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娃娃》 序 夏夜 「姽婳娃娃」,是小夜写得最生动、却也是最辛苦的一本书,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远比前二本加起来还多。好几次想搁笔另换题材来为,可是终究不忍放弃,因为当初决定写这个故事,是有用意的。 「姽婳」音@x@。,幽静美好的意思,故事中的女主角,就是一个幽静得近乎呆愣无趣的少女──「圣玉」。圣玉到底有多「幽静」呢?幽静到小夜几乎写不出来关于她的恋情。虽是如此,小夜仍是卯是了劲,便是完成她的爱情故事。小夜想说的是──无论是多么呆板、多么无趣的女孩,也同样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从以前到现在,小夜发现一种屡见不鲜的情况──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总会受到异性的欢迎;而一个性情娴静寡言的,常是「乏人问津」的多。小夜不敢说这种情况是绝对,也不是妄自认为这样不公平;只是觉得一个女孩子,不管她的长相如何、个性怎样,都值得被欣赏。 无趣木调的个性,怎么会是一种不能原谅的错误?「红楼梦」中的二姑娘因为性情文静,被戏称为「二木头」,后误嫁中山狼,受虐至死;「源氏物语」里的「落叶公主」不解风情,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小夜看了这些故事,心中甚为怆然,所以小夜在心中幻想有一个得到幸福的「姽婳娃娃」。 现实生活中,虽然并非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姽婳娃娃,但小夜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幸幅。 最后,很感谢出版社愿意出版这本书,让小夜的幻想得以「实现」,感激不尽。 第一章 北京,和硕礼亲王府 「很抱歉,您所说的,我做不到。」 充满华贵气息的画斋中,一名相貌俊美异常的年轻男子正和坐在楠木大椅上的礼亲王对谈。 那名美男子不晓得拒绝了什么,让礼亲王一张甚俱威严的老脸颇有怒意。 「我话都还没有说完,你这畜牲好大的胆子,竟敢就这样顶撞我!」 「孩儿不敢。」美男连忙欠身陪罪,执礼甚恭。「对于阿玛的指示,孩儿向来不敢不从,但这次……请原谅孩儿真的做不到。」 这名容貌极美的男子即是礼亲王的五子──朝陵贝勒。 「做不到?你为什么做不到?不过是叫你要个妻子,有什么难为的?」礼亲王神情极为不悦地瞪视眼前这个对他向来恭顺的儿子。 「这……孩儿已有想娶之人。」 「哼!什么来历?」礼亲王相当不以为然地道。 「工部额者库赖海之女,羌楼。」 「额者库?」礼亲王听到这个官阶,不禁瞪大双目,恙怒异常。「荒唐!你身为我和硕礼亲王之子,居然想娶一个小小的额者库之女,你分明要去丢的脸!」 「额者库」是设于六部之下的一种官职,即汉语之「主事」。 「额者库这等官职还不算低。」朝陵贝勒俯低着头轻声说道。 「但能和中和殿大学士兼军机大臣『达拉密』的图鲁特大人相比吗?你说啊!」礼亲王怒眼圆瞪,咄咄逼人。「小小的一个额者库之女,能和家世烜赫、身为皇亲国戚的圣玉格格相提并论吗?」 军机大臣的领班满语为「达拉密」,俗称「首揆」,向来由品行崇高而资历深厚的军机大臣担任。 图鲁特是太祖努尔哈赤时代代理政听讼五大臣──额亦都的后人,他们家族在本朝一向拥有相当庞大的势力。如今图鲁特位居高官显职,其姐为当今皇太后,两个女儿又分别为两宫皇后,一门三后的家世让图鲁特在朝廷的权势更是如日中天,是很多王公大臣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 除了两个贵为皇后的女儿之外,图鲁特还有一个最为宝贝珍爱的掌上明珠,即有「圣玉娃娃」之美称的小女儿──圣玉格格。 这位小格格的「娃娃」美称得自她的亲姑母皇太后,至于她的容貌如何,外人当然无从得知;但因为图鲁特那荣贵非凡的家世,京中向来多的是向这位小格格提亲的人潮。 不久之前,宫中谣传圣玉格格为太子妃的内定人选,这个消息一传出京城,这位小格格更是身价百倍,许多朝中亲贵大臣皆想将这个象征荣耀柯权势的格格娶到手。 「就算是这样,您也不能逼我娶那个素不相识的格格……」阿玛要他将圣玉格咯娶到手的企图何在,他当然很清楚,无非是想藉此联姻来扩充自己的权势地位。对于阿玛的企图他很乐意帮助,但若要他以婚姻做为筹码,他是真的做不到。 「我管不了那么多!总之,你一定要设法娶到图鲁特大人的女儿,不择任何手段!」礼亲王霍然起身,态度相当强硬地说。 「倘若图鲁特大人不答应呢?」 圣玉格格身分非比寻常,光是京城中想向她求亲的豪门出窗就多如过用之鲫,何况她还有可能是太子妃的人选,身价极高;就算他朝陵贝勒愿意娶,图鲁特大人也不见得会答应这桩婚事! 朝陵虽然贵为「贝勒」,又身任内弘文院学士之职,在京城中第是非常有出息的青年,但和其它有意向圣玉格格提亲的公子王孙比较起来,他并不第特别出色,想要博得图鲁特大学士的青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我不管那么多,横竖你一定要将圣玉格格娶到手!」礼亲王强硬到几乎有点蛮小讲理,「这件事,你给我好好地去做,知道吗?」 「这……」阿玛都已经这么说了,眼前他也只好先答应下来。「孩儿遵命。」 「哼!」礼亲王冷哼着瞪了他一眼,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休想给我阳奉阴违。答应得这么爽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吗?」知子莫若父,礼亲王一眼就看穿朝陵贝勒的口是心非。 朝陵垂首特立,不敢多说什么。 「我不妨告诉你,倘若你不听我的话,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礼亲王背着手,往书房门口雌去。「我『和硕礼亲王』这个爵位,你很想要吧?」他突然问道。 朝陵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礼亲王的背影。 「争取圣玉格格婚约的这项任务,我不只要你去做而已,你那四位兄长,我也已下过命令。」体亲王回头看着他,「你们五兄弟,谁娶到圣玉格格,我就奏请皇上在我百年之后,将爵位荫袭给那个人,让他成为我们镶红旗的最高管理者。」 朝陵愣了一下,压根儿没想到阿玛为了和图鲁特攀亲,居然使出这种手段。 「如何?这样能够激发你的斗志了吗?」礼亲王自信满满地问道。他这五个儿子向来对他的爵位虎视眈眈,他不是不知道。 「如果我不想袭爵呢?」朝陵试探性地问。 礼亲王蓦然冷笑。「那恐怕也由不得你,胆敢反抗我的命令,那后果……你就试试看好了!」 留给朝陵狰狞一笑之后,礼亲王狂笑着步出书房。 难道……他真的没有选择余地了吗?朝陵立在原地,秀美异常的俊脸闪过一丝沉重的颓然。 ★※★※★※ 一日,赖海之女羌楼一如往常来到礼亲王府的鹿渠苑找朝陵贝勒。在朝陵贝勒告知她他父亲所要求之事时,羌楼一张美艳绝丽的脸庞不禁气得通红。 「这……令尊未免也太利欲熏心了!」 「不准妳这么说,羌楼。」 虽然他不赞同父亲此次的所作所为,但他仍不希望听到有人讪谤他的父亲。 「可是你阿玛真的……真的太过分了,他这是在拿你的婚姻大事开玩笑呀!」 「这不是玩笑,而是筹码。」朝陵站起身来,望向窗外,一张俊美的容颜淡漠无表情。「我们这些身在宗氏中的贝勒阿哥,婚姻原本就等于筹码。」 是的,基于利益、权势,他们这些身为宗族中的新生代,婚姻自由一再被牺牲,能够幸免于利益联姻的,只是一小部份;这就是他们的传统、他们的悲哀。 这一点,羌楼不是不懂,她只是无法忍受她意中人的婚姻自由竟也受到不合理的限制。 「我不能苟同礼亲王的行为!」羌楼忿忿地偏过头去。 「那又如何?妳可以不苟同,但我不能不服从阿玛的话。」 「那我怎么办?」羌楼闻言,惶急地跑到朝陵贝勒面前质问。「你要了那个圣玉格格,我怎么办?你听你阿玛的话,就不要我了?」 「别紧张,羌楼。妳当不成正福晋,还是可以当侧福晋的。」朝陵微笑地凝视着眼前只矮他一个头,身材高姚的羌楼。「何况,圣玉格格也未必肯下嫁于我。」 「说不定她肯嫁你呢?」 「不会的,放心吧!圣玉格格本身条件极好,是理想的太子妃人选,不会看中我的。」他的话听起来有一种自嘲的意味,但脸上却是极愉悦的神情。 「真的吗?」羌楼还是很不放心,她不相信像朝陵贝勒这等出色的人会有姑娘家不迷恋他。 「最起码图鲁特大人是不会允婚的。」 「那这样你如何向你阿玛交待?」稍稍放了心,羌楼又不禁替他忧心起来。礼亲王那顽强老头不好打发,她是知道的。 「阿玛那方面,只要我有认真照他的话去执行,成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发现其实阿玛的命令并没有那么沉重,只要他有去追求圣玉格格,相信阿玛就不会再为难他,就算不成功,阿玛也奈何不了他,问题是…… 他自己想不想让事情成功? 此事的难易使全视他的心态而定,如果他对圣玉格格不是势在必得,他大可轻松将这一切视同演戏;但若他想争夺爵位呢? 「那爵位你不想要了吗?」 朝陵正在沈思,羌楼一句话蓦然问入了他的心坎。 他怔了一下,神色骤然条变。 看到他的反应,羌楼立刻明白他的心思,她不禁热泪盈眶。 「我就知道在你心中还是爵位重要!你刚才所说都是骗我的,对不对?就算图鲁特不将女儿嫁给你,你还是会千方百计地去争取,好顺利承袭『和硕礼亲王』的爵位!」她开始又哭又闹地指控。 「别胡说,我没有这个意思。」这句话他说得有些心虚。 不过,他倒不是故意撒谎,只是事到如今他也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决定怎么做;另外,他也不想引发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闹。 「那你是什么意思?」羌楼瞠大一双含泪凤眼望着他。 「对于我阿玛所要的戏码,我会尽本份地演给他看;至于成果如何,我不保证就是了。」他回避似地稍稍转开目光。 「真的?你不会为了得到爵位,拚了命去追求?」 「妳未免太多疑了。」朝陵对于她的质疑开始有些不悦,拂袖背过身子。 「你生气了?」羌楼见状,连忙又跑到他面前。「对不起嘛,我只是担心你真的要娶那个圣玉格格……」 「就算我真的娶她又如何,我还是只喜欢妳一个。」 朝陵说得有些心不在焉,羌楼却因此感动地扑向前抱住他。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别娶她。」感动之余,她还是不忘补上这一句。 开玩笑,圣玉格格的身分是那么的崇高尊贵,如果朝陵真的娶了,那礼亲王府里还有她羌楼的容身之地吗?她不得不提防。 「不会的……」朝陵回搂她,轻轻地说,像是在保证,声音里却有着淡淡的不确定。 不会,这真的是他的真心话吗?他真的宁愿就这样放弃觊觎已久的爵位? 他有些茫然了。 ★※★※★※ 庚辰日,是先皇六弟,掌管正蓝旗的和硕恭亲王的寿辰。 老恭亲王身为当今圣上的长辈,又是一旗的管理者,位高权重,因此在他的寿诞当天,恭亲王府宴席大开,聚满了当朝亲贵。 时间才上午已时,整个恭亲王府邸早已云集许多祝贺的人潮。 「嗳!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眼见佳宾满堂,老恭亲王福晋却无心招待,只是望眼欲穿地频频望向厅外,似乎很心急地在等候着某个人的到来。 「妳急什么?时候还早呢!」老恭亲王看福晋那个样子,忍不住出声唠叨几句。 「你知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时候还很早?我只是担心她不来呀!」老福晋瞪了他一眼,又继续焦心如焚地张望。 「图鲁特大人都亲口说了,她怎会不来?啧!就会穷担心!」 「你确定妹夫说圣玉一定会来?」 「会啦!会啦!图鲁特说他的夫人有恙在身,所以由圣玉代替前来祝寿,这妳也是知道的,何必穷紧张呢?」老恭亲王对福晋的神经质相当不以为然。 「你不知道,圣玉那个孩子很怕见人,平常想见她一面可是困难得要命,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我期待了很久,当然很担心她突然不来啰!」 「哼!」老恭亲王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愿再听她那些有的没有的论调。 老福晋是图鲁特夫人的亲姐姐,也就是圣玉格格的姨母,她一向很疼宠这个小外甥女儿。 「老夫人,格格来了!」 老福晋仍然径自惶急着,突然一个一大早就被她派去大门口守候的婢女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带来她期待已久的消息。 「真的吗?」老福晋连忙高兴地站起身来。 就在她打算出去迎接的时候,前厅的宾客群忽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只见厅门前众多婢女簇拥着一名少女进来。 那名少女身形娇小,盛装丽服,如白玉似的心手拿着一柄彩绘描金绮罗扇掩面;在八个随身侍女的搀扶下,步姿袅袅地走进正厅。 「欸,圣玉,姨娘千盼万盼,总算把妳给盼来了!」老福晋亲自离座去迎接那名少女,欣喜之情表露无遗。 「圣玉拜见姨娘。」圣玉格格柔细婉约的嗓音响起,说着便要倒身下拜。 老福晋连忙扶住她,说道:「自家人,何必行此大礼?来,快来给妳姨父拜寿。」她引着圣玉格格来到恭亲王座前。 「圣玉拜见姨父,祝姨父海屋添寿、天赐遐龄。」她一面说,一面盈盈下拜,姿态优雅至极,令人一见即知她有极为尊贵雍容的教养。 「好、好,乖,起来吧。」见到这个有人中之玉美称的宝贝外甥女,恭亲王虽然没表现得像福晋那般热情亲昵,却也同样乐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老福晋听王爷这样说,连忙亲自弯身将她扶起。 「圣玉,才多久不见,妳又长大了不少啊!」老王爷打量地说道。 「是。」 他们才说了几句,老福晋就赶忙将她带到座位旁边坐下,拉着她细嫩的小手说了好些话。 言谈之间,圣玉格格仍以绮罗扇掩脸,也极少开口说话;老王爷和福晋明白她的个性天生娇养怯弱,因此也不去怪她,仍是各自喋喋不休,对着圣玉格格说个没完。 聊得正起劲,忽然一个侍卫走进来通报── 「禀王爷,庆亲王驾到。」 「哦,是我的老兄弟到了,这可不能不出去迎接。」老王爷说着,站起身来整整袍服,准备出去。「圣玉,妳请自便,千万不要拘束,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 老福晋随着起身,也细细叮嘱了几句:「圣玉,妳好好坐在这里,不要乱走,姨娘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了,知道吗?」 圣玉格格温驯地点了点头,老福晋这才安心地随着丈夫出去迎接贵客。 然而等到他们回来原地之时,那个如娃娃般静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却已不见踪影。 ★※★※★※ 「格格,您这样做好吗?」 恭亲王府大花园的木香亭中,一个容貌绝世出尘、娇丽无双的小姑娘静静地坐在石椅上,身旁立着的是进恭亲府后唯一贴身随侍的丫鬟云儿。 「老福晋明明叫您在大厅等她,您却偷偷地溜到这偏僻的亭子来,恐怕老福晋要不高兴了吧!」 那名姽婳住人闻言,抬起头来望着丫鬟好半晌。 她的抑情定沈静的,一双清灵动人的剪水秋眸也同表情如出一辙,静得令人无法明白她的心思。 静默了许久,连那名丫鬟都开始感到不自在了,她才垂下头来,声如蚊蚋地开口:「我怕……」 「您怕什么?老王爷和老福晋都待您很好不是吗?您还有什么好怕的?」云儿不解地反问。 在格格的众多婢女中,她算是和格格比较亲近的一个,但侍候格格这么多年了,她仍然不能理解这个过于沈静的主子她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在外界中格格的形象和风评皆相当美好,许多人都很宠格格,认为格格温顺柔和、姽婳文静;但只有她们这些服侍格格多年的侍婢们才知道,格格的个性其实「文静」到几近诡异,还彷佛有些不正常…… 她真的搞不懂格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和他们不熟……他们拉着我一直说话……我……我好怕……」圣玉断断续续、嗓音轻颤地说道。 云儿思索了好久,终于明白格格口中那宛如毒蛇猛兽般的「他们」,指的是老王爷和老福晋。 她不禁翻了翻白眼。 「拜托!格格,他们是您的姨娘和姨父,哪里和您不熟了?」 「可是我怕。」 「您……唉!」云儿无话可说地长叹一声,心中倒有些可怜起老王爷和福晋来。 枉费他们对榕榕那么好,而格格她却…… 不过,至少个性一向封闭的格格今天愿意来恭亲王府拜寿,刚才还和恭亲王夫妇虚与委蛇了好一会儿,大家就该谢天谢地了! 云儿不再多说什么,圣玉格格也回复到一贯沈静的模样,不言不动。 不知不觉中,潜到木香亭旁繁茂芍药花丛里躲藏的朝陵贝勒,所见到的便是这尊静若木琢石雕的绝丽娃娃。 他在暗处端详了这个姽婳美人许久,真觉得她那「娃娃」的美称,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她果然呆愣木然得像一尊木头娃娃! 这个丫头便是传说中的圣玉格格吗?不知为什么,他有一股想大笑的冲动。 这样的一个小丫头,就算她肯嫁给他,他还得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娶呢! 朝陵正兀自想着,突然一阵杂沓纷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他直觉的调头一看,只见数名丫鬟正朝着凉亭靠近。 确定自己的藏身之处不会被发现之后,他又将视线调回亭中。 「格格,您怎么一声不响地跑来这里呢?」 「老福晋很焦急地在找您呢!」 「您擅自跑得不见人影,差点没把老福晋和老王爷给急疯了……」 「格格,随我们回去吧。」 七个丫鬟一窝蜂地冲进凉亭里,围着「失而复得」的格格叽哩呱啦个没完,众人一心想把她带回大厅去交差。 「回去?」圣玉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径自摇了摇头。「我不要回去见他们,我要待在这里。」她语调平板地说。 「这怎么行?格格您今天是代替老爷夫人来拜寿的,如今寿酒还没吃,您就避而不见,这成何体统?」 「是啊,格格,您还是随我们回大厅吧!现在大厅上在场的宾客那么多,咱们可不能失了礼啊。」众丫头纷纷劝说。 圣玉一听到大厅上宾客很多,更是打定了主意不去;不管丫头们怎么劝说,她还是一径缄默。 一直侍立在旁的云儿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得开口说道:「我看这样吧,妳们去回王爷福晋,就说格格身子有些不快,想在僻静的地方歇会儿。这样如何?」 「这不成。就算是这样,也得格格亲自去跟王爷福晋说一声;否则不说是格格自己不愿去见王爷福晋,倒像是我们躲懒没有寻着格格,还编派谎言似的。」 「这……」云儿为难她看了格格一眼,只见她依然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既不说好亦不说歹。 云儿不禁叹了一口气。「要不,我随你们走一趟。老福晋知道我定格格的贴身女侍,应该会相信我的话。」 众婢女相视一眼,思考了一下,也只好点头。「那好吧!」 遇上这样的主子,她们也只好认了。 「格格,那您就自己先在这里歇会,我现在去见老福晋。」 圣玉格格略为颔首,八个侍女浩浩荡荡她离去,亭中仅剩她一人。 众人走开之后,朝陵又继续仔细观察圣玉的表情。 端详她这么久,他真的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小丫头究竟是不是白痴? 自始至终,她的脸上一直只有同一号表情──漠然。那并不是带着孤绝意味的冷漠神情──她所表现出来的漠然是一种呆愣、空洞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宛若一个没有生命力、没有灵魂的美丽娃娃。 她是不是真的没有灵魂?望着她美丽而空灵的眼眸,朝陵不禁如此怀疑。 片刻之后,不远的地方又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渐渐向凉亭靠近。 朝陵低咒一声,有些佯怒地往「噪音」的来源望去。 原来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光鲜亮丽的格格、贝勒们,笑谈着住木香亭而来。 见到来人颇多,朝陵心中暗忖着该不该先离开,以免被人发现。就这么一迟疑,他再回头时,亭中的「娃娃」已然不见。 人呢?他心中一惊。为什么一瞬间就不见了? 朝陵贝勒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才一转头,他惊然惊见一张绝丽慑人的花容特写就摆在他面前! 圣玉格格?!她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为什么他竟然丝毫察觉不到她的「靠近」?这怎有可能? 就在朝陵惊诧不已的时候,圣玉格格出人意表地开口了── 「姐姐?」 什么?她叫他「姐姐」?!朝陵尚未自讶异申回过神来,又差点因为这一句称呼而气绝当场! 他不否认,他的脸蛋是秀气了点、容貌是阴柔了些,但他堂堂七尺的昂藏之躯,全身上下哪里像个女人?他又哪里不像男人了?她居然叫他「姐姐」! 朝陵绝美的俊颜因为这一句「侮辱」而涨红;他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幸而很快的,圣玉也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不对……你薙发,你不是姐姐……」她注意到他属于男性的发式。 不待她自言自语似的啰嗦完,朝陵察觉到众人的靠近,连忙一把掩住她的小嘴,将她整个人搂了过来,迫使她随他一起压低身子。 这个白痴被人发现蹲在花丛中是无所谓,反正她丢脸是她自己的事,但他可不想受她连累! 「咦?不在?好奇怪,不是听说圣玉格格在这个亭子中吗?」 朝陵听到许多人进了木香亭之后,开始疑声四起。 「会不会是她的丫鬟说谎?」 「不可能啊!或许是圣玉格格看到我们走近,连忙跑去躲起来了也不一定。」 「欸,没必要吧?」 「难说,传言圣玉格格非常怕生不是吗?看来我们这次大概又无缘见到她了。」开始有人嗟叹。 「唉!真遗憾哪!我是听说圣玉格格今天会出现在恭亲王府,所以我才来的……」一个年轻男子垂头丧气地说道。 「别叹气了,以后总有机会的。我们走吧!」 众人在遍寻不着圣玉格格之后,踩着遗憾的脚步离亭远去。 朝陵正想松下一口气,突然掌中传来一阵柔湿绵滑的触感,令他心中猛然一惊。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很快推开怀中的圣玉格格 「妳搞什么?」他思绪有些浑乱地低声斤吼。 突然被推倒在地的圣玉只是回给他一个无辜的神情。 第二章 「妳干嘛舔我的手?」朝陵愠怒地瞪着坐倒在地的小人儿。 「你的手很香啊。」圣玉回答得可理所当然了。 「这样妳就可以乱舔人吗?」他有些气愤地起身,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舔痕仍在的右手心。 圣玉仰头望着朝陵好半晌,空洞的表情显示出她仍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就这样对望了许久,朝陵不由得怒气全消── 他发觉他实在对这种怪人没辄! 「算了算了,起来吧!」纵然心中极不乐意,朝陵还是低下身子对她伸出手。 圣玉也毫不客气地握住他的大手,让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妳躲在这儿做什么?」朝陵见她一身华丽的衣服明明沾满了泥垢,而她却没有要去拂拭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看来这个丫头不只没灵魂,还有一点没神经。 「躲人。」她说着,纤细的手指指向方才众人离去的方向,神态却极为天真。 「为什么要躲他们?他们不过是想见见妳、和妳说说话罢了。」朝陵对她的行为颇不以为然。 圣玉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们,不要和他们说话。」 她的回答让朝陵更觉得好笑。 「那妳不也是不认识我,干嘛和我说话?」而且还用舌头硫他! 「啊?」圣玉愣了一下,彷佛因为他的话而发觉自己大异于常的行为。 是啊,她干嘛和他说这么多话?圣玉偏着头认真地沈思起来── 如果那副沈寂木然的憨样也可以称之为「沈思」的话。 「你很漂亮。」半晌后,她思索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这就是你不排斥和我交谈的原因?」朝陵贝勒有些哭笑不得。 圣玉认真地点点头。「我觉得你和我很像,从来没有看过长得和我这么像的人,所以我不想躲你。」 圣玉格格自己长得花容月貌,而朝陵贝勒的相貌也堪称绝世出尘;难得看到一张同自己一样出色的脸蛋,她单纯地以为朝陵贝勒是和她同一类的人。 然而,他们二个的容貌的确是一样美没错,但事实上可绝不会如她所说的「相像」!毕竟朝陵贝勒是个男人,不管他的容貌再怎样俊美阴柔,也绝对不可能橡个大姑娘。 因此朝陵一听到她这么说,血气顿时上升── 「妳……」朝陵正想因她侮辱的话而发作,总算及时想起阿玛所交待的任务,他明白自己不能在此刻和初次见面的圣玉格格翻脸,因此他极没好气地改口说道:「那可真承蒙妳看得起我!」 「不客气。」她真的非常「不客气」地回答。「你叫什么名字?」她一双木灵灵的美目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我是和硕礼亲王府的五贝勒──朝陵。」 「朝陵………」圣玉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接着在心中默诵着。彷佛想将这个名字记上一辈子。 时间慢慢地流逝,朝陵几乎要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又在发愣的时候,她蓦地冒出一句话── 「你的名字很好听啊……」 朝陵闻言怔了一下,突然觉得她呆是呆,倒还呆得挺可爱的…… 「怎么可能?格格怎么可能不见?」 「这次非把她带到大厅不可!」 「她怎么那么会跑呢?」 「找到之后一定要好好盯紧她……」 又是一阵杂乱的人语声由远而近传来。 圣玉不回头也知道是她的婢女们找来了。听了她们的话语之后,她开始有些焦促起来。 「妳怎么了?」朝陵困惑地看着她慌乱的神情。 「我……躲她们……」 「妳想躲开她们?」虽然她紧张得语不成句,朝陵还是明白她的意图。 圣玉连忙点头。 「跟我来。」朝陵一把将圣玉整个人搂在怀里,施展轻功往后方不远处的枫林跃去。 等到圣玉的众婢女走到木香亭的时候,他们二人早已如飞鸟般翱翔于蓊郁而繁茂的枫树枝枒间。 ★※★※★※ 朝陵以上乘的轻功挟带着圣玉,在绿意盎然的枫树间飞腾,直到树林深处,他才跃下地面。 「妳还好吧?」他低头审视僵在怀中的圣玉,发现她丝毫没有受到惊吓,只是一脸不寻常的呆滞木愣。 圣玉怔了许久,才慢慢地抬起头来问道:「你会飞?」晶亮的美目中有着熠熠发亮的兴奋和惊羡之色。 她单纯而可爱的神情令他不禁失笑。 「那是轻功。」 朝陵虽然身为文官,但自小与能人异士习武,所以他除了学识渊博、才气纵横之外,武功修为亦是不弱。 「轻功?喔。」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问下去。 朝陵放开对她的搂抱,却意外地发现她两只细袅的手依然紧抱着他的腰不放。 「可以放开我了吧?」 「喔。」圣玉答应了一声,顺从地要放开他,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又将他拨紧。「我放开你,你会不会立刻用你的轻功飞走?」她望着他问道。 「妳怕?」 「怕?不怕。」她放开朝陵,同四周张望了一下。「这里很静、很美,可是……如果你走了,那就不好玩了……」 朝陵不以为然地微微挑眉。 照她这么说的话,难道他留下来就会有什么好玩的吗?不过,既然她不想让他走,那也无所谓,反正他今天之所以来到恭亲王府,他无非是想藉这个机会调查圣玉格格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以便他拟定「作战方针」。 两人独处正合他意,省得他停在花丛中窥知她的一切。 「妳喜欢这里,那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吧!」朝陵说着,便朝青草地上坐下。圣玉见状,精致绝美的脸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靥,很快地挨着朝陵坐了下来。 「为什么现在夏天枫叶是绿色的,但到了秋天它就变成红色?」她抬头望着树上那些在日光下闪着品莹碧绿的枫叶,突然问道。 「那是自然现象。」朝陵漫不经心地回答,心中正盘算着他的「计划」。 圣玉闻言,一双美目困惑地凝视着他。「你是说它自己就会变成红色吗?可是……」她迟疑了一下,又说:「有人说它是被风吹红的呢!」 「谁说的?」他不禁奇怪地问道。 「一个文人,好像叫做赵翼吧……他有一首诗里说『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这不就是在说风吹红枫叶吗?」 朝陵有些愕然,有点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将这种事当真…… 「怎……么了?」见到他的反应,圣玉似乎也明白了答案,她慢慢地垂下头来。「我也觉得不是这样子的,因为风无影无形,摸也摸不着,如何能把枫叶染红呢?可是,我又想不明白为什么枫叶会变红……」 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样子,朝陵不禁失笑,同时心中颐然升起想愚弄她的念头。 「枫叶的确不是秋风吹红的。」他佯装一脸正经的神色面对圣玉疑问的眼神。 「它是破血泪染红的。」 「呃?为什么?」 「妳没看过王实甫的『西厢记』吗?其中有一句『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说得便是这个道理。」见她问得认真,朝陵他是回答得相当「认真」。 「原来如此……」圣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以一种钦佩万分的日光看着朝陵,「你知道的事好多!」 朝陵微微一笑,「哪里,妳知道的也不少!」 他话中嘲弄的语气再明白不过了,但圣玉却单纯地将他的讽刺当成赞美,一张如玉般晶莹无瑕的粉脸竟因此而绯红了。 「我……我没有知道很多,只是……读过一些书,很多事情都要别人告诉我……从来没有人说我知道不少事……」她有些局促得不知所云地扯了好半晌,突然向朝陵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下换朝陵愣住了,花了好久的时间他才弄清楚她到底在鬼扯些什么── 她是在感谢他的「赞美」! 他嘲弄地应道:「不客气。」 真是愚蠢!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圣玉娃娃」,蠢丫头一个! 朝陵在心中讥骂着,同时一个计划在脑海成形── 与其和图鲁特大人做不可能的奋战,倒不如向这个蠢丫头下手…… 他想着想着,精致柔美的唇瓣不禁漾出一个绝丽的微笑。 圣玉着迷似地望着他,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正在算计她自己,只觉得他的笑容真的好美…… 「好了,妳想不想离开了?」 「我……不想。」她摇摇头。 「可是妳不能躲太久,这会引起众人的恐慌,想必现在妳的丫鬟们一定急得四处找妳。」 圣玉闻言,小脸微皱垂头凝思,似乎十分困恼。 许久之后,她才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 朝陵起身往前走,圣玉则是尽力地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旁。 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圣玉细微的娇喘声息微漾在和煦的熏风中。 等到走出枫林,娇弱的圣玉已是满脸汗珠。 「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妳找得到回大厅的路吗?」 「嗯。」 「那就再见了。」朝陵露出一个俊美的笑容,转身准备离去。 「请……请等一下!」 「什么事?」 「我们真的能再见吗?」她突然执着于这个问题。 「妳想吗?」朝陵微笑,不答反问。 「我想……我想再见到你。」她坦率地说。 「是吗?」 朝陵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中的笑意正不断地扩张、加深── 很好,正中下怀……这一着,就叫做「请君入瓮」! 「妳真的想再和我见面?」 「真的!」她十分认真地点头。 朝陵看了她半晌,蓦然笑了。「我会去找妳的。」 一说完,他随即转身离去,留下圣玉一个人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俊逸的背影。 直到朝陵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知道她是谁吗? ★※★※★※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鹿渠苑倚云阁中,两个同样超逸绝群的男子对坐品茗奕棋。 「难道你有更好的意见,聿烜?」朝陵手捻棋子,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美男子。 「意见是没有……建议倒有一个。」 「说来听听。」朝陵说着,随意将手中的棋子放下。 「将军!你输了。」聿烜很快地利用朝陵方才所下的那一棋,反将他一军。 「唉呀……我居然没想到啊……」朝陵含恨地看着棋盘。 「三思而后行哪。」聿烜一语双关地说道。 朝陵闻言微微一笑。「你还要我想什么?」 「想想看你这样做应不应该。」聿烜一双含笑的美目直盯着他。 朝陵笑了一下,拿起茶几上的香茗浅尝一口。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摆明了装傻。 「你真的想娶圣玉格格吗?」聿烜不理会他的装傻,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的话,怎样?不是的话,又如何?」朝陵微笑依然地反问,神态尽是漫不在乎。 聿烜凝眼看了他牛晌,忽尔自嘲地笑了。「看来是我太多事了,对于礼亲王交付给你的『重责大任』,你倒是看得很开嘛。」 「就算不看开,又能怎么样呢?利益联姻的无奈,你这个身为皇族贵冑的人,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朝陵微微敛下笑容,秀美的俊颜隐隐有丝阴悒。 聿烜是先皇的七子,甚得先皇疼宠,受封为和硕靖亲王,掌有正红旗;同时他也是当今圣上的爱弟,倚若左右手的重臣,为朝中四位军机大臣中年纪最轻的一个。 「的确,但倘若你真的不愿意,也不是没有选择余地,只要你在礼亲王面前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就行了。」 「听你的话意,似乎是不太希望我荫袭礼亲王的爵位?」朝陵微挑起眉斜睨聿烜,脸上有些讶异的神色。「你应该知道,娶得圣玉格格是我阿玛所开出来荫袭爵位的条件。」 「我当然希望你可以顺利袭爵,但我更希望你能够过得快乐。」 「怎么说?」 「我想,娶一个你所爱的女子,比权势富贵来得重要。」 朝陵一听到这话,倏然瞠大美目,一脸愕然地瞪着眼前悠然饮茶的聿烜。 老天!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聿烜吗?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真让人难以相信……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聿烜是最重视权势地位的人啊…… 朝陵错愕许久,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俊美无俦的脸庞泛起一丝笑意。 「没想到自从娶了福晋之后,你人还真的变了不少,居然连思想都变了。」 「我不认为这是不好的转变。」 「是啊,你转变得好……不过,我的想法大概无法和你相同。」 「那圣玉格格你是势在必得了?」 「倒也未必。」朝陵说道,脑中不禁回想起那个呆若木偶的娃儿,心里不由得一阵厌恶。「或许……尽力而为吧!」 到底要不要认真去争取圣玉格格,其实他自己也还不确定。他是很想得到袭爵的机会,但一想到那个木头娃娃……他总觉得难以接受。 「万一你真的娶到她呢?」聿烜试探性地问。 朝陵耸了耸肩,满是无所谓的神态。「娶到她,我就能够袭爵,那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你确实这么想那就好,我自然乐于见到你成功。」言毕,他拿起茶几上的香茗,垂眼轻尝。「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话──别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后悔?不会的。」 ★※★※★※ 一个和风拂煦的清晨,被众侍女妆扮得如玉瓷娃娃般的圣玉,一如往常数日,神情凝滞地静坐在临窗的小凳上,望着窗外,不言不动。 侍立她身后的几个婢女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格格今儿个又是怎么了?」 「天晓得!好几天都是这个样子了。」 「说来奇怪,咱们格格平日就有些不太正常,自从出席了恭亲王爷的寿筵回来之后,竟又变本加厉了,活像中了什么邪似的。」 「可不是吗?」 「瞧她这个样子,还怪可怕的。」 「也亏王爷福晋不理论,我们这些下人却得忍受她的怪异……」 圣玉一贯静默地呆坐着,似乎对身后那越来越嚣张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格格!」 一个小丫头匆忙地蹦进圣玉的闺房,打断一室喧嚣的私语。 「格格。」 圣玉闻声转头望向那个小丫头,神情仍有些木然,丝毫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 「什么事?」侍立一旁的婢女代为询问。 「方才宫里的公公传来太后的懿旨,宣格格进宫晋见,老爷和天人叫我来请格格速作准备。」 圣玉闻言,没表示什么意见,倒是她身后的那些婢女们开始七手八脚地忙着替她重新妆扮。 她只是静静地任由她们替她梳头更衣,若有所思的神情彷佛认为这一切与她无关似的。 片刻之后,一个精雕玉琢的华贵娃娃就在众多侍婢的簇拥下,被护送到慈宁宫参见皇太后──也就是图鲁特的亲姐姐,圣玉格格的姑母。 行过国礼之后,白发银眉、一脸祥和的皇太后亲昵地携着圣玉的手同坐伉上,溺爱之情显露无遗。 「玉儿,多时不见了,又长大了好些。」 皇太后轻轻抚摸圣玉如云般的秀发,苍老的手渐渐移到她如脂似玉的脸庞摩挲,彷佛在研究一件稀有的宝物一般。 圣玉总是一如往常地默着,任由皇太后赏析珍玩似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打转。 从小到大,她总是习惯像这样被品头论足。她知道她可以不必说话应对,因为她说的话没有人愿意听,所有的人──包括她的阿玛和额娘都只是喜欢「看」她而已。 在任何场合,她知道她应该沉默。 良久之后,皇太后终于满意地收回目光。 「每次一见到妳啊,总觉得我们这个家族还是充满了希望。」皇太后将圣玉的手握在掌中,赞赏地说道。 圣玉没有开口应答,但她心里很清楚姑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两个姐姐贵为皇后,从小阿玛和额娘就教导她要向姐姐们看齐,要多学学姐姐们的仪度风范。虽然她不很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向姐姐们看齐,但她知道,自己可能有一天地会被送入深宫,就像睽违了十余年的那两位姐姐一样。 这是阿玛、额娘、姑母……许多人殷切的盼望,因为阿玛说,只要她入宫,就可以荣耀他们的家族。 「妳知道妳父亲和哀家,都是很期盼妳也能入宫,妳可则让咱们失望,明白吗?咱们族人下一代的荣华富贵,全系在妳的身上。」 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姑母常常要对她耳提面命这些?她会不会入宫、要不要入宫,全是掌握在姑母和阿玛的手上,关她什么事?为什么要叫她不可让他们失望? 虽然如此,她还是很温顺地回答── 「是,圣玉明白。」 额娘教的──不论皇太后说些什么,她永远只能这么回答。 皇太后点点头,很是满意她的懂事。 「我就知道哀家的玉儿是最有规范教养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不检点的行为。」 原来满州人的男女之防并不严密,虽然利益婚姻盛行,但基本上男女之间的恋爱之风相当自由。而后宫征选后妃的资格是贞德娴淑,圣玉格格身为太子妃的内定人选,贞德品性方面不得不注重。 皇太后一心想把圣玉格格扶为下一任的皇后,倘若圣玉在入宫前有任何不名誉的事件传出,她的梦想必定破灭,因此她时时对圣玉告诫,并非无因。 虽然她的谆谆告诫,圣玉根本就不懂。 「玉儿,继我之后,咱们家族的荣辱,就全系在妳的身上了。虽然妳的姐姐身为两宫皇后,可是靠着娘家势力而成为皇后,毕竟是不能有太大作为的,得到『龙心』的人,才能真正掌握权势,妳明白吗?」 圣玉的二位姐姐虽然受封为皇后,但她们姿色平庸,是仰仗其父图鲁特及姑母皇太后之力才得以入宫;故入宫之后丝毫不受宠,所谓「皇后」,也不过是一种虚衔罢了。 而圣玉的容貌丽绝、仙资玉质,皇太后欲选她入宫,就是有意让她以绝世的容貌去邀宠,以维持她们家族如日中天的势力。 「是,圣玉明白。」 皇太后每问一次「明不明白」,圣玉就乖乖地回答一次。就这样一问一答数次,皇太后终于结束她的教诲,遣人送圣玉出宫。 走出慈宁花园,一群笑谈而过的人影无意间引起她的注意,她下意识地抬头朝他们望去。 是他?! 毫无预料的,她竟然看到那个盘萦在她心头数日的潇洒男子。 她目不转晴地盯着他,心中突然萌生一股唤住他的冲动。 这个突来的念头震慑了她。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那个人也不会转头看她一眼。 直到他潇洒地走过,她仍旧呆愣在原地。 第三章 他没见到她吗?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自从那一日在宫中偶遇之后,圣玉凝然沉思的时间更长了。 她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那一天没有理她? 是因为没看到她吗?不会的,和他同行的其它人也都留意到她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她? 可是他真的连一个微笑……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 她不禁困惑── 或者是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从白天想到晚上,所以她在她众多婢女眼中,早已曲「不太正常」转化成「痴呆愈甚」了。 她只是每日在窗前凝神静坐,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更没有人发现,她的脑泡早已被一个男子的身影所占据。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会发觉。 ★※★※★※ 深夜,窗户微开带来风的讯息。 圣玉躺在黑暗中的锦床上,她知道窗户似乎被风吹开了,但她没有理会。 直到一抹飘然洒脱的颀长身影悄悄地来到她的床前。 她没有惊叫,只是瞪大了双目和立于她床前的人对视。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她隐约感觉得出来者是谁。 「是你吗?」她轻声而坦直地间。 不知为什么,她隐约知道。 有一阵轻笑声传来。 「好眼力。妳是猫吗?」一个低柔醇厚的嗓音,使她更肯定她的臆测。 「你为什么来?」她问,慢慢地自床炕上坐起身来,丝毫没有讶异的样子。 「我说过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见面』……」她不自觉地重复这两个字,这令她回想起今日的偶遇。「我今天见过你。」她说。 「我也看到妳了。」 「为什么你没有理我?」她坦白地问出心中的疑惑,没有丝毫杂虑。 朝陵阴柔优美的唇角在黑暗中微微上扬,没有回答。 「起来吧,去一个地方。」 「现在?」 她有些困惑地问,朝陵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到哪里?」 「可以见到月亮的地方。」 圣玉迟疑了一下,终于下炕。 「妳就这样出去?」朝陵微挑起眉,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身上那袭单薄的中衣。 现在可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天哪! 圣玉一双晶亮清莹的双眸直盯着他,彷佛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朝陵看了她牛晌,见她丝毫没有自行加衣的打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来吧!」朝陵自她炕边捞起一件她侍女所预备明日穿着的大衣里,亲手替她披上。 半刻钟之后,朝陵抱着她以轻功来到一幢高耸楼台的屋檐。 今夜月明如水,洒落在琉璃瓦上,闪耀出波光潋滟似的光彩。 他们并肩坐在屋脊上。 「妳今天进宫做什么?」他突然间道。 「呃?」她愣了一下,才慢慢地回答:「和太后说话……」 「说些什么?」 「……她叫我要懂事,不可让她和阿玛失望……」皇太后说了一大堆,她也仅记得这些。 朝陵沉默了半晌,说道:「是关于太子妃的事对吧?」 当今皇太后欲让她自己亲侄女成为太子妃一事,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嗯。」她简单地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就是我今天没有理会妳的原因。」 圣玉抬头望着他,一张绝美如玉的小脸有着明显的不解。 「妳是太子妃的内定人选,如果让人知晓我和妳有所接触,难免落人口实。妳明白这严重性吗?」朝陵有意无意地说道。 圣玉闻言,低垂着头沉默着,似乎在深思什么。 良久之后,她迟疑地说道:「可是……我想……」她喃喃地说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嗯?」他侧头询问地看向她。「妳说什么?」 她静了一会儿,慢慢地抬起头来。 皎洁的清辉洒落在她如玉般的面容上,反射出一种异常明媚的颜色。 霎时间,朝陵竟不觉有些怔忡。 「我想……我还是宁愿和你在一起。」 「什么?」她惊人的回答着实震慑了他。 她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吧? 见到他的错愕,圣玉解释性的补充了几句:「我只是认为,就算会落人口实,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像现在一样。」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确徒她说这些话真的没有其它意思之时,朝陵惊觉心中有一股淡淡的怅然,但他还是很快地泛出一抹笑容,有几分高兴,还有更多不易察觉的虚假。 「妳是说真的吗?」 圣玉点点头。 「那我们以后还可以常见面,就像现在一样?」他脸上俊美慑人的笑颜开始有些诡谲的意味。 圣五点点头。 太好了,引君入瓮了!朝陵在心中冷笑着,嘲弄圣玉的愚蠢。 「那很好,我以后会常带妳出来。」 「像今天一样看月亮吗?」 「不,看很多东西,妳见过的,和妳不曾见过的一些。」 「哦?」她空灵迷离的美目对望明月,似乎陷入想象。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别让他人知道,好吗?」月光下,他清隽如用的笑容下隐约藏了一把利刃。 圣玉单纯地点头答应,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一个地狱般的承诺。 ★※★※★※ 「玉儿、玉儿……」 圣玉奉诏入宫晋见皇太后,谒见完毕之后,她一如往常地缓缓走出慈宁花园。 突然身后传来呼唤声,她被动地回头。 「参见大阿哥。」 还来不及认清来人,她身后的那一大群侍从已纷纷下跪行礼。 「免。」这名龙眉凤目、英姿潇枫的高大男子随手一挥,谕令众人平身。 等到众人都行完体之后,圣玉才在婢女的提醒之下向大阿哥请安。 「玉儿,咱们自己人,不必拘束于这些冗礼。」大阿哥极为亲昵地说道。 所谓的大阿哥,就是当今的皇太子──珣华。 「妳进宫来谒见皇太后吗?」珣华遣开圣玉身后的奴仆,相当热切地和她攀谈起来。 「嗯。」 相较起来,圣玉的态度就显得冷淡许多。 由于皇太后之故,她和大阿哥珣华自小就认识,珣华也一直很照顾她,但在圣玉心中,珣华就像其它人一样,不具任何特别意义。 明白自己将来有可能成为大阿哥的妻子,她并不排斥,但也没有其它什么感觉。 她一向待珣华彷若陌生人。 「许久不见了,妳好像长大了不少。」 「大阿哥有其它的事吗?」她平淡地问,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但她的这个问题对珣华来说,无疑是当头泼了他一桶冷水。 珣华怔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许久不见妳,想和妳聊一聊……」 「哦。」圣玉轻应一声,微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但我还有事,可以下次再聊吗?」 「呃……当……当然……可以……」他也只能这么说。 一语未了,圣玉早已转身离去。 珣华不由得愣在当地,呆望着她毫不留恋的纤细背影。 谁也不会注意到,暗处有一张俊美的脸正冷笑地看着这一幕。 ★※★※★※ 「妳对人可真冷淡啊!」 无月的深夜,朝陵一如往常,以入无人之境的姿态来到圣玉的闺房。 「什么?」早已在房中等候多时的圣玉不明白他的话意何指。 「今天妳在皇宫中和珣华交谈的情景,我全都看到了。」 圣玉没有答言。 「为什么对他那么冷淡?」他来到圣玉身旁,习惯性地拨弄她披散有如云缎般的秀发。 「不知该和他说什么。」她老实地回答。 「是吗?就像和我说话时那样就可以了呀。」 盯着他沈吟了半晌,她缓慢地说道:「你和大阿哥不一样。」 「哦?」他笑了笑,没有追间原因。 「明天找个时间,我带妳到城郊溜马。」他说。 「白日?」 「怎么?」 圣玉摇了摇头,迟疑地说道:「白日出去……不好……上一回我们去东郊,似乎已有人见到我们……」 自从上一次圣玉答应他之后,朝陵几乎每天都来找她,甚至常常在日间冒着曝光的危险带她到外面去。 「妳怕?」 她再摇摇头,「只是觉得……不太好……」 「放心吧,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妳不用担心。」 虽然口上如此说道,但朝陵心里所想的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他是有计划地要让他和圣玉之间的关系曝光在众人面前,所以将她一步步地住他布下的陷阱带入。 而她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居心回测,还以为他真的只是想和她一起出去散心。 「如何?明天还是随我去吧?」 思索了一会儿,她终于点头。朝陵满意地一笑,伸手轻抚她如玉一般的粉颊说道:「这样才乖。」 「我……」她突然开口,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他问,宽大的手掌仍在她的玉颊上不住地摩挲,彷佛不忍释手。 迟疑了一会儿,她终于问道:「你……真的很喜欢我……陪你吗?」 从朝陵开始来找她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也许她可以不问,因为朝陵向来对待她的态度,她不难明白朝陵真的很喜欢和她在一起,但,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朝陵微微一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她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可以告诉他,她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吗?但她又为什么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呢?地也不知道。 「妳不喜欢和我一起出去吗?」 「不……我……我很喜欢啊……」 「那我当然也很喜欢啊。」 「真的吗?」她认真地问。 「不相信我?」他微笑地睇视着她。 「不是。」 「那就别再胡思乱想。」 「嗯。」 「乖。」朝陵拍拍她的小脸,转身准备离去。「我要走了,明天我来找妳。」 圣玉没有回答,一双有如秋水的美目静静地望着朝陵,迷人的眼神中似乎有着浓浓的依恋。 看穿她水晶琉璃似的心思之后,朝陵露出一个笑容,翩然出门而去。 一离开她的房间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地转变为鄙夷冷笑。 ★※★※★※ 「这不太可能吧?」 大厅中,图鲁特相夫人神情凝肃地对坐。 「可是我隐约听到一些下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呀!」夫人微锁双眉地说。 「我怎么都不相信。」图鲁特坚决地说,过一会儿却又问道:「下人们如何议论?」 夫人一听,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低声说道:「我听到她们说,近来彷佛常见到有男人的身影在玉儿的房里出没。」 「这怎么可能?」图鲁特闻言,忍不住气愤地拍桌而怒。 「还有呢,她们还说,半夜的时候会听到玉儿房里有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似乎是个年轻男子……」 图鲁特越听神情越难看。 「甚至她们还发现有时候玉儿会无缘无故失踪,怎么找都找不到人。」 图鲁特脸色凝肃地缄默了许久。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严重了……」 图鲁特一言末了,门外突然传来庆亲王夫妇驾到的通报。 「快请!」他连忙说道。 庆亲王夫妇进到大厅,宾主坐定之后,开始千篇一律的客套寒喧。 「老王爷贤伉俪今日莅临,不知有何真事?」图鲁特自庆亲王一来,就明显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于是他很快地提到主题。 「是关于咱们玉儿的事哪!」庆福晋性急地插嘴回答。 「玉儿怎么了?」图鲁特夫人紧张地问。 「唉呀,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最近在外面玉儿有一些不好的风声,也不知怎么搞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图鲁特心急如焚地打断庆福晋毫无意义的唠叨。 「是这样的,我最近听到一些谣言,说是圣玉和皇族中一位贝勒走得很近,经常何人看见他们在外面成双成对地出没。」庆亲王据实以告。 图鲁特夫妇闻言,不禁脸色使变、面面相觑。 「你们说,到底有没伺这样的事?现在可是已经有许多人在议论这件事,难道你们连个影子也不知道?」庆福晋问道。 「这……」 「到底是否真有其事,你们不妨直说,我们都是自己人,也都是为了玉儿好。」庆亲王颇为关心地说。 「这……」 图鲁特夫妇犹豫再三,相视一眼之后,终于决定出图鲁特夫人说出实情── 「其实我们也有听到一些风声,只是不知其真假如何……」 「哎,不是我爱说冒犯的话──如今外面传得绘声绘影,只怕连宫里都知道了,这还假得了?」庆福晋说道。 图鲁特夫妇听到这些话,脸上晦暗忧虑的神情更加深重。 由府中下人的传言,他们多多少少已明白事情的真相,如今再经由庆亲王夫妇亲口道出,更加确定了此事的真实性。 倘若此事真如庆亲王夫妇所言,就算再怎么不肯相信,恐怕也由不得他们了。 但……教他们如何相信,他们那温顺乖巧的掌上明珠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圣玉一向是如此的单纯听话呀! 见图鲁特夫妇脸上仍有迟疑的神色,庆福晋性急地说道:「现在不是怀疑事情真假的时候,既然已闹出这种事,我们就得赶快想办法解决呀!」 「那……该如何解决呢?」全无头绪的图鲁特被动地问道。 庆亲王沈吟了一下,说道:「首先我们不能让事态再扩大。」 「你的意思是?」 「不能让圣玉再和那个男人来往。」庆亲王斩钉截铁地说。 「对了,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图鲁特夫人急切地问。 「和硕礼亲王的五贝勒,朝陵贝勒。」 「是他?!」图鲁特神色凝重地说:「年纪轻轻的就官拜弘文院学士,倒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做出这种事,太不可原谅……」 「对!居然敢勾引我们的宝贝玉儿,绝对不能放过他!」图鲁特夫人气愤地说。 「朝陵贝勒是礼亲王爷的儿子,就算他罪大滔天,我们也不能轻易动他,何况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我们也难说全是朝陵贝勒的错………」庆亲王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重要的是赶快杜绝他们继续来往。」 「这事不难,我所担心的是,倘若照你们方才所说,如今这件丑事恐怕已闹到满城风雨……这……这该如何收拾才好?」 图鲁特此言一出,众人立即陷入沉默。 已传出的话如泼水落地一般,谁也没有办法不留痕迹她将之收回。 沈寂了许久,庆亲王终于开口了──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可施,恐怕只有去找皇太后了。」 「皇太后?」图鲁特显得有些讶异。 「我想,如今皇太后应该也已听到传闻;再怎么说,玉儿也是皇太后手中最重要的一个筹码,你去求皇太后设法,皇太后没有理由不帮忙。」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图鲁特夫人连忙附和庆亲王的话。 图鲁捋须点头,「看来也只好这么做了。」 「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小心妥善地处理,绝对不能让圣玉失去成为太子妃的资格──这可事关我们的荣辱存亡,不能不谨慎。」庆亲王终于说出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是啊,成为太子妃的圣玉是我们家族下一代的唯一支柱,如果她不能如愿成为太子妃,我们的情况可就不妙了。」庆亲王福晋也说出心里话。 「这我明白。」 养女儿做什么?当然是拿来当作攀权附势的工具,这一点图鲁特是再明白不过了。 「这件事解决之后,我想,我们还是赶快积极准备圣玉和皇太子的婚事吧,省得夜长梦多,又生变卦。」图鲁特夫人提议地说。 「说得是。如果这件事能顺利处理掉,我得赶快拜托皇太后敲定皇太子和圣玉的婚事。」 「嗯,希望能一切顺利。」 第四章 「阿玛和额娘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朝陵贝勒和圣玉格格之间的事曝光之后,图鲁特立刻加强圣玉格格闺房四周的守卫,但轻功高强的朝陵依然夜夜造访,来去自如。 今夜,他和圣玉并肩坐在炕沿,低声交谈。 不过,虽是「交谈」从始至终却只有圣玉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听说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了……」 朝陵不应声。 「是不是真的闹得很厉害?」 他还是没有答腔。 「阿玛和额娘没有责备我,可是太后非常不高兴,她叫我以后要自己检点一些………」圣玉低垂着头,回想今日被召入慈宁宫的情况。 虽然圣玉格格和朝陵贝勒之间传出一些不甚文雅的风高风话,但由于当今太后的私心,圣玉格格准太子妃的身分依然不受动摇;只是闹出这种不名誉的事,圣玉免不了要受一番责骂。 「我们该怎么办?」 「妳怕吗?」朝陵终于开口了。 「怕?」圣玉沈吟了一下,「不会……只是,我不如道现在该怎么做?」她抬头望向朝陵,「为什么别人不许我们在一起?」 「妳不当太子妃好吗?」朝陵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呃?」圣玉闻言,不由得愣住了。 许久之后,她才吶吶地问道:「为什么?」 「妳先回答我。」朝陵面无表情。 她带着一脸疑惑的神情思虑许久许久,慢慢地摇了摇头。 见了她的反应,朝陵俊美的容颜在黑暗中愈形沈郁晦暗。 「妳很想成为太子妃?」 「……那是阿玛、额娘、皇太后……很多很多人的希望,他们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盼望我可以成为太子妃……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所以妳选择让我失望?」朝陵神情冷肃地接下她的话。 圣玉凝望着朝陵俊美而冷悒的侧脸,默默无语,水灵的眼眸却似有无限的言语。 「妳宁愿不和我在一起?」朝陵不看她,只以一种冷硬的声音质问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 「妳还是想成为太子妃。」 「我……」她想辩解,却终于沉默。 「既然如此,妳何必问我『我们该怎么办』?」他冷笑着说。 「别这么说好吗?」她有些可怜兮兮地哀求。 「不然妳希望我怎么说?告诉我。」他佯装温柔低声问道。 圣玉低垂着头,无以为答。 久之,她缓缓地开口:「你希望我怎么做?」 「妳会听吗?」 「会的。」她点点头。 朝陵看了她半晌之后,认真地说道:「我喜欢妳。」 一句出人意表、突如其来的话,彻底震慑了圣玉。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晶亮澄莹的秋水美眸愣愣地望着他。 「你……」 「我喜欢妳,我希望妳也可以喜欢我。」他语气坚定地说。 「我也喜欢你,但我……我……」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朝陵草草地打断她的话,动作利落地自炕沿起身。 「你……」 「我走了,真的喜欢我的话,证明给我看吧!」 言讫,朝陵自窗口飘然跃出,颀长的身影迅速消失于暗夜了。 圣玉为朝陵那天夜里所留下来的话困惑了许多天,但她还来不及弄清他的话意,就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为她解了困惑── 朝陵贝勒到图鲁特府提亲! 圣玉得到消息的时候,朝陵人已带着聘礼来到她家大厅。 「怎么会这样呢?那个贝勒爷居然敢到咱们府上提亲!」 「就是说嘛,难道他不知道咱们格格是要嫁给太子的吗?」 「听说朝陵贝勒人是不错,是个人才,也挺有前途的,但……这次……唉!未免太不自重了……」 大厅上图鲁特私朝陵贝勒谈论婚事,圣玉格格的闺房里也是议论纷纷。 听着众多婢女的言谈,就连一向心如深潭般沈静的圣玉,也不由得心乱如麻起来。 「云儿,到前厅去看看!」她心急的下令。 云儿惊讶于主子情绪、态度的不一变,却也不敢抗命,答应一声之后,她快步走向前厅去打探情况。 待在房中的圣玉表面如常,但由她纷乱的眼神便不难看出她内心的焦乱。 她真的没想到朝陵居然会这么做! 他应该知道她和他……这是不可能的呀……她早就被决定了命运,不是他一己之力所能改变的…… 但他真的很希望她嫁给他吗? 嫁给朝陵……她从来不会想过这件事,她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 「小姐……」 圣玉正陷入沈思的时候,丫头云儿口探得消息回来通报。 「怎么了?」她连忙询问。 「老爷不答应。」云儿平板地叙述,似乎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那他……朝陵贝勒的反应如何?」 「那个贝勒爷一直不肯走。不管老爷怎么拒绝、怎样奚落,他都不肯离开。」 说到这里,云儿脸上有一种动容的神色。 圣玉闻言,沉默了良久。 倏而,她蓦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小姐,妳要做什么?」侍婢们连忙紧张地凑过来围着她。 圣玉推开她们,「我必须去看看。」 ★※★※★※ 「请图鲁特大人审慎考虑。」 大厅中,仪表不群的朝陵贝勒正和图鲁特作顽固的对峙。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贝勒爷,你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小女是什么身份。」 「据我所知圣玉格格和太子的婚事尚未议定。」他坚定地指陈事实。 「但这是迟早的事。」图鲁特表现得有些自负。 「你确定吗?在圣玉格格闹出这些『韵事』之后?」朝陵语含讥刺。 不提此事尚可,一提这件事,一向以修养自认的图鲁特立刻变得怒不可遏── 「你还有脸说!之所以会有这些事,还不全是拜你所赐!」 「关于这件事,我也深感抱歉。但我和圣玉真的是两情相悦,所以希望图鲁特大人……」他说得相当诚恳。 图鲁特很快地打断他的话── 「过去的事,我不愿追究,你也不要再提。至于婚事,这是不可能的,你请回吧!」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轻易放弃吗?」 「放不放弃是你自己的事,总之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图鲁特决断地说。 「给我一个理由。」朝陵仍不愿放弃。「令家族固然显贵,我们和硕礼亲王府也未必不如。」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因为和我们礼亲王府结亲,比不上成为国丈荣耀吧!是不是这个原因呢?图鲁特大人。」朝陵问话中隐含讽刺。 「是又如何?」图鲁特被说中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你们礼亲王府再如何尊贵,也比不上当今皇室!而你呢?小小的一个内弘文院学士,拿什么和皇太子相较?凭你也敢上我图鲁特府提亲?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朝陵闻言,一张俊脸微有寒色── 「你贬低我,无所谓;但我们礼亲王府不是可以让你看轻的。」 「哼!笑话,我看轻你们又怎样?经过这次之后,会看轻你们礼亲王府的人,可多着呢!」图鲁特冷笑着说。 「此话何意?」 「从我大清开朗以来,你想有哪一个贝勒爷会求亲被拒?你今日的事情一传出去,不仅是你,你们整个礼亲王府都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届时看你们这尊贵的礼亲王府要如何抬头做人!」 听了这些话,朝陵贝勒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不甚在意。 「我不管这些。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将圣玉格格嫁给我?」 「当然,绝不可能。」图鲁特刻意加重语气。 「何不问圣玉格格的意见?」 「我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图鲁特已极度不耐烦。「来人,送客。」 就在图鲁特唤来的侍卫正要强行送朝陵出厅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自侧门后闪了出来── 「等一下!」 ★※★※★※ 「圣玉?!」 圣玉突然跑到大厅的举动,让图鲁特大吃一惊,并且有些不悦。 「妳来这里做什么?」 「我………」圣玉一双美目望着朝陵,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父亲的责难。 她来这里做什么?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方才地父亲侮辱朝陵的话,她全都听见了,而且觉得很难过……她不能让朝陵就这样离去…… 「来人,赶快把小姐带进去!」图鲁特既急且怒地下令。 「不要,阿玛,我……」 「有什么话待会再说,妳赶快给我回房去!」 「可是我……我想……」 圣玉正想说些什么,图鲁特已怒不可遏地命人将她拖下去。 但朝陵比众人更快一步捉住圣玉的手,并将之带到身侧。 「你这是做什么?」图鲁特的脸色已经灰败到不能再灰败了。 「她有话,何不让她说?」 「这不关你的事!」图鲁特愤然大吼。 「这当然关我的事。」朝陵说着,同时放肆地伸出手臂揽住圣玉。「她是我的情人。」 「你!」图鲁特见状,怒气顿峙飙到极点。 「妳想说什么,尽管说没关系。」朝陵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亲昵一如情人般的呢喃。 「我……」她欲言又止。 「说啊,让妳阿玛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他更加柔声地劝诱。 他低沈而温柔的嗓音宛如魔咒,在地敏感的耳畔进行催眠,她彷佛不知不觉地开口── 「我想嫁给朝陵贝勒。」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的人都仅在原地发愣,唯有朝陵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相反的,他笑了…… 笑得得意、骄矜,还有点狡狯阴险;诡谲的笑容一如奸计得逞的狐狸。 「妳说什么?」图鲁特沉着脸,冷声问道。 「我……我……」 「妳别再闹了,回房去,乖。」 「我不要,我想嫁给朝陵贝勒。」也许是朝陵紧抓着她的手带给她无限的鼓舞力量,圣玉竟然以异常坚定的口气反抗了她的父亲。 「妳说什么?」图鲁特濒临狂怒。「妳知不知道妳现在在说什么鬼话?妳是太子妃的人选!」 「我不要嫁给太子!我不要当什么太子妃!我不要!」圣玉反握着朝陵宽厚的手掌,第一次吶喊出她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她真的受够了。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被视为太子妃的人选,接受许许多多礼仪规范的教导,那些教导既繁琐又辙苛,她只能不断接受,一切只为了成为太子妃而作准备。 长久以来,她一直将这些事视为理所当然,因为她是要当太子妃的人,将来也有可能像她的姐姐们一般,必须母仪天下,所以她一定要承受这些。但自从朝陵出现在她身边之后,她不再如此认为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非得成为太子妃不可?为什么她非得嫁给太子不可?为什么她一定得承受这些规范?为什么她一定要受到这么多的要求?她真的不明白。 虽然她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嫁给太子,但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那早就被决定好的命运──尽管只是偶尔想想。 从小到大,她向来习惯遵从于长辈的命令,但这一次,她真的不愿再一味服从。 「妳……反了,真是反了!妳居然敢说出这种话!」图鲁特怒不可遏。 「阿玛……」 「图鲁特大人,令嫒只不过是说出她心里的话罢了,你又何必如此生气呢?」朝陵悠哉悠哉地说着风凉话。 图鲁特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却又莫可奈何。 许久之后,图鲁特稍稍调息了自己的怒火,尽量平静地说道:「朝陵贝勒,很抱歉,让你看了笑话;今日你先请回吧,缔亲之事,我们他日再商议。」 自己的女儿当场做出如此丢人现眼的悖礼言行,图鲁特原本高张的气焰不由得低了数丈。 朝陵微微一笑,「既然图鲁特大人愿意他日再议,本贝勒当然乐于从命。」 他说着,并轻轻地放开了圣玉。 「今日本贝勒就先告辞,他日再来叨扰。届时,希望图鲁特大人能给我一个好消息。」 说完之后,他抛给圣玉一个迷人的微笑,潇洒自若地出门而去。 同时也抛下一把战火的苗种给厅中那对对峙中的父女。 ★※★※★※ 鹿渠阁中,临轩立着两条同样俊逸不凡的身影。 煌烁的黄昏夕晖洒落在他们身上,华丽尊贵的身形神圣得令人难以逼视。 「怎样?有把握吗?」临眺西斜落日的聿烜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沉默的朝陵没有马上回答。金色的落晖映在他尊买俊美的侧脸上,闪烁熠熠慑人的光彩。 「但我不想这么做。」 「嗯?」 「我必须让他答应得心甘情愿。」朝陵望向聿烜,「你可有办法?」 聿烜沈吟了半刻,一抹俊美的笑意泛上唇畔。 「我想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但,你可以拜托一个人。」 「哦?」朝陵微一挑眉,似乎心里已有数。「难道是……」 「主子。」 「拜托皇上?」朝陵闻言,笑了一下。「对还是不对?圣玉格格可是皇太子的准太子妃,你认为皇上有可能成全我吗?」 聿烜不答,旋身步入书斋。 「皇上……并不希望圣玉格格成为太子妃。」他淡淡地陈述。 「有这种事?」 「让圣玉格格当上太子妃,一直是皇太后的主意,皇上可不如此希望。」 「为什么?」 「防范外戚势力过度介入朝政。」聿烜坐上紫檀木雕花大椅,双手交叉合十,一脸正色。「当今皇太后是图鲁特的亲姐姐,他又有两个女儿身为两宫皇后,倘若再让圣玉格格当上太子妃,则图鲁特的势力将难以估量……」 「这就要靠你了。」许久之后,朝陵缓缓地开口。 「我?」聿烜满含兴味地一笑,「靠我什么?」 「图鲁特那老头不应允。」 「但圣玉格格不是当厅扬言非你莫嫁?」 那日之后,圣玉格格自言要嫁朝陵贝勒之事,早就传遍整个北京城,一时传为美谈。 「我要的,不是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蠢娃娃。」朝陵淡淡地说。 虽然圣玉格格愿意嫁给他,但倘若未经图鲁特首肯,他所娶到的,只是一个无权势又无利益可言的废物新娘── 他父亲之所以逼他娶圣玉格格,他无非是为了拉拢图鲁特的权势力量;因此,只有圣玉格格自愿嫁他,是毫无用处,他必须获得图鲁特的同意,这桩千方百计骗来的婚事才有意义。 这一点,聿烜当然也明白。 于是,他笑了一笑。「你想叫我帮你逼迫图鲁特同意这桩婚事?」 「你行吗?」 「有何不可?」聿烜微撇唇角,笑得自负且不以为然。 以他和硕靖亲王的势力地位,饶是图鲁特这等重臣,他也还不放在眼里。 「原来皇上也已留意到这一点?」 「其实皇上一直对此事存有戒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毕竟当今皇太后……并非圣上亲母,圣上怎么可能不防?」 朝陵沈吟了一下,说道:「但以图鲁特现今的权势、能力来说,皇上和他缔亲不无益处。」 「也许,但其益处比不上日后可能产生的忧患。图鲁特的势力是很大没错,但正因为如此,皇上绝不能让他的势力再扩张下去。何况,皇太后也不是个普通的人物……」 朝陵点一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看来我娶圣玉格格,倒是给皇上省了麻烦。」 「正是如此。所以你向皇上请求援助,皇上断无不助之理。」 「嗯。」朝陵应了一声,顺势往身后的椅子一坐,支头沈思。 望着朝陵出神的秀丽脸庞,聿烜忽尔淡淡地笑了出来。 「怎么?」 「恭喜你啊,即将娶得京城第一格格。」聿烜半嘲弄半开玩笑地说。「不知你有何感想?」 朝陵一对澄澈明丽的眼眸有些迷惘地凝向远方,沉默不语。 感想吗?其实……他也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如何…… 也许他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他可以完成他父亲所交待的任务…… 聿烜看了他一会儿,敛容说道:「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我还是想提醒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还是不希望我娶圣玉格格?」 「你不爱她,不是吗?」 聿烜一针见血地点出事实。「娶一个不爱的人,只会为自己带来痛苦,所以我希望你三思。」 「不会的。」朝陵起身,修长优雅的身形踱到窗前。「我的生活不会为了圣玉而有所改变。」 昏黄的余晖自雕花的窗棂透入,照出朝陵俊逸不凡的眉宇间一丝淡淡的烦虑。 「是吗?」聿烜问道,语意深长。 回答他的,是一片无尽的残阳夕照,落日余晖。 第五章 「天哪!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送走钦差太监之后,图鲁特手捧圣旨,几近崩溃地僵立在大厅中。 他厉声狂喊,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直深居内院的夫人听闻下人通报,连忙急步走了出来。 「老爷,怎么了?圣上究竟给了什么旨意,啊?你怎么会这个样子?」夫人急急地问道。 图鲁特沈痛地闭上双眼,将圣旨递给夫人,一脸颓丧地倒身坐在椅子上。 「妳自己看吧!」 夫人狐疑地接过圣旨,一看之下,也不由得整个人愣住。 「怎……怎么会这样?皇上他怎么会……」夫人惊疑不定地望向图鲁特,过大的打击使得她瞠目结舌、语不成句。 图鲁特手掌无力地覆上额头,长叹不已。 「我太失策了,怎么会以为只要拒绝了朝陵那小子就可以一切无事?怎么会以为区区一个礼亲王府奈何不了我?我忘了……我忘了朝陵贝勒是皇上宠爱的要臣,我忘了朝陵贝勒身后有和硕靖亲王为他撑腰!」 图鲁特语似纤悔,但其表现方式却是极度懊恨的激愤咆哮。 「你是说……是朝陵贝勒和靖亲王请求皇上作主此事?」 「当然!否则皇上怎么会突然管起此事?怎么会突然下旨赐婚?」 「可……皇上难道不知道,咱们圣玉是要嫁给皇太子的吗?怎会下旨将圣玉许给朝陵贝勒?」 「谁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图鲁特极度的愤恨不平。 图鲁特夫人愣了一下,很快地举步往外走。 「我立刻进宫求见太后。」她说。 「站住!妳见太后做什么?」 「求太后作主呀!」 「皇上圣旨已下,妳去求太后有个屁用!」图鲁特没好气地说。 「可是皇上不能这样,我们圣玉是要当太子妃的……」 「名份未定,妳说这些给谁听去?」图鲁特虽是愤怒异常,神智倒仍相当清楚。「圣玉要成为太子妃,这是我们和太后自己说的话,皇上可从来不曾公开承认过,妳不记得吗?」 「皇上不承认,可太后承认啊……」 「太后承认有什么用!」图鲁特垂头丧气地瘫坐着,整个人宛如衰老数十岁。「太后固然地位崇高,但权力毕竟操在皇上手中啊……」他无力地叹息。 夫人闻言,不禁也跟着颓然坐下。 两人沉默对出,听中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叹息声此起彼落。 「找太子吧?」沈寂许久之后,图鲁特大人突然开口说道。「太子不是挺中意咱们圣玉的蚂?要是太子去禀告皇上,他和圣玉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哼!」图鲁特嗤笑地打断大人的话。「圣玉当厅宣示她想嫁朝陵贝勒之事早已传遍京城,妳现在说这些话想骗谁?又有谁会相信?妳没看见皇上圣旨里所说的──他是因闻圣玉有『贾氏窥帘之意』(注一),才玉成此『乘龙跨凤之喜』(注二)──我们还有何话可说?」 「这……」 图鲁特一番话说得夫人哑口无言。 「难道我们就只得这样放弃了吗?」 「妳还有更好的方法?」一筹莫展的图鲁特他只能不断叹息。 「我不甘心。圣玉明明就快当上太子妃了……」夫人心有未甘地喃喃自语。 「认了吧,谁叫我们教出这样的好女儿……」对于圣玉的所作所为,图鲁特虽然非常气愤,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已的女儿。 「我们的宝贝圣玉居然就这样被那个朝陵贝勒骗走,我一想起来就心有未甘。」 「算了算了。」图鲁特长长地叹了几口气。「其实,圣玉嫁给朝陵贝勒,这也未必不好。他是礼亲王的爱子、皇上宠臣,又和靖亲王私交甚笃……过得去了,过得去了……」 极度失望之后,图鲁特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可是,和皇太子比起来毕竟差多了呀!」 「不然我们还能怎样?这桩婚事是圣上作主的,难道妳要我抗旨吗?」 「我……」 图鲁特摆摆手,站起身来。 「这件事,别门说了,说也没何用……」他沉重地摇摇头。 「老爷……」夫人跟着站起身来,脸上犹有不甘的神色。 「好好地筹备婚体吧。皇上金口赐婚,我们可不能草率行事……」 他低喃地缓步走出大厅,沉重迟缓的背影完全显现出属于暮年的老态龙钟。 「老爷,你他很不甘心吧?!」 「……」图鲁特停了一下脚步,又继续往前走。「就当是………偶尔一次为我们的女儿着想吧,如果她能过得快乐……」 最后的低喃沈寂在祥和宁远的暮色中。 ★※★※★※ 新婚之夜。 圣玉格格静坐炕沿,感觉时间在一次又一次的敲梆声中不断流逝。 蒙着红盖头,她看不见桌上双喜红烛的残泪将尽,但由身上传来的极度疲惫感,她明白夜已深沈。 她睡意极浓,但她一直苦撑着,因为在这个夜里,她有所期待。 因为要筹备大婚之事,在今夜之前,她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会见到朝陵,她一直在想念他。 从来不喜欢思念的感觉,因为这会使她的心如被掏空了一般痛苦、难受;所以好不容易熬到可以相见的大婚之日,她非常迫切地想看到朝陵。 静坐着等待,一如往常她在夜里等待朝陵造访,但不同的是,她今夜似乎守候得特别久长。 蒙在盖头下的神情平静如昔,但她深藏的心思却在不知不觉中乱了。 终于,门扇开阖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 她兴奋而忘情地自行扯下红盖头。 相对于她的极度喜悦,她所看见的,是一张冷若寒霜,神情可畏的俊脸。 她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的人确实是朝陵没错,但……他的表情怎么如此难看? 她下意识起身,向他走近。 「你……怎么了?……不高兴?」她伸出手直觉地想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太累了?身体不舒服?」她关心地问。 不料朝陵却一把拍掉她的小手,以极恶劣的态度响应她。 「滚开!」他冷冷地推开她,径自走入内室,看也不看她一眼。 圣玉怔了一下,抚着自己发疼的小手,茫然地看着他自自己身旁走过。 她在作梦吗?怎么……朝陵会如此待她?她在作梦吧…… 愣了一下,圣玉跟上他的脚步。 「你还好吗?」她依然关心地问。 朝陵没有理她径自卸掉自己身上的新郎吉服,粗劣的举止有如泄恨一般。 「为什么不高兴呢?」 换上中衣,朝陵依然不理睬她。 「你怎么……」 「妳不要跟我啰嗦!」他骤然吼断她的话。 他恶劣异常的态度顿时吓呆了圣玉。 「为什么?」许久之后,她愣愣地问。「为什么……你这样对我?」 朝陵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圣玉凝望他许久,却一直等不到答案。 「你不喜欢我了吗?」她又问。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是很喜欢她、很想娶她吗?他不应该如此对侍她…… 她已经如他所愿嫁给他了呀! 「『不喜欢妳』?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妳。」他保持冷笑,残酷地挑明事实。 圣玉绝丽的容颜在瞬间冰封。 她几乎无法确定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话语,究竟是真实,抑或只是来自于自己的幻想。 望着她冷结的神情,朝陵诡魅地一笑,绝美的唇角有一丝嗜血的冷酷。 他无视于她的存在,径自走到摆设肴馔的桌前,坐下来自酌自饮。 时闲在寂静中溜过。 直到朝陵几乎喝掉了半壶酒,盟玉才有些恍惚地冒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娶我?」 没有愤恨、没有伤心、没有凄怆,只是很普通平淡的一个问句。 她淡然的反应令朝陵有些讶异,但他没有多想,也不想多管。 「事已至此,也是该让妳知道实情的特候了。」他微微一笑,以最怡然的口吻描述着:「我为什么要娶妳?因为,妳是圣玉榕格,妳是图鲁特的女儿,妳家世显赫,一门三皇后。娶到妳,是全京城中所有王公贵族最大的尊荣,所以我娶妳。」 「就只因为这样?」她听清楚事实之后,依然是一脸木然,一副要不关己的模样。 「难道还会有别的原因吗?」朝陵恶意地嗤笑一声。 不知为什么,看到圣玉那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他就觉得很刺眼! 她为什么毫无反应?为什么不哭不闹?一个人再呆再蠢,也不应该会麻木成这样啊! 「妳以为我真的很喜欢妳吗?别傻了!何不先看清楚自己的样子呢?既呆且愣,没有人会看上妳的。如果不是妳的身分尊贵,我也不可能费尽心思将妳骗到手,妳明日吗?呆娃娃!」朝陵出言如刀,蓄意伤害她。 然而圣玉却依旧是一脸木然的神情,似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她呆立了一下,回身住身后的一张花梨小椅静静坐下来。 「有没有人告诉过妳,妳非常的笨?在我看来,妳真是笨到无以复加了。原本以为准太子妃的妳会相当难骗到手,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容易就手到擒来,妳的脑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单纯。怎样?现在明白真象之后,妳是不是感到很懊恼?」 「不是。」 「呃?」她的回答令朝陵微微一愣。 她抬眼望向他澄丽的眼眸,表情柔静无波。 「我说过,我想嫁给你。」她平静地重复自己当初的决定。「既然已经决定,无论如何,我不会后悔,更不会懊恼。」 「妳……」朝陵忙了一下,很快地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 「我就说妳很愚蠢!」 「……也许吧,但我不觉得。」 「我懒得和妳说!」朝陵放下酒杯,自椅子上起身。「妳嫁进我们礼亲王府,基本上我不会亏待妳,但妳别妄想我会给妳好脸色看──我话已说在前头。」 言讫,他绕过圣玉,径自上了炕床。 「你讨厌我吗?」她忽然这么问。 「我不喜欢呆蠢的女人。」 他们的交谈到此为止,剩下的是一室同房异梦的漫漫长夜。 翌日上午,圣玉经过众多婢女的盛装打扮之后,随着朝陵到大厅上给公婆献茶。 基本上,礼亲王和礼福晋对于这个出身不凡、家世尊贵的儿媳妇是相当满意的。 特别是礼福晋,一个早上拉着圣玉说了好些话儿,几乎舍不得放开她。 献完茶,和几位妯娌也见过之后,圣玉跟随朝陵退出前厅。 离开前厅之后,她一直紧紧地跟着他,也不管朝陵究竟要上哪去,她就是一味地紧随其后。 数度想甩开她却无法如愿,朝陵开始有些火大。 「妳到底想跟到什么时候?」 他停下脚步,口气不善地转身瞪视她。 圣玉张着一双秋水似的美目,巴巴地望着他,不出声,也不回答。 「妳回房去。」朝陵隐忍怒火地说。 「你要去哪?」她问。 「不干妳的事,妳给我回房去!」 圣玉又不吭声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明媚的丽目中兜转着惹人怜惜的流光。 她慑人心魂的眼神令朝陵愈发恼怒。 「来人,」他喝令跟随在圣玉身后的一群奴婢,「把少福晋带回房去!」 「是。」 众奴婢立刻将圣玉团团围住,不让她继续跟着朝陵。 望着朝陵渐行渐远的俊逸身影,她的心中忽然有些失落── 好怀念以前和他一起出游的日子。 她明日他不是真心喜欢她,她也不敢奢求些什么;只是……她喜欢跟在他身后的那一种感觉。 就好像这辈子,他们在同一条路上。 ★※★※★※ 和硕靖亲王府 「新婚燕尔,你这个新郎倌却一天到晚住我这里跑,不太好吧?」 聿烜和朝陵对坐宴饮,聿烜忍不住出言调侃。 朝陵无所调地喝干了一杯酒,「你就当我来避难好了。」 「怎么了?」聿烜兴味地问道。 「她很黏人。」朝陵俊眉微皱。 「『她』?哪个『她』?圣玉格格?还是羌楼?」聿烜好笑地问。 「两个都差不多,但我说的是圣玉。」一提到这个名字,朝陵俊秀的眉间不由得大打千千结。「她黏得令人生厌!」 「如何黏法?」 「不论我身在何处,她好像总是有办法可以找到我。」 「那不错,可见圣玉格格真的很爱你。」 朝陵摆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我不需要她的爱!」 聿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找你做什么?」 「鬼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总是跟在我身后,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像白痴似的。」 「圣玉格格是个文静的姑娘。」 「她那不叫『文静』,而是『诡异』!我真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神经。你知道吗?她既不会哭也不会笑,整个人活像木雕娃娃一样!」 「圣玉格格的外号不就是『娃娃』吗?」聿烜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我想,你应该多去了解她,她今日之所以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朝陵哼了一声,不答言。 「圣玉格格的家世特殊,所以她从小就被当成准太子妃一样受到教导。或许是那种异于常态的教导封闭了她的本性……」 「聿烜,你太闲了吗?」朝陵不甚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他不想自任何人口中听到关于圣玉的事,这会令他心烦莫名。 「我认为你应该把你自己的婚姻顾好就可以了,我的事不需要你置喙。」朝陵不客气地说。 对于朝陵的话,聿烜丝毫不以为忤。 「我们是好兄弟,因为我自己过得很好,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过得不错。」聿烜真诚地说。 「我现在和羌楼之间也没什么不好。」他说,刻意将圣玉摒在局外。 聿烜听出他的话意,微微摇头。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他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算了,我想你也不愿意听。」他改口问道:「你已经依约娶得圣玉格格,令尊礼亲王可有任何表示?」 「他说他会履行承诺。」 「哦?那就恭喜你了,多年宿愿终于得偿。」 是啊,他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他终于可以继承「和硕礼亲王」这个爵位,但……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感到高兴? 彷佛心中若有所失…… 难道他还想追求什么吗? 他惘然了。 ★※★※★※ 春日冗长午后,府中的人都在恬静中酣唾。 圣玉独身一人在偌大的礼潮王府中闲步,时而行出柳径、时而步入花荫。 慢慢地,她来到那个开拷几树杏花的小池塘畔,见着在池畔大石上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身形娇丽的小姑娘,身着杏色彩绣薄袄、海棠红镶花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以红丝带在两侧缩成髻。 那个姑娘年纪约莫十一、二岁,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书,正专心地阅读着。 圣玉好奇地向她走近。 「妳是什么人?」 小姑娘闻声抬头,这才发现有人站在她身前。 「妳又是什么人?」她迅速警戒地反问。 这个小姑娘容貌不算美丽,但一对清亮的大眼倒是相当灵动活泼。 此刻她正睁着她那一双大眼毫不客气地和丽若仙人的圣玉对视。 「我叫圣玉。妳呢?」 「圣玉?好怪的名字。」小姑娘嘟嚷了一下,说道:「我叫小栾,栾树的那个栾。」 「妳是府里的丫头吗?」圣玉看着小栾身上那一袭不华丽的旧衣,直觉地问。 「丫头?也差不多啦,妳就当我是丫头打了。」小栾摆摆手说道,一对晶亮的大眼又盯回圣玉身上。「那妳呢?妳是什么人?我从来没有看过妳。」 她不清楚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人究竟是什么身分,可是她直觉地知道这个美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她身上的衣着相当华贵,比府中任何一个好装饰的夫人都来得华贵许多;她的容貌非常漂亮,府中那群爱娇的格格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不是这府里的人吧?!她不记得礼亲王府里何时有这般出色的美人。 小栾相当好奇地打量圣玉,心中不断猜测着。 「我吗?我是………」圣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的身分。 小栾狐疑地盯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忽然兴奋地鼓掌大叫── 「我知道妳是谁了!朝陵哥哥的福晋,对不对?」她自信满满地说。 「呃?」圣玉忙了一下。 朝陵哥哥?!好怪的称呼…… 「我早该知道是妳了,我们礼亲王府里根本就不会有像妳这么出色的人。原来妳就是那个传说中原本要成为太子妃的尊贵格格……」 小栾兀自得意洋洋地滔滔不绝,圣玉却只对她的身分感兴趣。 她究竟是什么人?因何会称朝陵为「哥哥」?她不是丫头吗? 「妳怎么啦?」小栾自言自语了许久,这才发现圣玉是一脸出神的模样。 「我……我想知道……妳究竟是什么身分。」 小栾闻言,顿时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小栾笑了一下,「我的身分没什么好说的啦,总之比不上妳的尊贵就是了,别说了、别说了!」 「可是……」 小栾抬头看了一下天色,飞快地自大石上跃了下来,神色有些慌张── 「不得了啦,时问到了,我得走啦!」 「等、等一下……」 「妳人很好,下一次我会再来找妳,我们后会有期。」她一面跑,一面回头没头没脑地大喊。 「喂……」 圣玉愣愣地呆在原地看着她跑远。 ★※★※★※ 「妳来这里做什么?」 一日,圣玉一如往常自行进入朝陵的私人院落──鹿渠院,希望能见他一面。 不料,她竟在庭院中见到一对衣衫不整、热吻中的男女。当然,她的出现惊扰了他们。 朝陵极度不悦地瞪视着她,利如刀刀的眼神宛如欲将她碎尸万段。 「我……」圣玉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愣愣地睁大双目,惊诧非常的望着朝陵怀中那名美艳妩媚的女人。 错愕茫然的表情一如骤遭风雨袭击的清新百合,无辜而惹人怜惜。 但她楚楚可怜的神情却无端使朝陵恼怒── 「滚出去。」他冷冷地喝道,一双澄澈的眼眸中尽是冷残之意。 圣玉只是依然呆立原地,不移动身子,也丝毫不吭声。 她的无动于衷激怒了朝陵。 「马上给我滚出去!」一向温文儒雅的朝陵相当难得的震怒咆哮。 他的暴怒明显地吓到了圣玉。 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惊惧的神情在苍白的玉颜上表露无遗。 「哎哟,陵,你干嘛对人家这么凶嘛!你看,人家都被你吓到了。」 一直窝在朝陵怀中隔山观虎斗的羌楼,见朝陵对圣玉发怒,心中自是得意非常,但口中却反倒故意这么说。 十足的幸灾乐祸。 「妳就是圣玉格格吗?」羌楼巧笑情兮,佯装和善地向圣玉问道。 「我是圣玉,妳是什么人?」圣玉反问,声音不知不觉带了些防备的意味。 对于向来毫无心机的圣玉而言,会对人存有防备之意,倒是从来不会有过的。 羌楼听闻,笑得更娇、更媚、更花枝招展了。 「我嘛,我是朝陵的情人哪!」她说着,更加往朝陵怀中偎去。 此情此景,没来由的合圣玉心中猛然一阵锥心的刺痛。 情人?朝陵也会对她这么说过啊…… 「她是我的情人。」 圣玉蓦然回想起朝陵上门提亲当天,所说过的话。 此刻那句话已变了质,一字一剑地刺向她的心。 「她……是你的情人?」圣玉望着朝陵,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 朝陵看了她一下,骤然别开脸。 「不关妳的事。」他不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你喜欢她?」 朝陵不回答,俊美容颜因她微有颤抖的温柔嗓音而稍稍变色。 「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她吗?」圣玉不放弃地问。她神色如常,而低柔的嗓音却已走调。 「陵………」羌楼拉扯朝陵的衣裳,撒娇着希望他回答。 朝陵却依然不出声。 「为什么不说话?」圣玉一双美目盈盈地凝望着他。「你真的喜欢她吗?告诉我……」 「妳少啰嗦!我喜欢谁关妳什么事?」朝陵拗不过她的逼问,不禁愠怒起来。「告诉妳,我任何人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妳!」 此话一出,不只圣玉,连羌楼都愣住了。 朝陵没有再理会她们,他一把推开羌楼,神情不善地离去。 羌楼清醒过来,连忙追赶上去── 「陵,等等我……」 只剩下圣玉一个人呆然忤在原地,如塑像般凝然而立。 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倏然滑落脸庞。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脸颊,在感受到脸上陌生的湿润之后,她不禁茫然了── 她哭了吗?为什么? 她总以为自己是永远不会流泪的人…… 注一:「贾氏窥帘」──晋代一个名叫韩寿的男子,姿容甚美,为贾充的的幕僚:贾充的女儿会藏身于帘后窥视他。皇上今以此借喻圣玉格格自言愿嫁朝陵贝勒之事。 注二:而「乘龙跨凤」说的则是春秋秦公女的故事。秦穆公有女名弄玉,喜好吹萧,后穆公为其招得一婿名萧史,二人逐日吹萧于楼台之上;一日龙凤飞来,萧史乘龙、弄玉跨凤而去。以此喻婚嫁之喜。 第六章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鹿渠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府中游荡了多久,圣玉带着彷佛永无止境的泪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 从来不明白「伤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她想,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吧── 心似乎是被掏空了,就只有眼泪还在。 她所喜欢的人不喜欢她,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她理不清,只是觉得心里好难过、好难过……无所适从,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该怎么办? 不会后悔当初执意要嫁给朝陵,也不会恨他如此欺骗她,只是,如今一切和她所期盼的完全不同,她该怎么办? 她所期待的爱幻灭了,彷佛自己的人生也失去了意义。 原本以为真的有人肯爱她…… 「嘿,妳在这里做什么呀?」 圣玉正兀自沈溺在冥思中,突然身后一个童稚的声音惊断了她的思绪。 她闻声回头,见到上次那个小女孩。 她正睁着一对圆亮的大眼看着她。 「妳哭了?为什么?」小女孩毫不掩饰地显示出她的讶异。 「我……」 「有人欺负妳吗?」 圣玉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摇摇头。 小栾望着她许久,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妳在这个府中也过得不好。」 圣玉不明白地看着她。 「妳别难过,是这府里的人本来就不好,妳别理他们就行啦!」小栾自以为是地安慰着圣玉。 圣玉还是不明白。 小栾主动拉着圣玉细白的小手,到一旁的树下席地而坐。 「我想妳一定也受到这府里人的气了;以我过来人的经验,真的别理他们就好了,他们都只会欺负人,不讲理的……」小栾兀自滔滔地说个没完。 「为什么这么说?这府里的人……待妳很不好吗?」她好奇地问,忘了自己脸上泪痕未干。 「说不上什么好不好,反正他们就是瞧不起我、贱视我就对了。」小栾耸耸肩,轻松地说道。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受到「贱视」?又为什么有人会贱视他人? 小栾静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跟妳说也没关系,因为我是王爷的私生女。」 「呃?」私生女?! 「我娘当年是这府里的歌伎,不小心和王爷生下我。」小栾不痛不痒地淡淡描述,稚幼的脸庞却难掩一丝落寞。「王爷其它的孩子瞧不起我的身份,拿我当下人使唤,还常常侮辱我……」 圣玉闻言,心里一阵难过,她想说些什么,微微启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妳娘如今在哪里?」许久之后,她问道。 「生下我之后,她就被赶走了。因为王爷不喜欢她,福晋也容不下她。」 「不喜欢她?」这句无心的话,如一根针般,猛然打中圣玉心里的痛处。 她倏地变了脸色。 朝陵也不喜欢她,那她岂不是有一天也会…… 「妳怎么了?」小栾注意到她神情有异。 「我……没……」 「妳不是在可怜我吧?告诉妳,我是不需要别人同情的!」小栾不悦地说道。 「我不是可怜妳,因为我自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小栾听她这么说,神情才恢复正常。 「我已经告诉妳我的事了,那妳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事而伤心呢?」她好奇地问。 「我……」 「我觉得很奇怪呢,像妳身分这么尊贵、崇高的人,为什么还会不开心呢?有谁敢给妳气受吗?虽然这府里的人很不讲理,但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我……」圣玉支吾了许久,还是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心事,于是她说道:「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好……真的没什么。」 「真的吗?」小栾狐疑地盯着她,厌根儿不相信她的话。 圣玉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也许把心事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但她该如何说呢?这些事,光想都会心痛啊! 「妳真的是一个好人。」小栾突然如此说道。 「呃?」 「我第一次见到妳,就觉得妳是个善良的人,没什么心机,也不会去憎怒别人。」 她的赞美令圣玉不禁红了脸。「不,我没有妳说的那么好……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辈子她所受到的赞美太多太多了,但这些赞美无非来自她那天生的容貌,从来不会有人如此肯定过她,所以她一时之间贾在是无法接受;而且,她真的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她不过是一个没人爱的人。 小栾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不懂妳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真的觉得妳是很好的人;上天是不会亏待好人的,所以妳才会成为朝陵哥哥的福晋。」 小栾言谈之间的神态似乎对朝陵甚是敬慕。 她的表现引起了圣玉的好奇。 「妳……很喜欢朝陵?他对妳好吗?」 「也没有特别好,只是我觉得朝陵哥哥是个很出色、很不平凡的人,能够嫁给她的女人真的很幸福。」 「是吗?」 为什么她却丝毫没有幸福的感觉呢?圣玉在心中想道,不禁有此一"忙然。 「我得喜欢妳,也很喜欢朝陵哥哥,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过得很好。」小栾由衷地表示她的期望。 「那妳呢?」圣玉望着小栾充满稚气的仁善脸孔,问道:「妳希望我们过得很好,那妳是否也曾经想过要让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她从来不懂得关心别人,但眼前这个真心对她好的小姑娘,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对她关怀。 「我吗?」小栾微偏着头思索了片刻,薄巧的小嘴抿着着一抹笑意,神秘而允涧满希望。「我有我的打算。」 「不能让我知道吗?」 「以后吧,」小栾神情愉悦地透过树叶间仰望蓝天。「等我一切准备妥当之后。」 以后蚂?圣玉沉默了一下,也学她一样抬起头来望着蓝天,却看不到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小栾还有自己的打第,而她,一辈子似乎就是这样了…… ★※★※★※ 日子就在交织着孤寂与愁怨的独居生活中,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不知不觉圣玉已嫁入档亲王府三月有余。 自从那日在鹿渠苑受到朝陵冷情言语的打击之后,他和圣玉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圣玉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大四处寻觅朝陵的踪迹,不再死缠烂打地纠缠着他,而只是终日静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院落── 被迫认清事实的她将自己关了起来,也封闭了自己的心。 两个新婚夫妻形同陌生人的情况很快地在府中传开来,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明日儿子心事的礼亲王对此事毫不过问,倒是视圣玉若珍宝的礼亲王福晋对这种情况相当焦急,常常有意要想办法改善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不知该如何做,所以只能一直干著急。 一日,礼福晋终于忍耐不住,利用晚膳之后的时间亲自到圣玉的院落找她谈话。 「玉儿,近来妳和朝陵那孩子是怎么了?」 见过礼之后,性急的礼福晋单刀直入地询问圣玉。 「……没什么啊……」圣玉习惯性木讷地回答。而她脸上的神态,除了一贯的沈静之外,还是沈静。 「可是我听到传闻,你们最近几乎快形同陌路了,这怎么会没什么呢?」 「……」圣玉俯首不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妳跟额娘老实说吧。」礼福晋握着圣玉凉凉的小手,眉眼之间尽是祥和慈爱的神情。「是不是朝陵那孩子待妳不好?妳跟额娘说。」 也许是受了礼福晋慈祥口吻的感动,圣玉抬起头来,一双盈盈的美目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嗫嚅的双唇几番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礼福晋见了她这惹人怜惜的茫然神态,忍不住伸手轻抚她如云的发鬓。 「像妳这么老实单纯的孩子,妳一定是受了委屈了吧?」礼福晋谅解地说道。 「朝陵这孩子人是不错的,只是相当任性,妳难免会受他的气……」 礼福晋说朝陵人不错,小栾他说朝陵人很好,难道他真的是个好人吗?那因何独独对她如此不仁? 是了,他也曾经待她很好啊…… 「玉儿,妳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和朝陵计较,好不好?朝陵有时候性子不太好,不过他也不是故意的……」礼福晋说到最后简直有点自以为是了。 她单纯地以为今天这种局面是圣玉和朝陵斗气所造成的。 圣玉沉默不答,许久之后突然冒出一句话── 「他不理我。」 「什么?妳说……谁不理谁?」礼福晋一时没有听懂。 「朝陵不理我。」 「为什么?」礼福晋惊讶地问。 「……他不喜欢我、讨厌我。」圣玉声调平板地陈述,清澈如水的眼眸却有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忧伤。 「怎么会这样呢?」礼福晋明显地讶异更甚。「如果真是如此,他……他当初为什么非要娶妳不可?」 由礼福晋的惊讶疑惑中,显然可知当初礼亲王和五个儿子之间所约定的事,礼福晋是完全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圣玉意识到这一点,却什么都不肯多说。 她说过,她不后悔嫁给朝陵,纵使他娶她是有目的,她亦不恨;所以这些过去的事,她实在不愿重新提起,更不愿言之于口。 「妳也不知道原因吗?」圣玉的沉默引起礼福晋的误解。「那因何不找朝陵问清楚呢?也许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圣玉摇了摇头,「朝陵不愿见我。」 「这……怎么会呢……」礼福晋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单纯。 她开始思考这整件事情。 她实在不明白这一对小夫妻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这件事不解决是不行的。圣玉的身分相当特殊而不平凡,万一让皇太后和图鲁特得知圣玉在他们礼亲王府受到冷落,他们该如何担待? 而且,她真的很喜欢圣玉这孩子,所以由衷希望她能和朝陵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妳应该想办法去弄情楚妳和朝陵之间的误解。我认为朝陵没理由会不理睬妳,这其间必然有误会在。」 礼福晋思索许久,依然执着于她的「误会说」。 「朝陵不愿见我。」圣玉再度摇头重申,绝美的容颜上满是无助的神情。 「这……」礼补晋沈吟了一下,说道:「我会帮妳找机会。」 礼福晋所谓的「找机会」,就是让圣玉三不五时充当端茶送水的奴婢,趁机混进朝陵的鹿渠苑。 圣玉第一次端茶进去的时候,朝陵明显的一惊,却没有多加理会她,只是冷眼看着她端着茶进来,再端了茶出去。 后来的几次,朝陵再也不会因她的出现而讶异,只是对于她的存在视若无赌。 他异常冷漠的态度让圣玉不知该如何开口和他交谈,因此她数天来一次又一次的端茶送水,都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虽然礼福晋着急得很,却也丝毫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圣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习惯天天为朝陵端茶,俨然像个奴婢般;其余的情况一点改变也没有。 一日,圣玉一如住常地代替婢女端茶去给朝陵;她来到鹿渠苑,却意外地发现朝陵并不在书斋── 以往她送茶来鹿渠苑的时候,朝陵总是待在书斋里的。 他上哪儿去了呢?圣玉心中开始感到疑惑。为什么没见到他的人影呢? 心中蓦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失落感,驱使她住内室──朝陵的卧房走去。 一踏进这间精巧雅丽宛若闺房般的寝房,圣玉立刻被一股浓烈的酒气所惊慑住。 她好奇地张目四望,终于在一张梨木大椅上看到朝陵沈醉而颓然的身影。 「你还好吗?」她很快地向他走近。 原本闭目瘫坐于椅上的朝陵闻声,立刻张开双目,以一种几乎涣散的目光望着她。 「还好吗?」圣玉来到他身前,以难掩关心的语气再问一次。 朝陵望了她好一会儿,脸上有一种茫然奇异的神情。豁然,他推开她── 「妳来做什么!」他身形不稳地站起身来,口气不善地斤问。 圣玉被他随手一堆退了数步,差点跌倒于地,但她见到朝陵因酒醉而立身不稳时,仍然下意识地仲出手去搀扶他;不料朝陵突然踉跄向前跌倒,竟将孱弱娇细的圣玉整个人压在底下当垫背。 「啊!」倒地的剎那,她的头部撞击到坚实的地面忍不住惨叫一声。 头部受到重击,再加上身上来自朝陵顽长身躯的沉重压力,圣玉的处境登时狼狈得可以。 她开始痛苦地呻吟、挣扎。 「妳何必要来?」朝陵无视于她的挣扎,顺势将头搁在温馥的颈项间,语意不明地低喃。 圣玉顾不得回答他莫名其妙的问句,现在她只想赶快挣脱这种要命的困境。 「为什么频频出现在我眼前……妳在想什么?」朝陵继续诡异地低问,薄热的双唇几乎完全贴在她如玉般的颈项。 他极端亲昵的碰触引发她莫名的燥热和不安。 她更加极力挣扎,完全不会意识到他们之间贴近的形势,已因她的扭动而益发暧昧吊诡。 朝陵蓦然抬起头来,略微涣散茫然的双目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幻彩。 「这就是妳要的吗?」 他突然冒出这一句话,圣玉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回应,他温热的薄唇已封了下来。 「唔……」她下意识地挣扎,却徒然换来朝陵更强硬的箝制;他完全封住她嫣红的小嘴,使得她的抗议声只能使在喉间。 不知过了多久,圣玉感觉到朝陵火热的唇瓣渐渐带着危险气息,漫延到她裸露的头际,但她竟也不知不觉地忘了抵抗── 或许是因为她方才撞击到地面的伤害开始发作;或许是因为朝陵的醉意感染到她身上,她有些神智不清,而任他为所欲为。 朝陵慢慢地卸去她身上层层包裹的衣物,当华丽的外衣全数褪去之后,所展露的是属于天仙化人的唯美女体,纤细而姣丽绝伦。 他不禁眩然了。 怔怔地望着她好一会儿,他才以极缓慢的速度,吻遍她全身。 不再挣扎的圣玉愣着一张脸承受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她的表情一直是果愣的,直到她感觉到下部竟隐然出现一种异样的压迫之力,她的表情才起了剧烈的改变──由先前的怔忡而诧异而惊惧── 「你……」一语未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发自喉间最深沈的痛呼── 在她还来不及察觉防备的时候,他已毫不留情的以悍然之姿和她结为一体。 她失声痛喊,同时,她彷佛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种断裂的声音。 泪无意识地滑落。 ★※★※★※ 衣衫零落,残红狼藉。 朝陵头痛欲裂地瞪视这眼前的一切,简直无法相信适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竟然占有了她!他竟然在自己神智混沌的情况之下占有了她…… 也许一个身为丈夫的人占有他的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该死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碰了一个他今生最不想碰的女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 朝陵以修长的手指轻按额头,试图减轻宿醉的头痛,同时有助自己理清眼前这一团混乱。 然而他越是想定下心来,就越无法控制自己频频往身前女体飘去的目光。 云雨过后的圣玉侧趴于地面上,沈睡着,零散支离的衣衫片段微掩身上,姣美丽绝的身段在薄衫下若隐若现,居然有一种妩媚蛟柔的风流韵致。 朝陵不禁看呆了。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外貌呆蠢木愣的圣玉也有如此诱人的一面……难道这就是令他情不自禁的原因? 一思及此,朝陵很快地回神,并且否定掉这个荒谬的想法,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不曾见过圣玉的身体,只是在和她假谈情说爱的那段期间,他会偶尔碰触到她的身段,但这一点不是以引诱他失控。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会使他对一个他自认为非常厌恶的女人无法自持? 一定是他喝醉了吧!他想,不可能会有其它的原因,不可能…… 但,他又为了什么原因而沈醉? 沈睡中的圣玉在此时下意识地微微缩起身子,这个动作惊断了朝陵的思绪。 他撇开一切烦思,很快地起身。 他决定不要再为这种事而煞费心神,于是他迅速地为自己着装,打算离去。 临踏出房门之前,他不知不觉地回头望着仍卧于地上的柔弱女体,许久竟然无法举步离开。 彷佛经历了一场理智和情感的交战之后,他回身抱起圣玉,将她妥善地安置于他的床炕上,方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曾几何时,他竟对她产生了强烈羁绊的情感? 朝陵离开了圣玉,但这个恼人的问题却一直萦绕着他。 ★※★※★※ 圣玉几乎以为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如消散无痕春雾般的事。 但事实是,那件事真的发生过,而且,她因此而有孕了。 圣玉怀孕的消息震撼了整个礼亲王府,礼亲王夫妇的欣跃自不在话下。 而朝陵在获知这个消息之后,他的反应却是哑口无言;圣玉自然亦无话可说── 她自己都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就已经要为人母了,她怎么会知道该说些什么呢? 曾经希望她的生活可以因为多一个生命的陪伴,将不再如此孤寂,不会再这样难熬;但这个新生命的来临,实际上却是带给她更大的劫难。 孕育子息,对于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极为艰难的任务,何况是以她这样娇弱不堪的母体,怀孕无疑是一件生不如死的苦差事。 所有孕妇会出现的症状,在她身上全都齐备了,所以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她整个人已削瘦、憔悴得几乎不成人样。 除了礼福晋经常来关心她之外,图鲁特夫妇也是不时往礼亲王府探望。 而朝陵只有在岳父大人亲身驾临礼亲王府时,才会陪同他前去探望圣玉,平常则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唉,我可怜的孩子……」 一日,图鲁特夫妇又前来探视,朝陵依惯例随行,礼福晋也陪同于侧。 图鲁特夫人一见到日益消瘦的圣玉,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紧张。 「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呢?」图鲁特夫人转向礼福晋急切地询问。 「这是因为玉儿有妊,食欲减退的缘故。」礼福晋解释地说道。「太医说了,只要能按药方好好调养的话,瘦一点是不会有大碍的。」 「真的吗?真的不会怎么样吗?瘦成这个样子……」图鲁特夫人仍不放心。 「那太医开的药方有效吗?我想应该延请更高明的大夫……」图鲁特亦开口说道。 「有的,有的,高明的大夫我们也请了不少了,他们会按时到府里来替玉儿看诊……」 在礼福晋和图鲁特等人热切谈论的时候,圣玉一语不发地坐卧于床炕上。 她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静静地望着伫立在一旁的朝陵,眼中有一股悲苦衷痛。 朝陵一接触到她可怜的眼神,很快地别开目光,不愿再看她 圣玉依然静静地凝望着他,直到一滴无声的泪珠滑落而下。 ★※★※★※ 曾几何时,她也学会伤春悲秋、感时伤怀了呢?她也不知道…… 深夜,圣玉躺在锦衾中安歇,一双美目却直睁睁地望着绮窗外一弯不完整的残月,迟迟不肯入睡。 她不明白这样的残月所代表的是怎样的一种意象,但望着它,她觉得心里相当悲凉。 残月……不完整的、有残缺的东西,而她,也是不完整的、残缺的生命;但残月总有完满的时候,而她呢?是不是一辈子残缺? 月光残照在她苍白的雪颜上,映射出几点凄凉寒光。 也许她真的不会后悔过当初冒然决定嫁给朝陵,但有时候,她总不免会想,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这种无趣的人生…… 她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呢?真的是无语间苍天了…… 随着寂夜渐渐深沈,圣玉脸上附着未干的泪痕,不知不觉地睡去。 一条暗魅的身影雳地出现在月色下,带着晦昧不明的银白胆光闪入圣玉的睡房中。 那抹身形小心翼翼地移动到她的炕床边,然后伫立不动。稀微的月光洒落其身上,映照出一张俊美而年轻的脸庞。 是朝陵贝勒。他站在床前,神色复杂她俯视着静躺炕床上的圣玉格格。 这是他曾经竭尽心力追求的女人。朝陵表面沉着,心思却不由得渐趋复杂紊乱,他想起一些他从来不会、也不愿去想的事。 虽然以前他竭心尽力、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她,只是为了达成和阿玛之间的协议,但毕竟他曾经投入许多的时间,难道那几个月的时间对他而言,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他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也不愿。 只是,偶尔他会想:虽然圣玉这个人实在是相当呆愣,一点属于女人的特质也没有──几乎可以说她是完全不具女性自觉,但,他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尽管她或许并不懂得爱,但她一直以她自己的方式在爱他──以真诚的心回报他粗劣的虚情假意。 起初,他很讨厌她的爱,就像讨厌她的死缠烂打一样,可是等到一失去,他竟又感到若有所失。 是他已习惯她的爱,抑或他对她并不是真的没有感觉? 一想到这里,朝陵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朝陵身形略微一动,想转身离去;眼光一瞥及圣玉稍稍隆起的腹部,他又犹豫了。 那是他的孩子啊…… 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这么一天──拥有一个属于他的妻子以及孩子──从没想过他也会拥有这些,而如今他拥有了,他该是怎样的心情? 应该是欣喜的吧!虽然他很想告诉自己,不必为这种事而雀喜,但事实上,他却也没有不快乐的理由。 立于原地许久,朝凌越是望着炕上的人儿,就越移不开脚步;后来,他索性在炕沿坐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他陪了她一整夜,直到天将亮,他才悄悄自晨曦中隐去。 第七章 「格格,妳小心一点嘛!」 圣玉一如往常地在礼亲王府的花园中散步,一不小心脚下让大行子绊了一下,幸好身后随侍的婢女云儿眼捷手快地扶住她,才免于惨跌的命运。 不过,虽然如此,她却免不掉被婢女说教一番的命运── 「妳为什么总是活样心不在焉的呢?妳朋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如果妳真的跌倒了,妳说怎么办?」 被圣玉吓坏的云儿不由得气急败坏地责骂她;而方才险些摔倒的圣玉则是一话不发地默然接受这些责难。 「我真的不知道妳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以前妳总是粗心人意、为自己带来危脸,那也就算了,反正我们再怎么劝妳,妳也改不掉心不而焉的习惯;但现在,妳不为自己,也总得为肚里的孩子着想啊!格格,妳已经是身为人母的人了,凡事小心一点啊!居然连这么大的石子横在路上,妳也没看到……」 云儿劈里啪啦地教训了一大堆,圣玉闻言,小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日渐降起的小腹;虽然仍是静静地不发一言,但脸上却隐约出现惭愧的神色。 是啊……她就快要当母亲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也该试着成长,因为没有人让她依靠了…… 或许是骂累了,或许是圣玉的神惜令人心生不忍,云儿轻叹了一声,伸手握住圣玉冰凉柔弱的小手── 「算了,没事就好了。格格,咱们回房去吧;妳的手这么冰冷,小心点别着凉。」 圣玉没有说什么,静静地任由云兜将地快回房去。 在她们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之后,原地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响── 一棵茂盛的桂木猛地断了一根枝慨,树后出现一张俊美的脸庞。 那张脸庞此刻是阴悒的,似乎还带着一股莫名的隐忍怒意。 他紧握着残断枝呀的手掌渐渐松开,那根树木迅速落地,发出一种破碎的嘈杂声。 「关心她的话,就追上前去,没事找树木出气做什么,朝陵?」 一个含着笑意的浑厚男音冷不防地响起,引得那名男子火速回头── 「聿烜?」在见着来人之后,朝陵显然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很快地收起惊讶之意,问得不甚客气,明显地有一种被人窥见心事的恼怒。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我就来了多久。」聿烜笑意不减地说,对于朝陵的不悦丝毫不以为忤。「喷啧,真令我惊讶,曾几何时,你的警觉力变得如此差劲了?这样不太好吧!」 「不关你的事。」朝陵冷冷地撇开头。 「我也不想管你的事,只不过,基于朋友的立场,我不得不劝你几句……」 「我还轮不到你来劝。」朝陵口气不悦地打断聿烜的话,冷然的态度大异于常。「恕不奉陪了。」说完,他迅然转身离去。 「我不想看你后悔……」聿烜没有追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说道:「我知道被迫娶圣玉格格,你心中有怒;但这并不是她的错,事实上,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不是吗?」 朝陵突然停下脚步,因为聿烜的这几句话。 「我们向来都是自视甚高的人,」聿烜继续说道。「但有时候,我们也该真心地静下来思索──是否我们自以为可以不放在心上的事物,确实对我们是毫无意义?」 朝陵沉默片刻,继续往前走。 「有些事情,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聿烜留在原地,轻轻地说了一句,似在警告他,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 圣玉终于到了临盆的时候。 经过九个多用的调养,圣玉的身子依然孱弱不堪,生产的情况相当不乐观。 这一天,礼亲王府中除了稳婆之外,还特地延请了数字宫中御医随时待命,以备不测。 礼福晋则遣人到四方的庙宇去拜神祈福,祈求生产平安。 图鲁特夫妇听闻圣玉临盆的消息,一大早就紧张地跑到礼亲王府来,和礼福晋及朝陵一起守候在圣玉的闺房外,等待消息。 「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生下来呢,老爷?」图鲁特夫人三不五时就紧张兮兮地这样问上一句。 「时候还没到呢,夫人,妳别这么紧张。」图鲁特表面十分镇定地说道,谁也没发现他衰老的额头上早已冒出豆大的汗珠。 一旁的礼福晋同样心慌得紧,但也少不得安慰上几句── 「是啊,亲家母,妳别担心,我已遣许多人到庙里去祈祷,祈求神明保佑母子平安,玉儿不会有事的。」 「我怎能不担心?你们也不是没看到,圣玉的身子弱成那样,如何产子?」图鲁特夫人说着,手中一条红绢下意识地揉得稀巴烂。 图鲁特闻言,叹了一口气。「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为什么圣玉的命就这么差呢?我们娇养了她十几年,原本指望她能进宫过好日子,没想到梦想成空也就罢了,现在又遭逢这样的事……」 「住口!」图鲁特连忙喝止她。「提这些事做什么!」 「老爷……」图鲁特夫人依言闭上了嘴,却依然一脸心有未甘的气愤。 礼福晋见图鲁特夫人说出这些话,倒也不好再劝,讪讪地立在一旁。 原先吵闹的花厅因此而顿时寂静下来,唯一的声响来自房里圣玉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声。 这些令人不忍猝闻的呻吟声增加了房外诸人心中的焦急和不安。 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朝陵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他的神情平静无波,令人无从臆测此刻他内心真实的情感。 唯有偶尔随着圣玉的痛喊而握紧拳头的这个动作,悄悄地泄露了他的心事。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却他无法否认── 此刻他确实心急如焚,且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紧张惶然。 也许,他厌恶她那单纯到近乎呆蠢的性子;也许,当初被迫娶她,他真的有太多的不满……然而,他却也不愿意见到她有任何不测…… 捉摸不清自己真正的心意,他只知道,现在他没办法不为她的安危而担忧。 「呜……朝陵……呜……」 房中突然傅出一阵极度痛苦的哀嚎声,中间彷佛还夹杂着朝陵贝勒的名讳。 房外图鲁特众人还听不清楚圣玉到底在呻吟些什么,朝陵却如遭电极一般倏然站起身来。 她在呼唤他的名字……在这么痛苦的时候…… 一种莫名的情愫像电流一般猛然窜过朝陵的心头。 「少福晋,撑着点!撑着点!」 房内稳婆的声音跟着传出,焦急惶乱的语调显示情况危急。 「少福晋,妳要撑下去……」 「朝……朝陵……鸣……呃……」凄然无力的呻吟声依然若断若续。 「玉儿怎么了?额娘在这里啊,玉儿……」图鲁特夫人紧张万分地靠到门边。 众人连忙往门边靠去,只有朝陵一个人依然立于原地。 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如此无能! 一个深爱着他的女子此刻正为他受苦受难,甚至在危急之时亦念念不忘他的名字;而他却……无能为力…… 朝陵握紧拳头立在当地,俊美如玉的颜容浮现一丝痛苦的神色,明显而深刻。 如果她有什么不测……不,不会的,她是他费尽心力、不顾一切骗来的新娘,他不允许她如此容易地离他而去! 蓦然,一个凄烈的惨叫声响过,室内突然扬起一串盈耳的婴孩啼哭声。 朝陵立刻排开门边众人,像风一般迅速地冲入房中。 他一眼看见瘫倒在床炕上的圣玉,不由得惊愣住了── 只见她双目紧闭,苍白如雪,孱弱的身躯倒在床上,丝毫不动。 「她………」他一阵心惊,竟说不出话来。 「禀贝勒爷,少偏晋只是昏丫过去,不打紧的。」负责接生的稳婆解释道,手中抱着新生的婴儿走了过来。「恭喜贝勒爷,您瞧瞧,少福晋为您产下一位小公子……」 朝陵看也不看一眼,径自关心地往圣玉走去。 来到床边,望着她娇丽如昔但却消瘦不堪的脸庞,一种心疼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他伸出手触摸她惨白的玉颊,在发现一片汗湿之后,他自然地取来汗巾,坐在床沿替她拭汗。 此刻,礼福晋等人也进房来了。 「幸好玉儿平安无事。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图鲁特大人见圣玉安然无恙,口中不住地念佛。 「是啊,不只平安无事,还为我们添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孙子。」礼福晋自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喜不自胜。 图鲁特夫人闻言,也将注意力转到婴儿身上。 「鑋的很可爱,长得真像我们圣玉。」 「也挺像我们朝陵啊,妳瞧瞧这对眼睛……」 两个老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婴儿品头论足,没完没了,几乎忘了与他人的存在。 直到图鲁特忍不住出言抑止── 「够了够了,妳们要谈论,出了房间再说,别打扰圣玉休息。」 「啊,这倒是。我们一高兴起来,就忘了顾忌了。」礼福晋自责地说,「亲家,我们到外面再谈吧。」 「可圣玉……」图鲁特大人不放心就此离去。 「圣玉有朝陵照顾就成了,我们走吧!」礼福晋故意大声说道,摆明了是说给朝陵听的。 「喔,说的是。」 众人一齐走了出去,房里顿时只剩他们二人。 ★※★※★※ 「……水……」 不知昏睡了多久,圣玉自极度疲累中幽幽醒转。 神思恍惚中,她彷佛感觉有人扶起她,动作极其温柔地喂她喝水。 那人身上隐隐有一股幽淡的香气,似会相识。 她好奇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她连作梦也不敢想的俊美容颜。 「你………」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朝陵轻轻地将地放回床炕上,起身将手中的茶杯搁回桌上。 「妳好好歇息,没力气说话,就别开口。」他背对着她,尽量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孩子……好吗?」 她想起方才地备受生不如死的煎熬时,突如其来一阵剧烈的痛楚迫使她昏了过去,后来便人事不知,也不知道孩子是否平安。 「很好。现在有额娘在照顾他。」他依然是背对的姿势。 方才在房外听见她痛苦的呻吟,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冲进来关心她的安危;如今她平安无事,他却又不愿意面对她……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也不明白。 圣玉阖上眼,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又睁开双眼。 「谢谢你。」她说道。 虽然她昏过去之后什么事都不知道,但她想,大概是朝陵在照顾她吧── 虽然不太可能,但至少在她醒来之后,有他陪在身边。仅是如此,她就很感激了,至少他不是完全不理她…… 意识到她为什么说谢之后,朝陵惊然转过身来,带着一脸的冷漠── 「妳别会错意了,我之所以会照顾妳,完全景出于额娘的命令,否则妳以为我会理妳吗?」 他反射性地以尖酸刻薄的言语来掩饰心中那份不愿坦承的情感,却因此刺碎了一颗原本就不完整的心。 圣玉再度闭上眼睛,无言地压抑住心中那股沈痛的感觉。 她明白他对她无情,但又何苦时时以言语来加深她的伤痛呢? 长久以来,她所承受的一切,难道还不够吗? 她觉得好累…… 为什么一个她最爱的人,会带给她这么多痛苦?连看着他的脸,都有一种锥心之痛。 见她双眸紧闭,似乎不愿意再看到他,朝陵心中猛然袭过一阵深沈的失落感。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如此伤害一个深爱他的人…… 伫立片刻,朝陵摇摇头,试图甩掉脑中那些令他心烦的思绪。 在看了她一眼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因为不曾回头,所以他看不见一双深情的眼眸,又重新注视着他。 依然如此执着,为什么呢?简直是不可理喻了…… 但,她想,或许是……他曾经对她很好。 虽然只是「曾经」。 ★※★※★※ 「嘿,格格妳看,小祯观他笑了耶!好可爱哦!」 恬静的午后,圣玉和小栾及奶娘在回廊上逗着刚满月的小婴儿。 「小祯观真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婴儿!」小栾一边逗着小婴儿,一边赞叹。 「是啊,少福晋,像小少爷这样灵巧又可爱的小孩,还真的是不多见呢!」负责抚养照顾祯观的奶娘跟着说道。 对于她们的赞美,圣玉只是淡淡一笑。 她喜欢这个孩子,不因为他漂亮聪敏,只由于这是她和朝陵的孩子── 他们二人之间唯一的交集。 朝陵是已经不肯理会她的了,但有这个眉目似他的孩子陪着,她也会感到些许的安慰。 这个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应该也会长得像他父亲那般俊美吧…… 圣玉闭着双眸,陷入冥想。 奶娘却突然扰断了她的思绪── 「可有一件事奴才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该不该说……」 圣玉睁开双眼,说道:「妳说吧。」 「小少爷是如此的聪慧可爱,为什么贝勒爷总是不来看他?」 圣玉闻言,微微变了神色。 「按理说,我这个当下人的本不该多说什么,但这真的太奇怪了,哪有做父亲的人从来不曾看过自己的孩子?」 这个奶娘是新请进府里的,不清楚圣玉和朝陵之间形同陌路的关系,只是单纯地因为朝陵不寻常的行为而感到困惑。 听她这么说,圣玉的神情更形黯然。 朝陵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们孩子的事,她不是今天才知道,她也不是想当作不知道这件事,然而面对这种情形,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做。 她不明白为什么朝陵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们的孩子。也许他一时没有时间吧?也许他不喜欢孩子吧?也许……有太多的也许。 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她总不能强迫他来看孩子呀!她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 「贝勒爷他……大概没有空闲……」 「这样啊,贝勒爷没有时间来看小少爷,那少福晋可以抱小少爷去让他看啊。」 「这……」她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小祯观既可爱又聪睿,她多想让朝陵也看看他们的孩子,但……「这么做可以吗?」 她没忘记朝陵是不愿意见到她的,而且朝陵有可能不喜欢小孩,她怎么能抱着孩子去吵他? 「奇了,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就是啊,」小栾连忙跟着附和:「格格,妳抱小祯观去找朝陵哥哥嘛,小祯观这么可爱,相信朝陵哥哥一定会很喜欢他!」 「不方便吧。」虽然她很想,却仍然不禁迟疑。「还是不要好了,没必要……」 「嗳,您怎么这么说话呢?您不明白和父亲打好关系对身为贵族的孩子们而言是很重要的吗?一有机会,您就应该让小少爷和贝勒爷多多亲近才好。」奶娘好心地建议道。 「……妳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甚明白……」奶娘的话令圣玉感到困惑。 「像你们这样的皇亲贵族,父亲的态度总关系着孩子的前途──从小就不得宠的那些孩子,长大后是很难出头的。」奶娘说出自己从前在其它府中带孩子的经验。 在贵族世家中,孩子们的地位视其得宠程度而定。相当受宠的,可能一出生就得以荫封贝勒、格格;而那些得不到宠爱的,就只有埋没在府中任人欺凌的份。这是出生于皇族之家的孩子的悲哀。 「就像我一样吧!格格,妳看看我就知道了。」小栾有些伤感地说;虽然脸上仍是微笑着,神情之中却有丝难掩的黯然。 「是这样子的吗?……」圣玉有些讶异。她从来不曾想过这些事。 从小到大,她是被视为绝世珍宝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备受娇宠,因此她不会明白其它那些不受宠的孩子们处境有多悲凉。 「格格,妳是知道的,因为阿玛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所以我在府中的处境才会这么狼狈……不过,也怨不得别人啦,谁叫我娘的出身不高呢。」 圣玉闻言,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少福晋,有时间就多让小少爷和贝勒爷亲近亲近吧!这是很现实的,关系着小少爷未来的前途。」 未来吗……她是不会想得这么多、这么远,只是她并不想让祯观变得和她一样,在这府中过着这种被遗弃的日子…… 她的一生大概就是这样子了,但孩子仍有未来;或许她应该积极一点,就算是为孩子做点事吧。 ★※★※★※ 一日午后,圣玉特地从奶娘那抱来了孩子,住鹿渠苑寻朝陵去。 到了苑外,却由负责守门的侍卫那里得知朝陵不在的消息。她只好抱着孩子静静地在外面守候着── 因为礼亲王府中众人皆知圣玉和朝陵夫妻不睦的事情,故虽以她少福晋之尊,看门的守卫依然不敢擅自放她进入朝陵的居处。 她只能站在门外。 祯观已经将近三个月大了,这样大的孩子其重量对孱弱不堪的圣玉来说,实在是个沉重的负荷。 不多时,孩子的重量已压得她双臂发麻,但她仍固执地伫立在门外。 不知是哪来的顽固,她就是直觉地非让祯观见到他的父亲不可,不见到面决不罢休。所以即使已十分疲惫,她仍是不肯移开脚步。 她想,纵使再讨厌她,祯观毕竟是他的孩子,他没有理由对孩子不闻不问,所以她必须尽力让朝陵注意到祯观── 他不要她,没关系,她可以忍,但他不能不要孩子。 圣玉十分吃力地抱着孩子站在门外,那娇弱不堪的容态连守门的侍卫都深感不忍。 于是其中一个侍卫走近劝告她── 「少福晋,不如您先回去吧,贝勒爷大概不会这么早回来,您等贝勒爷回来再过来吧。」 圣玉摇摇头,依然抱着孩子静静地等候。 就在她渐感不支的时候,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不懂得带孩子的圣玉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少福晋,小少爷大约是肚子饿了,您快带他回去找奶娘,明天再来找贝勒爷吧!」 「这……」 「贝勒爷不回来,您站在这里一直等也不是办法,何苦来哉呢?先回去吧!」侍卫好心地劝说着。 迟疑了片刻,见怀中的孩子啼哭不休,圣玉也只好先黯然离去。 婴儿哭声渐渐远去之后,朝陵秀逸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鹿渠苑外。 「爷您回来了,刚才少福晋她……」 「我知道。」朝陵很快地打断侍卫的话,快步往鹿渠苑内走去。 剩下一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特卫莫名奇妙地站在外头。 ★※★※★※ 他知道圣玉在等他,老早就知道了,因为他一回来,就看见那个抱着孩了,傻傻地站在门外的俏影。 他在暗处凝望她许久,看她吃力地抱着孩子什立等候、看她疲惫不堪地勉强支撑、看她手足无措地哄着孩子、看她神色黯然地离去。 回到府中已然许久,之所以迟迟不露面的原因,并非有意躲避她,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和她相见。 一直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感,一见到她,心中的思绪睫越趋紊乱,所以他下意识地不愿见到她;她令他感到厌烦。 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呢?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他真的那么讨厌她吗?那当她濒临难产的时候,为何他会如此惶恐担心?但如果说他对她有情,为什么她又如此令他厌烦? 朝陵坐在书房中,沈思良久,希望找出一个答案来。 许久之后,他终于明白── 他在意她是真的;厌恶她,也是真的。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他只能说── 当初他们不该在那种情况下相识。 被迫娶妻的痛恨情感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再也无法磨灭。 虽然他并不是真的很喜欢羌楼,喜欢到非娶她不可,但他堂堂一个男子被逼婚,丝毫自主的权力也没有,对于这个窝囊的屈辱,他心中不可能望无怨恨。 无法仇视自己的父亲,他只能将怨恨转移到她的身上。 现在这种局面,当初早已注定了,那他又何必试图去改变什么呢? 朝陵靠回椅背,悠缓地闭上双眼,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就让他继续厌恶下去吧…… 第八章 朝陵在躲她。 数次苦候朝陵不遇之后,圣玉总算意识到这一件事实。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几乎可以确定朝陵是故意避不见面。 好久了,她找他许多天了,屡寻不着,也等不到人。 也许他很忙吧,听说朝陵是圣上很倚重的臣子呢!……也许是凑巧吧,刚好他今天不回府来;也许她来得不是时候,也许…… 起初几天,她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然而,等到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时候,她终于认清这个令人心寒的事实。 心寒,是的,她的心宛如被抛弃在渺无人烟的无边雪地中,寒栗到无以复加。 真的那么讨厌她吗?连见一面也不愿意? 没想到她会被讨厌到这种地步…… 如果是在以前,她应该很识相地不再去打扰他;但现在就算她想这么做,也不能够了── 她不能不为孩子着想。纵使会让朝陵更加讨厌她,她也非得让他看看孩子不可。 他和她的孩子…… 一日午后,她又来到鹿渠苑,但却不走近,而是躲在暗处窥伺。 她知道朝陵刻意回避她,所以只要她不露出形踪,朝陵就有可能出现。 以这种不够光明正大的手段来迫使他和她见面,她自觉惭愧,她也很不愿意,但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午后申时,时候尚早,太阳高悬于天际,天色却惨惨淡淡,约莫是即将飘雨的景象,连轻和的微风也带着几许寒意。 圣玉抱紧怀中沈睡的稚子,静静地倚靠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榆钱树下。 偶尔一阵风过,吹落了几片枯黄的愉叶,发出一种萧瑟的秋声。 还有一些没有掉落在风中飘飘,呈现寂寥的意象。 「不如就落叶归根了吧,还依依不舍地眷恋着些什么呢……」 圣玉看看地上层层相迭的落叶,再抬头望着树上那些不肯掉落的枯叶,不禁心生感触。 不知为什么,看着枝上那些仍在风中苦苦挣扎的残叶,她竟为它们感到疲累就这样胡思乱想了许久,她突然察觉到鹿渠苑外似乎有所动静,抬头一看── 一个令她朝夕牵念的俊逸身影正出现在鹿渠苑外。 她终于见到他了!等了将近一个月,她总算等到结果了…… 但对于这样的结果,她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果然刻意在躲她! 早就应该知道了,不是吗?那……又何必为这个事实而心痛呢? 圣玉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强振精神往朝陵的方向走去。 尽管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掉了下来,她的脚步仍不会稍停。 「朝陵……」 看到朝陵即将走进鹿渠苑,她连忙出声唤住他。 闻声,朝陵没有回头,但其颀长健硕的身影却明显地僵了一下。 她很快地走到他身前。 「妳来做什么?」冷硬的斥问,是朝陵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我……我……」他的冷漠慑住了圣玉,她几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嗫嚅许久之后,她才长畏缩缩地说了一句话:「我抱孩子来让你看……」 朝陵看也不看孩子一眼,一双深沈难测的眼眸却直盯着圣玉布满惊惶的小脸,目光久久不移。 许久之后,他丢下一句话,自她身侧走过── 「无聊!」 圣玉见状,直觉地追了上去,再度挡在他面前。 「你看看他啊!」她急急地说。 「没什么好看的!」朝陵撇开头,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 「他是你的孩子!」 朝陵的冷漠令圣玉讶异。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连对自己的孩子都如此漠不关心? 实在令她不敢相信…… 他冷哼了一声,似乎对她所说的那句话相当不以为然。 圣玉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慢慢地垂下头来。 「我知道你讨厌我。」静默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地开口。语意轻柔依然,但却难掩深深的哀伤。「也许我真的不好、真的很令人厌恶,你讨厌我,我不能说些什么。但,你不应该连孩子都讨厌。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呢?」 这一番话说出口,令朝陵相当讶异。 几乎不能相信这些话是出自她──那个又呆又傻的蠢丫头的口中。 曾几何时,她也开始懂事了。 「你要讨厌我,没关系,但,他是你的孩子。」圣玉抬起头来和朝陵对视,绝美清丽的小脸有一丝前所未见的坚定神采。 朝陵看了她许久,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相当难测。 「走开。」片刻之后他冷冷地说。 「你看看他。」圣玉坚持不让。 朝陵瞪了她一眼,极不耐烦地从她身侧穿梭而过。圣玉见状,连忙跑到他身前挡住他。 如此数次,朝陵被她顽固的举动激得火冒三丈。 「妳到底让不让?」 「你看看祯观,我立刻就走。」似乎打定主意和他卯上了,圣玉丝毫不退让。 朝陵一时气怒,竟伸手一把将赶不走的圣玉推开。 事出突然,圣玉没料到朝陵竟有此举,一时脚下不稳,踉跄地后退数步之后,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由于自始至终圣玉一直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所以她因此而跌得很重,怀中的祯观却一点事也没有;只是由于受到这样巨大的震动,原本沈睡中的祯观惊醒过来,开始嚎啕大哭。 圣玉疼得眼泪直倘,孩子偏偏又哭了起来,她只得一边自己流泪,一边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处境真是狼狈至极。 朝陵冷眼看着这一切,冷淡的表情,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孩子的哭声渐微了之后,朝陵转身便欲离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圣玉哭意犹浓的声音蓦然自他身后扬起。 她艰难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撑地,慢慢的自地上爬起。 「你为什么也这样厌恶祯观?他是你的孩子啊!」这次她不再栏在他面前,只是沈静地站在他身后。 「要我告诉妳原因吗?」朝陵冷笑着回头,「因为,他是妳生的。」 丢下这句话之后,朝陵头也不回地远去,剩下圣玉一个人抱着孩子呆愣在原地。 ★※★※★※ 「要我告诉妳原因吗?因为,他是妳生的。」 自从那天之后,朝陵这句话就有如一根利锥一般,日日夜夜、无时无刻打痛她的心。 原来是她连累了孩子…… 她一直惦念着这个问题,想忘也忘不了。 她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娘亲,自己被丈夫遗弃已经够悲哀的了,竟然还牵连到孩子…… 这应该怎么办呢?朝陵因为她的关系,连带的不喜欢祯观,可是祯观是她所生的事实又无法改变,她还能怎么样? 孩子是无辜的,她不想连累祯观,让他成为不受宠的可怜孩子,更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让朝陵和祯观父子不成父子;但她该怎么做才好? 圣玉一大早起来,坐在房外回廊上的栏杆旁,苦苦思索这个问题。 她已经连续烦恼了许多天,却始终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仰天愁叹的份。 一切问题全由她而起,如果她不存在,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正如此想着,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由远而近传来。 她抬眼一看,原来是小栾。 自圣玉怀有身孕之后,不知何故,小栾在府中的工作杂彼骤然减少许多,因此她就经常往圣玉这里跑,从此成了习惯。 「格格。」 「嗯,妳来了。」 打过招呼之后,小栾很自然地挨着圣玉坐下。 她们虽然名为主仆,身分相差非常悬殊,但由于年纪相仿,圣玉又从来不摆主人架子,所以长久以来,她们一直像朋友一样。 「小祯观呢?」小栾问道。 圣玉分娩之后,哄弄小祯观是她除了陪伴圣玉之外的另一项乐趣。 「奶娘带着,没过来这里。」 王府中的规矩,年幼主子各有奶娘,自幼由奶娘带养,祯观也不例外。 近日因圣玉心中忧烦,故令奶娘不将孩子抱过来她这里。 「哦。」小栾轻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状似出神。 圣玉见她今日的神情举止有异,不若往日的轻松愉快,不禁有些困惑。 「妳怎么了,不高兴?」她问道。 想必是又受了府中诸人的欺凌了;可倒也不曾见过她这个样子…… 对于圣玉的问话,小栾没有听见似的,并不答腔。 圣玉连问了数次,她方才如梦初醒── 「啊?什么?」她转头看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犹有恍惚之色。 「妳还好吗?」 「我……」小栾见问,迟疑了许久,方才说道:「还好,没、没什么事……」 「是吗?」圣玉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明摆着不相信,却也不再多问。「没事就好。」 有些事情,不一定知道得清楚就是好,如果能够粉饰太平,也未必不是幸福…… 虽然如此,她仍不免关心地补上一句:「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妳一定要告诉我。」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关心他人,她不懂;但现在,她极其自然地关心起眼前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只因对方亦是如此对待她。 「格格………」小栾抬头望着圣玉,一双大眼似乎盛满了许多话要说。 「我想,我还是告诉妳好了………」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小栾终于开口说道。 圣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出来。 「我要走了。」 「走?」圣玉闻言,显得惊异万分。「妳要上哪里去?」 「江南。」 难以置信地看了她许久,圣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妳要离开这里?」 出生于皇亲贵青之家,如今又嫁进王府来,自幼成长于「候门深似海」的封闭环境,圣玉从来不曾想过关于脱离这个环境的事。 「记得我跟妳说过我自有打算吗?」 圣玉一回想,她的确是说过。 「这就是妳的打算?」原来她早有此心。 「嗯。我要去找我母亲。」 「妳知道她在哪里?」 小栾点点头。「我年年拜托负责下江南采办丝绸的李大哥暗中替我探访,好不容易今年终于有了消息。」 「那她在什么地方呢?」 「听说是嫁了一个采桑户,在江南杭州的一个小村庄里。」 「哦……」圣玉偏着头沈吟了一会儿,问道:「这样妳方便去找她吗?」 「我不想再待在这府里。」言下之意,不论如何,她是非走不可。 说这话时,小栾清秀的脸庞有着显而易见的忿然之色。 一直以来,她受够了这府里众人的凌人气焰,不管她娘亲愿不愿意见她,她也非离开这里不可;而且,她也好想见她母亲一面。 「但妳可以离开王府吗?」 虽然小栾也算是王爷的骨肉,但长久以来,却是被当成王府中家生的奴才一般使唤;据她所知,王府中的家生奴才是一辈子都不得离开的。 「逃走。」小栾坚定地说道。「我打算趁夜逃走。本来这事是不可教第二个人知道,但我想,格格向来待我不薄,如果就这么不告而别,我……」 说到这里,小栾眼眶已微微潮红,显出一派真挚的情意。 面对此情此景,圣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的双眼也跟着泛红,着实伤感。她实在舍不得小栾就此离去,但寻亲是好事,她也没有拦阻的道理;何况小栾在这府里难挨,她也不是不明白。 「以后我不在了,格格自己要好好保重。妳的那些丫头们,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有那个叫做什么云儿的,我看还使得;妳偶尔也要拿出主子的架子,别教她们目中无人的欺负了去。」小栾跟着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好一些话,那眼中的泪滴就像连珠串一般滚了下来。「……奶娘人是极好的,有她帮着照顾小祯观,也没什么好不放上的……只是我以后再也不能见了……」 说到这,圣玉也不禁流下泪来。 「还有妳和朝陵哥哥,我相信有一天他会知道,妳是个很好的人,不会再冷落妳了……」 「小栾……」 两个女孩相坐对泣,泪下不休。 许久之后,圣玉依依不舍地问道:「妳当真非走不可吗?」 「我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反正阿玛不喜欢我……这府中我存不存在,都是无所谓的。」 圣玉闻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情蓦然一变。 小栾不会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径自擦着泪,然后起身。 「那我就此别过了,如果以后……大概也没有以后了。」 小栾说完,很快地掩面转身离去。 「等一下。」圣玉却出奇不意地叫住她,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我和妳一起走。」 ★※★※★※ 她考虑了许久,仍是决定这么做。 她想过了,朝陵之所以不喜欢祯观,完全是由于她的缘故,倘若她不在了,也许朝凌就不会再将痛恨她的心转移到祯观身上。 原本,她就是不应该存在的,朝陵不喜欢她、讨厌她,她的存在只是徒惹得他心烦、不高兴,如果她聪明点,也许早该自动消失了;如果说,现在能以她的离去换来孩子的幸福,那她就更不应该犹豫。 她是个讨人厌的人,所以朝陵嫌弃她,但孩子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她是他的娘亲,就让他承受和她相同的命运,她应该为孩子的将来着想。 就如同小栾所说,奶娘是个极妥当的人,祯观有奶娘抚养,她是可以放心了…… 这府中有没有她的存在,是无关紧要的,多她一个也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她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去。 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朝陵吧。 那个她曾经以生命去深爱的人啊,纵然今日二人走到这样的地步,她依然不知该如何将对他的爱自心中磨灭。 翻开记忆的扉页,他们之间也会有段美好的过去,且确实存在过。 华灯初上的时分,圣玉独自坐在烛光昏黄的寝室里,静静忆起从前相识之初的事。 「朝陵,那是什么花啊?一串一串的,好漂亮!」 一日午后,朝陵偷偷地带着圣玉跑到城郊的深山里玩耍。 圣玉见到山壁上攀藤附葛间累垂着一串一串鲜黄奇特的花朵,不禁好奇地停下脚步。 「那个叫做『深山黄华发』。妳很想要吗?」他留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巴」着那几串花不放。 圣玉点点头,视线依旧放在那些花朵上。 朝陵微微一笑,身形略动,飘逸的身子已跃上山壁,轻轻巧巧地摘下一串花来。 「哇。」圣玉惊呼一声。 「给妳。」朝陵将花递到她面前。 「谢、谢谢……」 圣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去接,他却突然抽回手,不把花给她。 「等等,我觉得这串花妳簪在头上,应该会挺好看的,试试看好不好?」 「呃?」圣玉看看他手中那一串比蜂巢还要大的花,不禁有些迟疑。「这……这不是很奇怪吗?」 花那么大一串,她光想也知道别在头上一定非常滑稽。 「试试看嘛。」 「唔,好吧。」不愿违特朝陵的意思,她只得答应了。 朝陵果然将手中那一大串花一古脑儿地簪在圣玉如云的发髻上。 「如何?可以看吗?」她好奇地问。 「好看,非常好看!」 话虽这么说,实则他已经快笑翻了── 此刻的圣玉简直就和满头戴花的女疯子没有两样。 不明就里的圣玉信以为真,还为他的话而成到高兴…… 如今回想起来,朝陵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整她,但,她对他是不能有怨恨的…… 相反的,她还很感激他曾经对她那么好。 尽管只是一场欺骗。 「少福晋,您还没安歇吗?」 正闭目冥思,房外突然传来奶娘的声音。 「还没,进来吧。有事吗?」 只见奶娘怀中抱着祯观,走了进来。 「没什么事,只是我想少福晋数日没见小少爷了,所以偷了个空,抱他来让您看看。」 「多谢妳,奶娘。」圣玉自奶娘手中抱过小祯观。 她可爱的孩子啊,日后恐不能相见了…… 圣玉抱着幼子,眼泪忍不住就要流下来,但因奶娘在场,恐她看出异样,只得强坦自己忍住。 「少福晋今日心里好些了吗?奴才看您这些日子似乎有些烦忧……」 「好些了,谢谢妳。」圣玉连忙回答,又说道:「奶娘,以后妳要好好照顾祯观……」 只听得这一句,奶娘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 「少福晋怎么这么说?是奴才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快起来。妳很好,不过,以后妳真的要更加用心照顾祯观,他就拜托妳了。」 「是、是,应该的,奴才理应好好照顾小少爷,不敢不尽心、不敢不尽心。」 「很好,谢谢妳。」圣玉抚弄祯观一会儿,倏然阖上眼,不忍再看他。「我累了,退下吧。」 「是。」 待奶娘抱着孩子离开房间,圣玉决堤般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倾流而下。 哭了许久许久,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了两封书信。 ★※★※★※ 朝陵自下人口中得知圣玉留书出走的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早已人去多时了。 这是他自从迎娶圣玉之后第二次踏进这个房间──第一次是新婚之夜,而今留在房中等待他的,却只有桌上的二封书信。 他很快地拿起其中一封署名给他的信,拆开来看。 那上面只有寥寥的几个字── 朝陵: 我走了,如你所愿地走了。希望一切恩怨能由我带走,莫要牵连孩予。 另外,感谢你曾经对我好。 圣玉 短短的几句话,却让朝陵的手微微发颤,而丝毫不自觉。 此刻他的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想、无法做。 过了许久,他反射性地抄起另一封书信。 这封信是圣玉留给她双亲的。朝陵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它拆开;这封信上同样没有太多言语── 双亲大人膝下: 儿不孝,径自远走了。追根究底,一切是圣玉咎由自取,双亲不必以不肖女为念;亦莫仇视于朝陵贝勒,圣玉虽不在,朝陵依然与双亲有半子之份,万乞善视之,不胜感念。 儿圣玉拜启 看完这两封信,朝陵已分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只觉得,此刻他的心似乎被刷空了,感觉不到痛楚,但却十分难过…… 他终于把她逼走了,那他以后该怎么办? 第九章 春到江南,四处是一片盎然的绿意。 「鹅儿庄」,一个世代以种桑养蚕为生的小村落,在这春天里是泼墨画出来的一片绿。 深绿的桑田里点缀着许多采桑女的花裙红衣,采桑山谣此起彼落,整个村落热络非常。 「格格!」 晌午时分,许多采桑女都纷纷回家吃饭去了,一个身着秋香色粗布衣裳、身形袅弱的女子仍在树间勤劳地摘采。 另一个褐色衣裳的采桑女从另一端向她跑近,边跑口中还边呼喊着── 「格格!格格!」 秋色衣裳的女子闻声自树丛间抬起头来。 只见她年纪约莫二十来岁,容貌甚美,虽然身着粗布衣裳,却掩饰不住一股优雅尊贵的气贺。 「格格。」那个褐衣女子已来到她身前。 「跟妳说过多少次了,不是叫妳别喊我『格格』吗?」那个采桑美人责备地说道,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悦之意。 「人家改不过来嘛!何况妳的名字又不像阿猫阿狗那么好叫,还是叫格格最顺口。」褐衣女子嘻笑地说。 这名女子也大约二十余岁,肤色稍黑,但脸蛋十分清秀。 她就是当年自礼亲王府中逃出来的小栾,而那名美若仙人的采桑女,就是朝陵贝勒的「逃妻」──圣玉格格。 五年前,她们自府中逃了出来,藉那个负责为王府采买丝绸的李志之力,辗转来到了这个「鹅儿庄」,寻找小栾的生母。 小栾的母亲被遣出王府之后,果然是嫁到这个村庄来。她的现任丈夫是个敦厚朴实的庄稼汉,以耕田种桑为生。 他们夫妇俩结漓多年,却没有生半个孩子,因此当小栾和圣玉找来的时候,他们自是非常高兴地收留了她们两个。 得以在这个村庄落脚之后,圣玉十分自然地过起平凡的生活,时常和小栾一起做些农家的工作;虽然小栾的母亲因为圣玉的身分尊贵异常而不敢劳动她,但她还是坚持如此,并乐此不疲。 「妳喔……」圣玉微微一笑,不再理她,继续采她的桑叶。 小栾连忙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作。 「嗳哟,别采了,咱们回去吃饭吧。想必娘一定煮好了饭在等我们了。」 「等会吧,时候尚早,况且我也还不饿。」圣玉说着,又想继续采。 「这可不行,要是不按时把妳拉回去吃饭,我娘又会念我了。」 圣玉拿她没辄,只得任由小栾拉着她走。 她们俩并肩行走在田梗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闲话。 小栾突然问起一句话── 「不知祯观现在怎么了呢?」 圣玉闻言,神情顿时大变。 五年来,尽管夜夜因思儿念亲而泪湿枕畔,但花日间,她还是尽量不提这些事,没想到今日小栾就这么说起── 她不禁一阵心痛。 「现在祯观大约也是五岁了,想必长大许多了吧!真想看看他……」小栾径自喃喃自语。 她又何尝不想呢? 由于思念之殷切,她时常梦见朝陵抱着小祯观来找她,但梦醒,依然是一场空。 「格格,妳后不后悔当初抛下祯观,自己一个人离开王府?」小栾转向她问道。 当初格格说要和她一起走的时候,真的把她吓了一大跳。原本她不想答应,但她知道格格之所以非这样做不可,自然有她的理由;不过,她不知道现在格格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后悔?圣玉闻言,只觉得悲哀── 她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自从认识朝陵之后,她就不知「后悔」为何物了…… 「祯观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他阿玛。」她只能这么说。 「可是这样祯观不是很可怜吗?不知道朝陵哥哥有没有好好对待他……」 圣玉不禁潸潸落泪。 抛下了她最爱的两个人,可怜的不只是她,她的孩子也很无辜啊…… 小栾见她流泪,不禁慌了起来── 「格格妳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没事提这些做什么呢?妳别担心,相信奶娘一定会好好照顾祯观的……」她连忙安慰她。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不知何年何月,她才能再见到她的孩子? 还有她挚爱的人…… ★※★※★※ 北京·礼亲王府 「唉,祯观贝勒,您别乱跑啊,小心让王爷看到了,打你屁股……」 王府里,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在花园中乱窜,身后一个中年妇人紧追着他。 这个小男孩相貌十分漂亮,秀丽姣好的脸蛋宛然是个玉琢的小娃娃。 他的个子略嫌单薄弱小,但穿梭在园中的动作却相当敏捷利落。 只见那个中年妇人追得气喘吁吁,却始终没办法抓到他。 「祯观。」 一个温文醇厚颇具威严的声音蓦然响起,园里追逐中的一老一少顿时立定脚步。 循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朝陵出现在花园的另一端。 「参见王爷。」中年妇人连忙行礼。 「退下吧。」 「是。」 中年妇人依言离去之后,朝陵招招手,要那个小男孩过来。 小男孩顺从地走过来,朝陵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小祯观乖不乖?」他语意温和地询问。 「乖。」 「是吗?那你刚才在园里跑什么?」 「我要找我额娘。」 朝陵听到这句话,秀美的俊脸倏地变了色,神情大异。 「你知道你额娘在哪里?」 祯观见问,小巧的手指指向距此不远处的一个小院落。 「奶娘说,额娘以前住在那里。」 朝陵沉默了一会儿,痛心地问道:「那你可知道,现在你额娘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可是我想去看看额娘有没有回来?」祯观说道,神态甚是天真。 朝陵心中猛然一阵抽痛,忍不住更加搂紧了孩子。 「傻孩子……」 「阿玛,你说额娘什么时候会回来?奶娘说额娘只是去了一个地方……」 「不会……大概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额娘不会回来呢?」祯观抬头看着朝陵,清亮的大眼中满是不解。「额娘到底是去哪里了呢?」 「阿玛也不知道。」 他也很想知道。 五年来,他动员了大批人力四处寻找她,却从来没有任何消息回报,从来没有…… 以前,他是避她唯恐不及;而如今不论他再如何想念她,也见不到了。 「为什么额娘不回来?是不是祯观不好,额娘不喜欢祯观,所以不回来?」祯观难过地问道,童稚的嗓音夹杂着哭声。 他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不,」朝陵轻抚着他的头,眼眶微红。「是阿玛不好、是阿玛的错,孩子……」 真的是他的错…… 圣玉留书出走之后,他才知道盲目地仇恨一个人,既伤人亦伤己,但说后悔已经太迟了。 聿烜说得对,人在拥有的时候,总不懂得去珍惜;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其重要性。 他就是不懂得这一点,才会有今日。 小祯观就在他怀中大哭起来,朝陵无言地抱着他。 许久,他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我好想看看额娘……」 朝陵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才能避免让泪水滑下来。 「奶娘说,额娘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是,很漂亮……」闭上双眼,圣玉如花般幽静美好的容态宛如在眼前。 「像仙女一样吗,阿玛?」 「嗯。」 祯观闭上眼试着想象;当他张眼的时候,却又哭了出来── 「我想象不出来!」 朝陵只能静静地抱着他,无话可说。 可怜的孩子,圣玉离开的时候,他还很小,难怪记不得母亲的相貌了…… 相较起来,他是不是幸运多了呢?至少还有一个眉眼肖似圣玉的孩子。 ★※★※★※ 「格格、小栾,你们快出来,看是谁来了!」 一日阴雨天,圣玉和小栾没有出去采桑,坐在屋里做针线。 忽然小栾的母亲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唤她们,神色甚是愉悦。 圣玉、小栾见状,相视一眼,怀着狐疑好奇的心往厅堂走去。 「李大哥?!」 小栾走在前头,一见到厅中的来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不敢相信地瞪视他好一会儿,突然冲过去,拉着他的手又跳又叫。 「李大哥,没想到真的是你!」 原来是当初那个帮助她们二人到江南的李志。 「许久不见,妳长大了不少啊!」 他和小栾见过面之后,连忙走到圣玉面前,恭敬地行礼── 「参见少福晋。」 「免礼、免礼。」圣玉连忙阻止他。 「大家都坐下来吧。」小栾之母忙着安排众人坐下,准备茶点。 「李大哥今天怎么会来这里?」众人坐定之后,小栾问道。 「我到杭州来采办杭绸,因为最近连日阴雨,没办法赶回北京,想说在客馆里横竖也没事做,所以就来看看妳和少福晋。」 「来得正好,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府里的事。」小栾说道。 「妳问啊,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妳们。」 「当年我们走了之后,府里的人有没有怎么样?」 这也是圣玉心中想问的,她想知道朝陵对于她出走一事,作何反应。 大概是不闻不问吧……她自嘲地想。 「当初少福晋留书出走,在京城造成很大的轰动,连皇上都惊动了,整个京城里全是寻找少福晋的声浪。」 圣玉闻言,自觉相当惭愧。 没想到她一己的行为竟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想必她的阿玛和额娘也很繁张吧! 「那现在呢?」小栾又问道。 「现在骚动比较平息了,只有王爷仍不罢休地在搜寻。」 「王爷?」 「就是朝陵贝勒。老王爷去世之后,由朝陵贝勒袭爵。」 「王爷死了?」 小栾和其母相视一眼,袖色都不免有些黯然,虽然只有一点点。 他终于顺利袭爵了;但为什么他至今仍不放弃寻找她呢? 圣玉想问,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小祯观好吗?」这是小栾最想知道的事。 「贝勒爷很好,聪颖慧黠,在府中是人见人爱。」 「朝……王爷待他好吗?」圣玉问道。 「很好,王爷相当宠爱祯观贝勒,还亲自教他读书骑射。」 闻言,圣玉心中一块悬了五年的大石终于得以放下了。 她的离去,毕竟还是有代价的,不枉费了…… 「那……」圣玉似乎想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什么?」 「……不,没什么……」 她本想问说朝陵是否另娶了新福晋,但想想还是算了,她不该多问的。 记得朝陵身边有一个情人,他应该娶了她了吧? 他本该娶她的…… 「但,小的倒有些话想说……」 「哦?有话但说无妨。」 「祯观贝勒很可怜。」 「怎么了?」小栾急着问道。「有人欺负他吗?」 「听说祯观贝勒常常哭着要找少福晋,趁着奶娘不注意的时候,他就跑到少福晋从前住的院落,说要等少福晋回来。」李志说着从府中听来的传言。 听到这些话,圣玉忍不住撇过头去,流下泪来。 「啊,好可怜峨。」小栾直觉地望向圣玉。「格格……」 「我能怎么做?」她双手摀着脸哭泣。 离开孩子,不是她愿意的,她是为了他好;但听到祯观这样,她又忍不住伤心。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这样;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无能为力啊…… 「少福晋,回去看看贝勒爷吧!」李志突然说道。 「什么?」 「您不愿和王爷见面没关系,回去偷看贝勒爷几眼,不打紧的。」 不是她不愿和朝陵见面──天知道她有多想他,是朝陵不愿见到她啊,她怎能回去?万一让朝陵发现了,恐怕五年来的煎熬功亏一箦。 于是她摇摇头。 「少福晋……」 「格格,妳就回去嘛,反正是去偷看而已,有什么关系?」小栾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万一朝陵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妳只不过是回去看孩子,又不是要回去当他的福晋,怕什么?」 「可是………」圣玉犹有疑惧。 「别犹豫了,少福晋,趁这次运杭绸回北京的机会,小的可以顺便带您上去。偷溜入府的事,也包在奴才身上。」李志义气干云地说。 「我也可以陪妳回去。」小栾插嘴道。 「这……」 老实说,她真的很想回去看看祯观和朝陵,但她又怕惹得朝陵不高兴…… 「格格,妳不希望小祯观一辈子都不知道他的娘亲长什么样吧?那他会恨可怜的。」 「我……」 「格格,请容我说一句话。」一直保持静默的小栾之母突然开口说道。 「请说。」 「我明白您有非和祯观贝勒分开不可的苦衷,但我认为不论如何,您都应该去看看他,至少让他明白,您是爱他的。」 「说得对,格格,您就别再犹豫了。」 「那……好吧。」圣玉终于答应了。 「我也随你们一同到北京。」小栾之母说道。 「咦?你要做什么啊,娘?」小栾不解地问。 「老王爷过世了,我想……到他坟前,给他上炷香去。」 「哦,原来如此。」 他们商议定了,不久之后择日起程。 ★※★※★※ 许久不曾回到礼亲王府,连这府里的空气都异常陌生。 在李志的带领下,圣玉偷偷地潜进礼亲王府。 李志将她带到她从前的居处,便自行离去了。 圣玉独自一人在这个院落里徘徊。 在这个院落里,她度过了将近二年的时光;如今重游此地,她心里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对她而言,这里只是她数着日出日落的地方,不具其它意义。 她慢慢地在庭院里闲步,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偷偷潜去看祯观,而不教奶娘发现。 她明白奶娘是个好人,但为了祯观,她宁可诸事小心些。 就在她苦思不得方法的时候,她身后惊然扬起一个童稚而清灵的声音── 「妳是谁?」 圣玉闻声,僵了一下。待她回头见着来人,不由得愣住了。 祯观,她的孩子啊…… 虽然五年不见,他已从当年抱在怀中的小婴孩长成这么大的小男孩,但从他脸上那依稀肖似朝陵的神韵看来,她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孩子是祯观。 「妳是什么人?」小男孩一对清亮的大眼紧盯着她,却丝毫没有警戒的意味,只是似乎充满了好奇。 「我……」 圣玉几乎忍不住想奔上前去抱抱他,但终究没有这么做。 她该让祯观知道她就是他的额娘吗?她又该怎么说? 见她许久不答言,祯观不禁狐疑地认真打量她。 忽然,他神情一变,似乎蓦然想到了什么。 「妳是……额娘吗?」他小口微张,有些迟疑地间道。 「呃?」圣玉吃了一惊,没想到祯观居然会这样猜测。 「妳是我额娘,对不对?阿玛说我额娘是个美得像天仙的女子,妳一定就是她,对不对?」小祯观十分迫切地问,激动的神情完全显露在童稚的脸上。 圣玉不自觉地流下泪来,不由自主地朝祯观走去。 「我的孩子……」 「额娘!」祯观小小的身子朝她飞奔而来。 圣玉连忙蹲下身将他搂入怀里。 「孩子,许久不见,都长得这么大了,孩子……」 她轻抚着他的颈项,心中不禁感触万千。 她以她的离去换取孩子未来的幸福,遗憾的是,她没办法亲眼看他长大…… 「额娘,妳终于回来了……」祯离他扑在她怀里哭泣不休。 虽然阿玛总是告诉他,额娘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但他不相信,还是天天到额娘从前住的地方来等候,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 「祯观,额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圣玉将脸埋在祯观的发际哭泣,心中既伤心又惭愧── 她不是一个好妻子,更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实在拖累这孩子太多大多…… 「对了,」哭了一会儿,祯观猛然自她怀中抬起头来,说道:「我要去告诉阿玛妳回来了,阿玛一定会很高兴的。」 祯观说着,便要离去。 「不,别去。」圣玉连忙捉住他,阻止他的行为。「别去……」 「为什么?」 「这……」面对孩子的询问,圣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和朝陵之间的恩怨纠葛,是不该让孩子知道的,这和孩子无关,不能让他在幼小的心灵中留下双亲不合的阴影。 尽管他终究有一天会知道,但至少不是现在。 所以她沈吟了一会儿,只说道:「额娘暂时还不想让你阿玛知道,所以你别说出去。」 「这是为什么?」 「因为……额娘想给你阿玛一个惊喜,知道吗?」她是不得已才欺骗他,心中却不禁一阵苦涩── 「惊喜」吗?天晓得啊…… 「喔,我懂了,那祯观不说。」他以两只小指头在小嘴前交个叉,以示保密。 圣玉微笑着抚摸他的头。 「好孩子……」 她正想说些什么,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由远而近传来── 「祯观贝勒,你在哪里啊?祯观贝勒……」 「啊,奶娘又来了。」祯观听到这个声音,不禁有些厌烦地蹙起眉头。 圣玉知道奶娘就要来到这里,急忙地想回避,但却已来不及了── 「祯观贝勒,你果然又跑到这里来了………」奶娘已来到院门外,同时也注意到她的存在。「妳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奶娘紧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充满了明显的警戒和防备。 圣玉明白现在躲他来不及了,索性起身转过来面对她。 「许久不见了,奶娘。」 「妳是……」奶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讶异万分地叫道:「少福晋?!」 圣玉微微点头。 「天哪!」奶娘顿时激动地冲了过来,用力握住望玉柔若无骨的小手。「少福晋,您终于回来了,真是想煞奴才了!」 圣玉任由她紧握自己的手,等到她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之后,才开口说道:「这些年来,难为妳了,很感谢妳照顾祯观。」 「少福晋说这哪里的话,侍奉小少爷原本就是奴才应该做的事啊!倒是少福晋,这些年来到底上哪儿去了呢?」奶娘好奇地问道。 她看少福晋的容貌丝毫没有改变,依旧绝美如昔;但在眉宇之间却明显地添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风韵,想必这些年也成长了不少。 「对啊,额娘,从前妳去了哪里呀?」 「这……这些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她抬头看看天色,时候似乎也不早了,她不得不先离开。「奶娘,以后我可以常常回来看祯观吗?」 如果有奶娘充当内应,以后她要溜进府中偷看祯观就会方便许多。 「少福晋如何说这话?难道少福音不是要回来了吗?」 圣玉摇摇头。「因为某种原因,我只能偷偷潜入府中来看祯观,现在我必须先离去了。」 「额娘!」 「少福晋,这是为什么?」 「妳先别问原因,答应我。」 奶娘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以后少福晋随时想见小少爷,遣个人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但少福晋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府中?」 圣玉沉默片刻,说道:「以后再说吧!对了,暂时别让王爷知道我曾经回来过。」 「奴才明白。」 「嗯,那我该走了。」 「额娘……」小祯观倏然接住圣玉的腿,不让她离开。「额娘妳不要走!」 「祯观乖,额娘明天再来看你。」圣玉温柔地劝慰着。 「不要,我要跟额娘在一起,不要额娘走!」祯观执拗地说道。 「祯观听话,额娘现在真的非走不可。」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就这么走掉,难得才见到孩子一面…… 「我不要额娘走!」 「祯观贝勒,不可以胡闹……」奶娘有些为难地帮圣玉劝说。 老实说,她也不希望少福晋走啊。 「祯观乖,额娘今天只是暂时离开而已,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在一起的。」 「真的吗?」 「嗯。可是如果祯观再这么不懂事,恐怕就不能了。」 小祯观闻言,几乎是立刻放开她。 「祯观很懂事,不敢胡闹了。」 「乖,那额娘先走了,你要乖乖的哟。」 「好,那额娘也别忘了,我们以后要在一起。」小祯观也毫不含糊地叮嘱她。 圣玉微笑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一背过身,她的笑容在瞬间崩溃,化为泪水,一步一行泪。 有所谓的「以后」吗?她不敢想象…… 第十章 自从那一天回府中见过祯观和奶娘的面之后,圣玉几乎天天偷潜回府中和祯观相会。 她很珍惜任何一个可以和祯观见面的机会,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 由于身上的盘缠有限,她和小栾母女无法在京城逗留太久,返回杭州是迟早的事。 今天这一次会面,也就差不多该和祯观及奶娘说再见了。 但,她该如何启口? 不知道祯观听到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她不忍想象…… 「额娘。」圣玉一如往常在她从前住的那个院落等候祯观和奶娘,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 「祯观。」 祯观一见到她,立刻眷恋地奔入她怀中。 随着相见次数的增多,祯观变得更加黏她。而他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忍心。 但有些事,终究是非说不可。 她想得很清楚了,再这样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她终究只有离去一途可走…… 「祯观,额娘有话对你说。」 「什么事?」祯观天真地间。 「额娘……该走了……」 不等祯观有所反应,院门外冷不防地扬起一个低沈醇厚的声音── 「妳又想走到哪里去?」 圣玉诧异地回头,在见到立于院门外的那个人的剎那,她有如被雷击中一般震惊得不得动弹。 祯观和奶娘回头一看,也不禁吓了一跳── 「阿玛?!」 「王爷?!」 不知何时,朝陵已无声无息地来到院门外。 他走了进来,一对深沈漆黯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眸盯在圣玉的玉颜上。 圣玉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感到有些寒意。 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注视下,她有一股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王爷……」 奶娘想说些什么,朝陵冷冷地喝断她,看也不看她一眼── 「带祯观下去。」 「这……」奶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不得不依言照做。 「额娘……阿玛……」祯观看不出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留下来。 「祯观贝勒,我们走吧,总王爷的话。」 奶娘带走了祯观。 临走前,她丢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给圣玉,似乎要她自求多福。 他们二人离去之后,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朝陵和圣玉二人对峙。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妳还打算瞒我多久?」他突然冷冷地说。 「我……我只是回来看看祯观,没有其它的意思。」圣玉小小声地说。 五年不见,她发现她竟有些畏惧朝陵,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事,不知为什么? 或许……是她作贼心虚吧。 「既然当初狠得下心抛弃他,如今又何必回来这里假仁假义?」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我也不愿意……」她急急解释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朝陵口气冰冷地截断她的话。「我只知道,从头至尾,都是妳一个人在自以为是。」 圣玉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指控她。 「妳以为妳离去,就能改变些什么?」 「我……」 「妳可知道妳的愚蠢,带给祯观多大的伤痛?妳可知道因为妳的自以为是,害得祯观变成没有母亲的孤儿?妳可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 「我是为了祯观的未来着想……」一连串的质问让圣玉委屈得恕掉泪,但她出勉强忍住。 「所以我说妳自以为是!」朝陵猛然恶声恶气地斥骂她。 圣玉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朝陵向前逼近她,脸上的表情漠然而冰冷。 因为他的迫近,圣玉下意识地节节后退,直到她的背靠到墙边,再也无路可退。 「妳心里有话,何不直接来找我说?就这样一声不吭地丢下祯观一个人离去算什么?妳以为妳这样做,一切就可以尽如妳意了?所以妳为了顺遂自己的心意,就不惜抛下祯观,让他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朝陵咄咄遍人地责问着她。 「我以为这样对祯观最好……」在朝陵令人窒息的压迫下,圣玉艰难她说道。 「妳以为?什么都是妳以为,何时才轮到我以为?」朝陵一对炯亮的眼眸冷若寒冰地瞪视着她,全身散发着一股隐含的怒意。「对祯观最好?妳怎么知道这样做对他最好?他好不好,是全由妳来判断的吗?」 「我……」 朝陵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继续批判── 「妳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说什么为了祯观好,其实妳只是为了自己吧?妳只是为了替自己另谋更好的出路,不惜牺牲了祯观……」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圣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你以为我这五年来在外头过得很好吗?你以为我抛下祯观,心里就很好受?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愿意的吗?」 承受不了朝陵蛮不讲理的指责,圣玉再也压抑不住地将心中的话发泄出来。 朝陵因她反常的言谈态度而微微惊讶,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一味地指责我,难道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吗?你何不想想你自己?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抱着祯观去求你看他一眼的时候,你那是什么态度?你说我有话不直接去找你谈,我真的能去找你谈吗?你愿意见我吗?我的话你愿意听吗?」 圣玉彻底被朝陵激怒,一边哭泣,一边将压抑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全数发泄出来。 「也许我真的很蠢、很笨,但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祯观;现在你将这一切全视为我的罪过,是不是这样指责我,你心里才会痛快?好,没关系,我是自私啊,那就让我自私到底!」 圣玉愤恨地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她真的受够了!当初明明是他逼得她非走不可,如今他又将所有的错全推到她身上;她相信自己是对的,没必要留在这里承受这一堆欲加之罪。 朝陵见状,倏地伸手一把抓住她。 「做什么?放开我!」 圣玉气愤不平地挣扎着,但却始终没办没挣脱他大手的掌控。 「妳真的生气了?」朝陵突然冒出这一句话。 圣玉气恼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回答。 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会有如此愤怒的一天,但朝陵刚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指控确确实实将她激怒了。 她不是草木人儿,也不是毫无感觉;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当然也不例外。 因为深爱朝陵,她从来不愿意和他发生冲突,她只希望能一辈子无怨无悔地爱着他、顺从他,但是他不该,他不该一再逼迫,逼得她忍无可忍…… 「对不起。」 出人意表的,朝陵居然低头说了这句话。 圣玉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他。 「我无意这样责备妳,我只是气妳当初不该就这样默不吭声地留书出走……原谅我。」 她难以置信地瞪视着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低声下气的男子竟然会是朝陵。 「你……」 「当初也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待妳,我向妳道歉。」朝陵继续纤悔。 圣玉双眼越瞪越大,她不禁怀疑── 她在作梦吗? 「我知道从前是我错了,妳能够原谅我吗?」 圣玉愣了许久,对于他反常的言行举止下了一个结论── 「你是不是又想耍我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 记得当初他要骗娶她的时候,也曾经这么地和颜悦色。 朝陵没料到她会这么想,不觉地愣了一下。 他是真心想要忏悔啊,可是她为什么要以那种充满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呢。 他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她曾经是那么深爱他……一定是因为他从前伤她太重了吧。 思及此,朝陵忍不住心疼地伸手将她孱弱的身子搂入怀中。 「你……」不料他突有此举,圣玉不由得又羞又急的想要挣脱。 察觉她的意图,朝陵将手臂收得更紧,不许她继续抗拒。 他轻柔地将下颚靠在她的云髻上,举止宛若情人般亲昵温存。 「我明白妳一时之间无法相信我,所以我也不敢求妳立刻接受,但答应我,别再离开,好吗?」朝陵语意温柔地请求道。 「为……为什么?」圣玉愣愣地问道。「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她真的不明白,何以朝陵前后对待她的态度差距如此悬殊?现在的他和五年前相较,简直判若两人。 朝陵沉默了许久,慢慢说道:「在妳离开的五年间,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她好奇地问。 朝陵将唇移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爱妳。」 「呃?」圣玉闻言,整个人呆掉了。「骗人……」她只能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朝陵见她如此,不禁叹了一声── 好不容易他终于愿意吐露内心的真实情感,却又没有人肯相信,唉…… 不过,这也怨不得她,只能怪自己「自作孽」了。 「妳现在不相信我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妳先答应我,留下来好不好?」 圣玉像没听见似的,迟迟不作回答。 急得朝陵忍不住抓住她细弱的肩膀猛摇晃── 「怎么样?肯不肯?」 圣玉静默了一下,摇摇头。 朝陵的俊脸瞬间刷白,面如死灰。 「为什么?」他硬着声问道。 难道,就算他如此忏悔地无法挽回了?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可以留下来。」 她的回答令朝陵愣了一下,随即放心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相信呢?小傻瓜!」 「谁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是真是假呢?」她真的不敢相信。 「那妳怎样才肯相信?」 「我也不知道。」 「这样,我发个誓好了。」朝陵径自说道,「倘若我再骗妳的话,就罚我下辈子再娶一个像妳一样的河东狮。」 「像我一样的……『河东狮』?!」圣玉诧异地瞪大了双眼,「我哪有?」 「想想妳刚才发火的样子,还敢说没有?」朝陵打趣地说道。 圣玉不禁红了脸,「那是……」 如今一回想,她自己也觉得挺像的…… 「对不起……」她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对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朝陵笑着将她接紧,「没关系,我就喜欢妳这个样子。」 「那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我可以常常发火啰?」 他耸耸肩,「随你高兴。」 「这可是你说的。」圣玉微微一笑,随即板起脸孔── 「刚才你凶什么?是我的错吗?还不都是你害的,自己不好好检讨,还有脸骂我,谁教你这么厚脸皮的啊?……」 一向寂静的院落顿时响起了一阵标准的「河东狮吼」,还间杂着几句讨饶的声音,连续不绝于耳。 看来这样的「热闹」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所谓的「永远」…… 编注:欲得知聿烜的情事,请翻看星语情话141「愁心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