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睡不暖》 楔子一 【楔子】 夜深,医院的长廊冷冷清清,探病的人都离开了,照顾病患的家属也已经入睡。 护理站里,三、两个值班护士翻着病历,将数据输进计算机里面,人人都忙着手边的事,没人说话。 这时一声号哭传来,护士们停下动作、互看对方一眼,才按下存盘,713病房的家属便冲了过来,朝着护士大声叫道:「我儿子不行了!」 「快call郑医生,他说小杉有任何状况都要马上告诉他。」 「知道了。」 年轻护士飞快拿起电话联络郑医生,年纪较长的护士丢下手边工作,随家属前去病房。 所有事像快转的dvd似地进行着,护士们进出病房,推来各式冰冷机器,家属在一旁哭天抢地,睡在值班室的郑医生匆匆套上白袍,紧接着,心外按摩、电击……抢救不断地进行着…… 郑瑀希手里拿着电击器,目光不是对着机器屏幕,而是对着站在床边的一个小小身影,他用眼神鼓励小孩,再试一次!但男孩沮丧地对他摇摇头,泪水沿着颊边滑下,晶莹的泪光在惨白的灯光照耀下,带着浓浓的哀伤。 三十分钟后,抢救无效,瑀希退开几步,看一眼已经哭得虚脱的母亲,神色黯然。 举起手腕、看着腕表,他轻声说道:「病人蔡纬杉,死亡时间八月十七日,凌晨两点二十一分。」 瑀希退出病房,护士们悲怜地望向那对茫然无助的父母亲,悄声叹息。 没有人可以在面对死亡时无动于衷,何况他们面对的是自己疼过好几年的孩子,护士戴上白色手套,轻声说:「小杉乖哦,阿姨帮你换衣服。」 脱下病人衣服,端来干净的温水,她们为小衫整理遗容、擦净身子,轻轻在他脸上覆盖一层白布,最后留下空间,让他与父母亲独处。 离开病房后,郑瑀希朝楼梯方向走去,推开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里,两只手摀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泪水沿着指缝流下,他哭得很伤心,低抑的号哭声让瑀希不忍。 瑀希走到他身边坐下,男孩转头望他,嘴唇微颤。 「医生叔叔,你怪我吗?你是不是生气我不肯再努力一次?」 瑀希摇头,暖暖一笑。「不怪,医生叔叔明白,你已经尽全力了。」 小杉被他感染,也笑了。这不是第一次灵魂从身体里面被抽出来,但每次医生叔叔抢救的时候,他会拚尽力气把自己挤回身体里面,但是这一回…… 垂下头,小杉闷声解释道:「我的身体被白光包住了,找不到缝隙可以挤回去,我也不想死,我想再跟妈妈撒娇一次……」 瑀希恍然,原来如此,人死亡后灵魂便被拒绝于身躯之外。 他叹口气,笑意却依然停留在脸庞,那是个干净纯粹的笑容。「没关系的,叔叔明白。」 「可是爸爸妈妈不明白,他们一定会气我不用心,气我考试不用心、吃饭不用心、做事不用心……我也很讨厌自己老是不用心,可我也没办法啊。」他的头越垂越低,都快埋进膝盖里。 「别担心,叔叔保证,这次爸爸妈妈绝对不会怪你。」 听见他的话,小杉抬起头、眼底写着不相信。「为什么不会?」 「因为医生叔叔和护士阿姨都清楚小杉有多努力,小杉生的病很难受、很辛苦,就算大人也没办法像小杉这么勇敢,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爸爸妈妈会以小杉为荣的。」 「真的吗?可是他们都气哭了。」 「他们不是气哭,是舍不得小杉离开,以后不能再抱抱你、给你讲故事,不能陪你一起长大。」 父母心,即便隔了千百年依然牵系,何况隔离他们的是生与死的界线。 「能不能叫爸爸妈妈再把我生回来?不是说,人死掉以后会变成小天使,小天使看中哪一对爸爸妈妈,就会钻进妈妈的肚子里,变成他们的孩子?」 这是个坑人的故事,却没有人可以质疑它的真实性,毕竟没有人亲身经历那样的过程,不过瑀希却回答,「我会把你的话转告他们。」因为他明白,这种话,不但可以安慰小杉、更可安慰失去孩子的父母。 「医生叔叔,你再帮我跟妈妈讲一句话,好吗?」 「好,你想说什么?」 「你帮我告诉妈妈,我不是故意不吃饭,我只是喜欢妈妈哄我吃饭,不然每次妈妈骂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她不爱我了。」 瑀希笑开,所有的孩子都喜欢被爱的感觉,不、不只是孩子,所有人都喜欢被疼被爱被哄,不管年纪小或年纪大,但……为了被爱而使坏?他摇头、失笑。 「我会转告小杉妈妈的。」 他的承诺让小杉松口气,突地,小杉站起来说:「谢谢叔叔,我要走了。」 「去哪里?」 他指指前方,瑀希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楼梯的白色粉墙不见了,小小的空间突然变得辽阔空旷,在三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道光,那道光芒里有个长发的清秀女子对着小杉微笑。 她温柔地对着小杉说话,至于说什么,瑀希听不见,他只看见小杉频频点头,不多久,小杉转头望向瑀希,冲着他笑眯双眼。 「怎么了?」瑀希被他笑得有点莫名。 「姊姊说,叔叔纯净的灵魂很像天使呢,难怪叔叔可以看得见我。」 姊姊?是光圈里的女子吗?瑀希没问,身边的小杉从阶梯边往前走,走向那个女子、那道光芒。 在进入那道光芒之前,小杉转过头,再度向瑀希挥手,他圈起嘴巴、大声对瑀希说:「医生叔叔,记得帮我跟妈妈说哦。」 「我会。」他也朝小杉挥手。 他静静地看着小杉走入那道光芒,看他牵起女子的手,两人同时仰望天空,他们的脚离开地面、身子冉冉上升,直到再也看不见,然后那道光芒渐渐变淡、消失。瑀希直觉地又挥了挥手,目送小杉走入生命另一个旅程。 转身,他必须和小杉的父母亲谈谈。 往上爬两层阶梯,一个男人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过去。 瑀希定眼一望,他认得对方,他叫做陆启为,五十六岁,肝癌患者,他严重酗酒、长期抽烟,在片子里,肺部和骨头都找到疑似癌细胞的白点,上个星期病逝于医院。 陆启为不是他的病人,瑀希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来医院替他处理后续事宜的,是个红到快翻天的男明星,那阵骚动太大,想假装不知道都不行。 「你为什么还不走?」瑀希问。 陆启为看出瑀希的怀疑,笑着回答,「我还有心愿未了。」 「需要帮忙吗?」这是许多鬼魂找上自己的主要原因,他并不介意帮对方一把,只要能力所及。 陆启为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有些暧昧不明的笑容。 瑀希忖度,是不能对人言明的秘密吗?他淡淡一笑,不强迫对方。 「既然没有需要我的地方,对不起,我还有事。」瑀希挑挑眉,从对方身边绕过去。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从对方身体中间钻过去,但他不喜欢那股阴冷入髓的感觉,像在手术房似地。 瑀希走向楼梯间的门,一手正要推开,陆启为的声音传来。 「贺肇是我的儿子,可是他不认我。」 瑀希旋过身,转头望他,这是打算要他帮忙了吗? 看见他为自己留下,陆启为点点头,郑医生确实是个好心人。 楔子二 吞吞口水,他续道:「年轻时候,我的生活很荒唐,经常跟不同的女人搞上。我是个音乐才子,做的曲子有许多人传唱,年轻的我红到不行,所有歌星都想要我的曲子,他们捧着我、巴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有本钱糟蹋女人的感情。 「贺肇的母亲是个小歌星,被我弄大肚子后,哭着求我娶她,可那时候的我既年轻又潇洒,怎么能为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 「我要求她把孩子拿掉,还说:‘如果你肯乖乖听话,我就愿意继续和你在一起。’我逼她在孩子和我之间做选择,我有恃无恐,认定她一定会选择我。 「她当然要选择我,谁愿意当单亲妈妈?何况她还是个小歌星,有我这个红透半边天的作曲家捧着,她的歌唱事业想扶摇直上,一点都不困难,再笨的女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的,对不?」 说到这里,他的眼眶泛红,吸吸鼻子,抹一把脸后,续道:「我错了,我永远忘不掉当时她脸上的表情,是震惊、是沉痛是失望,我们没吵架,但气氛差得让人受不了。 「我无法忍受这种气氛,拿起钥匙转身逃跑,我丢下她,出门找朋友喝酒,酒桌上还有几个妖娆的女人作陪。后来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不清楚,但隔天醒来,我发现她已经离开了。从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贺盈盈不是第一个主动离开我的女人,之后我又陆续和许多女人牵扯在一块,只不过有她的经验在前,之后我碰到任何女人,都会先对她们说:‘你们可以喜欢我,我也可以带给你们快乐,但我是个热爱自由的男人,我无法被婚姻、责任捆绑,所以别在我身上期待开花结果。’ 「这些话有多少女人相信、多少人不信,我不知道,但我的确交往了许多‘很容易分手’的女人,我爱她们、她们也爱我,只是每段感情都以无寂而终作收场。 「直到我碰到薛珊珊,她不漂亮,但高贵典雅,她是个像我母亲那样的娴淑女人,我疯狂地追求她,第一次,我有了结婚的欲望,可是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她有自己的家庭。 「但我不管,从小到大,任何我想要的,都会拚命追求、想尽办法得到手,你猜猜,我有没有成功?」 瑀希笑而不语,陆启为是个寂寞的鬼,他需要有人倾听自己的遗憾心声。 「我成功了,珊珊被我的爱情融化,她为了我、离开她的丈夫、孩子。不久她怀上我的孩子,爱情和婚姻是两码子事,平淡的家庭生活让我怀念起过去的绚烂日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在她怀孕期间,我又和别的女人搞上了。 「她狂怒,拿着那个女人寄来的亲密照质问我,我理亏,但我从来不低头的,我只会恼羞成怒,只会用大吼大叫逼对方闭嘴。 「但珊珊显然不吃我这套,她试着和我讲道理,我受不了她的啰唆,动手推她一把,导致她早产,八个月的小女婴,全身又皱又丑,不像她妈妈、更不像风流倜傥的我。 「护士小姐安慰说:‘养一养就会变漂亮了。’护士小姐没有唬我,后来我女儿确实长得很漂亮,只可惜,当时我根本不在意她的话,一心想着在酒吧里的狐群狗党。 「孩子生下来之后,并没有让我有身为父亲的自觉,女儿的哭声让我睡不好、无法创作,妻子的唠叨让我心情烦躁,我越来越受不了,又开始过起单身生活,我白天在朋友的工作室忙,夜里花天酒地、吃吃喝喝,累到回家时,女儿的哭声再大也吵不醒我。 「‘不负责任’成为妻子攻击我的重点,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话题围绕在同样的事情上,我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不想回家,直到有一天……我喝醉了,我动手打珊珊一巴掌,她冷冷看着我说:‘我们离婚吧!’我装醉,躺在床上以为过一个晚上,她就不会闹了。 「这次、我又估计错了,她拿性命威胁我离婚,并在登记离婚后回到前夫的身边,还要求我同意让前夫收养我的女儿,那时候,女儿只有三个月大。我不惜拆散别人的家庭,也要追求的爱情,只维持短短的一年两个月又十八天,于是在失去儿子之后,我又失去女儿,因为我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在那之后,我持续过着自在逍遥的生活,我在许多女人的身上入睡,在不同的香水味之间清醒,我以为这种日子会持续到我老死,可是后来……我作的曲子不红了。渐渐地、没有人肯掏钱买我的东西,我的日子越来越穷困潦倒。 「我开始吸大麻,试图在虚渺的幻境里寻找新灵感,但灵感没找到,却染上毒瘾,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便开始戒毒,一次两次三次没成功,又染上酗酒的毛病。 「这样的我,当然没有人会像过去那样崇拜我,我越来越孤寂、越来越害怕,大舞台没有了,我只能待在小小的酒吧舞台上,拿一把吉他,唱着我做过的成名歌曲,卖弄过去的名声。 「那个时候,我才想起贺盈盈、想起我的前妻和孩子,我雇征信社寻找他们、偷拍孩子们的照片,只是我再没有勇气,走到他们的面前。 「年纪渐大、我终于懂得反省自己,过去几十年,我作过很多首曲子,猜猜,我最满意哪一首?是‘摇篮曲’,我为我的儿子、女儿作的,那是我不曾在他们的摇篮边为他们做的事。」 「你始终没有去找过他们?连一次都没有?」 「找过,在医生确诊我肝癌末期的时候,我的儿子已经很红了,他知道我,也恨我,他说他的母亲为了养他,一天工作十八个钟头,在他好不容易签下经纪合约,可以回馈母亲时,她却因为太忙太累,生病死了。 「他问我,过去三十年我在哪里?我为他做过什么事?有什么资格敢站在他面前,自称是他的爸爸。」 「女儿呢?」 「我的女儿啊,长得真是美丽,她的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做事很负责任、脑子也很好,她挺会念书的,刚从一流学府毕业并进入美商公司,将来肯定会成为一流的ceo,是个一百分的女强人,那么优秀的孩子啊,半点都不像我,我该感激珊珊的前夫,女儿如果跟着我,一定没有今天的成就。」 「你去找过她?」 「没有,贺肇说得对,过去几十年我都不在,凭什么站在孩子面前自称父亲?她的家庭很好,有手足、有父母,还有美好的未来在等着她,不打扰她,是我能给她最好的礼物。」 「就我所知,是贺肇帮你办后事的。」 「那孩子,刀子嘴豆腐心,再气再恨、最终还是没有撇下我不管,我给女儿最好的礼物是不打扰,而我能给儿子的礼物是一幢老宅,我父亲留下的,我不红之后,一直住在那里。」 故事说完了,他抬起头,长长地吐口气冒出白雾,像过去吐烟圈那样似地,许久,他转头对瑀希说:「郑医生,你是个好人,你对病人、对灵魂都心存善念,让所有受过恩惠的活人死人都心存感激,我知道你不需要,但好人会有好报的。」 瑀希没回答陆启为的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看他持续不断地吐着烟圈,身影在自己眼前慢慢淡去。 瑀希叹气,对空无一人的楼梯间说道:「陆先生,放下吧,没有人的人生是不留遗憾的,去寻找你的光圈,走你该走的路。」 他离开楼梯,回到小衫的病房。 小杉的父母握住小杉的手,分别坐在床的一侧,瑀希敲两下门,走进病房。 隔天,他忙到晚上七点才下班,离开病房时,和弟弟瑀华错身而过。 「你怎么还在医院?你公司不是狂call你吗?」瑀希问。 「嘘!小声点,你要害我被老爸电爆啊?」担心是挂在嘴上的,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害怕。 「我要回去了,你要不要搭我的车?」接下来瑀希有一个月的长假,两兄弟将会有很长的时间见不到面,他得先知会一声。 「不了,急诊室那边叫我过去帮忙,有个车祸患者大出血,怀疑肾脏破裂,我先过去看看。」两人都是长腿,又加快脚步,旁边的人只觉得两阵风吹过。 「年轻还是年长患者?」 「是年轻女孩,听说长得不错,有人说是明星。好了,我先过去。」瑀华向瑀希挥挥手走进电梯。 瑀希这才想起忘记告诉弟弟自己放假的事,算了,早晚他会知道,只不过……会不会气上老半天?再说吧!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戴淽潇非常生气,她的脸色铁青,紧绷的肩膀硬得像石头,心头彷佛被一千五百度c的岩浆瞬间浇过,喘息不定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她走得飞快,像是谁在她脚底下装上风火轮似的。 这时候戴淽艾肯定在家,她应该接到孙易安的电话了吧?应该很清楚强烈台风正往她的方向扫,所以她会怎么做? 逃跑?她没那么笨,如果自己一怒告到叔叔那里,倒霉的只会是她,所以她应该会求情、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会趁着叔叔回来之前和妈妈串通一气,她永远相信,只要妈妈肯站在她那边,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是这一次,没这么容易! 被人背叛的狂怒在心中烧灼着,熊熊的火焰烧红了她的眼睛、她的意志力,这次,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过戴淽艾! 铃——铃铃铃铃——咬牙切齿,淽潇的手指头和她的脚步一样快,门铃一声一声狂飙,她深吸气、深吐气,拳头攥得死紧,青筋在她的手上交错横行。 门终于打开,应门的是满脸心虚的妹妹戴淽艾。 二话不说,淽潇一巴掌往她脸上甩去,力道很大,啪!五根手指印倏地烙在她脸颊。 戴淽艾被这一巴掌吓傻了,定定看着二姊,眼泪刷地滑下来。可她没像过去那样,拉扯嗓子叫喊「妈妈救我」,也没有抓住淽潇的手,硬把她推到妈妈跟前,等着看好戏。她红着眼、满脸歉意,像承受不了淽潇脸上的狂怒,垂下头,低低说一声,「二姊,对不起。」 「你不觉得这声对不起,听起来像示威吗?」淽潇冷笑。 「我没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戴淽艾越哭越伤心,声音哽咽着,楚楚可怜的目光望向姊姊。 「我同意你的脑子简单,做任何事都‘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到最后,状况都会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戴淽艾,你恶心得让人想吐!」 「你冤枉我了,如果有本事控制,我绝对不允许自己背叛你,你是我二姊,不是我的敌人。」 戴淽潇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二姊?敌人?或许对戴淽艾而言,二者之间早已经划上等号。 「换言之,你无法控制自己,无法不爱上孙易安,无法不在他跟前晃来晃去,无法阻止他爱你,无法控制情欲、和他上床?造就那么多‘无法’的理由是什么?哦哦,我知道了,是爱情! 「爱情霸道不讲理,爱上就是爱上了,你是那样的无辜、无助,在这场三角关系当中,你是最无奈的弱者,被恶毒的姊姊煽耳光,却不能为自己申冤,还要口口声声道歉,你多善良啊,你这种人不得到幸福,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对不?」 洋洋洒洒一大篇,淽潇一句比一句更刻薄,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巫婆,她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面目狰狞,但她控制不了熊熊怒火,相恋三年的男友被横刀夺爱,而那个插手的,恰恰是自己的亲妹妹,让她怎么心平气和? 「二姊,你听我解释,不是你说得那样,好几次,我们想过要分手,我们从来都不愿意伤害你,易安和你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 听不进她的废话,淽潇截下无谓解释。「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在一起?为什么明知道会伤害我还是决定伤害?因为情难自禁?因为爱情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孙易安和我是虚与委蛇,和你才是真心实意? 「戴淽艾,你凭什么这么天真?你凭什么认定这种话能够说服我?难道说几句你们的无奈牺牲或者痛苦,我就该理所当然成全你们?不会、我不会这样做,我只会觉得你真虚伪,得了便宜还想在我面前卖乖。」 「我没说谎,我和易安真的很痛苦,我们曾经分手三次,只是每次都敌不过思念泛滥。二姊,没有人可以在爱情面前不臣服的,你没有爱过,否则定会明白我们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哈哈!我和孙易安谈了三年的爱情叫做没有爱过?我现在的表情不叫做煎熬痛苦,原来我的愤怒激昂,只因为我是个歇斯底里、不懂爱情的疯子?」淽潇欲哭无泪,是孙易安告诉戴淽艾,他们从没相爱过? 她在大一那年认识孙易安。 他不算高,但是有一张灿烂的阳光笑脸,他很会说话、个性幽默、脾气平和,班上的男生女生都喜欢他,自己也不例外,尤其他非常努力地追求她,为她唱情歌、给她送早餐、每天接送上下课…… 淽潇从没被人在乎过,有这样一个阳光男孩介意她的感受、愿意在她身上花脑筋,她非常感动。于是他们越走越近,他们谈恋爱并成为人人羡慕的班对。 毕业典礼结束,她很快就找到工作了。但她的公司是把女人当男人操、把男人当畜牲操的血汗公司,淽潇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陪男朋友吃饭看电影逛大街?相较于她的忙,孙易安却是闲了下来,因为他必须等着当兵,这段时间,连找工作都困难。 他抱怨过淽潇没时间陪他,但为了两人的未来,她不能在家里混吃等死,只能努力安抚他,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早和她的妹妹走在一起。 对,她同意他们都很闲,一个把读书当成休闲娱乐,有空就去学校、没心情就逃学的小女生,和一个每天在精品店闲晃的公子哥儿,的确很容易搭在一起,可是当朋友不行吗?为什么越过那条界线,为什么背着她成了亲密爱人? 今天,孙易安特地到公司找她。 她以为是因为将近两个星期没见面,他想念自己,顾不得她还在上班,非要把她拉出来讲几句悄悄话,她以为他记得自己生日快到了,想逼她向公司请假,为她安排一场别开生面的庆生会。 却没想到,一见面,他的开头是「对不起」结语是「我们分手吧」,至于中间那段「长版的解释词句」就和戴淽艾说得一样虚伪。 公司门口,人来人往,她只能强作坚强,笑着回问他,「这是你提前送我的生日礼物吗?谢谢!」然后转头走掉。 今天,是她进公司后,第一次正常时间下班。 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淽潇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她。 她知道现在的社会里,男友被小三抢走叫做常态活动,当小三是女生的好朋友时,就够惹人非议了,那么小三是自家的亲妹妹呢?她可不可以向上苍申请一道响雷,直接劈死这对狗男女? 「二姊,你别这样……」戴淽艾拉扯着淽潇的手。 「放开我。」她冷冽的目光往下看一眼。 「二姊,你听我解释。」 如果她是疯子,她就会听,可惜孙易安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让自己为他疯狂。望一眼妹妹,她固执地握住自己的手臂不肯放,两姊妹就在大门前僵持。 「我再说一遍,放开我。」她咬牙。 戴淽艾用力摇头,摇得头发都乱了,她用一贯的无辜眼光看向淽潇,淽潇深吸气,狠狠推开她,她扬声尖叫、差点儿摔倒。 在屋里做晚饭的戴母听见声音,连忙关了炉子,跑出来一探究竟,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只看见盛气凌人的老二,以及委曲求全的老三,一把火气冲上脑门。 扬起锅铲,她直接责备老二。「戴淽潇,你在做什么都几岁的人了,还欺负妹妹。」 「我欺负妹妹?妈,你永远都要这样吗?不问清楚头尾、武断下结论,不管对我公不公平、不管我有没有受委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我和姊姊争执,你骂我不懂得孔融让梨;我和妹妹吵架,你骂我当姊姊的不懂得让妹妹、不顾手足亲情,每次不管谁对谁错,你只会责备我。 「姊姊考不上大学,你送她去国外念书;我考上第一学府商学院,你却骂我只顾念书不负责任;妹妹考上私立大学,你为她办party……是因为我太优秀,你对我的期望特别高,还是因为你始终认为在这个家里,我就是多余的?就算我多余,但你怎能如此偏心要知道,是你选择把我生下来,不是我选择被你生下来,你不可以又要我、又恨我!」 丢下话,淽潇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里,留下被她气得说不出话的妈妈及满脸委屈的妹妹。 第二章 许久,戴母无力地放下手中的铲子,眼底盛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潇潇反抗自己,可是,她怎么能够不偏心?叹口长气,她望向被自己宠坏了的小女儿。「艾艾,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把你二姊惹火?」 憋了二十几年的委屈汹涌波涛,一下子将她击倒,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坠落,她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她熬了、忍了,她竭尽全力让所有人都对她满意。 结果呢?真的有人对她满意吗?并没有! 是谁说认真的人才会得到幸福?天大地大的谎言!它先骗出你的努力、骗出你的认真,最后再狠狠把你努力得来的成果给一脚踩扁,你以为自己可以脱离悲惨窠臼,没想到绕了一圈、力气用光,这才发现自已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叫做命运,没有人可以挣脱! 头又痛了,淽潇缩在墙角,死命按住太阳穴,里面有只恐龙要冲出来似地,她必须用尽全力给镇压住,否则恐龙冲出来,会把她的五官弄得面目全非。握紧拳头、抵住太阳穴,她使尽力气想把那只急欲往外冲的恐龙给压回去。 终于,脑中的恐龙不再咆哮叫嚣,它被她的意志力给赶回灵魂深处、再次蛰伏。淽潇紧闭双眼,没有扰嚷的恶龙作祟,四周顿时安静下来。隐隐约约,她听见戴淽艾在打电话向孙易安求救,听见妈妈追问妹妹发生什么事、听见两人气蠢坏的争执。 淽潇失笑,接下来,妈妈肯定会走进她的房间。 然后像以前那样对她说:「身为姐姐,难道不应该礼让妹妹?」 让姐姐、让妹妹,她让了二十几年,倘若礼让的结果不是善良的人得到好报,而是善良的人将一无所有,她为什么要让? 她一直很乖、很能干,别人办不到的事,她总是咬牙办好,她不怕辛苦,并且深信这样的自己一定可以出类拔萃,成为人人羡慕的女强人。 可为什么非要当女强人?很简单,她求的不过是妈妈一个认同赞美,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那么这次呢?妈妈会认同她的委屈、会站在她这边说话吗? 松开紧紧压着太阳穴的手,淽潇定眼看向那扇门,静待结论。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在指针滑向二十分钟时,门在她的期待中打开了,进来的除了妈妈还有垂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戴涟艾。 戴母居高临下,淡淡看了淽潇一眼,抬起下巴、隐去眼底不舍,「起来吧,不要坐在地上,我们好好谈谈。」 淽潇一贯地合作,仿佛不久前的反抗只是幻想。 她乖乖从地上爬起来,乖乖走到椅子边坐下,望着坐在床沿的妹妹和妈妈,如果这是在谈判桌上,是不是代表她们已经站在同一个阵营? 脸色黯然,她早就猜到了。 淽潇沉默,静待妈妈说话,她不死心地怀抱起一丝期待,期待妈妈能够认同自己,却也心知肚明,这个机率小到等于零,然而无论如何,她都要听见妈妈亲口表明立场。 半晌,戴母清清喉咙,说道:「我已经知道事情始末,这件事是艾艾的不对,她欠你一声道歉。」 道歉之后呢?会孔融让梨还是当姐姐的应该退出爱情战争?她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却在心底暗暗祈祷:求求您,别让我再一次对母亲这个角色感到心寒。 戴淽艾在妈妈的暗示下,看着二姐冷酷的脸、小心翼翼说:「二姐,对不起,是我不应该。」 接着闭上嘴,换戴母接话。「易安那孩子经常来我们家,我们也谈过几次话,他是个家教良好、脾气温和的好孩子,他不是那种会对女生随便、又不负责任的坏男生……」 最后一丝期待摧毁,淽潇连苦笑也强撑不出来,原来孙易安对她做的事叫做负贵任?很明显了。她明明知道妈妈会站在哪一边,心仍洒得说不出话,早就能预测出来的事,还是让她痛到咬牙。 「即使你这么强势,你们也顺顺利利走过这三年了,我相信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不会做出这种决定,所以……」 三年的恋爱,她只是他的情非得已?真的非要偏颇到这等程度?那么接在「所以」后面的话是什么,淽潇随便都能接得出来——所以你应该退、应该让,因为孙易安有重大的「不得已」,因为强扭的果子不甜,因为爱情无法勉强,因为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将痛苦一生…… 淽潇依旧沉默,只是一双深沉的眼睛透露出无尽的哀伤,失望没关系,失望到终点将会迎刃而解,胸口被划一刀会痛,但砍过千刀百刀后,自然而然学会漠视。戴母被淽潇的眼光看得心虚,但这时候容不得她不开口。 「潇潇,你已经二十三岁,有许多事不需要我告诉你,相信你也明白,如果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就算你哭你闹,你拚了命想挽回一切,男人也只会觉得厌烦。爱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没有人可以挽回什么,你能够做的就是断尾求生,相信妈妈,后面还有更多好的男人等着你。」 她承认妈妈讲的每句话都是真理,但这些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淽潇宁愿她什么话都不说,而是抱着她,任由她痛哭一场。 于是她犯倔了,在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反抗之后,她又讥讽起妈妈。 「妈,这就是你不断告诫我,婚前不可以和男人发生关系的原因吗?因为孙易安是个家教良好、负责任的好男人,所以当他成为戴淽艾的男朋友,我就可以断尾求生,不至于损失太多?而他更不必因为‘负责任’而甩不掉我这个包袱? 「我和他交往三年、因为你的耳提面命,我不敢越轨,但戴淽艾只和他交往几个月,便和他发生关系,有了让他负责任的藉口。你不责备你的小女儿行为偏差,却反过来告诉我这堆大道理叫我不要闹。 「好吧,就当做我小心眼,我可不可以请教妈一句——你这是在劝我、安慰我、真心对我好,还是想要成全戴淽艾和孙易安? 「妈,我知道你恨我,即使从小到大,我尽全力讨好你,也只能换来几句评语——你就是这么不负责任,和你爸一模一样;你可以再自私一点,就像你爸那样;你从来不替别人着想的吗?你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过得快乐就行?果然,就是像你爸那样……妈,你知道收到那些评语,我有多伤心? 「我不懂,既然你那么痛恨爸,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要生下我?我能理解你对他有多愤怒,但那不是我的错啊,你怎么可以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 「孙易安是怎样的男人,我比你更清楚,我不是非要他不可,我只是不甘心平白浪费三年的光阴和感情,如果你真的是我的母亲,就应该心疼我、应该痛骂他,而不是告诉我,他的家教有多良好,而我们之间的问题在于我太强势。所以对不起,这次……我真的无法再强迫自己,把你当成亲生母亲了。」 这篇话,淽潇狠狠戳了戴母一刀,母女俩面对面瞪着彼此,久久不发一语。她们对视着,在淽潇觉得妈妈的巴掌将要甩到自己脸上时,她竟然二话不说转身离开,那一巴掌……她狠狠地甩在门扇。 闭上眼、深吸气,淽潇觉得窒息。 她是说真的,不是虚言恫吓,她再也无法拿她当妈妈看待了,既然如此,怎么还能处在一个屋檐底下? 拿出行李袋,细细将几件衣服折叠好塞进去,她的心很乱,但是脑子不混乱,她一面整里行李,一面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事。 有条不紊地把存摺印章收进包包里,她拉起拉链、背上包包,临行前看一眼竖在墙角的画架和画具,她一并背起它们,转身离开。 下楼前,她听见主卧房里传来妈妈的哭声和妹妹的安慰声,她想像得出母女俩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场面。 这就是戴淽艾,她不聪明、她很懒,她是个怀抱白马王子会来拯救自己、满脑子粉红泡泡的蠢女孩,但她永远明白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可以赢得别人对她的喜欢。 也许妈妈之所以宠爱她,是因为她的心比自己柔软,不全然因为自己有个糟糕的爸爸;也许孙易安爱上她,是因为她性格讨喜,不是因为什么情非得已,她戴证潇是理智的女人,不应该钻进牛角尖里让自己不好过,但现在的她……无法平心静气。 第三章 摇摇头,她走出家门。 太阳很大,才早上八点多就晒得人皮肤都快焦掉,幸好公车上的冷气很足,才上车就把汗水连同暑气一块吸掉。 淽潇从包包里拿出手机,里面有很多则line的通知,多数是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上班。 她不负责任了,但凭什么她不能任性一次?二十几年来,她看人脸色、战战兢兢,她积极上进、八面玲珑、处处讨好,然后她得到什么?妈妈的喜欢?上司的看重?还是男朋友的忠心?都没有! 既然拚命的人是傻瓜,谁还乐意发傻? 关掉手机、不回line,工作丢了就丢了吧,她已经厌烦这一切,何况失恋的女人有权利痛不欲生。 想着,她又哭了,面纸已经用掉好几包,泪水还是止不住,好像一点点的心酸,就会启动落泪机制。 好奇怪,怎么会这样? 她从来不哭的,几百年前她就学会掉眼泪解决不了问题,每次心底越发难受,她便越是把下巴抬得老高,表现出一副倔强骄傲的模样,告诉所有人,自己没有被打倒,但这次,她搞不懂自己了。 不过三年……她真以为三年的感情叫做水到渠成,她相信这样的感情已经坚定得足够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谁知道到头来只是她的想像而已。 曾经,她和孙易安约定二十六岁就结婚,如果不想当靠爸族、靠妈族,他们必须努力存钱,好在婚前能够缴房贷头期款。 他们计划房子最好买在靠孙家近一点的地方,屋龄老一点没关系,但房间要够多,因为他们都是喜欢孩子的人,以后打算生三个小孩,希望是两男一女,孩子的年纪要靠得够近,最好一年一个,那么她就可以在生完老三之后,重新回到职场工作。 孙妈妈说到时要帮他们带小孩,让他们省下一笔保母费,他们一起计划了很多的事,然后现在,全变成笑话。 她从大学就不停打工赚钱,毕业后更是一头栽进事业里,她忙得像头骡子,没想到一抬起头,竟发觉努力的目标不见了。 那种感觉仿佛是参加马拉松赛跑,她和一大群人出发,她拚命追过每个跑在自己前面的人,挥汗如雨、咬牙坚持,她以为自己即将拿到冠军,却发现终点处竟然没有半个人迎接。 努力成空,她深刻怀疑自己,是弄错了努力方向,或者是……人生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努力? 人心那么容易改变?才说过的话,转眼就可以不算数? 淽潇长叹,孙易安的变心让她难堪,但妈妈的态度更让她难过。 如果她现在退出这场爱情争夺战,两年后,孙易安会不会又喜欢另一个女人?到时,妈妈还会赞美他的家教良好、乐于负责?会不会也像劝自己这样劝戴淽艾,爱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没有人可以挽回些什么。 不,她相信妈妈会冲进厨房拿一把刀,将孙易安砍成三段,这才是正常母亲的表现。在妈妈心中,她始终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不管她表现得多好、多优秀,多让人感到骄傲。 爸爸……每次委屈的时候,她分外想念爸爸。 拿出手机,她把手机贴在耳朵边,开口,「爸爸,好久不见,你好吗?我是潇潇,我今年毕业了,是第一名毕业的,校长亲自颁发奖状给我,奖状很轻,却是我大学四年努力的结果。同学很羡慕,我也表现得很骄傲,但是你没来、妈妈也没来,那天回家,我发现自己的毕业典礼邀请函被扔在垃圾桶里……」 坐在后座的中年大叔听见她的话,嘴角拉出一抹笑,那是与有荣焉的笑脸,但在听见邀请函的事情时,泪水悄悄滑落,他用一根手指轻轻刷开。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我进入美商公司,禀持过去的精神,拚命往前冲,我的同事一个比一个优秀,大家都在拚同一个位置,粥少僧多,在里面没有朋友、只有对手,工作很辛苦,尤其对我们这种社会新鲜人而言。 「有一次,上司对我毛手毛脚,同事看见了,她不但没有站在我这边,反而传出谣言,说我企图用美色爬上位……竞争把人与人之间的善意都给磨灭掉了。 「我痛恨这份工作,但逼着自己积极工作,因为我想要成功、想要扬眉吐气、想要逼妈妈承认——瞧!我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不负责任的女生。 「但是现在……我好累哦,累到连喘气都觉得辛苦,因为戴淽艾上了孙易安的床,因为她没有侮意,因为她一心一意只想要我退出,因为他们都觉得我是多出来的那个人。不管我再倾心尽力,我始终只能是多出来的那个吗? 「昨天,孙易安到公司找我,跟我说对不起,他爱上别的女人。我问他,我哪里不好?告诉我,我愿意改。他回答:‘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曾经,我批评班上男同学用这句话和女朋友谈分手太虚伪,没想到孙易安也对我虚伪一回。 「我逼问他小三是谁?爸,你说,戴淽艾是不是白痴啊,她居然在孙易安的手机里面留下两人的r事后」亲密照,我不知道这应该解释为有恃无恐,还是说她心机深沉,刻意让这件事在我眼前曝露出来? 「但依我对她的认识,她还没有这么聪慧,她只是个傻女生,可是连这么傻的她都有权这样对待我,人生,还有什么是可以被信任的? 「孙易安说,我太能干、太会计划未来、让他备感压力。他说:‘你说要买房子,我就得省下零用钱;你说要到大公司上班,我就没有寒暑假,只能争取每个实习机会;你说要用功读书,我就得熬夜:你说要生三个小孩,我就要表现得很喜欢小孩……我才二十三岁、不是三十二岁,我也想要过轻松的大学生活,想夜冲夜唱,想在夜店把妹,想要在社团里面出风头,想要学妹崇拜我、拿我当英雄!」 「真有意思,弄到后来,那些全是我的计划,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我问他:‘既然如此,当时为什么不反驳我?为什么要让我误以为你同意,并且喜欢我的计划。’他说:‘因为你和我爸妈同一个联盟,你们都认为这样的人生最适合我,可是我需要的是一个女朋友,不是另一个控管我的妈妈。’」 淽潇叹气,没想到自己处处为他着想,到最后的评语居然是这样。 她不爱哭,因为哭泣的人需要观众和安慰,但她身边没有这种人,所以她现实地不浪费眼泪,但是今天?也许是她已经无法用理智来控制自己的卑微。 下车铃声响起,她看一眼窗外,外婆家到站了。 她把手机收进口袋,一手提行李、一手抓起画架画具,跟着前面的欧巴桑一起下车,坐在后座的中年大叔紧紧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恋恋不舍。 公车走了,扬起一片尘埃,她抹抹脸,觉得脸上覆盖了一层沙,淽潇用手抹两下、拨拨潮海,有位欧巴桑从身边走过,差点儿碰倒她的画架,她急忙伸手去扶,但对方却像没事人似地,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走掉。 没礼貌,淽潇瞪她一眼,重新背好画架,往外婆家走去。 外婆在半年前过世了,她很伤心,如果外婆还在,她肯定会去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外婆疼她,小时候她情愿在外婆家过农历年,也不愿意到祖父母家里拿大红包,外婆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十八岁嫁给外公,夫妻的感情很好,十几年前,外公为外婆拆了旧家,盖上一间日式小屋,不大,却很温馨。 一间客厅、两个房间和一厨一卫浴,是正方型的格局,客厅外面有长长的木头走廊,夏天的时候,她经常靠在外公、外婆怀里,听他们讲古、看星星。 长廊下有两、三层阶梯,走下阶梯是个环着屋子的小院子,前面种桑椹、芒果和两棵快要比人高的栀子花,后院是晒衣场,种了一大丛的茉莉花和桂花。那花,是外公和外婆一起种下的。 外公说:「你外婆喜欢香花,当绿绿的枝条上,白色茉莉怒放,就知道春天来了;当清晨被香甜的栀子花香叫醒,不必翻农民历、我们便清楚即将迎来夏天的暑气;而桂花飘香,便预告着,秋天的脚步已近。」 他家的茉莉特别怪,二、三月便开满枝头。 外公说这是家里茉莉的善意,它不与栀子花争宠,它提早花期、提早让人们认识它的芬芳美丽。 第四章 后来外公去世,外婆经常一大早醒来,摘满一盘鲜花,供在外公的照片前头,外婆要和外公一起分享花香。 淽潇很喜欢这个家,她曾经想过,如果上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丄父通时间能控制在一个半钟头以内,就从家里搬出来和独居的外婆作伴。 但是外婆走了,而她,害怕寂寞。 路不太好走,且她失策了,离家出走应该换一套休闲服,而不是穿着上班的套装、高跟鞋,行李一收就冲出家门,但这不能怪她,她太乖、没有叛逆或离家出走的经验,下一次,她会做得更好一点。 下一次?淽潇苦笑,摇摇头,她吃力地背着画架和行李往前走。 谁知在走过一个土凹时,鞋跟突然断掉了。 shit!她忍不住恶言咒骂,这算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天要降大任于斯人?算了,如果当傻子才有傻福,谁还要拚命追求卓越人生?不劳而获,从来不是坏事,批评它的人,不过是心存嫉妒! 她把过去二十几年奉为圭臬的标准全数丢掉,她不想努力、不想汲汲营营,她再也不想追着目标往前冲,就算跑到终点又如何?依旧没有掌声喝采、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累了、放弃了,从现在起她再不为自己定目标,她只想一天过一天。 把行李放在路旁,她拉高窄裙,弯下腰,把右脚的鞋子脱下来,断掉的鞋跟像折断的骨头似地,只剩一层皮连接着,轻轻一甩,还能划出一个整齐的圆形,她用力使劲,把鞋跟扭下来塞进行李里,她试着走几步,一脚高、一脚低,不好走。 脱掉左脚鞋子,她想把鞋跟扭断,但是她用尽力气,鞋跟依然牢牢地贴在鞋底。该死!她要投诉鞋厂,左右脚品质良莠不齐。 发半天牢骚后,她只能把鞋子重新套回脚上,没辙了,重新背起行李画架,一脚高、一脚低,继续往前走,但才走几百公尺,她就觉得自己的腰快要断掉,长吁气,她二度停在马路旁。 远远地,一部汽车开过来,她连忙丢下行李,朝对方挥手,希望善心人士能够载自己一程,但是这个时代、良心缺货,他们看也不看她一眼,飞快从她身前开走。 淽潇心生不满,他们瞎了吗?落难美女耶,恰逢她刚失恋,说不定他们善心大发后,有机会迎来一段新恋情,但也许现代的恋情太廉价,上网打几个字就可以得到,他们不需要停下车、惹麻烦。 长叹,她坐在行李箱上面,灼灼的阳光快要把她给烧融,皮肤上有严重的刺痛肿热感,好像下一刻,她将会变成浴火凤凰然后烧成土窑鸡。 又有车来?她连忙起身,迎到马路中间,张开两手拼命挥。 可是……shit!匆促间,她飞快退到路旁,该死的家伙,居然没减速?!要不是闪得快,她就被撞上了,是怎样?在滑手机还是瞎了眼睛?这年代美女真的已经不值钱了吗? 放弃了,再晒下去、她会变成骨灰,连焚化炉都不必进,就可以直接入塔。背起行李,忍住腰痛,她咬牙往外婆家走。 二十分钟后,她体会到穷和尚到西天取完经的喜悦,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啊,她看着眼前的日式小屋,怎样,不也是让她走到了吗? 从包包里翻出钥匙,打开院子的门,把行李和画架放在长廊上,脱掉咬脚又残废的高跟鞋,她像小时候那样坐在长廊上,然后往后一仰,躺在木头地板上,她高举两只脚、奋力舒展十根脚趾头,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真舒服…… 伸展够了,她翻身爬起来,看着熟悉的院子,多久没来了?将近两年吧,院子里外整理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没有人住的样子,是隔壁阿秋婶的功劳吧。 外婆在的时候,就是雇她来打理屋子、给外婆做三餐,她也舍不得外婆离开对吧,才不时过来照料? 她翻几圈,翻到客厅前拉门边,这里太阳晒不到,木头冰冰凉凉的,她的身体呈大字型躺着,深呼吸,吸一口空气里淡淡的桂花香,收起笑脸,她低声道:「外婆,潇潇想你了。」 无预警的,日式木门刷地打开,一个男人走出来,他俯视仰躺在地上的淽潇,微微的惊诧、微微地……皱眉。 「你是谁?」淽潇猛地弹身站起来,指着对方。 他很白暂、身形修长,脸上戴着一副金框眼镜,额前的翻海垂到眼睛上方,他动手拨开,淽潇发现,他有一双迷人的眼睛。 天使!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太干净也太迷人,斯文的男人见过不少,但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白色的衬衫、灰色的西装裤,衬得他的身量更高、更颀长,衬衫袖口折到手肘处,露出他干净的手臂及指甲,这一刻,她有冲动想跳到他身后,寻找他背后有没有一双洁白翅膀。 不过,现在不是发花痴的时候,她皱眉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你家?」郑瑀希怀疑地打量她,西装外套、窄裙、黑色丝袜、一丝不苟的马尾,看起来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这是我外婆家,她过世后,把房子留给我了。」 她摆出一脸地主婆气势凌人的同时,却突然想到,不会吧?妈妈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把房子卖给别人? 但男人却是一脸恍然大悟,笑问:「你是戴淽潇?」 「我是。你呢?又是谁?」她抬起下巴,用鼻孔观察人的模样很恶劣也很嚣张,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气势。 「我叫做郑瑀希。」他好笑地看着在自己跟前虚张声势的女人。 「很好,我可以请教郑先生,你和我外婆有亲戚关系吗?」 瑀希看得出来,她的口气不友善,恨不得立刻把人给扫地出门似地,很可惜,她不会成功。 「没有。」他好笑地抿抿嘴,不急着说破。 「那么,你和我之间……有什么我应该知道却不清楚的关系吗?」 「也没有。」 「既然如此,请问,你为什么可以大大方方地住在我家里,却没有通知我这个主人一声?!」刚才没发现,现在看清楚了,长廊的鞋架上有几双男鞋,外公已经去世很多年,家里早就没有他的鞋子,可见得对方已经在这里住上好一段时间。 「这个房子是我在八个月前向你外婆承租的,我和你外婆签下两年契约,每个月我都汇一笔一万五的款项到你的户头里,你不知道吗?」他慢条斯理回答。 「什么!你说那笔一万五是你汇的?你的帐号是s0012……」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问。 「对,很显然你已经收到了,如果你需要看契约书的话,我可以进去拿给你,那份契约书是在法院公证过的。」 他讲得有条有理,却在瞬间让她垂下肩膀、失去战斗力。 失望占据淽潇所有心情,原来那是租金,不是爸爸的心意,原来她作了一个美好的梦,现在梦醒…… 她的人生到底是由多少个失望串起来的,怎么数都数不清?会不会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只是出自于自已的幻想? 半晌,她摇头苦笑,「不必了。」 「那么,现在和你以及你外婆没有亲戚关系的我,可以……」他指指屋子。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像傻了似地定定看着躺在台阶下折断鞋跟的那双鞋子,眼睛眨也不眨。 鼻子发酸,又想哭了,真糟糕,她要把之前没流过的眼泪一口气在今天之内流光吗?现在不行,她不想在陌生人前示弱。 瑀希望着垂头丧气的她,善心大发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她摇头,无奈地朝他挥挥手,「房子是你的,你进去吧,不必管我,我坐一下,马上走。」 瑀希再看她一眼,点点头,但不如淽潇预期地走回屋里,而是走到她身边坐下,换了外出鞋,离开屋子。 淽潇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确定了,没有翅膀,他是人类不是天使。 苦笑,这时候她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疯了她! 她不至于天真认定,他会友善且好意地将房子让出来给自己住,这个月的房租才刚入她的帐户呢,只是……想起那笔钱,心又发酸,两手捣住脸,她满心无奈。 瑀希走出家门十几步,手机响起,是瑀华。 第五章 他们家有三个孩子,瑀希、瑀华、瑀佩,家里是开医院的,爸爸是院长,妈妈是医院里的公关室主任,他和弟弟瑀华都是医生,他在小儿科部门,瑀华是肾脏科医生,至于妹妹瑀佩……她从小不爱念书,但在权威爸爸的「循循善诱」之下,还是选读护理系,在医院里面当护士。 只是,「勉强子女的兴趣」这种事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瑀佩迷糊,她是天生的小公主,让她当护士根本就是和病患过不去,因此她大错小错不间断,护理长被她气到早生华发,他们当哥哥爸爸的、只能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收拾。在这种情况下,爸爸只能想尽办法把她嫁给医生。 这是他们家爸爸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固执,孩子要走医、媳妇女婿也得是医生,将来的孙子、孙女好好悉心栽培,再栽培出一堆小医生,他希望亲手打造一个医生世家。 瑀希和瑀华从小在虎爸教养下,逆来顺受、乖乖长成爸爸想要的样子,但瑀佩叛逆,她在和爸爸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后,回来时,竟顺手带回一个不是学医的女婿。 对方不只不学医,还是爸爸最看不起的演艺人员,在他的观念里,那是种不需要脑子、只需要卖弄一张脸的低等职业,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不引发家庭革命?幸好后来事情顺利解决,瑀佩的婚礼即将在半个月后举行,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放下一颗心。 「大哥,听说你要休假一个月哦?」手机那头传来璃华不满的声音。 「爸没跟你说吗?这次是他亲口准的假。」整个医院上下,没有人可以休这么长的假,但他可以,因为他的爸爸是院长。 「为什么?我不过想要三天假期,爸就把我轰出办公室,还破口大骂我偷懒没出息,你居然可以一口气休三十天!不公平!你说,你这次又是用什么诡计得逞的?」 该死,这三天对他很重要,他想亲自带着公司的新产品到日本参展,但爸爸打死不给假,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去出差,大声哀叹不公平。 听着弟弟的抱怨,瑀希微哂,瑀华这个天才不是当假的,才一下子就猜到原委。 爸爸对子女的教育一视同仁,但却教育出三个性格脾气截然不同的子女。 瑀佩最傻,每次都正面和爸爸杠上、哭闹耍赖,战争时刻爆发,闹到最后,结局有的好、有的差,有的时候爸爸低头、有的时候瑀佩妥协,不过以比例来看,如果没有他和瑀华暗助一把,输赢的比例是一比六,瑀佩赢一却得输上六场。 瑀华是他们三个人当中最聪明狡猾的,他常认为妈妈把瑀佩的智商生到瑀华脑袋里,他讨厌学医,在高压政策下填了医学院,虽然医学院成绩普普但他却是双主修毕业,在资讯工程系的成绩老拿到书卷奖。 谁都知道实习医生是会累死人的工作,伹他在当实习医生时期,还能创立公司,专门开发游戏软体,这两年公司做得有声有色,在业界已经称得上一号人物。 对付爸爸,瑀华没耐心,他习惯的招术是阳奉阴违,面上说一套、私底下做一套,从不与爸爸撕破脸,却能完成自己的愿望,就像上次参加国际医学会议,三天的会议,他硬说纽约大雪、飞机停班、交通大乱,他不得不滞留数天。 那几天,瑀华天天line他,带着自傲嚣张的口吻对他说:「大哥,别当乖宝宝了,你还打算顺从爸爸多少年?」然后贴上他带着员工同游华尔街的照片。 他乖吗? 事实上,并不,他只是比弟弟更奸诈,更懂得顺着爸爸的毛摸,然后达到目的,因此表面上他从未反抗过,他是所有长辈眼里的乖顺孩子,爸爸也因此深感得意,但如果他静下心认真思考,就会发觉,他赢的从来只是面子,而瑀希赢的永远是里子。 他曾经和一个女孩子交往过,是同学介绍的,两个人交往五年,擅长控制孩子、会让徵信社调查他们一举一动的爸爸竟然完全不知道,要做到这等程度,保密功夫必须媲美国cia,但瑀希做到了,过去五年,爸爸完全不晓得他曾和女孩子交往。 她叫rose,—个很漂亮的女孩,她不只长相艳丽还相当聪明,大学毕业那年,她顶着高学历进入模特儿这个行业,依她的条件,要走得稳稳当当并不困难,何况她对这份工作相当认真。 她的舞台从平面媒体到伸展台,从伸展台进入演艺圈,前年她拍了一档戏,得到金马奖提名,虽没有拿到奖,却已经是模特儿界的震撼弹,这些年,有多少年轻男女积极想进入模特儿这个行业,rose的影响功不可没。 五年来,这一路他看得清楚,清楚她有多辛苦,但她倔强,再苦也不喊累。 有一次,他对她说:「累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 她推开他的肩膀说:「如果女人只能依赖男人的话,很快就会失去自己的价值。」 为了她想要的价值,rose推开他。之后,她越来越红、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多,政商名流、富商小开,相形之下,他这个医生显得很不够看。 早在三年前,他就预想过,也许他们只是在等一场吵架、一个契机,等对方先说出:「我们分手吧!」 果然,那个机会来了,公司安排她到好莱坞发展,临行前,她对这场感情做出总结,她说:「我不知道这次去会停留多久,如果你碰到喜欢的女生,就试着交往嗯。」 听见这样的话,会不会难受? 当然会,他不是花心男,而rose是他第一个交往的女人,是他付出的第一份感情,这份感情中,有他的一心一意,若非他悉心维护照料,爸爸早就拿把大刀,硬生生砍断两人关系。 那天,他定眼看她,目光落在她精致的脸庞,审视的却不是她的五官,而是自己投注在她身上的爱情,然后他清楚了,她很早便切断这份感情。 促成她动刀的,不是他爸爸的偏见,而是环境的改变,她再不是那个处处受委屈、需要他的温柔来抚慰的小模,她要的世界更宽更广,她需要更强更有力的支持,而那些,是他提供不起的。 瑀希并没有狂怒发飙,即使他很伤心。黯然了眼色,点点头问:「你确定这是你要的?」 她犹豫了,然后他看见泪水顺着她完美的妆容滑下。 须臾,她也点点头,说:「知道吗?你永远都是这样,像平静无波的湖面,我看不到你因为我而激动,看不到你为我失控。爱情看的不是你为对方做过什么令人感动的事,而是为对方做过什么蠢事。郑瑀希,你从来没有做过蠢事,你像个精准的时钟,连半秒钟都不会走错,我怀疑,你真的爱过我吗?!」 耳里听着她的话,瑀希苦笑,原来他错在不够蠢?他无法置信聪明的rose,竟会用这个做为分手藉口? 「你不必质疑我有没有爱过你,诚如你所言,我像个精准时钟,如果不是爱上了,就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投注这么多的时间精力。」他淡淡地说着,仍然像杯温开水似地,没有太多的滋味。「不过你也可以放心,时钟依然会按步就班一格一格走下去,不会失控脱序,我不会纠缠你、毁谤你、破坏你的形象,我只会下定决心,从现在起,停止爱你。」 那口气温温润润的,没有恐吓、不见杀伤力,但rose却心头震颤得厉害,无法回答,只能优雅地拿起纸巾,轻轻拭去滑下的泪水,才两秒钟时间,再也察觉不出她的忧郁,r0se戴起墨镜、转身离开,她抬高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般。 她走了,走出他的生命,他向侍者要来一杯酒,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杯酒,味道苦涩。 三个月后,他将自己与rose交往的事交由第三人透露给爸爸知道,他估算了爸爸的心急程度,果然不多久,爸爸找上他谈判,谈判的内容很简单——马上离开那个女人,我们郑家不会容许她进门。听着爸爸的话,他拧着双眉,心里却是苦笑道,就算郑家想用八人大轿将rose抬进门,她也不屑。 瑀希当时没有回答,沉静的脸庞逐渐浮起一抹哀伤,最后他在爸爸的晓以大义之下,「勉强」同意和名模分手,然后,得到一个月的「失恋假期」,今天是第一天,嫉妒的瑀华就急急忙忙打来这通电话,表达自己的嫉妒。 第六章 如果瑀华晓得连一个过去式分手,他都能善加利用、替自己挣得好处,恐怕会气到脑血管阻塞。 「只要你拿得出爸爸想要的东西,他也能让你换得三十天的假期。」 「我有什么可以换的?他连我的人生都捏在手上,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掌中物。」他的口气里有薄薄的埋怨。 「瑀华,爸年纪大了,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精明,如果你肯多用点心和他周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当哥哥的提醒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仁至义尽。 「你要我像佩佩那样?破釜沉舟,用谎话来换得一辈子的自由?」 「有什么不可以,如果你够勇敢的话。」 手机那头出现片刻安静,瑀希猜测,自己的话刺中了瑀华。 可不是吗?兄弟俩经常在背后嘲笑佩佩傻气的同时,却无法否认,比起妹妹,他们都不够勇敢,不敢像她那样,抛下一切、明目张胆地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 瑀华不再追问瑀希的交换条件,他低沉了嗓音,「大哥,你早点回来吧,只留我一个人孤军奋斗,我觉得很寂寞。」 瑀希理解他的心情,如果那个严苛的家庭是地狱,他们虽然各凭本事,在地狱里替自己争取更好一点的待遇,但不管怎样还是地狱,可一转头就会看见仍有人和自己一起努力着,因此,不管是少了谁,都会觉得寂寞。 「瑀华,你有没有想过逃脱?」 很可怜的形容词,都说家是避风港,可对他们而言,家却是绳索,綑得他们无法大口呼吸。他们的时空不是中古世纪,但他们的父亲仍然崇尚中古世纪的父亲威权,并且想尽一切办法,逼迫他们遵循。 「大哥,你想要逃了吗?」 「不管逃不逃,我都不会再安分。」 「爸的血压不稳。」瑀华说。 大哥的不安分很可能再带起另一波家庭革命,上回,爸爸差点儿把佩佩的未婚夫敲死,幸好吴卫有功夫底子,而他和大哥的急救功夫还不坏,否则阎罗王那里会多一条枉死冤魂。 「我知道。」但是爸爸的血压阻止不了他想要自由自主的心。「别担心,我的手段不会像佩佩那种激烈。」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佩佩的婚礼,便挂掉电话。 收起手机,他双手背在身后,往市集方向走,他喜欢一边走路、一边思索。有空的时候,他喜欢自己动手做饭,他觉得这是好男人该做的。针对这点,瑀华笑道:「我们都在下意识里,不愿意成为第二个爸爸,我们努力当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但我们的性格里面,难道没有爸爸的强势影子?」 也许有吧,但那影子一旦冒出头,便会让他们全力击退。 爸爸总是自信满满地对别人说:「我那两个儿子啊,他们的终生目标是——成为一个好医生,将耕鑫医院发扬光大。」 然后听者就会巴结一句,「像他们的爸爸这样。」 其实是错的,他们的终生目标是——绝对不要成为像爸爸那样的男人。 他不敢说这种情形是可喜还是可悲,但他持续向目标前进中。 走进市集逛一圈,他买完肉和虾子,再挑两样青菜后,往回走。 他没想到,在自己转进小路、看见熟悉的日式小屋时,戴淽潇还没有离开,她依然坐在自己家前的长廊,静静地遥望远方。 她并没有哭,只是双眼茫然、空洞,但他却觉得她在哭,且哭得用力、肝肠寸断,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挤出去似地。 很奇怪的感觉,因此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流连不去。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换上室内拖鞋,把刚买回来的菜放在一边。他就这样坐着,很安静,不多嘴。 如果淽潇放声大哭是瑀希的凭空想像,那么淽潇也凭空想像了。 因为他只是坐在自己身边,半句话都没讲,可莫名其妙地,淽潇感觉自己被安慰了。古怪吗?对,是很古怪,简直大白天见鬼了,淽潇侧过脸,悄悄望他一眼,轻叹,如果天底下的鬼都像他这么温和俊帅,大概所有人都会暗自祈祷,希望自己的第三眼能够开通,有事没事见见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赖在你家不走,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想清楚,接下来可以去哪里。」 「我知道。」他理解并同情地点点头。 他知道?他会透视人心吗?摇头,淽潇没理会他的知道是弧还是虚伪安抚,她认为自己有义务解释几句。 「我一直以为那一万五是我爸爸汇的,我爸爸和妈妈很早就离异,我没见过他,他从未出现过,初初收到这笔钱,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直觉认定那是爸爸给的,我以为他终于想起我这个女儿,企图弥补这么多年不在我身边的遗憾,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对不起,外婆并没有告诉我,她把房子租出去了。」 原来如此,她的哀伤源自于一个想像的破灭。 「我租下这个房子的时候,你外婆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所以当他看到这幢小屋,喜欢上这个建筑,并表明身分希望能够承租时,老奶奶同意了,她说:「我希望弥留时,有人可以帮我通知女儿。」 这里距离医院有点远,开车要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他本来打算只在假日时待在这里,但老奶奶的话,让他成了通勤族,直到她过世,他才搬回医院附近的小公寓,把这里当成渡假庄园。 老奶奶经常跟他提起戴淽潇,她有很多孙子孙女,但她最疼爱这个,她说这孩子倔强、要强,但是心苦。所以她在遗嘱里,把屋子留给戴淽潇,并让他将租金按月汇到她的户头,却没想到会造成她的误解。 「我太粗心,要是早知道外婆身体不好,我会多陪她的。」 「都是这样的,总在失去之后才晓得自己错过什么。」 他微微一哂,温润的嗓音像杯清凉的茶水,不甜、不酸、不腻味,只有隽永的茶香余韵,在喉间徜徉。 「所以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对不?」就像外婆、就像孙易安、就像……爸爸。 「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但是别太担心,人很快就会寻找到下一个新目标,继续往前走。」他说得云淡风轻,但他何尝不是在劝自己。 「新目标?」她失笑。「你把感情看得很容易。」 「它本来就不复杂。」 「我喜欢的男人,爱上我的妹妹,妈妈劝我,在该放手的时候就别纠缠,她说爱情不能勉强。」 淽潇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陌生人告妈妈的状,也许是他的眼光太柔和,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很有同理心,而迫切需要安慰的自己,需要有个人来倾听委屈。 「你母亲没说错,事实就是如此。而你妹妹的错也不大,感情本来就是会变质的东西,真正教人难堪的是——那男人的新对象不应该离你这么近,他对你,有欠公允。」 她摇头。「不只是这样的。」 「不然呢?」 「我们交往那么多年,如果他对我没感觉,应该早一点告诉我,而不是等到情况不容许,才向我投出炸弹,然后告诉我,都是我的错。你知道被炸弹轰得四分五裂是什么感觉吗?那一刻,我几乎能够体会。」 「有差别吗?如果结果都是分手的话。」 「当然有。如果他提早告诉我,‘别再计划什么未来,我已经不再爱你。’那么我会试着理解、试着同意爱情多变,并且试着用最平静的方式和他说再见。 「如果妈妈知道这件事之后,是搂着我,告诉我:‘那个男人太坏,我们不要他了,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我们为什么要将就一个笨蛋。’那么,我会觉得自己是被疼爱支持的,而不是觉得自己被全世界给抛弃。 「如果妹妹真的非嫁他不行,她可以跳到我面前直接和我宣战,可以告诉我,我和他不合适,他们才是最好的一对,她至少要让我知道敌人就在身边才公平啊,怎么能够在她已经拿到胜利奖盃之时,我才晓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参加了一场竞赛,并且被打得落花流水?」 说完同时,淽潇发觉胸口似乎不再痛得那么厉害,难怪社会需要心理医生,因为倾诉的确可以弭平某些情绪。 「我的女朋友提早通知了。她告诉我,‘我就要到美国发展,长距离的爱情维持不容易,如果有让你心动的女人出现,你就去追求吧。’她说得很委婉,但我并没有因此心里就好受一点。」 第七章 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事情已经过去、自己怎会提起来?是告状?控诉?还是为了安抚一名伤心的女子? 他也失恋了?难道爱情的分分合合是成长的必经过程?淽潇讶然,她因为强势而被弃,但他……这样温柔的男人,也会被放弃?爱情的标准在哪里? 「你们交往很久吗?」淽潇好奇。 「五年。」 「五年的感情怎么能够说散就散?」 若三年感情已经水到渠成,那么五年叫做什么?不是应该叫做缘定今生? 这是个速食爱情的世界,能维持那么久的爱情不容易,怎么可以说断就断、干干脆脆? 「你和你男朋友交往多久?」瑀希反问。 「三年。」 「三年的感情,都能让他不负疚地对你妹妹下手,五年又算什么?」 噗哧一声,淽潇没想到自己还能笑出来,她点头附和,「对啊,三年的感情都能不负疚了,五年算什么。」沉默三秒钟后,她又问:「如果她的理由是距离,现在有视讯、有优良的交通工具,并不难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 「没错,问题不只是距离。」 「还有什么?」 「还有心境,五年前的她和我彼此吸引,她喜欢我的温吞平和,我爱她的坚毅不屈,我看着她在工作上屡受挫折却从不低头,我欣赏她再接再厉的勇气,而她喜欢受挫时,在我身上得到抚慰心静。」 勇敢、无畏,是rose鲜明的性格特点,他羡慕她。 「五年之后,你们失去对方喜欢的特质了吗?」 「时空不同、心境不同,贫穷的时候,一杯珍珠奶茶就会让人感觉幸福,富裕的时候,非要一瓶十万块的高级红酒,才能让人品尝到满足。 「她有了更好的条件,可以追逐更美好的梦想,何必为一个男人、一段感情仔足?何况,现在的她,早就没有机会受挫折,哪还需要男人的抚慰。」 这话听得出怨妇心声,瑀希刚出口,就忍不住自嘲,嘲讽自己没肚量。 「她离开了,你怎么办?」与其说是问他怎么办?不如说是她在问他——我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算失恋,日子还是要照过,想不开的去跳楼,不想跳楼的,只能重新检视脚步、继续往前走,如此而已。」他冲着她一笑。 「不跳楼也是种聪明选择吗?」 「至少比跳楼聪明一点。」 「也对,跳了楼,对方不会感激,或许还觉得松口气,我为什么要为了让对方舒服,自己跑去找痛挨。」 「恭喜你,做了个聪明选择。」 「谢谢你,有比我惨的人在前面当范例,我心里好过一些了。」 「我应该因此感到荣幸吗?」 「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淽潇点点头,算是夸奖。 浅哂,他语重心长道:「我是小儿科医生,曾经碰到许多奇怪的case,有的孩子生出来有四只手,有的双胞胎兄弟一辈子都黏在一起,无法分割,有的孩子全身散发一种让人厌恶的恶臭,有孩子一出生就像八十岁的老太太,而我能够给予的最大帮助,唯有告知她的双亲,这个孩子,顶多能够活两个月。想想看,生出这样的小孩,父母亲会是怎样的心情?」 淽潇点点头,听明白了。「比较起来,我不过是失恋而已,算什么。」 「没错,不过是失恋而已。」他重复她的话,两人相视而笑。「心情更好些没?」 「是,谢谢你肯听我说话。」 「那我进去了?」他提起买回来的菜,指指屋子里头,见她没反应,瑀希起身,准备进屋。打开门,右脚踏进客厅那刻,他听见她的声音传来。 「我们算是分享心情的朋友了吗?」淽潇问。 并没有,他们只是分享彼此的失败经验,谈不上「朋友」二字,他直觉想要回答,但转眼,遇见她期待的眼神,话堵在舌尖,吐不出口。 「所以呢?」他临时换上一句。 「我离家出走,没地方可去。这里有两间房间,如果不勉强的话,我可以退你一半租金,分我一个房间吧。」 直觉想要反对,他才不想和一个……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她无辜的目光扯住他的同情心。半晌,他抛却犹豫,叹口气妥协,「那你恐怕得说更多的故事,才能拿到这个优惠专案。」 见他松口,她急忙抓起行李袋和画架,站到他面前,说:「你想知道什么,我保证,绝不隐瞒。」 他只是随口丢两句话,并没有要挖人隐私的意思,但她都这么说了,他只好抓出另一个话题。「我分手的理由是距离,你的呢?!」 「你这是刨人伤口?」淽潇两手叉腰,噘起嘴,可爱的模样磨去她女强人般的精明。 「你可以选择不要。」他似笑非笑。 淽潇瞪他一眼,选择「要」。 「他说我太专制,太热爱计划,我总是在他面前计划未来,他不能有意见、只能乖乖配合,他痛恨被支配的感觉,更痛恨别人对他说:‘我全都是为你好’。我反驳:‘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不喜欢这样。’他回答:‘因为你和我妈立场相同、想法相同,婆媳联手、天下无敌。’不过,我觉得这是藉口。」 「所以呢,你认为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我认为,妹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嘴巴比我甜、比我活泼……是所有男人都会喜欢的那种傻辣妹,跟她们在一起,没有负担,只需要单纯地享受女人的甜美,他选择轻松生活,于是选择她。」 他失笑,能用这样的口气说出来,心头的伤口浅了吧? 她仰头,看着身前的高个儿问:「怎样?我拿到优惠专案吗?」 他点头,让开身,滩滩手说:「欢迎光临。」 她一进房间、丢下行李,就四处翻找东西,打开柜子、拉出抽屉、摸摸床底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房间里藏了钻石黄金,看着她的动作,瑀希好笑地双手横胸,斜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大规模搜查。 半天,确定找不到了,她叹气、垂头,盘起脚坐在地板上,用手腕支起下巴。这个房间没有床,睡觉时在地上铺一层棉被就睡了。 「怎么啦?」瑀希明知故问。 「你把家里打扫得太干净了。」淽潇闷声说。可是这怪不了别人,要是她搬新家,一定也要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一通。 「是隔壁阿秋婶打扫的,以前你外婆在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到家里来打扫煮饭。」现在她两天来一次,需要做饭的话,提早告诉她就行。 「我知道。那是妈妈坚持的,外婆有洁癖,经常佝偻着背,跪在地上刷地,那不是办法,妈妈才雇阿秋婶代劳。」 「所以,我应该把你的埋怨反应给她吗?」 「不必了。」她摇头,本就没打算能够找到的,只是心血来潮试试,也许摸不到皮肉还能找到渣,可是别说渣,连窗粉都吸不到。 「如果你肯告诉我你在找什么,也许我可以帮点忙。」 怎么可能帮得上?她心里想着,嘴上却说:「我在找小纸鹤,以前我折了不少只,东藏西藏,它们现在……应该都西归了。」 耸耸肩,她心底清楚,就算还在,恐怕早就变成一堆破烂纸片。 瑀希笑弯双眉,他猜对了,返身走进客厅,他从柜子上层拿出玻璃罐,再走回淽潇的房间。「它们并没有西归,你外婆一直替你收着。」 那时老奶奶是这样对他说的,「有机会的话,请帮我交给潇潇,我不知道到时,她的心愿有没有完成,但这是她小时候最美好的想像。」 那段时间,他经常在老奶奶身边听她说故事,说她的一生、说深爱自己的丈夫、也说她的女儿孙女。 关于戴淽潇,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话是——「潇潇是个伶俐聪慧的女孩,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乖巧圆融、合作听话,只有在正在了解她的人,才晓得她有多固执而敏感。我告诉她,‘你还小,心情不好就哭出来、就大吼大叫,大人能够理解的。’但她说:‘不被疼爱的孩子,没有权利胡闹任性。」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听到这句话,我心都碎了。」 今天的戴淽潇表现得有些随兴,是因为,灵魂已经被解放? 至于那些纸鹤,他偷看了,在两个月前,一个无聊到心慌的下午。 第八章 医生是相当忙碌的职业,从早到晚、精神紧绷,突然闲下来,会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他把纸鹤——打开、阅读,然后恢复原状。 他承认自己没顾虑到隐私权这问题,毕竟他是医生,不是律师或法官。 从他手里接过玻璃罐,淽潇大叫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它,居然还在?! 瑀希微笑,说道:「你慢慢看吧,我去做饭。」 他转身走出去,临行,听见她的声音。 「郑瑀希!」 他转头望向她。 「谢谢你,你真是个天使。」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话,小杉也曾经对他说过相似的话,瑀希曾经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天使特质」,才会吸引许多好兄弟来「朝圣」? 微微点头,他把门关上,往厨房走去。 淽潇抱着玻璃罐,用欣赏珠宝的眼光望着里面的小鹤鸟,它们没有五彩缤纷的颜色,因为全是她撕下作业簿的内页、写上字折成的。 打开盖子,把纸鹤倒出来,她小心地——展开。 一只纸鹤、一个希望,每个希望都很渺小,但这些渺小的希望,连一个……都没有成功。 她的爸爸没有出现过、她再努力也不曾得到妈妈的夸奖,她拿到模范生了,但妈妈没有出席,别的模范生照片上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市长,她的照片上只有市长和自己,那次,她深刻感受到「孤零零」是什么感觉。 纸鹤的传说是骗人的吧! 高中之后,她不再把希望寄望在纸鹤身上,她开始写生涯规划,计划相当缜密,而她的早熟让老师心疼,老师说:「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她按照计划,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生,她不再相信空泛的梦想,只相信透过自己双手完成的成绩,但讽刺的是,她的努力与计划,却成了孙易安离开自己的原因。 十六年的学校教育,她学会在考卷里选择正确答案,殊不知,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答案是百分百正确。 无知愚昧可以是天真浪漫,积极上进会让男人喘不过气,勤奋努力变成好出风头,是人人痛恶的眼中钉,都说社会是一门大学问,初出社会的她,一脚踩进粪坑里,摆脱不了恶臭、成了众矢之的。 她没有一个可以当做避风港的家,然后,以为可以安慰自己的男人,却告诉她,「我们分手吧!」 大学时期,有同学说她是「人生胜利组」,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分外讽刺。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幸运女人,她只能凭仗实力、庄敬自强,但这个时候,她羡慕那些坐在家里,就会有好运前仆后继的小公主。 淽潇背靠着墙壁、弯起膝盖躺下,脸颊贴在冰冰凉凉的地板上,拔掉发圈,任由长长的头发在地上形成一片发瀑,她放松身体、放松紧绷的神经,把所有的积极、勤勉、努力、计划……全部抛弃,什么都不做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只想要空白。 满地拆开的小纸鹤,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地扩大、模糊,慢慢地形成一个横竖交差的浅白色世界。 做饭为难不了瑀希,他是个手巧能干的男人,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他就炒好一大盘面,热热的鱼汤摆在桌面上,蒸气腾腾。 做菜没有为难他,但要不要去邀新室友用餐?这件事为难了他。 她会饿吗?应该不会吧,犹豫须臾,他决定当一个客气亲切的好室友和她打声招呼。 敲敲她的房门,没有回应。 她走了吗?看完小时候的傻希望之后,无法忍受自己的可笑,于是转身离开?成长本来就是用无知的幻灭堆砌起来,谁的雄心壮志不是湮灭在过隙白驹里? 瑀希推开木门,触目所及是一张张被拆开的纸片,淽潇没有离开,她躺在墙边,一动不动像睡着似地,只是两个眼睛张得大大的,她安静着,但他在她身上看见浓浓的哀愁以及寂寞。 「饿吗?」他挑出一个烂话题做开头,说完就后悔了。 抬头,淽潇看见他,摇头后扯出一个笑脸。她坐起身,说:「我刚才在思考。」 「思考什么?」他走进房间,在她面前坐下,把一张张纸片收拾好、叠起来,看一眼淽潇的表情,她似乎不介意隐私被窥。 「我在想,自己最大的问题到底是骄傲、倔强还是自我中心?」 「想出答案了吗?」他微笑,细细按着旧痕迹,让纸片回复成小纸鹤,第二次做同样的事情了,他驾轻就熟。 「想出来了,但不确定对或不对。」 「如果需要听众,我……还不错。」他把折好的纸鹤放进玻璃瓶里。 她知道他很不错,他身上有股让人安心的天使气质,仿佛待在他身边、汲取他的气息,就是窝进避风港。 很多年,她试图在妈妈、在孙易安身上寻找却遍寻不着的安心,竟在一个陌生男子身上找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我的问题在于寂寞。」 「你有妈妈、姐妹,还有疼爱你的祖母。」他提醒她,她不是个孤女。 「我妈妈在很年轻的时候,嫁给一个大她十岁的男人,那男人对她很好,她为他生下一个女儿,戴证萱。后来妈妈移情、爱上我的爸爸,我没见过爸爸,也没办法从妈妈嘴里套出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只听外婆说过,他是个很帅、很有才华的男人。 「妈妈离开爱她的男人,嫁给她爱的男人,然后生下我。中间的所有细节都不可考,我只能凭想像力来猜测,我猜那个男人约莫伤害她很深,所以她恨他,然后、连我一起恨上。 「最后妈妈带着我,回到爱她的男人身边,不久他们又生下另一个女儿,戴证艾。叔叔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他对妈妈百般容忍,他接受我,对待我和对待姐姐妹妹并无不同,他从不做偏心的事,偏心,是妈妈负责的区块。 「姐妹吵架,不必问原由,肯定是我不对,妹妹哭闹、不必怀疑,一定是我下黑手、欺负妹妹。到叔叔家里过年,祖父祖母看着我的眼光充满鄙视,还是我不对、是我没有礼貌;姑姑嘲笑我长得丑,还是我不对。 「以前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我这么不公平?直到七岁那年的年夜饭上,姑姑脱口而出、骂我是小杂种,说应该把我丢给亲生父亲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千不对、万不对,理由只有一个,我不是那个家的人。 「事实让我无法接受,我变得更加好强,但也看任何事都不爽,我敏感而暴躁,在那个家,我从外人变成恐龙。没有人教过我,但知道事实后,我不再喊叔叔爸爸、不跟他撒娇,我用一道无形的墙隔开我和他。 「我以为那个家里,我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妈妈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于是我学会控制脾气,学会巴结讨好、乖巧上进,我学着做一百分的女儿,我想,妈妈早晚会发现我有多优秀,姐姐、妹妹根本比不上我。 「我的功课很好,优秀到左右邻居提起我,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即便如此,我依然成为不了妈妈的骄傲,她还是在每次生气时,指着我骂:‘你就是和你爸一样不负责任!’我爸爸做了什么不负责任的事?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家里三个姐妹,没有人比我更负责任。 「责备、鄙夷,让我在那个家里像个外星人,我孤单、害怕,我不相信叔叔和大姐会真心对我好,妈妈又偏心,于是我决定和我亲生爸爸站同一边。 「我幻想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出现在我面前,童年时期我甚至想像过,我爸爸是国家秘密组织里的大人物。这样的幻想有时能够安慰我、有时不能,每次看见妈妈对姐姐妹妹好,我就生气,既然讨好无用,我便停止巴结;不愿意卑微,我便骄傲、便倔强,我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嘲笑姐姐、妹妹的笨。 「但即便如此,心理也无法平衡,我总是在生气、骄傲、自卑、寂寞里徘徊不定。我知道,问题不单在别人身上,但我没办法不嫉妒、不偏激、不愤怒,尤其在孙易安爱上戴淽艾之后。」 她的故事说完了,没有波涛汹涌,没有惊天动地,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得不到疼爱的小女孩心声。她已经长大了,心里却仍然住着一个缩在墙角、强压着脑袋里的恐龙,渴求被爱的小女孩。 第九章 「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吗?」瑀希低声问。 「我难受吗?也许吧,我难受是因为没办法把那些不把我当成家人的家人狠狠踩在脚底下。」她咬牙切齿,像只被抢了幼崽的母熊。 又骄傲了?瑀希微微一笑,「不,你难受,是因为你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可是你却无法不怨恨他们。 你的问题不是寂寞,而是嫉妒,你认为妈妈应该多疼你一点,因为你和姐姐妹妹们不同,她们有爸爸在身边,而你,没有。 「你痛恨叔叔的亲戚看你的目光,心底却也明白,如果是你自己的亲弟弟被妻子背叛,你也会对他的妻子以及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忿忿不平,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可议之处。 「你不想当外人,却深刻相信,在那个家里,你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外人。你敏感而易怒,是因为心底憋着一股气,你放大妈妈对待你和姐妹的不公平,你必须把自己塑造一个小可怜,才能说服自己,你的恶劣态度、你的骄傲、嘲讽都是情有可人。 「戴淽潇,你要做的不是愤恨,而是远离,离开那个家、离开那群会让你伤心的人,拉出距离、避免纷争,丢掉骄傲、抛却嫉妒,久而久之,你便能用体谅的眼光看待他们。」话说完,他与她对视、眨也不眨。 听着他的话,淽潇脸色丕变,她生气狂怒,也不懂他,明明是一张天使似地干净脸庞,为什么会有锐利的爪子,又凭什么趁人不备、一口气撕开她的伪装,血淋淋地剥出真相。 「你知不知道,一针见血不是安慰人的好方法?你懂不懂,我只需要倾听并不需要技术指导?你真以为自己是拯救世人的天使吗?」她嘲讽地目光直直射向他。 瑀希没被她激怒,口气依旧平淡温润。「我是医生,根据我的医学常识,挖开毒瘤、挤出脓疮,伤口才会好。」 「这种医学常识,任何人都知道,不需要到医学院浪费七年。」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做?为什么要任由伤口发炎溃烂?」 「我不是做了吗?我逃跑了啊,照你的意思远离那个家、那些人,我也在尝试拯救自己啊!」 瑀希轻喟,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悲怜。 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于是低下头、迳自想着心事。 是的,她反省过问题症结,只是心里长不大的小可怜不允许她改变,于是她只能继续嫉妒、继续愤怒、继续寻找假想敌人。 淽潇低下头,所以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没有听见他低抑的叹息,「太慢了。」 两人都不说话,静静地任由尴尬在两人之间流窜。 许久,淽潇耸耸肩苦笑,她暗骂自己:做什么啊,你还真的但四处替自己树敌?怎么说,他都是收留自己的好心人啊。 再抬起头时,她的脸上已经不见忿然,她软了语调说:「都知道我是个小可怜了,还这样对待我,会不会太残忍?」 他摇摇头、坚持道:「你不是小可怜,你只是在努力扮演小可怜。」 「把这句话拿去告诉我妈妈,她不会同意的。」 「和自卑同时存在的是自傲,一个自傲到让人憎恨的人,往往心里自卑得不得了;同样的——」 她接下他的话。「我用骄傲倔强来掩饰心里的自艾自怜,我用愤怒来欺骗世人,其实我害怕畏惧?」 瑀希赞许地望向她,她是个举一反三的聪明女生,她不是不了解自己,只是习惯用一层华丽的布,掩住真实的自己。 她歪着头叹气。「我本来对你印象不错的,但现在越来越不欢你了。」 「为什么?」 「我不喜欢一眼就能看透自己的人,即使他像个天使。」 瑀希失笑。「不瞒你说,对于自己的目光如炬,我也很困扰呢。」 他的话惹笑了她,她笑得前俯后仰,一个不小心撞上他的肩膀,他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这不合理,他知道,但他就是闻到了。 瑀希幽默问:「请问,如果有一顿丰富美味的午餐,你对我的喜欢度能够恢复几成吗?」他不该问的,但或许食物的味道能令她心情好些。 淽潇笑得猛点头,犹如招财猫的手,她回答,「我并不饿,但是你的建议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方法。」 「那么,请吧。」 他的手掌往上,行一个绅士礼,骄傲而高贵的公主把自己的手轻轻覆上,掌心贴掌心,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小手带着微微的冰凉,不自觉地,怜悯又悄悄地攀到他脸上。 吃过午饭后,淽潇睡了好长一觉,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失恋的人都需要靠充分的睡眠来恢复体力,总之,她这一觉睡了好久,直到凌晨两点才醒来。 她并不饿,但习惯性地打开冰箱。 每次工作到深夜,她就会去开冰箱,喝一点水、吃两片起司,再不然就泡杯咖啡,有人说温牛奶可以帮助睡眠,但她从来就不需要那些东西,工作太忙碌,只要一靠上枕头,她就会一路昏进周公家大门口。 但今晚她失眠了,半夜两点醒来,看一眼时钟、闭上眼睛,她企图继续入睡,好神清气爽地迎接明天清晨,可惜没办法,她办不到。 于是她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冰箱角落有罐她熟悉的玻璃瓶。 「yes!」 她拿出来,用汤匙s—点点,倒进白开水,再放两块冰,搅拌均匀,凑进鼻间,真香。那是外婆的拿手好料,用桂花做的。 把剩下的桂花酿放回冰箱里,淽潇端着玻璃杯,走到客厅。 她的室友没有回房间,而是躺在客厅沙发里睡着,淽潇放轻脚步、小心翼翼,打算走到屋外长廊看月亮,却在经过客厅时,听见他低沉的嗓音。 「醒了?」 淽潇转头,问:「你没睡着?」 「你开冰箱的时候就醒了。」 他的睡眠很浅、睡眠时间也不长,这是在当实习医生时养成的习惯,那时经常会被吵醒处理病人的紧急问题,不过今天很特别。 中午两人吃完饭,虽然她一口都没吃,就进她房间聊天,说着说着,她睡着了,他给她盖被子、细细审视她熟睡的脸,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在路边遇见会想要藉机和她搭讪的女生,她的眉很浓,让她少了几分柔媚,她的鼻形很漂亮、不需要整型,他最喜欢她的嘴巴,没有上口红,却粉红得让人心跳加速。 瑀希躺在她身侧,用手指在半空中一点一点描绘她的五官,试着将她记住,这种事他从没做过,也许没经验的事会让人比较伤神疲惫,总之,他的手描着描着,他也沉沉入睡。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这一觉,让清醒的他觉得所有细胞全都活起来,仿佛年轻十几岁。 他吃掉中午剩下的汤和面,回几通电话,打开电视,他以为生活节奏乱掉,今夜肯定无眠,没想到才十点多,又困了,他睡在沙发上,临睡前,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粉红粉红的唇。 「对不起,吵到你。」淽潇语带歉意。 「我是医生,值班的时候得随时保持警醒,习惯了。」瑀希这话是真也是假,他确实习惯随时保持警醒,但也确实好几年没睡得这么惬意过。 瑀希离开沙发,跟着淽潇一起走到门口,屋外凉风习习,没有白日里的酷热,他伸个懒腰,精神饱满。 「当医生很辛苦吧。」她偏过头望他。 「念医学院的时候不觉得辛苦,第一次感觉到辛苦,是发现自己只是医生、不是神,对生命的消失无能为力时候。」 「没有人可以主宰生命,能被医生救活的人,他本来就不应该死,而那些不能救活的,也不该是医生的责任。」 「听你这样说,医生好像没什么大功能。之前我还很不平衡,有病患顺利开完刀后,家属不感激医生的尽心尽力,反而买鲜花水果跑去庙里酬神。原来他们的观念和你一致。」 淽潇大笑。「本来就是啊,有没有听过,阎王要你三更死,怎能留你到五更?生死有命,早在出生那天就注定了死期。不过你也别沮丧,医生的存在,可以减少病人的症状、痛苦。」 「照你这样说,世界上不需要医生,只需要麻醉药。」 「你非要曲解我的话才高兴吗。」她仰起下巴,红艳的唇正对着他,引得他一阵心律不整。 「我曲解了吗?不是你打心里看不起医生这行业?」 第十章 「看不起?你在开玩笑!当年我为了分数不够、进不了医学院哭得多惨啊,我怎么可能看不起?!」 「医学院很难考吗?我不觉得。」他骄傲地抬起下巴,用斜眼瞄她。 「你这个话,大白天站到门外讲,我保证你会被人用石头活活丢死。」 「这个话很讨人厌吗?」 「对!你知道我最讨厌哪种人?就是那种嘴巴上说:‘我没念书啊,我都在打怪兽。’然后老师考卷发下来,每张都考一百分的人。」 他一击掌,大彻大悟,「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明明我长得不赖,功课好、品性佳,是模范生的最佳代表,为什么人缘一直都不怎样?」 「因为你说话太讨厌!」她一口气下评论。 「不对,是因为像你这种在背地里偷偷嫉妒我的人太多。」 偷偷嫉妒?错了,她都是光明正大嫉妒,然后加倍努力接着臝过这种人,他太小看她。 淽潇笑脸迎人。「郑医生,我收回自己的话,你完全不像天使,你根本就是恶魔。」 她的话逗得他呵呵大乐,回望她,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些,哀伤似乎离开她一点点,这样子很好,他喜欢笑着的戴淽潇,不喜欢泡了满身淡淡哀愁的她。 「你在喝什么?」他指指她手中的杯子。 「外婆的桂花酿,外婆说,我们留不住春夏秋冬,但是我们可以留住它们的味道,所以春天外婆把茉莉花采下来、晒干,和茶叶和在一起,用烤箱稍稍焙过,做成茉香绿茶,把栀子花做成干燥花,放在衣橱添香,也做桂花酿,把秋天的味道留在唇齿间。我泡得很淡,不太甜但是很香,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不喜欢甜饮。」但他还是接过杯子,喝一口。 「怎样怎样?好喝吗?」她讨好地看着他。 「嗯,好喝。」果然不太甜,并且很香。「那个玻璃瓶放在冰箱很久了,我没碰过,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弄,也总是觉得甜得腻人。」 「问题在于分寸的拿捏吧,取它的香,舍弃他的甜。」 「没错,人生也在分寸拿捏之间,拿捏得好了,就是幸福惬意,拿捏得不好,即便成功也不会感到快乐。」 「知道了,哲学大师,下次我给你做桂花汤圆,也好吃的不得了。」 「你外婆很有创意。」 「那不是创意,是古人传下来的方法,只不过现代人没有耐心,用半年的时间去酿造一个单纯的味道。」 「你在讽刺现代人太复杂?」 「不,我是在讽刺现代人太急功好利也太肤浅,无法欣赏单纯的隽永。」 他微微笑,弯弯的眉毛上映着温柔的月光,他说:「戴淽潇,在某些方面你的确有一点愤世嫉俗。」 她承认,并且不是「有一点」,而是有「很多点」。 她抢过他手上的杯子,仰头喝一口桂花酿,大概是太愤世嫉俗了,她竟没有尝到该有的香甜冰凉,而他又动手将杯子抢去喝了一大口。 他一口、她一口,两人通力合作,没几下就把满杯桂花酿喝光。 放下杯子,瑀希走到客厅,把所有电灯关起来,回到原处。 他坐在长廊下往后仰躺,两手支在后脑杓,望向满天星星的夜空,他特别喜欢这里的夜晚,没有霓虹灯的争奇斗艳,星星显得灿烂而明亮。 淽潇也学瑀希动作,仰躺在他身边。 她躺下后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当不合理经常性出现,不合理就变得合理了,于是,他不介意。 「郑公子,你不睡觉没关系吗?明天不上班?」 「不必,我休假一个月。」 「一个月?名目是什么?」生理期都没有这么长的假可以休。 「失恋假。」 「哪家医院的福利这么好,连失恋都允许员工休假?」 「喜欢吗?我介绍你去上班。」 「好啊,等我去把医学院考一考、念一念,学成后,一定请你帮这个忙。」他笑了,侧过头看她,看得相当认真。 月光朦胧,加上些许阴影,他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但他已经把她熟记在脑海里,现在月光洒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银似地,她更是美得教人别不开眼。 「怎样?我漂亮吧?不是那种瞳孔特别大、鼻子特别高、嘴唇特别翘的夸张式法,而是细致得像精瓷的那种美,对不对?」 「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吗?会不会太自我感觉良好。」 「哈,不是我自己形容的,是孙易安说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脑子想什么你知道吗?」 「想什么?」 「想——这个男人真识货啊!唉,不晓得放弃我这么好的货色,日后回想,他会不会气得捶心肝。」 「肯定会。」 听见他的回答,淽潇乐歪了眉眼,却还没忘记倒打他一耙。「怎样,这可不是戴淽潇自我感觉良好了!」 「你真会记仇。」 「不记仇记什么?我们才认识一天,可以记的东西不多。」 「记恩,记取我的收留之恩。」说完,他想起刚才的话题,绕回来问:「你真的喜欢当医生吗?!」 「并没有。」 「可你说没考上医学院,哭得很惨。」 「事关面子问题,我以为自己稳上的,没想到天底下的菁英全跑过来和我抢名额。」后来她经常想,要是她考上医学院的话,妈妈会不会高兴得逢人就夸奖她?唉,应该还是不会吧,谁让她有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幸好我和你不是同一届的,被占走的名额和我没关系。」 她咯咯轻笑两声,问:「那你呢?你喜欢当医生吗?」 「不讨厌。」 「听起来,你对工作很没有热忱。」 「我的祖父是农夫,管教孩子很严厉,他的教养方式、养出一个医生儿子,当年,这在地方上是一件大事,爸爸考上医学院的时候,祖父办了流水席,宴请全村的村民。我的爸爸有了成功的成长经验,就把同一套教育理论,套用在我们三个孩子身上。」 「所以……也养出三个医生?」 「我和弟弟是医生,妹妹不喜欢念书,也进了护理系,毕业后都在爸爸的医院工作。」 「然后呢?」 「我爱上一个模特儿,父亲非常反对,在他的反对之下,我和女朋友不得不分手,因为分手、心里太难受,需要一段很长的假期来弥补伤口,否则在医生这个职位上,很容易出现医疗纠纷,所以我得到一个月的假期。」 他在暗示,如果她愿意待下,未来的一个月、他将留在这里,他们可以朝夕相处,她再不必独处、寂寞。 「不对啊,明明是你和前女友感觉不对、事过境迁,怎么会扯到你爸爸头上?」淽潇反问。 她凝视他的脸。只见一个隐约的笑意在嘴角边闪过,哦哦,她明白了! 吐吐舌头,做出一个可爱的鬼脸,她说:「你真奸诈,连自己的爸爸都算计。」 「他计划了我的一辈子,我偶尔还一点小计谋,很公平的。」 淽潇失笑,这是怎样的亲子关系?不过,她自己的也没有比他好。 「你爸爸对孩子太负责,而我爸太不负责,如果能把他们加起来、揉一揉、再掰成两半,我们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她摆错重点了,无奈,他只好把暗示变成明示。「未来的一个月,我都会住在这边,等假期结束才会回到市区,你呢?」 「你要待一个月吗?太好了,那我也待一个月,你是个不错的室友,我们肯定可以相处愉快。」 得到她的正面回应,不自觉地,瑀希松口气。 她伸直手臂、指向天空,问:「你喜欢画画吗?!」 「不讨厌,你呢?」 「有一度我想当美术老师。小时候姐姐学才艺,我很羡慕,但是妈妈不许我学,我很生气,只能靠一盒蠘笔和画纸来宣泄怒气,每次画完图,我就觉得心里的黑暗少一点,光明多一点,猜猜,幼稚园的时候,哪个颜色的蜡笔我用得最凶?」 「黑色。」 「宾果,答对了。」 「国小以后呢?」 「白色。」 「你还真极端,非黑即白。」 第十一章 她用食指在夜空里不断点压。「那时我迷上外婆家的星星,经常用白色的蜡笔在纸上用力点点点,点出很多星星,然后刷上黑色水彩,我画了几十张这样的画,把房间墙壁贴得满满满,我妈妈很生气,顺手撕掉好几张,我没有哭,只是抬高下巴,满脸骄傲地告诉她:‘这是外婆家的夜空。’她顿了顿,放弃继续毁损我的精心杰作,她离开我的房间,我锁上门,用胶带把被撕破的那些图画纸粘起来,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进出房门才会把门锁起来的。」 瑀希叹气,她和母亲之间的裂缝不是一天造成的,想修补?登天比较容易。「有空画图给我看。」 「好。」她点点头。 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经过好半晌,才听见他轻轻地哼起一首歌,很熟,但她说不出歌名。 他的歌声相当好听、很有磁性,如果出cd,是那种她愿意掏钱买的声音。 他唱了一会儿后,幽幽说道:「有人说,我的性情清冷、感情不热烈,我不会在爱情当中做出冲动愚蠢、却让女人窝心的事。 「我确实是这样的脾气,我的情绪很少高低起伏,很少冲动,永远是理智跑在感情的前方几百公尺处,对什么事都没有特别的喜欢或讨厌,但是……我喜欢唱歌,生气的时候唱、高兴的时候唱、难过的时候唱。」 他不知道怎会向她交代自己的心情,他很少对人倾吐心事,是因为她说了太多的「自己」,所以他也公平地予以回馈? 他不确定是不是这样,但确定的是,说完这段话后,他心里有淡淡的欢喜。 淽潇突然趴过身,她的身体离得他很近,让他的心脏枰评抨、再度失去正常频率。 她满脸满眼的笑,对他说:「喜欢就去做吧,我终于明白,配合别人的心意太辛苦,偶尔我们应该配合自己。」 他点头同意。「明天,画幅画送给我吧。」 「如果你愿意再为我唱一首歌的话。」 他唱了,很优美的旋律、很醉人的歌声,在秋天凉夜里,他的歌声让失眠的她再度入眠。 她作了一个梦,梦中,孙易安的声音分外温柔,他在她耳边轻轻对她说:「潇潇,你醒醒吧,我和艾艾分手,我们继续贯彻你的计划,买房结婚生孩子,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只要你醒来。」 揉揉眼睛,淽潇看一眼时钟,天!下午一点多,她怎么睡得这样晚? 起床,把铺在地上的棉被折叠好、收进柜子里,她打开门,准备冲进浴室刷牙洗脸,却发现瑀希坐在客厅看书。 他抬起头,看一眼睡眼惺忪、头发乱七八糟的淽潇,微笑,「早安。」 这样的她,没有女强人的俐落,却多了几分小女孩的娇憨。 「早安。」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颈。「对不起,我的生理时钟有点乱。晚上不想睡,都睡白天,这是失恋症候群的症状之一吗?」 「不是,这比较像时差问题。」 「时差?你以为我从哪里回来?英国、法国、加拿大还是天堂地狱?要不要开两颗褪黑激素给我吞吞?」 他摇摇头,却说:「想出去走走吗?」 「你想出去?」 「嗯,待会儿阿秋婶会来家里打扫,通常我不会待在家里,妨碍她工作。」 「好啊,想去哪里?」 「都可以,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偏过头,认真想想,回答,「这附近有个地方可以爬山,你想去试试吗?」他看一眼外面,「太阳这么大,还是别去了,去百货公司吧,我开车。」 「厚,难怪你这么白,原来都不晒太阳的哦。很少看到男人像你这么在意肤色的。」她朝他吐舌头。 「不能晒太阳的是你。」 「我?请你不要小看我,本姑娘是天生自然白,再怎么晒,几天过去就会白回来。」她骄傲地伸出白嫩嫩的手臂,在他眼前晃两下。 他莞尔却没回答。 淽潇也不纠结这个问题,飞快冲进浴室,不多久瑀希听见浴室里传来莲蓬头打开的冲水声。他望着浴室门,不发一语,久久,摇头长叹。 淽潇整理好自己之后,背起画架,说:「还是别去百货公司吧,你不喜欢晒太阳,我知道有一座凉亭,视野很好,旁边有高大的树挡着着不会太热,你带一本书,我们去那里待一下。」 瑀希点点头,挑出一本书夹在腋下,拿起车论匙。 门才打开,邻居阿秋婶迎面走来,淽潇认得她,立刻冲着对方笑得满脸春花,准备从瑀希身后跳出来吓她一跳,问:「阿秋婶,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潇潇。」 可是……她跳出来了,话还没有说,却发现阿秋婿对她视而不见,她眼里只看得见瑀希,满脸笑容地朝他挥挥手,「郑医生,要出去啊?!」 「对,不打扰你做事。」 「怎么会打扰啦,郑医生不必特别避出去。」 瑀希一哂,没有回答。 「要不要我顺便帮郑医生准备晚饭?」 「好,如果方便的话,嗯……」他顿了下,续道:「可不可以帮我准备两份。」 「有朋友要来找郑医生哦?」阿秋婶问。 眼看两人一问一答,聊得多开心啊,自己却被直接无视,像空气似地,郑瑀希不提她、阿秋婶也不看她,两人都刻意忽略她,她有些生气。 「麻烦你了。」说完,瑀希自顾自往外走,淽潇不得不跟上,但是,她闷!坐上车,车子发动,她刻意别开脸,看向窗外,一语不发。 「怎么了?」瑀希见她表情不善,好意问她。 「哼!」重重哼一声,然后动手把音乐开得震天价响。 瑀希没和她闹脾气,只是把音乐关小声一点,说:「生气会快老的。」 对啊,她干么气死自己,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淽潇不憋了,身体用力转向,她面对他,口气态度都很正式,像在谈判桌上那样。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我有否认过这件事吗?」他好笑回答。 「我们聊那么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痛恨被无视。你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不是暴力而是漠视吗?」 「我漠视你了吗?」他认真想过一轮,然后回答,「并没有。」 「为什么你不跟阿秋婶介绍我?」 而且,就算她现在长大、变美丽,阿秋婶认不出来,她也不应该无视自己,只是,她的家教太良好,没办法对长辈发脾气,她只能冲着瑀希发飙。 这个问题……他转头看她一眼,眼底又浮上淡淡的悲怜。 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手一捣,捣住自己的脸,她在自己的掌心后面说话,「不要用看流浪狗的目光看我,我不是流浪狗,虽然你确实是收留了我。」 瑀希觉得好笑,回答她,「我没拿你当流浪狗看,潇潇,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原因?」放开掌心,她迅速发问。 一窒,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很少有词穷的时候,但他词穷了。摇头,他又说一句有讲和没讲差不多的话。「认真想想,你会知道的。」 认真想想?莫名其妙嘛,丢这样一句,要叫她往哪个方向想? 心底更闷,不过她还真的认真想了。 不介绍她,是因为他在替自己着想?他担心阿秋婶记起自己,会马上扑过来抱住她,安慰她逝者已矣、节哀顺变?还是担心阿秋婶骂她没良心,外婆生病也不会来照顾?抑或是……他不想阿秋婶误会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她再度转头望他,他的表情专注,和他听自己说话时一样,专注大概是所有医生的特质吧,她很清楚,他是个暖男,他很温柔很体贴,他不会去伤害别人,既然如此……他肯定有他的原因。 不追根究底了,她看向前方道路。 这条路她和外婆走过很多次,外婆经常和外公在天亮未亮之际出来运动,那座亭子是他们的中途休憩站,夫妻俩经常停在那边歇歇脚、说说话。 淽潇问:「你和外公都说些什么?!」 外婆说:「当那么多年夫妻,什么话也都说完了,讲来讲去还不是重复再重复的喋喋不休,但是能和自己最熟悉的那个人说话,心里就是舒坦。」 嗯,是舒坦。 以前不知道说话除了达到目的之外,还有别的功能,不过这两天,她有一点点明白了,因为和郑瑀希说话的感觉,就是舒坦。 第十二章 凉亭快到了,但路太小、车子开不进去,瑀希把车子停在路边,淽潇背起画架,瑀希拿起书,又在后车厢找出一把伞、撑开。 见他撑伞,淽潇大笑,「你真的很重视保养耶。」 「这时候的太阳很毒,你受不了的。」 「我?哈哈!是你受不了吧!」 他没和她争辩,迳自把伞撑到她头顶上,淽潇笑着把伞往他头顶上推,自己跑出伞下,可是……像烧焦了似地,她尖叫一声,又躲回伞下。 「怎么了?」璃希焦急问。 「这里的太阳真的很毒。」淽潇低头搓搓自己的手臂,她几乎可以看见上面出现蒸气。「地球快要毁灭了吗?热成这样?」 瑀希摇摇头,没有回答。 淽潇自言自语接话,「我肯定在冷气房里待太久,才会受不了这种热,小时候再热,我都是光着手臂和两条腿,进进出出到处乱跑。」 发现瑀希沉默衣衣淽潇仰起头问:「你怎么不说话?心情不好?」 「没有。」他又把伞往她头上靠过去,将她全身罩在阴影底下。 淽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高跟鞋,不知道什么时候鞋跟又黏回去了,是瑀希的杰作吧,他是个体贴而细心的男人,他把她抱回房间里睡、帮她盖好棉被,看一眼挡去所有阳光的大伞,她再次对自己说:「他是个温柔的好暖男。」 「说点医院的事来听听吧!」 「想听什么?」 「医院里是最多悲欢离合的地方,天天看着那些生离死别,心情会不会很低落?」 「生离死别还好,如果活着的人晓得,死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也许他们不会那么哀伤,会让我心情低落的是抉择。」 「抉择?什么意思?」 「我有个小病人叫做小杉,又可爱、又聪明,可脑部长了一颗肿瘤,如果不开刀拿掉肿瘤,他活不过三个月,但开刀的话……」 「存活率很低?」 「不至于,但肿瘤的位置不好,就算开刀成功,以后他也没办法吞咽、说话,他必须终生插着鼻胃管。」 「他的父母亲必须做选择吗?」 「对,院方没有办法帮他们选择,他的母亲崩溃了,夫妻俩在开刀房外面放声大哭。」 「后来呢?」 「他们选择不开刀,他们带孩子去迪士尼乐园、去法国、去美国,去所有儿子喜欢的地方玩,拍很多照片、录很多影片,比我预估的时间还长一点,但几个月后他们还是重新回到医院,小杉偷偷告诉我,以前他的爸妈对他要求很严格,这几个月,爸爸妈妈放下一切陪他到处去玩,他才觉得爸爸妈妈是爱他的。」 「后来,他死了吗?」 「如果我们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就能知道他在那里过得快不快乐。」她叹口气说。 璃希犹豫了一下,半晌后回答,「我看得到。」 「什么?」一下子,淽潇没弄懂他的意思。 「我能看得到,所以知道人们死了以后,会随着一道白光离开这个世界,那道光很温暖、光明,领着灵魂离去的是个美丽天使。」 「你是说……你看得见鬼?」她不恐惧,脸上扬起听八卦的兴奋。 瑀希失笑,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既害怕鬼、偏偏又喜欢听鬼故事。 他点头说:「小杉原以为爸妈的泪是在气他不够努力,但我告诉他,那不是生气,而是不舍。后来他让我转告他的父母亲,他不乖乖吃饭,是因为喜欢被妈妈哄,他常常觉得挨骂时,妈妈就不爱他了。」他停了一下,笑问:「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淽潇嗤一声,「你在影射我吗?」 「不,我想告诉你,别那么钻牛角尖,不管是大人或小孩,都期待被爱,你的妈妈有她的情绪纠结,她没错,而你期待被疼爱,也没有错,世间的不幸,并非都源自于错误。」 「我的状况比小杉复杂多了。」至少他没有那么麻烦的血缘关系。「不过,我比他幸运,至少我不必面对病痛,至少我还活得好好的。」 她冲着他一笑,然后又撞见他看流浪狗的眼光。 别开头,她不想为同样的事争论,凉亭就在前面,一大片的树荫遮住阳光,淽潇背起画架,快步离开伞下、跑到凉亭里,瑀希收起伞,静静地看着她快乐的背影,叹口气,也好,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淽潇的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架好画架、把图画纸钉好,她拿起蜡笔在上面描绘,三下两下,他看见美丽的午后山景。他拿起书坐在她旁边,静静翻阅。 风吹过,安静的午后、安静的凉亭,安静的一对男女各做各的事,谁也没有干扰谁,只是无原由的心平心安,无原由地升起淡淡的幸福感…… 淽潇想,她的生理时钟肯定烂掉了,她越睡越晚,有一次甚至睡到下午五点钟才醒来,连阿秋婶过来打扫,都没能吵醒她。 白天过度休息,夜晚自然睡不着,她经常拿着一杯水或桂花酿,坐在长廊上,一面看月亮一面和瑀希说话,而他老抢她东西喝。好几次,两人说着说着,并躺在长廊里睡着,当然,每次醒来她都是睡在屋子里,百分百是璃希把她抱回房间。 「醒了?」听见动静,瑀希推开房门。 她摇摇头亦点点头,揉揉眼睛,看一眼窗外,唉,又是黄昏了。「我作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妈妈在跟我解释。」 「解释?」 「她说我不是叔叔的女儿,如果对我太好,会觉得对不起叔叔,她说她不能不偏心,因为叔叔给了我一个家、把我养大,她必须加倍对姐姐和妹妹好,回报叔叔的恩惠,她还说叔叔是个好人,她对我不好、叔叔就会心疼我,她希望我和叔叔之间能建立父女感情。」 「听起来,像是用心良苦。」 「我还梦见戴淽艾抱住我猛哭。她说知道错了,她不应该抢我的男朋友,她叫我回去,还保证永远都不出现在孙易安面前。听说人会在梦里投射自己的心愿,是这样的吗?」 「也许。有人在现实里不得意,却在梦中功成名就。」 「哈哈。」她笑弯腰。「把男朋友抢回来也算功成名就?」 「如果它是你在乎的事。所以,你还在乎吗?」 「怎么可能不在乎,我从大学时期就想嫁给他,我打工,存下一半的薪水,为了将来要徽房子的头期款,我连要生几个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所有的计划里面,让她最满意的一点是——顺理成章离开家里。 这些天,她慢慢想明白了,当初的所有计划都是从「离家」起的头。其实,离家不一定非要靠结婚,她现在不也离开了? 「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喜欢你替自己编织的未来?」他觉得好笑,如果自己是孙易安,也会觉得有压力吧,才二十几岁、连兵都还没有当,就被女朋友追着存钱、计划结婚。 「你喜欢一个女人,不会想像和她的未来吗?」 「我会,但很少人像你那样计划的。」 「刚开始学会计划,是为了否认妈妈说的‘我不负责任’,后来演变成习惯,没有计划,就不会做事了。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从不计划和前女友的未来吗?」 「她签下经纪约的时候,合约上注明她不能交男朋友,让我不能大张旗鼓和她交往,因此我们很隐密,一周或两周见一次面,多数时间用视讯联络感情。因此她虽然很漂亮,我却没有机会带她出门亮相,逛街、看电影,情人之间常做的事,我们好像很少做。」除了上床。不过这句他没说出来,怕污染小姑娘的洁净心灵。 卸了妆,把头发放下来,没有刻意的骄傲倔强,柔和了面目表情的淽潇,看起来很小,不像社会人士、像高中生,偶尔她会露出娇憨的表情,偶尔她会对他撒娇,在他面前,淽潇深藏在内心的小女孩活了过来。 「交往时期,有想过,到最后两人会分手吗?」 「谁会在交往的开始,就设定结局是分手?」 但事实上,他设想过分手,然而他以为造就分手的,不是环境、心境,会是他威力强大的爸爸,没想到爸爸尚未出手,他们的感情已经落幕。 「所以为什么分手会让人伤心,就是因为我们措手不及。」 她依然计较孙易安直到情况无法收拾才找上门、害自己措手不及,计较他弄大了戴淽艾的肚子…… 等等,戴淽艾怀孕?有吗?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那天孙易安到公司时,没告诉她啊,戴淽艾也没讲,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认定戴涟艾怀孕? 第十三章 她想不出原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突发奇想,但不知道为何,她确定戴淽艾怀孕了。还追不出前因后果时,瑀希的声音传来,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许是因为无法适应改变。习惯的养成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你已经习惯他身上的味道,习惯点他喜欢的餐点,习惯靠着他走路,习惯在他笑的时候开心,突然间他不在了,每件事都变得冲突而不顺,这种感觉会让人不安,这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就成了哀伤。」 「郑瑀希,我觉得你不像医生,比较像哲学家。」 「是吗?我觉得你也不像上班族,比较像画家。」 「要不要等我们休假够了,各自回到工作岗位辞职,重新定位自己?」 「你也许可以,我恐怕不行。」 「为什么?」 「我的上司是我爸爸,除非我打算和他断绝亲子关系。」说笑间,有人按门铃,来客没耐心,一声按过一声,像讨偾似地。 瑀希和淽潇互看一眼,瑀希走出客厅、换上鞋子,看见阿秋婶在门外急得跳脚,一发现瑀希,连忙挥手招呼,「郑医生,快点来帮忙,有人掉到水里了!」 「等我一下。」瑀希飞快进屋,拿来医药箱,跟着阿秋婶往外跑,大家都忘记淽潇,但她不介意,救人优先。 她跟在瑀希身后,踩着高跟鞋拚命跑,不多久,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 阿秋婶扬声,「让开、让开,郑医生来了!」 瑀希顺利钻进人墙里,蹲跪到患者身边,拿出听诊器,贴在她胸口,确定她没有呼吸心跳后,拿出人工苏醒器,开始急救。 淽潇来得慢,还是顺利挤到最前面,看着瑀希熟练的急救手法,突然间觉得有这个朋友很驴傲。 躺在地上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女生,面目清秀,个子小小的,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可爱。 「她为什么会掉进水里?」淽潇问。 「不是掉进水里,她是自杀的。」 一个声音从身边传来,淽潇转头,发现回答自己的女生长得和躺在地上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她脸上戴着一副眼镜,地上那个没有。 「她是你的双胞胎姐妹吗?你们长得很像。」 女孩没回答她,淽潇只好换个话题。「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 这次女孩点点头,回答了。她指指地上的女孩说:「她被张裕嘉抛弃了。他们约好要一起逃家的,可是他没有出现。」 什么感情问题闹得这么大?「她为什么要逃家?你爸妈不同意他们交往吗?」 「对,张裕嘉很穷,爸爸讨厌他,还恐吓张裕嘉要告他诱拐未成年少女。」 「所以,你姐妹未成年?」 「才怪,早就年满十八岁了,只是张裕嘉太胆小,他被我爸爸给唬住。」淽潇说:「真傻,不会阳奉阴违哦,先假装两个人分手,暗中交往就好啦。」 「不行的啦。」 「为什么不行,你爸派了人二十四小时监控吗?」 女孩回答,「她怀孕了,如果爸爸知道一定会打死她,还会拿刀子砍张裕嘉,他们不能不逃家,可是,他没有来、没有来……」 「也许他有什么理由不能来,她没问清楚吗?」 「再大的理由都不能不来啊!这么重要的事欸。」她赌气说。 「说不定是被什么状况耽搁啦,打个手机就可以问清楚的事,为什么要草率结束生命?」淽潇不认同地觑了女孩一眼,那女孩也不甘示弱,回问:「那你又为什么要草率结束生命?」 什么?她有吗?胡说八道!现在年轻人的脑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淽潇才要反驳,就发现瑀希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她想问他:有生命迹象了吗?可她还来不及问,一个男孩突然跌跌撞撞闯进人墙里,看见躺在地上的女孩那刻,他放声痛哭。 「你为什么不接手机,为什么不理我,我不是不来啊,我爸摔车了,他在医院开刀,我不能不去医院,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see!我就说.」 淽潇转过头,准备好长篇大论,要跟死者的姐妹晓以大义,却发现身边的女孩哭了。 哭了?她又还没有骂人,干么反应这么激烈?刚刚发现自家姐妹躺在地上,她也没这么激动啊,淽潇满脸无辜,悄悄地站开一点点,害怕别人对她指指点点、骂她没同情心。 瑀希转过头,冷静地看她们一眼,他没有开口说话,但奇异地,淽潇和女孩居然都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在说:还不快点回来,再不回来,你就真的回不来了! 淽潇满头雾水,谁不快点回来?什么叫做真的回不来?她完全听不懂瑀希的话。就在淽潇云里雾里、弄不明白怎么回事时,身边的女孩突然咻地变成一道光,瞬间穿进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身体里,紧接着,哈咳两声。 淽潇恍然大悟,所以……所以刚刚那个女孩是……鬼? 她全身抖个不停,像是重度中风的前期徵兆。手抖、脚抖,连牙关都抖得有点凶,她不但见鬼,还跟鬼交谈? 淽潇身子一阵一阵发冷,突然间听见阿秋婶的叫喊,「有气了!有气了!郑医生把人救回来了!」 淽潇吓呆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念头钻进脑袋里,搅弄着她的脑桨,她无法反应、无法动弹,虽然她很想冲上去扑进瑀希怀里,问他:怎么办?我看见鬼了…… 这时救护车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退开几步,淽潇也想退,无奈两条腿呈现无力状态,然后,更惊人的一幕在她眼前出现! 救护人员拿着担架,笔直朝她走来,并且……穿过去?! 没错,她没看错,她眼睁睁看着救护人员的身体从自己的肩膀穿过,看见担架从她肚子钻……出来? 她想起看过的鬼片,低头、张开双手,眼睛瞪着自己的掌心,像是上面正在发展什么灵异传奇似地,她鼓起勇气、深吸气,向旁边跑几步,手张开,抓住阿秋婶的手臂。 没有!她什么都没抓到,她的手从阿秋婶的手臂直接穿过去。不、她不相信!伸出脚、用力踢向围观民众的小腿,但是,一样,脚从他们的身体穿过去,没遇到任何阻碍。 淽潇惊吓了、她害怕了,她茫然地望向瑀希,脸上全是求助的可怜神情,然后,看见她那双流浪狗的目光。 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阿秋婶对她视若无睹,为什么一出伞底下,太阳就要把她给烧融,为什么瑀希说:「不能晒太阳的是你。」 为什么她总是在白天里睡觉,为什么女孩会反驳她:「那你又为什么要草率结束生命……」 拉出一根线索,所有的无解通通找到解答,可是……她不知道啊,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鬼,为什么会死掉,她明明活得好好的,明明被气得离家出走,明明……不行,她的头好痛,她必须找一面墙、必须靠着,她必须先把脑袋里的恐龙给挤回去,不然恐龙会冲出来把她吃掉,她会成为恐龙的一部分,她会变成人人害怕的大恐龙…… 她要回家、她现在就要回家!她跌跌撞撞穿出人群,脚底下的鞋跟好像又断了,但她管不着,她要离开、她要跑,她要远远的躲开这些充满生气的人……她恐慌的表情,让瑀希心惊,她已经弄清楚了吗? 肯定是知道了,不然她不会用手去试阿秋婶的手臂,她被救护人员吓到了,但是围观的人那么多,他不能走近她、不能安慰她,不能展开双臂,让她在里面寻找安全感,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紧张、焦虑,看着她害怕得跳脚。 心像被什么给吊起来似地,一阵阵抽痛着,那是瑀希不理解的情绪。 他很少惊慌失措,从小他就沉稳得像个大人,可是她的恐慌影响了他,他跟着她害怕。 救护车终于离开,村长跑过来和他握手。「郑医生,幸好有你,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村民也跟着围过来。 瑀希不想应酬他们,却无法从当中抽身,可心更紧了,他看见她的无措、她的眼泪,看见她压在鬓边的手抖得像落叶,也看见她的跌跌撞撞,像只迷失方向的小兔子。 「谢谢,大家先散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语毕,他朝淽潇走去。 突然发现瑀希向自己走近,淽潇摇头,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她看着他干净透澈的眼睛一步步退后,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告诉她:快跑! 第十四章 对,她要逃跑!心里刚刚这样想着,咻地,她在他眼前瞬间失踪。 原来当鬼有这个好处,可以瞬间移动,她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啊! 早知道她就不用踩着一脚高、一脚低的鞋子,忍受被太阳烤焦的疼痛,走二十几分钟的路,来到外婆家了。 如果她的心情还可以,应该试试看还有什么特异功能——例如:把电灯弄得明明灭灭、吓死那些胆小的女生;发出「还我命来」的可怕声音,让所有人都不敢接近这里? 问题是,她心情坏到不行,她只想找个角落、蹲下,只想拚命按住太阳穴,不让里面的恐龙跑出来。 她做了,然后想起和瑀希的对话。 「我没拿你当流浪狗看,潇潇,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原因?」 「认真想想,你会知道的。」 她用力压住头,强迫自己认真,从哪一段想起?从她打戴淽艾一巴掌开始吗?从妈妈对她晓以大义开始?还是从她踏出家门开始? 那天她确实踏出家门了,天色已经全黑,马路上人潮车潮出现,是所有上班打卡制、下班责任制的上班族的下班时间,她背着行李画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只晓得她无法再待在那个家里,无法面对抢走自己男人的妹妹和偏心的妈妈。 她必须走,走得够远、远得再也不必面对这一切。 只是,不甘心,孙易安还没有给她足够的道歉,而孙妈妈还欢天喜地、等着她来当自己的媳妇。 两天前,她们一起吃饭时,孙妈妈说:「你别担心,孩子生下来有孙妈妈、孙爸爸带,你要上班就上班、要出差就出差,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工作,你生一个、两个、三个都不是问题,我啊,就是遗憾,当年要是能够多生几个孩子就好。」 她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好像生孩子是她的专业能力,交给她绝对不会出错。 没想到,计划快、变化更快,快得令人手足无措。 因为不甘心,她在公园坐了两个钟头之后,搭上计程车,前往孙家。 去孙家做什么?指望孙妈妈,孙爸爸为她做主?还是指望孙妈妈能压着孙易安,逼他重回自己身边? 那时候心太乱,导致脑袋坏掉,她真的以为孙家长辈可以为自己做主这种事,于是她到孙家,然后菲佣lucy来开门,然后……她发现戴淽艾张扬的红色凉鞋躺在孙易安的nike旁边。 她像疯了一样,推开lucy、丢下行李,冲进孙家客厅。 客厅里,孙易安和戴淽艾双双跪在孙爸孙妈面前,孙易安说…… 说什么呢?头一阵疼痛,淽潇发狠了似地敲击自己的头,反正她已经是鬼,再敲也敲不出脑浆四漉。 终于,她想起来了,他说:「爸爸、妈妈,我是真心喜欢艾艾的,我不能离开她,也不想离开她。」 「那潇潇怎么办?你们已经在一起三年,她计划那么多事,她一心一意要和你结婚,你这样对她,公平吗?」孙妈妈问。 一句「公平吗?」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终于有人站在她这边,终于有人在乎对她是否公平,终于有人为她说公道话,而不是借着安慰之名,告诉她,男人的心不在,任何挽回都是多余。 「我没办法和潇潇在一起,她的积极上进让我很有压力,我不想照她的计划进行,我想要自由、想要快乐、想要一个能够带给我快乐的女人,如果我真的和潇潇结婚,绝对会是一场悲剧。」孙易安振振有词。 说得多好,她带给他压力呢!可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说?既然她的上进带给他压力,为什么他要来招她从来都是这样战战兢兢过生活的啊,要不是他的温暖融化她,要不是他的追求说服她,她没想过要爱上一个男人,更没想过要那么早就托付自己的人生,他怎么可以讲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就算你要和潇潇分手,接下来的对象也不可以是艾艾,她们是姐妹,你要她们日后怎么面对彼此、怎么相处?易安,爸妈把你养这么大,我们一直教导你,不可以自私、要负责任,可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孙爸爸说。 泪水落下,淽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找到想要的安慰。 「又来了,责任、责任!你们每个人都要我负责任!知不知道,只有我想负的才叫做责任,我不想负的,就不是我的责任,现在我想负的责任是艾艾、不是潇潇,你们可不可以停止逼迫我?」 孙易安爆炸了,他不懂,为什么他不可以恣意活着,为什么非要被限制,他还这么年轻啊,为什么要被一堆责任弄成老头子。 「孙爸爸、孙妈妈,求求你们不要强迫我们分开,我们是真爱、我们已经离不开彼此,我知道自己做错,可是爱情发生了,我们都措手不及、无法控制啊!」戴淽艾哭倒在孙易安怀里。 「所以你们就可以伤害潇潇,旁若无人的相爱着?你们的良心不会感到负愧?你们能够坦然面对潇潇?」孙妈妈问。 「爸、妈,我会找潇潇谈的,你们别担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 「是,孙爸爸、孙妈妈,我会跟姐姐道歉,直到她原谅我为止。」 淽潇冷笑,直到这个时候,她还要扮弱装可怜,从小到大,她用这一套从自己这里拿走多少东西?现在连男朋友也能要了,接下来呢?是不是她兴起,她的性命也要双手奉上? 她走进客厅,说:「我就在这里,你们想跟我谈什么?」 声音出现,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戴淽艾飞快起身,扑到她身上、紧抱住她道歉,重复那些她不是故意、只是情难自禁的恶心话。她任由戴淽艾抱住自己,冷冷的目光望向孙易安。 她明白,弱者总是能得到安慰支持,她清楚这时候应该掉眼泪、应该装得比他们更可怜,只是,她习惯在别人面前倔强,习惯用骄傲铺陈自己的心,所以她没哭,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幕戏,在眼前上映。 「潇潇,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爱上艾艾,她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 意思是她年纪大,她应该懂,懂得爱情一发不可收拾,懂得爱情教人身不由已,而懂事的那个,应该自动退让? 冷笑,他凭什么认定这样的说词能说动她? 淽潇叹气,徐徐道来,「以前你也是这样说的,你说你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疯狂爱上我,你只晓得要想尽所有办法,把我变成你的女朋友,你的心才能够平静。」 她因为这些话而感动,从原先的抗拒到接受,她接下他送来的早餐,看着他腼腆的笑,心想,被人喜欢是件多好的事啊! 谁知道,现在他却因为她的存在而有压力、而不平静。 被淽潇一堵,孙易安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孙易安,无视于挂在自己身上的无尾熊,片刻,她转头望向长辈。 「孙爸爸、孙妈妈,我是来告诉您们我要搬出去了,公司那边最近会请假一段日子,手机我打算换门号,如果有事想联络我的话,可以在‘b上面给我讯息。」这是很诡异的一幕,前男友站在她面前,满脸的惭愧,小三挂在她身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而长辈眼底的怜惜,让她心里冒出酸气。 是,她太骄傲了,明明是来想挽回爱情的,明明是不甘心的,明明也想大闹一场,把男友闹回自己身边,可惜……她终究做不出这种事。 做不出来已经够惨,偏偏脸上还要一副云淡风轻,表现得没有这个男人也不要紧。可是心头上,千把刀在割,她无视疼痛,只能不断地嘲笑着自己。 「二姐、你要搬出去?为什么?爸爸不会同意的,你这是要惩罚我吗?你是想让爸爸出面,阻止我和易安吗?左右邻居要是知道的话……」戴淽艾心急。 如果爸爸知道二姐因为她而搬家,肯定会狠狠揍她一顿,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爸爸,他一板起脸,她就两脚发软,什么坏事都不敢做。 「够了!」 她将戴淽艾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满脸讽刺,这时候她想的还是自己,怕被爸爸骂、怕人家说她是坏女生、怕她和孙易安无法在一起,可她怎不想想,她也会伤、会痛,她也会难受! 戴淽艾被扯下后,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孙易安急忙去扶她,怒指着淽潇骂道:「你在做什么?!艾艾怀孕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第十五章 怀孕了?这三个字从他嘴巴里丢出来的那刻,她的感觉像什么?像水晶灯在头顶上爆开?像一颗子弹直接从胸口穿过?不对……像那只潜藏的恐龙,直接冲破太阳穴,她的头穿了两个大洞,狂冒出来的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哭的,但泪水滚下来了,她的泪水震惊了孙易安,交往多年,再大的争执,她也没掉过泪,但现在…… 他慌了手脚,不禁松开艾艾、想上前抹掉潇潇的泪水,但症潇摇头,拒绝! 猛地转身,她拿起丢在院子的行李和画架,二话不说往外冲。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就是想逃,逃开这一切,逃开那个让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她飞快跑着,身后隐隐传来孙易安的声音。 他干么追她,非要强迫她接受这个消息吗?他要她明白,戴淽艾有了世界上最强的武器,她再会闹、也无法反败为胜?! 她输定了!她不想输,只能逃…… 脚一扭,高跟鞋断了,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但她不肯停下脚步,依然朝前狂奔。 「戴淽潇,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每次都这样,碰到你不想要的就逃避,你说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不喜欢你的计划,但是你给过我机会说吗?只要我提个头,你就,躲、就逃,就假装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今天的事难道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吗?!」 被拒绝的难堪,让他对着她咆哮。 闻言,淽潇停下来了,恨恨地擦去满脸泪水,猛地转身,瞪住孙易安。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以为我的第一名是躺着就能得到吗?如果不是我比别人努力、比别人认真,不是我比别人更善于计划,我现在会和那些找不到工作,只能在22k底下委曲求全的人一样。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这种女人,为什么要找上我、爱上我,为什么要让我花三年的时间,把你纳入计划,为什么不要一发现错误,立刻说:‘我们不合适?对不起,我找错人?」」 「对,我个性优柔寡断、我没有你那么坚强。说断就能断,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一拖再拖、拖成这个局面。但你以为我不难受?你以为我没有挣扎过、反抗过,没有试图希望你改变过?有!我有!只是你碰到不喜欢的,就会掩住眼睛、捣起耳朵,假装天下太平。 「对不起,我们的性情天差地别,我没有办法和你再走下去,也许你需要一个比我更厉害、更菁英的男人。潇潇,你放手吧,如果这三年是投资,那么你就当自己投资错误。」他哀求道。 投资错误?讲得好简单,她损失的不只是金钱、是生命青春、是爱情,是怎么都换不回的信任。 「我不是承认自己投资错误了吗?我不是已经认赔出清?我已经按照你要的方向前进,你干么还穷追不舍?哦哦,明白,你想求我别把事情闹大,你很清楚,那个家里只有叔叔还算明辨是非,他不会允许戴淽艾抢走姐姐的男友。如果知道我因此心里难受、离家出走的话,他会反对到底,对不?」 禁不住地冷笑,他真把她当成圣人了,成全、退出不够,还要她为这对有情男女搭鹊桥? 孙易安气弱,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可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他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你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回家?」 「你只是期待我回家?还是期待我为你们做更多的事,比方告诉叔叔,我们早就分手,戴淽艾不是趁虚而入,她是理直气壮的接任者? 「孙易安,你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坚强倔强,只是骄傲逞强,但我还是个女人、不是rose。你要我回去,天天面对戴淽艾?看着她因为恋爱而幸福而快乐,看着你们走向完美结局。你有没有想过,我会痛心疾首?!孙易安,在一起三年,我真的没想过,你会对我这么残忍!」 她摇头苦笑,扭身就走,孙易安下意识拉扯她的行李,淽潇愤怒,用力将行李扯回,她脚下的高跟鞋已经断掉,再经过这番拉扯,她的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她摔倒在车道上。 这时,一辆疾驶的汽车向她冲过来,刺耳的喇叭声、孙易安的尖叫声、车头灯光闪花了她的眼睛他的焦虑没有道理,明知道潇潇不会出事,可是……心乱得莫名。 瑀希快步往家里跑,打开门时,发现手里的钥匙微抖,他在害怕什么?不知,就是慌、就是急,就是害怕,怕门打开之后,看不见她的身影。 他第一次像佩佩那样没秩序,脱下来的鞋子没好好摆正,而是飞踢,东一只、西一只,像庙里掷茭,飞弃在泥地里。 冲进屋里,一把拉开淽潇房间的木门,心在发现她的身影时,落定……缓缓吐一口气,他抿唇,焦虑停止。 淽潇侧躺在角落,全身蜷缩着,小小的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长长的头发散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覆盖了她半张脸,像第一次她进到这个房间时一样,不过她的手紧紧压着头两侧。 大概哭了吧。 他转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所剩不多的桂花酿,放进清水,摇一摇、倒出来,再摆进几个冰块,拿进房间。 他坐在她身边,低声哄着,「口渴吗?是你最喜欢的桂花酿。」 淽潇抬起头,在看见他那刻,心定了,那只呼之欲出的大恐龙,在看见披着战甲、威风凛凛的天使时,乖乖缩回牢笼里,她缓缓叹口气,他不只是天使、还是解救无助女子的大英雄。抹掉满脸泪水,她撑着地板坐起来,接过杯子。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闻得到它的香,却嚐不出它的甜美冰凉。」 他没办法回答,只能给她一个微笑。 「原来你不是喜欢和我抢着喝,你是怕我发觉自己怎么喝,桂花酿都没有减少;你不是重视美白,你是怕太阳把我给晒化了;不是我的生理时钟乱掉,是我只能在夜里活动;不是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是阿秋婿根本看不见我……原来我早就不是人,而你看得见鬼。」 这次,他给不了微笑,他给的是叹息。 「郑瑀希,你是个体贴的好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在活的时候碰见你?」 「因为那个时候,我身边有女朋友。」 淽潇笑了,又哭又笑,她是个发神经的鬼。「这是幽默吗?」 「这是事实。」 「郑瑀希,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 他点点头,坐得更靠近她一点。 头一歪、靠上了,淽潇讶异之余也松口气,还以为自己的头会穿过他的身体,直接撞到硬硬的地板。 她闻得到他的气息,像昨天前天、像她还不知道自己是鬼之前那样。难怪鬼月要烧香,原来好兄弟真的吃不了供菜,只能闻味道。 他的气息钻进她的鼻翼里,瞬地,她乱成一团的思绪被理平。 两人就这样待着,一动不动。许久之后,他开口,「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我怎么会变成鬼的吗?」 她勾住他的手,现在,不只他的气息,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温暖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穿过某些人的身体,却一直不会穿过他的,难怪没发现有异,因为意念吗?因为她的意念不想穿过,便能够不穿过? 不确定答案,只能猜测,毕竟她当鬼的资历还太浅、经验不够。 「对。」瑀希嘴上这样回答,但心里有数,若不是死得仓促而意外,她不会搞不清楚,魂魄已经离开身体。 悠悠叹口气,她说:「我打了戴淽艾一巴掌,然后离家出走,我在外面晃两个小时之后,觉得不甘心,就跑到孙易安家里,本想闹个天翻地覆,让孙爸爸、孙妈妈替我做主。」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离家的时候是晚上,来到外婆家时却是隔天上午,丢掉的那段时间、她跑去哪里了?亏她还自诩是个精明女人。 她也终于弄清楚,为什么自己知道戴淽艾怀孕,为什么鞋跟会突然断掉,为什么没有车子愿意载她一程。 「他们替你做主了吗?」 「他们是好人,但是他们做不了主。」 「为什么?」 「因为戴淽艾怀孕了!那天,我是想要挽回的,我想要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可是看见戴淽艾出现在孙家客厅时,我又酷又骄傲,摆出一副‘我不要你家儿子了’的姿态,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自讨苦吃? 第十六章 「难怪孙易安要移情别恋,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的柔弱无助,不喜欢女人用眼泪融化自己?咦,我怎么就扮不了弱呢?」 「有差别吗?戴淽艾已经怀孕,你只得退出战争,就算你又哭又求,到头来也只是尴尬而已。」 「凭什么她怀孕我就要退出,没这个道理!」她咬牙,做出一脸凶狠。 她像只还没长牙齿的小老虎,张牙舞爪的想吓唬别人,却教人看清楚她的心虚。「是没道理,但……」 「但是什么?」她口气很冲,想找人打架似地。要是他有胆量说「怀孕的女人最大」,她立刻送上一计拳头,给他的左脸当礼物。 「但你不忍心。」 五个字,像长针,刺破她的虚张声势。 对,她不忍心,没有爸爸的孩子有多可怜,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不会剥夺另一个孩子的亲情、不会制造另一个像自己一样的悲剧。 垂下头,片刻,再抬起时,她把杯子塞到他嘴边。「有时候,你的嘴巴真不讨喜。」 瑀希微笑。这算矛盾吗?体贴的男人却有一张不饶人的嘴巴?他本来就是个再矛盾不过的综合体。 「后来呢?你不是因为被妹妹怀孕的消息给吓死的吧?」 他的口气轻松,但眼底的悲怜却是沉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沉重的记忆泡在甜甜的桂花酿中,好像这样子,故事说出来之后,就不会太苦太涩太心酸。 淽潇说了,说孙易安的过分,说他要求她息事宁人、乖乖回家去,说他只想着戴滟艾会被叔叔修理,却没想过她会伤心,然后一阵拉扯,她命丧车轮下。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脾气明明很倔强,总是听不进去别人的劝,主观强、意见多,为什么来到你面前会变成另一个人?我的急躁咧?我的固执咧?难道是因为碰到天使暖男,把我的内心灵魂都暖了一遍,一不小心,刚强心化为绕指柔?直到现在我才弄懂,不是的,是因为我死了,人死、心敛,再大的脾气也会变得温和。」 「也许不是?」 「不是?」她愣愣地追着他的话。 「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你需要张着刺、时刻防卫的人。听过退化这个词吗?生物的某些机能,会因为生存环境中不需要而逐渐退化,就像深海鱼的眼睛、就像鸵鸟的翅膀,也像……戴淽潇的骄傲。」 淽潇笑了,她同意他的退化论,比自己推论得更好。 瑀希问:「所以现在还不甘心?」 「死都死了,不甘心能怎样?」 去孙妈妈梦里,说自己想要一场冥婚?还是直接钻进戴淽艾肚子里,让他们生出一个讨偾鬼?淽潇苦笑,她想不出一个让自己甘心的好办法,除了硬生生把那口气给咽下去之外。 「你现在有特异功能,可以回去把孙易安吓个半死。」 淽潇偏着头,想像自己把他吓得频频尖叫,想像孙易安看着镜子时,突然在里面看见七窍流血的自已,用阴沉的声音说:还……我……命……来……想像他一天收到五则line,每一则都问他: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突然间,淽潇捧腹大笑。 见她笑了,瑀希也跟着笑。「怎样?作弄人很有意思吧?」 「嗯,立场不同、角度不同,感觉居然差那么多,以前听到这种故事会害怕得睡不着觉,现在却觉得像喜剧,手痒,很想试试呢?」她在他面前晃动十根手指头。 如果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从楼上尖叫着裸奔到街头,那个畅快啊,肯定会让她一路笑到奈何桥。 「如果这么做会让你高兴一点,就去玩玩他吧!」天使般的他做了个恶魔提议,早就说了,他是矛与盾的综合体。 「好,我先拿你练习练习,看你会不会被我吓到。」 「我?吓到?天天见鬼的男人?」他指指自己。 「难说,也许他们只是没有刻意吓你。」 「好吧,你试试,但你恐怕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行。」他见过的鬼不比人少。 说做就做,她朝他瞠眼、吐舌头,瑀希没被吓到,只觉得可爱,一只很可爱的鬼,他笑弯双眉。 没效?她把所有头发拉到前面,脑海中认真一想,再张开眼时,身上的小洋装已经变成白色曳地长衫,她仿造贞子形像,在地上缓慢爬行。 老半天,没听见尖叫声,她撩开头发,跪起身,问:「我有吓到你吗?」 他摇摇头、满脸失望。「你可不可以有点创意?!」 创意、创意?她会的招不多,平常又不爱看鬼片,所以…… 淽潇闭起眼睛,想着院子,咻地,人不见了,打开眼睛,发现自己出现在院子里,耶,除了一秒钟换衣术,她还会空间转移。 很好,成功!再闭起眼睛,她想着房间,张开眼时,她咻地又回到瑀希跟前。她满脸得意,歪着头问:「怎样,有没有吓死了?」 他没回答,却问她,「你认为日本的第一代忍者,是不是和我一样有阴阳眼,他刻意模仿鬼族的瞬间移动,才会发明出忍者武功?」 他没明说但她听懂了,意思就是:一点都不吓人。 闷!她拿起玻璃杯,从东边跑到西边、再从西边跑到西边,来来回回跑好几遍。 如果是正常人,看不到淽潇,只看见一个杯子在空中左右飘浮,确实很有惊人效果,但瑀希清清楚楚看到她高举杯子,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作怪的滑稽模样惹得他哈哈大笑。 她拍拍胸口,做出急喘模样,坐到他身边,满脸委屈。「我是失恋、又被前男友害死的女人,居然还在这里取悦你,我是不是疯了?」 瑀希笑道:「就当同是天涯伦落人,让我开心一点,你也不亏。」 点头,有道理,她笑了,因为,她喜欢他的开心。 再度靠到他身旁,她越来越喜欢往他身上靠,因为他的身体很香很暖,因为光是这样轻轻靠着,她就觉得心不慌。 人类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因为不明白那个看不见的世界长什么样?那份恐惧有一大部分来自对陌生环境的排拒,可她却不害怕,不是因为死亡让她得到超能力,而是因为她认识一个好看、温柔得像天使的男人,且他还愿意让她待在身边。 淽潇笑道:「我终于明白,外婆为什么老是把‘吃亏就是占便宜’挂在嘴巴上,为什么老是叮咛我,做人别计较。」 「你又想到什么?」 「如果我把这个亏吞下,就不会跑到孙家;如果我不要计较,就不会和孙易安拉拉扯扯,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如果我直接到这边来,我就会认识一个刚刚失恋的好看男人,也许积极一点、努力一点,可以让你喜欢上我,开创一段新恋情,完美ending!」 瑀希失笑,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豁达起来?还以为真相会让她更气更火、更想狠狠修理对不起她的男女,没想到,她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脸微微绯红,她捧住自己的脸,那话像是告白了——对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所以她放弃爱情长跑,恋上速食爱情了吗?很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 见他久久不言语,她用力拍手,大叫一声,这次他被吓到了,身子一震。 瑀希转头,看见她得意洋洋的笑脸,「怎样?有没有吓到你?功力进步了吧!假以时日,我会比聂小倩的姥姥更厉害。」 鬼不会脸红的,但她脸红了,瑀希看着她,心底明白,她觉得说错话了,企图用别的话圆起场面。 他摇摇头,顺应她的话往下说:「这等功力,光是假以时日还不够,恐怕要千年精炼,才能磨出一点皮毛。」 「你真看不起我,算了,不当鬼了,我决定放下执念、放下怨恨,连屠刀都一起放下,你说,这样可以立地成佛吗?」 他失笑。「你在打佛祖的脑筋?」 「我天性上进嘛,当不了佛祖,捞个仙女当当也不赖。怎样,你见过鬼,有没有见过神?」 他摇头。「我来头太小,接触不到高层。」 「真可惜,我还想请你帮我讲几句好话的说。」 瑀希把剩下的桂花酿喝光,说:「明天我一大早出门,我妹妹要结婚了,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邀请失恋鬼去参加婚礼,郑瑀希,你缺乏同理心!」 「我也失恋啊,你又不亏。」 「有差,失恋人、失恋鬼?」她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摇头。 「差别在哪里?」 第十七章 「你可以去接捧花,运气好,也许会遇见下一段新爱情。如果我去接,漂亮的捧花突然停留在半空中,婚礼闹鬼肯定会上明天头条。」 「你想要捧花吗?」 「哪个女人不想要?不过,先申明,我不想要戴淽艾的!」 她刻意说得轻松,只是她明白、他也明白,讲再多有趣的话、表现得再惬意,那个伤口始终在,他们只能忽略、不能刨除。 「潇潇。」 「怎样?」 「明天,我帮你把捧花带回来。」 闻言,她笑了,笑得很像神仙姐姐,不像鬼,如果当鬼可以在他身边快乐自在,说实话,她还真不介意当一百年的鬼。 这场婚礼,新郎家用尽心思,参加的人不多,都是至亲或有邀请函的人,场地布置得华美优雅,让身在其中的每个人,都能感觉浓浓的幸福喜悦。 「大哥,婚礼快开始了,有没有看到吴卫?他该就定位了。」瑀华问。 「我刚才好像听他说不放心佩佩,应该是去新娘休息室了,我去找找。」 「我们一起去。」瑀华道。 他们的妹婿来头很大,吴卫除了是大企业的富二代、是红遍港台陆三地的大明星之外,他还是来自千百年前的古代人。 为追寻一份真爱,吴卫穿越时空、来到现代,在月老的帮忙下,成就他的千年爱恋。这样的爱情很感人,也很匪夷所思,但他相信、瑀华也相信了,因为吴卫带来的证据让人无法否认其真实性。明明他和瑀华都是相信科学胜于一切的医生。 瑀希和瑀华快步走进休息室,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吸引了瑀希的目光。 那是个极瘦的男人,脸上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皮肤比自己更白,他身上穿着已退流行的中山装,脚上是一双黑得发亮的皮靴。 他之所以吸引瑀希的目光,并不是因为他复古的穿着或完美的脸型,而是因为……他没有从门里走出去,而是穿墙而过。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个房间里出现,难道……是他!瑀希想起吴卫口中形容的月老。 瑀希走出房间,跟在中山装男子身后。「你是谁?」 听见声音,男子转过身,有趣地打量他,出声问:「你看得见我?!」 「对。是你帮助吴卫穿越到现代的?」 月老点点头,没有回避他的问题。「你也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瑀希不解对方的意思。 「帮你关闭你的第三只眼,你是当医生的,成天在医院里面看着一群飘来飘去的鬼东西,不害怕吗?」 他指这个?瑀希摇头,微微一笑。「人比鬼更可怕。」 月老同意,反问:「那么你叫住我有事?」 「你是吴卫口中的月老?」他再确定一次。 「不像吗?」 「我以为月老应该更老一点。」 他颔首,表示理解,却回答,「人类愚蠢的刻板印象。」 「我想请教你,人和鬼有可能在一起吗?」 月老定定看他,一抹笑容在他脸上悄悄绽放,像清晨的莲花,一点一点展开花瓣,他沉默的望着瑀希的双眼,仿佛能看进他的灵魂里似的。 半晌,月老莞尔反问:「你确定她是鬼?」 「她不是吗?」瑀希喃喃自问。 如果她不是,为什么会在他身边飘荡,为什么会那么伤心,为什么会…… 瑀希有很多问题,但是再抬眼,已经见不到月老的踪影,而湖边,结婚进行曲正响起。 淽潇说谎了,她表现豁达、假装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仙,但根本就办不到,她还是生气、还是怨恨,还是想看看那种坏人遭报应的大快人心结局。 于是瑀希前脚走,淽潇后脚跟着离开家,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没在白天里赖床。 闭上眼睛、想着孙易安,下一瞬,她来到他的身边。 孙易安接到兵单了,很快就要入伍服役,戴淽艾在他的房间里抱着他,哭个不停。 「你走了,我怎么办?爸爸怪我、妈妈气我,连你爸爸妈妈也不肯原谅我,所有人都认定是我的错。」她急得跳脚。 「没有、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好好照顾自己、乖乖把孩子生下来,什么事都等我退伍后再说。」 「我怎么能够把孩子生下来?爸还不知道我怀孕,如果知道,肯定会逼我把孩子拿掉。」 「戴妈妈知道,她会帮你的。」 「帮我?连你妈妈都不肯帮我们了,我妈怎么可能帮我?她已经气得不肯跟我说话,连大姐也觉得我做错。易安,我们真的错了吗?」 戴淽艾的问话引得孙易安一声长叹,如果重来一遍,他还会这样不管不顾,硬要追求艾艾吗?他将她抱进怀里,轻抚她的长发,问:「艾艾,你后悔吗?」 戴淽艾要在他怀里点头,「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善良,我其实是很坏的女生。」 「艾艾……」 她捣住他的嘴,「你让我把话讲完,这几天我都快被罪恶感逼疯了。」 「好,你说、我听。」 「我妈妈生三个女儿,二姐不是我爸爸的孩子,可是三个孩子里面,她最聪明、最漂亮也最优秀,我很嫉妒她。大姐不喜欢我这样,她说二姐没有爸爸很可怜,我们应该对她好一点,大姐和爸爸一样,都是好人,我不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么骄傲得意。可我真的看不惯吗。不,我是……」 一阵猛摇头后,她接着说:「月考结束,校长把全校前十名的小朋友叫到司令台上颁奖,每次的前三名里面都有戴淽潇,她很漂亮,学校很多男生都喜欢她,同学也羡慕我,都说有这种姐姐真好,可是她从来没拿我当妹妹,她好冷淡,总和我保持距离,好像我们没关系。 「我仗着妈妈宠我,动不动就抢二姐的东西,同样的东西,只要是在她手上的,我就觉得比我的好,反正妈妈会站在我这边,骂二姐不懂得礼让妹妹,慢慢的,我越来越过分,我什么都要、什么都抢,连她的奖状也要抢过来,写上我的名字。 「我常常告诉自己,如果二姐肯对我好一点,如果她肯像别人疼妹妹那样疼我,我一定会尊敬她、爱她,我会很骄傲地走到哪里都告诉别人,戴潢淽潇是我姐姐…… 「可是她不喜欢我啊,我对她做那么多坏事,她连理也不理我,我想要她注意我,就算骂我也好,不要不理我…… 「所以我最喜欢去爷爷奶奶家了,爷爷奶奶疼我、不疼二姐,他们总说我比二姐更可爱漂亮,我拿的红包永远比二姐多,姑姑还说二姐的脾气坏,以后一定碰不到好男生,总之,别人越说二姐的坏话,我就越高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就是崇拜二姐的啊,为什么非要把她弄得很生气才会感到高兴,我讨厌自己,我是小人!」 戴淽艾说得混乱,但坐在床边的淽潇听懂了,原来艾艾和她一样,只不过她期待得到妈妈的重视,而她期待得到自己的重视。这是什么跟什么,一笔烂帐啊! 「早在二姐打我那巴掌时,我就后悔了。看着她那么伤心,不像过去我抢走她的东西那样无动于衷,我很后悔。易安,这是第一次,我不是因为想要气她、故意抢走你,我是真的好喜欢你,才会向你靠近,我想要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后悔了,因为二姐的愤怒让我看清楚,她也爱你、也没办法放弃你,我可以抢走她所有的东西,只有你不可以!易安,我们分手吧——趁爸爸还不知道之前,我去把孩子拿掉,然后你还是二姐的男朋友、我还是你的小姨子,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只想要二姐醒过来。」 戴淽艾放声大哭,她好坏,她害死二姐,害死她最崇拜的女生。 分手?孙易安看着她的脸,说不出话了!但……能够不分手吗? 说安心把小孩生下来是假的,说他们可以继续伪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是假的,潇潇终究是他们身边最亲密的人。 「我说真的,分手吧!每次碰面,我就好罪恶,我觉得自己是坏女人。」 孙易安深深叹气。「我何尝不是,我爱你、每天都想见到你,可是一见面,我就会想起潇潇,想她怎么会摔倒、发生意外?想我对她的无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如果二姐再不会醒了呢?如果二姐当一辈子的植物人呢?我们是不是要背负这个罪恶一辈子?」 第十八章 「不会的,潇潇的生命力那么顽强,她会好好活下来,她不会死。」他说得斩钉截铁,不是因为自信,而是他必须。 「好,我们约定吧,如果二姐醒过来,我们就把孩子拿掉,你重新回到二姐身边,你们结婚、你们生小孩,你们的孩子喊我小阿姨……」说到后来,戴淽艾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话,淽潇听不见了,她听到「潇潇的生命力那么顽强,她会好好活下来,她不会死」时,整个人傻住,换言之——她并没有死?她只是灵魂出窍?她还有机会丢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跑回去当人? 说不出的幸福、说不出的感动,也有说不出的激昂激动! 她闭上眼睛、想着自己,再张开眼时,她坐在医院病房里的窗台上,叔叔坐在沙发里,妈妈握住她的手,静静坐在病床边。 淽潇跳下窗台,走近病床。很诡异,她就躺在那里,身上插着管子,很安静地睡着,那感觉和照镜子不太一样。 她的皮肤比自以为的还要白,大概是医院的冷气吹太多的关系,脸上泛着微微的青色,她就想明明睡那么久,眼下依旧是黑色的,还以为是睡眠不足的关系呢,原来并不是。熟睡的自己看起来很温柔,没有平日的张牙舞爪,少了女强人的气势,这样其实也不错。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叔叔突如其来开口,淽潇吓了一大跳。 她转头望向叔叔,而妈妈没有回答他,只是悠悠地叹口气。 「你想,如果你对潇潇太好,我会误会你对陆启为没有忘情。」 一句话,像破冰的凿子,一个猛力,泪水自戴母眼里流了出来。 「你真傻,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你愿意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只有感激,怎么会计较那个男人在你心中有多少分量?对我而言,你连潇潇都不肯留给那个男人,你愿意把她交到我手上,恰恰证明你对我有多信任,你相信我爱你、相信我会善待你和他的女儿,相信我愿意为你们付出一切,这份信任对我而言,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当初你嫁给我,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无法违抗父母亲,对吧?婚后,你的不快乐我全看在眼里,以至于发生后来的事情,但是第二次,你再回到我身边,我亲眼看见你的转变,你开始在我身上付出感情,开始把我当成一辈子的依赖,你终于正视我对你有多喜欢,这一切……让我欣喜若狂。 「我知道这样说太矫情,但我确实很感激那个男人,如果没有他,你便不懂得珍惜我。萱萱曾经对我说:‘爸爸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爱妈妈,爸爸这辈子都无法离开妈妈,对吧!’那个傻丫头,读书不行,看事情倒是挺透澈的。」 戴母放下淽潇的手,走到丈夫身边坐下,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笑了。 「萱萱告诉我,她将来要嫁一个像爸爸那样的男人,被爱比爱人幸福多了。她温厚的脾气和你一模一样。」 「对,萱萱像我,艾艾和潇潇却像你,都骄傲、不服输,艾艾崇拜潇潇,可是潇潇不理她,她就摆出任性骄傲的姿态,老是欺负姐姐想引她注意,偏偏碰上你这个偏心的妈妈,她还真的以为自己做得对。 「而潇潇,我始终不同意让她知道真相,但大姐和妈妈……我知道她们心疼我、为我不值,但不应该把气撒在孩子身上,潇潇才多大啊。 「当她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女儿,被当众责骂的她没有跟我们求救,却一个人跑到公园里,坐在秋千上发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我想抱她,她却推开我,说:‘你可以不必疼我,我知道的。」 「七岁的孩子能够知道什么?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好强的。对吧!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念书念到十二点,一回到家里就抢着帮忙做家事,她不用嘴巴讨好别人,却用行动证明自己是好孩子。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告诉我,她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寄人篱下’,我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七岁的孩子、二十岁的哀伤。 「你对她特别严苛,因为害怕她长大后像她生父那样,成为不负责任的人,可她分明就像你,不像她生父,你想想,你的恐惧把她逼成什么样子? 「她不允许自己不考第一名,不允许自己没拿市长奖,不允许自己不够厉害,记不记得那年她没考上t大医学院?我看见她用头去撞墙!」 听见这段话,戴母哭了,淽潇也哭了。 对,她告诉自己,只读全国第一名的大学、只上全国第一名的医学院,可是她没办到,她恨自己无能。 那天叔叔经过她的房间,进门,他拦着她,告诉她,「我才不要我女儿去念医学院,七年耶,读到毕业都老了,当实习医生很可怜,要连续三十六个钟头值班不能睡,那是负担别人生命的沉重职业,我舍不得。 「我的女儿要穿着漂漂亮亮的套装去上班,我要给她买整套的化妆品,她要有足够的时间睡美容觉,她把生命用来谈恋爱、找到爱她的男人,过幸福的人生,她不需要那么累,因为就算没钱,爸爸会养她。」 那番话,她突然觉得自己又是叔叔的女儿了。 后来她选择商学院,不是想要打扮的美美去上班,不是要有足够的时间睡美容觉,而是因为她想赚很多钱,让她的叔叔可以环游世界。 「这次的事,我无法不对你生气,明明错的是艾艾,你为什么要叫潇潇放手? 挪是潇潇的男朋友、是她对未来的希望。」 「不,就算重来一次,我仍会做同样的事。潇潇必须放手,我比谁都清楚,当男人的心不在身上,女人做任何事都是错,就算她和易安在一起,也得不到快乐!」 戴母咬牙,那年她看不清真相,误以为那男人会爱自己一辈子,最后她得到什么?她得到对自己深切的鄙夷。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要求她把孙易安让给艾艾,抢笔、抢玩具、抢奖状都算了,但现在艾艾抢的是潇潇的男朋友,是她的人生规划,你不应该偏心到让潇潇去成全艾艾。」 「我不是偏心,观察三年,我知道易安是个好孩子,他的家世好,他的脾气温和,但个性有些懒散,他根本不适合潇潇,如果他们在一起,到最后一定会闹翻,他会痛恨潇潇的积极专制,潇潇会恨他的不上进。 「但艾艾不一样,艾艾和易安都追求小确幸,他们都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最重要的是,艾艾怀孕了,没有父亲的孩子,她已经养过一个,不想艾艾也走相同的路。 「就算潇潇和孙易安早晚分手,艾艾也不能插足,潇潇是她的姐姐,当妹妹的,可以对姐姐这么狠吗?我不会同意艾艾和孙易安在一起,你告诉艾艾,叫她死心!」 淽潇又哭又笑。 是,她就是想听这句,这才是父母应该对女儿说的,这才是疼爱女儿的父母亲,她知道人心易变、知道感情难长久,就算孙易安到最后必定会和自己分手,但妈妈应该站在她这边,怒责对方薄幸,而不是用大道理来劝说。她需要的是情感支持,不需要冷静分析。 走到沙发另一边,心软下,她坐到叔叔身边,做出勾住他手臂、靠在他肩膀的样子,低声一句,「对不起。」她不应该拒绝他的关心。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送氧气的机器传来的一点点声音,这一刻,淽潇感受到家庭温暖。 步出病房,淽潇在长廊上缓行,迎面而来的,有病患家属、有在病房外面透气的病患、有护理人员,也有鬼,他们并没有电影里面演的那么可怕。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想她和姐姐妹妹之间,想妈妈的期许,想叔叔的疼爱,上苍给了她再一次的机会,她不要赌气了,不要用骄傲倔强,把自己排除在外。 走着走着,她走到茶水间,这里有一台制冰机器,旁边挂着许多橡胶枕头,是让发烧的病人自行取用的,她不知道怎麽会逛到这里来,但阴阴凉凉、冰冰冷冷的环境最适合鬼,这里让她感觉舒服。 她进门不久,一个年轻、帅气、英挺的中年鬼跟在身後进来。 她没有胡乱形容,他的确很年轻,脸上没有病容,叼着香烟的模样看起来很帅,但3萧就是知道他是个中年鬼,凭什麽?凭……直觉吧! 第十九章 「小丫头,怎麽还在这里游荡?你再不快点回去,万一那些机器没把你的身体维持好,恐怕就不能回去了。」中年鬼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笑嘻嘻说道。 「你知道我……」 「对,我知道,你还不是鬼,你只是不小心离开身体的魂魄,大叔劝你,快点回去吧。」 「那你呢?」不明所以地,她对他有股说不出口的亲切感。 「我是货真价实的鬼,我已经死掉……」他扳动手指头认真算,然後摇摇头说:「死越久,对时间越没概念,大概有好几个月了吧!我刚死的时候很丑,整个的,皮成一团,身高至少比现在矮十公分以上,幸好後来慢慢好起来,我现在已经恢复年轻的模样,帅吧!」 「你当人的时候,病得很厉害吗?」歪着头看他,证潇想像不出他形容的丑陋模样。 「对。以後你看到别人抽烟酗酒,一定要心存善念的告诉对方,都戒了吧,那些不是好东西。」说完,他看自己手上的香烟一眼,然後他和证潇都笑了。 「那你还抽?」证潇抢过他手上的烟,可不知道怎麽搞的,一转眼功夫,她手上的烟又回到他指间。 「我变成鬼啦,当鬼就无所谓了。」 证潇耸肩一笑,问:「当鬼都像你这麽自在吗?」 「错,一点都不自在,每天都有人催着我赶快去奈何桥排队,催我赶快去投胎,现在地球太乱,男人、女人不想生小孩,鬼也不想去投胎,早晚有一天,人类要灭绝,担心啊……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他的口气很轻松,讲出来的话和他惬意的表情全然不同。 「既然你那麽担心人类灭亡的问题,为什麽不快点去投胎?」征潇笑问。 「因为,」他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指指自己的胸口。「因为这里有遗憾。」 「什么遗憾?需要我帮你吗?」「如果你回得去的话,也许可以,你愿意帮我吗?」 「既然你活着的时候,我来不及劝你别吸烟酗酒,那这次我帮你吧!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是个糟糕的父亲,我和两个女人生下一儿一女,却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如果你可以找到我的儿子女儿,请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请他们不要恨我,我知道错了,虽然……知道的有点慢。」 「好,我会转告你的儿女,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的儿子叫做贺肇,你应该听过他。」 「当然,大名鼎鼎的当红歌星呢,他现在好像在大陆开演唱会,对吧!」她不是追星族,只听过对方大名却不认识长相,但这不难克服,上网就可以找得到。至于演唱会的事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阿秋婶习惯一面工作一面听广播。 「对,十二场、场场爆满。」 「你怎么知道?看电视?」 「不,每一场我都坐在底下欣赏,他是个让人骄傲的儿子。再过几天就回台湾了,到时,你会帮我转告他吧。」 「没问题,不过,他怎么会相信我?」 「在我留给他的房子里,床底下有一个木盒,木盒里面有他和妹妹的照片,从小到大都有,是我雇徵信社拍的。除了照片,盒子里还有许多我创作的曲子,我没什么遗产可以给他们兄妹了,只有那些曲子。」 「你是词曲创作人?」 「对,我有名得很。」他骄傲地抬起下巴。 「知道了,我会帮你转达。」 「你是个聪明美丽又善良的好女孩,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用力点头,她相信她会幸福的,一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她大概没有贺肇这么好找,顺便把她的电话住址都给我吧!」 「别担心,贺肇知道,你只要找到贺肇就行。」 「我明白了。」 「谢谢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别拖太久。」帅帅的大叔鬼对她挥挥手。 淽潇也挥挥手,回答,「我知道。」 等她和郑瑀希道过再见,等他们互留电话住址,她就要回去了,回去迎接新的「人」生。 大叔鬼离开,淽潇两手合掌,闭上眼睛,准备回外婆家,这时有两个护士进来。她们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些淽潇不认识的东西,但这不是让她留下来的主因,留住她脚步的是两人的对话。 「你知道今天刘伊婷请假吗?」护士甲问。 「知道啊,她去参加院长千金郑瑀佩的婚礼。」护士乙一脸无聊的表情。 从听到「郑瑀佩」开始,淽潇就走到两个人中间,看看左、看看右,加入两人的八卦圈。 院长千金?哦哦,换句话说,这里是郑瑀希家开的医院,哇!看不出来耶,不是她想像中的小医院而是大医院,哇塞,郑瑀希是含着金汤匙的富二代哦。 「刘伊婷和郑瑀佩感情有这么好吗?」护士甲纳闷。 「笨!你忘记她有多看不起郑瑀佩?哪次曾护理长在骂郑瑀佩时,她没有在旁边落井下石,贬低别人、提升自己?」 「既然如此,她干么去参加人家的婚礼?」 「她啊,她是希望能够在郑医生面前多晃几圈。」 「哪个郑医生?小儿科的郑璃希还是肾脏科的郑瑀华?」 「郑瑀希。」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她被郑瑀华拒绝过吧?」 「不知道。」 「那你也不知道,她想尽办法调到小儿科病房的事?」 「我知道她想申调到小儿科,可她不是说喜欢小孩子吗?」 「哈、才怪!她对小孩超没耐心的,记不记得她恐吓过小病人,被家长投诉?最近她老是往小儿科跑,打听郑瑀希的资料,几岁、哪间大学毕业、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喜欢吃什么……桂咧,喜欢小病人的护士干么那么关心小儿科医生?」 「可是我听说,院长挑媳妇的标准是医生,她是护士,跟人家凑什么热闹?」 「对啊,就是这样,大家都知道,要和院长当姻亲的基本条件就是医生,刘伊婷想太多了。哦、对,最近院长不是对眼科的张医生很好吗?有人传说她是院长内定的大媳妇。」 「郑瑀希会同意吗?」 「拜托,哪个富二代娶老婆不是娶家世背景?门当户对,以后婚姻才不会出问题,何况郑瑀希是出名的孝顺、出名的听话,所以啊,放心吧,到最后郑瑀希一定会娶张医生的啦!」 「你说的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张医生又能干、又漂亮,许多病患都很喜欢她,她对同事亲切热情,听说在大学时候还是班花呢,如果我是男的,我都想下手了,何况她家里还是开公司的,这么好的条件,郑医生还挑,就太过分了。」 「对喽,所以还是不要心存非分念头,好好当我们的小护士,要是像刘伊婷那样……谁知道,到最后会弄得多没面子?」 「好了,别八卦了,快出去忙吧,工作还多的不得了。」 护士甲、护士乙做出总结后,连袂离开。 听见这个消息,淽潇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就是怪、就是不舒服,有点像胃涨气,有东西卡到胸口,沉沉的、重重的,压得她想喘气。 身为朋友,她应该「飘」到眼科,去看看那个亲切美丽、家世良好的张医生,替他评评分,这个女人值不值得追求,她应该趁自己还有特异功能时,去偷窥人家的私生活,看她是不是表里不i,是不是假温柔真豪放? 但她半点都不想做这件事,她只想…… 闭上眼睛,下一瞬,她回到外婆家。 停好车,瑀希从后座拿起纸袋和一束花,是新娘捧花,因为他想要,佩佩二话不说,取消丢捧花活动,直接将花给了他。 瑀华八卦的一路追着他问:「大哥要捧花做什么?送给张医生?你真的这么听老爸的话?不对哦,有鬼,你才不会照爸爸的意愿做事,难道你打算欲擒故纵,最后一记回马枪,杀得爸爸措手不及?」 今天,爸爸正式介绍张医生和他见面了。 这道手续是多余的,他很早就认识张钰湘,她是他的大学学妹,本来以为她会选美容整型科,却没想到她会挑眼科。 她说:「现在年轻人电脑看得多,眼科的生意肯定不错,怎样?我很有商业头脑吧!没办法,我家里全是当奸商的料。」 她是个幽默风趣,让人不觉得无聊的女生,妈妈喜欢她、爸爸也喜欢,只是爸爸喜欢的是她的职业还是她这个人,瑀希就不确定了。 第二十章 不过瑀华说对一件事——他不会这么听话。 他已经三十岁,很清楚为反对而反对是件再幼稚不过的事,但他就是幼稚了,在婚姻这件事情上头。 所以就算张钰湘是再好、再适合他的女人,都不会是他的选择。 他要走了佩佩的捧花,因为潇潇想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短短一天没见到她,便莫名其妙地想,想她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无聊?想阿秋婶今天要过来打扫,她会不会调皮地在阿秋婶面前试验她的超能力?想她会不会跑得不见踪影……他想着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所有的脑细胞,好像都被一个叫做戴s潇的女鬼给占据了。 晚宴一结束他就回来,爸爸让他送送张钰湘,他点头应下,转身便让心脏科的吕医生送了,他知道吕医生喜欢张钰湘。 瑀希只见过月老一面,不晓得月老的实质工作内容是什么,但他就是做了媒、牵了线。手法粗糙他知道,但他并不打算以此为业,所以粗糙与否,他不介意。 他看见张玉湘眼中的失望,心里有些抱歉,但他认为让人怀有不是希望更残忍。 不过张钰湘很聪明,面上并无表现出半分不满,反而转头和吕医生聊起天,她是个会让所有人都感到自在的女生。 用钥匙打开门,他脱下鞋子、进屋,把纸袋收好,再寻个瓶子装上水,把花束放在上头,做好所有事后,他打开淽潇的房间门。 不在?皱眉,她去了哪里? 屋前屋后巡一趟,没看见她,他先回房间洗个澡,踏出浴室时却看见她站在墙边等他。 「你去哪里?」他直觉问。 「我去采桂花,怕被路过的人看到,我等到天黑才动手,刚刚洗干净了,盖上纱布,拿到屋顶去风」 她笑弯两道眉毛,一脸的——本人今天心情特好。 原来跑到屋顶上去了,难怪找不到人。 「采桂花做什么?」没捧花可以抱,就拿桂花充数也太奇怪,那么小的花能充什么数? 「冰箱的桂花酿没了,我要补货啊。」她可得意呢,采了满满一大碗公。 「你会做?」 「当然,看外婆做过好几次,再笨也学起来了。」 「你今天很高兴?」 当然!她用力点头,绕着他转一圈,笑得一双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什么事情那么开心?」 「一个天大地大的好消息,你想不想听?」她双手背在身后,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张得老大,眼底装得全是得意。 「你那个表情,可以容许我不想听吗?」 「不可以。」她摇头,用特异功能摇的,一摇,发瀑飞散,漂亮得像电视里面卖洗发精的女明星。 「既然如此、就说吧!」 她笑着踮起脚尖,笑着在他耳边低语,「郑瑀希,我不是鬼。」 简短的一句话,让瑀希神经紧绷,是,月老也是这样说的,但她不是鬼,为什么没有身体、没有影子?为什么可以穿墙、可以瞬间移动? 「所以呢?」他问。 「我只是灵魂出窍,我的身体正躺在你们家医院的病房里,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看起来快死了,但只是「快要’,并没有真的死,所有人都在等我清醒哦……」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兴奋起来,拉着他的手,把自己冰冰的小脸贴合在他的掌心上,急急告诉他,「跟你说我叔叔有多好,他是站在我这边的呢,他说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戴浞艾和孙易安在一起,你看,这才是支持、才是疼爱,才是父母亲应该对女儿说的话。 「我也到孙易安家里了,听见戴淽艾在哭,她说了很多话,她并不是真的讨厌我、嫉妒我,她抢我的东西,只是因为生气我没拿她当妹妹,她做坏事只是希望吸引我的注意。 「瞧,我们多像啊,我的倔强骄傲也是想吸引妈妈注意呢,果然是亲妹妹,有某些重叠基因。 「她还和孙易安约定好了,只要我醒来,她就要拿掉孩子,和孙易安分手,一切一切都恢复成过去那样……我真的没想到她可以为我牺牲这么多。」 她讲得又急又快,就怕漏掉什么似地,说完,她仰头看瑀希,但他没有说话,连最基本的一句恭喜都没有,只是望着她。 她被看得怕了,轻咬下唇,握住他的掌心,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高兴吗?我可以不当鬼了耶。」 是啊,他为什么要不高兴?她没有死、她可以接续未完成的人生,他应该说声恭喜。又或者应该催促她快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许他应该陪她走一趟医院,亲手把她送回去。 但是,他确实不高兴,因为她说「一切一切都恢复成过去那样」,因为她说「我真的没想到她可以为我牺牲这么多」,所以她期待回到过去、回到孙易安身边,她期待重回过去的生活,而那段生活里面,没有郑瑀希。 心僵了,像被谁注射麻醉药似地,他当机、无法反应,只能看着她,静静地不说话。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你身体不舒服?」她用掌心贴在他的额头,半晌,颓然放下手。「我感觉不到你的温度,你发烧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她急了,因为他半句话都不回。 他看着她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奔进奔出、翻箱倒柜,老半天才找出他的医药箱,在找出温度计时,甚至高兴地惊呼一声,她带着温度计跑到他跟前。 「我没有生病。」 挥开她的手,他拒绝她的温度计时,一并拒绝她的关心,他在生气,至于为什么,他也厘不淸。 「可是你的脸,看起来不大舒服。」 她忧心忡忡,温和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他的眉毛拧起,眼底透出些许凌厉,柔和的五官变得刚硬,他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她害怕。 「你真的以为可以回到过去吗?」他冒出一句话,让她拿着温度计的手,定在半空中。 刚刚她要他讲话,他半句都不说,现在她不要求了,他偏要讲,并且一句比一句更残忍。 他说:「你乐意见到你妹妹把孩子拿掉?一个生命因为你的爱情而消逝,你可以假装无知而幸福着? 一对有情男女,因为你而分手,巨大的遗憾存在心中,你可以一笔抹去、自在而快乐?你可以没有半点罪恶感地享受你自以为是的爱情? 「不,你不会,这件事已经在你们中间划出一道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痕。孙易安难受的时候,你会怀疑他,是不是因为他在思念戴淽艾?他开心的时候,你会猜测他是不是背着你,又和戴淽艾在一起了?他送你礼物,你会疑心他做什么坏事,必须讨好、补偿你?当他对你们的孩子发脾气时,你会想,如果这是戴淽艾的孩子,他会不会更有耐心?你将无时无刻怀疑他、猜忌他。 「而他,在被生活压迫得无法呼吸时,他会说:‘都是你给的压力。’他不快乐的时候,会想,如果是你妹妹在身边,他的心情就不会这么低落。 「每次当他想从现实中逃避,他就会缅怀起那段无法圆满的爱情,想起他曾经有过的孩子。当他不满时,他就会怨恨你亲手制造他的遗憾。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执着这样的爱情,它真是你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醒醒吧,无论如何你和孙易安都回不到过去了!」 话说完,他看着淽潇,她也回望,然后,泪狂飙。 没有啊,她没有非要和孙易安在一起,她没有要谋杀小生命,她没有固执到宁愿玉碎不愿瓦全,她只是想要被支持而已..她只是希望他支持自己,就像她期待妈妈嘴里说出和叔叔一样的话,她只是需要有人站在她这边,体会她的委屈,她真的没有恶毒、没有凶狠,没有想要谋杀一条生命来成全自己啊。 她当然知道,他们回不到过去,她当然明白,不要制造别人的遗憾,只是……他怎么可以把她想得这么坏?他为什么非要把她的快乐打入地狱,他为什要教训她,教训得不留半点余地? 她生气了!许久没使用的锐刺张扬,她就是要固执倔强,就是要骄傲强势,她就是要唱反调,不要顺着他的意思说话。 冲上前,她抡起拳头揍他,他半点感觉都没有,可她打得肩酸手痛、几乎要虚脱。 第二十一章 她哭、她大喊、她有一肚子不满,她怒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你没有听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吗?你没听过悬崖勒马吗?你不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吗?人都会行差踏错的嘛,改过来不就好了吗? 「易安知道他错了啊,艾艾知道她错了啊,他们都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收下他们的歉意。 「你妈妈没有教你吗?别人道歉,我们就要诚心诚意接纳,我们要原谅别人啊,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假装没有那回事,我会努力改变自己,不要给易安那么大的压力,我会倾听他的声音,不强迫他实现我的计划。 「我会把艾艾当成亲妹妹看待,疼她、爱她,让她像小时候一样崇拜我,我还可以教她功课,教她怎么讨好教授,我这么努力,他们当然会回馈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可以的、一定可以回到从淽潇说着一句句的反话,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就是要说要讲、要活活气死他。 他果然被「气死」了,他退开几步,正视她凌乱的眼神。 「谁告诉你,爱情是一件错误的事?戴s艾和孙易安相爱没有错,他们唯一的错是没有好好处理你的感觉。并且,你怎么认为孙易安回到你身边,代表的不是将就妥协,而是爱情重回? 「如果他对你有爱,为什么还会爱上你妹妹?如果他是感情泛滥的男人,可以同时爱上好几个女人,这样的男人,值得你为他付出一生?」 他还在讲道理? 讨厌、讨厌、讨厌死了,这时候她不需要大道理,他讲的哪一句她不知道?他哪个想法她不理解?再说第一百次,她只要倾听、只要附和,只要支持和关心,她不是笨蛋,怎么会傻得做出错误选择? 可是,他不用心、他不懂她的心问题是,他何必懂,她是他的谁啊?一个鬼和一个人,能够称得上朋友就已经很不错,她还能期待其他?没听见小护士们的对话吗?他是需要用心,只是对象,不必是自己。 垂下头,不哭了、不打了,她连看都不肯看他,许久许久之后,她背过他,咬牙闷声说:「郑璃希,我真痛恨你的嘴巴!」 是,他也自己的不留情面。 只是发现了病灶,若不俐落地做出决定、下刀,只会给它机会四处扩展蔓延,他不是个感性的男人,他实事求是,他只想切除她的病灶。 可他永远都想不到,从来不失控的自己第一次失控,竟就此把自己推入不确定的地狱中。 璃希缓下口气,企图告诉她「癒后」的情形,他想用乐观的态度让她明白,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孙易安,只要她肯敞开心灵,她会发现比孙易安好一千倍的男人,比如,他自己。 可是他来不及开口,咻地,她从他眼前消失。 打开手机,他打电话给弟弟。 电话接通,他说:「瑀华,帮我一个忙,明天进医院后,帮我查查有没有一个叫做戴淽潇的病患,查到后再告诉我,她现在的状况怎样?」 「是你的朋友吗?」 「对。」 「知道了,明天给你答案。」 收线,瑀希从书桌前挑一本书,铺好床被躺到上头,今天忙了一整天,他很累,沾枕就可以入睡,但他睡不着,空洞的目光望向天花板,潇潇的话在他耳膜间进进出出、扰乱。 是啊,谁说天底下没有知错能改的人?也许这次的事件,让孙易安变得成熟,让戴淽艾确定,自己对孙易安不是爱情,而是好胜抢夺、引起注意,他凭什么就确定孙易安和戴淽艾之间的才是爱情,凭什么认定孙易安的心早就不在潇潇身上? 他主观了! 他从来都是客观的,事件发生,他会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设想切入,才做出最后结论,但今天他心急、心乱,只凭着直觉就否决潇潇的快乐,难怪她生气,他确实是过分…… 所以,她走了吧?回到身体里、回到家人身边……回到她一心想要的爱情中,她说她会改变,两个人的努力,应该会让他们之间的爱情走得长长远远吧,他能做什么?只有祝福。 也许明天瑀华就会回报自己,戴淽潇已经清醒。 长叹,他对着窗外低声道:「潇潇,对不起也……祝福你。」 她回来了,坐在长廊里,背靠着墙。 细细回想两个人的争执,她苦笑,他讲的每句话都伤人,却也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生什么气呢?从医院回来的一整个下午,她假设过无数种状况。 假设自己和孙易安复合,然后推衍出自己的疑心、艾艾的难受、孙易安的不甘,也想过一条本来可以灿烂的小生命,因为自己的自私和坚持而消失,这么多因素加入,她的爱情当然不会像过去那样纯粹。 是啊,她都想过的,她又不是傻子,怎会想不到他讲的每件事。 她不过是因为叔叔、因为艾艾的话而感动,不过是因为有人肯站在她的立场说话而喜悦,从来从来,从来她都是一个人一边,从来她都是顾影自怜,从来她都是……孤单。 所以她激动啊、她快乐啊,她只是想找个人来分享自己的愉悦,所以她把快乐晾在他面前,想听他一句一太好了。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多想告诉他,她可以当人、可以成为他「货真价实」的朋友,她乐意放弃超能力,和他一起站在阳光底下大笑、再不必担心美白的问题。 但……长长吐气,怎么能怪他? 她半句不提心中最想说的话,却提孙易安,提早已经不存在的爱情,提出一堆让他随手轻刺就会戳破的谎言,然后再因为他的表现而伤心。 是不是很蠢? 什么精明的女强人?骗人的!什么聪明颖慧?假的!她只是个虚张声势的骄傲鬼,她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最讨人厌的表现。 难怪孙易安不要她,难怪艾艾批评她脾气不好,难怪她交不到知心朋友,通通都是她自作自受。 她在长廊里自怨自艾,而瑀希在房间里唏嘘难平。 他以为关掉电灯就可以入睡,他以为送出祝福,就可以结束这一切,谁知道,只是自欺欺人。 他无法入睡,他心思反覆,脑子里盘盘绕绕的都是她愤怒的眼神。 潇潇很难受吗?真的这么想回到孙易安身边?即使心里清楚,他心里装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有人说:女人的爱情很盲目,她们往往看不清楚爱情的本质,便豁出一切、悉心追求。所以潇潇也是这样吗?她根本不在乎孙易安心里有没有戴淽艾,只在乎他是否能留在自己身边? 这种女人很傻,可是如果这份傻气能够让她幸福,如果她的快乐只有孙易安给得起,他凭什么阻止? 他是个心事藏得极深的男人,但他把心事对她讲了,他不喜欢多嘴多舌、唠叨繁琐,却在和她的互动中多嘴多舌,并且感到快乐;他不喜欢甜食,却爱上她手中的桂花酿,失恋是痛苦的,却因为有人和他一起痛苦着,让他遗忘,失恋正在自己身上演出。 不知不觉间,她影响了他。 这样的感觉是喜欢吗?不确定,他是交过女朋友,但对她和对rose的感觉不一样。 曾经他以为这个叫做同情,但当他脱口向月老问:「人和鬼可以在一起吗?」那刻,他明白了,他对她,早已经不是同情。 瑀希强调科学,虽然他看得见鬼。 任何事他都必须透过理性分析,才肯做出决定,他痛恨不理智的感性,但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深深的怜悯刻进心底,然后一天天,他越来越喜欢和她在一起。 她不在,他便空虚寂寥;她难受,他便扯着心无法安静;她开心,他便嘴角扬起,她无时无刻影响着他。 他很清楚自己对潇潇,已经不是简单感情。 问题是,潇潇深爱着孙易安,她强烈地想回到他身边。 她的欲望催促了他的怒气,一通骂、企图骂醒她,可是深陷爱恋的女人能被轻易骂醒吗? 她没醒,反而气恼他,她走了,从今天起、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摇头,瑀希埋怨自己,明知道不可能改变的事,他为什么要说要做,为什么要破坏彼此间的友谊? 他应该附和她的快乐,感受她的喜悦,并且说:「明天早上我陪你走一趟,亲自送你回去。」 第二十二章 然后他们可以珍惜最后一个晚上,说笑玩闹,像过去十几天做的那样。 但是他毁了,毁了最后的相聚。 他在房间里辗转反侧,淽潇在客厅里彻夜难眠。 她再也受不了了,走到他房前,没有敲门,直接穿越。 她走到他床边,悄悄拉起棉被一角,轻轻把自己塞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胸口。 没有任何一只鬼喜欢温暖的,但是她喜欢,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充满安全感的怀抱。深吸气,闭上眼睛,鬼是夜行性动物,但这个夜里,她不想行动,只想窝在他身边。 瑀希从她拉开棉被一角时,就发现了,眯着眼,看着她小心翼翼上床、小心翼翼把自己塞进他怀里时,忍不住拉出一个幸福微笑,因为,她回来了。 太好了,她回来了,她没回到孙易安身边,他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急转直下,但他喜欢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 偷观着她紧张兮兮的小动作,他很想告诉她:放心、鬼是吵醒不了人的,除非她刻意吓人。但他没说,他不想吓阻她的行为,因为,他也想拥她在怀里入睡。 一股清凉从她身上漫入他怀里,如果可以,他想展臂将她圈上…… 慢慢地,夜行性动物睡着了,辗转难眠的男人也睡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彼此靠近那刻,悉数放下。 他们双双睡到隔天下午,自从上医学院之后,瑀希没有睡过这么久的时间。 事实上他醒来过,但舍不得吵醒熟睡的鬼,因此伸手拿来床边的书,看到自然睡、自然醒后又继续看,醒醒睡睡间,忘记人和鬼不同,生理时钟会告诉他肚子饿。 至于那只鬼,睡得安适、睡得舒服,睡得只要离开他一点点,下一秒立刻又攀到他的身体上,继续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她身上的味道再度窜入鼻息间,瑀希终于理解那个「不合理」,原来她没死、身上还带着人气,所以他闻得到她的香味。真好,他喜欢这份馨香。 满足地吸一大口,他再度入睡。 当瑀希醒来的时候,淽潇站在床头,两手背在身后,假仙的表情好像她昨晚没有做过入侵别人床铺的「坏事」。 弯下腰,她笑眼眯眯地望向他,说:「婚礼很累哦,从来没看过你睡那么久,我还以为医生是不爱睡觉的。」 在假装没窝到人家怀里之后,她又假装其实昨天根本没有人吵架。 「下次你也办一次婚礼看看,就知道有多累了。」话出口,瑀希惊觉不对,他根本不想提感情婚姻那方面的事。 可是淽潇聪明,她刻意把话题转开。「那我就更应该谢谢你。你这么忙,还记得帮我带东西。」 说着,她把背着的手伸到前面,手里拿着昨天瑀希带回来的捧花。 「这是要给我的对不对?」 瑀希起身,在床上盘腿坐着,微笑,「对。」 「那……你闭上眼睛。」 「闭眼?」他才刚刚张开眼。瑀希没争辩,合作地闭上眼睛。 短短三秒,她说:「好了,你可以张开眼睛。」 瑀希眼睛打开,然后,屏息——她的头发高高地梳成髻,额前些许浏海,耳鬓边垂下几缕黑丝,发髻上缀着一圈珍珠,长长的头纱垂在身后,她穿着一身珍珠白的贴身婚纱,蕾丝袖子长至肘边,白皙的颈项上头没有东西,只有一颗小小的心形钻石,和耳垂上的小钻配成对,上半身是相同的贴身蕾丝材质,腰带上米色珠子为饰,缝出简单的云纹,曳地长裙上没有蕾丝、没有花纹,只是一幅泛着柔光的缎子,她手里捧着他带回来的捧花,深深浅浅的紫色兰花,映着她的笑容,美丽非凡…… 瑀希傻傻地笑着。 「漂亮吗?」她歪着头,凑到他面前说。 「非常漂亮。」 「有没有欲望牵着这么漂亮的新娘走红毯?」她笑着朝床上的瑀希伸手。 他接过她的手,满面笑意盘然,微微的冰凉、微微的舒爽,他离开床走到她身边。「是男人都会有这个欲望。」 「真可惜,不能拍下来,不然我就能够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瑀希松开她的手,走到衣柜边,将穿衣镜搬到她面前。「看见了吗?」 「看见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容不断。 「既然不能拍下来,就画下来。」 他牵着她坐到书桌前,给她一本画册、一枝笔,还有一整盒的顔料。 「你怎么有这个?你也喜欢画画?」 他笑而不答。那是特地为她买回来的,在昨天。 她画了很多画,却半幅都留不下来,于是他带回颜料,希望能把她的心情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我去洗澡、弄点东西吃,你在这里画图。」 「好。」淽潇应下。 她拿起笔,侧身看一眼镜中的自己,熟练地在纸上描绘,不多久,一个美丽的新娘子出现了,她坐在窗边,侧头看着手中的捧花。 她不喜欢寂寞的感觉,因此在新娘身边画了个新郎,几笔,她勾勒出瑀希的眉眼、勾勒出天使般的灿烂笑颜,只是……想了想、觉得不妥当,她擦掉新郎的五官,然后开始调和颜料,一笔一笔地在画纸上烙入色彩。 她画得很认真,瑀希端着餐盘进屋也没发觉。 放下餐盘,站在她身后,潇潇画得很好,任何人看见这张画,都会知道新娘是谁,她不走这一行是浪费了,视线转移,目光落在没有五官的新郎身上,无数的猜测飞掠。 她因为他的话而犹豫了吗?她也担心他提及的状况?因为担心害怕、因为不确定,所以她没走、她选择留下…… 这样对她好吗?长期昏迷,器官衰竭,到时她想回去却回不去怎么办?心沉,他有几分后悔。 不提孙易安、不说回去的事,两人很有默契似地,一起逃避着非得到来的事实。 淽潇每天都撑着快掉下来的眼皮,做菜给瑀希吃,璃希承认,她的蔚艺比自己更好。瑀希经常撑着伞出门,伞下有个别人看不见的女孩,他与她说说笑笑,说着医院里的趣事。 他知道她累,因此每次的白天「活动」控制在一两个钟头内结束,然后他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书、假寐。 不久后,他会发现淽潇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环住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口入睡,她恋上他的体温,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睡着、他清醒,他看书、她在梦里听见亲情的呼唤。 她知道最终都是要回去的,只是不舍得,不舍得离开。 她心里清楚,离开之后,再不能肆无忌惮地赖进他怀里,不能黏得他那样紧,离开这里之后,即将面对的是现实,是上班打卡、妈妈、叔叔、大姐、妹妹以及传闻中的张医生,他们之间再也无法简单…… 瑀希也明白她终究要回去,只是,比起她的不舍得,他心里有更多的复杂情绪。 潇潇回去之后,就要和孙易安复合了吧,她很固执,肯定会把计划彻底执行,到时,她会寄喜帖给他吗?会高高兴兴地扯着他的衣袖,抬高下巴,说:「瞧,人都会改变的,易安只是一时迷惘。」 到那个时候,他与她,还会是朋友吗? 他其实不缺朋友的,但他珍惜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她肠枯思竭对他讲一大堆笑话?她说:「从前没有人肯听我说话,现在,有你真好。」还是因为她卯足劲儿逗他开心?她说:我的功力有点糟,每次想逗妈妈开心,却总是逗出她的忿怒。 或者因为她煮饭、抹地、打扫庭园很卖力?她说:「这种事、我在行,我很努力当乖小孩,读书、帮家里做家事,如果可以换孩子,所有妈妈都会想把我换回家……」 她老是用轻松的口吻说着这些事,而他老是因此心疼心酸,恨不得圈出一张保护网,将她紧密收藏。 她不是刻意的,而他却被她的非刻意牵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一再沦陷,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悲喜窜进他的知觉里,和他的融为一体。 他不确定这样的感觉算不算爱情,却能确定,他不想在这个时刻和她画下句点。于是他自私了,他没催促她快点回去,即使他是医生,很清楚长期插管卧床对人体有多少伤害,但……他自私、掩耳盗铃,他贪求多一点点时光。 看着她送给自己的画,幸福的新娘、幸福的笑脸,新郎的脸上没有五官,但他几乎可以想像,那双眼睛里藏有多少感情,她真的期待能够嫁给孙易安! 第二十三章 淽潇端着一杯桂花酿走到他面前,说:「可以喝了,你试试看,不过泡越久、花香会越浓。」 他接过茶杯喝一口,确实,没有之前的香。 她把杯子拿回来,凑在鼻尖轻轻嗅闻着。 「我看到你国小的作文簿,在你外婆收藏的盒子。」 「你看了?」 「看了。」 她哇哇怪叫起来。「天底下只有律师才晓得侵犯别人隐私权是犯法的吗?」他失笑。「我知道啊,但我也知道鬼无法按铃申告。」 「你欺负我是弱势团体?」 他冲着她微微一笑,换话题。「成功对你而言很重要?」 「怎么这样问?」 她已经忘记自己写过的作文?瑀希轻哂。「那篇作文的题目是:‘我长大之后……’老师大概希望学生发挥想像力,想像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成为怎样的人。」 「应该是,我怎么写呢?」 「你说要当一个成功的人,要赚很多钱、有很好的名声,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你,要别人听见戴淽潇这三个字,一起竖起大拇指。」 她想起来了,失笑。「哈!那不是我的希望,是我的骄傲。我以前说过,妈妈经常骂我不负责任,但我妈妈常骂的还有另外一句。她说:‘你不要以为自己有才华、天生比别人聪明,我告诉你,这种人到最后一事无成的,多得是。」 「她弄错了,我根本没有才华,也不比别人聪明,我只是比同龄的孩子更刻苦认真,我想用成功证明,我不会一事无成。所以我期待成功,也鞭策自己成功。 「后来外婆看到我的作文,跟我要走。外婆说:‘我把它收藏起来,等十年、二十年之后,潇潇再告诉外婆,成功的定义是什么,好不好?’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外婆的话是什么意思,成功不就是这么一回「这些年,每次到外婆家过寒暑假,她就会找机会告诉我,有钱的人不见得快乐、有权力的人不见得幸福,能够拥有幸福和快乐,才是有成就的人生。我想,外婆试着告诉我,把别人的赞赏与认同放在自己的感受前面,是件蠢事。」 听着她的话,瑀希望向天边云霓,西下的太阳把云层染出各色光芒。 「有没有想过,你妈妈对你说的话,是指责还是担忧?」瑀希道。 叔叔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你对她特别严苛,因为害怕她长大后像她生父那样,成为不负责任的人,对吧?可她分明就像你淽潇点头,过去她认为那是指责,妈妈用她不曾犯下的错误来责备自己,于是不甘、于是忿怒,于是骄傲得想要表现更多,现在明白了,那不过是忧心忡忡,担心她长成和爸爸一样的人。 「我想,都有。」淽潇回答。 「嗯,人性不是非黑即白,多数是是在灰色地带,也许有时候她得指责是因为担心,也许有的时候,她看着你,想起犯下错误的自己,她对你不合理的批判,何尝不是因为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我明白。」瑀希的建议是对的,她应该给自己和妈妈留下空间,让她的伤口癒合,也让自己得到平静。 「那你呢,也和我一样,想朝成功的路上走?考上医学院得付出多少心血,我明白得很。」 「读书对我从来不是难事,不考一百分,对我而言才有难度。」 「呵呵,你比我的骄傲还骄傲一百倍。」 「我只是陈述事实。何况,考满分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所以你天生没有敌人?你的人生顺风顺水,没什么好抗争?」 「不,我经常要对抗自己。」 「与自己对抗?」好难理解的逻辑。 「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我有自己想要的天空,不是爸爸能够想像的,但我是长子,他对我有很高的期望,我不想让他失望。于是经常要在‘自己想要’、与‘爸爸想要’之间摇摆,因为符合爸爸期待、就要让自己失望,让自己开心、却得面对爸爸的不郁,这让我很费心。」 「怎么办?没有两全齐美的办法吗?」 「面对这样的状况,我们三兄妹各自发展出一套对抗方法——妹妹选择正面反抗,弟弟选择阳奉阴违,他表面上唯唯诺诺,私底下另搞一套,不过他算厉害了,到现在私底下做的那些,被我爸爸挖出来的,只有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私底下做什么?」 「我爸爸看不起商人,他却开一间游戏软体公司,爸爸逼我们念医学院,他就搞双主修,医学院学分低空掠过,资讯工程却高分过关。」 「哇,这个厉害,那你呢?」 「我学会把自己的想法导进爸爸脑袋里,让他误以为这是他自己想要的。比如所有人都认为我配合父亲的意愿念医学院,包括我爸爸自己也这样认定,却不晓得,当医生从来都是我的第一首选。 「比如爸妈认为我和前女友分手,是因为家里容不下一个当模特儿的媳妇,不得不放弃这段感情,殊不知,我早在他们知道这个讯息之前,已经和rose分手。」所有人都认定他乖,却不知道他是三个孩子当中,唯一能达到目的,还可以从爸爸身上挖出好处的那个。 他的前女友是rose?第一次,瑀希嘴里提到前女友的名字。 淽潇听说过她,是个很漂亮、很红也很有能力的名模,要当他的女朋友都必须达到高标以上吧! 突地淽潇想起眼科的张医生,那么,她是郑伯父喜欢的媳妇,还是瑀希导入他脑子里的想法?脸色微微黯然,但她很快就把念头驱离,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不想浪费在吵架上。 「听起来,你的手法更高明。」 「嗯,确实,就像……」他还打算再吹墟一场时,门口传来阿秋婶的声音,她提来一个大塑胶袋,站在门口对瑀希喊话。 「郑医生,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门没锁,阿秋婶自己开门走进来,提高塑胶袋,里面是两颗大白柚。「这是我娘家哥哥种的,是老欉……」话到一半,突然间她的眼睛瞠大,直直盯着淽潇。 淽潇被她看傻,难道她能够看见自己了? 瑀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问题所在——那杯桂花酿还被她捧在手中!在阿秋婶眼里,那杯桂花酿就是浮在半空中。 在阿秋婶还没有出声尖叫前,瑀希赶紧伸手接过淽潇的杯子,那是个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动作,但他装得若无其事,慢慢把手伸回来,喝一口再将杯子往旁边的地板摆去。 「阿秋婶,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我刚刚、刚刚看到杯子……飘在空中……」她吓得声音发抖。 「有吗?」他做出满脸的不信,看地上的杯子一眼,「我拿着的。」他点一下头,郑重解释,「你看错了。」 「在郑医生去拿杯子之前,我、我看到它飘在……」 瑀希一脸镇定,走过去将阿秋婶手上的大白柚接过来,拉着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进屋取来医药箱。 阿秋婶一双眼睛瞠得大大的、四下张望,下意识挪动自己的屁股,离杯子远一点。 她的表情,让淽潇有恶作剧的念头,她悄悄伸出手,想再把杯子拿起来,但从屋里出来的瑀希快一步,握住她的手、用眼神制止她。 做坏事被当场抓包,淽潇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瑀希站到阿秋婶身边,放下医药箱、拿出听诊器,装模作样替她诊疗一番,「阿秋婶,你最近有没有失眠,夜里醒来就不太容易入睡的问题?」 「有,医生说我自律神经失调,吃药也没效。」 瑀希同理心地点点头,又问:「那有没有肩痛耳鸣的症状?」 「有,郑医生好厉害,一下子就知道,医生说是五十肩。」多数女人都会犯的毛病。 他拍拍她的肩膀说:「阿秋婶,你必须养成运动的习惯了。」 「有啊,我每天打扫家里,走来走去、很累欸。」 「劳动和运动不一样。如果可以的话,你去报名一些活动中心的运动班,不然耳鸣、幻听、幻觉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我们的肩膀脖子处有很多神经,压迫到不同的神经、会出现不同的症状,就像你刚才看见杯子飘在半空中那样,而且会严重干扰睡眠品质。」 「所以我看到杯子……是因为……」 瑀希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他点头,「你再不改善运动习惯,以后听到、看到的东西会越来越离谱,有许多妇人因为这样,以为自己卡到阴,其实简单说,就是压迫到神经。」 第二十四章 「知道了,回去后,我马上叫我女儿帮我查查附近哪边有人在学瑜珈。」 「这样很好。」 「谢谢郑医生,我以前还以为痛一痛就过去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别客气,我也要谢谢你的大白柚。」 「那我先回去了,郑医生,谢谢哦。」阿秋婶一面点头一面道谢,瑀希一路把她送到门口之后,转过身、吁口气,不苟同地看淽潇一眼。 淽潇知道错了,吐吐舌头道:「阿秋婶真的有生病哦。」 他两手横胸,定定看她,不回答。 她转移注意力,笑说:「柚子皮别丢掉,剥下来、晒晒太阳,干了以后,等到冬天、烧炭取暖时,把柚子皮剪一小块放在炉子上,整个房间会充满柚子的香气哦。」 他还是没理她,眼睛眨也不眨,沉默。 唉,还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淽潇走到他身边,勾住他的手、歪着头贴在他的手臂上,以前没对人撒过娇的,当鬼之后,在他的身边,越撒越顺手。 所以喽,只要给一个暖男、一个温柔的环境,就算女人有再多的棱角,也会慢慢磨成圆润珍珠。 「不要这么严肃嘛,我知道错了,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她举起三根手指,讨好地对他发誓。 瑀希这才点点头、放过她,坐回长廊,拿起桂花酿。 他不喜欢甜的飮料,但被她喂过几次后,竟也习惯并且喜欢上这个味道。 淽潇快步跟到他身边,紧紧靠着他,「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看得见鬼的?」 「医学院的第一堂解剖课时,我发现教室里除了教授、同学,还有一整排鬼魂,盯着我们解剖自己的大体。」 「真的假的,你有没有吓得手软脚软?」 「前面那几堂课,是我当学生以来,表现最差的几堂课。后来我学会在解剖大体之前,在心底默默地对大体老师说:谢谢你们的奉献,让世间有更多的人可以得救。」 再然后,他表现得越来越好,不负爸爸的期望,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许多大医院想收他,他却选择进爸爸的医院,爸爸因为他放弃更好的未来与成就而感动无比,重点是,爸爸始终相信,他一心一意想念的是生化科技。 一个为了孝顺长辈、放弃自己所欲的好儿子,哪个父亲能不加倍看重? 「你会因此对生命有不同看法吗?」 「有。」他点头回答,「我尊重生命,不管什么样的情况,能够活下去,都别放弃。」 望着他,淽潇偏着头想,他是在鼓吹她回去? 假期接近尾巴,眼看上班的日期快到了,淽潇黏瑀希黏得更紧。 白天,他在客厅里,她再想睡,也会硬瞠着眼坐在他身边,然后一个不小心入睡;夜里,他睡着,她便悄悄溜进他的被子里,和他同床共枕。 她始终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而他从不说破自己知道她有多过分。 至于瑀希,经常在淽潇入睡的时候对她亲昵,他抱她,虽然一片冰凉,但可以感受她在自己胸怀间的惬意,他亲亲她的额、她的颊,明知道没有意义,他还是乐此不疲,因为唇间传来的淡淡凉意,会让他心跳迭起。 他像情窦初开的小夥子,趁着她无知觉,偷偷用手指描绘她的五官,偷偷握住她的手心,并且暗自欣喜。虽然他很清楚这是偷来的幸福,很快,她将不再属于自己,可他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的偷窃行径。 淽潇的精神好得惊人,她从太阳刚下山,就开始在厨房里忙。 一个人加一个鬼能吃多少东西?何况她只能闻香,但她硬是把所有的食材全搬到桌面上,洗、切、整、配菜,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是哪来的大蔚师。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瑀希嘴角的笑意不停,她是少数现代都会女子中擅长厨艺的。 「你喜欢做菜?」瑀希问。 「不喜欢。」 「可是你的技术很纯熟。」 「我经常做菜,在我妈妈还没下班之前。」那时她老是幻想,一桌好菜能换到妈妈几句奖励,但事实是,她只能换到叔叔的赞美和大姐的笑脸。 「外婆教你的?」 「对,外婆会做的菜很多,外公是个幸福男人。」 他同意,因为现在他也感受到她外公的幸福。 她突然转头,笑望他,「你觉不觉得我像童话里的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我不看童话的,怎样的故事?」 她一面做菜、一面讲故事,「一个农夫捡了个田螺,在水缸里养三年,有天他从田里下工回家,发现菜已经煮好、屋子也整理好,一次两次三次,他越来越好奇,想探查究竟,这些事到底是谁做的,于是躲在墙外偷看。 「他发现水缸里的田螺变成一个大姑娘,大姑娘为他洗衣烧饭、整理家务,他又惊又喜,抢到屋子里,大姑娘才告诉他,她是田螺精变的,感谢农夫救她、养她,她是来报恩的。」 瑀希笑道:「那我比起农夫赚大了,才养你一个月,就有满桌好菜可以下肚。」 「故事最后……」?!潇的话没说完,门铃响起,瑀希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谁来了?」 望着他的背影,淽潇耸耸肩,自言自语道:「故事最后,农夫娶了田螺姑娘,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惜……我没有她的好运。」摇头、叹息,她又喃喃自语说:「再半个小时,就能吃饭。」 打起精神,做菜最难的是洗整,下锅就是小事了,鸡汤已经熬上,蒸锅里的菜也上了火,剩下的,都是小事。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半个小时后的饭桌边,没有自己的位置。 瑀希转身走出客厅,出门就发现两部汽车停在院子外面,而瑀华领着一票医院里的同事笑咪咪地站在大门外。「大哥,快开门!」 瑀希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邀请好朋友来帮你庆祝啊!」 瑀希看一眼站在弟弟身边的同事,来了三个人,有平日和瑀希、瑀华交情好的卢达文、陈礼祥以及张钰湘,他们手里拿着礼物、蛋糕和红酒,笑逐顔开地对他挥手。苦笑,这时候他不能把人赶出门。 瑀希说:「先进来吧。」 进屋后,卢达文四下张望,「这间屋子盖得很有特色。」 「是啊,很少看见这种日式的建筑了。」张礼祥接话。 「打个商量吧,你什么时候不想租了,通知我一声,我要租下来。」张钰湘笑着把红酒和礼物放到桌面上。 「可以的话,不如瑀希让出一个房间给钰湘,当二房东。」卢达文起哄说。 瑀希没回答,只说道:「你们先坐,我进厨房准备晚饭。」 「这么好,有晚饭可以吃?」张礼祥说。 「我哥是新好男人,做菜难不倒他,谁嫁给他,谁的命好。」瑀华暧昧地瞥张钰湘一眼,惹得她脸红不已。 他改变主意了,以前希望大哥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反抗爸爸,他相信团结力量大,相信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早晚能将爸爸的「扭曲观念」扳正。 但现在他认为,如果大哥顺利娶张钰湘的话,那么自己没娶医生,爸肯定不会遗憾得太厉害,所以为了自己、牺牲兄弟,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谁让大哥「乖」嘛! 瑀希不理会瑀华的挑衅,他急着进厨房通知淽潇,没想到瑀华跟着瑀希的屁股后面进来。 幸好发生过阿秋婶的「撞鬼事件」,这次淽潇乖觉,一听见客厅里的喧闹声,立刻熄掉炉火、放下铲子,乖乖地坐在流理台上。 「大哥,我听说了。」一进厨房,瑀华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对他说话。 「听说什么?」他看一眼流理台上的淽潇,她正笑眼眯眯地看着他们谈八卦。「你顺从爸爸的心意,和前女友分手,换到爸爸给的一个月假期。」 「妈妈告诉你的?」 「不然呢?你以为爸有这么好心?」 「爸会不会这么好心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你晓得有这条管道的话,肯定会去交个爸爸看不顺眼的女人,然后‘断然’分手,换一个月休假。」知弟莫若兄,瑀希很清楚他会怎么搞。 瑀华用两只食指点了点大哥,说:「你懂我。」 瑀希摊手、耸肩,接下这个赞美。 「不过,我也懂大哥。说实话吧,那位前女友是真还是假?如果是真的,肯定几百年前就和你分手,你那一事过境迁的事件和爸爸谈条件,对不对?」 第二十五章 璃希笑而不语。 盯住哥哥的表情,瑀华叹道:「大哥,你的乖巧,真的让人毛骨悚然。」 啪一声电锅跳起来,瑀华转头看一眼,桌上已经摆了四个菜,电锅里面有、炉子上面也有汤在滚着,他偏着头道:「你是未卜先知吗?算准我会来帮你庆生?」 「谁说要庆生的?」 「不然呢?没事弄这么多好料!」 「我只是想给这次的假期划下完美句点。」他说实话。 瑀华却当成屁话,动手掐一块芦笋放进嘴里,嚼两下,眼睛瞪大,「大哥,你是天才,做菜的功力又进步了。」 「少奉承,说吧,怎么想到把张钰湘带过来?她和达文、礼祥都不熟。」 「爸喜欢钰湘啊,反正你是乖儿子嘛,不把你推出去,爸成天盯着我看,很累的。」 「所以出卖我?」 「干么讲这么难听,知道你失恋,身为弟弟的当然要体贴哥哥,我确实观察过张钰湘了,大方、有礼、家教好,聪明、勤奋、人漂亮,最重要的是那个脾气,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这是有数据可供参考的,我给她身边的医护人员做过问卷调查,大家争相赞美、一致说好。照理说,美人遭嫉,我想,女人给她的语评肯定不怎样,但,错!大家都喜欢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有人说她半句负面话,所以这次我认同爸爸,她是可以配得上大哥的女人。」 「她这么好,你不去追?」 「我们兄弟什么时候掉价、沦为摊上的猪肉,让人挑肥拣瘦,这块不好、换那块?况且就算小弟在下我想摆在摊上让人家挑,张医生还不肯呢。 「哥,给你第一手消息,是张钰湘的闺密传出来的——你是她的暗恋对象哦,她从大学时期就爱上大哥了。啧啧啧,那么好的女人拿来配我这个黑心货太浪费了,她适合大哥这样的天使。」 瑀希哼一声,「有那种会把话往外传的闺密,不如不交。」 「哦哦,这么快就开始替人家着想了?很好很好,有机会私底下提醒她择友的重要性吧,她肯定会对大哥感激涕零、爱戴莫名,她热恋大哥的温度会直逼金氏纪录。」 瑀华满口都是痞话,瑀希不舒服、淽潇也不舒服,噘起嘴,她别开脸。 瑀希不回答,由着他去唱作倶佳,有些人就是不可以太搭理,否则他会立刻拉出戏棚,马上给你演一出红楼梦。 见大哥不应声,瑀华稍稍收敛,「达文和礼祥今天是来帮忙的,你不要不给人家面子,以后在医院里还要相处呢。」 他心想,如果顺利的话,过不了几个月,就有个医生大嫂了,真好! 瑀希偏过头,心略沉,说道:「冰箱里有饮料,你拿到外面请大家,我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 见大哥脸色越发沉闷,瑀华不敢再说下去,赶紧顺着阶梯往下爬。「没问题,我去帮你招呼客人。」 他打开冰箱,抱起几罐饮料往外走。 瑀希看一眼淽潇,她在笑,却笑得不由衷,背过身,她:「正好,我还担心这么多菜吃不完呢。」 弯腰,打开炉火,她把没炒完的两个菜弄出来,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该怎么排解,只好刻意忽略它的存在。 望着她的背影,瑀希走到她身后,把憋了好几天的话说出口。「明天开始,我要上班了。」 「我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准备这么多菜,算是……饯别吧。 「上班后,我就不会经常住在这里。」只有在连续两、三天的假期,他才会回来。 潇潇点点头,她早就知道。 「那、你要不要回去了?」 回去?回身体里?回到正规的生活中?她没问却晓得答案,然后,不愿意回答。 看着她的没反应,瑀希心里何尝好受? 他知道她在犹豫,她想回去、回到孙易安身边,却又为着无辜的孩子而难受,她待在这里,只是为了逃避现实罢了。 而他,难道就不是逃避? 他清楚,她一旦回去,两人之间将会断绝交情,他不是个喜欢复杂的男人,他对于掠夺别人的爱情不感兴趣,何况她对他,仅仅是依赖而已,不是爱情,如果能够看到她魂魄的是另一个男人,她也会对那人产生同样的感情。 快手快脚地,淽潇把菜和汤全端上桌,洗洗手,说:「去请你的朋友进来吧!」话说完,眼睛一闭,再张眼时,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只是身体离开、心离不开,她把耳朵贴在门扇上,偷听。 她听见客厅里的瑀华扬声一喊,「开饭了!」之后,热烈的掌声响起。 她听见另一个陌生的女声说:「学长的手艺这么好,嫁给女人有福了。」 她听见他们说说闹闹、气氛热烈,听见三个男人努力地扮演红娘角色,把瑀希和张钰湘给配在一起。 两个人会交往吗?如果只是郑伯父的想法,应该不会成,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她根本是瑀希的内定人选。 何况郑瑀华也说,张钰湘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人,所以到最后,瑀希将会再一次「符合」郑伯父的意愿,娶他想要的媳妇,并且还能替自己腾出更宽广的谈判空间。 淽潇没有进饭厅,她在客厅里徘徊,听着他们用专业名词热烈谈论着医院里的case,她突然觉得,消失很久的孤独感重新回来。 如果孤单是常态,她这样躲着能够躲多久?如果她的人生有许多的注定,而她和瑀希注定无法在一起,她能在他身边当一辈子的鬼、破坏注定? 不能的吧,一个月的邂逅叫做美丽,一年、十年?谁愿意新婚夜里,一个鬼魂在自己身边飘荡? 心沉得厉害,她坐到长廊上,是夜,星星月亮和往常一样皎美,只是身边空落落地少了一个人。 屋里热闹的生日快乐歌开唱,她可以想像瑀希的快乐。天使一样的男人,身边围绕的就该是光而不是影。 假期结束,他将回到他的世界里,她呢?是不是也该回去? 屋里还在闹腾着,瑀希拿着一盘蛋糕坐到淽潇身旁,把蛋糕凑到她面前。 她仰头看他一眼,低头闻了闻,很香、很甜,鼻子闻得出来、但嘴巴尝不出来,她笑着说:「生日快乐,对不起,我没有礼物可以送给你。」 你送了,他在心里说。 那张画着美丽新娘的画稿,他会收着留着藏着,纪念这次的……评然心动…… 淽潇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下一秒,张钰湘就着淽潇的位置坐下。 皴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瞬间移动到草地上,她赤裸着脚、踩在沾着水珠的草坪,看见张钰湘对着璃希笑。 那是一幅美好的画面,她必须承认。 「我在你的冰箱里找到这个,简直不敢相信,是桂花酿!我在我祖母的厨房里见到过,是我小时候最爱的味道,你也喜欢甜饮?」 不舒服,因为张钰湘抢她的位置、喝她的饮料! 明明只是一缕幽魂,明明没有心、没有神经,可她痛了,胸口痛,痛得厉宵,痛得眼泪想要狂亲下来,但瑀希望着她,所以淽潇忍痛、含笑,刻意跳到篱笆上坐下,仰着头假装欣赏月亮。 她告诉自己,她没有权利难受,她只是个朋友,朋友有朋友的界线,不应该逾越,只是,难受不受控,像潮水汹涌,一波波打上心头,咬唇,她凝住眼底晶莹。 瑀希看一眼杯子,张玉湘泡得很浓,甜得腻人的蜜香飘散在空中。她贪心挖太多了,那是潇潇的心血,不应该浪费。「这不是我的,是房东的。」 他只是表明不希望张钰湘动桂花酿,但淽潇误会了,胸口痛得更凶,她于他而言,只是房东……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利剪,一口气把她的心剪成两半。 「对不起,那我喝了,不要紧吧!」张钰湘瞠起眼睛,可爱地吐吐舌头。 泡都泡了,要紧又怎样?他不高兴却没表露出来。「我会跟房东说一声。」他的口气和平时一样温文儒雅,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谢谢,那位房东是老公公、老婆婆还是中年大叔?他人好不好?性情会不会古里古怪?」 「不会,她是个很好的人。」望着淽潇,他的眉眼柔和了,可惜自始至终,潇潇眼睛盯着夜空,没有发觉他的温柔。 「既然如此,那……刚刚卢医生的提议,学长怎么想的?」 第二十六章 「哪个提议?」 「学长当二房东,分租我一间房啊,你不是说房东人很好,他应该不会反对吧?」 「我只租一间房,另一间是房东的,她偶尔会回来小住。」 「唉,太可惜了。这里离医院有点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呢,上班后学长还是会继续住吗?」 「嗯。」他并不想对她解释。 张钰湘叹息,「学长不喜欢我对吧?上次学长让吕医生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心里有点不服气呢,学长还没认识我这个人,根本不知道我的优点缺点,便急着否决我,太武断了。」「不然呢?」 「学长应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所有的优点展露在你跟前,等你清楚了再下断言,决定我这个人值不值得深交、值不值得谈心,值不值得和学长再进一步发展。所以……」她起身,走到瑀希前面,大大方方对他一个弯腰,笑着说:「学长,请评估我、考核我吧,等确定我不是个满分情人、满分妻子时,再否决我吧!」 她俏丽大方,娇俏的模样让瑀希失笑,这样的女生,很难让人心生排斥。 见状,淽潇心是苦的,脸上却堆着笑,这么大方的女孩子,如果她是男人也会喜欢上,身为朋友,她应该推瑀希一把,反正名模小姐已经是过去式,他有权利得到新幸福。 用力吸气、用力微笑,用力装得毫不在意,她飘到他身边,带着几分挑衅对瑀希说:「给个机会吧,这么好的女生,让别人抢走就太可惜。」 皱眉,他不喜欢淽潇的话。 干么急着把他推出去?这算什么?她有了孙易安,便希望他也有新发展?她对他的友谊,就是用这种方式表现? 他从不跟任何人赌气,他从不放任自己的脾气失控,但她就是有本事,一次两次把他弄得不像自己。 于是,他和淽潇赌上气了,拉起嘴角,句出一抹再迷人不过的笑脸,他对张钰湘道:「好啊。」 只有两个字,却像天空突然掉下一把大斧头似地,把淽潇当场砍成两半!来不及喊痛,她就散了…… 是魂飞魄散! 她张大眼睛看向瑀希,但他不看她,只看着张钰湘。 那目光叫做什么?叫做款款情深、叫做含情脉脉,果然是速食爱情的世界!一句「好啊」,感情便像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在床上翻滚吗?她刻薄恶毒地想着,却止不住满腹悲愤。 他赌气、她失控,她直觉想动手抢走张钰湘的桂花酿,瑀希发觉了,不赞同地瞪淽潇一眼。 他是天使、是天底下再温和不过的阳光天使,他从未用那样的眼光看人,但他用了、用在她身上。 手颤抖得厉害,但淽潇收不回来,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她想说:「你不是我的,她想抢便抢,桂花酿是我的,她不能抢!」 但话没说出口,因为哽咽、因为灵魂被劈成两半、因为酸涩苦楚在心中泛滥,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两个无法交集的世界啊。?即使她不再当鬼,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也是五百万光年…… 淽潇醒了,清醒时,守在床边的人是妈妈和叔叔。 望着妈妈樵悴的面容,她心生歉意,瑀希的话在耳边响起。 她同意,妈妈不是圣人,她在面对自己同时,必须一再面对曾经犯下的错误,可是爱情无过,错的只是当下的选择。 认真说来,最大的受害者是姐姐和叔叔,妈妈就算为了叔叔加倍补偿大姐和艾艾,又有什么不对? 心宽了,恨就淡了,看着满怀歉意的妈妈,她轻声说:「妈妈,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引出戴母无数感慨,她握住淽潇的手,凝声道:「那天你说,你无法再强迫自己把我当成亲生母亲。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认我了。」 「我气疯了,胡言乱语,对不起。」 戴母摇头,紧据双唇,倔强地不肯掉泪。淽潇看着她笑了,她和妈妈还真像。她转头对叔叔说:「叔叔,让艾艾和孙易安在一起吧,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很痛苦的,我理解那种感受。」 在突然间发觉她与瑀希的距离是五百万光年时,她瞬地明白,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己得不到幸福,难道就不允许别人幸福?她不想做坏人了,阻碍别人也帮助不了自己的人生。 叔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头发,眼底满满的感动与怜惜,因为她的体谅与理解,也因为她的放下与妥协。 戴母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对不起。」这话终于出口,女儿躺在床上一个月,每天,她都想在潇潇清醒时,对她说这一句。 淽潇摇头,回答:「是生我的爸爸对不起你。」 所以妈妈忧心、愤怒,这样的情绪无从发泄,只能以严厉教养对待她,小时候不懂,一场车祸后明白了。世间上每个人都有无奈,她有她的、妈妈有妈妈的,便是温和纯善的叔叔又何尝没有? 「好孩子,你心里明白更好。」戴立洋拍拍她的肩。 淽潇着叔叔轻轻一笑,她知道他是好人,从来都知道,反手握住他动手,她低声说:「叔叔,艾艾的肚子里有易安的孩子,你让他们尽快办婚礼吧,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艾艾最爱漂亮了。」 她必须尽早把这件事说破,万一戴淽艾晓得她醒来,脑袋一昏,真去把孩子拿掉就来不及了。 但是戴立洋闻言,脸色变换,他向妻子投去一眼。妻子低头羞愧,他这才明白潇潇受多大委屈。咬牙,他对淽潇说:「放心,这件事有叔叔替你作主。」 她想,叔叔误会自己的意思了,摇头,潇潇解释:「感情这种事没有谁可以为谁做主,艾艾和孙易安恐怕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是我太冲动、害了自己,与旁人无关。何况就算孙易安回心转意、想与我和好,我也不要他了,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对不?叔叔。」 可戴立洋摇头,不相信她的话,认定她在强撑。「你好好休养,什么都别多想,公司那边我帮你辞了,叔叔还养得起你。」 看着他的神情,淽潇苦笑,知道等他回去后,戴淽艾肯定要挨上一顿。 淽潇轻叹道:「叔叔,当年你可以原谅妈妈、接纳我这个意外,为什么现在不能成全艾艾和孙易安? 孩子无辜,对吧?当时你一定是这样想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接纳艾艾肚子里的宝宝? 「叔叔,我想抱外甥了,难道你不想抱孙子吗?你别对艾艾生气,我相信经过这次意外,她肯定知道错了,往后她想起这段感情得来不易,会更加珍惜的。」她看一眼妈妈,未竟的话是——就像妈妈对你这样。 戴立洋叹气,理解她想表达的,俯下身搂搂淽潇,回答,「潇潇,你是叔叔的骄傲。」 「叔叔也是潇潇的光荣。」 抬眼,她看见叔叔眼底的泪光,淽潇笑着转移话题,不想再纠结同样的伤心。 「叔叔,记不记得你和妈结婚时穿的那套白色燕尾服?」她看过婚纱照。 「记得,我压箱底收着呢。」 「帅极了。等我结婚时,你可不可以穿着那套燕尾服牵我走红毯?」 「可以,但前提是——我得减肥才行。」 「以后有空,我陪你去爬山。」 戴母看着他们,心底感慨万千,当年做错的是她,受苦的却是这对父女,她凭什么啊,凭什么把怒气发泄在女儿身上?她开始明明是为她好的…… 喟然,是那男人欠了她,这笔帐不该是潇潇来还。 「叔叔、妈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把精神养得好好的,晚上想喝妈妈炖的乌骨鸡汤,我嘴馋了。」 「不行,刚醒来肠胃里面没东西,不能吃这么油腻,我给你做地瓜稀饭。」她直觉地露出严母本色,拒绝淽潇的无理要求。 「厚,叔叔、你看妈啦,她偏心!」 她突如其来的撒娇,让妈妈和戴立洋措手不及,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家潇潇……是不做这种事的啊? 见状,湛潇顿住,很奇怪吗?唉,看来还得多练练才行,她可以不当鬼,但不能失去当鬼时期的撒娇技能。当女人不会这个挺吃亏。 就见叔叔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回答,「好好好,别生气,你妈妈说的对,就喝三天稀饭,你肠胃适应了,马上让妈妈给你做梅干扣肉。」 第二十七章 戴母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需要时间来学习,如何对潇潇和颜悦色。明明是乌骨鸡怎么会变成梅干扣肉?看来她的撒娇真的把叔叔给吓坏了。没关系,再接再厉。 「梅干扣肉是叔叔喜欢的吧,那么油!是谁说要减肥的?把丑话摆在前面哦,叔叔不穿燕尾服、我就不嫁。」淽潇笑道。 戴立洋明白了,她这是想让大家好过,想把艾艾和孙易安的事冷处理,他叹气,这时候还这样替人着想吗?艾艾怎么就不能像潇潇这么懂事? 「好孩子。」他紧了紧淽潇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淽潇的再三催促后,他们终于离开病房。 病房里安静下来,不装可爱了,她侧过身看向窗外。 天有点阴,厚厚的云层密布,快下雨了吧,瑀希在医院里吗?已经开始上班了吧,是不是从今天起,他和张钰湘的恋情正式开幕? 昨天她太伤心,闭眼、睁眼,来到那个作画的凉亭间,那里是他们经常待的地方,风微凉的下午,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她靠在他身上说着撒娇的话,她说:「我以前觉得这样讲话很蠢。」 他问:「现在呢?」 她笑着回答,「现在觉得女人不会这样说话,很蠢。」 他大笑。 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她在那里哭了一夜。 明知道没道理,明晓得两人之间有横跨不了的距离,明明就能够理解,他们之间的友谊只是人和鬼魂之间的一小段孽缘,成不「大结局,明明……明明都知道的事情,她还是酸了心、酸了眼,酸了所有情绪。 闭上眼睛,泪水坠跌,枕畔间出现两点水痕。 「不甘心却还要假装豁达,很辛苦,对吗?」 一个讽刺的声音传来,淽潇张开眼睛、望向声源。 房门口站着一个很帅的男人,有多帅?和罗志祥等级差不多的那种。 他很高,虽然墨镜占据他大半张脸,还是看得出来他不是普通路人,是气势上的差别吧,他有大明星的感觉。 淽潇没说话,只是看着斜倚墙边的男人,她怀疑,这样的男人出现同时,身边怎么没有围着一群尖叫的小女生。 两人都沉默、都在打量彼此,静默的气氛中,带着几分尴尬。 半晌,淽潇率先投降。「你是谁?」 他没回答,而是走到她床边,拿下眼镜。淽潇看清楚了,他有一双和自己很相似的眼睛,浓眉长睫、大大的桃花眼下面有让人羡慕的卧蚕。 除了眼睛,他还有一个和她很像的鼻子,一张与她七成相似的脸,那样一张脸在她身上很恰当,可是放在一个大男人头上,就太对不起广大女性同胞了,如果他是演员,肯定没有女人敢和他对戏。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终于开口。 「回答你什么?」不是她先问他是谁的吗? 不过她是视觉型动物,面对这样的好看男人,她无法产生恶感。 「不甘心却还要装得豁达,为什么?因为寄人篱下?」 哦..是这句啊!她摇摇头,认真回答,「不甘心是有的,但绝对不是装豁达,而是因为看开也想清楚了,我不想强留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那是制造对方以及自己的痛苦,与其如此,不如给彼此留下一个好印象,那句话是怎么讲的……哦,好聚好散。」 当一个月的鬼,她发觉自己不再那样尖锐,也许是在天使身边待太久,心变得柔软,也许是她已经没有需要锐刺、时刻自我保护的环境。 「即使抢走他的是你有一半血缘的妹妹?」 「不是戴淽艾也会是别人,有差别吗?他终究是要走到别人身边。」 「这话是违心之论!」他的口气很绝对。 淽潇不自觉笑了,他是个比她更主观的人。「我只在对自己有益的情况下才会言不由衷,请问,对你说谎,我有什么好处可拿?」 「你说谎,因为要防备我。」 淽潇摇头,否决他的论调。「知不知道,女人对上你道张脸,别说防备,就是免疫力也都没有了。」 她的话逗出他的笑容,他终于松开肩膀,也松下戒备。 眼见他的态度轻松,淽潇这才拉回正题。 「不是我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男人会调查女人的事,多数原因是看上眼了,你知道我的家庭状况、知道我妹妹抢走我的男友……不会吧,我莫名其妙就被一个美到淋漓尽致的男人给偷偷爱慕了?」 他忍俊不住地再度大笑,徵信社给的资料没错,她果然是个聪明女孩。 「美到淋漓尽致?你是在称赞自己,还是在称赞我?」 「什么?」淽潇一下子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难道不觉得我们两个人的脸很像?」 「所以呢?你的脸是偷我的照片去整型医院做出来?」 他想严肃的,但是她总有本事惹得他失笑。摇摇头,他刻意板起脸回答,「导致我们相像的原因,不是因为医学科技,而是因为遗传基因。」 他的回话,让淽潇的心鼓噪起来,定定看着他的脸、害怕起他的答案。 然而答案并不会因为她的害怕而不出现,果然下一刻谜底揭晓,他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陆启为离世后,他雇了徵信社调查这个异母妹妹。 为什么这样做他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孤单,也许是因为想知道,另一个「自己」是怎样长大的?她比自己幸运、还是比自己悲哀?她长得怎样?过得如何?这个无聊的欲望,促成了他的举动。 淽潇对着他摇摇头。「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对着淽潇点点头。「这是个不好笑的实话。」 他的态度很郑重,郑重到她无法怀疑,只能倒抽气,嘴角微抽,这种消息对刚醒来的车祸患者太刺激,万——口气没吸好又昏过去,算不算医疗纠纷? 看着她傻气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做对了,他喜欢这个有趣的妹妹。「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她摇头。那是妈妈和叔叔的痛,是他们全家人的禁忌,她的存在已经是个污点,妈妈不可能拿一整瓶墨汁来污染他们的和乐家庭。 「他叫做陆启为,是个会作词作曲的才华型歌手,曾为许多知名歌星写歌,作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曲子。」 「他人呢?」事实上,她更想问的是「他不知道我住院吗?他为什么不来看我?」或者问「他是不是来过了,我却不知道?」。 她才不想哭,可是眼眶自己翻红,眼泪自己坠落,她不想承认,可是她真的很想见见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他死了,几个月前死于肝癌。他抽烟喝酒、日夜颠倒,他滥交、吸毒,他身上有所有电视广告里的坏习惯。」 拉过椅子、他坐到她床边,心疼看着自己的异母妹妹,他有她完整的资料。 从小到大、从幼稚园到出社会,她是个很会念书、也很骄傲的女生,资料里的她很喜欢争取第一。 邻居说:「没见过那么好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妈妈怎么会那么讨厌她,只偏心姐姐妹妹。」 曾经在她家里帮佣的大婶说:「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定宠死了、光荣死了,谁知道……唉,缘分啦,她就是少了妈妈的眼缘。」 邻居帮佣不知道的原因,他是清楚的,因为她是薛珊珊生命中的污点,所以不被接纳。而同样的事也在自己身上发生,只不过,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是他的妈妈,妈妈把所有的爱和关注给了他,她没有再婚、没有把自己的快乐看得比他重要。 只是妈妈去世前,对他说:「你爸爸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妈妈无悔,他却无法不恨,而疼爱妈妈的外祖父、外祖母更是连同他一起恨下去,因为陆启为毁了妈妈三年,自己却毁了妈妈近二十年,她这辈子因为两个男人,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没有任何孩子应该在被恨的环境下长大,但他被恨了,而戴淽潇也被恨,不过她比自己更可怜,因为恨她的那个竟是生下她的那个人。 「你见过他吗?」淽潇问。 「见过。」 「他是重男轻女的传统男人吧。」 扬眉,他不理解她的思维。 「因为他对你好,对我不好,他从没想过见我一面。」噘起嘴,拉高棉被,她把自己埋在被子底下,瓮声瓮气说:「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每天都盼望着他来看我,我想把一叠厚厚的奖状送给他,想告诉他我有多乖。」 第二十八章 她期待在他身上得到赞美,期待得到亲人的认同。 「然后呢?希望他能把你带在身边照顾?别傻了,他不是那种男人。」 她知道的,否则妈妈怎么会!口声声说他不负责任,只是谁规定,得不到父爱的孩子不能作白日梦? 看着埋在棉被底下的她,他摇头苦笑。 因为血缘吗?还是因为基因太强势,他们有相似的五官,有相同的好胜与骄傲,都曾经为了得到亲人的关注而讨好巴结,却又同样是别人眼中的污点,在这么相似的际遇之外,他们也同样会在心闷时,把自已埋在棉被底下……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浅哂,他试图宽慰她的心。「我只见过他一面,那次他被检查出肝癌末期,他写一封忏悔信给我,希望我能见他。」 拉下棉被,她认真听他的话。「然后呢?」 「我到他家里见他,他正在打包、准备进医院接受治疗。他告诉我,我有一个妹妹,叫做戴淽潇,他希望我能够照顾你。」 「你答应他,所以你来?」 不,他并没有答应陆启为,甚至嘲笑他有什么资格站在他面前,那次的见面不欢而散,他怒指他不是男人,痛骂他不负责任,他说:「我宁愿你没有生下我,那么我妈的一生就不会葬送在你手里。」 他狂飙一顿,把多年藏在心底的不满尽数发泄,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满足了,但,并不,每天、每个晚上,总会有某一刻,他想起他蜡黄枯槁的脸,想起他脸上的悔恨。 然后他找徵信社调查淽潇,先是一张和自己酷似的脸吸引他的注意力,再来是她的经历、邻居大婶的话,让他觉得两人竟然是这样亲近,直到现在,直到他们的交谈……他决定,要当一回好哥哥。 他没有回答淽潇的问题,她却当他默认。「你不必放在心上的,我已经大到能够照顾自己。」 「所以呢?出院后你要回家,继续当你妈妈眼底的污点,继续面对伤害你的妹妹?你不要傻气,刚才的温情不过是因为你刚从昏迷中清醒,你不会天真地相信,经历过这次,你和你妈妈之间的关系会大跃进?」 他问得她无言。她并不天真,她同意自己是妈妈心底揭不去的伤疤,因为她的存在,叔叔的家人对妈妈很不好,每次回婆家,妈妈不得不伏低做小,这些转嫁的怒气,不得不发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是你,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妈妈,我都不会选择住在家里。」 「我知道。」瑀希也给过相同的建议,有的时候,距离可美化关系。 所以她会搬出去,只是这冋要住到哪里? 外婆家?摇头,她都不想制造妈妈的困扰,怎么能制造瑀希的困扰?何况没有哪个女朋友乐意听到男友和一个年轻女子住在一起。 他看清她面上的忧郁,扬起帅到极点的微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搬过来,我家里少一个妹妹。」 回望对方,淽潇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却也是被他的笑容感染,跟着笑了。 等待多年,她没等来爸爸却等出一个哥哥,没有太大的犹豫,她同意这个提议。 「尤其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扬起嘴角,她接下他的话。 他同意她的说法,点点头,又冲着她发送迷人笑容。「我期待有人等我回家。」 他的笑,让她看见巨星丰采,这样的男人不去当「都教授」、掳获全亚洲女人的心,太可惜。 「我不光可以等你回家,我还有相当棒的厨艺。」她握起拳头朝他,这才发现自己瘦了多少,唉,人不能只靠营养针过活。 「我想,我们会处得很好。」他抚上她的头,他喜欢这个妹妹,并且有越来越喜欢的趋势。 手机响,正在巡房的瑀希接起。 「大哥。」瑀华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响起。 「有事吗?」 「你上次让我调阅病历的那个女孩,已经醒了。我问过文医生,他说再做几项检查,星期三就可以出院。」 「知道了,谢谢。」瑀希挂掉手机,放回口袋里。 她清醒了?这样很好……昨晚,他赌气回答张钰湘之后,她瞬间蒸发,他心不在焉——把客人送走后,开始四处寻找,却找不到她的踪影。他猜想,这次,她真的走了。这是好事,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只是胸口空落落的抽痛。 潇潇回去之后,孙易安会对她好吗?会痛改前非回到她身边,会把过去的错误当成借镜,对她永世不悔吗?抑或是……把未完成的恋曲当成遗憾,一颗心在两个姐妹之间摇摆? 不想去看她,不想为她牵挂的,但他走进电梯,下意识按了八楼,八楼到、出电梯,下意识地走往825号房。 当他在门口站定时,发现病房门微开,为淽潇换生理食盐水的护士走出来,她没将门关紧。 他嘲笑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她又不是他的病人…… 正想转身离去,却听见里面传来笑声,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说:「你不是普通挑嘴哦,难怪养不胖。」 「不能怪我,我做的菜比这个好吃得多,以后我给你煮饭带便当,你就晓得自己给我吃的是什么。」 「这是五星级厨师的作品,你敢嫌弃?最好你真的比人家厉害很多级。」 「放心,等我出院搬过去,我天天秀‘作品’给你,让你明白什么才是名符其实的五星级。」 「说大话小姐,你最好有那个实力。」 「拭目以待喽!」她在笑,笑声又甜又香,就像她给他喝的桂花酿。 她一出院就要住进孙易安家里了?她要天天煮菜喂饱他? 几句话闯入耳膜,瑀希的心陡然沦落,像掉入无底深渊似地,他听见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听见自己的心脏,无故、猛力的撞击。 又一次下意识,他微微推开门,微微侧身。 他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姚、打扮入时的男人,肯定是孙易安吧,他正拿着汤匙筷子喂她吃饭,瑀希的角度,只能看见淽潇和男人的侧脸,但他确定,他长得帅气英挺,是会迷倒一票女孩的那种男人。 难怪姐妹因他阋墙,难怪她要掠过前尘往事,和他重新开始。 孙易安的动作,看得见宠溺、看得见专心,他对潇潇并无不好,所以……自己应该放心,她断掉的人生重新接续,她会幸福并且快乐着。 悄悄转身,瑀希逼自己退出她的生命,他和她的那段,随着她的重生结束。 淽潇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好,但是,她忍不住想再看看他的冲动。 她不贪心,没打算要光明正大的看,偷偷瞄一眼就好了,她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模样,可……怎么会不是呢?他们才分开两天,又不是分开二十年,他不会改变太多。 这是事实,但她却找来藉口——我瘦这么多,当鬼的时候和现在都不一样了呢,也许鬼看人的状态也会有些不同。 藉口很拙,但她找不到不拙的藉口,只能将就用着。 披上外套,这间医院的病人服半点不时尚,身为病人又不能换下制服,把自己弄得精神奕奕,淽潇只好把头发梳得又直又亮。 上网查过他的门诊时间,淽潇走进电梯,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他应该看完门诊、准备休息,她计划坐在候诊室里,等待他从诊间出来,远远地偷看一眼。 如果他认出她,她就大大方方笑着迎上前,说:「你好吗?好久不见。」 假装他们没有争执、假装他没有对张钰湘说:好啊。如果他没认出她,那就……她就回病房里,当他们没有做朋友的缘分。 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就像感情、就像她和孙易安。 一场病让她学会随缘。 淽潇走到诊间,还有两、三个病人,她看着墙上的电视耐心等待,终于,最后一个病人进去、出来,她大大的眼睛紧盯那扇门。 护士出来了,助理出来了,然后……她看见他穿着白袍的身影,拉起笑容,她期待被认出。然而下一瞬,笑凝在嘴角,苦涩涌上舌根,她垂头、沉默。 瑀希出来了,但一起出来的还有张钰湘,她笑容灿烂的跟在瑀希身边,一路说话一路笑,气氛融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正幸福且快乐着。 还是不行啊……当朋友,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容易。 第二十九章 身为朋友应该做什么?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分享他恋爱与成就,可光是旁观着他们的快乐她都受不了,怎么能够分享?所以就这样吧! 伸出手,对着他的背影轻挥,一句「谢谢你、再见」含在嘴里、无法发出声。直到他离得够远,她才离开那张蓝色的椅子,拉拉外套、缓步走回病房,她抬头轻叹,「医院的冷气真强。」 她瘦好多,比当鬼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脸圆圆的,笑起来酒窝也圆圆的,她说最喜欢的动物是猫熊,因为猫熊圆圆的,看起来很幸福。但是她没到过动物园,没看过真正的猫熊。 他问她,「为什么不去看,坐几站捷运就会到。」 她笑着摇头,回答,「去那种地方是要有男人陪的,不是爸爸就是男友。」孙易安很糟糕,交往三年居然没陪她去过动物园,他为她不平。 她却笑着说:「下次你想去动物园的话,带把伞吧,我躲在你的伞下一起去。」 现在她不需要他陪了,孙易安现在看起来很乐意陪她去做这种事。 他从来不知道她挑嘴,他的手艺普通、为他准备饭菜的阿秋婶也soso,尤其在吃过她亲手做的饭菜之后,更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异在哪里。 但她从来没批评过他给的食物,她总是坐在桌边,一面笑一面吃着盘子里的食物,纵使那些食物依旧留在盘中。 孙易安却知道她挑嘴,是因为熟悉吧,熟悉她所有的习惯、熟悉她的喜恶,之后,她将会搬到他家里,他会更加熟悉她每个小喜小恶。 会结婚吗?应该会,经过这一回,他们都学会珍视感情。 他看到淽潇坐在会客厅里,这里是给探病的人休息的,有杂志、报纸,也有电视,璃希不明白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是住单人房吗? 她靠坐在窗边,侧脸看着外面的天空,黄昏了夜幕将至,这里的黄昏没有小屋那边漂亮,但她看得很仔细认真,长长的头发披散在颊边,但……是错觉吗?他在她身上看见孤独,像初次见面时那样。 怎么还会孤独呢?她想要的男人回笼,幸福未来即将展开,她应该快乐才对,难道被他料中?孙易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被她看出异常? 这只是他的想像,但瑀希蹙起浓眉,怒了! 不过……这关他什么事?压抑想要上前的欲望,他在最后一刻,转身。 淽潇不让叔叔和妈妈来接自己出院。 一方面他们很忙,忙着筹办戴淽艾和孙易安的婚礼,一方面,她觉得让哥哥和妈妈打照面很伤。 所以她说:「你们都别来,等我安置好后,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妈妈不愿意她和哥哥同住,但她对妈妈和叔叔说:「哥哥需要我,我也需要哥哥,我们在成长里面缺失的,必须要弥补起来,生命才会完整。」 不论她做什么,叔叔都是支持她的,但他坚持她每星期要回家吃一顿饭,他必须确定她过得很好。 淽潇同意了,叔叔给她一个袋子,里面有十万块,他郑重叮咛,「什么都可以亏待,就是不可以亏待自己的肚子,下次见到我,你必须胖三公斤。」 她笑弯腰,勾住叔叔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依照这种速度胖下去,恐怕下个月起就没有男人想要我,到时叔叔真得养我一辈子。」 叔叔二话不说,搂住她,「那有什么问题。」 他是个很好、很有肚量的男人。 坐在一楼大厅,哥哥去帮她办出院,淽潇在椅子上等候,这次她没有想要悄悄地偷看某人,某人却笔直地走到她身前。 璃希知道自己应该略过她的身影,转身走开,但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淽潇看见他走来,相当意外,但更多的是说不出口的哀愁,原来切割一段友谊、不会比切断一份爱情来得容易。 强装着吧!瑀希和淽潇都这样对自己说。 「你看起来很瘦。」他温和地对她说话,淡淡的笑容,仿佛眼前的她是一般患者。 「我会尽快补回来的。」她点点头,回应他淡淡笑容。 他们都客气、都装不熟,好像她从来没窝进他的怀里睡觉,而他没有对着画里的新娘思念哀伤。 「心宽自然体宽,不要胡思乱想,把自己钻进牛角尖。」既然决定回去,许多事情就必须彻底遗弃,再纠结过往不过自伤。 「我知道,我不是那种没事自虐的女人。」她也客套。 然后,两个人再也聊不下去,他看她、她看他,一阵尴尬。 幸好这时候,「温柔亲切、大方善良」的张医生走到他们身边,笑道:「学长,遇到朋友了?」她看—眼淽潇,并且讶异于瑀希眼中的专注。 淽潇点头,「郑医生你忙,不打扰你。」 「嗯,回去多休息、多吃点东西,别只喝糖水。」 糖水?是指桂花酿吧,都在他那边啊,她手上没有,何况她不爱甜食。不过她没有争辩,只是合作地点点头,「谢谢郑医生,我知道。」 她刻意在张钰湘面前一再表达,他们真的很不熟。 她是为他好,不想制造他的困扰,既然无法分享他的爱情,那就剥离,把感情自他身上剥离。 但她的刻意却伤了瑀希。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表达立场?就这么担心被孙易安知道他们的关系? 吃醋了却不能表现出来,胸口闷闷的,他转身和张钰湘离开,才两步,张钰湘转头问:「是你的病「嗯。」瑀希直觉回应。 然后,淽潇的笑容僵在嘴角,不是朋友,只是病患,比起房东又降一级。 她想苦笑两声,却发觉脸僵,她用很大的力气才松开胸中那口气,扭了扭手指头,不然,她还期待什 哥哥的家很了不起,虽然不是在市中心,但地段还不错,至少离捷运站很近。了不起是指房子够大,建材装潢设计够高级,一百多坪,她都快要能够在屋里溜冰了,一间客厅、一个厨房和餐厅,主卧房的更衣间大到令人发指,架子上的衣服鞋子包包和手表都是昂贵品牌,那些东西加一加,大概可以再买下一间公寓。 客房不小,有独立卫浴,书房也不简单,最厉害的是那间琴房,里面有一台三角钢琴和一套鼓,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设备。 淽潇想,比起自己,他遗传更多爸爸的基因。 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张着嘴、满脸不敢置信,「哥,你是从事哪一行的,为什能租得起这么昂贵的公寓?」 他的回答让人很气闷,他没告诉她自己做什么,只是揉揉她的头、似笑非笑的回答,「不是租,是买的。」 气不气人?!她拚一辈子的第一名,连这样的公寓都租不起,他居然是用买的? 她噘嘴怒道:「以后再听见有人骗孩子说努力读书就会有光明前途,我一定要泼他冰水。」她的哥哥是某间没听过名字的私立大学夜间部毕业的。 哥哥笑了,拉着她进厨房。 里面摆满昂贵的厨房用具,是最近几天才布置上的,以前他根本不在家里吃东西,厨房里,除了漂亮的橱柜和没打开过的抽油烟机、瓦斯炉以及冰满矿泉水的冰箱之外,什么都没有。 哥哥骄傲地指着里面的高科技产品,说道:「东西都买回来了,你的厨艺最好对得起这些贵到没天理的东西。」 淽潇笑逐顔开,说:「放心,它们将会因为我的奴役,感到荣耀。」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你是我见过少数说大话不会脸红的女生。」 「哈!」她仰头一笑,走出厨房,然后在那个种满盆栽的大阳台待很久。 她喜欢这里,尤其喜欢种在墙角的那盆桂花,这里没有足够的日照,却还能长得不错,可见得空气阳光水,少了一样,桂树还是能够存活,就像女人……不一定非要抢得一段爱情在手边,才活得下去。 阳台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她在那里画画,也常在阳台上的小吊蓝胡思乱想,过去的她很忙,忙得没时间停下来看星星月亮,当一个月的鬼,她再度爱上星星的皎洁与月亮的柔美,并且更爱……那个教人难忘的天使暖男。 人都是这样的,处得好,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是因为愿意对彼此亲切和善,所以短短一个月,她喜欢上那个天使般的男人,淽潇相信,她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喜欢上同父异母的哥哥。 第三十章 之后的每一天,哥哥会提早把行程表贴在冰箱上面,她就照着行程表上面的时间准备晚餐或午餐。 她的手艺呱呱叫,以前太忙,现在空下来,所有心思都放在张罗餐饭上,她的菜单天天换新,一个星期过去,哥哥没吃过重复的菜色。 他对她用心,她便回馈相同的心情。 哥哥在家的时间算长,那次淽潇好奇,在餐桌上问他,「哥,什么工作可以成天待在家里,就有高薪领?」 他笑着反问:「你想转行?」 「如果可以的话。」她用力点头。 他把一筷子肉夹到她碗里说:「放心,当我的妹妹你就有高薪可以领。」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不过他后来又补上几句,「这两个月我的工作不多,但年前就要大忙了,那个时候可能要当空中飞人,不能经常待在家里,你可以考虑考虑,要跟着我飞还是留在家里。」 这话就回得有些谱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事少钱多离家近是很多年前的职场传奇,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的工作环境。 就这样,她很努力地当他的妹妹,送他出门、为他等门,照顾好他的胃,在他需要的时候陪着聊天。 做这些当然不是为了领高薪,而是因为自从外婆去世后,她又有了亲人的感觉。 哥哥在家的时候是这样的,但哥哥不在家,她整个人便蔫了,像是被人将力气全都抽光似地。 她试着遗忘,遗忘曾经有个男人轻轻一抚,就能令她的伤口止血,忘记那个男人淡淡的、能安人心的笑脸。 有人用忙碌来遗忘某些事,而她习惯用发呆,于是她成天除了到楼下超市买菜、煮菜、画画之外,什么事都不做,不开电视、不接手机、不上网,她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安静发呆。 今天哥哥回家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纸袋。 看见他,淽潇急忙跳起来,说:「这么晚了?对不起,我马上去做菜。」 哥哥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沙发里。 这些日子,她的不开心他全看在眼里。是因为男友即将成为妹婿?因为小三妹妹变正宫,她只能缩在角落里默默哀愁? 这确实令人难受,但留那种三心二意的男人在身边,只会惹来更多的伤心,没有人喜欢后患无穷的,快刀斩乱麻不是好手法,但在某些时候,确实必要。 「不急,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为什么?对我的手艺失去信心?」她刻意的笑容,刻意得让他碍眼。 他摇头。「过几天是戴淽艾和孙易安结婚的日子,你会去参加婚礼,对不?」 「对啊。」 戴淽艾没有勇气邀请她当伴娘,也对,到时肯定会有许多同学出席,小姨子变新娘已经够尴尬,再找她当伴娘只会更难堪。 「心里难受吗?」 「不难受。」她摇头,实话实说。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硬,才多久啊,原本要死要活的激烈情绪冷掉,她对孙易安竟然再也找不出感觉,想起他没有心痛心酸,连该有的不甘愿也消失不见,对他,印象淡得像是从来没有喜欢过。 她不明白自己,是她不懂爱情,还是天生理性?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她对瑀希的感觉,也会很快湮灭在不久的时空里? 「逞强。」他不苟同地戳上她的额头。 「不逞强,是真的。」 「你们之间有三年的感情。」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知道他喜欢上戴淽艾之后,才会气得出手打人,但……是跟死过一回有关系?我不确定,清醒过来以后,心里那块疙瘩放下,我对他居然连生气都办不到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快乐?」 这么明显吗?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叹气,她靠倒在他肩膀上,问:「我可以敷衍你吗?」 「不行。」他拒绝敷衍。 「我骗得过你吗?」 「你还没有这个功力。」 「那可不可以等我沉淀之后,再找个好时机告诉你,那是一个……很难启齿的公案。」 还公案呢,他笑了笑,把她揽到胸口。「不管怎样,记住!你有个哥哥可以撑腰。」 「嗯!」她用力点头。「还是个很有钱的哥哥,这年头,有钱人说话。」 「错,不是有钱,是很有影响力的哥哥。」 「哈!影响力?你的粉丝团有几个成员?三千、五千?」 「你讲的数目字,后面再加个万。」 他的话惹得淽潇大笑不止,她说:「原来说大话是我们共同的基因遗传。」他没堵她的话,只说:「去试试吧,我帮你买了衣服、鞋子和首饰,婚礼那天,让那个笨新郎知道自己错过什么。」 「正有此意,哥,你能陪我去吗?叔叔和妈妈都想见见你。」 之前淽潇担心他和妈妈碰面尴尬,但不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因为没住在一起,妈妈把她当客人看待,两人相处融洽多了。上次家聚时,妈妈竟主动提出来,希望能邀请哥哥参加戴淽艾的婚礼。 「我怕我过去,所有女人都贴上来,婚礼就办不成了。我是想替你出气,但还没想把婚礼搞得一团乱。」 「哈哈哈哈哈!」仰天长笑,淽潇问:「你以为彗星撞地球,所有男人都死于空难,你成了世界上女人的唯一希望?」 「不是希望,是灵魂救赎。」 唉,有这么骄傲的哥哥,她能不骄傲吗? 从院长室里走出来,瑀华眉头挑得老高,他脚步轻快、嘴里哼着歌,轻松自在的模样,让人看见忍不住跟着笑。 他们家啊,喜事连连,才办完佩佩的马上又要办大哥的,只不过上次的女婿不是爸爸的理想品牌,这回的媳妇可是爸爸的梦想实现,爸会乐歪了吧! 在乐过之后呢,爸是会放松对他的逼迫还是……尽快完成最后心愿? 倏地,心底起了一阵寒颤,后面那个想像太惊人,也许他该做点「小准备」。 瑀希迎面朝瑀华走来,他拉起笑脸,快步迎上。「大哥,我不知道你们的进展这么快耶。」 「什么意思?」 「张叔叔在爸的办公室里。」 「说重点!」 「他们在讨论你和张钰湘的婚事。」 瑀华的话让瑀希拧紧眉头,那次过后,他和张钰湘并没有单独出去过,就算聚会,也是一大群人在一起,怎么爸爸和张叔叔就在讨论婚事?是他们误解了什么?或是张钰湘…… 不过,他很快松开眉头,拍拍弟弟的肩膀,道:「谢啦。」 瑀希转身往病房走去,一面走,他拿起手机,先上网查班表,然后拨出电话。 「张医生吗?你好,我是郑瑀希。」 「学长?有事吗?」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惊喜的声音,因为这是第一次瑀希主动打电话给她。 「明天早上我没班,你呢?」 「我也没有。」 「方便出来喝杯茶吗?」 「当然,我们约在哪里?」 「我把店名和地址传给你,约早上九点,方不方便?」 「怎会不方便?那就明天早上见喽。」 张钰湘的口气飞扬,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喜悦,挂掉电话,精明能干的她,脸上出现小女人的甜蜜喜悦,她把手机按在胸口,微仰着头,心想,这是不是代表两人之间又向前迈进一大步?是啊,她这么优秀的女人,哪个男人逃得过她的魅力? 她偏着头想,明天要穿哪套衣服赴约。 等等!她想起什么似地,也拿手机查瑀希的班表,明天他整天都没排班,那么她下午的诊也请个假吧,就穿高跟鞋、裙装去赴约……不好,万一兴起,想一起出去走走呢,所以还是穿俐落的裤装比较方便。 像是第一次约会似地,她的脑海里浮现许多想像画面,好半晌,她满足微笑……她暗恋学长已经很多年,谁说不是有志者事竟成? 拒绝人的话很难开口,但如果他无法从张钰湘这里断绝想像,爸爸那边会更难办,因此瑀希约对方出门。 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不应该和潇潇赌气,不应该回答一句「好啊」让张钰湘产生错觉。她是个好女人,配得上好男人,只是,她不适合自己。 可以说他偏激,责备他傻得为反对而反对,放弃一个到手的好女人,但他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让他违背意愿,只是他的表现太迂回而温和,以至于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乖乖牌——错了,他从来不是能够被摆布的男人。 第三十一章 张钰湘准时赴约,瑀希起身迎她,她满脸笑容的入坐。 点好餐,她开口问:「学长怎么突然想请我喝茶?」 「有点事。」 他脸上是一贯的温和,没有想像中的激动或紧张,她还以为准备表白的男人,多少会局促不安,不过这样更好,她最爱学长的就是他那股天塌下来也半分不惊的沉稳笃定,他的自信从容让人加倍感到安全。 「公事?」 「不,是私事。」 听见私事二字,张钰湘的脸红了,这是进步、百分百的大进步,他和她之间,除了公事之外,也有可以约出来碰面的私事。 「学长说吧,什么私事?」 「昨天张叔叔到医院找我爸爸,提到我们之间的婚事。」 这件事,昨天晚上爸爸直接找上他谈,爸爸大概相信乖儿子会举双手赞成他的提议,却没想到他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爸爸面前表现出反抗态度,虽然这个反抗看似苍白而无力,但因为是第一次,反让爸爸辗转反侧。 后来他开车到租屋处过夜,没有留在家里,今早瑀华的电话中透露了小道消息,他说:「昨天爸在书房里待到凌晨三点。」 张钰湘听见他的直白开场,连忙解释,口气里不忘带上几分幽默,「是吗?我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劝阻我爸,学长对不起,我爸心急了,他担心我太老会嫁不出去,唉,就说女人不适合念医学院,埋头苦读七年,一毕业马上变成老小姐。」 瑀希似乎接受她的解释,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笑意,这让张钰湘松口气。 「张叔叔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虽然现代都会女子不会把婚姻考虑到生涯规划里,但当父母亲的无法不担心。」他说得有条有理,但话中未带分毫私人情绪,像在讲课似地。 「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怎样,但婚姻确实在我的生涯规划中。」 这话是暗示,她等着他接一句:我也正在规划。 那么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宣布两人正式交往。 瑀希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张医生要努力一点了,赶快找个好男人、好好经营,医生道个职业太忙碌,很容易错失去、机会。」 他这是在等她表白?难道她表现得还不够主动?他需要再次确定她的心意,才能确定下一步怎么进行? 唉,他的性格真谨慎,既然如此……她深吸气、鼓起勇气,拉出落落大方的笑脸对他说:「好男人我已经找到,我也愿意努力经营这段感情,我只是不确定对方的想法是不是和我一致。」 「也许你得找个机会当面问问他,那个对象是吕医生吗?他跟我提过很欣赏你,如果你有想法的话,应该告诉他。」 瞬地,她变了脸色,难道他所谓的「私事」是要帮吕医生牵线?! 她恼恨的回视瑀希,心想:他是真迟钝还是故作不知,他明知道爸爸去找他父亲,他很清楚两家的长辈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还来讲这个话,是试探吗?那未免太过分! 她沉了嗓音,说道:「对不起,我找到的好男人不是吕医生,是学长你,学长不喜欢我吗?可是那天晚上,学长明明同意给我一个机会的,我正努力向你展示自己的优点,你怎么会临时变卦?」 瞬间,瑀希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他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几句暗示就能教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好吧,瑀希承认错误,是他给了她希望,以至于她认定自己有权利只进不退。 「你确定?」 「确定。那不只是我的希望,也是郑伯伯和我爸爸的希望。」她把两家长辈推出来。 只是她不知道这点恰恰会惹火瑀希,他在心里冷笑,所以一件婚事的成立只需要他们三方的希望,他的意愿不重要?再度拉起的笑意,少了几分温柔、多了些冷酷。 「既然这是大家的希望,那么我有义务让你更了解我,并且明白我接下来的计划。」他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同她说话,最后一分温柔隐去。 瑀希的话让张钰湘松口气,虽然他的态度丕变,但她认定这是试探,他要先确定自己不喜欢吕医生,确定自己要的男人是他、不是别人,最后,再促进彼此的认识与理解。 不过……他接下来的计划很难吗?需要用这种让人发火的方式先行测试? 「你说。」张钰湘眉间不自觉凝起一抹紧张。 「我打算申请明年跟着国家代表团到非洲义诊,也许会在那边待个三、五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至于结婚这件事,我的计划是……我必须确定你有办法陪着我在那边吃苦。」 非洲?陪他吃苦?他这是在刁难她吗? 何况非洲……那是霍乱疟疾爱滋病伊波拉病毒横行的地方啊,当初考医学院就是想领高薪、过好日子,她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难道这是另一个试探?可是、他又邀她一起去…… 她被他绕来绕去、绕乱了思绪,她企图猜出他的真心,但是他平静的脸上亦看不出波澜,任凭她怎么猜、也猜不到他的答案。 深吸气,她决定主动出手。「学长为什么想去非洲?」 他莞尔问:「你当初为什么想考医学院?!」 「所有成绩好、功课好的学生,谁不想拚医学院?」更别说,医生是高高在上的行业,穿上白袍、头上便等同于镀了一个金圈圈。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想要考医学院?!」 「因为要接郑伯伯的医院。」 「不对,我学医是因为向往史怀哲的人生,所以去非洲义诊势在必行,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我甚至希望能够在那里成立一间耕鑫分院,照顾更多需要帮助的病人。学妹,这件事相当困难,我需要你来帮助我,至少必须在我爸爸面前支持我,你能办得到吗?」 她凝视他认真的目光很久很久,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不是虚伪推托。 她该答应吗?她能支持他吗?她会因为爱情放弃所欲,远赴那个蛮荒之地过上三、五年吗?不!也许不只是三、五年,他说想在那里成立分院,那么是不是代表嫁给他,就要一辈子待在那里,永远不回来? 她能够为爱情做出这样的重大牺牲?她可以只要他一个男人,不要爸爸妈妈和亲人?她可以放弃荣华富贵,将就贫困? 瑀希面无表情地审视她脸上的挣扎,很困难的选择吧!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郑伯伯希望你能够接手医院,你一旦离开,耕鑫医院怎么办?」 「这里有瑀华,他脑子比我灵活得多,对于经营,他比我更有一套,何况我是当哥哥的,自然要把好的、容易的、轻松的留给弟弟,将来他会在爸爸的期待下也娶一个医生为妻,有他们在,我很放心。 「何况我爸妈还年轻,他们的健康状况良好,肯定能够一路管理到八十岁,所以我能够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在非洲盖医院,可以替医院增加好名声,让医院在竞争环绕的环境里,脱颍而出。」 这段话透露出几个讯息。第一:郑瑀希不会和弟弟争财产,嫁给郑瑀华的女人肯定比嫁给郑瑀希幸运。第二:想当院长夫人没有想像中那么容易,郑家别的不多,强人倒是不少,谁不比谁精明优异。第三:想嫁给他?没问题,但除了夫唱妇随、她没有其他选择。 心透出凉意,张钰湘怔怔地望向他,许久讲不出半句话。 现在的瑀希恢复温和笑意,依旧像天使似地,但心底恶魔悄悄伸出利爪,阴了瑀华一把。 不是考察过张钰湘吗?不是觉得她不错吗?如果张医生有强烈的欲望想当院长夫人,想改弦易辙、换个男人来把,瑀希不会介意的,因为……谁不知道他「最疼」弟弟了。 清晨,哥哥被公司急call出去,因此淽潇约哥哥在离家不远处的咖啡厅碰面,下午再一起去参加戴涩艾的婚礼。 婚礼是传统型,下午两点半才送新娘出门,两家离得不远,送走戴淽艾后,她不打算跟到孙易安家里参观新房,以免把场面弄得太奇怪,所以哥哥说了,等把戴淽艾送上喜车后打算先带她进公司、看看他的工作环境,晚上再去餐厅参加喜宴。这是很好的安排,她喜欢。 哥哥嘴里不说,却是对她诸多体贴,昨天她说:「福利那么好的公司,如果有职缺一定要引荐我。」 第三十二章 哥哥敲了她的头问:「你到底多缺钱啊?」 她认真想半天,说:「这年头钱比男人更可靠。」 哥哥拍拍自己的肩膀说:「放心,你哥哥比钱更可靠。」 「等大嫂出现后,所有当妹妹的都会知道,这句有多禁不起推敲。」两人笑闹起来,然后一人一匙冰淇淋,吃掉一大桶哈根达斯。 才住在一起多久?没几天呢,她已经爱上有哥哥疼的感觉。 推开门,走进咖啡厅,淽潇穿着哥哥买的小礼服和高跟鞋,整个人看起来柔和秀美,本来就是漂亮的女生,打扮起来更加惹眼,因此她一进门,就有不少道眼光落在她身上,那些眼光当中,有瑀希的! 只是一眼,他便理解自己有多想她,有多怀念同居的那段光阴,从小到大所有的心事,他几乎全在那段时间里说予她听,她是第一个知道他内心世界的人……呃、不,是鬼。 当初会选择对她说,是因为她分享了自己的心情,是确定鬼不会把——的心事传出去?现在已经无法追究原因,但他确定,他喜欢与她分享的感觉。 他的目光一沾上那个纤细身影便再也离不开了,恍惚间,他回到日式小屋里,与她并肩坐在台阶前,东说西聊,讲一堆有的没的却让人开心无限的话。 他的目光太灼人,因此淽潇一眼就发现他,回望,他的眼光和看见她穿婚纱、抱捧花时一样,有欣赏、有赞美,有让女人感到骄傲的迷恋。 只是,他正在和「亲切聪明大方」的张医生约会。 心底微叹,两人开始约会了啊,走得这么近,是不是代表好事将近?肯定是,两家父母都期待着喜事发生呢。 不自主地,酸涩感涌上,她咬牙暗骂——戴淽潇,你是全世界最没用的女人,给我撑起来,像个名符其实的女强人! 她应该怎么做?假装没发现他?不,这样太小气,就算当不成朋友,至少她是他的「病人」,身为病人应该懂得感恩,对不? 二度咬牙,强拉笑脸,她走到瑀希和张钰湘桌边,她刻意比张钰湘更「落落大方」,刻意比她更「聪明亲切」,她想要表现出除了职业不是医生之外,其他的她没有比张钰湘失分。 这种刻意表现既幼稚又无聊,但她阻止不了自己,就是想要站到两人面前炫耀自己的一身华丽羽翼。 她终于明白,分手男女再遇见对方时,为什么会想表现出最优秀的一面,因为——想让对方后悔。即使她明白,瑀希根本不会因为她的表现而后悔任何事,她还是想做。 张钰湘才从瑀希的计划中回神,却发现他不同平常的眼光,她几乎可以在里面找到心动,他心动了? 为谁? 转过头,她的视线对上淽潇,心重重一撞,那是个漂亮到让人想按赞的女生,瑀希喜欢她吗?瑀希的目光让她兴起危机意识。 张钰湘几乎认不出淽潇,刚出院的淽潇憔悴而削痩,而眼前的女人容光焕发,美得令人赞叹,若非瑀希不同平常的目光,她压根不会将两人联想在一起。 是的,那一次他的眼神也像现在这样,专注而深邃,他们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张钰湘敏感地观察两人。 淽潇先开口。「郑医生,好久不见,你好吗?」 才十七天,并不太久,但感觉真真确确「好久了」,他把桂花酿带一半回公撺,想她时就打开罐子,闻着里面的味道,他每天都闻,因为……每天都想…… 舌根苦苦的,他的笑容不自然,因为想起——她之所以美,是为着另一个男人。 「我很好,你呢,过得好不好?」他力求语调平稳,他的刻意度不比她低。 「应该不错吧,我失业了,成天没事在家里画画,哪里也不去。」 失业还可以过得这样悠闲自在,可以见得孙易安对她不错。 张钰湘不乐意被晾在一旁,她横插一嘴。「瑀希,你怎么不介绍这位小姐给我认识?」 她不喊学长,故意喊他瑀希,因为太过刻意,让淽潇发觉不对劲。 不是喊学长的吗?是因为感情更进一步,改了称呼,还是因为她误会了什么,想要撒尿宣示主权? 淽潇看她一眼,清澈的眸子里有让张钰湘不舒服的了然。 瑀希说:「这是戴淽潇,我的朋友,这是张钰湘,大学时期的学妹。」 这次,淽潇终于满意了,她不再是病患、而是升级为朋友,但张钰湘却不满意,他的介绍词中,她依然是学妹而非女朋友,是因为她没有正面回答他,愿意和他一起到非洲吗? 有点想要拚场子似地,也有点想赌,赌郑伯伯不会放任瑀希到非洲去当义工,更不会在那里开分院,他向来最听郑伯伯话的不是?郑伯伯一定能让他改变主意。 张钰湘起身,向淽潇伸出手,轻轻一握、松开,她笑道:「既然碰上了,戴小姐要不要一起坐?我们正在聊非洲呢,很有趣的。」 「非洲?」淽潇疑惑。 「是啊,我们打算结完婚一起到非洲当义工,替当地的百姓看病,那里的医疗资源缺乏得厉害。」 结婚?! 这两个字,落在淽潇和瑀希耳里荡起不同的涟漪。瑀希皱眉,心想:这样都没办法让她打退堂鼓?看来得从爸爸那里下手。 淽潇也皱眉,心想..医生这个职业果然很忙,忙得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恋爱上面,十七天前才要求交往,现在已经论及婚嫁,火箭升空的速度都没这么快。 她咬破胆似地,苦涩在唇舌间蔓延,她硬挤出笑意说:「恭喜你们。」 「谢谢你,戴小姐打扮得这么漂亮,要去哪里?和男朋友约会?」 「不,是去参加婚礼,我的妹妹今天结婚,如果郑医生有空的话,欢迎和张小姐一起来喝喜酒。」她从包包里拿出喜帖递给他们。 淽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想告诉他,她接受他的建议,放开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活着想对他传达自己单身的讯息。 她凄然一笑,不管是为什么,都很无聊。 她觉得无聊,但看完喜帖的瑀希,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光芒——她没有和孙易安在一起!她放弃那段爱情!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金粉兜头洒下,让他全身变得亮晶晶、散发出天使光晕。他快乐开心惬意,他想展开翅膀飞上天去,这样的念头很幼稚,不适合奸诈狡猾的男人,但是,他想他要!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所、不是必须和张钰湘虚与委蛇,他会立刻跳起身、一把抱住潇潇,带着她不断不断转圈圈。 这时淽潇的哥哥进门,他自然而然的走到淽潇身边。 如果淽潇进门引来的是注目,那么他进门,引来的就是无限的兴奋。 许多在吃早午餐的顾客雀跃不已,想放下刀叉冲到他身边请求留影。 客人震惊、瑀希更震惊,他盯着站在淽潇身边的男人,不由自主喊出他的名字。 「贺肇?!」 「什么?」淽潇看看瑀希、再看看哥哥,笑着解释,「你认错人了,他是我的哥哥贺问晴。」她不知道哥哥告诉她的是本名。 哥哥?瞬地,瑀希想起那个五十六岁的肝癌病患陆启为…… 直到坐在喜桌上,淽潇依然无法相信,她的哥哥居然是红透半边天的贺肇?在瑀希说破他的身分后,淽潇便开始处于混沌状态中,整个上午加下午,她只会做一件事——傻乎乎地冲着哥哥笑。 送戴淽艾出嫁时她是傻的,但叔叔和妈妈没有太追究,因为他们认定自己的情伤未癒;下午和哥哥去公司时她也是傻的,傻傻地看着哥哥练唱练舞,准备几个月后要发的新专辑。 经纪人罗姐走来,坐到她身边,问:「小妹妹,你有没有意思进演艺圈?」 妹妹?她多久没用过这个身分?好像是自从七岁「不小心」知道自己是妈妈的拖油瓶后,她便突然间成长茁壮,成熟得像个大人。 但她依旧傻傻的无法回应,只能看着对方继续笑。 贺问晴看不下去,一把揽住她,抓着她的肩膀接连摇晃好几下,逼她正视自己的眼睛,大喊一声,「回魂。」 回魂?哪有那么容易,连道士都没请。 淽潇摇摇头,把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问第一百次,「你确定,你是我哥哥?」 贺问晴苦笑,过去十几天,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没想到知道他另一个身分之后,她居然怀疑了。 第三十三章 他是谁啊?需要满街乱认妹妹?想当他妹妹的女人可以从台湾排到北极。「你是在指控陆启为,连是不是自己的种都搞不清楚?」他口气不善。 「也许他酗酒得太厉害,分不清楚事实和幻想。」 「所以你是质疑,造就我们酷似长相的原因,没有遗传在里面?」 「走一趟韩国,可以弄出好几个都教授。」 「我没去过韩国,你去过?」 淽潇摇头。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好怀疑的?」 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像她这么严重的,一个栗爆,疼痛在淽潇额间蔓延开。 她捣着自己的头说:「我不是怀疑。」 「不然是什么?」 「是无法置信,你是贺肇、是天王,是那个迷得亚洲女人茶饭不想的偶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哥哥?你说欧巴马是我哥,我还比较容易相信。」 居然有这种事?她宁愿相信自己的哥哥是黑人,也不愿意承认他? 贺问晴气得跳脚,一把拧住她的脸颊肉,「笨潇潇,既然我这么红,你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内认出我?」 「我……我忙着上进争气啊,哪有时间追逐偶像?信不信,我唱不出任何流行歌曲,你硬要逼我唱歌,我只会唱童谣。」 小时候姐姐学钢琴、学大提琴,她满心羡慕,可是才走到钢琴前想按两下琴键,就让妈妈大声喝止。 以前不明白,认定妈妈偏心,现在才懂,所有陆启为做过的事妈妈都不允许她做,她抗拒任何一个女儿变成那个男人的可能性,但哥哥不同,他的妈妈深爱那个男人、受尽苦楚也不后悔,她悉心把儿子栽培成他爸爸的模样,造就出天王巨星贺肇。 「你这么跟不上时代?」 他心头难受了,潇潇从小到大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一时间,他埋怨起证澜的妈妈薛珊珊。 「我只是没有被流行给眩惑。」她争辩。 「你的意思是那些追着我跑的人,都是被流行眩惑?」他眯眼,警告地瞪她。身处在唱片公司里,谁有胆讲这个话?她只好继续发挥傻笑功力。 听上老半天八卦的罗姐,笑着替淽潇缓颊,她拿出一叠cd交给淽潇,「别人的歌可以不学,哥哥的歌一定要会唱,你回去好好听一听,下次姐姐要考试哦。」那口气就像在哄未满十八岁的小屁孩。 曾经的女强人被当成小女生对待,让她情何以堪?但她依然笑不停。 看妹妹的傻样,贺问晴当机立断,打电话给瑀希约下午碰个面。 贺问晴和璃希当时在咖啡厅里聊了一会儿,便欣赏起彼此并留下对方的电话号码,如果不是确定瑀希和贺问晴的性向,那种一拍即合的欣赏,很容易教人误解。 不过淽潇能够理解,让两个男人迅速建立交情的原因是同仇敌忾,他们对孙易安的批评简直精辟到接近恶毒,他们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他本人。 谁说女人小心眼?男人小心眼起来也不遑多让。 在吃喜酒之前,贺问晴带淽潇走一趟医院,由瑀希亲手采样,替他们做亲缘监定,他要把潇潇的疑虑彻底消灭,因为他喜欢这个妹妹,不想将她让出去。 新人入场,但是镁光灯的焦点聚在淽潇和贺问晴的身上,除了拿钱办事的婚礼摄影组之外,多数的人对偶像明星比对新娘、新郎更感兴趣。 几个大学同学凑过来问:「潇潇,贺肇是你的男朋友?你是因为他才甩掉孙易安的吗?」 「潇潇,你是怎么钓上贺肇的,看在老同学分上,教一教吧。」 「你跟着贺肇,是不是经常参加party?下次有这种机会,带我一起。」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她又没有乱伦嗜好,男友娶妹妹已经够难堪,她还要被怀疑和亲哥哥有一腿? 她被问太多次,忍不住翻白眼,贺问晴见状,上前解围。 「潇潇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很高兴终于找到她,也感激戴伯伯的收养。」话说得含糊不清,但所有人全信了自己听见的。 于是许多人恍然大悟——原来潇潇不是戴家的女儿哦,难怪以前打电话到她家里,她妈妈口气那么差,是养女咩……她有个这么了不起的哥哥,难怪看不上孙易安。还以为是夫妻脸,现在认真看看,就是兄妹脸嘛! 想像力瞬间蓬勃发展,贺问晴不愿意再给解释,而淽潇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只能继续一路傻笑下去。 她不装傻的,她从来都是冷静而精明,谁晓得灵魂出窍一次,她学会所有以前不会的招数,撒娇、装嫩、说笑、逗人欢喜……真闷呐,她的女强人本色到哪里去了?淽潇皱眉,偷偷捶哥哥一记。 贺问晴凑近她耳边说:「难道你希望他们围着你追问‘为什么让孙易安劈腿劈到自家妹妹头上’?」 「这是选择题吗?也许他们会问别的问题。」淽潇不平。 她今天出现的目的是讲和,半点不想抢戴淽艾和孙易安的风头。 「是啊,也许他们会问‘潇潇,你什么时候知道孙易安移情别恋’、‘萧潇,对于妹妹怀前男友的孩子、心里有什么感想’、‘萧潇,面对这样的背叛,你不难过吗’、‘萧潇,你为什么要参加这场婚礼? 是想互别苗头,还是想泼新郎红酒’。」 潇潇鼓起腮帮子,吐气!「你把我的朋友当成狗仔队?」 「不管是不是狗仔队,天底下没有不喜欢八卦的人,有点心理准备吧,我敢保证,你的朋友们一定会把这个消息po在网路上,不然就是卖给八卦杂志,明天‘贺肇与失散多年妹妹重聚’的新闻将会盛大登场。」 「真的吗?」她吓一大跳,开始后悔让哥哥参加婚宴。 贺问晴看出来了,微哂,起初他确实没打算参加,这是戴家和孙家的场子,就算心里不爽,但潇潇说得对,那种男人不值得留。 可是和潇潇聊过后他火大了,他没想到薛珊珊可以偏心到这等程度,居然在事发时,第一个反应是让潇潇退让,更没想到她之所以出车祸,竟是因为孙易安企图强迫她把事情压下来,导致意外发生。 好啊,既然没有人疼潇潇,他就带回来自己疼;没有人可以替她争脸、他就帮着争,至于那个怀胎十月的不爱她,就让他这个有血缘的来疼爱。 他知道自己心理有障碍,他想把所有得不到的全给潇潇,是因为企图在她身上弥补自己所有遗憾。但他必须这样做,必须用爱一点一点缝补自己的伤口,否则这辈子,他有再大的成就都不会快乐。 「当然是真的,明天的报纸或网路新闻上,我们两个的照片会被摆在一起,眼睛圈起来、旁边写相似度100%,鼻子圈起来、相似度80%,下巴圈起来、相似度80%,气质100%.等等。」 「那……我们爸爸的事会被挖出来吗?」 「当然会。」陆启为也许还会再红一遍,说不定自己也会因此受益,即使并非他所愿。 「我妈会受到二度伤害吗?」 超不爽,这个时候还考虑那个没把她当女儿看待的妈妈!咬了咬后牙,贺问晴说:「所以我语焉不详,让他们把你一起算到我妈头上。一个深情不悔的女性为音乐才子耽误终身,不、肯定会有更耸动的标题出现,才能刺激读者的购买欲。」 「我得先跟妈妈和叔叔打声招呼才行。」 「已经打过了。」他连舅舅、舅妈那边都打过招呼,这些年他们形同陌路,为潇潇,他硬着头皮上门,没想到自己是表弟妹们的偶像,而许多恩恩怨怨随着外祖父母的去世、淡了。 「那我需要知道贺阿姨的故事吗?」 「回去后再告诉你。」 「好。」 他们一面吃饭一面聊,许多人把目光胶着在两人身上,这对多年不见的兄妹才相认没几天便这样熟悉,谁能否认血缘带来的亲密? 他们回去后,贺问晴告诉淽潇关于他妈妈的故事。 他说:「我妈知道自己怀孕后就告诉那个男人,可他非但没有想负责的意思,反而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至此,潇潇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始终不叫一声爸爸或父亲,而以「那个男人」称呼。 他的妈妈不愿意拿掉孩子,她选择离开台北、找个陌生的城市生下贺问晴,她在快餐店打工将儿子养大,母子俩生活虽然窘困,却是母慈子孝、幸福和美。 第三十四章 但好景不长,他六岁那年,贺盈盈病了,她只好带着儿子返家,希望父母亲能够帮她一把,没想到他们迎来的不是亲人的接纳,而是无情的斥责,他们说:「贺家绝对不承认这个野种。」 贺盈盈可以容忍家人对自己的斥责、却无法忍受他们伤害儿子,于是她没告诉家人自己生病的事,便连夜带着儿子离去,谁都没想到,那是她与家人见的最后一面。 那天南下的火车上,妈妈抱住他,认真对他说:「为了你,我必须活更久一点。」 自此,贺盈盈努力工作并改吃素,她奉行有机养生法积极治疗,她撑过炼狱似的生活,不肯被打倒,她坚朝地为儿子活着。跌破医生的眼镜,她多活了十三年,直到贺问晴高中毕业、踏进演艺圈,她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妈妈去世的时候,他还不够红,没办法给妈妈一个风光丧礼,但他通知了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丧礼上,他看到他们脸上的悔恨。 妈妈离世前,告诉他,「阿问,无论如何都别失去一颗爱人的心,懂得付出、你才会得到幸福。」 这话说得太晚,失去母亲、失去挚爱,他便一并失去爱人的能力,直到那个男人找到他、告诉他:「你有一个妹妹。」 贺问晴说:「媒体将会追问,我妈妈为什么把你送给别人养,我会说:‘因为当时,妈妈发现自己生病了。’其他的话都别多说,因为我们年纪太小‘不清楚’,那个时候你刚出生、我才六岁。」 淽潇点点头,靠在贺问晴怀里,她用拥抱温暖他冷冷的胸口。半晌,她开口说:「哥,你比我幸运,有个爱你的妈妈。」 简短几个字,她让他更心疼。 事情如预期中那样发展,接连两个星期,这对兄妹的故事在媒体上不断出现,还有人将淽潇从小到大的功课表现挖出来,以前没地方可以炫耀的成绩,现在有几百万人知道了,她的优秀不是随口说说。 贺肇辛苦的少年生活也被人挖出,唏唬之余,观众都觉得当年贺盈盈做的决定是对的。这一波新闻替贺肇的新专辑提早打了广告,唱片公司临时决定把发片日期往前挪两个月,他的假期就此蒸发。 至于戴家那边,状况更多。 许多邻居窃窃私语,「原来是戴先生领养回来的孩子,难怪和他们家的人长得不像。」 「我就说,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还是常挨戴太太的骂,原来不是亲生的。」 「说不定戴太太以为潇潇是戴先生在外面的私生女,心里不好受呢。」 「对啊,我记得那时戴先生和戴太太带萱萱出国住,回来身边就多了个潇潇,我还取笑他们是不是以为换风水就会生儿子,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 「潇潇那孩子懂得感恩,在电视上直夸戴先生的慈爱,和妈妈的教导。」 「对啊,她还说妈妈经场她的手去上学,哪有这回事,我明明看戴太太牵的是艾艾。」 「别说了,怎么讲,领养的哪能疼得过亲生。不管戴太太怎么不喜欢,她都让潇潇受到良好教育,光是能从名校毕业就很不简单,你看看贺肇,虽然现在有成就,可那是一路苦过来的,他跟着亲生妈妈生活艰难,想好好念书都不行,电视上说,他从国中时期就开始打工。」 「这对兄妹真可怜,幸好他们的爸爸、妈妈在天上看顾着,终于让他们兄妹团圆。」 这些话一句不漏地落进薛珊珊耳里,她心底难受,却无法替自己辩解。 因为她确实没疼爱过潇潇,确实没有给过她母爱,虽然她口口声声不想让潇潇走她爸爸的老路,说她的严厉是为她好,可那何尝不是藉口,她比谁都明白,自己的愤怒是因为二十几年过去,她依然无法面对自己的错误。 丈夫安慰她,「你别胡思乱想,哪家媒体不说我们的好话,公司的同事都夸我们慈爱呢,还有人想邀萱萱、艾艾上电视。这样也好,以后我们回家过节,爸妈和家人再不会给你脸色看。」 就这样,事成定局,淽潇成了贺肇的亲妹妹,就是戴淽艾也相信媒体上的话,萱萱还从国外打电话回来问情况。 这让戴淽艾松口气,至少她抢走的不是前「姐夫」。 真相如何,再没人会去追究,大家都相信愿意相信的事实。 瑀希的心情有说不出的好。 因为潇潇没有嫁给孙易安,因为他和潇潇的哥哥变成好朋友、彼此交心,也因为贺问晴亲口说:「如果你真的想追潇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前提是,你必须先摆平你爸爸。」 于是他走路时脚步不自觉轻盈起来,他随时随地都想唱歌,并且一个不受控,嘴角就会自己往上翻,他像情窦初开的少男。 走到爸爸办公室前,他压下满脸欢喜、换上一副清冷表情,轻敲两下门。 摆平爸爸的择媳标准吗? 对他而言,摆平爸爸从来都不是困难,只有妹妹脑子不好,才需要把一件简单的事弄得血流成河,想想吴卫向爸爸提亲那次……唉,脑子是人类很重要的工具,千万要好好使用,别把它摆到生锈。 「进来。」门里传来爸爸的声音。 瑀希揉揉自己的脸,确定所有的得意飞扬全数收敛,才转开门把走进办公室。「坐。」 郑鸿霆指着沙发,转身从冰箱里倒来两杯牛奶。他是个好医生,坚持不喝含糖、含香料、含化学药品的饮料。 看一眼桌前的牛奶,他二话不说拿起来喝了一口。 和瑀华的满脸嫌恶不同,和佩佩大声嚷嚷「我已经年满十八岁,早就过了断奶期」不同,在这种小事上,他从不违逆爸爸的心意。 看见他脸上的满意,瑀希笑着把杯子放回桌面。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郑鸿霆开口问。 「不知道。」他心知肚明,听说,早上张叔叔又进院长办公室了。 「听说,你想要到非洲义诊?」 瞬间,瑀希沉下脸,平和的表情出现一抹哀愁,他停了片刻才回答,「对。」 「为什么?你觉得在这里,没办法施展抱负吗?!」 「……」他垂头,不发一语。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爸爸沟通,我不是佩佩口中那个蛮不讲理的老头子。」是佩佩太叛逆,错不在长辈。 瑀希点点头、叹气,又过五秒钟他才抬起头望向爸爸,只不过这回,他眼眶泛起可疑的红痕。「爸,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非洲吗?」 「想吓退钰湘?你不喜欢她?」 「不是,我想去那里医治爱滋病患者,我想研究爱滋病。」 「你是小儿科医生,为什么想要研究爱滋病?」 「因为……我想、我早晚会得到爱滋病……我不喜欢女人。」说完,眼里的红丝扩大,他垂下头,再不肯说话。 为了推翻爸爸的挟制,他甚至愿意亲口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他是医生,不对任何疾病抱持偏见,重点是,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别偏好,只要能让爸爸退让妥协,就是最好的计谋。他的逻辑异于常人?对,他举双手承认! 瑀希明白自己这号表情,会引发爸爸无数遐想,爸爸是医生,能够想像的空间只会更大。 拿着牛奶的手微微抖着,郑鸿霆哑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高中。我讨厌女人身上的气味、讨厌她们讲话的方式、讨厌她们的撒娇,她们所有会让男人喜欢的动作,都让我无法忍受,但那时我还不知道原因,只是认为自己受不了女人的愚蠢,直到……」 「直到什么?」 「大学二年级时,有个学妹想勾引我,她亲我、抱我,然后……」他顿了顿,拿起剩余的牛奶,一口气喝光。 「然后怎样?」郑鸿霆心急。 「我逃跑了,我在男生宿舍后面大吐特吐,后来我慢慢了解自己,我喜欢男人胜过女人,我无法忍受和女人亲密,无法和她们有过度的肢体接触,比起女人、男人更能教我兴奋。 「但我自然清楚这样的感情会有什么后遗症,世人的偏见可能让我无法从医,所以我极力忍耐、极力控制,我把所有的精神全放在学业、工作上,有欲求的时候,我就跑到球场上消耗体力。」这番话说得够明白了,瑀希望向震惊不已的爸爸,看着他脸上的精彩表情,垂下眼睫,假作伤心。 第三十五章 许久,郑鸿霆回过神,反驳。「你交过女朋友的,那个rose,你没有和她……吗?」 「有,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双性恋,于是我在别的女人身上测试,却没办法,我查遍医学期刊,都找不到这方面的记载,我很惶恐、不知道怎么办?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rose,我和她只是肉体上各取所需,爸爸希望我和她分手,我没有太大的挣扎,只是她离开的那一个多月……我渴望回到医院,渴望和卢医生、吕医生共事,我不断想像和他们在一起的画面,这些想像让我几乎发狂,于是我明白,我非常需要rose。」 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是——你儿子是个成熟男人,生理构造让他必须发泄,虽然他强迫自己不找男人,但火山会爆发、洪水会爆涨,是男人都渴望宣泄管道。 因为你的期待,rose拜拜了,眼下的他需要找到男伴一起玩游戏,即使必须冒着得到aids的危险。 郑鸿霆急了,心头一阵慌乱,难得地,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他的儿子是个gay,他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谁还肯给他医病?不但他这辈子毁了,就是医院的名誉也会严重受损。 可那不是瑀希自愿的啊,从高中到现在,为家庭、为父母亲,他一忍再忍、已经忍过十几年,他想尽办法不去沾惹其他的男人,想尽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自己是男人,知道这种事有多不容易,儿子这样孝顺、这样为家庭着想,试问,哪家的孩子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心一路一路往下沉、沉入无底深渊,郑鸿霆是个理性的男人,没像其他儿子出柜的父母亲那样失去理智、又哭又闹,偏激地逼孩子看医生、走遍大江南北找各路神明来帮助,吞药、喝符水……逼着儿子把性向矫正回来。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是无法矫正或医治的。 「钰湘真的不行吗?」 现在他们讨论的重点已经不是「张家是很好的联姻对象」而是「哪个正常的女人可以让你不再渴望男人’。 「我知道爸爸中意她,我努力试好几次,但她每次靠我太近,我胸口就会出现闷涨、疼痛的现象,她勾住我的手臂,我就忍不住全身起疙瘩,为了礼貌、为了爸爸的面子,每次我都强忍下来,但那次,她想把头靠在我肩膀……爸,对不起、我无法……如果有一点点的可能,我真的希望能够符合你的期望……」 这话说得动人心弦,为了崇拜且尊敬的爸爸,他明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道自己受不了女人,却还是一试再试,连恶心胸痛都为爸爸的面子强忍下来,这天底下还能有比他更好的儿子吗? 郑鸿霆怜爱地望向瑀希,不公平啊,这么乖巧温顺的儿子为什么要吃这种苦?眼底,感动闪耀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邀钰湘到非洲?」 「我想那里环境不太好,也许没有那些保养品、香水,也许在恶劣的环境下生活,她身上不会有那些让人作嚼的味道。」 郑鸿霆苦笑,瑀希天分高、聪明无比,唯独对女人这方面不行。 那里的环境再恶劣,以张家的家境,寄几箱香水化妆品过去哪会办不到?那里的太阳大,说不定她会涂得更厚。 而且儿子的问题只是「味道」那么简单?他不认为。 钰湘上班的时候不化妆、不喷香水,他见过她素颜的模样比上妆的机率高。何况,那个rose不是名模吗?他不信她不化妆。 因此问题不是出在味道,而是男女情人之间会互相吸引的费洛蒙,那种由体内散发出来的无形物质。 「你别想这个了,钰湘是张叔叔的独生女,他绝不可能让女儿去那里受苦。瑀希,你觉得rose能回心转意吗?」 他反对艺人媳妇,可是比起男人媳妇,艺人不算什么,于是他打起「回锅」主意。 「我伤她太甚,她已经到大陆发展,网路上传言她有了更好的交往对象,是身价百亿的富二代。」 身价百亿?瑀希不过是个医生,哪有这等身价,就算把医院卖了他也比不过人家,怎么办?「没有别的女人了吗?!」 郑鸿霆的标准在最短的时间内一降再降,从医生到艺人再到「只要是女人皆可」,速度之快,云霄飞车都追不上。 应和爸爸的话,瑀希低下头,想得认真而仔细,表情和他小时候一样,就是个一百分的孝顺儿子。 老半天后,他抬起头,缓慢回答,「那天,贺肇带着一个女孩子,要求我帮他们做亲缘监定。那女孩子慌慌张张的、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她不小心被椅子绊倒,情况紧急,我扶她一把。那次,我没有恶心难受,也没有全身起鸡皮疙瘩,她身上没有让我害怕的味道。但是……爸,我不太确定。」 他表现得两人很「不熟」,不熟到对潇潇只能用「那个女孩子」来形容。 「你说贺肇?那个红透台湾香港和大陆的歌星?」 最近的新闻炒得沸沸扬扬,好像全世界都得知道贺肇如何找到妹妹,好像这将会纳入明年学测考题。 「对,就是那个贺肇。」 瑀希没有说得太多,因为爸爸对贺肇很清楚,前几天,瑀华还说爸妈想藉着「贺肇找妹妹」这件事,宣传他们家的亲缘监定检查,既快速又准确。 「他们来拿dna监定报告了没?」 「已经拿走了,否则也不敢确定两人的血缘关系。」 「你有没有办法再和那女孩子碰一面,确定你对她的感觉,是不是像你对rose那样。」 「可以,之前我和贺肇有过几面之缘,因此这次的亲缘监定,他才会找我帮忙。」 「好,我放你几天假,你尽快确定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尽快下手,别让那女孩跑掉了。」 「好。」玛希用力点头。 认真的表情和小时候月考前他说「你要把题目看仔细,数学考卷一定要验算」时一样。乖儿子啊,他真是个好儿子,即使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瑀希依然是当年那个听话温顺的好儿子。郑鸿霆心中一再感叹。 瑀希起身,脸上带着「使命必达」的真诚,转身走出爸爸的办公室,打开门,郑鸿霆喊住他的脚步。 「瑀希。」 他回头,望向爸爸,信任、崇敬的目光,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别让那女孩子知道,你喜欢男人胜过女人。」 「好。」全然的信任、全然的服从,连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 「你年纪不小了,如果可以定下来、就早点定下来吧。」 「好。」又是好,半点怀疑都不曾,即使这违反他喜欢男人的意愿。 「如果那个女孩子不好追,你把她带回家里,爸爸和妈妈会帮你一把的。」 瑀希笑了,扬起眉头,再次用力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听爸爸的话。」 「好,快去吧,爸爸等你的好消息。加油!」他握起拳头,给儿子打气。 「一有进度,我马上打电话给爸爸。」 门关上那刻,一朵笑花,掩也掩不住,天使的快乐灿烂而美妙。瑀希迈开长腿、昂首阔步,脑子里无限想像。 瑀华从他身边走过,怀疑地往后退两步,印象中他家大哥没有这样笑过。 「大哥,你开心什么?」 他扬眉、挑衅地觑瑀华一眼,说道:「爸爸放我几天假。」 瑀华倒抽气,才刚放完一个月,现在又放……他忍不住扬声,「为什么?!」 有史以来,瑀希的口气还没有这般嚣张过。 他打电话给贺问晴,一句「成了」,骄傲得意的模样,好像他刚刚拿到诺贝尔医学奖。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爸爸有强烈控制欲,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有爸爸的性格倾向,然后一次偶然的对峙下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有本事让爸爸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于是「控制爸爸」成为他为自已设下的挑战。 渐渐地,随着年龄增长,他成功次数越来越多,挑战转为乐趣,而这次在婚姻对象的选择上,更是大获全胜。 他想,瑀华知道这件事之后,肯定会嫉妒到跳脚。 在一个月的失恋假不久之后二度放假,他的人生没有这样自在过,他换过休闲t恤,戴上手表、拿起车钥匙,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一笑,离开房间。 第三十六章 但是隔没多久,瑀希折回来,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盒子,重新走出去。 看着对座的孙易安,淽潇不明白,自己什么要和他坐在这里? 叙旧?没有必要吧! 照理说,他们现在很尴尬,非必要不是家聚的时间,能够的话最好不要再见面,但是她在家门口被拦下来了,然后莫名其妙和他坐在星巴克里。 她点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他点印度奶茶,糖奶加倍。 淽潇看着桌上的两杯饮料莞尔,其实很早以前,她便发现两个人在许多地方有冲突,光是饮食上就无法配合,她不爱甜腻、他却无糖不欢,她喜欢中餐、他喜欢西食,她喜欢在家里自在聊天吃饭,他却爱在餐厅里看着杂志、悠哉进食,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是那个时候她告诉自己,在一起的男女本该互补而非相似,但是……想起瑀希,和相似的人相处,确实自在轻松得多。 「对不起,我先打个电话。」淽潇客气道,她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拨出电话,不多久对方接起。 「哥,我在外面,可能会晚一点过去,要不要你先吃饭?」 「没关系,我等你。」 「不好啦,你下午不是还有工作?」 「不然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好啊,我在我们家楼下的星巴克。」 「知道了,你怎么没事跑去喝咖啡?」 「有人来找我。」 「谁?」 「我……妹婿。」她犹豫了一下,这种见面谁看在眼里,都会觉得不合适吧。 潇潇还有哪个妹婿?贺问晴的口气马上变得很糟,但他没有在电话里头发飙,却是抑郁地说:我半个小时之内赶到。」 「不必赶啦,我会在这里等你,不乱跑。」淽潇急道。 「嗯,就这样,挂了。」 电话挂掉,淽潇转头看向孙易安,说道:「对不起,我只有半个小时,我哥哥要过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脑子里想着,如何在半个小时以内打发孙易安,但孙易安想的却是,如何能多撑上一、两个小时。他们连思想都很难一致。 「你现在和以前不大一样。」他想了想,找个安全话题做开头。 有吗?也许。以前她总是情绪紧绷,好像随时要对抗谁似地,现在脱离旧环境,就算想抗争也找不到对象,久而久之,自然是一身戾气去除、满面祥和佛光。 所以,暴力非吾所愿,只是自保而已。 不过这话要是讲给瑀希听,他肯定不同意,肯定又要一针见血,又要说得她没法子没地方遁逃。 唉……又想起瑀希了,怎么搞的,老是想起他,明知道他和她是用八百头牛也拉不在一起的两个人,明知道他的世界里有个很好的张医生,他和她最了不起的关系是朋友,不会再有下文,可是,总一个不经意间,他在她的脑子里紮根……叹息,这不是好现象对着孙易安微微一笑,她反问:「真的吗?」 「嗯,你以前有点专制,有点……」 孙易安上下打量她,真的不一样,脸上的精明不见,多了温和,紧绷的肩膀放松,不再时时看着手表,好像后面堆着做不完的工作。 以前的她,每分钟都在计划、仿佛后面有人追着她跑,没用尽全力冲向目标不行,而且自己跑就算了,还要逼着他一起跑。 现在……是因为他不再是她催逼的对象,还是她已经从失败中学到经验? 「有点霸道?」淽潇接下他的话。 孙易安笑了,点点头。「以前我很怕你,尤其我们上大四之后。」 「我了解,你说过的。」 「其实不能算你的错,是我无法认同你的积极。」他斟酌着字句回答。 「对啊,之前我还以为积极是优良、值得赞美的品性。」她自嘲。「对不起,我给你带来很大的压力。我不应该勉强你打工、勉强你存钱,勉强你同意我的计划,当时你心里肯定很烦吧?」 「对,我想干么买房子?结婚以后就住在家里啊,我爸妈又不会赶我离开。我想,没有养儿基金就别生孩子啊,反正养小孩很麻烦,如果是我爸妈想抱孙子,他们自然会把养儿基金一并奉上。」淽潇轻松的态度,让他有勇气实话实说。 淽潇失笑,她终于明白两人的差别在哪里,她从来不敢指望父母亲,她认定未来得靠自己打拚,而孙易安有对好父母,他信任他们可以提供所有资源,这样的他和戴淽艾无疑是相配的。 「你笑了?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肩膀?」 她摇头,「我只是觉得每个人的命不一样,很显然,你比我幸运的多。」 孙易安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她口气里淡淡的讽刺,事实上,父母亲在他结婚前也和他深谈过——爸爸感叹说:「如果你娶的妻子是潇潇,我们肩膀上的重担就可以交出去,但你选择的是艾艾,我们只能期待你快点长大。」 妈妈讲得更直接,她说:「我喜欢的媳妇是潇潇,因为她懂事上进、肯负责任,但你却……我真的无法想像两个不成熟的孩子,怎么养孩子?」 爸妈错了,他有他的梦想,只是他的梦想和爸妈期待的不一样,他不想当上班族,他想当明星、想和贺肇一样,如果他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当然会认真上进负责任! 婚礼那天,艾艾不开心,说风头都被潇潇和贺肇抢走,他不介意,如果可以藉由这个机会让经纪人发掘自己,就太值得了。 没想到隔天的新闻出来,他和艾艾的结婚照片虽然被登在报纸上,但始终没有人来找过自己。 上回有访谈性节目想找岳父一家人谈谈潇潇的童年生活,他兴高采烈,准备好好把握机会,他在镜子前面不断练习,还练了好几首歌曲,却没想到岳父一桶冰水浇下——岳父明令禁止他们上节目。 艾艾不能上、他怎么能上?他眼睁睁看着潇潇和贺肇的新闻被炒得火红,自己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于是鼓起勇气,打电话给潇潇将她约出来。 孙易安说:「艾艾和你不一样,她总是支持我、赞同我,就算我把事情搞砸,她也会说没关系,这次运气不好有下次,下次运气不会这么背的。」 淽潇失笑,她终于明白自己输在哪里,男人不需要女人来为他下指导棋,他需要的是女人在重点时刻为他修补自信心。 转开话题,淽潇问道:「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她不认为他的目的是叙旧或好心提醒自己的错误,以免日后重蹈覆辙。 他露出一抹笑,他的笑容很阳光,当初就是因为这张笑脸,让她忽略其实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两人在一起,她只能扮演母亲的角色。 「潇潇,你知道的,我唱歌很有才华。」 有吗?或许,但现在会唱歌的年轻人满街跑,难道……不会吧?她怀疑地看孙易安一眼。 不行,要打破他的不实幻想,都要当爸爸的人了,不能再不切实际。她急忙说:「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有参加过选秀节目,但是……」在第一关就被刷下来,连电视都没上过。那时候她实事求是,老实对他说:你没有当明星的特质。 他气得和她大吵一架,说她是个不懂得支持男朋友梦想的女人,她拿他当孩子耍脾气,转身又忙自己的去了,没想到好脾气的孙易安,居然为此和她冷战将近一个星期。 不过,也就这样啦,之后他屡战屡败、履败屡战,参加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歌唱节目,却从未真正站到电视萤幕前,连孙妈妈都看不过去,奉劝他别再作遥不可及的梦。毕业后,他自己也放弃歌星梦了,怎么现在又……是戴淽艾给他自信心? 「那个时候我还太嫩,没经历过感情洗礼,无法表达歌曲里的意境。」 淽潇想吐血了,没经过感情洗礼?难道娶戴茈艾之后他才认识何谓爱情?那她的存在算什么?仰头对苍天,她无言以对! 「所以呢,你找我出来,是期待什么?」 她几乎可以确定孙易安此行的目的,匪夷所思啊,如果她只是他的大姨子也许他还能开这个口,问题是她还有一个身分叫做「前女友」,并且是极力反对他进这前女友! 「我想请你引荐我给贺肇的经纪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可以在演艺圈里发光发热的,潇潇,你很清楚我在社团里的表现。」 第三十七章 「你已经试过很多次了,还不放弃?」 「那是我想做的事,我不想当上班族、不想朝九晚五,求求你,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不行!」 一个声音横插进来,贺问晴走到桌边,酷寒的目光望向孙易安。 嘴角一抹冷笑,他心想:这个男人的脸皮不是普通厚,当初为了逼潇潇不要离家出走、不要把事闹大,害得她出车祸,现在竟敢厚颜无耻地跑来求她帮忙,他以为他是谁?全世界都欠他吗? 淽潇抬头却望见站在哥哥身后的瑀希,吓一大跳,什么时候他和哥哥感情这么好? 瑀希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淽潇的魂不在了,它飞到九霄云外、享受奔腾的快感。 「贺肇,你先不要反对,等你看过我的表演,就会知道我多么有才华!」 「又如何,这个圈子里有才华的人多的不得了,但真正能红的有几个?再说,以前进演艺圈不容易,现在选秀节目满街跑,你去参加啊,如果你像自己所说的那么有才华,根本不需要我的引荐,很快就能走入这个行业,如果不行,就是总统引荐,你也没机会。」 贺问晴尽可能轻声细语、和顔悦色,他看一眼左右,发现有人拿着手机对着他拍照,他是公众人物,必须注重公众形象,即使他说出来的话刻薄得很。 「又没让你做什么?不过是请你引荐,有这么困难吗?」孙易安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所有人纷纷提起耳朵、望向他们这一桌。 淽潇被他一喊,惊吓之间,魂魄回笼。 孙易安的脾气向来很平和,怎么会突然……淽潇看一眼哥哥,只见他满脸微笑,似乎没有受到孙易安臭脸的影响。 他刻意扬高音量,让在场所有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先生,我很抱歉帮不了你这个忙,不过我可以请我的助理将最近的选秀节目列单给你,欢迎你凭实力加入我们,对不起,我接下来还有行程,就不陪你了。不好意思,我先带潇潇离开。」 他拉起淽潇的手,两人走了三五步后却又折返,他从皮夹子里掏出两百块放在桌面上。 「谢谢你帮潇潇付帐,不过潇潇不能欠你们人情了,不然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还。」 这话就恶毒喽,有人立刻低下头来google新闻,三两下便确定孙易安的身分,然后有人发简讯、有人上传照片,两天后,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出现——戴家女婿挟恩索报,逼贺肇助进演艺圈。 这新闻不大,但又过数日后,孙易安原是淽潇的前男友、劈腿她妹妹后,害得淽潇出车祸的事被挖出来,造就了另一波新闻。 淽潇的叔叔对孙易安不满、薛珊珊也不高兴他多事,他只能灰溜溜地进军营服兵役去了,这是后话。 淽潇离开座位时,瑀希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咖啡带走,他不准孙易安觊觎潇潇,连潇潇喝过的咖啡杯也不许他多看一眼。 他霸道?是啊,他承认! 临行,他用目光刨孙易安一眼,瞬地,孙易安全身冒出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耳边钻进后背,好像被下咒似地,突然间阴灵环绕,但是,错眼望他,瑀希又是一副温善的天使阵光,让他不自觉惊悚。 他是怎样的男人啊?是潇潇的新男友吗? 淽潇走出星巴克,她一手勾住哥哥,悄悄看一眼瑀希,提起单子顺手勾上他的,然后,满肚子欢喜,很好,他没有甩开她的手,这是第一次,她以人形和他亲近,感觉嘛……很不错! 淽潇笑眯眼睛说:「有两个王子左右随护,我觉得自己变成公主了。」 「哪一国的公主被抛弃后,还要和负心汉喝咖啡?你这个没用的!」 一个栗爆打上她的额头,贺问晴气她没出息,要是他,没搞死孙易安就算客气,她还耐住性子听他乱屁。 「有人请客嘛,不喝白不喝。」淽潇嘻皮笑脸说。 「你缺钱喝咖啡?」贺问晴横她一眼。 「他就自己找上门啊,伸手不打笑脸人,刚刚哥自己还不是要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 「你眼睛长到哪里?那叫做好声好气?错!那叫皮笑肉不笑。」 贺问晴不满意,他见不得孙易安欺负潇潇,上回把他的场子抢了,让新娘新郎活生生变成配角,以为对方会老死不相往来,再不敢爬到他们家潇潇头上,没想到才几个星期,又巴巴黏上来。 帮忙?不陷害他就不错了,还帮!瑀希看着两兄妹的互动,心微甜,熟悉的笑意在脸上乍现,他很高兴潇潇有人疼了,她不再是一个人,碰到事情会有人为她撑腰。 他可以理解贺问晴的不满,因为当自己听到潇潇正和孙易安待在一起时,肚子里也喷出一股无名邪火,烧得他的胸口火热火热的,脑子浮现许多无聊幻想。 他幻想她忍受不了寂寞相思,决定与孙易安旧情复燃,她不惜沦为爱情的俘掳、不介意从堂堂正宫变成小三;他幻想两人在咖啡厅里嘻嘻哈哈、像大学生那样恣意玩闹,他甚至想像她趴在他胸口,满脸委屈问:「我和艾艾,谁才是你的最爱?」 这些想像让他开车送贺问晴过来时,时速将近一百,他在车阵中以s形方向进行,那是热血少年会做的事,但他做了,就因为自己没有道理的想像力。 蠢!他怎会不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骄傲;他怎不知道,她是那种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的女生,分明知道的事,他还拿来翻覆自己的心情,这不只是蠢,根本就是智能不足。 针对这点,瑀希只能解释,贺尔蒙过度分泌时,人类的大脑会暂时处于当机状态。 「以后还见孙易安不见?」贺问晴寒声问。 「不能不见啊,还有家聚的嘛。」 「还见?!」他扬声,目光像射刀子,顿时,淽潇变成万年箭靶,上头的洞多到可以拿来当莲蓬头。 「哥放心啦,有今天的经验,他肯定不会再要求哥帮忙了。」 淽潇苦着脸,她现在跟叔叔关系越来越好了,总不能逼他选择——说!你要废物女婿还是菁英继女? 「难说,他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男人。」 求前女友帮忙找出路?这种事真没几个男人做得出来。 「我保证以后再不和他单独出门,除非家聚,否则不管在哪里,都把他当成路人甲乙丙。」 贺问晴语重心长说:「知不知道一个女人碰到烂男人,下场会有多凄惨?!」他凝重的嗓音让淽潇顿时安静下来,她明白哥哥在为自己担心,担心她重蹈贺阿姨的老路,那是个悲剧女子,直到死都没好好为自己活过,爸爸……真值得她这样付出? 这个话题太沉重,淽潇转头望向瑀希。「你今天怎么会来,有事吗?不是上次的亲缘监定有问题吧? 厚!你们医院弄错结果……」 淽潇话没说完,又迎来一个栗爆,一痛,她松开哥哥的手臂,躲到瑀希那一边,现在瑀希站在中间,如果他的手也勾着贺问晴,这对漂亮的「同性恋伴侣」,绝对会吸引所有过往路人的眼睛。 贺问晴不打算和瑀希当伴侣,他一把将淽潇拉回来,怒道:「当我的妹妹很烂吗?需要你千方百计否认?」 她抚抚自己的额头,委屈地望向贺问晴,她不会不小心认到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哥哥吧? 瑀希用遥控打开车门,他快步走到汽车旁边,回答淽潇的话,「不是亲缘监定报告有误,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须跟你们兄妹说。先上车再讲。」 淽潇和贺问晴依序上车,系上安全带。 在引擎发动、车子驶离停车格后,瑀希从照后镜里看一眼淽潇,问:「你有没有告诉过贺问晴,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可以吗?她满脸讶异,在照后镜里回望瑀希,心底不明白,这种事不是应该列为人生最大机密的吗? 应该是谁泄露、谁砍头吧,怎么可以到处乱说? 贺问晴不解她的惊诧,心突地提起来,问:「干么这号表情,不会是你们曾经交往过吧?」 瑀希回看一眼淽潇,笑道:「你照实说吧,不完整的部分我来补充。」 「确定?你是医生耶,不怕秘密泄露出去,人家会误以为你是巫医?」 瑀希失笑。「放心,我的医生执照不是考假的。」 第三十八章 淽潇的口气让贺问晴心底越发没底,她从来没提过和瑀希的交往,他只晓得两人认识,而他凭藉着第六感,认为这个看起来很顺眼、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应该能够带给潇潇幸福。 遗忘一段恋情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很简单,是寻找另一段爱情。 所以他愿意站在瑀希这边,帮他一把。 「既然你这么说,好吧!」她倾身抱住贺问晴的椅背,开始说故事,「那天我和孙易安在争执后出车祸……」 淽潇从头开始娓娓道来,慢慢地将他们的「交往」状态从实招出。 她不确定这样的情况算不算交往,但每提起一件往事,嘴边就忍不住逸出甜美笑容,说到吓阿秋播那段,她笑得前俯后仰,说到被太阳烤焦的那回,她深刻地形容了他眼底浓烈的悲怜。 一件件都是小事,但一堆小事串在一起,串出一段两人都无法轻易忘怀的回忆。 「所以你看得见鬼魂?」贺问晴望向瑀希,眼底有着不敢置信。 淽潇埋怨地向瑀希丢去一眼,道:「看!你吓到我哥了。」 瑀希苦笑,这是从何说起,故事分明是从她嘴巴中讲出来的,到头来却赖他吓人?冤枉啊、栽赃啊……不过瑀希不介意,继续开他的车子,只是眼角余光中,看见淽潇像安抚孩子似地安抚贺问晴时,忍不住想笑。 「哥,你不要害怕,鬼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除非存心吓你,不然你根本弄不清他是人还是鬼?」 这种话有安慰到贺问晴吗? 当然没有,异形夹杂在人类当中伺机入侵比较恐怖、还是直接出现章鱼嘴威吓比较吓人?答案是———样恐怖! 「真的哦,我在当鬼的时候一直没弄懂自己是鬼,直到瑀希在救活一个跳河自杀的女生时,我才晓得原来我早就变成半个鬼……」 瑀希发出天使光笑容,在照后镜里用眼神询问后座男人……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那男人回给他一个感恩笑脸,伸出手为他指点方向。 车行一路,淽潇忙着解释鬼是一个多么可亲善良的形象,她信誓旦旦地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既然如此,前天晚上看鬼片,你干嘛吓成那样?」 贺问晴几句话堵住她的话,她瞠大眼睛,做不出合理解释的可爱模样,让同车的「五」个人,笑得阖不拢嘴。 瑀希摇头,她的精明跑到哪里去了?当鬼真的会让人变笨? 不,以科学的角度解释,瑀希比较倾向是长期昏迷、智力下降。 他把车子停妥,招呼众人下车。 淽潇站在破旧楼房前抬头张望,这地方早该都更了,屋子老得不像样,好像随时会坍塌似地,不过大门两旁密密麻麻地停着两排机车,可见得住户还不少。 「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淽潇不解地望向瑀希。 相对于淽潇的一头雾水,贺问晴像是突然间理解到什么似地,他反手抓住璃希的手臂急切问:「你真的能够看得见?」 「是的。」他想,贺问晴猜出几分了。 「是他让你带我们来的?」 什么跟什么啊?他们在打哪一国的哑谜?淽潇更晕了,可她不当界外人、插进话。「瑀希能够看得见鬼,所以呢?你今天带我们来这里抓妖吗?」 瑀希摇头失笑,戳上她的额头。「你这个迷糊鬼,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别人曾经托付你什么事吗?」真是个不牢靠的家伙! 「哪有谁托付过我什么事?」 璃希同情地望一眼淽潇身后,苦笑道:「真是所托非人。」 「喂,把话说清楚。」 瑀希不理她,他推开生锈斑驳、并未上锁的铁门,如果那个暗褐色的东西还称得上门的话。没有人带领,他走向楼梯处,楼梯狭窄并且堆满杂物,迈开长腿,两阶当一阶走,瑀希快步上四楼。 他停在左边的公寓,打开笨重鞋柜,从一双破烂且脱皮的鞋子里倒出一把钥匙,拿着钥匙打开房门。 公寓里面比外面要大得多,也整齐得多。 一间客厅,没有沙发和电视机,只有一套鼓、一台电子琴,一大堆乐谱以及数也数不清的cd,天花板和墙壁都钉着隔音板,连窗户也是隔音玻璃。 客厅后面有一间卧房,也整理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太久没人居住,上面盖了一层灰,瑀希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 淽潇走到书桌前面,看着上面那张陈旧的老照片,照片里的人……勾起她的记忆。「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人,他托我、他托我……」 说到这里,淽潇讲不出话了。紧咬下唇,她求助地望向瑀希。 点点头,瑀希理解她心头的激荡,走到她身边,握起她冰凉的手心,他知道淽潇一直计较着没见过亲生父亲一面,事实上她早就见过了,在医院、在放置制冰机的房间内。 「对,他就是陆启为、你的爸爸。他托你告诉他儿子,他留下的房子里,床底下有一个小木盒,木盒里面有他和妹妹的照片,从小到大都有,是他雇徵信社拍的。除了照片,木盒子里还有许多他创作的曲子,他说他没什么遗产可以给,只有那些曲子。而他的儿子是……贺肇。」瑀希替激动的淽潇把说不出口的话,完整叙述出来。 床底下有一个盒子?贺问晴迫不及待趴到地上、拉开床罩,伸手往里头捞去。 他很快就捞到了,拿出木盒、打开。 那个木盒不算小,足足有六十公分长,上面的雕花精致华美、教人爱不释手,但更让他们爱不释手的是那一大本相簿,里面完整地纪录了贺问晴及淽潇的成长过程,他对他们兄妹,并非全然的不闻不问。 瑀希望着淽潇和贺问晴,在他们翻阅过木盒里的东西之后,开口道:「不要惊慌,你们的爸爸就站在你们身后,他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你们。 「潇潇,你爸爸不是厚此薄彼,只去找贺问晴不找你,他是害怕破坏你平静的生活,那天你搭公车到外婆家的时候,他就坐在你身后,听见你拿着手机对‘爸爸’说话,他听得很心酸,他想告诉你——‘对不起、我爱你,你是我最骄傲的女儿’。 「毕业典礼那天,他到了,看见你在台上领奖时,他激动地告诉身旁的家长说:‘那是我的女儿。」 他还托你一个学弟,送花给你。」 「那是我爸送的?」 「对,他要我转告你,他亲自修理那个对你毛手毛脚的上司,那个上司到处求神问卜,已经看了将近两个月的精神科医生。」 瑀希的话让淽潇噗哧一声笑出来。她圈起嘴巴,大声说:「爸,谢谢你。」 瑀希转过身对贺问晴说:「你爸说,你比他更优秀,之前你办的十几场演唱会,他都到了,坐在你为妈妈准备的位置上,从头看到尾。他说自己照顾过许多大红大紫的歌星,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让他这么骄傲。 「他希望你和潇潇能够互相扶持、照顾,他在生病时才晓得,人生中最珍贵的是亲人。」 突然间,贺问晴转身,指箸空气大骂,「你明白又怎样?潇潇的妈妈不喜欢她、委屈她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被男人伤害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妈走的时候心里有多少遗憾吗?你知道一个受人嘲笑的私生子要承受多少痛苦吗?当你周旋在一堆女人怀里时,你有没有过一分钟想过我们?你有什么资格生下我们却又抛弃我们?」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下,里面有他近三十年来的委屈、愤怒、有他说不口的怨怼。 鼻酸了,潇潇眼眶红红的,走到他身前抱紧他,她不会安慰人,只会不断顺着他的背,轻声说:「没事,都过去了,以后,你有我。」 不,他过不去!他没有潇潇的善良,他不能说放就放,他恨着怨着,他满肚子的火气需要燃烧。回手,贺问晴紧紧抱住淽潇,他的疼痛,只有她知道。 好半天,瑀希开口,他说:「对不起。」 淽潇侧过脸对他说:「不是你的错。」 瑀希摇头。「‘对不起’是你们父亲想对你们说的,他早就该离开,但因为遗憾、因为抱歉,他经常在你们身边徘徊,现在你们兄妹已经相认……」他的视线转到另一边。「你们可以放心离开了。」 「你们?」贺问晴抓到bug,问道。 第三十九章 瑀希点点头。「大卷长发、头发微棕,比潇潇高一点、一六八左右吧,皮肤微黑、手指细长,丹凤眼,笑着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梨涡,她说她叫做贺盈盈。」 瑀希尽可能仔细形容站在陆启为身边的女人,口气里没有太多的起伏,但他才形容一半,贺问晴便松开淽潇,猛然转身,朝着瑀希的视线方向喊一声。「妈!」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他求助地望向瑀希。 瑀希点点头、细细倾听「贺阿姨」的话。 他对贺问晴说:「贺阿姨希望你放下仇恨、学习爱人,她说爱人是种很美妙的感觉,会让你感觉幸福,她还说,自己并不觉得遗憾,因为她终于等到深爱的男人,现在她正握着你爸爸的手、靠在他怀里。」 这样就满足了吗?贺问晴不懂,等一个男人、等了他一生,只换得死后相守,值得吗? 瑀希为他解答。「贺阿姨说,感情的事没有对价关系,她觉得值得便是值得。」 这个回答让贺问晴顿时沉默。 接着,瑀希不晓得又听见什么,他看贺问晴和淽潇一眼,诚恳回答,「放心、我会的。」 淽潇扯扯瑀希的手,轻声问:「你可不可以帮我问问爸爸,当初他对我妈妈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妈妈这样恨他?」这个问题存在她心里已经很久,她想知道答案。 瑀希宠溺地看一眼淽潇,顺顺她的发,「你爸爸和贺阿姨已经走了,之前他们迟迟不肯离开,是因为放不下你们,现在看你们这样,终于能够放下心。」 接着拍拍贺问晴的肩膀说:「不要为你妈妈难过,她和陆叔叔约定了下辈子,我想,他们会幸福的。」话说完,瑀希离开房间,让兄妹俩在里头沉淀心情。 这天,他们在屋里待到将近黄昏,直到经纪人罗姐打电话来催促,他们才走出老旧公寓。瑀希先送贺肇进公司、才送淽潇回家。 半路上,淽潇问:「我爸爸还是贺阿姨跟你说什么?」 「有吗?」他反问。 「有。你回答他们‘放心、我会的’,你答应他们什么?」 那个啊……瑀希哂然,陆叔叔对他说:「既然你喜欢潇潇,就请好好珍视她、爱她一辈子,她是个好女孩。」 他当然会珍惜,不需要额外叮咛,瑀希笑而不答,踩下油门、加速而去。 新专辑mv要在意大利进行拍摄,一大早保姆车就来到楼下,等着接贺问晴到机场,他还没整理好,罗姐在客厅里和淽潇闲话家常。 碰面好几次,两个人已经很熟。 罗姐说:「你哥哥不反对你走同行,如果有意愿的话,罗姐亲自带你勇闯演艺圈。」 她有一双火眼金睛,被她相中的人一定会大红大紫,当初她就相中瑀希的妹婿吴卫,三番两次打电话给他,想亲自为他规划演艺生涯,没想到中途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给抢走合约,那个说不出口的闷呐,闷得她好几天吃不下饭。 这次新闻炒得火热,基于贺问晴保护淽潇的立场,她露脸的机会并不多,就算露脸,应付主持人问题的多是贺问晴,但不太说话的淽潇很有观众缘,才短短几天,粉丝团里便累积几十万粉丝,如果她正式出道还得了。 面对罗姐的话,淽潇失笑,什么人做什么事,她一无才华、二无演技、三无美色,虽然可以靠这次的事件抓住观众的同情心,但时间一久,很快就会被人拆底,到时成不了气候还拖累哥哥,就真是得不偿失。 「不行啦,我在镜头前面会偈促不安,我还是乖乖在家里当米虫,让我哥哥养比较好。不过罗姐,我爸爸留下来的曲子可以用吗?」 比起自己的出道,她更在乎这个,如果哥哥能唱爸爸作的歌曲,那就是父子合作的专辑,但愿,透过歌曲能减低哥哥对爸爸的怨恨。 「说到这个,你爸爸真是天才,我敢打包票,那些曲子会大红。当初认妹妹的新闻炒出来,知道陆启为过世的消息,就有不少人回去翻唱你爸的老歌,还有选秀节目以你爸爸为题,做为选唱曲。 「公司那边已经留下几首适合阿肇的歌,其他的正在寻找歌手,对了,上次你提议的事我转给经理了,经理同意把那首‘摇篮曲’放在这次的专辑里面。」 听见这个消息,淽潇有些兴奋。 从老公寓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听见大哥在阳台,拿着爸爸的谱、低声吟唱。这首歌是父亲对孩子唱的摇篮曲,歌词里叙述一个忙碌的父亲,每天回到家里,只能看见摇篮里孩子沉睡的身影。他轻轻在孩子耳边唱歌,一个恍惚间,孩子长大了,他错过孩子的童年、少年……每个需要父亲的阶段,他看着孩子眼底的陌生,心碎。 它描写了父亲对于自己缺席的遗憾及歉意。 「mv是哥哥拍的吗?」 「他不肯啊,公司只好找偶像剧的男女明星来拍,他只负责唱,不过mv里面还是会出现一些阿肇的镜头。你爸的创作能量很惊人,我不懂,为什么他不肯把它们拿出来卖。」陆启为有过低潮期,但那之后的作品更胜过去颠峰。 是世态炎凉吧,他有他的骄傲,宁可躲在小酒吧唱歌,也不愿意求助昔日老友,教人知道他的落魄,否则怎会死得无声无息。 爸爸是个音乐天才,却也是个不对爱情负责任的天才,妈妈、贺阿姨都因为他而受伤,淽潇能够理解哥哥,爸爸的行径确实让人难释怀,至于她……是太渴望父爱了,才会在心底为父亲画出完美身影。 间话时,瑀希笑道:「真是矛盾。你母亲把你父亲形容成十恶不赦的恶魔,你却把他想像成完人,而贺阿姨拚命想在阿肇心里留下一个美好的父亲形象,他却对父亲满心怨怼。」 「这可以分两个层面来想。」她试着当心理学家。 「哪两个?」 「第一:我妈不疼我,所以她越讨厌的人我越爱;而贺阿姨太爱哥哥,所以哥哥无法不怨恨龄欠贺阿姨的人。」 「换言之,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朋友的敌人是敌人?」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劝慰失恋的朋友,千万不能说对方的好话,而要把对方骂成狗屎。我妈骂我爸,是卯足了劲儿的,也许我心里对爸爸多少有些不满,但那份怒恨,全被妈的恶言恶语给清除掉。」 「我认为你和你哥对父亲的观感,用几个字就足以解释——同性相吸、异性相斥。」 自从去过公寓后,瑀希几乎每天出现,淽潇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闲,不过,她喜欢他上门作客,喜欢这样子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听起来有道理,其实没有意义的话,但两人却越说越起劲。 淽潇什么事都告诉他,好的坏的、开心的无聊的通通讲,尤其是每参加完一次家聚,就有数不清的谈资。 她说:「我想不出来,当初为什么会喜欢孙易安?!」 他一针下去,血珠子又冒出来。「年幼无知。」 她瞪他一眼,接着说:「我和他的性格完全不同,居然能交往三年,我好佩服自己也佩服他。」 「不必太佩服,你怎么知道戴淽艾不是他的第一次出轨?过去三年,说不定他有备胎无数,只是她们比戴浞艾聪明,没让孙易安搞大肚子。」他又拿起针,顺顺当当往她心头扎下去,上辈子,他肯定是中国古代名医。 「他说他对我有恐惧,因为我经常逼他和我一起计划未来。」这回瑀希刚亮出蠍尾针,淽潇立刻用掌心堵上他的嘴。「别说了,我知道自己是所有男人都难以忍受的女强人。」 瑀希拉开她的手,笑道:「不对,我要说:有的人天生是蝗虫,飞到哪儿吃到哪儿,你非要逼他当勤劳的蜜蜂,他不怕你才怪。」 她叹气,也对!他家爹娘那几千亩田,够他啃上一辈子,他干么学穷户,担心储粮过冬的事? 每次说不赢瑀希的时候,淽潇就会问:「医生不是一种很忙的职业吗?」 「对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然后语脸带骄傲地接话,「除非他们有个院长爸爸,否则高所得、高工时,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当然不会告诉潇潇,自己的特权有多令人眼红,更不会告诉她,自己在每个晚上怎样向爸爸汇报「追妻战果」。 「阿肇出来了!」罗姐轻喊一声。 第四十章 淽潇连忙跳起来,把桌上的纸袋递给哥哥。「我知道你没时间吃早餐,但是早餐很重要,你上车的时候抓紧时间吃一点吧。」 贺问晴接过纸袋,亲昵地揉揉她的头,说:「我会吃的,你别担心。瑀希说这几天特休,要过来接你到外婆家住几天,行李准备好了没?」 「嗯,我是管家婆,连冰箱里的东西都打包好了。」 「好好玩,有时间就发line给我,我会回的。」 「知道,哥哥不必担心我,好好工作、努力赚钱吧!」 淽潇把哥哥送到大门口,等到电梯门关起她才回到屋里,屋里有一张墙贴着哥哥的巨型照片,她两手横胸、欣赏着墙上的男人,微笑,「巨星真是要有特质的。」 想起孙易安,她超想跟他说:别闹了,你这种歌喉,还是去ktv转转就好! 转进房间,把行李拉到客厅,淽潇提醒自己,出门时别忘记把冰箱里的东西带出去。电话铃声响起,淽潇放下行李,走到桌边接起手机。 「妈,我是潇潇、有事吗?」 「叔叔下个星期五过生日,你可以回来一趟吗?」 「可以啊,叔叔喜欢什么,我带回去。」 「你叔叔什么时候喜欢过什么?他只喜欢孩子们喜欢的。」 这是实话,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是家人。 淽潇笑说:「不对,叔叔喜欢妈妈。」 电话那头消音了好一会儿,薛珊珊才缓声说:「对啊,我就是靠他的喜欢,才敢肆无忌惮做错事。潇潇,艾艾告诉我,你最近好像和一个男人走得很近,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对你说这种话,但是我不能不提醒你,挑人要仔细,千万别像妈妈这样,被爱情迷昏头。」 「妈,你爱过我的亲生爸爸吗?」 她又问出一阵停顿,薛珊珊幽幽回答,「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爱情的,与其选择你爱的男人,不如选择适合你的男人,这是我能够给你的忠告。」 妈妈不肯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淽潇又问:「那么你还恨他吗?」 「如果是你,你能不恨?」 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少期待就有多少失落,那份爱情带给她的幸福稀微,却造成她一辈子磨灭不掉的污点与伤害。 淽潇咬唇轻道:「妈妈,你别再恨他,他已经死了,五十六岁、死于肝癌。」 她知道,为了保护妈妈,「贺肇认妹妹」的新闻炒到「已逝创作人陆启为」之前,叔叔便封锁所有相关消息,他们家的电视坏掉了,报纸不订了,叔叔分别打电话给大姐萱萱和艾艾,不准透露任何有关陆启为的事情。 薛珊珊很配合,她是鸵鸟,乐意躲在戴立洋的安全罩里,不听不看,安安顺顺过日子。所以她始终不知道陆启为已经不在人间,乍闻消息,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就这样死了?他还那么年轻!她幻想过某日听到他的坏消息,自己会微笑得意、会刻薄地说一句「作恶多端」这类的风凉话。可是,没有、她无法,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心里头茫茫然地、有说不出口的难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心被谁凌迟了。 钝钝的痛,一下追着一下、无止无尽…… 许久听不到薛珊珊的声音,淽潇唤她一声,「妈?」 「……」仍是无声。 「妈,停止自责吧,你没有错,错的人是爸爸,你不能把他的罪恶背负在自己肩上,这对你不公平。 你是个好女人,叔叔知道,所以他爱你、包容你,可是你不快乐,叔叔就无法快乐了,为叔叔着想,你放下一切、宽肴自己,好吗?」 这是母女第一次谈心,淽潇不确定自己做的对不对,但身为女儿,她必须为母亲做这件事。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叹。 「谢谢你潇潇。别担心我,没事的,下星期五晚上回来一趟吧,带个蛋糕回来。」 母亲匆匆挂掉电话,但潇潇听见母亲声音里面的哽咽,所以还是爱着的?是啊,要不是爱太多、恨怎会无法褪色? 苦笑,若以这个道理推论下去,是不是她对孙易安无爱,才会一转念便松了手,才会再次面对,无怨无恨? 电铃响起,瑀希到了,她拍拍自己的脸,先进厨房拿出里头的食物,再转身拿起行李。打开门,迎向她的,是一张明媚了春天的天使笑顔。 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夜晚的星星和记忆中一样灿亮,淽潇坐在他身旁,熟悉的温暖、熟悉的气息,熟悉得好像他们一直坐在这里、从未离去。 两人还是无话不谈,瑀希还是一针见血、不转弯。 她埋怨,「你说话老是这样,违反你天使的外表形象。」 他没说话,心里却是笑不停。 他不对旁人那样的,只是对她半点假话不肯讲、半点虚伪不肯表现,她像是个宣泄口,天使心里的恶魔念头唯一可以前往的地方。 但他说:「对你讲实话,是让你脑筋清醒一点,不要再陷入孙易安魔障。」她不满,「我什么时候陷入孙易安魔障了?」 「如果没陷入,怎么会喜欢上那种男人,还和他交往那么多年?」 他只是随口问,她却回答得很认真。 「第一:自卑,总觉得自己不够好,觉得有那样的男人追就很不错了,没道理再挑挑拣拣。第二:孙爸爸、孙妈妈对我超好,我想抢走他的爸妈。第三:你不能否认,他长相不差,当年是是我们系里的王子。最后一点是你说的——年幼无知。」 他翻白眼。「你读的是什么学校,长那样还能当上王子?」 「乱讲,他还不错啊。」 「哪里不错,头太大、腿太短、个子太矮、脑袋不灵光……全身上下一无是处。」 淽潇瞥他一眼,「你很外貌协会哦,所以你才挑rose当女朋友吗?!」 提起rose,有鉴于鼎鼎大名的贺肇在身边却一无所知的前车之鉴,淽潇特地上网google,把瑀希前女友所有新闻查看一遍,最新的新闻恰好发生在这两天。 她回台湾了,据说是因为在好莱坞的发展没有想像中的好,并且她想回到熟悉的故乡疗癒情伤,没错,她和富二代分手了,据说富二代会对女人拳脚相向,而她被打怕。 男人啊,没交往过,是桃是李谁知道。 瑀希摇头,回答,「和她交往,是因为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 「我们都是戴着面具过日子的人。她性格急躁易怒,却在镜头底下扮演柔美公主,而我满肚子坏水,所有人却都以为我是天使。」 连鬼都这样说他,害得他时不时想回头看看,自己后背上有没有长出一对翅膀。 「以前我觉得自己坚强又能干,简直就是菁英人士的代表,后来离开家里,被哥哥护在羽翼下,什么事都不做,每天清晨醒来,不必再打开万用手册,计划要先做什么、后做什么,突然间觉得好幸福,原来我根本不是自以为的菁英人士,我的本质更像米虫,只是生活逼得我不得不。」 「你想说服我,我戴上面具是因为不得不?」 「不是吗?」 瑀希想了想、摇摇头。「并不,我乐在其中。」 他的回答让她无言了,亏她还想说词来安慰他,淽潇发誓,以后她要是再觉得他是天使,她就是眼睛瞎掉,可是……偏过头,月光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柔和光晕,这样的他看起来真的很天使。 突然,他的手臂一揽,将她纳入怀里。 淽潇受惊,这是很亲密的动作,他们只是朋友而已,怎么可以……心乱跳一通、脸微红,她感谢起今夜的月光不够明亮。 不过在当鬼的时候,她连人家的被窝都钻过了,这算什么?何况他们不只是朋友,还是很好的朋友,念头一转,心里卡的那关就过去,紧绷的身子变得柔软,她找到最舒服的姿势靠近去。 瑀希轻扯唇角,一阵满意,他感觉到那一瞬间的僵硬以及接下来的柔软。她会慢慢习惯自己的,他想。 他不是个急躁男人,他比较习惯温水煮青蛙,煮到她发觉已经跳不出锅子后,便会安安心心待着,待在他身边、待在他的生命里。 他把手边的玻璃杯交给她,她拿起来喝一口,是记忆里的那股甜香。 「我以为你喜欢吃甜,所以爱上桂花酿,后来才晓得你不喜欢甜饮。」他随口扯来一句话。 第四十一章 潇潇泡得很淡、淡到几乎喝不到甜味,只闻得到桂花香,和张钰湘泡的不一样,所以不爱甜饮的自已,很快地跟着爱上桂花酿隽永的香。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甜食?」 他没回答,只是猛笑。 那天,星巴克里她没喝完的咖啡,他喝了,是他经常点的美式无糖无奶黑咖啡。 「载阿问去接你那天,我本来有个礼物想给你,后来忘了。」他转移话题。「为什么忘记?哦哦,因为我爸爸和贺阿姨出现?」 她的逻辑异于常人,通常女人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问「真的吗?你想送我什么礼物」才对? 不过,很好,他喜欢,因为他的迟疑也不是常人能推测的。 「对,我送阿问过去时,他们已经在车上。」 并且陆启为在瑀希用目光恐吓孙易安同时,适时地在他耳边吹一口阴气,瑀希看到孙易安全身冒出鸡皮疙瘩。 淽潇点点头,拿着杯子喝一口桂花酿。她想接着问:你要送我什么? 但这时瑀希的手机震动,打开,是阿问的line,他问:成了没? 他无奈的回上一句:你不吵的话就成事了。 「谁的line?」 「阿问的,他问你好不好?!」 「我发觉我哥比欧巴桑更唠叨。」 「那是因为他疼你。」瑀希有点懊恼,话题又被岔开,他正想着怎么再把话题拉回去。 但隔壁阿秋婶出现了,她老远就拉开嗓门大喊,「郑医生,你回来了哦!」听见她的声音,淽潇直觉把杯子放在地上,而瑀希直觉伸手去接杯子。 直到阿秋婶上上下下打量淽潇,笑问:「你是潇潇吗?我是你外婆的邻居啦!」 两人互望对方一眼,同时放声大笑,笑得阿秋婶莫名其妙。 对啊,她早就不是一缕魂魄,而是有实体、有肉身的正常人,不会再度发生飘浮玻璃杯事件。 淽潇站起来,走到阿秋婶面前。「阿秋婶好,好久不见,您的身体好吗?」 「都好、都好!」她拉起淽潇的手,上下打量后笑道:「哎哟,女大十八变、我们潇潇变成大美女了。」 「谢谢阿秋婶。」 「你外婆有没有告诉你,她把房子租给郑医生?如果你没有地方住,我那里有空房间,记不记得你阿强哥哥?他到大陆去工作,房间刚好空下来。」 「谢谢阿秋婶。不必了,外婆给我留一个房间没租出去。」 「那就好。」 「阿秋婶,要不要里面坐?」瑀希客套。 「不必,我是过来看看郑医生在不在的啦,有个大美女跑到我们家问郑医生,我跟她说郑医生好久没回来,也不知道在不在家。郑医生在家就太好了,我马上去把她带来。」 淽潇和瑀希互望一眼,大美女?是张钰湘吗?她知道这里的啊,怎么没直接过来?难道是他们出去散步错过了? 「阿秋婶,我和你过去看看。」瑀希说。 「也好,我们一起回去。」 「潇潇,我带钥匙出去,你不必等门,已经累了一天,早点睡吧!」 「好。」淽潇笑着应好,却在两人离开后,肩膀瞬间垮下。 是张钰湘吧?肯定是她,正在交往的两个人,总是难分难舍。 她洗澡、吹头发、铺睡榻,把所有事情全都做好,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拿起手机line哥哥,告诉他一切安好,然后屋前屋后走一趟,门户看一遍……所有她想的到的事都完成,她还是不想睡觉。 坐在客厅里,几十个频道被她换来换去,心里越来越烦躁,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跳出来张扬,搞得她心神不宁。 张钰湘来做什么?叫他回家吗?郑伯父、郑伯母已经着手安排两人的婚事对吧,她出院的时候,两人出双入对;上次咖啡厅碰面,他们论及婚嫁,这阵子肯定更加发展神速了吧。 啪的一声,她把遥控器摔在桌面上,抓起抱枕狠揍两下,还想把它往墙上丢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不满意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张钰湘是郑家长辈看上、郑瑀华挂保证的,明明就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身为好朋友,她应该祝福才对啊!不、祝福还不够,也许还应该给一些中肯建议,这才是身为朋友的责任与义务。 没错,就应该这样做。 闭上眼睛,缓吸气、缓吐气,吸吐之间,她努力缓解自己莫名其妙的焦躁。 门外,一阵窸窣声传来,她停下动作走到门边,就着月色,隐隐约约看见璃希带着一个女人进门。 他们进屋,淽潇这才发现那个女人并不是张钰湘,而是rose。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瑀希发现发呆的淽潇。 「就要睡了,刚好你回来,这位小姐是……」她明知故问。 「你好,我是rose,如果你有看时尚杂志习惯的话,应该会认识我。」她落落大方地朝淽潇伸出手。 淽潇点点头,和对方握手。 「潇潇,今天晚上,rose可不可以跟你睡一个房间?」 「可以啊,我去帮你找新的盥洗用具,至于衣服……我的衣服,rose小姐恐怕穿不下。」 目测身高,她大概将近一百八,穿上高跟鞋和瑀希差不多高,就算再痩,光是骨架都会把她的衣服给撑破。 「不必麻烦,我习惯穿瑀希的衬衫当睡衣。」两句话,暗示了两人之间的亲密过往。她笑着朝淽潇勾一眼,这趟有个重要任务——重温旧梦,把旧时情怀变成现在进行式。 淽潇有没有被挑衅了?当然有! 胸口闷闷的,肚子里有簇小火焰在里面乱跳,但淽潇提醒自己,要着急的人是张钰湘,和她没关系,rose弄错了摆谱对象。 瑀希也瞥向淽潇,心里很满意,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晓得醋劲表现得明白,明白到rose悄悄地用食指磨起大拇指,那是她的备战动作,交往五年,他晓得她所有小动作。 淽潇敷衍两句,转身进屋去寻找盥洗用品,她把东西放进浴室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进房间。 rose看着她的背影,冲瑀希笑问:「你确定她是你的女朋友?」 「这种事还需要确定?」 「她这么没有危机意识,把我们单独留在这里,不怕我们死灰复燃?」 「道是我最满意她的一点——她对我有足够的信心。」 「是信心还是不上心?」 「rose,你以为我会因为几句挑衅言语,就质疑自己和潇潇的感情?」 他似笑非笑回望她,从阿秋播家里走出来,他就明白告诉rose,自己已经有新女朋友,她不死心硬要跟过来看看,他表明不方便,她却说:「最后一班公车已经走了,我无法离开。」 这就是她,从来都听不进别人的想法。 rose望向他,心里有答案——他当然不会轻易被挑衅。他懂她,同样地,她也明白他,rose很清楚瑀希有多坚定,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却步的意思,他们之间的战争,经常是意志力的拉锯。 讪讪地,她挑起另一个话头。「退步了哦,挑女朋友的眼光。」 「这么说,是认为她比不上你?」 「不是吗?任何明眼男人都会选择我、不会选择她。」 「为什么?」 「我知道她,‘贺肇认妹妹’的新闻炒得火热,但我在演艺圈混得够久,很清楚这种红不会延烧太久,了不起三、五个月吧,她将会自动消失在观众眼里。」 「你怎么知道她想走演艺圈?」 「不想走,干么大张旗鼓炒新闻?」 瑀希微笑,这就是她的盲点了,她经常是这样子的,用自己的想法去忖度他人。「她确实没这个打算,贺肇的经纪人邀请她好几次,她都回绝了。」 「为什么?」她不相信,有这样的捷径还不走?要知道,社会上有多少人奢望她的幸运。 「因为她是聪明人。」聪明得没被五光十色的光芒眩了双眼。 淽潇说过:「我还是会找个工作,企划是我的专长,我不想丢掉。」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本质特色。 「如果她不想走演艺圈,你为什么要和她交往?」 这下子轮到瑀希反问了。「你为什么认定我只想和演艺圈的女人交往?」 「不是吗?你不是只和最亮眼、最优秀的女人交往?」他自负,他只挑选珍珠不要贝壳。 第四十二章 「不。你猜错了,又或者说,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真可惜,还以为她懂他,原来只是自己的臆测。 rose垂下眉,再抬眼时,她舔了舔红润的双唇,另辟战场。「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也许我应该多花点时间在你身上,再多了解你一点。」 真是自信的女人啊,当初他欣赏的就是她的自信,没想到现在却要因为她的自信而困扰。 瑀希摇头。「rose,放手吧,我无法和你回到过去了。」 曾经,他有过和她走一辈子的想法,但这个想法被她背叛,他是个记仇的男人,他不擅长原谅,尤其是感情出轨——分手前,她已和富二代搭上线。 rose与他四目相对,他温和的眼里带着坚定,但她是个刚毅女人,否则无法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名堂。 她绝对不会轻易退缩! 「瑀希,我没有要回去,我会和你共创新未来。」 瑀希苦笑,「你向来都不轻言放弃吗?」 「如果我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女人,我现在就不会有这个成绩。」 「既然如此,为什么轻易放掉富二代?!」 「因为我看清楚了,他不是我想像中的男人,你、郑瑀希才是!」她讲得简洁有力、清晰笃定。 他该感激她的赏识? 心底微叹,嘴上却不再强硬拒绝,如同她所说的,她不是个轻易放弃的女人,而他越是反应激烈便越会激起她的征服欲望,在古代她会是个上山打虎的巾帼英雄,但现代…… 除非她不要,否则没有男人能够从她手下安然逃脱。 额角隐隐作痛,但他依然一副云淡风轻,比起潇潇,他的演技好上几个等级。 「别说了,已经很晚,先睡吧,有话明天再讲。」 他需要时间筹划,如何让她理所当然死心。 转身回房,拿起手机拨出号码。「爸,是我……」 淽潇受不了rose无止无尽的挑衅。 rose假装不知道淽潇是瑀希认定的现任女友,假装他们之间只是房东房客,夜里,她不断地告诉淽潇他们两人之间的过去情史,时不时发出甜腻的笑声问:「你想不到,瑀希是个这么,浪漫的人吧!」 淽潇无言,额间黑线浮过一遍又一遍。 幸好rose赶一天的飞机、累了,自认为已经在淽潇心里埋下足够的怀疑种子,于是安心入睡。听见她呼吸渐稳,淽潇轻手轻脚抱着枕头进客厅,身子一横,躺在沙发上,把自己蜷成一只虾。 她发誓,自己需要独处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要沉激rose和瑀希的情史,她只是对无聊的偶像剧故事不耐烦。 她发誓,自己没有嫉妒吃醋、没有生气发怒,她只是觉得rose再缅怀过去也是吃太饱,人家都要和张钰湘组织医生世家了。 她发誓,她对rose只有怜惘,只是不耐烦,没有其他的想法淽潇在发第五个誓的时候,瑀希的房门打开了。 「为什么在这里睡?」他问。 「我受不了香水味。」她皱皱鼻子,找出一个烂藉口。 「说谎,是她讲一堆你受不了的话吧。」不是问号,是肯定句,他满面自信地看着她,潜台词是——别说谎,我都知道。「语言攻击是她最擅长的招数。」 「你在我房里装窃听器?」 「窃听器?落伍了,有心装就装针孔。」璃希失笑,「到我房里睡吧。」 「到你房里?你以为我这么随便,本姑娘的名誉比高山泉水还清澈。」 「你确定没有和我同床共枕过?」他望她,天使笑容里多了几分奸诡味道。她直觉摇摇头、极力否认;他笑着点点头、全力肯定;她使出全力假装「没有这回事」,瑀希却郑重用目光表达「说谎是件要不得的事」。 二十秒钟,两人的「表情对话」出现结果,瑀希大胜,淽潇懊恼地垂头垮肩,摆出最后一号表情——他知道我半夜偷「飘」上他的床了。 明里出错啊,鬼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吗?他怎么把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等她找出反对藉口,一把拉起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除非你打算吵醒rose,让她再烦你大半夜?」 淽潇看一眼被鸠占去的房间,黯然,借力使力从沙发上爬起来,跟着他二刖一后走进房间里。瑀希很绅士地让出半张床,淽潇爬上去,躺在他身旁。 他关上灯,双手支在脑后,两人靠得相当近,近得她的香气传入他的鼻翼,很煽动人心的气味,他想把她拥进怀里,像过去那样,但是……瑀希暗叹,轻薄一个鬼,还可以解释自己并非故意,但轻薄一个漂亮的女人…… 她的后台硬得很,他需要一个能说服阿问的好说词。 淽潇侧过身对上他的脸,说出心中疑问,「其实语言攻击我也不差。」 「那为什么不攻回去?」 「我只是觉得,rose好像弄错敌军、射错弹,她恐怕误会我和你的关系。」 她没弄错,潇潇的身分是他亲口向她点明的。「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泥潇答得半点不犹豫。 「只是朋友?」皱眉,他不满意她的答案。「我以为应该比朋友更多一点。」 「所以是闺密?兄弟?」 她的迟钝让他有点后悔,也许某人不适合温水煮青蛙,比较适合烈酒大火干烧,既然如此……rose都把白兰地给送上门了,他还客气什么? 瑀希叹气,把身子转动一百八十度,背对淽潇,不说话了。 「我讲的不对吗?」淽潇翻身,用手肘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看着他的背影,这号动作代表……他在生气?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他说完又叹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双手揽住自己胸口,背影看起来有点伤心。 淽潇猛然弹起身! 什么?刚刚听见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他说喜欢她?并且那个「喜欢」和「朋友的喜欢」不太一样? 突然间,一队雄蛙冲进她的胸口,鼓起肚皮、检命乱叫,据说那是求偶声,可是吵得她心慌意乱。 他没有拉起窗帘,月光从窗外射进屋内,照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一层光晕,他没有动作、没有说话,可是她却看见他的无奈及……伤心? 等等,怎么会伤心呢?明明不可能的事啊,他为什么要伤心? 她亲眼看见他和张钰湘相处的情况,亲耳听到小护士的壁脚,对啊,张钰湘还当着她的面,说他们结婚以后要到非洲义诊……两个人都已经这样了,他怎么可以说喜欢她?他们家媳妇的基本配备是医生执照满脑子念头不断闯出来,像打地鼠游戏似地,刚压下一个又冒出一个,一边想着「他喜欢她」的一百种理由,一边又将成形理由给压下去,她把自己弄得烦躁不已,她想把他拉起来问,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微微的鼾声传来,他没心没肺的……睡死了?! 她瞪他,满脸哀怨,哪有人这样的,挑起话头,把她的心情搅成一锅烂粥,就睡得人事不知,这是最令人痛恨的行为排行榜冠军! 气过老半天,淽潇闷声呐喊好一阵子,再度躺回枕头里,她对着他的背说话,口气里都是埋怨——「身为男人,说话要负责任的,不可以没头没脑丢一句话,任由人胡猜。 「我回到医院,发现自己没死那次,听见护士小姐在聊天,她们说院长只想娶医生媳妇,既然如此,你已经有张钰湘这号最佳人选,怎么可以信口雌黄说喜欢我? 「我亲耳听见,你要给张医生一个认识她的机会,我看你们相处的很好啊,她爱你、爱惨了,愿意为爱远走天涯,她这样对你,你怎么还可以胡说八道?知道不知道,我会当真的? 「虽然我喜欢你,可我知道被男人背叛的痛苦,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没有变态到被人家小三了,就跑去把人家也小三。 「我第一次看见你,心里想,哇!天使男,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纯净的男人啊…… 「我们还是当朋友好了,像现在这样……」 她唠唠叨叨地隐一大堆,他都没有反应、睡得死沉,她隐着哈着、念累了,虽然舍不得闭嘴,但力不从心,只好乖乖入睡。 十分钟过去,背后的呼吸声沉了,熟睡的瑀希蓦地张开眼睛,侧过身,将她揽进怀里,他在她额间轻轻烙下一吻。 「傻瓜!」他终于给了她回应。 第四十三章 淽潇是被女人拔尖的声音给吵醒的,揉揉眼睛,她看见瑀希坐在床侧,眼睛看着窗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不停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 危机意识扬起,淽潇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坏。 坏?拿这个词汇来形容天使男似乎有点过分,但她确实感觉他变成曹操之类的大奸臣,心里正在权谋哪个倒楣鬼。 「你醒了?」他回神,看一眼淽潇。 顿时,曹操消失、天使出现,他又是让人倍感安全的男人。 「外面有点吵,怎么回事?」淽潇指指门外。 「张钰湘来了。」瑀希回答。 他猜测,张钰湘应该是发现爸爸的态度改变,心底着急,想过来确定自己的想法。想法?他唯一的想法是后悔,那天不应该因为和潇潇赌气,点头同意她的建议。 不过他确实有些讶异,她居然同意和他一起去非洲行医?她是太喜欢自己,还是敢笃定,无论如何爸爸都会把他留下? 他想,后面那个可能性居大。 听见门外是张钰湘,淽潇猛地弹跳起来,指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阎王爷要上门逮她交差。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止不住的完蛋从她嘴里飙出来,昨天的「玫瑰」她可以不理会,反正家花已经变成野花,自己踩个几脚也没有人会声援她,但今天的「神医牌匾」出现,人家是正宫娘娘,她哪里敢说话? 瑀希见她跳脚,笑得无法抑止。「你干么那么紧张?就算完蛋也和你无关。」 「怎么没关系,你的前任女友加现任女友就在我外婆的客厅,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指指自已、又指指他床上。 她用力拍一下额头,无奈呻吟,跳下床,抱起自己的拖鞋、拉开床罩,她到处寻找躲藏的地方。 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实在太好玩,瑀希忍耐不住,一把抱住她、把她按在自已的胸口,顺她的意思——把她藏起来。 「你到底在怕什么?」 瑀希的下巴顶着她的头顶心,说话的时候,她的头微微震动,很新鲜的感觉,但……现在哪里是享受「感觉」的时候? 推开他,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怕被女人的嫉妒之火烧成骨灰,怕被她们的狠毒目光射成筛子,更怕被她们的名牌包打成猪头,我不干了!我要找地方躲起来。」 说完,眼睛又四下张望,在视线对上他的衣橱时,瑀希快她一步、挡在衣橱前面,阻挡她的逃生之路。 「下次你再说自己是女强人,我一定要用力嘲笑。」他抬起下巴,又拉起坏笑。 「我不当女强人很久了,我现在的正职是米虫。」 没出息!瑀希终于明白为什么阿问这么气她。 他打开手上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对戒指,上前两步,抓起淽潇的手套上去,再将另一个套在自己手上。 「你这是做什么?!」他嫌她死得不够快?他不知道女人发起狠来,威力不输爱国者飞弹? 「帮我一次!」瑀希不由分说,揉乱自己的头发,拉起还没洗脸的淽潇直接往外走。 他一把拉开门,两个正在争执中的女人动作一致,转头向他们望过来。 那是怎样的场景? 啊就……两个穿着情人睡衣的男女站在房门口…… 淽潇后知后觉,低头才发现他们的睡衣居然是同款式的上衣裤子!什么?情人睡衣!怎么会?那是大哥送给她的啊?为什么瑀希也有一套。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昨天晚上他穿的不是这一套,为什么会有人在大白天换上另一套睡衣? 这分明是权谋、分明是算计嘛,难怪她会看见曹操的身影。 淽潇愣愣地望向瑀希,期待他解释一下,现在演的是哪一出。 同款睡衣是一大刺激,但更大的刺激是两人摆明了刚刚睡醒,更狠的是,瑀希接下来的介绍,这个介绍词不仅仅是刺激而已,根本就是晴天霹雳! 他说:「潇潇,昨天rose来得太晚,我现在正式跟你介绍,这是rose,我的前任女友,她是模特儿,现在相当红,如果你有任何时尚的问题,都可以请教她。这是张钰湘、我的学妹,她在学校……」 rose轻蔑地向张钰湘投去一瞥,不过是个学妹,比起前女友还差那么一大截,危机意识瞬间消失,但……她的心情才放松下来,最后两句紧接着劈上。 「潇潇是我的未婚妻,结婚典礼的日期这几天就会订下,到时我会寄帖子给你们,欢迎你们来参加喜宴。」 他拉起淽潇的手,让她们看看两人手上的对戒,他的笑容和过去一样美好温柔,可是张钰湘和rose却像被无预警地砍上二、三十刀似地,惊吓得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凶手的刀子在阳光下张扬。 半天,张钰湘终于呐呐开口。「学长,为什么?我已经答应和你一起去非洲了,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别人?」 没错没错,为什么?淽潇也想知道,她带着好奇的目光望向瑀希。 在三个女人、三双漂亮的眼睛注视下,瑀希摇头。 「我看见你的犹豫了,现在你都这么犹豫,到了那里,碰到恶劣环境,更会心生怨恨,而且,我不喜欢勉强别人。」 可是……这种事换成任何人,都会犹豫一下的不是吗?非洲欸,又不是台中。淽潇公平地在心中替张枉湘声援。 「就因为这个理由?所以郑伯父改口?」张钰湘问。 瑀希微笑,他很高兴自己没有猜错,她确实是因为爸爸的关系,才急匆匆赶来,很好,这代表爸爸已经全盘接受潇潇。 「不可能!」rose抢到瑀希前面说:「郑伯父对媳妇的条件要求很严格,你胡说的吧,他绝对不可能同意你和她的婚事。」 对,没错,她又没有医生执照当嫁妆,郑伯父怎么可能同意?淽潇猛点头,认同rose的说法。 看见淽潇满脸赞同,瑀希忍不住又在心里暗骂一句没出息。 「如果父亲不同意,我们怎么能够筹备婚事?不过我和潇潇的事,你们别担心,一切都处理好了。 「rose,我清楚,你并不是真正想回到我身边,你只是结束上一段恋情,心底有些慌,想回头在我身上寻求安全感,事实上,早在你决定和我分手那刻,你就明白我不是适合你的男人。 「至于学妹,你个性好强,样样抢第一,连男朋友也要挑学校里风头最盛的,你静下心想想,你是真的暗恋我,还是迷恋我在学校的成绩表现。我们已经离开学校了,再没有人会帮我们打分数,选男友也不是为了让别人看见自己有多能干,你的条件很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男人。」 他亲自搬台阶给rose和张钰湘下,张钰湘顺理成章下来了。 虽然她不相信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才短短的几天时间,不仅瑀希改口、郑伯父也态度丕变,原本一桩两家都看好、并且积极讨论的婚事,竟会临时变样,这当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因素在里面。 只是她再聪明,也无法从郑伯父嘴里听到正确答案。 没错,谁会出卖自家儿子?谁会承认儿子有同性恋倾向? 她的目光扫向淽潇的肚子,他们在一起很久了?是暗中来往?因为她怀孕了,郑伯父不得不让步?有没有可能孩子不是瑀希的? 念头刚起,张钰湘苦笑,怎么可能,谁不晓得瑀希家医院的dna监定很有名,这还是托贺肇这对兄妹做的免费宣传。 所以……她的推理到此为止,再往下推也推不出有趣的论点。 其实在郑伯父改口时,她就晓得自己已经失去机会,在这里出现,不过是想找到让自己服气的答案,现在局面既然已经是如此,她决定维持气度,再怎样,日后上班还是会经常碰到。 张钰湘微笑,「那就恭喜学长了,到时我一定会去参加学长的婚宴。」 张钰湘想的到的事,rose也想的到,但她无法相信淽潇能在郑家长辈面前过关。 她想,就算真的有孩子,郑家是开医院的,夹娃娃不必花钱啊,所以她不相信。这是她的性格,不到最后一分钟绝不放弃。 「瑀希,你敢发誓,今天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你和她真的能够结成婚?!」 「相信我,你很快就会收到喜帖。」瑀希说得斩钉截铁、笃定万分。 第四十四章 淽潇被他的笃定态度吓大了,要不是自己就是他口中的新娘子,她会相信他说真的,问题……她就不是啊,到时,他要到哪里弄出一个婚礼?要怎么样通过他爸爸那关? 她越想越替他着急,悄悄地,她握紧他的手,叫他别把牛皮吹破。 瑀希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叫她稍安毋躁。 但这举动看在前女友和学妹的眼里,这叫做晒甜蜜,没有人想看这场戏,因此顺了瑀希的意,在很短的时间内,她们——告辞。 回到客厅,瑀希满眼笑意地坐在沙发上,淽潇则是飞快把大门关起、锁紧。后背还贴在门板上,她就急着拔戒指。 「你不喜欢这个款式?」瑀希没事人似地问她。 「不是戒指的问题,是……你不应该说谎,接下来,我看你要怎么圆谎?」 「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要娶你,来、过来这边坐!」他拍拍身旁的位置。吭?他没说谎?她呆掉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化身天使的恶魔。 瑀希忍不住笑,走过来把她牵过去,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后,他拉过她的手,把两人的戒指放在一起。 「这是我买的情人对戒,本来你和孙易安见面的那天就要送给你当礼物的,但是错过后,再没有合适的时机便作罢,今天刚好有这个机会,就秀出来了。」 「情人对戒?你有没有说错,我、和你,是情人?」她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分外清晰,连卷舌音都没放过。 「我们不是吗?」他装傻反问。 「怎么可能?你和张医生……」 「你还敢提,那天要不是你气我,我怎么会给她机会。记不记得你当时说什么?你在我耳边说‘给个机会吧,这么好的女生,让别人抢走就太可惜」。 「你说,换了你、你不会生气?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忙着把我往外推,全心全意要回去和你的孙易安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伤我的心?」 「我没有要和孙易安在一起啊?」 「对,你没有,但那天你的表现不是这样,你高兴得好像快要疯掉,你说只要你醒来,戴淽艾就要拿掉孩子和孙易安分手,一切恢复成过去那样。 「你又哭又喊,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有没有听过浪子回头金不换?还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那种情况下,我当然要认定你想和孙易安复合。」 他邪恶地把所有问题全推到她头上,并且极力引导潇潇——不要怀疑,听我的没错,今天会造成这个结果都是你的问题,我不怪你,但是从现在起,你必须听我的指令。 淽潇被引导了,她点点头,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答应张钰湘后,我后悔的不得了,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事事成功?因为她个性积极,做事不浪费时间,我被她缠得半死,只差没喊救命。」 「可我看见你们相处的很好?!」 「都是同事,面子上的客气当然要维持,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对待她?」 「换言之,你们之间没有发展到她想像的那个地步?」 「当然没有,不过我必须老实说,我确实是她的目标,从大学时期她就暗恋我。」 瑀希在增强她的危机意识,rose没说错,潇潇确实该在这方面加强,虽然他意志坚定,不会被人抢走,但他也喜欢看见潇潇为自己紧张。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皆大欢喜!」危机意识没升扬,她先喝下一桶醋。 「这就是重点!谁叫你的灵魂莫名其妙阆进我家,谁教你可怜兮兮地让我收留你,谁让你半夜偷摸到我床上,谁让你趁我打瞌睡时,溜进我怀里窝着,这不,窝着窝着,就直接窝进我心里了。 「你叫我怎么办?赶也赶不走,一想到你回去后就要和孙易安重新开始,我的心就猛跳猛抽,恨不得找机会揍孙易安一顿,可惜他不是我的病人,不然就全身给他插针灌药,弄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得又急又快,还故意咬牙切齿,一反平日的温和形象,淽潇这才有了「他好像是真的喜欢我」的感觉。 唉,女人都一样,都喜欢男人为她讲傻话、做傻事。 潇潇问:「可是郑伯父不是希望进门的媳妇是医生吗?」 「有这回事吗?」他作假,但假得很真,没有人会想到天使也会骗人。 「有!我当阿飘的时候、亲耳听见护士小姐说的。」 「那是以讹传讹,当初她们开始传的时候,我刻意不阻止,因为医院里的女护士比女医生要多太多,而我并不想搞办公室恋情。」 他说谎成了精,这是在爸爸麾下多年练就出来的功力。 「所以郑伯父知道你要娶我吗?他会不会气你自作主张?」 「婚姻本来就是我的事,妻子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又不是和我爸过一辈子,当然要我来拿主意。不过,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反骨,我爸爸知道你,也知道我非常喜欢你,所以你别担心那些无聊的谣言,只要你肯嫁给我,我保证,我爸妈都会很开心。」 「你确定?」 「你不相信我?不然明天和我回家一趟,我爸妈怕吓到你,一直不敢提出这件事,但他们确实想见你一面。」 「见我?不是想给我一张空白支票,求我离开你吧?」 「这种中古世纪的老招,我爸妈才不屑用,何况依你哥的身价,恐怕我爸还给不起这样一张空白支票。」瑀希失笑。 他的话让淽潇的心稍定,瑀希再接再厉,问:「我的部分招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很坏,昨晚就听过的话,现在还要再听一次。 沉默,她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 「是不是在你发现自己还没有死,有机会和我谈恋爱之后?」 她没说话,但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瑀希又问:「在你决定不和孙易安继续下去时,是不是因为心里已经喜欢上我,所以丢掉次级货无所谓?」 「我哪有那么现实!」她忍不住喊出声,但一开口就发现自己说了谎话,臊得一张脸爆红。 瑀希叹气,这么不会演戏,果然不适合走演艺圈。 「所以在你溜到我的被窝里,趁我不注意坐在我大腿上时,你就爱上我了对不对?」 这个问话让人很无言,她只好装死,垂头,假装没听见。 「你听见护士间的谣言,认定我和张钰湘是一对,所以讨厌她、连一杯桂花酿郡小气巴拉;你认定我们之间不可能,所以不愿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因为只有当甩魂,你才可以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垂头动作维持中,她的嘴巴没给答案,但表情给足了。 「那张穿着婚纱的你,旁边的新郎是我对不对?你不想给我制造困扰,故意不畺上五官对不对?」 这次,他没等她的回话,直接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拉过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腰。淽潇害羞,但她还是靠上他的胸膛,这会儿她明白,当人比当阿飘更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瑀希圈住她的身体,满足地吁一口气。 「我也是,以为你回去后就要和孙易安在一起,身为医生,我很清楚人的器官会衰竭,灵魂不应该离开太久,我还是忍不住自私,我自私地想多占有你几分钟,目私地不想你走,爱情不只会让人变笨,也会让人变得自私。」 淽潇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想回去。」 「没关系,过去了,既然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所以,怎样?」 「什么怎样?」 「嫁给我啊。」他答得理直气壮。 「可以说不要吗?」她笑着反问,她还年轻、还能再玩几年,并且她家哥哥养得起。 没想到他坏坏回答,「当然不可以。刚才你没有在张钰湘和rose面前反对我们的婚礼,表示你已经同意,人不可以言而无信。」 这样就算求婚?不对!没有法国大餐、没有鲜花蜡烛,太不浪漫。 「我那是帮忙耶!」她郑重申明。 「既然要帮就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好事别做一半。」他耍痞。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做好事?也许我不爱。」 「那……贿赂你做好事有没有用?」他喜欢她的娇憨。 「那得要看你的贿赂品是什么?」 瑀希点点头、一把将她抱进卧室里,他打开不让她藏身的衣橱,瞬间,她定住了——是画里的那件婚纱。 这天晚上,瑀希line贺问晴——成了,拨出时间等着喝喜酒吧! 尾声一 【尾声】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淽潇身上穿的梦幻婚纱,出自于她的想像力,在那个保有超能力的夜晚,她为自已勾画出来。 她没想过瑀希会将它做出来,更没想过,他用它来求婚。 这个「贿赂」太重,重得她不得不点头同意出嫁,于是在两个月后的今天,她和瑀希步入礼堂。 她的公公很好,不是护士口中说的那样,婆婆更好,她是真正的女强人标竿,淽潇拿她当偶像,小姑佩佩、外甥论论、妹婿吴卫都很好,几次相处,他们成为家人。 瑀希说:「明白了吧,成为家人的首要条件不是血缘,而是接纳。」 她在郑家被所有的人接纳,呃、不是,有一个人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算不算接纳自己——他是郑瑀华。 淽潇不知道自己哪里开罪他,一有机会,他的两颗眼珠子就在自己身上晃,好像多晃几次,她就能从戴芷潇晃成张钰湘,她猜想,他真的很喜欢张钰湘当他的大嫂。 第二次见面时,公公便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当妻子最重要的事是什么?知道吗?」 她想半天,回答,「要尊重丈夫,要学会沟通、协调、宽容、体贴,郑伯父,你放心,我明白瑀希的工作忙,不会无理取闹。」 她以为自己回答得超好,没想到公公却是满脸的「媳妇欠教育」,然后开始认真给予「职前训练」。 他说:「错,无理取闹是女人的权利,你一定要好好掌握自己的权利,千万不能放弃。」 这是身为公公该讲的话吗?他不是给自家的儿子找难堪吗? 但身为未来公公的郑院长,完全没有这个自觉,反而自顾自往下说:「每个月末,我会将瑀希的班表寄给你,你要时刻掌握璃希的工作行程,没班的时候,就分分秒秒跟在他身边,一分钟都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那同事聚会呢?」 「别怀疑,全程参与就对了!」 「为什么?这样会不会太限制瑀希的自由?」淽潇犹豫。 「结婚的人还有什么自由可言?」话出口,郑鸿霆才惊觉自己说得太过,连忙缓下口气解释,「我的意思是,医生的工作太累,聚会时、放纵起来常常不知道节制,别人怎样我不管,但瑀希的身体重要,不能和他们混在一起……」 淽潇聆听未来公公的教诲,老半天才回过神。 他的意思是要她严密监控瑀希的一举一动?这就连娘家妈妈也不敢跟即将出嫁的女儿说这种事吧,一个弄不好、夫妻很容易翻脸的,难不成公公希望他们夫妻反目? 但她不敢反驳郑伯父的话,只能乖乖一路听下去,并在重要时候点头说:「是,知道了,我会的。」 「结婚之后,你先别工作,安安心心生两个孩子再说,你别担心和社会脱节、找不到工作,如果你有兴趣,医院里多的是你可以做的事……」 这一场「与未来公公的对谈」,淽潇如实向瑀希交代了,她提出自己的疑问,她是忧心忡忡的,却没想到瑀希的反应竟是仰头大笑。 他摸摸她的头,像安抚笨小孩似地说:「乖,你就照我爸说的那样做。我爸是真心希望我们……呃、‘亲密无间’的,你千万不要怀疑他的用心良苦。」 第一次,她心里升起大问号,郑家人……没问题吧? 时间匆匆,两个月过去,安排一个婚宴确实会忙死人,瑀希工作忙,公公忙、婆婆更忙,因此他们将婚礼的安排全数交给淽潇处理。 淽潇是个企划好手,虽然没策划过婚礼,但她不上班,有的是时间多问、多听、多看,资料凑得够多,自然能筹划出来。 婆婆接过她的企划书,很满意的说:「潇潇以后可以接我的衣钵。」 这句夸奖,让她乐上好几天。 哥哥也很忙,新专辑的宣传让他到处跑、马不停蹄,不过新专辑开出亮眼成绩,公司那边已经开始在筹办他的演唱会。 专辑里面除了原定的第一波主打歌、第二波主打歌之外,爸爸写的「摇篮曲」意外爆红,由哥哥温柔的嗓音唱出来,无数人为之动容,于是两兄妹的新闻再被炒红一次。 现在不只罗姐,公司里有不少人鼓吹她走演艺圈,淽潇只能苦笑道歉,「我是扶不起的阿斗,你们就别考虑我了。」 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今天她终于要嫁做人妇。 门打开,戴浞萱和戴淽艾进来,戴证萱拉起她的手转一圈,笑说:「真漂亮,这件婚纱很适合你。」 「谢谢大姐。」 戴淽艾拉过淽潇,在她耳边说:「二姐,告诉你一个秘密,老爸减肥失败,他今天穿的燕尾服是新做的。」 淽潇听着,放声大笑。叔叔还真的记得自己的承诺,穿白色燕尾服来牵她走红毯。 戴证萱指着戴淽艾恐吓。「哦哦,你出卖老爸,我要跟爸爸告状!」 「不要、不要,大姐饶了我吧,我还欠老爸一顿屁股,他说等我生完宝宝,要补揍。」戴淽艾噘嘴埋怨,「哪有当妈妈还挨打的,没意思!」 淽潇望向戴淽艾,她抬高下巴,别开脸,说:「哼,谁叫你要抢我男朋友。」 「哼!我没有抢走易安,你哪有二姐夫可以嫁?二姐夫比易安帅多了。」戴淽艾学她。 「你最好有胆跑到你老公面前说这句话啦。」 「说就说、谁怕谁!」 「喂,你们两个家伙,吵二十几年还不够?要吵到什么时候?」戴证萱一手捏一个,捏得戴淽艾、涩潇哀哀叫。 「不敢了啦。」戴淽艾、淽潇异口同声。 「真的不敢了?」戴证萱摆出大姐的派头。 「真的不敢了。」两个妹妹举右手发誓。 戴证萱满足地坐在两人中间,一手勾住一个,三个姐妹花坐在长椅子上,靠着彼此。 「唉,两个妹妹都嫁了,剩下我这个老姑婆还销不出去,我被骗了,谁说学音乐的有气质、好嫁?根本是谎话。」戴证萱半真半假的话,逗乐两个妹妹。「光是今年一年两次婚礼,我赚的钱都拿来付机票了。」 「大姐,在美国的工作还好吗?」 「你说呢?要不是在台湾学音乐的会饿死,我也不想留在美国和那一堆白人傻混。」说着,她垂眉,美国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故乡。 戴淽艾见状,赶紧拉开话题。「二姐,嘿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次贺肇出现在我的婚礼上,把我的风头都抢走,现在外面一大堆记者也准备围着他报导,明天的新闻上面,你的照片肯定只是小配角,贺肇会占据大部分的版面。气了吧!」 尾声二 戴淽艾抬高下巴,一脸的——嘿嘿,你也有今天。邪恶的表情让淽潇无可奈何,这丫头真的要一路和她比到底? 「我干么为这种事生气,我又不是为了上电视才结婚的。」 淽潇的话让戴淽艾想到什么似地,连忙问:「报纸上说,有许多经纪人想捧你进演艺圈,可你不想,是真的吗?」 「对啊。」 「为什么不?易安想的要命却得不到的机会送到你手中,还不珍惜?」 「我又不是这块料,做明星除了歌艺才华与努力之外,还要有许多条件。你应该好好劝劝你老公,别再作那个遥不可及的梦,还是先去当兵,退伍后赶快找个工作,总不能让孙爸孙妈养你们夫妻、又养你们的小孩吧!」 戴淽艾噘嘴。「我劝过了啊,他又不听我的,我上次只讲一句,他就气得甩门出去。」 「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他还对你发脾气?!」戴证萱一听,不满了。 淽潇问:「怎么会闹成这样?」 「他要我找二姐帮他通门路,我就说‘你唱歌又不好听,进什么演艺圈,要是我,我也不会浪费钱买你的专辑’。」 噗哧一声,戴涩萱和淽潇忍俊不住,大笑。 「笨艾艾,你缺心眼啊,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歌声举世无双,就算你要说,也婉转一点啊。」淽潇戳她的头。 「二姐,你不觉得他的歌声很普通吗?」 「是很普通。」淽潇中肯地点了点头。 「所以喽,他看见报纸上说许多人鼓励你进这行,你还不肯,他气坏了,还说要是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会红的。」 「哪有这么容易。」戴证萱摇头,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完蛋了,接下来会有让他更生气的事。」淽潇笑道。 「什么事?」戴淽艾赶紧问。 淽潇对戴涩萱说:「大姐,公司替我哥哥安排二十几场演唱会,有几首歌曲他想找一个人帮他伴奏,我向他推荐你,如果你不急着回美国,先去见见他吧,能够的话,就别回美国,妈妈和叔叔年纪都大了,总要有个女儿留在身边。」 「真的吗?可以的话就太棒了。潇潇,谢谢你!」戴征萱握住淽潇的手。 戴淽艾不甘寂寞、挤到中间,一手揽住一个姐姐,甜美的笑容在新娘脸庞上展现,成为最美丽的妆颜。 休息室这一头是新娘子的姐妹情深,婚宴大厅前面上演的是新郎兄弟的兄弟情仇。 瑀华憋着一肚子气,朝正在观看图画的瑀希走去。 宴客大厅前面摆着两个画架,一个上面放着新娘新郎的合照,另一个画架上摆着淽潇画的「窗口边的新娘」,新郎的五官已经补上。 原本淽潇画的就是自己,从来就不是别人。瑀希暗笑,那么容易分辨的事,他怎会错解成孙易安?无端端吃醋、无端端闹出一场阴错阳差。 见大哥对着画像自我陶醉的神情,瑀华的妒火越烧越旺。 他家大哥真阴险,利用一场早已经分手的爱情,交换老爸一个月假期,他早就和戴淽潇勾搭上了还装不熟,一个同性恋谎言,让爸爸深信不已,急忙配合大哥的意愿,助他娶进想娶的女人。 太奸诈、太恶毒,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假仙的男人? 前天,他问爸爸,「爸爸,你觉得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爸爸想也不想、立刻回答,「瑀希是个乖巧、听话,忠厚老实,事事都为家庭着想的负责任儿子。」 说完这串恶人心的话也就罢了,他还要叹气说:「你和佩佩要是有你大哥一半听话,我就不会这么辛苦。」 这、这……这是什么鬼啊!如果哥哥这样叫做忠厚老实,天底下就没有耍赖奸猾之辈。 偏偏爸爸被大哥耍得团团转,对他只有一面倒的好话,这叫身为弟弟的他…… 要怎么活? 当时他看见爸爸心情好,连忙问一声,「既然佩佩没嫁医生、哥哥没娶医生,我的择偶条件可不可以删去这一条以示公平?」 爸爸摇摇头,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瑀华,正是因为这样,现在能替爸爸完成心愿的只剩下你了,我觉得张医生人不错,虽然比你大一岁,但女人寿命长……」 之后,他跌跌撞撞、逃出家门。 再然后,他突然想起之前张钰湘吞吞吐吐的话——她说大哥要去非洲行医,将来他必须继承医院,璃希不会和他争夺继承权,而她自己是很好的贤内一通皆通、恍然大悟,他弄通所有关节,确定大哥黑了自己一把——他用医院继承权,将张钰湘往他这里推!有这种大哥,他的人生还会缺少敌人? 如果不是他高风亮节、性情磊落,早就把大哥的真面目往爸爸跟前揭露,偏偏他个性善良、手足情但再手足情深,也无法掩盖他的不甘心、不甘愿。 他嫉妒哥哥、嫉妒得要死要活,为什么同样反抗爸爸的决定,他每次都要小心翼翼、怕阳奉阴违的自已被瞧出端倪,大哥却能三下两下、轻轻松松就让爸爸照着他的心意走,并件件都在明面上、不怕被人翻旧帐? 最狠的是,还得到爸爸的佳评如潮。 抱着一股火气,他恨恨对瑀希说:「大哥,你是我见过最有城府、心机最深的男人,我一定是前辈子杀人放火、欺师灭祖、投敌叛国,这辈子老天爷才惩罚我当你的弟弟。」 瑀希深刻理解他的委屈,他露出天使般的纯净笑容说:「别急、别气,老天派我下来,是拯救你的。」 「拯救我?够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的存在根本就是用来谋杀我的自尊心……」 瑀华有满肚子话想骂,但瑀希没时间听他发飙,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 他凑近瑀华耳边说:「难道你想继承爸爸的医院?」 「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想,他有自己的公司,但是、等等……话题怎么会扯到这里?重点是大哥的手段不厚道,把自己不想要的女人往他身上推。 「我在爸爸面前越乖巧合作,爸爸是不是才越能把医院放心交代给我?妹婿家里投资的医院,再过半年就可以开张,爸爸把台湾的医院交给我,带着妈妈到大陆闯天下,到时你想不想排门诊、想不想到医院上班,还由不得你吗?」 瑀希的话像一道圣光,在瑀华心里投下一片光亮与希望。 瞬间,他看着哥哥的眼神变了。 哥哥哪里奸诈?他明明就光明磊落得很,他是拯救世人的天使,他是爱他宠他疼他的好哥哥啊! 瑀希很满意弟弟对自己的敬佩,他拍拍他的背,说:「快帮我招呼客人吧,我去休息室看看潇潇。」 他拍胸脯说:「去去去,这里有我坐镇就行,别忘记跟嫂子说,我爱她哦。」瑀希微微一笑,不是打死不肯喊嫂子的吗?不是怨他坑害吗? 哎,人心难测易变啊,奸诈何妨?恶毒何妨?只要外表看起来像天使就行啦.挂起得意笑容,加快脚步,他要去看看他的小新娘。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