麻,满腔怒火顿时消了,只余柔软的无奈。她幽幽地叹息,话都懒得说了,他见状,不知怎的心弦一扯,伸手替她将一绺不听话的发收拢在透白的耳朵后。 银色的月光,静静地映照两人亲密的姿影。 周英雄在孙女周在秀的扶持下走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嘴角微弯,却是故作严厉地哼一声,瞬间剪断那道合而为一的影子。 钱多多略微尴尬地回眸,周在元面无表情,唯有微微挑起的剑眉末梢显露出几分懊恼。 周在秀转过头,偷偷地微笑。 「我们要回台北了。」周英雄宣布。 「要回去了?」钱多多怔了怔,刚刚二婶跟三婶才托她留下来做善后的工作,她可走不开。「那爷爷你们先回去吧,我收拾完了就回去。」 「我留下来等多多。」周在元接口。 「在元,爷爷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不用急。」周在秀望着弟弟,明眸含笑。「多多这阵子应该累坏了,你也整天忙公司的事,你们俩结婚后连蜜月都没有,干脆就留下来在这里住两天吧!就当作是度个小蜜月。」 在这里住两天?周在元和钱多多交换一眼。 「就这么决定了!」周英雄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公司那边我会交代的,这两天在元就带你老婆在彰化四处逛逛,至少让她看看我们这边有些什么名胜古迹。」 老人家都下令了,做晚辈的也只好遵从,何况是白白得到两天假期。 钱多多很开心。「谢谢爷爷!」原来老人家有把她的抱怨听进心里了呢,瞧,这不就给他心爱的孙子放假了?她嘻嘻笑,拉着老人的手臂亲昵地摇晃着,就差没有倾身在他脸颊上亲一口。「我这两天会打电话给爷爷的,您一个人在家可不要觉得太孤单喔。」 「呿!」周英雄傲娇地冷嗤。「你们不在,我正好乐得清静好吗?」话语才落,他忽地感觉胸口空落落的,还没回到家,仿佛那种空洞的寂寥已朝他袭来。他皱皱眉,对自己感到懊恼。「走了!」 语落,他拄着拐杖,步履如风,周在秀愕然,苦笑地对弟弟跟弟妹摇摇头,连忙跟上。 「啊!」送走爷爷后,钱多多不客气地伸了个大懒腰。「终于可以休息了。」 「你不是还有事情没收尾吗?」周在元泼冷水。 钱多多娇嗔地横睨他,这一眼,妩媚风流,看得他心韵乱了一拍。 这天夜里,钱多多睡得很香,祖宅的主卧房布置得温馨舒适,周在元将那张软软的大床让给她睡,累到不想睁开眼的她几乎一沾枕便酣然入眠。 隔天早上,她在鸟语花香里醒来,满血复活。 她一骨碌地滚下床,踩着轻快的步伐进浴室梳洗,换了身便服,秀发扎成马尾,神清气爽。 来到客厅,周在元早就醒了,一边喝着浓咖啡,一边盯着他那台宝贝笔记型电脑,处理工作上的e-mail。 见状,钱多多忍不住重重一叹。「你怎么连在这里都抱着电脑不放啊?爷爷都说要放你假了,走!我们出去玩!」语落,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替他关了电脑,硬是拉住他的手。 「别闹了。」 「就是要跟你闹!哼。」 任性的娇哼由她粉嫩的樱唇吐出来,周在元怔了怔,这才真正回神过来打量她,她穿着一件刷着鲜亮色彩的碎花罩衫,蓝色牛仔短裤,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很清新,俏皮的笑容一绽,犹如春天的精灵。 他有些看呆了。 「走啦,周在元,爷爷都说了,要你带我逛逛彰化的名胜古迹,你可不许让我这一趟白来啊!我想吃彰化肉圆,想去八卦山看大佛。」她继续闹他,小手抓着他的大手晃呀晃的,他忽然强烈地感觉到她柔若无骨的掌心。 「放开我。」他命令。 「什么?」她一楞,两秒后,委屈地嘟嘴。「你不想带我去吗?」 「放开。」他抽出手,星眸困窘地微敛。「我带你去就是了。」 她没察觉他的异样,乐开了花,蹦蹦跳跳地坐上他的车。 他开车载她在乡间小径兜风,吃了肉圆,爬了八卦山,参观了几间古色古香的寺庙与书院。 「这么看起来,你们周家的祖宅也可以列进历史古迹了呢!」比较过后,钱多多兴致勃勃地下结论。 周在元横她一眼。「你不晓得吗?我们家祖宅就是彰化县定古迹。」 「真假啊?所以我昨天晚上是在古迹里睡觉喽?」 「嗯哼。」 「太妙了!」愈想愈乐,钱多多笑声如珠玉滚盘,清脆不绝于耳。 「瞧你,笑得像疯子一样,有这么乐吗?」 「是很乐啊!小时候我在书上看见那些欧洲古堡,好希望自己也能像公主一样住在里面。」 「周家祖宅可不是古堡。」 「是台湾知名的历史建筑,对我来说,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城堡啦!可可,受想到我也当了一夜公主。」 只是在那样的红砖瓦厝里睡了一晚,她就当成是欧洲古堡了?这丫头…… 周在元又好笑又不可思议,看着钱多多那闪闪发亮的明眸以及如花朵般盛开的笑颜,心头忽然又浮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不知道她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是在什么样的清况下幻想自己是主在城堡里的公主? 「你去过欧洲吗?」他问。 「我哪可能去过啊!」妯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不是把我的背景来历都调查得很清楚了吗?」 他知道她是在美国出生,曾经跟母亲在香港漂泊过几年,后来又被安置在台湾的慈善收容机构。 「有机会我带你去欧洲玩吧!」去真正的古堡饭店,随她高兴住上几个晚上都可以。 她怔怔地瞧他,半晌,眉目一弯,粉唇浅勾。「好啊!」他也学会说谎了呢,他们只是半年的契约夫妻,她又怎能有机会随他去欧洲呢? 可即便是谎言,她听了也开心。 「周在元,听爷爷说你从小就是受最严格的教育长大的,你应该没什么机会像一般小孩那样玩吧?」 他愣了愣。「你是指玩什么?」 「很多啊!像是打弹珠、跳房子、踢足球之类的,或是像那些乡下野孩子那样去抓鱼、斗蟋蟀。」 他的确没玩过。「那你呢?你玩过吗?」 「我也没有。」小时候,能够偶尔去公共图书馆看一本童话书,对她来说就是最极致的幸福了。钱多多微笑。「所以我很羡慕能够那样玩的小孩子。」 为什么?他觉得她甜美的微笑里隐含淡淡的哀愁。 他心弦一动。「我们来玩吧!」 「啊?」她眨眨眼。 「来玩吧!」他牵住她的手。「骑单车、放风筝,你想玩什么我们都来试试看。」 结果她选了直排轮,在公园附近的商店租了用具,和他一起摇摇晃晃地练习。 两人都没玩过这玩意儿,糗态百出,不时狼狈地跌成一团。 但不管怎么摔、往哪个方向摔,周在元总有办法用自己的身体当肉垫,将她仔细地护在怀里,尽量减少地面对她的冲击。 他是个体贴的男人呢! 几次下来,钱多多顿觉不舍,怕他摔疼了摔伤了,嚷嚷着不玩了。 「怎么可以不玩?才刚开始呢。」周在元生性不服输,就不相信自己搞不定两只轮鞋。开玩笑,瞧瞧旁边那个才刚念幼稚园的小孩都会溜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学不会? 第十三章 钱多多一面脱下轮鞋,一面看着如企鹅般摇摆前进的他。「周在元你别逞强了,万一你受伤了我可不管。」 他没理她,径自调整着重心,慢慢的,他抓到诀窍了,溜得似模似样。 她禁不住拍手喝采,待他溜到她面前,她笑着问他。「周在元先生,请问有什么你不会的事吗?」 「没有。」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她一窒。这男人也太自傲了吧! 钱多多翻了翻白眼,眸光一转,忽地瞥见公园旁有个卖棉花糖的小贩,她惊喜地叫:「棉花糖!我要吃那个。」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很不给面子地调侃。「那不是小孩子吃的吗?」 「我们两个今天就是小孩子啊!」她娇娇地笑,飞奔过去向小贩买了一朵白色棉花糖。 周在元看她笑逐颜开地握着棉花糖,活泼俏丽的姿影像只飞出牢笼的小鸟,欢快得不得了。他不觉也感染到她兴奋的心情,慢慢地朝她溜过去。「我也要。」他指了指棉花糖。 「好。」她点点头。「我再买一枝给你。」 「不用了。」他淡淡一笑,低下唇,在白胖松软的云团上舔一口。 她怔住。「这是我的耶。」 「你一个人吃不完,一起吃。」 「不要!你别跟我抢。」 「钱多多!」 「这个我要全部自己吃。」 「给我。」 「不要!」 「给不给?」 「不给不给不给!」 两人像孩子一般玩闹起来,她捏着棉花糖左闪右躲,就是不肯乖乖让他舔,他恼了,见她示威似地自顾自舔了一大口,念头一转,蓦地伸手捧住她脸蛋,不由分说地堵住她的唇。 她的唇甜甜的,嘴里含了一团尚未完全融化的棉花糖,他用舌尖轻轻舔过她唇缘细白的糖粒,接着毫不客气地溜进她嘴里。 「嗯……嗯……」她又惊又羞,细细地闷哼着,想躲开,脸蛋却被他紧紧地捧住,唇腔内更是被他灵巧的舌尖扫了个遍。 棉花糖融化在两人纠缠的唇舌间,满口的甜味令人不由得全身酥软。 他气息变得粗重,而她早已站不住,软软地偎进他怀里。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她粉颊红透,心韵乱不成调。 他低头看她,心也怦怦跳着,俊唇弯起清冽的笑意,星眸熠熠有神。 「好甜。」他低低赞一声,也不知是说棉花糖,还是她的唇。 她耳朵都红了。「你这人…好坏。」不给他吃糖,他居然用这种方式抢,太坏了。 明眸流嗔,难以形容的妩媚,周在元傻住了,耳根也隐约泛红,他怔怔地呢喃。「还要。」 「什么?」 「我还要吃……」 这坏蛋!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娇嗔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他连忙追上,却忘了自己穿着直排轮,步履一踉,往前趴倒。 她听见身后的声响,回过头来,见他即将摔倒,下意识地伸手扶他,两个人又跌在一起。 这一回,他仍是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个向,硬是让她柔软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而那团软绵绵的棉花糖则夹在两人之间,弄得彼此脸上都是粘腻腻的糖丝。 好冏!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一阵热辣辣的难堪,接着忍不住好笑。 「你这笨蛋!」钱多多懊恼地嗔道,握起粉拳捶他肩头一下。「现在你可满意了,怎么样?脸上的糖甜不甜?」 他舔了一圈自己的唇缘,嘻嘻地笑。「很甜。」 「你还笑得出来!」她假装生气地斥他。「跌得不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 她脸色一变,怕自己压痛他,慌忙从他身上起来。「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他握住她在他身上流连的小手,抵住自己的唇。「这里,刚刚撞到了。」墨眸星亮,似笑非笑。 她震住,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他话里真有调戏之意?他拉她的手摸他的唇,是要她替他揉一揉吗? 她惊吓地抽回手。「不理你了!」她用气呼呼的表情掩饰娇羞。 躺在地上的男人很不识相地笑了,飒爽的笑声如清泉,一点一滴浸透她心房,好甘甜,好舒服。 【第六章】 大男人俱乐部今夜气氛有些怪。 原本是四个男人的私密聚会,忽然闯进了两个女人,罗爱理和钱多多结伴而来,这让程昭旭和叶子航颇为忿忿不平。 「喂,当初大家不是说好不能带女人来吗?」叶子航板着脸质问。 「我没带啊!」郑雍摇晃着酒杯,一脸怡然自得。「爱理跟多多是我们在这里『偶然』碰到的。」 就在他们四个大男人在酒吧半开放的沙发包厢内坐定后不久,两个女人忽然手挽着手,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进来,一来便艳惊四座,惹得酒吧里其他诸位男客蠢蠢欲动,郑雍跟周在元哪里受得了?自然是立刻将各自的老婆拉进包厢里私藏起来。 「最好是有这么偶然啦!」程昭旭不爽,在偌大的台北市,这种「偶然」相遇的机率有多少?有没有千万之一? 「就是啊,肯定是你们早就串通好的。」叶子航指责。 「早知道我就把我女人也带来了。」前阵子程昭旭好不容易哄回带球跑的女友,此刻正是如胶似漆,为了这个每周一次的大男人聚会,他勉为其难地牺牲了与女友亲热的时间,没想到被摆了一道。「不行!我马上打电话call她来。」 「我也要!」输人不输阵,叶子航也跟进。「我早就想介绍我在网路上认识的那个死『阿婆』给你们认识了。」 结果这场原先设定不开放给任何女性的私密聚会,在一个小时后,又多了江丹琳与康宝慧两朵娇花,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四个大男人完全没想到他们这是打破了自己设下的规矩,个个尚且洋洋得意,彼此劝酒,一杯接一杯,非要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好酒量。 眼看男人们喝了酒,勾肩搭背在前往撞球桌一决胜负,而康宝慧扶着大腹便便的江丹琳去洗手间,罗受理乘机拉着钱多多说话。 「多多,怎样,周在元对你还好吧?」 「很好啊!」钱多多也喝了几杯酒,脸颊红艳艳的,煞是可爱。「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过了吗?在元跟他爷爷,还有他姊姊都对我很不错,不用担心。」 罗爱理仔细审视她,看她盈着笑意的眼神不似说谎,松了一口气。「哎,都怪你们玩这什么契约婚姻,我老担心在元的爷爷会发现这件事。」 「不会的,我跟在元默契好得很,不会被揭穿的。」钱多多拍胸脯。 「默契再好也有疏忽的时候啊。」罗爱理天生大姊姊性格,就是忍不住担忧,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不过你们也真的满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为你们这种情况,关系会有点尴尬的,可刚刚看你们相处那么自然融洽,跟一般情侣没两样啊!」 「真的吗?」钱多多眨眨眼,羽睫如蝴蝶的翅膀上下扑闪。「我们看起来真的像清侣?」 「嗯,真的有像。」像到她都有点怀疑这两个该不会假戏真做了吧!要不那个传说中对所有女人都保持距离的周在元,怎么偏偏对钱多多就能够毫不在意地肢体接触呢?罗爱理深思地凝视坐在她身旁、亲密地依偎着她的女孩。「多多啊。」 「嗯,怎样?」钱多多仿佛对新开的这瓶红酒上了瘾,忍不住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浅浅地啜着。 「你别嫌姊姊我八卦。」罗爱理略微尴尬地咳了咳。「你跟在元,嗯,你们……晚上也一起睡吗?」 钱多多震住,玉手一颤,杯里的红酒差点洒出来。「爱理姊!你在说什么啊?」她不依地娇嗔。 「你跟他假结婚,也包括上床这件事吗?」问都问了,罗爱理索注豁出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钱多多窘得全身火热,似要烧起来,她连忙放下酒杯,很慎重地澄清。「没有,爱理姊,你想太多了,在元不是那种人,他……很绅士的。」 就连在彰化他们分享了那个甜蜜蜜的棉花糖之吻后,当天夜晚,他依然让她睡床,自己委屈地睡沙发。 看他可怜兮兮地蜷着太过修长的身躯,她其实很想很想喊他上床的,可他偏偏矜持守礼,唉,是不是她魅力不够呢?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少了些女人味…… 第十四章 思及此,钱多多芳心怦怦狂跳,一口喝干了酒,右手拉起衣襟领口,搧了搧。 「怎么,觉得热?」罗爱理挑眉。 「对啊,真的好热。」钱多多不敢看罗爱理似笑非笑的表情,霍然起身。「我去洗个脸。」语落,她飞也似地逃开。 撞球台边,周在元正握着球杆准备来个致命一击,忽然瞥见那道匆忙如蝶的身影,动作一滞。 郑雍察觉他分了神,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抿嘴一笑。「周在元,看来事情不妙啊。」 「什么不妙?」周在元收回心神,不解地问。 郑雍没回答,笑笑地转向程昭旭和叶子航,三个男人彼此挤眉弄眼,分明是嘲笑。 周在元眉峰一蹙,也不打球了,拄着球杆追根究柢。「到底笑什么?把话说清楚。」 「真的要说清楚吗?」 「有些话说开了就不美了。」 「怕有人尴尬呢!」 三人一搭一唱,不亦乐乎。 周在元眼刀锋锐,狠狠往这几个损友的身上砍,没想到他们笑得更放肆了。 眯了眯眸,忽地以一个俐落的动作挑起球杆,威胁地指向三人的颈部。 「哇喔!」叶子航第一个警觉地往后跳。「要杀人啦!」 「只不过笑你几声,有必要杀人灭口吗?」程昭旭跟着嚷嚷。 「我看他这是恼羞成怒。」郑雍闲闲地补刀。「不是每个人都能假戏真做的,他大概自己都没想到吧。」 假戏真做?周在元楞了楞,总算明白损友们在笑什么,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谁说我假戏真做了?」 「大男人,敢做就要敢当。」叶子航拐肘推了推他臂膀,意在言外地眨眨眼。 郑雍旋即接口。「就是,你敢说自己对多多没一点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周在元忽然想起那个棉花糖之吻,以及每晚跟她共用一间卧房,却只能看不能碰…… 他脸颊微微发热,不觉有几分别扭。「我只是……很感谢她而已,这段时间她很认真扮演周家的宗妇,就连我那个挑剔的爷爷她都有办法哄得开开心心,每天陪他老人家下棋,虽然爷爷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孙媳妇。」 「你爷爷喜欢她,那你呢?」程昭旭直指重点。 「帅啊!哥儿们。」郑雍和叶子航同声赞叹,分别和程昭旭击掌。 周在元又窘又恼,明知损友是在揶揄自己,一时却也不知该从何辩解,只能故作漠然。「你们别眼看要输了就转移话题,这局我可拿下了。」 他稍稍侧过身子,以一个极高难度的动作将最后一颗球敲落入袋。「我赢了!」 他不客气地讨钱,正巧钱多多从洗手间回来,经过撞球台,郑雍连忙招手唤她。 「郑大哥什么事?」她好奇地走过来。 「多多啊。」郑雍故意亲密地唤她,周在元不着痕迹地瞪他一眼,他若无事然,嘴角勾起笑意。「你家这男人一向这么小气吗?」 「怎么了?」她疑惑。 「说他几句就不高兴了,要跟我们讨钱呢!」 「愿赌服输。」周在元语声清冽。 「那也不必要得那么急啊!你说对吧?多……」郑雍话语未落,只见钱多多已朝他摊开白嫩嫩的小手。 「欠债还钱!」钱多多辛辣地呛道。开玩笑,什么事都可以不急,关乎金钱的事当然要着急。 三个大男人楞住。 周在元忍不住哧声一笑。这几个家伙,根本不晓得这丫头比谁都爱钱。 夫妻俩联手,所向无敌,不一会儿,三张千元钞票便乖乖躺在钱多多掌心里。 「只有这么一点啊?」她嫌弃似地甩甩薄薄的钞票。「要打赌也不爽快一点,我跟爷爷下围棋,赌金起码万元起跳。」 三个大男人同时望向周在元。 周在元面无表情。「是真的。」 遇到狠角色了!大伙儿摸摸鼻子,正欲重启战局时,钱多多忽然扬起清脆甜润的嗓音—— 「我也可以玩吗?一局一万块。」 这天晚上,钱多多赢了五万块,谁也想不到她竟是个撞球高手高高手。 回到家,眼看醉意醺然的她一趴上床,立刻就从皮包里取出那一迭鼓鼓的钞票出来数,周在元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你这女人,真有这么爱钱吗?」 「当然啦,这么可爱的钞票,谁不爱?」她丝毫不知廉耻,将那迭钞票朝他的方向搧了搧,接着送上自己的香唇作势亲吻。 竟然亲那种充满铜臭味的玩意儿! 周在元嫌弃地皱眉,长臂一探,一把抢过钞票。「你不嫌脏吗?这上头也不知道有多少细菌!」 「还给我还给我啦!」她急着起身想把钞票抢回来。 「不行,没收!」他故意逗她。 「这是人家赢的赌金,你凭什么没收?」 「之前不晓得是谁欠了爷爷十万块赌金,却赖皮地说先记在我帐上?」 「啊?」她眨眨眼。「那个……爷爷不可能真的来讨债吧?」 「谁说不可能?我爷爷一向主张亲兄弟明算帐,他最讨厌亲友之间扯上这种金钱利益的纠葛。」 「那……人家是他孙媳妇嘛,跟他下个棋打个赌只是玩玩而已,何必那么当真,喔?」 「为什么不当真?爷爷最讨厌赖帐的人了。」 「我没有要赖帐,就是……就是……」 「就是怎样?」他依然板着一张脸。 不会吧?爷爷真会向她讨赌债?那她以后每天陪爷爷下棋,岂不等于每天等着输钱了? 想着,她哀怨地睇着他,微氲着雾气的圆眸好似一头受到欺负的小鹿,那么委届。 「别想对我装可怜。」周在元强忍要浮上唇畔的笑意,嗓音冷冽。「这招对我没用。」 「你很讨厌耶!」她恼了,握拳忿忿地槌了槌床,可一转念,那雾般的水眸又透出亮光。「我看下次要爷爷跟我改玩撞球好了,打撞球我一定赢他!」 不过短短的瞬间,她便从受尽欺凌的小鹿摇身一变为精明算计的野猫了。 这女人啊!他该怎么说她才好? 周在元暗叹,在床沿坐下,伸手揉了揉她头顶,将她柔细的秀发揉成一团乱草。 她呆呆地任由他揉着,抗议的言语在唇畔吞吐,不知怎的,她并不觉得他这样的举动是在「欺负」自己,反倒更像是某种……爱怜? 心韵怦然加速,正当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时,他清隽的嗓音悠悠扬起。「不过我很好奇,你撞球怎么会打得灵好?谁教你的?又是哪个业余高手好朋友吗?」 「不是。」她摇头,心神仍有些恍惚。「是我妈教我的。」 「你妈?」他惊讶。 「我妈的技巧是我爸教的,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我爸每天都会教她打撞球,后来她就把这一身本领传给我。」她涩涩地解释,顿了顿,仿佛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苦了,展颜一笑,又轻快起来。「以前我们母女俩流落街头的时候,还曾经靠这个混一口饭吃喔,幸运的时候一天可以赚到五块、十块美金的,够我们饱饱地吃一顿热腾腾的饭。」 这意思是她们经常吃冷饭吗? 周在元蹙眉,馨她以如此轻松淡然的口吻诉灵年往事,心头霎时五味杂陈。 当年她父亲怎么能狠心抛弃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俩呢? 他也凝视她,手指又拨了拨她的发。「多多,你想见你爸吗?」 根据他的调查,她的生父早已卸下外交官职务,如今在台中开了家小贸易公司,生意做得不错。 「为什么要见他?」她笑问。 「他毕竟是你爸。」 「不用了,他有他自己的家,有老婆有儿女,他不会想见到我的。」他犹豫片刻。「你怎么知道?也许……」 她淡淡地打断他。「如果他想见我,这些年来,他有的是机会找到我。」 「多多……」他幽幽叹息,欲言又止。 她扬眸,清澄的目光与他相接。「你同情我吗?」 他一愣。是同情吗?或许吧,他说不清这横梗在胸臆的是什么样复杂的情绪。 看他神情怔忡,她自嘲地弯了弯唇。「我以为你这么冷傲的人不会同情别人。」 「你觉得我很冷傲吗?」他定定地望着她,眸光似水,温柔沉静。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不觉别过脸。「以前我在饭店工作时,很多女职员暗暗仰慕你,可她们都说你傲,很难亲近,眼睛长在头顶上。」 第十五章 「那你呢?」他低声问。 「我啊。」她慕地笑了。「他们说你傲,说不你理人,我就偏偏要去惹你,你不也是被我惹得发火,才注意到我的吗?」 确实是如此。 他深深地望着她,微微地笑。 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灼热的眼神,只觉得连脸颊都隐隐地刺痛,她敛下眸,努力想藏住内心的波动。「在元,你朋友跟我说,自从你初恋女友去世后,这些年来你几乎没碰过几个女人。」, 他愕然一窒,数秒后,才懊恼地开口。「他们连这种事都告诉你?」 「嗯,我问他们究竟有几个?他们说他们也不确定,反正屈指可数。」 「你问这个干么?」 「只是好奇。」她默默地深呼吸,好一会儿,鼓起勇气抬眸看他。「周在元,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 「什么?!」周在元倏地倒抽口气,这女人怎么胆敢这样问?她不晓得这是在挑战一个男人的尊严吗?凌锐的眼刀狠狠地砍向她。「当然不是!」 「真的不是?」她不知死活地追根究柢。 他脸色难看。「我干么骗你?」 她咬着下唇,许久,细声细气地扬嗓。「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他没好气。 她凝睇他,明亮的眸又慢慢蒙上了水雾,脸颊也不知是否被醉意醺染的,透出粉色的霞晕,更添几分明媚动人的韵味。 他不觉屏住呼吸,还未来得及理清脑海里那一片昏蒙,她已扬起藕臂勾搂他脖颈。 「这样证明……」她朦胧地呢喃,软唇轻轻贴了上去。 仿佛落雷在空中劈响,又似烟花在心海灿烂,他整个人傻住了,软玉温香抱满怀,他觉得自己应该推拒,却寻不出那样的力气。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一动也不动地任由一个女人轻薄,这些年来不乏有女人想亲近他,有些甚至会趁夜溜上他的床,又或者像她一样,借着酒意向他挑逗,可他从来都是冷淡地推开那些不请自来的女人。 只有对她,不论是意外的或有意的接触,是玩笑的或试探的亲吻,他好似都没法彻彻底底地无动于衷,相反的,他觉得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香唇轻轻吮着他,舌尖舔过他唇缘,贝齿似咬非咬地磨着他,她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在挑战他强大的自制力。 忽地,他听见她唇畔隐约逸出一声娇吟,那软腻的声调烘热了他耳根,而她调皮的手指也随之而来,若有似无地揉着他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吻够了,又像是找回女人的矜持,突如其来地推开他,低眉敛眸,脸蛋娇羞地红透。 「对不起……」她扭捏地绞着手指,颤声道歉。「我……疯了,你别管我,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也就是说,她在尽情地吃了他的豆腐后,便要他假装没这回事吗? 她当他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钱多多!」他咬牙切齿。 她听出他的怒意,娇躯一抖,螓首垂得更低了。「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你、你别生气……」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我……不应该碰你……」 「不对,你错在既然开始了,就应该做到最后。」 「什么?」 「像这样……」 这回,换他示范给她看了,弯身搂住了她,两人在床上一个翻滚,他已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 她慌了,吓得手足无措。「周在元,你想干么?」 「你说呢?」 他邪邪地勾唇,不等她反应,方唇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强悍地吻住她,舌尖探入她嘴里,吮得她发麻。 「唔……嗯……」她猝不及防,喘不过气来,只能发出声声短促的娇呓,她可以推开他的,但她不想,只想跟这副压着自己的热烫身躯紧紧地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很快地,她便感觉到下腹有某个硬如烙铁的东西抵着自己,她没纯洁到不晓得那是什么,霎时脸红心跳,身子更火热了,血液在体内沸腾。 「喜欢吗?」他忽然放开她近乎麻痹的唇,转头偏向她耳际,暧昧地吹着热气。 她觉得耳朵好痒,直觉便想躲。 他却不容许她闪避,张嘴含住她软嫩的耳垂,一面用手指拨弄着她形状美好的耳朵。「我一直觉得你这里长得很漂亮……」他模模糊糊地咕哝。「像精灵一样。」 精灵般洁白俏丽的耳朵,勾惹他心弦。 「我没想过我会迷恋女人这种地方……」说着,他开始用热烫的舌尖扫遍她耳壳内外,在那窝洞处执着地舔着。 她快被他逼疯了,一阵阵酥麻如电流般窜过全身,肌肤敏感地发烫,而那女性最私密之处空虚地渴求着。 很想要,疯狂地想要,原来她也有做荡妇的潜质,现在的她恨不得用一双猫爪撕破男人身上的衣衫,狠狠地吞咬他。 再回过神时,她发现两人已经是裸身贴着彼此了,究竟是谁剥了谁的衣衫,她记不得了,她只想,只想要他快一点…… 「周在元……」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而她张口便咬住,像猫咪似地舔着。 她喜欢他的手,像钢琴家的手,完美而细致。 「等不及了?」他调笑地问,嗓音沙哑。 「嗯。」她媚媚地坦承,用力吮了下他的指尖,腰身下意识地扭着,贴着他热烫的某处。 他倏地一震,粗喘一声,俊脸埋在她丰盈的胸前,像婴孩般轮流吸着山峰上两颗嫩嫩的樱桃,大手则往下移,扣住那湿润的洞口,旋转捏弄。 「啊!」她惊呼,全身颤栗,娇颜渗着香汗,紧颦的秀眉像是痛苦又似享受。 他将一根手指探进紧窒的甬道内,她又是一阵痉挛。 「会痛……」她想逃,又想将自己更送向他,痛楚地挣扎。 她的反应太强烈,一道念头猛然劈中他脑海。 「你……是第一次?」 「嗯、嗯……」她难受的身子弯曲如虾米。 原来她才是那个守身如玉的处女。 周在元胸口怜惜地揪紧,他该放过她的,可如火的欲望放肆地焚烧着他残存的理智。 「多多,你要我……停下来吗?」多亏从小培养的自制力,让他还能低哑地问出这么一句。 她闻言,汗涔涔的胴体主动朝他抱过来。「不要……不要停……」 「可是你会很痛。」 「痛也没关系,我很能忍痛的……」 「多多……」 两条玉腿忽地勾住他的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去他的理智,去他的君子,他现在只想当一头野兽。 他狠狠回抱她,似是意欲将她揉入骨血里。「你乖,忍一忍,我会尽量温柔的……」 一晌贪欢。 借着酒意,借着仿佛玩笑般的嬉戏,两人模糊了谎言与真实的界线,占有了彼此的肉体。 明明只是半年的契约婚姻,却有了夫妻之实。 可谁也没后悔,两人极有默契地不去探讨这样的肌肤之亲是否越了界,只是放纵地享受着、贪恋着。 那夜过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的感情更好了,不时会亲昵地碰触对方,即便在公开场合,牵手拥抱都那么自然。 周英雄看在眼里,只当这对新婚夫妻更加腻歪了,暗暗好笑,又不免感到欣慰,向来最令他操心的孙子总算找到了能携手一生的伴侣。 当初周在元说要跟钱多多结婚时,他还忍不住发怒,可现在愈看愈觉得两个年轻人是天生一对,多多这女孩距离他理想孙媳妇的标准也不算太远。 至少,那些他曾经看中想让在元娶回来的名门千金,没有一个能像多多这样逗他开心,愿意为他这个老人家洗手做羹汤,陪他下棋聊天,甚至在他头痛时,用她那独门按摩手法舒缓他的疼痛。 这天下午,周英雄将周在元叫进办公室,祖孙俩先是公事公办,针对集团内部几个大案子进行讨论,总算达成共识后,气氛陷入一阵沉默。 除了谈公事,两人私下相处时仍是有几分尴尬,太多年了,祖孙俩已习惯不交流、不沟通,如今虽是有了钱多多当润滑剂,一时之间也很难达到关系融洽的境界…… 「咳、咳!」周英雄清清喉咙,打破沉寂。「多多的生日快到了,你打算怎么庆祝?」 「多多生日?」周在元一愣。 第十六章 「怎么,连你自己老婆的生日都忘了吗?」周英雄不满地横他一眼。「就在下礼拜四,你那天可别加班,起码回家吃顿晚饭。」 「知道了。」周在元颔首。 周英雄皱了皱眉,还想说些什么,终究不知从何启齿,末了,懊恼地挥挥手。 「好了,你出去吧!今天早点下班。」 周在元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爷爷,同样欲言又止,半晌,默默地转身离去。 是夜,周在元坐在书房里怔怔地出神。 书桌上,一只铜鸟纸镇压着一份公司文件,他想抽出文件来看,目光却不由得停留在铜鸟喙间衔的那颗玻璃珠上。 玻璃珠内锁着一颗红豆,曾经他只要望着这颗红豆便会回忆起痛苦的往事,想起那个令他爱恋至深的女孩。 可如今,他盯着红豆,心神却飞了千里远,想的是另一张俏皮甜美的笑颜…… 门扉传来几声清脆的剥响,惊醒周在元迷蒙的思绪。 他定了定神,看着刚刚才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女人盈盈走进来,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杯热牛奶和一碟手工饼干。 「这饼干是我做的喔!尝尝看好不好吃?」她献宝似地将托盘搁到书桌上。 「你别工作得太累了,吃点宵夜再继续。」话里是绵密的关怀之意。 「好。」他微笑颔首。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完了早点睡。」语落,她翩然离开。 而他喝着牛奶,吃着饼干,却是莫名地满心烦躁,实在无心工作了,一目十行地看完集团各部门的工作报告,便关上电脑,回到卧房。 她正窝在沙发上看dvd,猫样的慵懒姿势惹得他嘴角不禁一弯。 「在看什么?」他在她身旁坐下。 「你这么快就忙完了啊?」她眼眸晶亮。 只是不想做事了,想回房和她腻在一起。 他没解释,望向电视萤幕,看来是一部迪士尼出品的动画。 「是『冰雪奇缘』。」她抓过抱枕搂在怀里,笑得眉眼弯弯。「很好看喔!」 他对动画没兴趣,跟着看了几分钟,还是抓不到片中趣致所在,「你好像很喜欢看这这种童话故事。」 「嗯,喜欢啊。」 「为什么?」 她沉默数秒。「因为童话故事里,每个好人都可以得到幸福。」 这样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好奇地看着她,她倦懒地打了个呵欠,耳朵在长发后若隐若现,他忍不住伸手去捏,而她顺势懒懒地靠上也。 「小时候,我妈妈最爱跟我说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她呢喃地低语。 卖火柴的小女孩——周在元在记忆库里翻找,想了又想,仍然想不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他向来没时间也没机会接触童话书。 「你知道说谎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她忽然又睡意蒙眬地开口。「就是要骗过自己的心。如果连自己的心都能骗,那谎言也能成真了……」 她在说什么?周在元眉峰微蹙。「要怎么骗过自己的心?」 「用火柴就可以了……」 用火柴?周在元没听懂,那个卖火柴小女孩的童话中有这般的寓意吗? 转头想问她,却发现她闭着眼,像是快睡着了,他舍不得惊扰她,自行取出ipad,上网搜寻,很快便找到相关网页,看完了整个故事。 这能算是一个幸福的童话吗? 小女孩的结局很令人神伤……为什么她妈妈要跟她讲这样的故事?他记得白雪公主或是灰姑娘的结局都很快乐圆满。 周在元重新再读一遍,闭眸想象着那一根根火柴点亮的画面,想象着小女孩是如何在寒冷的冬夜靠着那一点点微光编织着梦想,心房一点一点地揪紧。 如果连自己的心都能骗,那谎言也能成真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会如此教育自己的女儿?又是什么样的生活,逼得一个母亲要教会女儿说谎? 周在元望向身旁昏睡的女人,胸臆满满地涨着怜惜,看她睡得东倒西歪,他淡淡一笑,温柔地将她打着盹的螓首往自己肩头靠。 「傻瓜,好好睡吧,祝你有个好梦。」 这夜,他盯着她酣然的睡颜许久许久,直到黎明的天际射出第一道光。 【第七章】 「你确定是这样做?」 「应该是吧!」, 厨房内,传来两道大男人的嗓音,一个清隽,一个低哑,犹如弦乐交织成一片,奏的却是不大和谐的乐章。 「我看不对,这一看就会做失败。」 「你可以闪开一点吗?」 「你说什么?这就是你对爷爷说话的态度?」 「爷爷!」周在元转过头,无奈地盯着好管闲事的老人家。「你就不能回房间做你的事吗?或者去客厅看电视也好。」 周英雄拄着拐杖敲了敲地砖,一脸不悦。「我在这里,会碍着你吗?」 是碍着了。 四道清锐的目光在空中相接,谁也不让谁。 「不行!」周英雄怎么也不肯退。「这个蛋糕我也有份的,我要在这边看着。」 在这边看着是啥意思?监视他还是妨碍他? 周在元瞪着杵在原地不动的老人家,总不能真的将他赶出去吧?唉,没辙! 他暗暗叹息,不再理会意见多多的老人,径自将注意力放回眼前一片狼藉的流理台上,大大的玻璃碗里,蛋面糊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不能再用打蛋器打,得用刮刀搅拌均匀……刮刀?刮刀是什么? 周在元一面读着从网路下载的蛋糕食谱,一面在琳琅满目的器具中寻找该用的那一个,这些器具都是厨娘事先为他准备好的,本来她也说蛋糕应该由她来做,但他坚持自己来,这是给多多的生日蛋糕,要他亲手做才有意义。 目光梭巡一圈,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周在元微微皱眉。「爷爷,帮我找刮刀。」 周英雄一愣。「找刮刀干么?」 「搅拌用的。」周在元撇撇嘴。「你不是说这蛋糕你也有份吗?至少帮忙递个工具吧!」 递工具?这是把他当助手用吗?周英雄深深觉得孙子的态度相当地不尊重长辈,正欲斥责几句,见孙子为了做个蛋糕满头大汗,不禁又心软。 算了,他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跟这小兔崽子计较。 「刮刀……嗯,应该是这个吧,不对,还是这个?」 祖孙俩在厨房内一阵忙乱,最后还是在一旁偷偷观望的厨娘实在看不过去,走过来挑起一把红柄搅拌刮刀,递给周在元。 「大少爷,是这个。」 「喔,谢谢你。」周在元如蒙大赦地接过刮刀。 见他动作笨拙地搅拌着面糊,厨娘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少爷,我看还是让我来……」 「不用了!」祖孙俩异口同声地打断她。 两人难得意见一致,彼此惊愕地互看一眼,接着又各自转回头,傲娇地哼一声。 厨娘见状,抿嘴偷笑着离去。 厨房内再度一团混乱。 「姊姊,我们该回家了,爷爷一定在家等你吃晚餐。」 「不行,说好了要陪我逛街,我都还没买过瘾呢!」 「可是……」 「别说了,这件洋装不错,你过来看看!」 望着周在秀兴致勃勃地转进另一间名牌专柜的身影,钱多多只能大叹三声无奈。 今天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明明是上班日,周在秀却放下饭店的工作,忽然回到台北,一通电话便把她叫出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逛街购物。 两人逛了整个下午,足足四、五个小时,钱多多腿都酸了,穿着细跟高跟鞋的周在秀却似若无其事,依然活力充沛。 这就是豪门千金的实力吗? 钱多多自叹弗如,虽然她也是女人,也热爱购物的乐趣,但连续数个小时马不停蹄,这得拥有多大的耐力与脚力啊! 「多多,快过来啊!」周在秀扬声催促。 「来了。」钱多多深呼吸,强迫自己绽开清悦笑颜迎过去。 周在秀举起一件款式优雅的洋装在她身上比了比。「这件很适合你,去试试。」 「又要试?」钱多多惊骇地瞪眼。今天下午她都试了几十件衣服了!「真的不要了,姊姊,我不缺衣服。」 「胡说!」周在秀瞋视她一眼。「没听说过吗?每个女人的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 「可是……」 「你是担心在元不肯买单吗?放心,他不会跟你计较几件衣服的钱的。」 第十七章 「不是这样……」钱多多拗不过周在秀,只好乖乖去更衣间试衣了,就像之前试的每一件衣服一样,只要是周在秀看中的,穿在她身上都好看得很。 「我就知道!」周在秀微笑赞许。「这件洋装你穿起来很漂亮,很有女人味,不用换下来了,今天你就直接穿这件回去吧!」语落,她招来专柜小姐结帐,一面从皮包里取出信用卡。「这件我来买单。」 「不用了!」钱多多急忙阻止。「我自己刷就好。」 周在秀挑眉。「你非要这样跟我争吗?」整个下午,不论是衣服、鞋子或包包,钱多多都坚持自己付帐。「我好歹也算是你大姑,送你一件衣服不算什么。」 「真的不要,我自己来就好。」钱多多腼腆地婉拒她的好意,拿出信用卡递给专柜小姐。 「那好吧。」周在秀耸耸肩。反正是自己的弟妹,花的钱肯定也是弟弟给的,她就不必争着出这个头了。 专柜小姐将信用卡放进读卡机,等了一会儿。「小姐,你这张信用卡额度不够了。」 「额度不够?」钱多多一楞,倏地脸颊窘热。她一下午在周在秀的怂恿下买了不少东西,是差不多该刷爆了。现在该怎么办?她打开皮夹,数着里头的现金。 「不是还有一张卡吗?」周在秀眼尖地瞥见皮夹里收着一张崭新发亮的白金卡,顺手抽出来。「刷这张吧!」 「不行!这张不行!」钱多多立即将白金卡抢回来。「我……请问额度还多少?我付现。」 「还差四千六百块。」 「四千六……」钱多多翻遍皮夹和随身的零钱包,勉强能凑出这个数,她松了口气,总算不至于出糗。 周在秀看着她,颇觉奇怪,明明就有张白金卡,为什么不刷?那张白金卡应该是弟弟给她的附卡吧…… 「好了,姊姊。」结完帐,钱多多朝周在秀甜甜一笑。「接下来我们去哪 儿?」 周在秀定定心神,正欲答话,包包里的手机忽地响起短促的铃声,她拿出来看简讯,两秒后,悄悄舒口气,樱唇弯起。 「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 钱多多没想到,回到周家那间位于信义区的豪宅后,迎接自己的竟会是一场生日惊喜。 起先,室内是一片漆黑静寂,正当她站在玄关处无所适从时,一圈晕黄朦胧光影忽地在她眼前闪烁,接着有人开始唱生日快乐歌。 伴随着欢快的歌声,她才渐渐认清楚那圈光影是蛋糕上的蜡烛,而捧着那个蛋糕缓缓走向她的,是周在元。 他在她面前停定,微笑似暗夜里最明亮的星。「happybirthday!」低低的一声祝福,像春天的落雷,无预警地劈落她的心。 灯光乍亮,几个佣人拉着礼炮,在一旁欢乐起哄,七彩缤纷的彩带在她身上炸开,烟花灿烂。 她儍儍地凝立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周英雄和周在秀都祝她生日快乐,周在秀对她眨了眨眼,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周在秀拖自己去逛街就是为了让祖孙俩能够策划这一场惊喜。 「少奶奶,这蛋糕可是大少爷亲手做的喔!」厨娘笑着提醒她。 「我也有帮忙。」周英雄不满厨娘没提到自己,抢着邀功。 「你是在一边碍事吧。」周在元很不给老人家面子。 周英雄狠狠瞪孙子一眼。 钱多多没说话,垂眸盯着蛋糕,厚厚的白色鲜奶油上用巧克力歪歪扭扭地画了几颗心。 周在元注意到她的视线,霎时有点窘迫,连忙解释。「这些是爷爷硬要画上去的。」 「我帮你画不好吗?」周英雄眯了眯眼。「总不能白白的什么装饰也没有吧?多难看!」 那也不用画爱心啊!多尴尬。周在元没好气地横了爷爷一眼。 爷孙俩像孩子一般斗嘴,钱多多听着,轻松地笑了,眼眸却酸酸地刺痛着,噙着晶莹泪光。 「你们别再吵了!」周在秀温和的嗓音扬起。「多多都要哭了。」 「不会吧?」爷孙俩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怎么了?为什么哭?」 钱多多扬起脸,微笑在湿润的泪水里绽放。「因为,太幸福了。」 自从疼爱她的母亲去世后,生日对她来说只是身证份上登记的出生日期,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子,连她自己都忘了,这家人却精心筹备,为她庆生。 她怎么能够拥有这样的幸福,怎么有资格? 这是她偷来的、骗来的,不该属于她的幸福,可她还是好想要好想要,就算这是对自己的心说谎都好。 她想得到这样的幸福,即使她不配……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她低声哽咽着,泪珠成串碎落,像流星,一颗颗坠在周在元心上。 他伸手替她擦干眼泪,笑意温柔和煦。「好了,别哭了,先来吃饭吧!今天晚上可都是你爱吃的菜。」 「……嗯。」 在餐桌上,爷爷送给钱多多一只镶钻的手表,周在秀送她名牌包,周在元则等到两人回房独处后,才将包装精致的礼物拿出来。 她好奇地拉开缎带,拆了包装纸,小巧的绒布方盒里,躺着一条璀灿亮丽的银链,串着几颗可爱的星星。 「好漂亮的手链!」钱多多赞叹地惊呼,取出链子往手上一戴,却发现链子太宽松了。「太大了,我的手有这么粗吗?」她朝周在元不依地嘟了嘟嘴。 他微微一笑。「你坐着,我帮你戴。」 他指示她在沙发上坐下,从她手上取回银链,单膝一跪,在她身前蹲下。 「你干么?」她讶异。 他不答,犹如骑士般潇洒俊逸的蹲姿,大掌捧起她一只白晰柔润的玉足,将那串银链系在她纤细的脚踝处。 原来不是手链,是脚链。 钱多多别扭地坐着,只觉得脚上被他抚过的肌肤宛如着了火般的焦烫,足弓不觉羞怯地微弯。 他帮她系好了脚链,手指却依然在那玲珑的曲线上流连不舍,暧昧地捏弄着。 她慌忙将脚抽回来,心韵奔腾,几欲迸出胸口,芙颊生晕,霞色娇艳。 他看着她一副扭捏不安的姿态,气息顿时变得粗重,在她身边坐下来,展臂意欲将她揽入怀里,她惊跳了一下,仓皇地挣开。 他一楞,自从那酒醉的一夜后,两人已习惯了亲密的肢体接触,她从来不曾如此抗拒他。 「多多,你还好吧?」他试探地问。 她低敛眸,一动也不动。 「是不是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不是的,我……很喜欢。」嗓音轻细如猫咪的呜咽。 「那你怎么不看我?」是害羞吗?他勾了勾唇,凝定她的星眸灼亮。 她被他看得抬不起头来,双手绞扭,许久,方鼓起勇气开口。「在元,我想……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语气温柔得令她心房揪紧。 「十年前……十年前的事,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十年前的事?周在元胸口一震,领会她话中所指,眸色沉了下来。「郑雍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怒气,身子不由得一颤,螓首垂得更低了。「你别生气,我就是……问问而已。」 周在元皱眉,看着她脖颈低弯,更显得脆弱易折,不禁心软。「你过来。」 「啊?」她愣了愣。 「叫你过来。」语落,他不容拒绝地将她拉入怀里,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单手揽着她的纤腰。「十年前,我爱过一个女人。」 她一凛。 「那时候我还在念研究所,她是我大学学妹,我是在帮学校办活动时认识她的,她钢琴弹得很好,人又长得斯文秀气,很多学弟喜欢她。」 钱多多掐握手心,静静听着男人涩涩地倾诉,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敞开心怀,可她竟不怎么想听,有些仿徨,更有几分惊惧。 但她,不能不听,迟早必须面对他的过去,面对他藏在心里最纠结的那份初恋。 这个故事,很美好却也很残酷,一个富家公子爱上了出身平凡的女孩,祖父千方百计地拆散他们,最后,女孩以死亡成全了自己的爱情,留下活下来的男人承受锥心刺骨的伤痛。 「……就因为这样,我不能原谅爷爷,更不能原谅自己。」男人的嗓音颤抖。 第十八章 她心头一酸,反手抱住他,脸蛋偎在他颈间。「都过去了,你忘了吧!好不好?」 「我也很想忘的……」他喃喃低语。 她听出他话里的苦涩与怅惘,心更痛了,双手将他抱得更紧。「是那个女生不好!为什么不等你回来呢?她应该等你回来的,应该相你不会丢下她。」 她任性地将过错都推到那软弱的女孩身上,只希望这男人不再受伤,不再觉得痛。「她不好,她不对……」 「她太年轻了,是我的错……」 「不是!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对你撒那个漫天大谎! 钱多多绝望地在心里反对,苍白的唇开了又合,怎么也无法吐出言语。 当年,他被爷爷支开出国,回到台湾时,才发现学妹一家都搬走了。他急切地询问附近的邻居是否知晓他们落脚何处,一个少女告诉他,就算他找到他们也没有用了,因为那个痴情的姊姊已经死了。 「她割腕自杀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叔叔阿姨送她去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相信,不可能有这种事,不会的……」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问怡慧姊姊那时候送去的医院。」 少女将他带去医院,问了护士,他才相信自己的恋人是真的去世了,宁愿求死,也不愿等他回来一起为他们的爱情奋斗。 他没有哭,眼睛可怕地通红着,却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将右手拳头送进自己嘴里,狠狠地咬着,咬出一滴滴鲜血。 少女见他那副样子,颤着手从口袋里取出一颗红豆递给他。「这是怡慧姊姊留给你的,她说做个纪念。」 从此,那颗红豆便成了他解不了的相思…… 「你还记得当年告诉你死讯的那个少女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了,我也忘了问她的名字。」 当然会忘了,当一个人处在那样巨大的悲痛中,又怎会去问一个陌生少女的芳名? 她该庆幸他不记得,否则今天她如何能够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如果他知道他深爱的女人其实并没有死,只是离开了,不想再见到他,害他陷入自责与痛苦的竟是一个编造的谎言,他,会震怒吧! 从小到大,她说过无数个谎言,对他说的那个最令她悔恨,生平第一次,她恍然大悟原来谎言的利刃可以这般伤人,看着他将自己的拳头咬出血来竟丝毫不感到痛,她的心木然地麻痹。 一直希望有机会向他道歉,希望能够抚平对他造成的伤害,但她不晓得该怎么做,只好用这种方式来到他身边。 为了弥补一个谎言,她又说了另一个谎言。 这罪恶的回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她厌恶自己,更怕他有一天也厌恶她…… 「在元,你答应我,不要伤心了好吗?」 有一天当你得知真相,不要讨厌我。 「已经十年了,你忘了她吧!答应我好不好?」她哽咽地祈求,嗓音噎在喉咙,破碎的、断断续续的,令人怜惜。 周在元只觉得胸口都揪紧了。「好,我答应你,我会忘了她。」他哑声低语,双手捧起她的脸蛋,替她拭去眼泪。「傻瓜,这有什么好哭的?」 「嘻。」她仿佛也觉得冏,傻乎乎地笑了。 又哭又笑的,简直是笨蛋一枚! 周在元拿她没辙,定定地瞧着她,看着看着,视线落下,顿时失魂落魄。 经过方才激烈的拥抱,她睡衣前襟的钮扣已然松开了,不仅露出前胸一大片莹白,那一道深凹的乳沟更是清晰可见,而她身上更传来阵阵沐浴过后的香气,勾引得他心猿意马。 下身某处硬硬地凸起。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讶然扬起泪光莹莹的瞳眸,坐在他腿上的软臀略微困窘地挪了挪。 不动还好,这一动他那不听话的东西翘得更明显了,灼烫地抵着她。 「周在元……」她细声细气地唤,似是抗议,又似羞赧,脸蛋红透犹如盛开的芙蓉花。 他懊恼地叹息。 明明是在谈论这样严肃又伤感的话题,他的身体竟可耻地起了反应,他都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从前那个高冷淡漠的他了。 虽是默默鄙夷着自己,却不甘也不愿放开她,大手自有意识地剥开她衣襟,擒住她一团丰乳,在掌心里细细地揉,接着,埋首吮住那颗娇嫩惹怜的红樱。 她倏地轻喘一声,上半身想往后仰,又想往前送,挣扎之间只觉脑海一片混沌。 「乖,别躲。」他察觉她的不安,抬头咬了咬她敏感的耳朵,逗得她浑身酥麻,然后再度回到她胸前。 他专注地吸吮着那两颗红樱,像婴孩渴求着母亲的奶水,不时用舌尖舔过粉晕,用牙齿细细地碾磨,她脸红心跳,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他的头,娇喘微微,墨黑的发丝因摇晃的动作而散乱飞扬,柔柔地撩拨着他光裸的臂膀。 「多多,给我吧。」他性感地呢喃。 她听不清他说什么,意识模糊,待她稍稍回过神时,她的睡衣裙摆已被他整个撩到腰际,而他也褪下了自己的睡裤。 他帮着她调整坐姿,让她面对自己,修长的手指细腻地揉捏那芳草萋萋的洞口,直到湿润如潮,便稍稍抬起她的腰…… 当她顺势坐下,极尽温柔地包容他的全部时,两个人同时逸出满足的叹息。 她感觉他在自己体内强烈地跳动,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住他脖颈,窄窒的花径陡然缩紧,他身子一麻,扶着她的腰加速冲刺。 她酥媚地娇吟,一声一声,宛如最缠绵最柔韧的丝线,挑动他每一根神经,理智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原始而本能的欲望,熊熊地焚烧,他狂野地要着她,不停变换着各种姿势,在那温润如玉的胴体上驰骋,仿佛至死也不肯罢休。 她渐渐地受不住了。「周在元、在元……慢一点……我、不行了……」 他用一个近乎粗鲁的热吻回应她的求饶。 「唔……嗯……」她被他吮得舌头发麻,含泪领受着这痛楚的愉悦。 什么样的幸福,会让人觉得既害怕又想要?即使痛着也舍不得推开? 什么样的男人,会让她甘冒窒息的危险,也要与他一起共赴那烟花灿烂的顶峰? 不知何时,两人已来到床上翻滚缠绵,他握住她戴着银链的足踩,轻轻地吻着,然后一寸一寸地往上移,蹂躏着她柔嫩的大腿肌肤,烙下一朵朵桃色吻痕。 「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脚链吗?」他沙哑地问。 她昏蒙地摇头。 「这样,你就没办法逃走了……」他淡淡地笑,笑得那么温文尔雅,卓然不群,却是毫不顾忌地再一次将呜咽求饶的她压在自己身下。 她睁开一双烟水秋眸凝睇他,看见的,是自己沦陷的真心。 【第八章】 钱多多一面哼歌,一面将做好的腌酱菜分装进几个保鲜盒里。 看得出来她很开心,虽然这女孩外表总是快乐的,有时会教人无法辨别是真的快乐或假装快乐,但罗爱理可以肯定,现在的她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 因为那样的光辉已经由内而外,照亮了她整张脸,特别是她美丽的灵魂之窗。 从她生日隔天一早来按门铃,嚷嚷着要学习怎么做腌酱菜时,罗爱理便知道这女孩陷入了爱河。 「在元告诉我,郑大哥老是跟他们几个人炫耀老婆做的腌酱菜有多好吃,保证一试成主顾,他很不以为然呢!说就只是酱菜能好吃到哪里去?呵呵,爱理姊,你教我做吧!做了给他吃让他吓一大跳,让他知道这种平民美食比那些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有滋有味多了!」 她兴高采烈地解释自己的来意,丝毫没察觉自己这般模样实在很像一个幸福欢悦的小娇妻,一心想着如何满足老公的口腹之欲。 不是说只是契约婚姻吗?既是作假的婚姻,又何必如此认真地取悦假老公? 罗爱理好笑地寻思,她想,自己该不该「善意地」提醒一下这个沉浸于幸福的傻女孩呢? 后来,她决定保持缄默,爱情在暧昧不明时最令人心动,就让那爱苗悄消地、自然地滋长吧!无须她多事揠苗助长。 可小小地揶揄一番还是ok的。「瞧你,只不过装个酱菜而已,笑得好像一只偷腥的猫!」 「人家高兴嘛!爱理姊姊对我这么好,人家好感动!」 第十九章 钱多多要是真心撒起娇来,口气之甜软,姿态之可爱,那是无人能敌,即便罗爱理身为女子,听了都不禁要脸红心跳。 她很好奇,那个素来爱装冷漠淡定的周在元能忍得住吗? 「我对你好,你对周在元也不错啊!」她故意凉凉开口。「为了他每个礼拜来跟我学腌酱菜,这可不是每个女人都办得到的。」 钱多多闻言,动作一滞,白晰的侧颜淡淡浮上一抹红晕——呵呵,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哎呀,我这叫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都拿了人家的钱了,至少在这六个月,我要努力当个贤慧体贴的好老婆啊。」 真只是为了钱吗?罗爱理才不信。瞧这女孩秀眉弯弯,明眸有神,樱唇浸染笑意,肌肤白里透红,分明是恋爱中人的好气色。 钱多多感觉到她调侃的视线,瞥了眼手表,故作仓促地转移话题。「啊,都这么晚了,我跟爷爷说好今天晚上亲自做饭给他吃,得快点回去了。」 语落,她匆匆收拾走人。 看着那宛如土拨鼠般跳跃逃逸的背影,罗爱理简直要笑弯了腰,好一会儿,才记得跟上去。「我送你。」 「不用了,爱理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分明就是害羞没错!罗爱理恶作剧地挑挑眉。「没关系,反正我也很闲,刚好出去散个步。」 两个女人相偕下楼,一路上,罗爱理时不时朝钱多多瞥去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她芙颊窘热,颇不自在。 到了巷口,钱多多终于忍不住抗议。「爱理姊,你干么一直这样看我啦!」 「我怎么看你了?」罗爱理含笑眨眼。 「就像这样。」 「怎样?」 钱多多嘟嘴,罗爱理瞧她那副娇憨的神态,勾了勾唇,正欲说话,一个女人提着大包小包从她们身旁经过。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喔,好。」罗爱理连忙侧身让开路。 那女人外表柔美,身材窃窕,穿着一件很飘逸的长裙,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却仍掩不住稍嫌憔悴的脸色。, 两人目送她走进巷口一间装潢古色古香的咖啡馆,罗爱理笑着扬嗓。 「这间咖啡店是新开的,听说老板娘煮的咖啡很不错,下次你来我请你去喝。」 钱多多没答话,木然凝立原地。 罗爱理狐疑地转头,这才惊觉她不知何时脸色变得极度苍白。「怎么了?多多,你不舒服吗?」 钱多多置若罔闻,墨眸透过玻璃窗,直直望进咖啡馆内,方才那个长裙美女跟工读小妹打过招呼后,到柜台后煮咖啡。 秀美静好,岁月固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那道剪影依然有着十年前那般婉约的气质。 赵怡慧,原来她回台湾了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周在元了吗?不是说她不会后悔?既然如此,为什么…… 「多多,多多!你没事吧?」罗爱理焦急地唤。 钱多多悠悠地回神,心头重重地压上了什么,闷得她几乎不能顺畅呼吸,她看着眼前一脸关怀的罗爱理,蓦地感觉喉间噙着一股酸苦。 或许这是老天爷在提醒她,该来的总是会来,谎言不能隐瞒一辈子! 「爱理姊,你可以听我说吗?」 开完会后,周在元在一群主管们惊奇的注目下,堂堂走出会议室。 经过数个月的努力,这些集团内的中流砥柱对他已经不像起初充满怀疑,只当他是个半途冒出来插手家业的富家子,他们从他身上看见了卓越的商业眼光,以及认真不懈的斗志,渐渐地对他感到服气,不再阳奉阴违。 方才在会议上,他提出集团未来几个投资计划,规划的蓝图都是他们难以想象的,不禁感慨。 周在元知道,他在集团内的接班之路慢慢步上正轨了,接下来压力也可以稍稍减轻。 这么一想,心情也感到轻松许多,俊唇隐隐勾起,似笑非笑的,带着几分难以描绘的慵懒与性感,教附近几个女职员不由得直盯着他发花痴。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秘书立刻捧着一迭文件跟进来。 「副总,这些是需要你签名的。」她俐落地在办公桌前替他将文件分类。「这些是明天跟客户开会要用的资料,还有这个是副总这个月的信用卡帐单,我已经帮你整理好了。」 「好,谢谢。」周在元心念一动,顺手将帐单表格拿起来看。这些琐碎的帐目他向来懒得细看,都是交给秘书处理,公帐部分由她检附收据向公司请款,私帐则由他个人专户支付,每个月秘书都会将帐目做成表格,方便他浏览。他指着其中一个信用卡号。「这张卡下面怎么都没有细目?」 「喔,这个啊。」秘书倾过身来看了一眼。「这张卡上个月并无支出。」 「没有友出?」他讶异地抬眸,想起姊姊前阵子告诉他的话,说多多宁愿刷爆自己的卡,也不肯动他给的附卡。他微微蹙眉。「把这张卡从开卡以来刷的帐整理一下,我要看。」 「啊?」秘书楞了楞,他从来不曾提出过这种要求。她迟疑地问:「副总,是不是我整理的帐目有哪些地方做不好?」 「别多心。」他对秘书安抚地微笑。「不是你做不好,我就只是想看看而已。」 「喔,原来是这样。」秘书松了一口气,接着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嫣然一笑。「其实我也正想向副总报告,前几天发卡银行还打电话来,询问副总你是不是对他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副总是银行的,这张卡又是特地办的白金附卡,可是从开卡以来,这张卡只刷了一笔。」 「只刷一笔?」 「对,我记得好像是在清明节那时候刷的……」 他想起来了!清明祭祖隔天,他带她在彰化玩,经过一间古董商店时,看中一样雕工颇为细致的玉石摆设,想买来送客户,却发现皮夹忘在车上,便跟她借了这张附卡来刷。 「你真的确定这张信用卡这几个月来就只刷了那一笔?」 「嗯,银行打电话来时我就查过了,确实是这样。」 周在元默然,挥挥手让秘书出去后,陷入沉思。 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当初多多跟他要这张卡时,他原本有些担心她不知节制,疯狂购物,申请附卡时要求银行每个月只给十万元的额度,没想到她竟然一次都没刷。 她不是很爱钱吗?要这张卡就是为了从他身上榨出更多钱,既然他都大方地给了,为何不用? 这女人,愈跟她相处,他愈发现她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副总,不好了!」秘书蓦地闯进来,嗓音尖锐,神色仓皇。「你快过去看看,董事长突然昏倒了!」 周在元闻言,悚然大惊,身影如旋风般地卷出办公室。 公园里,草地上,两个女人在树荫下坐着,天边的云朵映着霞光夕照,锦绣斑斓。 罗爱理静静听着钱多多讲故事,关于一对年轻男女相恋的故事,由于两人家世天差地远,遭到男孩爷爷强力反对,不惜祭出金钱手段来拆散。 女孩的父母拿了钱,劝女孩离开,原本她并不情愿,可她真的太累了,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再为这份爱情抗争,她决定拿这笔钱出国留学,深造琴艺。 可如果男孩知道,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天涯海角都会追上她,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个住在附近育幼院的少女帮她出了一个主意。 说谎就好了!只须一个简简单单的谎言,从此便能断了男孩的念想,不会再来纠缠女孩。 女孩同意了,便与家人共谋商量了一个计划,编造自己割腕自杀的谣言,传遍街头巷尾,邻居们都当真了。 女孩随同家人离开了,而少女在匆匆赶来的男孩面前演了一出戏,说服他相信自己的恋人已死。 男孩崩溃了,心痛地咬破自己的手,眼泪却不曾流下来,少女见了,受到极大的震撼…… 「那个少女,就是你?」 故事听到这里,罗爱理已然无法保持冷静了,惊骇地望向钱多多。 「是,就是我。」她苦涩地承认。 「你对周在元说谎?」 「嗯。」 「所以他爱的那个女孩其实没死,只是出国了?」 「她在美国进修钢琴,毕业后嫁给一个交响乐团的指挥,两人过了几年幸福的婚姻生活,不过那男人因为工作不如意染上了酗酒的习赝,开始对她家暴,去年年初他们就离婚了。」 第二十章 「她结婚又离婚,好端端地活着,可周在元一直以为是自己跟爷爷逼死了她,十年来一直活在自责与愧疚里?」罗爱理喃喃低语,语气噙着几分怅然,更有几分忿忿不平。 钱多多听了,心尖犹如针刺,痛得瑟缩。「是我的错,当年……我不该对他说谎。」 罗爱理听出她话里的浓浓懊悔,秀眉一蹙,眼神复杂。「多多,你啊。」该指责的,却不知要从何说起,也不忍这个伤心的女孩更伤心,「现在你想怎么做?真的打算一辈子瞒着真相不说吗?」 钱多多敛眸咬唇。「她已经回来了。」 「谁?」 「赵怡慧。」 「你是说在元的初恋情人?」罗爱理怔了怔,霎时恍然。「该不会就是那间咖啡店的老板娘?」 「对,就是她。」钱多多涩涩地点头。「她本来跟我说再也不会回台湾的。」 「那她现在又回来干么?」罗爱理口吻不善,对那个为了自己能得到自由却不惜让爱着自己的恋人受苦的女人很不以为然。 「我也不晓得。」钱多多黯然敛眸。「可我想,再次遇到怡慧姊,是老天爷在提醒我,早就该坦白认错了,我不能一直逃避面对现实。」 罗爱理一惊。「你要跟在元说实话?」 「嗯。」 「他会很生气的。」 「绝对会。」 「你不怕……他不肯原谅你?」 「怕的。」她怕极了,好怕好怕。钱多多扬起眸,泪光剔透地闪烁。 罗爱理胸臆一紧,不禁叹息,伸出手,安慰地抚摸她冰凉的脸颊,「还是得说的。」 「嗯,我知道。」钱多多微微哽咽。「我会跟他说的,一定会,但是……一个月的时间,还有一个月我跟在元的约定就到期了,到时我就会跟他说。」 现在,就暂且让她逃避吧!就让她自私地为自己再多留下一个月的回忆,有一天她老了,依然能够反复咀嚼的美好回忆。 「爱理姊,你答应我好吗?再让我多瞒一个月。」 「你自己决定就好,我相信你。」罗爱理眼神温柔。 钱多多差点哭出来,在这种时候还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支持自己,真是太好了!她抽了抽鼻子,强忍呜嗯,罗爱理怜惜地望着她,正想说什么时,手机铃声响起。 钱多多不好意思地接电话,是周在元打来的,难得焦急的嗓音听得她神色大变,不觉也跟着心慌…… 钱多多赶到医院时,周英雄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周在元独自守候住门外,孤伶伶地站得笔直,墨眸盯着紧闭的门扉,眼神黯淡。 钱多多看着,不觉感到心酸,轻轻地走近他,伸手碰了碰他肩膀。 他这才察觉她来了,回过神,却没有望向她。「爷爷是开会到一半时晕倒的,医生急救后发现脑内有出血,情况危急,必须马上开刀。」 他嗓音微颤,她握紧他手臂,试着给他一些力量。 他咬了咬牙。「爷爷本来不同意的,说自己还有很多事还没交代好,被医生骂了一顿,问他是不是坚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是我……签了手术同意书。」 「在元。」她柔声唤,听出他话里的仿徨与自责。 他身子颤了颤,忽地转头望着她。「多多,如果我这个决定做错了怎么办?医生说成功的机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二十……」 「会成功的。」她轻声打断他,凝定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爷爷那么坚强,他会没事的。」 「真的吗?」他双瞳无神。 「嗯。」她强调地点头。 他凝视她,像是感动于她的安慰,微微迟疑地抬起手,抚摸她的睑颊。「我还有很多话想跟爷爷说。」 「等他醒来你再跟他说。」 「我应该早点跟他说的,这些年来,我虽然有点恨他,可也……不能没有他,爷爷是我从小到大最尊敬的人。」 「他知道的。」 「每次我跟他吵架,看他对我满脸失望的表情,我的心……就会痛,看他一天比一天消瘦,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要跟他作对。」 「爷爷没对你失望,他爱你,你是他最看重的孙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直都是这样吗?」 「嗯,一直都是。」 泪光在周在元眼里无声地闪烁,像晚秋的深潭,沉淀着忧伤。 钱多多心弦一紧,上前一步,双手环抱这倔强又温柔的男人。「别担心,在元,爷爷会好的,一定会好。」声声柔情的抚慰,在他耳畔回响,像一颗颗投入心潭的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蓦地反手回抱她,紧紧的,深怕留不住她似的。「多多,你别走。」 「好,我不走。」 「陪我。」 「嗯,我会陪着你。」她微笑许诺,踮起脚尖,在他凉凉的唇上印落一吻。 他怔忡地注视着她。 「别一直傻站着,坐下来等。」她拉着他在靠墙的长椅上坐下。「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买点东西给你吃?」她像母亲照料着寂寞无依的孩子。 他摇头。「我不饿。」 「爷爷开刀还要好久呢!你不吃点东西会没力气等。」 他还是摇头。 她也不再勉强,坐着陪他一起等,数个小时后,周在秀也从花莲赶过来了,神色仓皇而焦灼。 钱多多不免又安慰她一番。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慌的,虽然只和爷爷相处了短短几个月,但她已将他视为自己的半个亲人,万一他出了事…… 不!不会的,爷爷不会有事…… 她在心底警告自己,手心隐约冒出冷汗。 又等了几个小时,直到天光从窗外射进来,手术室外的灯才灭了,主治医生脱下口罩走出来。 周在元倏地从长椅上弹跳起来,强装镇定地迎向医生,却掩不住苍白的脸色。 「医生,我爷爷他……怎么样了?」 钱多多和周在秀也跟着走过去,周在元身子微颤,大手摸索着站在身边的钱多多,突如其来地将她软绵绵的小手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也出了汗。 钱多多心疼不已,手指换个方向,与他十指交扣。 这样如恋人般的牵手似乎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呼吸稳定了,目光也有了焦距。 他们手牵着手,听医生宣判—— 「过程有点惊险,不过手术总算成功了,脑内的肿瘤已经切除,接下来你爷爷可能需要在医院休养一阵子。他年纪大了,这次开刀又耗了太多体力,我们要仔细观察是否会引发并发症。」 也就是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三人听了,同时松一口气,周在秀喜极而泣,周在元更加扣紧钱多多的手。 经过几天的观察,医生确定周英雄病情脱离危险期,转入一般病房。 又过了一个礼拜,他精神恢复了,便开始觉得住院住得实在无聊,不时吵着要出院,多亏钱多多想方设法地哄,总算暂时安抚了任性的老人家。 「那我明天要吃你亲手腌的酱菜。」周英雄开条件。 这阵子他胃口很挑剔,医院里提供的伙食他嫌难吃,家里佣人带过来的他又觉得太油腻,只有钱多多做的酱菜配上清粥,教他吃得津津有味。 「好好,爷爷等着,我明天就带过来,这次我还腌了你最喜欢的脆萝卜,保证爽口好吃。」钱多多温言软语,笑容甜蜜如糖。 接着,她陪老人聊天,说了几件自己之前在饭店工作时发生的糗事,把老人逗得心情好多了,这时,周在元也下了班,前来探望爷爷。 三人一起吃过周在元带来的晚餐,钱多多借口出去买水果,留爷孙俩独处,说些私密话。 气氛先是一阵尴尬,周英雄想起下午钱多多偷偷告诉自己的话,听说他开刀那天,他这个孙子整个就像木头人呆站在门外守着,眼神一片空白。 「爷爷您不晓得他那时的样子看了有多让人难过,我都怕他忍不住哭出来。」 「胡说!在元脾气硬得很,怎么会哭?」而且还是为他这个固执的老头。 「你不相信,问问看他就知道了。」 周英雄拉回思绪,望向坐在病床旁的孙子,清清喉咙,沙哑地扬嗓。「在元,十年前的事,你还恨我吗?」 周在元讶异地挑眉,没想到爷爷会这样问,看着老人家一脸迟疑又掩不住期盼的表情,胸口一融。 第二十一章 「我是恨过你,可现在,我只希望爷爷你能好好地活着。多多说爷爷一直吵着要出院,我知道你心急,可养好身体最重要,公司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努力负起自己该负的责任,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口气虽然有点硬,言语却是温暖的,周英雄听了,只觉心头熨贴,说不出的感动,他有些怔忡,许久,不禁感叹。 「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样对我说话。」如此坦率,如此温和。「是多多改变了你吗?」 周在元敛眸不语。 周英雄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是个好女孩。」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语落,周在元微微一笑,眉宇淡舒,如山头皑皑春雪,映着璀灿风华。 从医院开车回家的路上,钱多多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我不在那时候,你跟爷爷都说了些什么啊?」 「没说什么啊。」周在元一脸淡定。 「我不相信!」钱多多嘟了嘟嘴。「看你们两个后来都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肯定说了什么。有什么好事也说来我听听啊?」说着,她倾身向他,讨好地笑。 周在元瞥她一眼,还是不吭声。 「说嘛说嘛!不说的话我就不让你好好开车,会像这样一直在你耳边碎碎念到你抓狂喔!」发动耍赖攻势。 「那你念啊。」他完全不在意。 「什么?」 「你要念就念吧,我倒想看看你会不会口渴。」 「你……」败给他了!唉,她怎么会傻到以为自己能斗得过这个腹黑男呢? 钱多多唉声叹气,周在元转头见她一副懊恼的神情,勾了勾唇,伸手揉揉她的头。 这动作被他做起来超自然,而且分明带着宠溺的意味。 钱多多不禁脸红,乖乖地在车上坐好。「知道了,我不问就是了。」她好委屈似地嘟囔。 周在元无声地微笑。 回到家后,他半躺在卧房沙发上做大老爷状,说自己想喝酒,要钱多多去拿瓶红酒,切盘起司,结果她捧来的却是两杯温热的牛奶。 「很晚了,喝酒不好,喝牛奶吧!帮助睡眠。」 帮助睡眠?周在元怪异地挑眉。这是拿他当小孩哄呢! 他静静望着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不想喝牛奶吗?可是喝酒真的不好啊!」小小声地解释。 他淡淡一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喔。」她在茶几上放下托盘,规规矩矩地坐到他身边。 他却像不满意她坐得离自己有点远,一把将她拽过来,安顿在自己大腿间,双手从她身后环抱。 这姿势实在太亲昵了,教人想入非非。钱多多不争气地心跳加速。 可周在元似乎没想做什么坏事的意思,只是分出一只手,扳过她微晕的脸蛋。 「钱多多,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她一愣。「哪里奇怪了?」 星眸含笑。「明明是只猫,偏要狡猾地装成小鹿,可等我把你当成猫时,又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只是只小鹿。」 「你在说什么啊?」她不解,又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脸红,不安地扭扭身子。 「什么猫啊小鹿的,莫名其妙!」 「别动。」他霸道地以双手固定她柔软的娇躯,方唇凉凉地擦过她耳朵,吐露的却是暧昧的温热。「多多,我们去登记吧!」 「登记什么?」 「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落下,犹如春雷,在钱多多心海炸开惊涛骇浪,忘了羞涩,惊骇地抬眸瞪他。 「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 「不对,你一点也不清楚!你、你糊涂了!我们说好了只是契约婚姻的,只做六个月的夫妻,是假的,是谎言,你别当真了!」 她整个慌了,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呐呐地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想转身就逃,可他偏偏紧紧圈住她不让她动,注视她的眼神坚定如恒。 「我就当真了。」 「你……」她慌得脸色发白。 他看了,低唇轻轻在她颊畔印落一吻,苍白的脸蛋霎时又染红,这可喜的变化令他愉悦。「多多,你喜欢我,对吧?」 「我……没有!」她垂眸不敢看他。 他悠悠扬嗓。「我查过了,给你的那张附卡,你一次都没有刷,还有,我们签约的时候,我先给你的那一半订金的支票,你到现在也都还没兑现。」 「那、那又怎样?我只是懒得分两次兑现,想说等我们合作结束了再一次将钱领出来。」 「那信用卡呢?为什么你也不刷?」 「我只是一时没想要买什么东西而已。」她心虚地辩解,自己也晓得这借口太薄弱。 她真没想到他会刻意去关注帐户支出的细目,他说过他一向懒得看帐单的。 周在元见她低眉敛眸,既慌张又有几分羞赧的模样,颇觉好笑,这会儿她又像只小鹿了。大手捧起她的脸,很专注很温柔地凝视她。「我想这证明了一件事,在你心里,我比钞票重要。」 「啊?」 「你爱我。」 宛如咒语的三个字,狠狠冻住了她,她猝不及防。 「你、你这自恋的家伙,我才没有……」 「我跟你一样。」 「什、什么?!」 他微微一笑,笑得那么淡泊,那么清澈,仿佛高山深潭,沉着些许叹息,些许忧伤。「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谁了。」 「你、你该不会……」千言万语噎在胸臆,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心韵已狂野得失控。 「这里。」他牵她的手贴上自己的左胸口。「我想,它是属于你的了。」 她感觉他快速有力的心跳,看来他不如表面上镇定,情绪也有些沸腾。 他……是认真的吗?他这是在对她表白爱意? 「你……骗人!」她不相信,他怎么可能爱她?这样的幻觉太美好太令人神伤了,她不要上当!若是她傻傻地信了,哪天醒过来时那排山倒海的剧痛会撕裂她的,她承受不住……「你、你别这样,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这太过分了,真的好超过……」 「多多。」他用一声温情缠绵的呼唤止住她颤抖的嗓音。「你知道我不怎么爱说谎,而且也没必要对你说谎。」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向来清高自傲的他,会爱上如此平凡无奇的她? 「傻丫头。」他仿佛看出她内心的思绪,怜惜地一笑,接着低下头来,罙罙地吻她。 她霎时头晕目眩,唇瓣被他吮得微肿,舌头阵阵发麻,敏感的耳朵更是被他撩拨得颤栗不止。 这男人……太坏了!明知她对他毫无招架之力……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答应我你会留下来。」他在她耳畔低语。 「周在元,你好霸道……」她昏沉地抗议。 「就算我霸道,你也是喜欢的。」 她喘息不语,还能说什么呢?这男人已厚颜无耻至此。 一阵哑笑忽地荡进她耳窝。「多多,你咬牙切齿的样子真可爱,我又想要你了。」 他说什么?她扬起烟水迷离的双眸,怔怔地睇他。 情动的娇态看来是那么无辜,那么楚楚可怜,他下腹一紧,气息不由得变得重。「乖,别咬嘴唇,这次我会温柔一点……」 话语方落,他已将她推倒在沙发上。 窗外,迤逦的月光如水,繁星躲在夜幕后偷窥,害羞地眨了眨目。 【第九章】 她不对劲。 周在元站在办公室窗边,窗上映出一道孤单的身影,以及一张淡漠沉凝的俊容。他望着窗外高楼大厦后若隐若现的天际线,想的是近来表现异样的钱多多。 自从那夜他对她表白后,虽说他给了她时间考虑,但她仿佛一夜之间上紧了发条,行为举止不再那么潇洒自然,总觉得带点微妙的僵硬。 当然,她还是爱笑爱撒娇的,照顾爷爷仍是尽心尽力,随时逗老人家开心,面对他时,也依然嘘寒问暖,做足一个妻子该尽的本分。 她还是会在夜深时送宵夜到书房给他,还是会与他肩并肩看dvd,从不抗拒他的亲吻拥抱,在床上缠绵时依旧是一只热情泼辣的野猫。 可是,有什么变了,她的眼神躲着他,偶尔与他交会时,会惊慌地闪避,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他知道。 第二十二章 或者,她是在考虑如何回应他的表白?她觉得很为难吗?觉得不方便敢齿吗? 难道……一念及此,周在元一双大手蓦地捏握成拳,脸部的肌肉也因情绪翻腾,有了一丝微微的扭曲。 难道她……想拒绝他? 为什么拒绝? 思绪乱了,呼吸急了,周在元再也无法假装平静,焦躁地在办公室内踱步,像一头受困的野兽。 对自己的魅力,他向来是极有自信的,从未想过自己主动表白,对方会不肯接受。这十年来,只有女人缠着他,而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一句犀利的言语,便往往能将她们伤得眼泪涟涟。 钱多多,是除了死去的赵怡慧,他第一个认真想要的女人。 他真正想要的女人不想要他?可能吗? 周在元不愿相信,却不由得感到心慌,许久不曾尝到这样的滋味了,为女人而凌乱不是他的作风。 可钱多多做到了,从两人在饭店初次见面开始,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心,在他恍然察觉时,已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 那夜,他本笃定她也是爱自己的,可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地不这么自信了,如果契约到期那天,她给他的答案是「不」,那他该怎么办才好? 在爱情面前,平素自诩冷静从容的他也做不到淡定,思绪整个打结,解不开。 唯有一点,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是即使两人之间爱恋的火花只是他自我感觉良好,他也不想放开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 「副总!」秘书敲门进来见他神态焦灼,有点惊吓,这太不像平常的他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董事长他……」不是听说昨天已经出院回家休养了吗?难道病情又有反复? 「我爷爷很好!」周在元不耐地打断秘书的试探。「你进来有事吗?」 「喔。」看出他心情不好,秘书连忙解释。「是业务部那边送来的报告,想请你看一看。」 「放下吧,我等会儿再看。」 「是。」秘书放下报告,又提醒道:「半小时后副总要跟客户开会。」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秘书离开后,周在元随手翻阅桌上的报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蓦地灵光乍现,匆匆拿起手机拨号。 电话铃声响起,正在厨房试做新菜的罗爱理连忙洗手,一面利用围裙将手擦干,一面走到客厅接电话。 「爱理吗?我是在元。」 「周在元?」她讶异。老公的好朋友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自己? 「你手机没开,郑雍说你在家,我就直接打家里电话了。我知道你跟多多很要好,我有些事想问你,可以麻烦你出来一趟吗?」 多多怎么了?罗爱理心念一转,点点头。「可以啊!现在吗?」 「嗯,就现在,我已经在你家巷口了,这边有一间咖啡馆,我去里面等你吧。」 巷口的咖啡馆?不就是在元的初恋开的……罗爱理悚然大惊,慌忙阻止。 「别……你别进去!」 话语方落,她便听见话筒另一端传来一声急促的抽气,接着是一个男人骇异的低语。, 「你是……赵怡慧?你……还活着?」 来不及了! 罗爱理脸色发白,执着话筒不知如何是好。 他三天三夜没回家。 钱多多来到周在元的书房,恍惚地走动几圈,最后停在书桌旁,盯着铜鸟纸镇嘴间衔的那颗玻璃珠。 珠内锁着红豆,一点殷红似血,是她当年送给他的相思…… 她怔怔地以指尖抚过玻璃珠,想起那天罗爱理打电话给她,惊慌失措的口吻让她整个心也跟着提起来。 「在元见到那个女人了!他们俩摊牌了,那女人把你帮她说谎的事情都说出来,在元很生气,我从来不晓得他脸上可以有那么阴沉暴怒的表情!多多,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他回去一定会问你……」 他当然会问,因为一个谎言自责了十年,封闭了十年,怎么可能不问? 她等着他回家来问,可日日夜夜地等,他却迟迟不现身,只派了秘书来取换洗衣物,对在家休养的爷爷解释说公司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就不浪费时间来回了,直接睡在公司。 当时她在旁边听着,没多说什么,只交代秘书盯着他三餐好好吃,接着回到卧房,埋在被窝里痛哭了一场。 她很清楚,公司事忙只是借口,他就是不想见到她。 她理解,如果是她被这样欺骗也会恨,她会恨透那个人,讨厌他、排斥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在元……就是这么想的吧。 她欠他一个解释,她知道,可她没有勇气主动去找他,很怕看到他脸上充满厌恶的表情,她会……心碎的。 可再怎么逃避,面对现实的一天终究要来,她不能躲一辈子。 赵怡慧的再度出现,就是上天给她的警示,她早该对他坦白的…… 门扉传来几声叩响,周英雄拄着拐杖,缓缓走进来。「怎么一大早一个人躲在这里?」 钱多多定定神,见老人家一脸担忧的神情,连忙笑着迎过去扶他。「爷爷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周英雄仔细审视她苍白消瘦的脸蛋。「佣人说你没吃。」 「嗯,肚子不饿,我想晚一点再吃。」钱多多扶老人家在沙发上坐下,自动自发地来到他身后,替他捶肩捏背。「爷爷今天觉得怎样?我看您最近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过不久又会恢复生龙活虎的样子了吧!」 「嗯。」周英雄眯眼,放松地享受着孙媳妇的服务。「多多啊,你跟在元是不是吵架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令钱多多双手一僵,半晌,才又恢复灵活的动作。「没有啊,爷爷怎么会这样问?」 「看你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吃得也不多。」老人家叹口气,大手往后,拍了拍在肩上辛勤工作的小手。「是不是在元哪里惹你不高兴了?爷爷替你教训他!」 「哪有啊?」钱多多鼻尖一酸,得知孙子和孙媳有了矛盾,老人家却是立刻表态挺才进门不满半年的她……「爷爷,您对我真好!」眼眶忍不住泛泪,可不过数秒,她便收了软弱,又绽出灿烂笑容。「爷爷,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你尽管说。」 「爷爷,您也知道在元他的个性……就是闷了点,他其实很爱您的,只是嘴上不说。他跟我说,小时候他是受您的严格教育长大的,他是周家的宗子,得担起继承人的责任,他连一般孩子常玩的游戏几乎都没玩过,就这样一年一年地长大……」 「你是怪我对他太严苛了吗?」周英雄皱眉,有点心虚,又有点不满。 「不是的。」听出老人家话里的懊恼,钱多多柔声解释。「他能长成今天这样一个出色的好男人,也要归功于爷爷的教导。我就是想说,就是想……唉,爷爷,以后他如果还是那么闷,您别气他好吗?我希望在元和您,还有在秀姊姊,你们……都要快快乐乐的……」 「怎么会是『你们』?」老人家纠正。 她笑了,眼眸酸酸的。「我是说,我们大家都能平安快乐。」 这答案让老人家满意了,眉开眼笑。「好好好,爷爷答应你,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过。」 钱多多敛眸不语,更卖力地替爷爷捶肩捏背,或许,是最后一次了……「爷爷,今天我去公司找在元好不好?」她轻声问。 「当然好啊!」周英雄暗暗松一口气。「哪家夫妻不吵架啊?你们小俩口把事情摊开来说,双方都各让一步,要是在元还不讲理,你来跟爷爷说,爷爷替你出气。」 「知道了。」钱多多眉目弯弯,笑得犹如不知愁的小女孩。 周在元正在会议室内对着一群主管发飙。 这三天,他也不知怎么了,像冰做的雕像,全身散发的寒意令人颤栗,骂人时不疾不徐,阴阴冷冷地掷落一字一句,也不特别暴躁,却是一针见血,教人毫无回嘴余地。 谁都不敢靠近他。 原本总是痴痴以仰慕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女职员也都识相地收回一腔情意,认真做事,男职员们更是战战兢兢,深怕一个偶然的失误就惹来雷霆大怒。 公司的气氛很冰,仿佛置身极地。 直到钱多多带着餐盒过来,才带来一丝春天的暖意,众人都在心里暗暗祈求,希望副总夫人能把乖戾的副总带回家去温柔管教一番。 第二十三章 秘书殷勤地迎接她。「副总还在开会。」 「知道了,我在里面等他。」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周在元方结束会议,听说钱多多在他的私人办公室等他,那张淡漠的俊颜瞬间有了表情,像是惊怒,又似慌张。 但不一会儿,又恢复冷淡无痕,秘书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轻轻推开办公室门扉,清锐的目光一转,很快在沙发区找到一道纤细窈窕的倩影。 她穿着一件颜色粉嫩的洋装,搭着落落大方的披肩外套,长发高高地扎成一束,活泼地在颈后晃动,他曾赞许过她这样打扮又娇又俏,有股清新的女人味。 他眯了眯眼,仔细打量她,愈看愈生气,数日不见,她气色依旧,脸蛋白里透红,樱唇水润欲滴。 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在公司里像尊瘟神,人人见了闪避不及,她倒好,日子似乎过得挺悠哉的嘛!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愤怒? 他不相信罗爱理没将自己偶遇赵怡慧的事情告诉她,明明知道了,却不放在心上…… 不知不觉间,周在元已将双手握成两个硬邦邦的拳头。 「在元,你还没吃饭吧?」她盈盈起身,甜笑的容颜看不出一丝异样。「我做了爱妻便当喔!我们一起吃。」 「爱妻」便当?她竟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 周在元俊容更冷,丝毫没有过去吃饭的意思,径自在办公桌前坐下。「你来做什么?」 她娇躯微凝,转过头来,却是嫣然一笑。「怎么了?我们都好几天没见了,人家想你嘛,来看看你不行吗?」 这女人的脸皮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周在元用力捏握掌心。「你真的想我?」 「是啊,人家很想你。」她来到他身后,藕臂亲昵地环绕他肩颈。 他眼神一暗。「是想我的人,还是想我的钱?」 钱多多震住。 他冷笑,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不必演戏了,钱多多,你我都很明白,这戏已经演不下去了。」 她低头不语,露出一截粉白的后颈。 他瞪着那线条柔弱的颈弧,几乎有股冲动想一把箍住,仿佛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够轻易折断…… 他深吸口气,压抑住想使用暴力的欲望。「当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语气很冷,却很平静,平静得反而令她更加心慌,双手绞握。 「说谎对你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吗?你没有想过那样的谎言会对一个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吗?」 她想过的,就是因为知道自己错了,她才会在十年后,千方百计地接近他…… 「赵怡慧骗我,你也骗我,你当年才几岁?十五岁吧,小小年纪就能编出那种漫天谎言,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就连医院护士都被你耍了,莫名其妙陪着你演了一场戏。」, 周在元渐渐地掩不住怒意,想起当年的自己是如何被骗得团团转,他就觉得自己好蠢。 「……对不起。」她细声细语。 「说声对不起就算了吗?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我有多气我自己,多怨怪爷爷,刚开始那几年我甚至会作恶梦,梦见怡慧哭着来找我……」周在元蓦地顿住,心房冰冷孤寂,宛如一片荒原。 为什么女人能够那样无情地说谎? 当年他全心全意爱着赵怡慧,可她转身便走了,为了断绝他的念想,不惜假装自己身亡欺骗他。 而眼前这个女人,从小便说谎成精,老师、同学、邻居、朋友,谁没被她骗过?他曾经以为是那些被她骗的人太傻太单纯,没想到最傻的人是自己! 「钱多多,在饭店那时候,你便是有心接近我的对吧?我们那些巧遇、针锋相对还有你在台上弹的那曲〈凤求凰〉,全部都是你设计好的。」 「「你怎么不说话?有胆子说谎没胆子承认?你回答我啊!钱多多。」 「是,都是我设计好的。」她软软地低语。 而他听了,全身一震,骇然瞪她。 她鼓起勇气扬眸,承受他熊熊焚烧的怒意。「从一开始,我就是处心积虑接近你,我想你对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才故意做出那些举动。」 「为什么?」他语声嘶哑。 她没立刻回答,凝睇他许久,直到明眸珠泪结晶。「你记得那时候我给你一颗红豆吗?我说是赵怡慧留给你的。」 周在元皱眉。他当然记得,那颗红豆至今他仍细心地珍藏。 「那其实不是她给你的,是我给你的。」 「是你?」 「对,是我。」 「为什么?」 因为母亲曾经对她说,红豆代表相思。 有一天当你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就送他一颗红豆,这样他就会永远记得你。 那天,当她看见他强忍悲痛咬破了自己的拳头,当她看见鲜血一滴一滴从他唇间流落,相思便熬成了一颗红豆,缠绵地种在她心上。 一眼钟情,从此她恋上了一个人,不由得自己。 她想尽办法打听关于他的事,听说为了赵怡慧,他和自己的爷爷闹得很不偷快,她暗自发誓一定要设法修复他们爷孙俩之间的感情,听说爷爷爱下围棋,她便努力去学,希望有天能陪爷爷一起下,听说他闲暇时常跟朋友打撞球,她天天去撞球场报到,不间断地练习。 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使他对自己印象深刻,为了能够有机会去到他身边,逗他开心、逗他笑…… 「因为我喜欢你。」她悠悠表白。 他骇然一震,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而她依然直直地凝睇着他,泪光闪闪。「十年前,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才会用尽心机接近你,当你对我提出假结婚的交易时,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因为这样就有借口天天跟你在一起了,至少有半年的时间,你都是属于我的……」 「钱多多!」他倏地喝止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她甜甜一笑。 笑得太甜了,令他不由得想起每回她都是用这般甜蜜的笑容说着谎,哄得每个人都开开心心。 她在骗他吗?她以为只要这般装装可怜,他就会因为同情而原谅她了吗?她是为爱接近他的?说谎!这分明是一场交易,他可没忘记当时她对自己讨价还价的机灵狡猾。 「你说,你从十年前就喜欢我?」 「嗯。」 「是因为喜欢我才故意接近我?」 「嗯。」 他笑了,笑声很冷,很沉,笑意不及眉眼。「这三天你在家里绞尽脑汁,就想了这么个谎言来骗我?」 她微微瑟缩。「我没有骗你。」 「钱多多,你真当我是傻瓜吗?被骗一次不够,还会笨得被骗第二次?你以为我是你住在花莲时那些老实的乡下邻居吗?被你骗了还逢年过节做家常点心给你吃,把你当女儿疼吗?钱多多,你在这样利用人家的善良的时候,良心都不会觉得不安吗?你是不是很洋洋得意?不管是那些乡下人,还是我这种自以为聪明的知识分子,全都被你耍得团团转!这样的丰功伟业,是不是很值得在你的人生记上一笔,好让你老了的时候当笑柄说给你的子孙听?」 言语如锋锐的利刃,字字句句精准地刺入心头。 钱多多震住了,是痛,还是麻?她分不清,也许那一瓣瓣的血肉已破碎模糊,所以她才会麻痹得感觉不到痛。 「我没有说谎。」她徒劳地做最后一次努力。「我是真的……爱你,在元,我爱你。」 「不要那样叫我的名字!」嘶哑的咆哮震动了气流,他猛然上前一步,双手扣住她细致的脖颈。「不准你说爱我,不准在我面前演戏装无辜!我不会信你的,你跟赵怡慧,你们两个都一样!」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狠戾的目光逼得她忍不住想闪躲。 可她没有躲,静静地承受他所有的恨意,这是她应得的。 她看着他,良久,微笑在莹莹泪水中绽开。「妈妈怎么忘了告诉我,谎言说多了,有一天当你说真话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她握住他迟疑的手,缓缓扯下来。「周在元,你不会掐我的,做比做自己想象的更温柔,不会这样对一个女人。」 她退后一步,伸手理了理稍嫌凌乱的衣衫,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你打算怎么跟爷爷解释我们『离婚』的事?」 她淡定地问,淡定得令他想杀人。 第二十四章 她深深地望着他。「如果你开不了口,我来说。」 「你要跟在元离婚?!」 罗爱理惊愕的声嗓在钱多多耳畔炸开,她听着,却没什么反应,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娃娃。 「多多,你想清楚,别冲动。」罗爱理在她身边坐下,焦灼地望着她。「在元得知真相,一时无法接受是可以理解的,可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是相爱的,只要相爱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你别急,我让郑雍好好劝他……」 「不用了。」钱多多握住罗爱理的手,淡淡一笑,离开周在元办公室后,她洗了脸,精心化的妆掉了,脸色又变回苍白憔悴,教罗爱理看得心疼。「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别再为难他。」 「这怎么会是为难?你们明明是相爱的……」 「我不爱他。」 「什么?!」罗爱理楞住。 「我不爱他。」钱多多静定地重复,唯有强烈沙哑的嗓音泄漏了她翻腾的情绪。 罗爱理紧盯她,许久,无奈地叹息。「连对你自己都要说谎吗?」 她微笑。 罗爱理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气又急。「你真的能够欺骗自己的心吗?」 「可以的。」她轻轻地回应。「只要我自己也相信。」 只要自己相信,爱也能说不爱,痛也能说不痛,只要相信,谎言便会成真。 「爱理姊,我一定、一定要坚强起来,不然在元他也会……很难受的,他其实是个温柔的男人……所以我要潇洒地离开,反正、反正离开他以后,我一样、会过得很好……咳咳、咳咳咳……」 说识其实并不难,只是偶尔会像这样噎住,会有一股闷气梗在胸臆,难过得不能呼吸,会像这样不停地呛咳…… 「爱理姊。」她紧紧握住那温暖柔软的双手,绝望地想从中汲取力量。「你帮我加油好吗?」 罗爱理心痛地望着她,哑然无语。 当天晚上,周在元总算回家了。 周英雄一见到孙子,压在心头的巨石悄悄安落,却是立刻将他叫过来,严厉地教训一顿。 「你这浑小子!你当爷爷好骗的吗?说什么公司事情多,你很忙,见鬼!真的有忙到三天三夜不能回家吗?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多多在家里有多担心?我看她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一圈了!你这小子倒逍遥自在的!」 周在元凝立原地不动,任爷爷痛骂。 「你怎么不吭声?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辙吗?你跟多多道歉没?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不要跟我说你们两个还没和好。」 「……」 「死小子,你倒是说句话啊!装什么木头人!」 周英雄本来只是作势骂几句,可周在元一声不吭,反倒惹得他真正上火了,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犹如闷葫芦般的孙子。 「爷爷,您别逼他了,我来跟您解释。」 一道清脆的嗓音落下,爷孙俩同时一震,周英雄有些尴尬,周在元面容冷凝如冰。 钱多多好整以暇地走过来,莲步生姿。「爷爷啊,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 话语一落,周在元陡然震了震,犀利的眸光朝她望去,她装作没看见。 「怎么会是你的错?」周英雄明显偏心。「肯定是这小子哪里惹毛你了!」 「真的是我的错,一开始就是我说谎骗了他。」钱多多笑咪咪地丢下一枚炸弹。「老实跟您说吧,爷爷,我们两个是假结婚。」 「什么?!」周英雄骇然震住。 周在元也变了脸色,阴郁地盯着钱多多,却没有阻止她坦承真相。 于是钱多多便流水般地将来龙去脉尽数说了,从十年前她是怎么帮赵怡慧编了那么个可恶的谎言,到十年后她是如何费尽心机地接近周在元,与他达成了契约婚姻的交易。 「……爷爷,您知道您这个孙子有多大方吗?为了请我陪他演这场戏,他给了我两百万呢!两百万,您相信吗?」 周英雄愕然不语。他是整个傻住了,这故事对他而言太过匪夷所思,没想到他和在元爷孙俩竟被一个谎言骗了十年。他楞楞地坐倒在沙发上,拄着拐杖的双手微颤。 周在元依旧凝立原地,宛如一尊亘古的雕像。 气氛僵冷,钱多多不觉捏了捏一直紧紧藏在掌心里的火柴盒,深吸口气,又继续说道:「爷爷,您知道在元对我提出交易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原本脆如珠玉的声嗓此刻听来却令人觉得刺耳。「这么比喻吧,就好像天下掉下来的馅饼,我想怎么会有人这么笨呢?被我骗了一次还不够,竟然自动送上来让我骗第二次,而且这次我还能赚到两百万呢!爷爷啊……不对,您现在应该不想我这么叫您了吧?嗯,董事长,其实我跟在元的契约本来还有两个礼拜才到期,不过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真相了,我看我们就爽快一点,提早把合约结束了吧!」 「钱多多,你说够了没?」回应她的是周在元冰冷的嗓音。 她颤了颤,笑颜有瞬间凋萎,可很快地又是娇艳如花。「在元,你说呢?我们就提早结束合约吧,反正我们也没去登记,不需要真的去办什么离婚手续。」 他沉沉地瞪她。「我没意见。」 钱多多脑海微微晕眩,差点站不稳身子,她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樱唇终于能够颤抖地开启。「那就……这样吧,我等下就、收拾行李离开,你可别忘了……把剩下的支票给我。」 「放心,我不会忘的,该给你的钱一毛也不会少。」他语气讥讽。 她又晕了晕,捏在手心里的火柴盒已扁得不成形。「周在元,经过这两次教训,你以后……以后可别这么傻了,女人……不能轻易相信,不过、这世上还是有真爱的,所以……快点忘了我跟赵怡慧,幸运的话,你会遇上一个……真心爱你的好女人。」 他默不作声。 「那就、这样吧,你们……要多保重。」 语落,她木然转身,捏在手里的火柴盒忽地滑落了,可心碎的她浑然未觉,犹如一缕游魂,轻飘飘地远去。 客厅内,爷孙俩各自沉默,周在元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火柴盒,手指抚过盒面上细致的浮世绘,若有所思。 【第十章】 那天,钱多多拿了她应得的支票飘然离去,在周在元心口留下一道重重的伤。 他不准任何人提起她,就连只是她的名字都不可以,他摆明了要将关于她的一切全数由记忆里抹去,灭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痕迹。 但,分明是存在过的人,分明是真心的爱恋,又怎么能彻底遗忘? 郑雍他们几个曾经试着在大男人俱乐部的聚会里劝他,可只要一提起话头,他马上会变了脸色,阴沉的模样很是吓人。 遭受欺骗与背叛的伤痛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大家渐渐地不再逼他,只希望时间能替他疗伤。 有一天,当他的伤口愈合了伤痕淡化了,或许他会不再抗拒想起钱多多,可到那一天,两人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罗爱理是亲友团里最焦急的一位,她真怕这相爱的两个人因为一个误会,一个谎言,就这么错过了。 「在元以后想起来,一定会遗憾的。」她对自己丈夫抱怨。「多多是真心爱他的,是因为爱他,想弥补十年前犯下的错,才会想尽办法去到他身边,他怎么就感觉不到呢?这些日子多多是怎么对他的,我不相信他一点都不为所动!」 「就算多多爱他,可她曾经欺骗过在元也是事实,一个男人被骗了十年,还先后被两个自己爱的女人骗,你要他怎么相信这一次不是谎言?」郑雍很理性地站在好友的角度分析。 「可这次就真的不是啊!」 「谁能确定?」 「我确定!」 「你确定有什么用?你是多多的好姊姊,当然站在她那边。」 「郑雍!你一直跟我唱反调,是想跟我吵架吗?」 「没没,老婆,我就说说而已。唉,咱们可别为别人家的事伤了和气。」 「什么别人家的事?多多是我的好妹妹!」 「是、是,是我不上道,乖老婆别生气……」 因为自己的情事差点造成人家夫妻失和,周在元浑然不知,每天只是上班、下班,过着单调规律到近乎机械化的生活。 见他镇日毫无表情,就算笑也只是僵硬地扯两下嘴角作数,周英雄实在看不下去,这天深夜,他独自坐在客厅等连日加班的孙子回家,坚持跟他来一场面对面的会谈。 第二十五章 「在元,坐下。」他指指沙发。 「有事吗?」周在元仿佛看透爷爷的企圆。「如果不是特别重要,我累了,想早点回房休息。」 「你坐下就是了!」老人家怒视他。这孩子怎么就是学不会乖乖听话? 周在元挑了挑眉,无奈似地在单人沙发上落坐。 周英雄握着拐杖,嘴角抿了又抿,眉宇皱了又皱,表情很纠结。 「爷爷。」周在元很体贴地建议。「要是说不出口就别勉强了。」 「谁说我说不出口?」周英雄瞪眼,他这人最禁不起激。「我是要问你,那天她说的那些话,你相信吗?」 这个「她」是谁,爷孙俩都心知肚明。 周在元也不装傻,俊眸垂敛两秒后,悠悠扬起,迸出清锐的辉芒。「相不相信都没有分别,我不会原谅她。」 这答案在周英雄意料之中,这孩子的脾气他了解,倔强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动,跟他自己有得拚。「我也不想原谅,不过……」他顿了顿,一声叹息。「唉,这阵子我想了很多,你不觉得这个家很空吗?」。 「不觉得。」周在元语气平淡。 不觉得才怪!周英雄没好气,粗声强调。「连在秀放假回来,都跟我说家里感觉很冷。」 「台北是比花莲冷一点。」 「去你的!她是说气氛冷!」周英雄简直快被这孙子搞疯了,怎么跟他对话就这么困难呢? 「家里有我跟你,还有佣人,怎么会空?」周在元依旧是一副淡定的口吻。 真淡定还是假淡定?周英雄瞥望孙子一眼,假意忧郁地感叹。「是啊,你说怎么会这样呢?只不过是少了一个人……」 「爷爷,你到底想说什么?」周在元清冽地打断他。 「我就是感叹一下,不可以吗?」周英雄理直气壮。 「没什么不可以。」可他不想听。周在元很不给面子地站起来。「我先回房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周英雄激动的声嗓在身后追上他。「我查过了,多多把她拿到的两百万都捐出去了!她真的不是因为钱才接近你。」 他身子一凛,却没有回应,以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宣告谈话结束,留下咬牙切齿的爷爷。 离开客厅后,他来到书房,取出那颗衔在鸟嘴里的红豆,恍惚地在掌心里把玩。 爷爷问他相不相信多多离去那天说的那番话? 其实他不相信,他看得出来她是为了将所有过错担在自己身上,才将自己的心机说得那般不堪。 她以为她演得很好,说谎说得很流畅,殊不知那一字一句泣血的言语有一半都噎在喉咙里,颤抖着、破碎着,谁都能听出那细细的哽咽。 他看出在说那些话时,她的心很痛,而他敢打赌爷爷也看出来了。 他们都看出来了,却没有阻止她离开,因为爷孙俩都是高傲的,当年她一个无心的谎言折磨了两人十年,凭什么要他们轻易原谅? 他不能原谅她,不想原谅她! 可是…… 他想起罗爱理告诉自己关于这颗红豆的意义—— 「那是她妈妈跟她说的,有一天当她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就送他一颗红豆,这样他就会永远记得她。多多十年前送你一颗红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她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她喜欢他,从十年前开始。 「她喜欢你,后悔说了那个谎言伤害你,所以才想要弥补你,学围棋、学撞球,都是为了你,你不觉得她一直努力修补你跟你爷爷的关系吗?因为她不希望为了一个谎言,害你们爷孙俩心存隔阂。她为了你来跟我学做酱菜,只要你跟她说句好吃,她就乐得像飞上天。你知道你们帮她庆生的隔天,她有多开心吗?她跟我说她好幸福好幸福,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件好事,直到那天你亲手做蛋糕,你们一家人帮她庆生,她说她这辈子永远不会忘了那天……」 思及此,周在元深深吸口气,来到书桌后坐下,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遍体鳞伤的火柴盒。 「你问我火柴对多多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很喜欢蒐集火柴盒,这个浮世绘的火柴盒是我们一个饭店同事去日本旅游时带回来送给她的,她每天都要带在身上,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这算是她的护身符……」 是说谎的护身符吧! 罗爱理不懂为何钱多多要天天随身带着火柴盒,可周在元却懂了,他想起钱多多提起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说她最喜欢童话里每个好人都能得到幸福。 小女孩每点亮一根火柴,就是对自己点亮一幅幸福的画面,她在燃烧一根火柴的短短片刻里对自己的心说谎,快乐地作梦。 真傻!愚蠢透了的童话故事。 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胸口隐隐地绞痛?忍不住要想,她从小到大究竟搜集了多少火柴,点亮了多少根? 妈妈怎么忘了告诉我,谎言说多了,有一天当你说真话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梦作多了,回到现实,她是不是感觉特别地寒冷? 周在元将背脊深深靠入椅背,掩眸深思。 今天在公司加班时,他接到罗爱理的电话—— 「多多明天要出国了,下午两点的班机,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她,就去机场追她吧!错过这次机会,也许你们两个永远不会再相见,你舍得吗?」 他舍得吗? 周在元扪心自问,一夜未眠。 钱多多在机场等周在元。 等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等着看他肯不肯原谅自己? 当罗爱理打手机告诉她已经将她打算出国的事告诉了周在元,连班机起飞时刻都说了,她很惊讶,却也明白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多多,我能帮你的只有这样了。」罗爱理叹息。「希望在元的脑筋能转过弯来,去机场把你接回来。」 「如果……他不来呢?」她语音发颤。 罗爱理静默不语,而她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匆匆挂了电话。 离开周家后,她回到之前在花莲的住处,租了同一间套房,她想,如果他有心想找她,一定能找到。 她痴痴地等,等了一天又一天,日出日落,她像个呆瓜坐成一颗望夫石,怎么也等不到他。 她绝望了,告诉自己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该下个决断了。 于是她收拾了行李,买了机票,临行前特地请罗爱理吃饭,算是道别。 或许她心里隐约是有期待的,盼着谁能将她即将出行的事情转告他,而他果然听到消息了。 他会来吗? 这天,钱多多很早便到机场了,连午餐也没吃,坐在出境大厅的椅子上呆呆地等,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她的血肉,磨她的心。 起飞前一小时,她办了check-in手续,寄了行李,拿到了登机证。 起飞前半小时,她继续待在入境大厅。 起飞前十分钟,机场广播系统响起finalcall,催促还未登机的旅客尽速登机。 起飞前五分钟,萤幕显示她的班机即将关闭登机门,而她的名字传遍整座机场,所有人都听见有个叫钱多多的旅客延误了登机时间。 播音员连续呼叫了她三次。 她坐在原位,如雕像般木然,一点一滴流失着生命。 他没有来! 班机起飞了,她放弃了登机,可他没有来。 时间继续流逝,她从午后坐到了傍晚,又从傍晚等到夜色渐深,班机不停地起降,机场的人潮由熙熙攘攘到零零落落,那个她心心念念期盼的男人依然没有出现。 于是她明白了,他不肯原谅她,不愿来找她。 她等不到他了,再也等不到他了…… 想着,钱多多茫然起身,坐太久了,双腿蓦地剧麻,她晃了晃,软倒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机场工作人员想扶起她。 她摇摇头,拒绝他的帮助。「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没错,她可以站起来的,一直都是这样的,自从母亲过世后,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独自坚强。 没问题的,她不会有问题的,多少年都这么活过来了,她办得到。 她揉了揉麻痹的双腿,感觉好多了,接着用双手撑着地面,缓缓直立身子。 瞧,她站起来了,她做得真好,不是吗? 「妈,我很棒,对不对?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她对着空中浮现的幻影呢喃自语,那是她死去的母亲,正对她慈蔼地笑呢! 第二十六章 她努力弯了弯唇角,也想回应母亲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为什么反倒是泪水纷纷落下呢?为什么嘴唇绽开的不是笑,而是一声声细细的哽咽呢? 怎么哭了?不该哭的,不能哭啊! 钱多多拚命用双手擦泪,愈擦就愈止不住成串碎落的泪珠,哽咽转成了悲痛的哀鸣,她顿时又腿软了,跪坐在地,哭得惊天动地,哭得很没形象,哭得机场大厅每个人都惊骇地瞪着她。 可她顾不得了,她的心好痛好痛啊!胸口整个噎住,都喘不过气来了,她激烈地呛咳着,为了让自己能够顺畅呼吸,她不得不握拳槌打自己的胸口。 钱多多,你别哭,别哭了啊! 心里严厉地告诫自己,哭声却是怎么也忍不住,太多的心酸与委屈,她只能用痛哭来发泄。 就这么一次吧!就放纵自己这么一次,今天哭过后,她就会坚强起来,一定能坚强起来…… 「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她也不晓得自己在跟谁道歉,只是觉得不说点什么,她就会闷死了,会痛得活不过来。「对不起……呜呜……」 哀哀哭音在机场内回旋不绝,令人不忍卒闻,而她独坐在地的身影是那么孤寂,那么无助可怜。 终于,一个躲在暗处的男人看不下去了,眼眶剧红,一颗心被她凄厉的哭声撕成碎片。 他颤着走过来,蹲下身,展臂将她纤瘦的身躯搂入怀里。「别哭了,傻瓜,我来了,别哭了。」 他来了? 钱多多昏昏沉沉地扬起眸,昏昏沉沉地盯着眼前一片朦胧的俊容,是周在元吗?是他吗? 「是我啊。」他举手替她拭泪。「我来找你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早上就来了,我一直躲在一边看你。」 早上就来,却直到如今才现身?他这是有意折磨她吗?他真是太坏了,太坏了!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泪水湿润着他心房。「你、你不想原谅我……就不要来啊,坏蛋,讨厌你……」 他闻言微微一笑,星眸亦闪烁着泪光,大手怜爱地抚摸她的头,嗓音温柔低哑如大提琴。「乖,不哭了,我来带你回家了,我们回家。」 「我……没有家。」细嗓闷在衣襟里,好生哀怨。 周在元只觉一颗心都活了起来,评评跳着,整个人神采飞扬。「怎么没有?傻瓜!」他顿了顿,牵起她的手贴住自己心口。「这里就是你永远的家。」 她怔了怔,半晌,哭得更厉害了。 待钱多多冷静下来,周在元带她来到机场的餐饮区,点了杯热热甜甜的巧克力,看着她慢慢喝。 「好多了没?」他柔声问。 「嗯。」她微敛眸,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见她喝得唇边多了一道巧克力胡子,他轻轻地笑,探出手指替她抹去。 她更羞龈了,头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诉苦。「头好痛。」 「哭成那样头当然会痛。」他调侃。 她嘟了嘟嘴。「还不都是因为你?」 他但笑不语,星眸熠熠。 她偷觑他一眼,芙颊晕红。「你……怎么会来?」 「我能不来吗?」他叹气。「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她闻言,心窝甜滋滋的。 「而且你死赖在机场不走,不就是为了等我来?」 是在等他没错。 充满揶揄的口吻令她又恼又羞,可又不好发作,毕竟理亏的人是自己。 「你……还怨我,对吧?」 「当然怨你。」他回得干脆。 才刚染红的脸色又倏地刷白。 他心弦一紧,实在无法对这样的她硬起心肠。他的确是怨她的,所以之前才会一直躲着迟迟不肓现身,试着狠下心不理她,可她的哭声太悲伤,声声如刀,割他的心。 他舍不得啊! 周在元暗暗叹息,伸手捏了捏佳人娇俏的鼻头。「说谎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以为说几句对不起就没事了吗?」 感觉到他这举动的宠溺,她心头的仓皇淡化了些,迟疑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留在我身边,爱我一辈子。」他淡定地提出条件。 她不敢置信。「你、你真的愿意?」 「能不愿意吗?」他好似很无奈。「谁叫我爱你!」 这样的示爱来得太猝不及防,她心韵狂乱,又是甜蜜,又是慌张,不知该说什么,怯怯地低唤。「在元……」 「爷爷也是这意思,他要我把你找回来。」他补上一句。 「爷爷也……」她更慌了。「可是我说谎骗了你。」 「十年前我是被你骗了,可这一次,你再也骗不了我了。」他定定地凝视她写满愧疚的容颜,一字一句敲在她心坎。「那天你离开时说的那些冷血无情的话,我一听就知道你在说谎,爷爷也知道,姊姊也不相信。」 「你们……都看出来了?」她手足无措。 「你真以为自己是奥斯卡影后啊?」他不屑地冷哼。「钱多多,你江郎才尽了,这次你说的谎谁都骗不过。」 她怔了怔,想到自己自以为「倾情」的演出原来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场闹剧,不禁有些汗颜,可思及他们之所以能看透必然是因为平日有确实感受到她的真心,又觉得感动,眼眸酸酸地浮上泪意。 「爷爷说要惩罚你。」周在元邪邪一笑。 「怎么惩罚?」她微笑问。再也不慌不怕了,只要他们都愿意接受她,什么样的惩罚她都接受。 「还用问吗?」周在元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当然是要你留下来继续当我们周家的宗妇,宗妇不好当的,多多,你会很累很辛苦。」 这就是所谓的惩罚? 钱多多笑了,笑颜如春花娇媚芬芳。「我会很幸福。」 「什么?」他没听清。 「只要能在你身边,不管多累多辛苦,我都会觉得幸福。」说着,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水漾的明眸直视他。「周在元,我爱你,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爱上你了。」 这慎重又突如其来的告白令周在元不自在地脸热,耳根微红,为了掩饰窘迫,他冷呿一声,故作不悦地嘟囔。「说这种花言巧语,你倒是真的很在行。」 看出他不是真气恼,只是小害羞,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他赏她一枚白眼。「登机证给我。」 她一愣。这话题也转太快。「干么要登机证?」 「看你想逃到哪里去啊。」大掌摊开。「快交出来!」 「喔。」她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揉成一团的登机证。 他接过来瞥一眼,眉峰一挑。「原来你打算去香港?」 「嗯,我妈妈葬在那里,我想去跟她说说话。」笑意清甜,却又微蕴着淡淡忧伤。 因为太伤心了,所以想去跟自己最亲的人诉苦吧! 他深深地凝视她,胸臆微紧,忽地大声宣布。「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她怔住。 「也该让丈母娘见见女婿,对吧?」他对她眨眨眼,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 「现在还有晚班飞机,我陪你去香港。」 「可是……」怎么说风就是雨呢?她被他拖着走,一时有些错愕。「你有带护照吗?」 「带了。」 「机票呢?」 「现在去买,飞香港的班机多的是。」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吗?不然怎么会把护照带在身上?」 他沉默两秒,似乎有些尴尬,但仍是低声招认。「我就是想,万一你不肯跟我回去,不管你去哪里,反正我跟着去就对了。」 「你也会怕我不跟你走?」她惊讶。 「谁知道你这小脑袋瓜会不会转不过来!」他敲她头顶一记。 「喔,好痛。」她一脸委屈地抱住自己的头,明眸仍是盯着他不放,亮晶晶的,好似难以置信他这般孤傲帅气的男人也会担心自己留不住一个女人。 他被她看得发窘,又敲她一记。「看什么看?买机票去!」 「yes,sir!」她开朗地应,和他手牵着手奔向机场柜台,那两道紧紧相依、活泼又缠绵的身影好似一对私奔的小情人。 妈,我要带你的女婿来见你了!他是个很帅很酷很聪明又很温柔的好男人,你一定会喜欢他。 妈,你知道吗?你女儿我以后再也不用对自己的心说谎了。 因为她已经找到了属于她的,真正的幸福。 尾声 【尾声】 「不行了!我好累,我放弃,投降!」 「不可以,是你自己答应的,哪有事情做一半就逃走的道理?」 「可是我没想到这么难嘛!呜呜~~我都好几天没能好好睡觉了。」 「早就警告过你了,做我周在元的老婆可不简单。」 是不简单,简直太难了! 钱多多看着眼前俊帅的男人,眨巴着眼,一脸楚楚可怜的表情。他都不同情她吗?都不觉得很心疼很想怜惜她吗? 他眯了眯眼。「干么这样看我?」 「看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她嘟嘴。 他一声不吭。 看他这表情,的确不怎么怜惜。她更哀怨了。「我不玩了!」气呼呼地宣布后,她翻滚了一圈想下床。 一条臂膀迅如闪电地横过来,及时将她拽回来,肌肉结实的身躯旋即压制她,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想逃?」剑眉斜挑,墨眸沉暗。 她抿唇不语,心韵不争气地加速。 「忘了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吗?」他用拇指狠狠地碾她的唇。「你说能够跟我在一起,就算做周家的宗妇很辛苦,你也觉得幸福。」 嗯,她是这么说过。她睁着一双烟水迷离的眸睇着他。 「这么快就后悔啦?莫非那些话都是哄我的?」他勾着唇,似笑非笑,沉哑的嗓音却分明透着威胁,一副你敢再对我说谎试试的口吻。 唉,她怎么敢再对他说谎呢? 钱多多连忙表忠心。「我没后悔,绝对、百分之一百不后悔!就是……就是真的很累嘛!」说着,她语音颤抖了起来,眼睛眨呀眨的,仿佛转瞬间便能眨出剔透的泪珠来。 现代这个社会,还有哪家过年是认认真真当回事过的?偏偏周家这个大家族就很认真!从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送神开始,身为周家宗妇的她得办年货、炊年糕、张罗除夕的团圆饭,初一在宗祠祭祖,初二迎接周家女儿回娘家,初四接神,初五接财神……一直忙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她都得扮演7-11好让周家子孙们随传随到,还让不让人活啊!呜呜~~ 见她快哭了,周在元不觉心软,轻轻叹息。「我不是早就说过了?要是太累的话,让婶婶她们帮帮你。」 「总不能老要她们帮我啊!既然我是周家宗妇,迟早得担起主持家族活动的责任,我是想说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听钱多多这话说得不吉利,周在元连忙伸手撝住娇妻的唇。「大过年的不准胡说八道!」 「呜嗯……」钱多多伸手扯下丈夫的手,他恼了,索性俯下俊唇,罚她一记又深又长的吻。 她被吻得脸红耳热,明眸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周在元忍不住又吻了她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抬起头。「要是真这么累,我去跟爷爷说,以后这些事别让你做了,年夜饭我们可以去饭店吃,祭祖也有外包服务……」 「不行!」钱多多听了,惊骇地推了推丈夫,一骨碌地起身。「不准你去跟爷爷说这些,祭祖怎么能外包呢?多没诚意啊!」 吃团圆饭,过年祭祖,这些大多数人认为已经过时的习俗,代表的却是维系一个家族的传承,既然身为宗妇,她就得诚心诚意地担起这责任。 「可你不是说做得很累吗?」 「只是刚开始不习惯而已,等过几年我上手了,就不会累了。你千万别跟爷爷打小报告,我可以做好的,没问题的!」 周在元凝视口口声声保证着的娇妻,瞧她焦灼不安的模样,心弦一动。「多多。」他哑声唤她,手指温柔地拨弄着她可爱的耳朵。 每当他做着这像是挑逗又似宠溺的举动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脸红,连耳朵边缘都隐隐晕着粉色。 「你真乖。」他在她耳畔吹气。「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因为爱他,才愿意为他担起宗妇沉重的责任,为他辛苦为他忙。 「干么啦?」她缩头躲着他淘气的手指,只觉一颗心又痒又麻。「很肉麻耶!」 他低低地笑了,舌尖亲热地舔了舔她耳窝,接着将她推倒在床,正当她以为他要对自己「使坏」时,他却是用双手替她按摩起来。 捏肩膀、推背、揉腰,他的技巧虽然不及专业按摩师,但其间满满的爱怜之意,令她心动不已。 「在元……」猫般的吟唤教人听了浑身酥麻。 周在元下身一紧,手上的动作不觉变重了。 偏偏那傻气的女人还没感觉到异样,兀自沉浸于极乐的享受里。「好舒服喔!还有人家小腿也酸,帮我按一下。」 小腿是吧? 周在元眼神变化莫测,双手落上那白晰细致的脚踝,捏了捏玲珑的足弓,顺着曲线往上,用力按揉小腿,揉得她逸出声声心满意足的娇吟,接着再往上,溜进细滑软嫩的大腿内侧…… 正当他按摩按得心猿意马时,他迟钝的娇妻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做……在按哪里?」 他没有回答,手上的动作明确地代替了语言。 「别闹了!」感觉到那双不安分的大手竟溜进禁地,她又羞又急,侧身想躲,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交缠的肢体越发暧昧。 「多多……」他压在她身上,软绵绵的呼唤有种撒娇的意味。 一个大男人发出这种声音,钱多多只觉得整个心房都甜甜糊糊地,像夏天融化的巧克力。 她迷蒙着眼眸,正欲迎合,忽地,一股酸泛的恶心涌上喉头,她连忙弓身,伸手掩住樱唇。 「怎么了?」他吓一跳。 「我……想吐!」话语未落,她已推开他奔向浴室,对着洗手台干呕不止。 周在元急急跟过来,一面伸手拍抚她背脊,一面担忧地问:「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还是太累了胃不舒服?」 她摇头,将喉咙里的酸水都咳尽了,胸口仍是阵阵恶心。 周在元见爱妻面色发白,更焦急了,不由分说便打横抱起她,不顾她的反对,坚持开车送她去医院。 见丈夫紧张兮兮的,连爷爷跟大姑都惊动了,一家人全慌张地围过来,钱多多又好笑又感动,粉拳槌了褪他厚实的胸膛,大发娇嗔。 「周在元,你放我下来啦!我真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吐了!」 「只是呕酸水而已,哪有吐啊?」 「吐不出来才更严重。一定是你这阵子忙着过年的事累到了,都是我不好,早该找人来帮你……」说着,周在元不禁懊恼地转向爷爷。「以后这些过年祭祖的活动我们就外包给……」 「周在元!」一声气恼的喝斥。 周在元一楞,低头望向娇妻,她蹙着两道弯弯的眉,粉唇不悦地嘟着。「你不是答应我不跟爷爷说这些的吗?」 他犹豫地怔住。 她乘机从他身上下来。「我没事,这只是正常的症状而已。」 「怎么会正常?你都恶心想吐了……」 「那是因为我怀孕了。」 这话一落,威力犹如军舰发射的炮弹,在周遭炸开惊涛骇浪。 周英雄瞪大了眼,周在秀轻声惊呼,周在元则是整个人傻了,像木头般动也不动地杆在原地。 「本来我是想过两天忙完过年的事再说的,」钱多多略微娇羞地解释。「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周英雄首先回神,粗豪的嗓门差点掀了天花板。「你不晓得在我们周家,孕妇最大吗?过年祭祖哪有你肚子里的宝宝重要!」 「你这笨蛋!」周在元接着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怀孕了,这阵子居然还给我上窜下跳,里里外外地忙碌?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在元你干么这么凶啊?小心吓到多多。」周在秀责备弟弟,拉过钱多多,母鸡护小鸡似地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三人反应各不相同,但钱多多感觉得出来,他们对自己都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这就是家人,这里就是她的家,而现在她肚子里又孕育着另一个周家的血脉,属于她和周在元的爱情结晶。 太幸福了! 能像这样拥有家人,拥有家人间亲密的关爱,她真的好幸福。 想着,钱多多含泪而笑,伸出小手握住丈夫的大手,赖进他温暖的怀里,与他相依相偎。 这辈子,盼能一直和他这么走下去,做周家的宗妇,做他的老婆,做他孩子的母亲——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编注:大男人俱乐部成员之一的郑雍,平时爱损周在元,可他和爱画爱理的情事又是如何,是否能躲过成员们的贱嘴攻击呢?请见《下雪的日子想起你》。 后记 【后记 季可蔷】 大家好,我是季可蔷。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很心疼女主角钱多多。 我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逼得一个母亲要这样教自已的女儿学会说谎,学会欺骗自己的心? 谎言编造的幸福,真的是幸福吗? 可其实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渐渐地感悟到,有时候人是需要对自己的心说谎的。 倒不一定是活得不快乐,而是这世上有太多不能求全求完美的事,我们要学会接受不圆满的缺角。 前阵子和朋友聊天,其实大家的爱情、婚姻或家庭都各自有些问题,但也许是年纪成熟了,阅历丰富了,我们最后的结论是,就接受吧!有些时候不须去争个是非黑白,尤其是对自己的亲人和爱人。 有时候亲人一句无心的话,爱人一个不体贴的举动,让我们受了伤,但我们要想想,也许我们也常在有意无意间伤了他们。 人活着心上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我们要带着伤痕,又哭又笑地活下去。 听着感觉悲哀吗? 但若是我们能够自在地适应这样带着心伤活着的情况,我倒觉得生活会过得更如意快乐。 退一步海阔天空,有句话不是这样说吗?可年轻时候的我们总是太执着,太计较,束缚了自己。 所以说岁月固然残忍,却也有温柔的一面,那天我们几个朋友聊完,忽然都觉得彼此都长大成熟了,很想为自己拍拍手呢! 呵呵,或者也可以说是自我感觉良好?xd 虽然有这么一个有点悲伤的说谎前提,但这故事本身,我个人觉得还是属于比较温暖甜蜜的。 钱多多和周在元假结婚,她用自己俏皮活泼的性格,融化了周家人的心,家人们都喜欢她疼爱她。 她得到了一个家。 当周家的宗妇不容易,但我想以她时时懂得撒娇耍赖的手腕,应该会很如鱼得水吧!呵呵。 祝她幸福,也祝我们大家幸福!^o^ 我们下回见。 p.s.可蔷的脸书网址:https://.facebook/jikeqiang,欢迎大家有空来玩!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