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乍现》 楔子 他咬着烟,双手随意插在口袋里,皮质长裤衬得他的腿更加修长,衬衫上二颗没扣上的扣子,搭着一件轻软的长大衣。他拾阶而上,顶楼的门自动开启,像是知道他快要接近。 一阵风吹来打散他过长的浏海,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有张好看的容貌和一副不在乎的笑容。 艳蓝色的天空似乎不太合他那一身夜行的装扮,他抬起手遮着日光,顶楼上的风吹得他略长的发丝乱飞。他熄了烟。走到顶楼中央,遮着日光的手扬起,一只墨色的鹰从空中直扑而下,停在他手臂上。 他用柔和的眼神望着乖顺地停在他手臂上的鹰,伸手轻抚着它。 逗鹰逗了半天,他再度扬起手,鹰展翅冲上天,在空中盘旋。 “有事快说。”年轻男人再点了支烟,语气有些不耐烦。 顶楼上不知什么时候,凭空冒出了个持杖的老人,表情严肃地瞪着他。 “不要碍我的事。” 年轻男人笑了起来,优美的唇线轻扬,吐出白色的烟雾,“我没说你碍了我的事。你倒先找上门来了?”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你已坏了我们的规矩。”老人严厉地开口。 “规矩?”年轻男人笑了起来,“我可不像夏春秋,你以为这种话唬得了我吗?说到这……” 年轻男人停顿了下,望着老人,“我倒想说你真是有种,叶家人你也敢打,不怕回头他灭了你。” “我问心无愧,是他犯了错。”老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犯错?那畜牲杀了二十一人你们才下手?夏春秋可不是为了救那畜牲才做的,他是要救那些被你们牺牲掉的可怜灵魂才做的。”年轻男人冷哼了声。 “那是必要的,那是规矩。”老人不为所动地回答。 “规矩真这么严,这么正确的话,又怎么出得了叶家人,怎么出得了我这种人呢?”年轻男人露出嘲讽的笑容。 “……总之,那个人是我的,你不准动。”老人沉默了会儿,知道跟眼前的人争辩是没用的。 年轻男人愉快地笑了起来,“说实在的,我拿钱办事,就算人给你带走了,付我钱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搞死他的,我实在不必这么累,不过冲着你这个不准,倒让我想起我很久没记起的职业道德。” 老人看起来气得脸色发青,“你真要与我们作对的话,总有一天会换我们收你。” 年轻男人大笑了起来,险些让自己的烟呛到,“你是真不知道还假不知道呀?叶家人让你是因为你们终究不同路,我可没忘记我祖上八代是干什么活儿的。你省省吧,就算我死也轮不到你来收我。” 老人静了一会儿,“……等着瞧吧。” 年轻男人摊着手,“等着呢。” 老人哼了声地消失,顶楼只剩下风声,和年轻男人的笑声。 “别老欺负他们,人家也是按规矩办事的。” 望着娇小的老妇人,带着和蔼的笑容站在他身前,年轻男人的神色略显惊讶。 “好久没见了,奶奶。”年轻男人只愣了下,换上真诚的笑容。 “是呀,这么久没见了,你也长大了呢。”老妇人拍拍他的手臂。 “奶奶不是来叙旧的吧?”年轻男人笑着,“我可没欺负你们家春秋。” “奶奶呀,有件事想拜托你。”老妇人笑着,抬头仰望着他。 “这……可有点为难。奶奶知道我不爱收钱的吧?”年轻男人对老妇人眨眨眼。 “当然。你这小子精得很,要什么跟春秋收去。”老妇人点点头地回答。 “哪精得过奶奶呀,既然奶奶这么说了,我会算春秋便宜点的。”年轻男人用职业笑容回答。 天空中盘旋的鹰似乎是累了,落在一旁的天线上等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结束。 对话被淹没在顶楼的风声中,直到老妇人消失,年轻男人才带着与来时相同的脚步回身下楼。 第一章 日子一样在过,有时候他会觉得好像有些不一样,但是仔细一想就会知道,其实没有任何改变。 有改变的就是,也许他明天就会死。 这是一种期盼,他不想继续过这种日子,却不知如何改变它,因为那的确是自己承诺过的。 他的生活只有冷冷的家和黑暗的工作,就算静静地在观音面前打坐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叶冬海避着他,不知道是见了他就会想起那天的争吵,或是也厌倦了争吵所以这么做。 奶奶也避着他,自那天起他没再见到奶奶出现在家里或是公司,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奶奶气他不看公司的帐本,顺着舅舅把公司搞垮。 他不想知道,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舅舅想把公司怎么样,但他知道舅舅不会搞垮公司,搞垮了舅舅也无法过随心所欲的生活,而且就算舅舅抢了公司也没用,这份工作除了他没人能做,舅舅还能怎么样?情况再怎么差也差不过现在,他不想看帐本就是不想知道舅舅想做到什么地步,那是逃避现实没错,但是现实原本就不关他的事。 以前的客人不就一直都是舅舅挑的?差别只在奶奶眉一挑,舅舅就会自动把人请出去,而自己就算发了脾气也没人理。整个公司的人在奶奶过世后几乎全被换新,公司已经在舅舅的掌握之下,他不知道舅舅还想怎么样。 他不知道有什么能让他对自己的人生再产生一点热诚。现在连素香婆婆也离开了,除了一点也不想做的工作与不想理他的冬海以外,只有那个蹦蹦跳跳的小鬼。 他离不开这栋楼。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放弃一切走出去,但是他做不到。 在这栋楼里他受到保护,除了来访的客人以外,他听不见痛苦的呐喊也看不见伤心的灵魂更感受不到那些黑暗的压迫。 但是当他走出这栋楼的时候,在街上在人群中,那些黑暗就像浪潮一样朝他席卷而来,他无法抵挡。 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这栋楼到底是在保护他,还是关住他。 也许他应该习惯那些东西,习惯那些感觉;他知道有人做的到,但自己没有尝试过,他只是躲在这栋水泥城堡里过着像监狱一样的生活。 其实真正胆小的是自己不是冬海。 他叹了口气,听见门外传来喧闹声,他的助理小姐喊着没有预约不能进去之类的,他感觉到了,那个人终究会来找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得到那个人在什么地方,只要那个人一在附近他就感觉得到。 这种感觉比冬海还要深刻,但是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伸手按下通往助理桌上的对讲机。 “让他进来。” 门外的助理愣了半天,望向夏春秋办公室关上的门。 望着眼前的人一副理所当然的笑容,虽然她没看过她老板笑过。但是那张脸几乎有六成像。 “在吵什么?” 她像是得救的望着刚走进来的叶致浩,“总经理,这位先生一定要见夏先生。” 叶致浩疑惑的望着眼前转过身来满脸笑容的年轻人,怔了下,一时之间没法回神。 “叶叔,好久不见了。”闪亮到刺眼的笑容,嘴里礼貌称呼,眼里却是蛮不在乎的神情。 “啊……是……是槐歆呀,长这么大了,叶叔一下认不出来了……哈哈哈……”叶致浩勉强招呼了起来,再怎么样他还是杜家独子,他可不想得罪杜家。 “不会吧,我长得跟你们家春秋这么像,叶叔会认错别人可不至于认错我吧。”杜槐歆毫不介意地开口说了出来,反而让叶致浩无法回应。 “别闹了,进来。”夏春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站在那里,突然间开了口。 杜槐歆笑着转身朝夏春秋走去。 环绕起这间偌大的办公室,杜槐歆觉得怀念。“啊啊——记得上回来的时候,这间办公室大得跟仓库一样,现在看起来小多了。” “有事?”夏春秋没理会他迳自坐下。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这么多年没见了,冬梅还好吗?”杜槐歆笑着,伸手推开他桌上的杂物,直接坐上他的办公桌。 “好得很,你一定是有事才来的吧。”夏春秋把被他推开的文件收拾叠好,抬头望着那张越大越像的脸。 他不是没想过他跟槐歆可能是兄弟,这么的像,又能够清楚感觉到对方存在。 也不是没听过舅舅私底下叫自己是不知道哪来的野孩子,但是看冬海努力隐瞒的样子,他不想让冬海知道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家里的孩子。 他那个出生后就没见过一面的娘,只有一张照片能让他记住她的脸。 因此他从没有机会去问过,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杜槐歆很难得的露出温柔笑容,像是知道春秋在想什么,只伸手轻轻触摸他的脸。“你过得不好。” “普通,你到底来干嘛的,我还要工作,等下舅舅就会来赶人了。”夏春秋忍不住提醒他。 “他敢赶我再说吧。”杜槐歆笑着,点了支烟,“我是来工作的。” 在烟味充斥鼻腔之前,一个文件夹落在他眼前。 夏春秋望着那份文件夹,转开了头。“我不要看。” “切,这是奶奶拜托我的,你不看我很困扰。”杜槐歆坐在他办公桌上,交叠着腿,夹着烟的手落在膝上,另一手撑在办公桌上,看着夏春秋不知是想离那份文件远点,还是离畑味远点。 “我不管,我不要那个东西,是谁叫你做的你找谁去。”夏春秋坚持地回答。 杜槐歆侧着头。过长的浏海垂在脸颊上。”你为什么没有勇气去改变呢?” “不关你的事。”夏春秋坐到沙发上,冷冷地回答。 “你太累了,你可以跟我走的,你知道在我那里你可以不用担心任何事,就算想跟冬海在一起也无所谓,没有人会说什么。”杜槐歆用着诱惑的语调说道。 “这只是另一种诈欺而已。”夏春秋平淡地开口。 杜槐歆笑了起来,“哎呀,小小的春秋长大变聪明了。” 有人敲了两下门,随即门被打开,叶致浩只探了个头进来。“春秋,韩先生来了。” 韩耀廷不明所以的看着说完话就走的叶致浩,回头走进房里时候,只看见一个跟夏春秋完全不同,但是又非常相像的人。就这么坐在桌上,修长的腿交叠着,包裹在皮衣里的细长腰身非常诱人,美丽的双眼因为自己欣赏的目光而带着不悦,脸上的笑容很亮,却含着轻蔑。 “韩先生。”夏春秋在杜槐歆可能发作之前先一步阻止韩耀廷太过直接的目光。 “抱歉,我来早了是吗?”韩耀廷侧头望向夏春秋的目光已经回复往常的柔和。 “没有,是我有不速之客。”夏春秋回答,看向杜槐歆。 杜槐歆耸耸肩又笑了起来,“好吧,你不收的话我会再来,我会来到你收下为止。” 夏春秋没理会他,“随你,东西带走。” 杜槐歆拿回他方才放下的资料夹,望着夏春秋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语气充满了情感。“别太勉强。” 夏春秋觉得自己几乎想要掉下眼泪,望着眼前的青梅竹马,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把那种就要发泄出来的情感吞回去,语气干涩地开口。“我知道。” 杜槐歆笑着,“我会再来。” 然后离开,他望了眼韩耀廷,像是在确认这个人会不会对夏春秋有害。 韩耀廷礼貌地给了他一个微笑,换来一个白眼,他开门离去。 韩耀廷忍着不把真可爱三个字说出口,“我不晓得你有兄弟。” “我没有,他是没有关系的别人。”夏春秋转头把被社槐歆弄乱的桌子整理好。 静了半天,又觉得这么回答不好,“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见他不是很想说明,但也不是讨厌对方的样子,韩耀廷也没再问。 夏春秋深吸了口气,偏头对他微笑,“到会客室去吧。” 领着韩耀廷走向会客室,夏春秋心里想着的是刚才那份文件。 奶奶为什么要把槐歆扯进来,夏春秋满心不能理解,他和槐歆那张像极了的脸只会让舅舅更加厌恶而己。 叹了口气,夏春秋望着韩耀廷脸上柔和的笑容。 想着许多事都在命运的操控之下。 槐歆不会知道他的介入,在韩耀廷开门走进来的那一瞬间。 什么都改变了。 *** 一场火灾,带走了十三条的人命。 在意外过后,有的人虽然失去了同学,失去了朋友、老师,但大家都试着在恢复以往的校园生活。 整栋实验大楼在清理过后,除了二楼得重新请建商来补墙以外,三楼以上已经开放给学生们使用,时值年底,对于明年就要毕业的学生们来说,这次的意外实在是一大打击。 实验大楼终于开放让学生进入的时候,陆以洋觉得有些感伤,原本是明亮的新大楼,现在二楼整层被围起,三楼则是被烟熏得黑抹抹,到处都湿淋琳的,所有的仪器几乎报废,不晓得还能不能捡一些回来用。 “好!振作!”陆以洋深吸了口气打算开始努力打扫,结果被烟尘呛到咳了半天连眼泪都流出来。“咳咳咳……” “……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笨还是可爱……”易仲璋无奈地拿了包面纸给他。 “学长你来了……”陆以洋接过易仲璋的爱心面纸,擦了擦眼泪。 “嗯……你一个人?”易仲璋走到水槽边试看看水龙头能不能开。 陆以洋知道易仲璋是想问顾典恩,“嗯……顾学长还是没来……” 顾典恩自从知道高晓甜的死讯之后,就没来过学校。 “……真是的,也不想想他明年就要毕业了,也不知道研究数据备份了没……”易仲璋边念着边抓了条干抹布,开始把湿答答的桌子抹干。 “……顾学长没有备份的习惯——他的研究数据都在实验室的电脑里……”陆以洋拿起新买的刷子开始把水扫到外面去。 两个人默默地整理起实验室来,把地板、桌椅弄干净,再把所有的电脑和仪器拆开风干,放进干燥剂。电脑大概是不用想了,但希望还有能救得回来的仪器。 忙了二、三个小时,两个人累得坐下来喘口气,易仲璋习惯性的坐到窗边去,点了支烟。 “学长,不好意思让你帮忙。”陆以洋突然想起来,虽然易仲璋每天来报到,但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实验室,让他帮忙了半天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我不帮你要让谁帮呀?小顾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你那个学姐大概也是不要学位了,你想自己做到累死呀。”易仲璋笑着把烟吐到窗外去,眼神也跟着飘出去。 “学长……杨学长请你吃饭了吗?”陆以洋看见他飘远的眼神,忍不住开口问。 “嗯。”易仲璋只应了声当作回答。 “那……然后呢?”陆以洋偏着头问。 “哪有什么然后,吃饭就吃饭,能有什么然后。”易仲璋苦笑着回头看着陆以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学长喜欢男人吗?”陆以洋偏着头的表情也不像好奇,看起来反而比较像关心。 易仲璋笑了下,这就是他喜欢陆以洋的地方,“应该吧,女孩子也很好,不过我想我比较喜欢男人。” “那……学长喜欢杨学长?”陆以洋跟着趴到窗台去,看着另一栋楼的杨君远。 沉默了会儿,易仲璋应了声。“嗯,我喜欢他。” “唔……”陆卧洋把手肘撑在窗台上捧着脸,看起来一脸烦恼的样子。 “这样就麻烦了,没听说杨学长喜欢男人耶。” 易仲璋笑了起来,揉揉他的头发,“你听说过我喜欢男人吗?” “对耶,这样说也是。”陆以洋笑着,“那表示学长有希望吗?” 易仲璋摇摇头,眼神又飘向窗外,虽然带着笑容,看起来却有些寂寞。 “我想……应该没有吧。” 陆以洋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多余的安慰对易仲璋是没有用的,只好叹了口气回来坐下。 一转身看到门外地上似乎滚了什么过去,还在想是不是眼花的时候,他看见无头女又拐摇晃晃地从门外追了过去。 “啊!”陆以洋跳了起来大叫了声。 “怎么了?”易仲璋被吓了跳,赶忙回头看他学弟在叫什么。 “呃……没……没什么……”陆以洋想都烧成这样了,还拿蟑螂来掩饰也有些好笑。 易仲璋倒是笑了起来,“看来大火没烧死蟑螂,不然就是高晓甜的养殖箱给烧……” 本来只想开个玩笑,但是提起高晓甜,易仲璋静了下来。 叹了口气的起身,在水槽里把烟捻熄,“想喝点什么吗?我去买。” “……水就好……”陆以洋想下了,“学长,你买点东西给杨学长吧?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实验室,而且……这种时候谁都想找人聊聊吧。” 易仲璋怔了下,半天才苦笑着开口,“小陆……我没有要追他的意思。” “为什么?”陆以洋睁着眼睛不解的开口。 “刚不是告诉你,那是没希望的吗?”易仲璋有些烦燥,习惯性的又想去摸他的烟。 “我以为学长从不放弃的呢。”陆以洋用着认真的语气,“不做怎么知道没希望,学长以前不是常这样说吗?” 易仲璋从大学时候起,身边就没少过女人,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交女朋友不是完全靠他那张俊挺的脸,因为他的女朋友们,都不是些只靠脸蛋就可以约到的女孩。 常常有同学、学弟们问起他无往不利的情史,他总是笑着说“心诚则灵”,有人嚷着自己没希望的时候,他也总是笑着回,“你没试怎么知道没希望?” “如果不试,就一辈子没希望不是?”陆以洋笑着,“心诚则灵呀,学长。” 易仲璋被陆以洋堵得说不出话来,那都是他自己说过的话没错,但是杨君远是男人,不是女人。 易仲璋笑着,“你这小鬼,敢拿我的话来堵我。” “试探一下也好呀,学长心机这么重,一定探得出来的啦,总比没试好。”陆以洋笑得很开心的模样,逗得易仲璋大笑了起来。 “好吧,既然你这么相信学长的能力,不试看看也不行了。”易仲璋起身,笑着揉乱他的头发。 “啊啊——学长这是暴力。”陆以洋忙拨掉他的手,把蓬乱的头发顺回来。 “我去买点喝的,晚些回来帮你收拾。”易仲璋笑着挥挥手,真的朝隔壁栋走去。 “学长加油!”陆以洋在走廊上喊着,因为太过大声惹得易仲珲回头瞪了他一眼。 看易仲璋走下楼梯,陆以洋在心底帮他祈祷,他是真心希望易仲璋能快乐,自从学姐和孩子死了以后,易仲璋完全变了个人,虽然其他人都说那是易仲璋过于伤心,可是陆以洋觉得易仲璋只是趁机恢复本性,但是这样的易仲璋虽然自在,可是也特别让人感觉到他的寂寞。 叹了口气,陆以洋回头沿着走廊去寻找无头女的下落。 “唷荷……你在哪里……”陆以洋边走边小声的叫着。 走到另一头的楼梯,半楼以下还是焦黑的,施工的塑胶布覆盖住楼梯下方。 陆以洋不太想下二楼,但是他听见喀咚喀咚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东西滚在塑胶布上的声音。 他缓慢的深吸了口气,预防像刚刚一样地被呛到。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下楼。 今天是周末,工人都没有来。陆以洋小心地走在铺着塑胶布和木板的地上,一间间实验室都黑蒙蒙的一片,刺鼻的焦味混着湿气散发在空气中,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慢慢地走在走廊上,有种在玩沉默之丘的错觉:漆黑的教室,刺鼻的焦味……他想着走进教室不知道能不能在抽屉里得到手电筒。 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地上不晓得什么东西爬来爬去,仔细一看五、六只蟑螂在地上乱爬。 “真是坚强的小强,还好我不是真的怕你们……”陆以洋抬头一看,果然是高哓甜的教室。 陆以洋悄悄探头看了一下,一个穿着像是日本女高中生的女孩站在教室中间。他愣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奇怪,短短的百折裙,像是水手服的白衣蓝领上衣,和胸前的大蝴蝶结。 陆以洋想了下,真正的日本女高中生制服好像不是那样……那种看起来比较像是……av女优在穿的…… 陆以洋疑惑了半天,那个女孩本来侧着的身体转了过来。那张清秀的圆脸,大大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高晓甜。 但是状况有点诡异,那是高晓甜的脸,可是又不像高晓甜的脸。 陆以洋在那里愣了半天,他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那张脸应该是她的,可是怎么看又好像哪里不对……而且之前他看到的时候,她那张可爱的脸已经被烧毁了半张。就算要跟小良一样想起过去的自己才能变得回原来的样子……这张脸也不是她原来的样子呀。 “……高晓甜?”陆以洋迟疑着,轻轻唤了声。 高晓甜像是吓了一跳,看了陆以洋一眼,马上回头就往里面跑,一下子就消失在墙壁那一边。 “高晓甜……你等……”陆以洋还来不及叫住她,她已经不见了。 为、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陆以洋满心的疑惑。想着回头去找无头女的时候,他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人’穿着西装提着公事包,脸上堆满微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微笑的脸上显现出来的感觉并不是善意。 陆以洋退了好几步,感到有些害怕。 “不要管闲事,希望你离她远一点。”业务员笑着,用着听起来很温和可是实际威胁意味很重的语气。 陆以洋没有办法不理会这个人,他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冰冷,恐惧爬上他的背,他下意识就要点头,但是他想起了小良。 想起了李嘉怡哭泣的脸,和带着微笑离开的脸。 想起了小良最后竖起了拇指,笑着离开的模样,他突然产生了勇气,四周冰冷的空气和那种爬满全身的战栗感突然悄失。 陆以洋用尽气力大叫了出来,“我……我才不管你!高晓甜是我的同学!你想把她怎么样!” 那个业务员大概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大叫,反而退了一步,然后收起了笑容,“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转身就往墙壁里陷了进去,消失在墙里面。 陆以洋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冷汗直流,他擦着汗,伸手拍着心口。 “……吓死我了……” ……不要……靠近他比较好…… 还惊魂未定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个虚弱的女声,他吓得跳了起来。 然后想着这个虚弱的声音有点熟,他前后左右看了下,然后低下头。 “哇啊啊——” 一张血肉模糊又血淋淋的头就在脚底下,陆以洋吓得退了好几步。 “就、就跟你说出来要讲一下嘛……”陆以洋抚着胸口觉得快要哭出来。“你、你的身、身体咧?” ……大概……在走廊……后面吧…… 陆以洋探头出教室看了下,果然在那里晃来晃去,“你不能指挥一下吗?转身啦……对……向前走……不要转弯啦!” 直到好不容易指挥到身体走回来抱住她的头为止,陆以洋靠在教室墙边望着她,似乎没有受到火灾的影响,还是跟最后一次看到的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陆以洋好奇的问她。 ……我也……搞不太清楚……不过……他说我不归他管…… 陆以洋疑惑了下,不归他‘管’? 陆以洋想了半天,看着无头女抱着头走来走去,想高晓甜都能把自己弄成原来那副美少女的样子了,为什么无头女还是一身破破烂烂的…… “……你……你叫什么名字呀?”陆以洋开口问,想总是不能一直叫她无头女。 无头女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 ……名字……名字……我……我叫什么名字…… 无头女似乎放弃把头装回颈子上,只抱着头在教室里走来走去,陆以洋觉得奇怪,他从来没看过无头女停下来,总是走来走去不然就跑来跑去的。 “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休息一下?”话问出口,陆以洋自己觉得有点好笑,叫一个鬼休息干嘛? ……不能……停……停下来……会陷下去…… 陆以洋愣了下,虽然一时之间没听懂,但是他想起小良瘫在地上的样子。 “你是说如果没有一直在移动的话,就会变成……啊、那是不是叫地缚灵呀?”陆以洋突然恍然大悟。 ……宛…… 无头女突然说了个字,陆以洋一头雾水。“啥?什么碗?” ……以前……有人叫我小宛…… “小婉?温柔婉约的婉吗?”陆以洋望着她走来走去的身体。而无头女居然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 “啊……你不要停下来吧……”陆以洋见她不动,有些担心。 ……不是……是余秋雨的余……学问的学……宛若的宛…… 无头女把头转向陆以洋,终于想起她的名字。 ……我……叫余学宛……同学……都叫我……小宛…… “余学宛,真好的名字,那我也叫你小宛好了。”陆以洋笑了起来,余学宛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就算笑起来也狰狞可怕的样子,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想起自己名字的关系。 但是她看起来还是浑身是伤,陆以洋想问问她是怎么被伤害成这样的,可是又问不出口,那种回忆不会有人愿意想起来,如果余学宛能忘记不是很好? “小宛……你为什么待这里呢?”陆以洋再问了句。 ……为什么……为什么…… 她似乎又思考起来,但是这个问题好像比上一个难。陆以洋朝她笑了笑,“不用急着想起来啦,你慢慢想,如果想到什么就告诉我。” ……嗯…… 余学宛无法点头,只应了声,又慢慢地在教室里晃来晃去,陆以洋望着她,想从她的衣服鞋子什么的看出些线索,可是这种距离看不那么清楚,而他还是没有勇气靠太近,还在烦恼的时候,远远地听到易仲璋在叫他,他赶紧抉出头去看,确认他学长没有找到二楼来,“我先回去了,你就留在二楼别乱跑,我明天再来找你。” 嗯…… 陆以洋赶忙冲回三楼,要是易仲璋知道他跑下二楼肯定要念他。 他想着那个奇怪的鬼业务和那个不太像高晓甜的高晓甜,不知道他帮得上她什么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帮余学宛,但这总是个开始,也许他可以回家问问冬海,那个鬼业务是干嘛用的…… 只是,如果没想出个好理由,他绝对会被骂到奥头…… 陆以洋叹了口气,冲回他的研究室。 第二章 指针指着三的地方,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叶冬海进门躺在沙发上,觉得很累。并不是工作让他觉得累,而是心灵上的负担越来越大。 他深吸了口气,想着先去洗澡然后找点东西吃再去睡。 他侧头下意识望了下夏春秋的房门。 然后停顿了下,春秋总是习惯开夜灯睡觉,不开灯他睡不着,但是最近好几次他注意到门缝下是一片黑暗。 春秋不可能不在家,他不能出门,所以也没多深究。 叶冬海疑惑了下,去看看陆以洋睡了没,门是半掩的,他推开门发现这孩子不在。 他凝起眉,大步走向夏春秋房间,轻轻旋开房门。 黑暗中仍然可以看见陆以洋趴在桌上熟睡,夏春秋过于沉重的呼吸和一旁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水盆代表了什么。 他轻轻摇醒陆以洋,示意他安静,把人带出来掩上门才开口。“春秋又不舒服了吗?” 陆以洋甩甩不太清醒的脸,疑惑的望着叶冬海,他已经连上二星期夜班,所以总和在学校赶实验进度的自己碰不着面。“昨天起就这样了,春秋说他有告诉你呀。” 叶冬海恍然大悟,深吸了口气,“……这个月来第几次了?” 陆以洋也突然明白,原来夏春秋一直都没告诉叶冬海。“第三次了……我一直碰不到你,想说要打电话,可是春秋说他白天碰到你的时候会跟你说的……” 叶冬海沉下了脸,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你去睡吧,我明天休假,我会去公司看看是怎么回事的。” “嗯,那我回房了,有事随时叫我没关系。”陆以洋点点头,转身回房去。叶冬海走进夏春秋房里,替他把夜灯打开,看着地上拉出的影子,猜想是他知道如果灯开着自己会注意到他房里有人,于是叫陆以洋把灯关掉。 宁可在与痛苦搏斗的时候忍受黑暗,也不要让自己知道吗? 他坐在床沿,伸手轻轻覆上夏春秋的额头,手心传来的冰冷让他心疼不已。 你是想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吗……春秋…… 叶冬海忍着把话说出口,轻抚他的脸,也许他已经不在痛苦的时候喊着自己的名字。 也许,他已经不再需要自己。 叶冬海慢慢掩住脸,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眼看春秋痛苦他却什么也做不到……过去他们曾经是那么心灵相近,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完全理解对方,那种亲密感现在已经一点一滴的被自己磨掉了。 他眼看着春秋慢慢变得憔悴苍白,慢慢变得沉默,慢慢变得浑身是刺。 过去动不动就望着自己甜甜微笑的那个春秋,总是依赖着自己,不管多晚都在门口等着接他回家的那个春秋,已经几乎完全看不到了。 这不就是自己希望的吗…… 不……他从来就不是这么希望的……如果能够选择,他要他原来的那个春秋,那个会笑会哭会依赖自己的春秋。 也许……也许还来得及…… 叶冬海望着夏春秋,几乎想要唤醒他,想把所有的话告诉他:只要能不顾一切。 能不顾一切就好了…… 叶冬海几乎动摇了,但是他知道不行,他颓丧地别开头,他无法再看着夏春秋苍白疲累的脸。 如果比起完全失去他,那他宁可选择现在这样。 他没有忘记他爸妈留下来的教训。 所以不行……绝对不行……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绪,才回头看着夏春秋。 ……春秋……坚持下去……不要离开我…… 他握住夏春秋的手,贴在唇上,轻轻地祈祷着。 结果一夜未眠,他只是一直望着夏春秋熟睡的脸,回忆着小时候躺在顶楼看星星的模样,他总是看着春秋慢慢地睡着,安宁的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直到听见陆以洋起来做早餐的声音,他放开夏春秋的手,轻轻起身离开他房间。 走到厨房,陆以洋正站在冰箱前发呆。 叶冬海笑了起来,这孩子还真是个节俭的乖孩子,以前素香婆婆总是开着冰箱想着今儿个要做什么,边翻拣着冰箱里有些什么菜。 这孩子却在冰箱上画了张内部图,明明白白的表格上写着,哪一格装着什么肉,哪一格装着什么菜,拿出了什么就用红笔打了个x,看来他为家里省了不少电费。 叶冬海盯着他,看他喃喃自语地拿起笔圈圈叉叉半天,才打开冰箱迅速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关上冰箱。 “咦?你起来啦,今天吃猪肝粥好不好?”陆以洋注意到叶冬海醒了,想了想又回头,“你有睡吗?” 叶冬海笑了下,“不用担心我,你煮吧,我下楼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嗯,要回来吃早餐唷。”陆以洋又叨念了句。 “知道了。”叶冬海笑着,摆摆手就出门。 陆以洋总有让人感到温暖,心情愉快的本领。但他现在觉得疲惫而且疑惑。 他下了楼,走进几年来没走进去过的公司。 刚到上班时间,办公室还处于一个悠闲的状态,一个小姐见他走进来,忙叫住他。“先生,您有预约吗?” 叶冬海回头瞪她一眼,是生面孔,放眼望几乎所有人都是生面孔。 “你新来的?” 那小姐愣了一下,她来也三年了,怎么算新人。“您是?” “叶先生,怎么想到要来。”一个认得他的员工急忙跑了过来,示意那个小姐离开。 “我舅舅呢?”叶冬海四周望了下,员工人数比以前多了许多,但是没有一个是他认得的,就算眼前这个认识他的人,他也想不起是谁。 “总经理还没进来。”那个人客气地回答。 “嗯。”叶冬海应了声,走向以前奶奶助理的桌前,又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 女孩从主任恭谨的态度认出眼前的人,她马上紧张地站了起来。“叶先生好,我是夏先生现任助理。” “客人的预约有登记吧?给我看看。”叶冬海稍点点头。 她愣了下,望向她的主任。 “呃……叶先生怎么想到要……”那主任也怔了下,勉强笑着回答。 “你是说我不能看吗?”叶冬海提高了声调,公司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不认识的人,陌生的空间,那种疏离感让他觉得不悦。 “当然不是,快拿给叶先生看。”主任赶忙陪笑着吩咐。 “是,叶先生要看多久之前的?”助理马上打开记录,询问着。 叶冬海凝着眉,什么时候电脑化了?以前奶奶总是规定要用手写下来,说这叫诚意。 “这半年的。”叶冬海不耐地回答。 助理很迅速地印出半年的记录递给叶冬海。 他接过手仔细阅读,随手抽起助理桌上的笔,一个个圈起来。 他发现连客人也没有一个是他认得的。 “冬海,怎么想到要来?”叶致浩还没进门就得知叶冬海突然下楼来,他赶忙冲进办公室。 “舅舅。”叶冬海缓了神色唤了声。“春秋最近老是不舒服,我下来看一下。” “是呀是呀,春秋工作很辛苦的。”叶致浩注意到他手上的资料,“给叶先生倒杯茶。” “不用,我马上要回去了。”叶冬海阻止了叶致浩,他跟叶致浩并不是太亲,他记得小时候叶致浩是怎么看春秋的,只是他对自己一向很好,所以自己也说不上什么。 叶冬海注意到韩耀廷从以前二周来一次,到现在每周来一到二次。 但是圈起春秋不舒服的日子,却很少有一天是他来过的。 “舅舅,这个三个客人,尤其是这个人,以后不要接了。”叶冬海圈起了三个名字。其中一个是金董事长。 每次这个金董事长来过之后,他几乎以为春秋会这么走了。 叶致浩怔了下,脸色有些难看,“……冬海……这……” 叶冬海打断了叶致浩的话,“舅舅很久没上楼给奶奶上炷香了。” “……是……是啊……公司忙你也知道……”叶致浩勉强装出笑容。 叶冬海不知道他这个舅舅在搞什么鬼,但是很明显的他不敢上楼, 不敢踏入观音所在的地方,有奶奶神主牌的地方。 “总之,这三个客人不要接了,公司的事我一向不管都随舅舅作主,但是这三个客人会害春秋不舒服,舅舅不想提早把公司结束的话,最好照我的话做,春秋不在的话,是没有人能够再继承的。”叶冬海冷冷地开口。 叶致浩静了下,才笑着,“我知道了,别说的这么严重,春秋没抱怨过,我不晓得这三个客人这么差劲,我以后不让他们再来就是。” 听叶致浩这么说,叶冬海才缓下脸色,“谢谢舅舅。” 他环顾了下公司,也许他该让陆以洋来打个工,也许能帮着夏春秋,“那我回去了。” “别急嘛,不陪舅舅坐坐。”叶致浩笑着拍拍叶冬海的肩。 “改天吧,我回去照顾春秋,倒是舅舅,有空上来坐坐吧。”叶冬海淡淡地笑着。 “是、是呀,有空我会上楼去给姑姑上香的。”叶致浩笑着送走了叶冬海。 在叶冬海进了电梯门后,他恨恨地瞪了眼。“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也不想我是为了准……” 在叶致浩忿忿地走回他办公室关上门为止,办公室又回到没有老板的悠闲。 *** 又是一顿沉默的早餐,陆以洋收拾过自己的碗盘,就先回房去做出门的准备。把包包拿出来扔在椅子上,想洗了碗再出门,结果叶冬海和夏春秋还在有—口没一口的慢慢吃。 叶冬海注意到陆以洋的观望,“你快去学校吧,碗我洗就好。” 陆以洋迟疑了下,“我……我先出门了,中午的菜我包好放在冰箱了,热一下就可以吃,晚饭我会回来做。” “不用急,我今天休假,晚饭我做也可以,你偶尔也跟同学们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叶冬海朝他温和的笑着。 陆以洋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空玩啦,倒是我在赶实验,如果你今天休假的话就麻烦你了。” “不用担心。”叶冬海点点头,想想又补了句,“我会照顾春秋。” 陆以洋不太放心的看着夏春秋,他们两个自从火灾事件后就没见他们说过话了。 听见叶冬海的话,夏春秋怔了下,也没说什么,只看了陆以洋一眼。 “我没事,你快去学校吧。” “嗯。”陆以洋看他们似乎还蛮和平的,便开心的应声,提着背包出门去。 随着陆以洋关上铁门的声音,屋内又回复宁静。 夏春秋看来没什么食欲,有一口没一口的吞着粥,大概是不想陆以洋担心才吃的。 叶冬海喝着汤,等他把手上的粥吃完。 夏春秋看了他一眼,见他盯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三两口把碗里的粥吃完,打算收碗的时候,叶冬海伸手拿过他的碗,“我来收,你去休息吧。” 夏春秋也没跟他争,看着他有点反常的举止,什么也没说的到客厅坐下。 开了电视,记者和政客如同演员般的演出,仿佛连续剧似的新闻二十四小时不停播,他却只听到厨房的水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连着好几次,无法去工作的时候,等到陆以洋出门,屋子里一片宁静,静到连眼泪掉下来都听得到。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的时候他反而掉得下眼泪,自己明明不是很容易掉泪的人。可是最近只要一个人的时候,眼泪就会不自觉的掉下来。 寂寞紧紧包围着他,就算有人在屋子里,他仍然感觉得到寂寞压得他窒息。 关掉电视,他走回房里关上门,把自己包在被子里,一如往常地逼自己不去想所有的事,不理会所有的感觉。 直到叶冬海走进他的房间。 他整理好厨房走回客厅的时候,夏春秋已经不在椅子上了。 他犹豫了很久,轻轻打开他的房门,床上包里在被子里的瘦小身影,背对着门的样子,像是在拒绝一切的关心。 他走近夏春秋床边,在床沿坐了下来。 而夏春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进来,又为什么要坐下。 他想说什么?又还能说什么? 屋里静了半晌,叶冬海才开口。“我早上去过公司了,我让舅舅以后别让那个姓金的客人来。” 夏春秋怔了下,侧向里的身子稍移了下,他回头望着叶冬海。 房内没有亮灯,而客厅的灯亮着,从叶冬海身后照过来,让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谢谢……”半天,夏春秋只说了这句。 他可以想像舅舅听见冬海这么说之后的脸色表情,但是他不认为舅舅真的会听话,如果金董又来了,自己难不成回头跟冬海告状吗?但至少他该感谢叶冬海愿意为他这么做。 两个人很难得的对望了半天,夏春秋不是很明白叶冬海在想什么,他以为他说完就会走,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他不知道。 “春秋……”叶冬海轻轻地唤他,犹豫地握住他依然冰冷的手。“我们……休战好吗?” 说完,又觉得这么说不妥,但是又想不出别种说法。望着夏春秋的神情,他补了句,“你知道我的意思。” 感受手心传来的温度,夏春秋淡淡地苦笑着,“不,我不知道。” “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好吗……”叶冬海在脑子里翻遍了各种句子。“我们……就算不能在一起……也可以用别种方式一起生活……不行吗?” 夏春秋不晓得为什么笑了出来,他拉着叶冬海的手坐起身,平视着叶冬海的脸,他不记得他们有几年没有在意识清醒下靠得那么近。 “你是说,我们不要在一起,但是可以住在一起。”夏春秋脸上的笑容像是职业般完美。“然后呢?你什么时候要找个妻子?或是也帮我找一个。” 叶冬海可以感受他温热气息,但是他说出口的话让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看着我,冬海。”夏春秋冷静地开口,紧握住他手没有松开。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把视线移回他脸上,他那双美丽的眼。他看得见那双眼里深深的哀伤和痛苦。 “你要我连感觉也放弃吗?把感情也放弃吗?你要我忘记过去每个在顶楼的夜里,你吻我的感觉吗?”夏春秋平静地说出口,低哑的噪音听起来平稳。但是叶冬海可以感受到他从手心传来的颤抖。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装睡着不醒,自己也知道他醒着却从没有开口唤他,他们从来没有拆穿过对方,那原本是一个甜蜜的游戏,是一个他们都放在心底的秘密。 现在却成为一个令他们痛苦的回忆。 “你怎么认为我做得到?你怎么能做得到?”夏春秋冷静的指控,望着叶冬海越来越心痛的神情,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么痛苦。 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违背奶奶的遗言…… 夏春秋想说却说不出口,如果叶冬海做得到他早就做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叶冬海的脸,想抹去他痛苦的神情。 但是抹不掉。叶冬海看起来是那么痛苦,于是夏春秋凑上叶冬海近在咫尺的唇。 就像是早该那么做似的,从平静触碰到狂乱交缠只需要不过眨眼的时间。 叶冬海狂吻着那张冰冷的唇,想让他温暖,想让他不再寒冷不再难受。 他从不明白春秋那么细瘦的身体是怎么接纳那么多黑暗,是怎么净化那些罪恶,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只知道他压在身下的人,是自己心里唯一存在最重要,最柔软的那一块。 他吻着夏春秋的唇,吻着他的脸,他颈侧优美的线条和敞开的衣襟里消晰的锁骨。 直到他听见夏春秋的呻-吟声,他像是惊醒一样的抽开身体。 他苍白的脸色带着红晕,微肿的唇和扯乱的衣襟,因为喘息而起伏的胸膛,让叶冬海无法再看下去。 他硬生生的别开脸退了好几步,屋里只听得见两个人重重的喘息声。半晌,才听见夏春秋像是要哭出来的嗓音。 “……不可能做得到的……不可能的……” 叶冬海无法回答,他像是逃走般的冲出了夏春秋的房间,不敢再看他一眼。 夏春秋把手背覆在眼上,深呼吸,平覆着仍然急促的喘息,和想哭的情绪。 用力的,深深地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他没有睁眼睛,直到再也抵不住满溢的泪水,任它滑落脸颊,再吞落心底。 *** 也许春秋跟冬海的关系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种方式。 陆以洋愣愣地坐在窗边,望着对面大楼想着。 在等待实验结果的空档,他坐在易仲璋平时常坐的窗边桌上,望着他平常看的方向,想他那个行动力极佳的学长怎么有耐心默默地坐在这里看了一年。 已经入夜了,对面大楼亮起了灯,他可以看见在实验室里走动的影子,这么远的距离,是想着能看得见身影也好吗? 然后又想起春秋跟冬海,那种明明很在意对方,却总是推开彼此的做法,他突然觉得也许他们俩并不只是亲人而已。 陆以洋叹了口气,他从没有过那种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虽然他很喜欢他的学长,很喜欢春秋跟冬海,但是他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可是喜欢得越深,好像越容易让人痛苦。 失去小良的李嘉怡要多久才能恢复她脸上的笑容,易仲璋的笑容总是透着寂寞,而他几乎没看过春秋开心的笑,如果那么痛苦为什么大家都要付出那么多的情感? 陆以洋闷闷的想着,还有到现在还没来过学校的顾典思。 “啊啊啊啊——烦死了!”陆以洋跳下桌子。如果那么痛苦,那他宁愿不要那么麻烦的东西。 想了想,他决定去找余学宛,看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走下二楼,走廊上的景色跟上次看到的差不多,工程好像没什么进展,围在墙上的绿色纱网遮住了其它楼层照射出来的亮光,陆以洋走在塑胶布上,整条膝黑的走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走进了异世界。 “小宛?唷荷,你在不在?”陆以洋小声地叫唤。 眼睛慢慢适应了教室里的一片漆黑,挥之不去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陆以洋放轻了呼吸,想着自己的胆子真的变大了,在没有遇到冬海,没有经历过这次的事件,不用说和那些东西交谈,就连感觉那些东西在附近都能把他吓个半死,而现在自己居然像这样走在明知道有鬼出没的地方,想起来真觉得不可思议。 “小宛?出来呀?”陆以洋缩着身子,小步小步地慢慢走进教室,墙上还没装上新的窗户,冷风不断从漆黑的窗框吹进来,他打了个冷颤,眼角一扫好似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孔,他呼吸一窒觉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退了两步才发现那张白惨惨的脸孔是昨天那个像业务一样的……鬼? 陆以洋拍手捂着胸口,像是想压下急速跳动的心脏,他深呼吸了几下,焦臭味充满鼻腔的感觉让他更不舒服,而他并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 他可以肯定那不是人,但是说是鬼嘛……他也不太确定,就是有种哪里不一样的感觉。 那个人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像昨天一样讨厌的笑着,但是看起来的感觉却更差。 “我叫你不要再来的。”森冷的音调搭上他苍白的脸,一身黑色西装让他的身体整个融在黑暗中,只有那张脸像是浮在空中一样,阴森森的让人觉得如同身在恐怖电影中。 陆以洋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开口,“这、这里是我学校,你才不要随便跑进来!” 陆以洋用力压着胸口,装出最凶狠的样子瞪着他,但是漆黑安静的教室里,却清清楚楚的回荡着他因为恐惧而跳动着的心跳声。 “这是你自找的……”那个业务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然后慢慢地退后,像上次一样缓缓陷进墙里消失。 陆以洋不自觉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虽然那个业务走了,但是那种恐惧的压迫感并没有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在大脑下令要马上离开这里之前,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抚上他的颈子。 他觉得自己好像停止了心跳一样,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他想大叫可是叫不出来,从头皮开始发麻,恐惧塞满了他全身各个地方。 他可以感觉到那只手的粗糙,是一只苍老的,男人的手。就这样轻轻握住了他的喉咙,虽然没有使力可是那种压迫感比用力勒住他还要可怕。 然后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手臂,就算隔着衣服,也可以感觉到那只抓住他的手,像是被冷冻过—样的冰冷僵硬。 身后慢慢靠近自己的是什么,陆以洋马上就想起来了,是那个无时无刻都跟在他身后,在电梯里死命想抓住他的东西。 他从来没跟那个东西靠得那么近过,近到他闻得到一种腐坏的气味,并不是食物酸掉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混和着泥土的味道,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下被挖出,突然曝晒在空气中的味道。 他无法克制的全身颤抖了起来,他记得他闻过这个味道,在闷热的六月,跟着爷爷去的,就在山上祖坟,大人们从地上挖出来的,一块一块白森森的骨头。他闻过那种味道,看过那个坐在墓碑上,微驼着身子,定定望着自己的那个老人。 手上的那个翡翠玉戒,冷冷的触感就像现在抵在颈子上的,他不由得停止了呼吸,直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缺氧为止,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啊——”陆以洋大叫着,用力拍开了颈子上的手,甩开了握住左手臂的手,虽然双脚发软,还是拔腿就朝门外冲去。 “哇啊!”那双冰冷的手用力地拉住他的脚踝,陆以洋尖叫着摔在地上,双脚拼命想把那双抓得死紧的手踢开。 “放手!放手!不要再跟着我了!”陆以洋大叫着,回头见到的那双苍老的眼里,满满的怨怼及忿怒令他更加恐惧。 他不记得他做过任何会让人这样怨恨地瞪着他的事。他几乎是要哭出来的哀求着,“我什么都没有做,不要再跟着我了……” 双腿用力踢着,那双手却是像手铐般紧紧箍着他。 他想着也许再也见不到家人了,也许来不及再跟春秋还有冬海道谢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虚弱的,小小的声音。 快走…… 陆以洋愣了一下,脚上的那双手突然松开来,他连爬带滚地把脚缩回来直退到抵到墙为止。 他喘着气,心跳快到他几乎觉得会这么跳出来为止,说不出话来,连喘气都觉得来不及。 ……快走…… 那是小宛,瘦小的身体紧紧抓住那个老人的手,那个老人用力地挥开她的身体,原本就常常在地上滚来去的头被一把打飞,直滚到教室的另—头。 ……快走…… 在远远的,那颗头小小声地说了第三次之后,他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地。扶着墙站起来,冲出了教室,从黑暗的走廊一路冲向楼梯,塑胶布上嗒嗒嗒的是自己的脚步声,但是他似乎可以听到什么东西爬在塑胶布上,缓缓跟着他一路爬行了过来,陆以洋伸手捂住耳朵,死命地冲出实验大楼,直到冲出学校,冲进捷运站。 在人来人往的明亮车站里,他松了一口气终于站不住的滑坐在地上。 他喘着气,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在票口边坐到有人通知了站务人员前来关心,他才被扶着站起来。 站务人员给了他杯热水。因为他拒绝了去医院的提议,所以只陪着他上车让他好好地坐着才离开。 直到回到家门口,依然余悸犹存。他在电梯口犹豫了很久,最后才鼓起勇气坐上电梯。 看着电梯里春秋为他写的符咒还在,他微微松了口气,背紧紧贴着电梯边,低着头连镜子都不敢看。 直到他冲进家门,一屁股坐在观音面前,才放心了下来。 一放松之后他觉得异常的累,脑子里一片空白,茫茫然的不晓得要做什么,半天才想起来要去看看夏春秋。 小心翼翼地开了夏春秋的房门,人还熟睡着。 陆以洋走过去蹲在他床前,望着他半晌,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 怕吵醒夏春秋,他低着头把脸埋在床边,抽抽答答地哭着。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遇到这些事,遇到这些东西,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做过任何需要被人怨恨到死了还纠缠不放的事。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人要跟着他,但是他知道他是在那年的夏天跟着爷爷去山上的墓地,遇见那个老人之后,才开始害家人受伤的,才开始有家归不得的。 如果只害他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连他的家人一起伤害,他始终不懂为什么。 陆以洋只觉得难过无比又委屈至极,他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要哭出声一来,但是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发泄这些痛苦。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颈子,就在刚刚被那个老人握住的地方。但是这只手却令他觉得无比温暖,微凉的手指很温柔,轻轻摸着他的头,就像他妈妈小时候哄他的时候一样。 “……都是我……都是我害的……”陆以洋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外公……还有你都是……都是我害的……为什么要跟着我……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也努力忍耐着不要回家……我连家都不能回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以洋吸了吸鼻子,夏春秋的声音有点微弱,可是听起来很认真,他微微抬起头来,满脸的泪让他看不清眼前,他抬起手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夏春秋有点苍白的脸很认真地望着他。 “你是我拿命换来的,没有任何东西伤害得了你,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夏春秋抽了张面纸,擦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微微笑着的表情看起来很寂寞,一双漂亮的眼睛看起来却有点肿。 “……你跟冬海吵架了吗?” 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夏春秋愣了下笑了起来,这孩子的心过于温柔感性,上一秒明明还在难过自己的遭遇现在却担心起他来了。 “没有,我们不会吵架。”夏春秋无奈地笑着,再抽了张面纸塞进他手里。 如果能吵就好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总是只有互不相让的语言一来一往而已,从来没有人能说出真心话,就算有人不小心说了,之后还是默默地像没说过一样的让这件事过去。他们的关系就像一颗涨满气的气球,从来没有人试着去戳破过,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总有一天这颗球会破。 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夏春秋瞥见陆以洋担心的眼神,伸手拨乱了他的头发,“没事,你担心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也许是这句话提醒了陆以洋他刚刚还在害怕,他缩了缩身子伸手摸着自己的颈子,眼睛一红像是又要掉下眼泪,“……怎么样才能不怕呢……我已经用力甩掉他了……可是他一直跟着我……要不是……” 陆以洋停了下,直觉不要对夏春秋提起小宛的事比较好,冬海也对他说过,要他“不能留任何一个在身边”,那意思是他得送走小宛吗?他抬起望着夏春秋,“怎么样才能帮助那些徘徊在路上的鬼呢?” 夏春秋望着陆以洋半晌才回答,“你真是前后矛盾,明明就怕得要命不是吗?如果那么怕为什么又想帮助他们?” 陆以洋扁起嘴,低头想了许久,“……我想,就像人一样吧,他们也有好的跟坏的对不对?” 清澈的目光让夏春秋想起小时候的杜槐歆,他微微凝起眉,开口的语气有些冷淡,“死了就是死了,不要把他们当人一样看,难怪你会被缠上。” 陆以洋缩了一下,“……那……怎么做才对呢?” 看着他满脸委屈的表情,夏春秋又软化了下来,“也没分什么对错,你能看见跟触碰到这些东西是天赋,是上天给你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靠近这些东西,但是我没办法阻止,你天生就会吸引他们,所以你只要记得,能送走一个是一个,送不走的就别管他们,时候到了他们就会走的。” 送走……像小良一样吗…… “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要把那些东西留在身边。”夏春秋认真地望着他,又再强调了一次,“绝对不可以。” 陆以洋迟疑了一下,夏春秋的说法跟叶冬海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得快点送走小宛才行,他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夏春秋见他答应,微微笑着,“你只要记得我说过的事就可以了,你不用怕他们,那些东西只能吓唬你而已。只要鼓起勇气无视他们就没事了。” “嗯。”陆以洋用力点点头,“我会鼓起勇气的,我不会再怕他们了!” 夏春秋点点头,看着很快振作起精神的陆以洋,特别感觉到自己有多虚弱。“你早点去休息吧,我有点累。” “对不起吵你睡觉了。”陆以洋一脸抱歉地站起来,替夏春秋拉好被子。“那我回房了……你要关灯吗?” 陆以洋站在门边,回头望着夏春秋。 夏春秋迟疑了下才点点头,“嗯,帮我关灯。” “晚安。” 随着陆以洋道晚安的声音,房里变得一片漆黑,夏春秋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忍受黑暗里的压迫感和极度的恐慌。 我会习惯的……我会习惯的……很快…… ……很快……就可以习惯的…… 第三章 如果……奶奶没有死就好了…… 如果奶奶没有死,我们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春秋可以自在的笑,自在的哭,不用习惯黑暗也不用对抗那些东西…… “冬海?” ”嗯?”叶冬海突然回神,身边熟悉的笑容让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站在路边。 “抱歉,学长,我恍神了。”叶冬海抱歉地笑着。 “没关系。”高怀天笑笑的拍着他的肩,“我们进去吧。”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跟着他从在校起就一直关系良好的学长走进餐厅。他们大概一个月见个二次左右,以他的情况来说算是非常难得,他在校时的同期还有在见面连络的少之又少,只有这个学长,叶冬海十分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觉。 高怀天大他三届,现在已经是刑事组长,严格说起来他学长是个工作狂,也天生适合吃这行饭,他感觉敏锐观察入微思绪清晰,而且他八字非常重,从不会被案发现场那些遗留下来的东西干扰,更难得的是他一身的正气凛然,那跟他的前世也有点关系,不过叶冬海当然从来没有跟他学长提过这类的事。 只是待在他学长身边,就感觉非常安静。是真正的安静,没有那些黑暗里的吵闹声跟烦杂的哀求声。 “……我们换个地方好了,我突然想吃点别的。” 走进餐厅里,正打算坐下来的时候,高怀天突然这么开口。 叶冬海愣了下,正想说真难得的时候,看见桌上放了几本八卦杂志。 黑白照的封面上的人影再模糊他也看得出那是春秋。 而且春秋笑着,用他几年都没看过的笑脸笑着。 他身边的人自己并不认得,照片拍的是公司楼下,玻璃自动门正好敞开的时间。 春秋……会对客人笑吗? 自己并没有花什么时间去关心他的工作,去注意他怎么工作。他总是试图跟春秋保持一个距离,避免不小心靠他太近。不过因为春秋不快乐,所以他知道春秋讨厌那些客人。 那为什么他会对着这个‘客人’露出那么灿烂的笑容呢? 那个男人穿着合身的西装,身材高挑,挥着手不知道在说什么,也许是他的话逗笑了春秋……这家伙是谁? 不知不觉,叶冬海把那本八卦杂志拿在手上,盯着那张照片看,也没注明标题写了些什么。 高怀天苦笑了下,本来想说装作没看见走了就算,但叶冬海的反应却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冬海,如果……不想换地方的话,就先坐下吧。”高怀天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了下来。 “那人是韩耀廷,你在交通课可能没听过,可是这人在我们课可是名人。”高怀天拿起桌上预备好的水瓶倒了二杯水。 叶冬海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是那个来得很频繁的新客人,他抬起头正打算问仔细—点的时候,看见高怀天的脸突然想起来,他跟他学长讲了春秋好几年,却一直没跟他解释过春秋是男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叶冬海默默接过高怀天递过来的水杯拿起菜单盯着,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虽然性向是个人的问题,但是……他不确定他学长对同性恋怎么看…… “这里的东坡肉很好吃,要不要试试?”高怀天笑着,“附餐的咖啡也不错。” “嗯,那就点这个好了……”看着高怀天温和的笑脸,叶冬海一下子放心了。 他学长总有让人安心下来的本事,他无意识地转着手上的水杯,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的时候,高怀天先开了口。 “你也许没听过韩耀廷,但是你应该听过威皇企业。”高怀天提醒了他—下,就算在交通课,同样身为警察多少都会听到点风声。以前他总不懂这个明明很厉害的学弟为什么不肯进刑事组,他的直觉和第六感比一般人都要好,虽然后来他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既然有这种天赋应该好好利用才是,不过那是个人的选择,如果他不想的话,他也不认为有需要逼他去做这些事。 而叶冬海当然听过威皇企业,威皇企业的前身是京皇会,在十年前还是国内最大的军火商。从七八年前开始,京皇会把军火生意都移往国外,成立了威皇企业,做起正经生意,在国内是漂白得很成功,说收手就收手的魄力倒是无人可及,跟政界的关系也十分良好,因此不是很容易能抓得到把柄。 这种人……这种人为什么会是春秋的客人…… 以前奶奶选客人很严格的,这种人根本见不到到奶奶一面——春秋连办公室的门都不会出,居然会送客人到楼下,还露出那种笑容? “……冬海……那……书是店家的。”高怀天在叶冬海几乎把那本杂志撕烂前,慢慢把书抽回来。 “就我所知,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在国内的确漂白得很彻底,理论上对你的春秋是无害的。”高怀天笑着说。 叶冬海尴尬地笑了下,沉默了下才回答,“……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诉学长……” “本来就不是需要跟我报告的事,有什么好道歉的。”高怀天摇摇头,替他再把水杯加满。 叶冬海微微松了口气,却突然觉得十分丧气,他没有办法忘记昨天的事,没有办法忘记春秋苍白的脸,柔软的唇和泫然欲泣的神情。 他什么也做不到,只会让春秋那么痛苦,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怎么了?看你烦恼成这样真难得。”高怀天看着叶冬海一脸丧气的样子,想他大概是和他那个春秋起争执了。 他听了叶冬海说了好几年,那个替他继承家业的青梅竹马,他知道叶冬海有多么爱着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没有在一起,叶冬海只是常跟他说春秋一些生活上的事。也许他自己没有注意,但是他三句不离他的春秋,他注意到他学弟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没其他往来的朋友,他总是下了班就回家,也很少跟同事喝酒吃饭,同事似乎都戏称他是爱妻家,总是赶回家吃饭,说他家里只有可爱的小妻子,他也从来没否认过的样子。 他的生活只有可有可无的工作,和夏春秋而己。 “冬海……”见叶冬海没有反应,高怀天又唤了他一声。 “抱歉,学长你刚说什么?”叶冬海回过神来,望着高怀天。 “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呢?”高怀天温和地开口。 改变…… “不能……不能改变……”叶冬海愣了下,下意识摇摇头,想了想,望着高怀天,“改变什么?” 高怀天苦笑着,“改变你的生活态度,或者是形态……举例说好了。你的春秋,如果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说清楚,跟他在一起算了?” 叶冬海一下子又想起昨天的事,脸一下红了起来,可是又想起奶奶。 马上又转为苍白,过了半晌才不甘愿地开口。“……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高怀天不解地望着他。 叶冬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最后垮着一张脸,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地开口,“……这是奶奶的遗言……” 高怀天愣了下,他倒是没想到叶冬海的理由会是这个。 叶冬海看着他学长有些讶异的神情,闷闷地开口,“也许学长觉得这个理很好笑……可是在我家里,奶奶的话是不可以违背的。” 高怀天当然有听过叶家那位活菩萨,只是自己从来不信那些神鬼之说。 “好吧。”高怀天只是微笑着,“那为什么你奶奶不让你们在一起呢?是因为你们都是男人,还是因为春秋是你表弟?” 叶冬海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 虽然从来没说破过,但是他知道奶奶心里很清楚春秋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至于他们都是男人的问题……他不记得奶奶对此有偏见过。奶奶一向包容任何想法,任何违反自然的事。 “只要你有一颗真挚的心,不怕任何困难跟痛苦,担得起自己种下的因果责任,并且不伤害别人,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被接受的。”叶冬海喃喃念着,停顿了一下才又开口,“这是奶奶说过的,说给一个因为跟亲弟相恋而痛苦不己的男人听的……” 叶冬海想着当时的客人,他那种浑身散发出来的痛苦与挣扎,他深刻地记在心里。事后他问了奶奶,那明明是违背伦常,离经叛道之事为什么奶奶还要鼓励他? 奶奶当时不改脸上和和蔼笑容,说那并不全是鼓励。 如果那个人够坚定,也不怕痛苦和困难,担得起责任的话,那才会是一种鼓励,如果那个人意志不够坚定,受不了痛苦和道德良心的遣责,她的话就会变成一种反对,他们的事就变成了不能被接受的事。 上天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拥有选择权,而自己所选择的路要走的快乐或是走的痛苦也都是一种选择。 他当时想了很久,奶奶或许可以看得到他选择了在一起会如何,或者选择了分手会如何,但是奶奶没有说,她只让他选择。 她说,人生就是不停的选择,并且承担后果,在懊悔与欢喜中度过的,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如果违背了你奶奶会怎么样?”高怀天见他沉思的样子,突然开口问了。 叶冬海怔了下,然后摇摇头,低头望着自己的水杯,“奶奶的话不可以违背……我看过很多例子……奶奶向来只给人忠告,不会强迫人做或不做,我看过太多因为没有听奶奶忠告所得到的下场……” 高怀天望着叶冬海,“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跟春秋违背了你奶奶的话,你们也会发生某些事?” 叶冬海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出是他想起他父母的下场……但是因为春秋继承了家业,所以他应该不会有事……结果就是自己他并不怕自己发生什么事,但是如果在一起了,他出了事留下来的春秋要怎么办? 如果没有在一起,起码春秋还在他身边。 高怀天笑着,“如果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不试试看?就算发生了可怕的事,一起负起责任过下去不就好了,如果你真那么爱他的话,就算痛苦,起码二个人在一起过,总比现在痛苦来的好吧?” 哪有那么简单…… 叶冬海想反驳,却也不知从何反驳,他不想把他爸妈心甘情愿做的事拿来当例子,他也的确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奶奶这么做的理由,为什么奶奶要让他们那么痛苦,让他无法跟春秋在—起,却又要自己不能离开家里,离开春秋。 “我说的话可能过于自大,因为我本身没有像你这样深刻的恋爱经验,但是也许你过于陷在泥沼中所以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况,也许你觉得我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在我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高怀天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不然,还有一个选择。” 叶冬海还处于一个混乱的状况,想着如果他还有选择的话,也许就没那么困扰了。 “你不如放弃他跟学长交往好了,学长还不知道你喜欢男人呢。”高怀天打趣似地开口。 叶冬海愣在原地,比起他学长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他学长承认自己喜欢男人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混乱的脑子里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某种意义上高怀天的确是最能让他觉得安心的人……但是…… 当他心里、脑子里想的全是春秋一个人的时候,他要怎么放弃得下春秋? “对不起……学长,我没有办法离开他。”没有迟疑多久,叶冬海马上回答了高怀天。 看着叶冬海涨红着脸很认真的拒绝自己,高怀天也怔了下,想告诉他自己只是在开玩笑好像有点伤人。 于是只是微笑,“那不就结了?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放弃不了他,刚刚的抱怨不全都是废话?要走向哪条路是你自己的选择,这一路要走的快乐还是痛苦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 叶冬海吃了一惊,他想他刚刚应该没有把心里所想的,奶奶说的话给讲出来,而高怀天却说了一样的话。 的确,如果自己觉悟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春秋的话…… 如果,春秋也这么想的话…… 为什么他们要过的这么痛苦?如果在一起会引发什么痛苦和灾难的话的,自己难道没有信心承担下来? 自己有这种坚强的意志和信心和春秋走下去吗? 如果自己依旧步上父母的后尘又怎么办呢…… 杂乱的脑子里一时之间理不出一个结论,望着眼前的高怀天,他非常感激,起码他为自己指出了一条路,也许他跟春秋并不是毫无选择。 “想通了?”高怀天笑着。 叶冬海不好意思地回以笑容,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还是得好好想一想吧……” “总比什么都不去想来的好。”高怀天停顿了下,“不然,就让工作忙一点好了,工作忙了就不会想些有的没的了,如何?转到我们组上来吧?” “切……”叶冬海尴尬地苦笑着,脑子转了半天才想到新的话题,“对了……” “我最近捡了个孩子回家……一个像拉不拉多—样的可爱小孩,菜还做的很好呢……” 高怀天笑着听他开启新的话题,他想至少这是叶冬海这几年来除了夏春秋以外,第一次提到其他的人。 也许,如果他学弟想得通的话,自己大概就不会再看到他提起夏春秋的时候,脸上那种落宴难过的神情了。 虽然没说出口,高怀天还是在心里替他学弟祈祷着。 *** 送走了客人,夏春秋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从会客室走回来其实不用半分钟,可是他就是讨厌穿过办公室的感觉…… 从奶奶死后,换过的这些人,最久的也待上五、六年了,但这些人对自己的想法却完全不一样,他知道在这些人心里,自己的存在像是怪物一样。 怕被他看穿心里的想法,怕自己所做的事被人发现,讨厌被人窥视的感觉,那种视线像是无数的针,一针针刺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总是不看任何人,快速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关起来就没事了。 把自己跟那些人隔绝就没事了。 就在一如往常快步走向办公室的时候,他听见办公室里传来的谈笑声,他怔了下随即知道是为什么,而门外的助理小姐正一脸惊恐地瞪着那扇门。 她看见夏春秋望了自己一眼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您有客人……” 夏春秋点点头开门走了进去,杜槐歆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正笑着在跟谁解释着什么。 夏春秋朝着里头望去,当然什么也没有。 跑得真快…… “又来干嘛?”夏春秋的语气不冷不热地。 “来看你呀,真可惜,我聊的正开心呢。”杜槐歆笑着起身,把位子还给夏春秋,边把放在桌上的档案夹推到他面前,“这个。” “不是说我不要了?”夏春秋看也没看一眼地拒绝。 “无所谓,我可是会每天来,刚解决了一个客户,我最近可闲得很。” 杜槐歆笑得灿烂愉快。 杜槐歆的笑容很亮,自由自在的样子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事实上他也从不在乎任何事,不理会家族的牵制,他走出了自己的路,虽然理念不同,但夏春秋知道自己是羡慕他的。 “你来多少次都一样,反正你爱来就来,也没人拦得了你。”夏春秋把有些乱掉的桌子整理了一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你这么说随意思是我可以当成你其实很想见我吗?”杜槐歆侧过头朝他微笑。 “随你说。”夏春秋没理会他,端着茶坐到一边的沙发上。 “你呀……老是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是不会有转机的。”杜槐歆坐到沙发扶手上,卷起他略长的发丝,染成褐金的头发,细软地缠在他的手指上。 “哪还会有什么转机……”夏春秋像是喃喃自语一样地回答着。并没有拍开杜槐歆的手,说实话和杜槐歆待在一起十分自在,甚至令他感到舒服,只是他觉得他们不能太常在一起,因为他们走的路是相反的。 “你为什么看得穿别人却看不穿自己呢?明明转机就在眼前不是吗……”杜槐歆话才刚说完,突然起身往旁边问。 夏春秋怔了下一侧头一个抱枕就迎面打过来,“……死老太婆!你到底是想怎样!” 在夏春秋气得怒吼的时候,杜槐歆退了几步笑着,“看来我话太多了。我要走了,你保重。” “桌上东西带走!”夏春秋把抱枕用力丢掉,边不忘提醒杜槐歆带走那个烦人的文件夹。 “是是是,我会再来。”杜槐歆笑着,抓起文件夹,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手上的文件夹突然凭空飞了起来,不偏不倚啪地一声就掉在夏春秋面前的茶几上。 杜槐歆苦笑了下,走了回去伸手试着把文件夹抽回来看看,文件夹却像是黏在桌上一样,动也不动,他只好耸耸肩无奈地看夏春秋怎么解决。 夏春秋冷冷地看着那份黏在桌上的文件夹半晌,突然起身抓起文件夹走到到办公桌前,拉开旁边的铁柜把文件夹扔了进去再锁起来。 “好吧,你想要什么?我听说你不收钱的。”夏春秋叉着双臂,瞪着杜槐歆的模样像是在赌气。 杜槐歆侧头盯着他半晌,才温柔地笑了起来走近夏春秋,“一分钟就好。” 夏春秋微掀了掀唇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任由杜槐歆抱住自己,他深吸了口气,他在杜槐歆身上总能闻到淡淡的桧木香气,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闻到了那种香气,而是记忆让自己这么感觉。 他想杜槐歆也能在自己身上闻到这种香气。那是他们共有的记忆。 夏春秋微微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杜槐歆肩上,他们有相似的脸,几乎一样的身高,有着近乎相同的感应,为什么他们会分别在二个家庭,他始终不懂,却也没有人想问。 “……槐歆……我好累……”夏春秋的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见,但是他知道就算没说出口杜槐歆都听得见。 “……就要你跟我走你又不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杜槐歆抱着夏春秋,轻拍着他的背。 ……我哪有选择…… 夏春秋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把头抬起来推开了杜槐歆,“你该走了。” “才三十秒。”杜槐歆一脸无辜地笑着。 “先欠着……”夏春秋嘴里还念着,就拉着他出了办公室,因为他难得快速的移动,办公室里的人都报以奇异的眼神,杜槐歆也不介意地让夏春秋拉着他出去。 按了电梯钮,夏春秋抬头—看电梯早已经上楼了,他转头拉着杜槐歆走到另一头的安全门,探头看了下,“你走楼梯下去吧,有益健康。” “春秋,这里是二十三楼。”杜槐歆眨眨眼对他笑着。 “少罗嗦,反正你……”话没说完,夏春秋只一停顿,楼梯间下一阶的安全门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果然还是不行吗…… 夏春秋叹了口气,韩耀廷已经看见自己,边带着微笑走上来,“等电梯等得不耐烦,干脆运动一下。” 绕着阶梯走上几层,韩耀廷就看见了站在夏春秋身边的杜槐歆,他保持礼貌的笑容,朝杜槐歆点头招呼。 杜槐歆这回倒是上下把人看了个清楚,然后也没理会他的回头看着电梯叮地一声开了门,“既然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坐电梯吗?” 看着杜槐歆笑吟吟的脸,夏春秋也汉说什么,就推着他走进了电梯口,“快回去吧。” 在电梯门关上前,杜槐歆抵住了门一手拉着夏春秋的衣襟把他扯到身边来,凑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既然你能试图改变我的命运,为什么不试试改变你自己的?” 夏春秋怔了下,杜槐歆已经放手,笑着让电梯门合上。 他怔怔地在电梯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回过神来,想起韩耀廷的时候才赶忙回头,而他仍然很有耐心地站在后面微笑等着。 夏春秋叹了口气,对他抱歉地笑笑,请他进办公室。虽然他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但至少他知道他无法改变槐歆的命运。 能改变的,只有槐歆自己。 也许我该改变一下…… *** 陆以洋第三次站在那条像是里一次元般的走廊上这样想着,他赶在工人刚走,天色还没转黑之前站在那里,犹豫了会儿。 他想着夏春秋昨晚对他说的话,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进教室。 同样一间教室,墙角多了数罐油漆,应该就要开始重新粉刷,到时候油漆味就会盖过这种讨人厌的焦味,这间教室也会变得焕然一新,研究生们会再回到这间教室,最后这场意外就会慢慢地被大家遗忘。 那死去的那些人要怎么办…… 陆以洋叹了口气,在教室的角落里找了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坐下,虽然理智上知道日子还是要过下去,那些失去至亲、至爱,至友的人还是会努力生活下去,可是死去的人到底会到哪里去呢? 是像小宛这样继续漂荡在人世间,却没有人注意到她,或是像小良这样,遗忘这一世的一切,重新再来一次呢? 如果是自己呢? 陆以洋拧眉,他没有办法想像自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样子。 当“我”消失了、没有了,那过去几十年来的努力生活又算什么呢? 难道人生在世只为了这一段“过程”吗? 他有些郁闷起来,叹了口气,坐在原地一阵子,没看到昨天那个可怕的老人跟讨厌的业务员,但总算是看到小宛抱着头从门口慢慢走过来。 陆以洋松了口气,朝着小宛露出抱歉的笑容。“昨天谢谢你,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 虽然不是—般状况,但是把那么恐怖的老人丢给—个女孩子来对付,陆以洋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 还好小宛看起来好好的…… 这么想的时候,陆以洋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宛的确看来很好,昨天是因为太紧急了没注意看,今天看起来似乎又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好了一些。 原本血肉模糊的脸,看起来好像……平整了些,只是褐色的血块和泥土沾在头上手上,皮肤的颜色也从可怕的青紫色变成比较不那么可怕的……青紫色…… 陆以洋想不出可以正确形容的词,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决定放弃去形容那种可怕的颜色。 “小宛,你有想起以前的事了吗?”陆以洋望着他在原地缓慢地走来走去。 ……没……有…… 陆以洋想了想,“那……你有看到任何来接你的……船……之类的吗?” ……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呢……”陆以洋撑着下巴想了半天,如果小良会有企业号来接他,那为什么小宛没有呢? 可是到目前为止,她也只想得出自己的名字而已,“唔……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你记得吗?” ……学生……学……生…… 小宛念着边走来走去,看样子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陆以洋想着,也许他可以去网路上查查同学会或是什么学生名册之类的…… 他看着小宛,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因为她老是把头弄掉,所以头发上也都是泥跟砂,长长的头发缠着黏在一起,陆以洋想起大学时候班上的女同学,每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干净整齐,一定没有女孩子愿意自己变成像小宛这样…… 他仔细盯着小宛,想从她的衣服或是身上的东西来找出些线索,如果……头都会这样掉下来了……应该不是自然死掉的…… 但是他实在无法去想像,有什么样的人会那么狠心地把一个年轻女孩的头这样砍下来…… 陆以洋叉着手臂思考着,眼角余光瞄到墙角一人扶着墙探头探脑地窥视着。 “……高晓甜你出来啦,干嘛要躲我……”陆以洋扁着嘴,虽然不算熟,但明明也差不多认识了一年,小良都可以那么相信自己,而且自己没怕她就万幸了……她干嘛还要躲? “小宛是好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啦。”陆以洋见她闪闪躲躲的,想是不是怕小宛。 不过明明她们都是死的…… 陆以洋想了下,她难不成是怕自己?“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啦,你不要吓我就万幸了……” 高晓甜犹豫了下,才走进来到离他半个教室距离停住。 陆以洋看着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高晓甜,跟小宛的对比实在太大了。 明明事件刚发生的时候,她也是焦黑成一片的可怕样子,为什么能这么快把自己弄得这么干净? “你怎么做到的?教一下小宛好不好?”陆以洋睁大眼睛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次。 “我为什么要教她?”高晓甜嘟起嘴,看起来不太高兴,但倒是懂陆以洋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女孩子嘛……”陆以洋不太理解,不过看着高晓甜不太愿意的样子,也没再多问她,小宛也不是很介意的样子。 这一点也很奇怪…… 高晓甜的思绪看起来很清晰,跟她还在世的时候一样,为什么小宛就连说话都要想半天?是死的时间长短的关系吗…… 陆以洋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老师,不晓得有没有灵界事务学习的课程…… 不过如果这么问了春秋,大概会被骂吧。 “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那你为什么要躲我?”陆以洋一脸疑惑的望着她。 “谁躲你呀……我只是……不想出来而已……”高晓甜找了张桌子坐上去,白皙的小腿在桌下晃来晃去,像个小女孩似的。 陆以洋想也许是自己跟高晓甜不够熟,不过他记忆中的高晓甜是个聪明文静的才女,笑起来很甜,话不太多人很随和,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任性的小女孩。 “那你为什么没有走?小良都走了……”想起小良,陆以洋又叹了口气。 “……李嘉怡还好吗?”高晓甜低着头有点闷的样子。 陆以洋才想起来,李嘉怡跟高晓甜好像是大学同学,“嗯,她很坚强,我想一定不要紧的。” 陆以洋突然想起来,小良当时是因为挂念李嘉怡所以没有马上离开,所以……也许高晓甜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吗?”陆以洋侧头望着她。 高晓甜听了他的话,把头微微抬起,然后盯着他半天,突然把手朝他伸了出来。 陆以洋缩了下,霎时还以为那只手会无限延长到他面前,犹豫了半天还是站起来朝她走去,然后盯着她的手看了半天,细白修长的手指,好像还擦上粉色的指甲油。 “唔……你的手很干净……”陆以洋想了半天,只想出这句可以说。 “你是笨蛋喔!”高晓甜气得脸色涨红,她把手举到他面前,手背朝着他的脸。“看到没有!” 陆以洋对一个鬼的脸还会气红觉得很不可思议,脸色会发红是因为血液循环的关系,一个鬼是用什么原理让脸变红的? 不过基于礼貌他还是再仔细看了一下,这次注意到她手上戴着一个银戒。 “唔……戒指很漂亮……” 高晓甜还是不满的瞪着他,“你不认得喔!这是tiffany!tiffany耶!” “怎么又是tiffany……干嘛女生都想要了tiffany呀……”陆以洋皱起眉。 “什么叫‘又是’,你买给女生过吗?”高晓甜放下手,疑惑的问他。 “才没有……这么一点纯银就要我几个月伙食费我才不做这种事……”陆以洋吐吐舌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那,你有tiffany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李嘉怡都没拿到了……” 高晓甜低头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我不知道是谁送给我的……” “嗯?”陆以洋怔了下,侧头望着她,“匿名收到的吗?” “火灾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高晓甜把手放下来,脚又开始一晃一晃地。 陆以洋吃了—惊,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唔唔唔!换个方面想……生日祭日同一天的话……你家人要做法事也比较方便啦哈哈哈……” 高晓甜瞪了他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没神经?” “……偶尔啦……”陆以洋闷闷的回答,他侧头看了下小宛,她仍然在四周走来走去,似乎对他们的话题没兴趣,或是没办法有兴趣。 “那天早上,戒指就包得好好的放在我实验室桌上,卡片是印刷的,只写着生日快乐。”高晓甜停丁下,“我一般是不收那么贵重的礼物……更何况又不知道是谁送的……” 高晓甜叹了口气,把手又抬起来看着那枚闪闪发亮的戒指,“不过因为是tiffany……我实在好想拿起来戴看看……结果来不及拔下来,火灾就发生了……” “所以,你只是想知道是谁送的而已?”陆以洋望着似乎还有话想说的高晓甜。 但高晓甜只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地跳下桌子,“嗯,就这个。” “我要走了。”高晓甜看了小宛几眼,转头的样子有些不予置评的模样,“你就跟这个破娃娃慢慢玩吧。” 陆以洋皱起眉,还来不及骂她失礼,人就跑了。“……没礼貌……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那么任性的女生呀……” “你不要介意喔,不用理她说的。”陆以洋朝着小宛开口。 ……嗯…… 小宛只“嗯”了那么一声,就没再表示任何意见,只是在附近走来走去,仿佛这样散步很有趣。 烧点东西给她不知道她拿不拿得到……头也该缝起来才好…… 陆以洋想了下,决定先帮她把头接起来才对。 用针缝好像不太可能,拿胶带不晓得行不行……钉枪…… 陆以洋杂七杂八的想了半天,决定他至少要做二件事,一是找到送戒指给高晓甜的人,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第二个是他要想办法先接好小宛的头,至少要让她看起来好好的,才不会再让高晓甜用那么难听的称呼叫她。陆以洋下了决定,跟小宛道别后离开了教室,开始准备他的计划。 第四章 “小少爷。” 夏春秋怔了下,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叫他,他回头,发现是少数还能留在公司的旧部属。 “……陈叔?”夏春秋迟疑了下,才唤了声。 他知道陈叔没走是因为他是舅妈唯一的弟弟,他虽然不喜欢舅舅,但是他一直记得温柔婉约的舅妈。 个性忠厚老实的陈叔对自己一向很好,但自从奶奶死后,他就被调到楼下的办公室,所以几乎见不到面。 会被隔离是因为陈叔对奶奶很忠心,而舅舅又无法赶他走的缘故吧。 虽然在同一个公司工作,但是夏春秋对于从奶奶死后就没见着这个员工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到底舅舅是怎么把人藏起来的,用什么方法把时间错开让他见不到那些老员工? “有好几年没见了。”夏春秋难得的展开微笑,他记得奶奶死前,陈叔总是疼惜他不能出门,每天给他带书、影片或是各地名产、零食。他房里书柜满满的书有大半都是陈叔买给他的。 “整十年了,董事长走后就没见过了……”陈叔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苦笑。 似乎一下子也找不出话题来,而陈叔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夏春秋叹了口气,“陈叔想说什么吗?” “我很抱歉……”陈叔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安或者是尴尬,“董事长走后,我就没有来看你了……” 夏春秋笑了笑,“我明白的,陈叔,我也不想你在舅舅面前不好做人,您不用介意我。” 陈叔的神情看起来有点难过,他微微点头,然后四周看了下,才迟疑再开口,“小少爷……我有件事……想告诉您。” 夏春秋怔了下,看来不是偶遇,陈叔是特地来找他的。 见夏春秋没什么反应,陈叔接着开口,“本来不是我该管的……可是……我实在看不下去……” 陈叔的表情十分苦恼,在夏春秋想开口叫他不要说之前,他突然抬起头,“小少爷记得屏东那所学校吗?” 夏春秋想了会儿,他们家相关的机关或企业非常多,他从来没有去关心过家里的产业,但是那座学校他不可能不记得。“您是说奶奶在冬海十岁的时候盖的那个学校?” “是是是,就是那所。”陈叔用力的点头,看起来有些激动,“那所学校是董事长花了很多时间跟精力去经营的!” “……学校怎么了吗?”夏春秋些疑惑,但是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 “那所学校……”陈叔话没说完,夏春秋扬起手阻止他。 “陈叔你快走吧,舅舅回来了。”夏春秋回头看着电梯,发亮的数字慢慢地升高。” 陈叔顺着夏春秋的视线看着电梯一下子惊慌了起来。“啊、是、是……那我……” 但是看着夏春秋的模样,却马上又静了下来,“……您跟董事长真像。” 陈叔望着电梯,有点怀念地开口,“她以前也常常这样,看着电梯就知谁来了……” 夏春秋苦笑了下,“陈叔,别怀念了,不快走的话被舅舅看到你就麻烦了。” “是、是是,马上走……”陈叔转身打开太平门,临出门前又回头望着夏春秋,“小少爷……学校的事您会处理吗?” 夏春秋望着陈叔期待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学校怎么样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舅舅到底做了什么事…… “……陈叔希望我怎么做?”夏春秋反问着。 陈叔看着夏春秋半晌,他也不是不知道夏春秋的状况,突然垂下的肩膀和神情让他一下子老了五岁,“小少爷也辛苦了……” 最后,他只说了这一句,在电梯门打开前关上太平门。 夏春秋站在电梯口,转头刚好遇上从电梯出来的叶致浩。“你站在这里干嘛?” “……我忘了东西,本来想上楼拿,现在懒得拿了。”夏春秋随口编了个理由就回身走回办公室。 “春秋……最近杜家槐歆常常来。”叶致浩突然开口。 “嗯。”夏春秋只随口应了声,并没有打算回答叶致浩的样子。 “你们不是十年没见了吗?他突然来干嘛?”叶致浩皱起眉继续发问着。“你该不会……一直跟杜家有往来吧?” 夏春秋微凝起眉,回头望了叶致浩一眼,“我整天都待在这里,用什么时间跟杜家人往来,难不成有人上门来舅舅会不知道?” 叶致浩愣了下,的确也是,夏春秋从不出门,除了星期日以外的时间都待在办公室,楼下的守卫也会定期跟他报告有哪些人来访,他知道他们收留了个男孩子,但是人也是冬海带回来的,所以他也没多说什么。 “咳,我只是关心一下,你也知道杜家人跟我们走的是不同路,尤其是槐歆那个孩子,还是少往来的好。”叶致浩清了清喉咙,随口找了个解释。 “脚长在他身上,他爱来就来我也管不住他,不然舅舅叫楼下守卫挡着他好了。”夏春秋边说边走进办公室。 叶致浩一阵气结,要是能挡得杜槐歆的话,他就不用跟他废话了。 “对了,舅舅。”夏春秋走进办公室前,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叶致浩。 “你记得我们屏东的学校吗?” 叶致浩愣了下,看起来有些惊慌,“不、不太记得了,最近没注意,你问学校干嘛?” 夏春秋停顿了下,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昨天跟冬海聊起学校的事,有点怀念所以问一下。” “是、是这样呀,学校好得很,不用担心。”叶致浩勉强笑了下。 “嗯。”夏春秋应了声,别有涵意的又开了口,“学校是冬海十岁生日的时候盖的,对家里来说意义重大,冬海下个月也许会抽时间去看看学校。” “是这样吗?这样很好,哈哈哈哈……”叶致浩的笑容看起来实在不是很好看,“待会就有客人来了,你先准备一下吧,我去忙了。” 说完就逃跑似地离开了,夏春秋看着他跑开的背影,这十年来他也苍老许多,他向来是个现实重利的人,但是从前还有着朴实肯干的个性,现在是怎么变成这这种只要有利可图就六亲不认的个性。 或许这是自己纵容出来的,是自己让舅舅有机会变成这种人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除了冬海以外,舅舅是家里唯一的亲人了,他又能怎么做? 夏春秋关上办公室的门,隔绝门外的一切苦恼。 才坐下来而而已,啪地一声,那个文件夹摔在他面前。 “……你要我说几次,我不要看就是不要看!”夏春秋怨吼着。 但这次似乎没那么好解决,那个文件夹突然自己翻开来,里面的照片一张一张全散落在桌上。 满满的,一张一张都是叶致浩的照片,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拍下来的相片到底是怎么拍的,他不用问也知道。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些东西。 他不想知道,最应该站在他这边的亲人却是背叛他的人。 而照片上每一个跟叶致浩谈话的人,都是他当面拒绝过的客人。他也想过为什么自己都已经当面拒绝了的客人,舅舅还是一一为他们说情,强硬的要自己继续做他们的生意,从每一张他接过手的支票,他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原来……终究也不过就是钱…… 看着那些支票的金额,他不知道该感叹自己有那个价值,或是去想像他舅舅要那么多钱用来做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的苦笑凝结在继续飘在他面前的最后那几张照片,他认得那几张地契。 原来值钱的不是学校,是地…… 如果是自己就算了……连对家里意义重大的学校,在舅舅眼里也只不过是以钱来衡量的东西罢了吗…… 夏春秋只能感到无力,不止悲哀而且沮丧。 “……然后呢?你想要我做什么?”夏春秋用力把落在桌面上的照片全部扫开。“要我赶走舅舅吗?然后呢?赶走他公司就有救吗?”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他自己不停压抑的呼吸声,这种寂静已经把他逼近极限,“……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甘心……” 夏春秋觉得脑子像是要炸开来,他的痛苦和悲伤全部搅成一团,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但他却无法发泄,他连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深呼吸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做不到。 ……冬海……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已经……不行了…… 夏春秋抬起头,没有再看那些照片一眼,直直走出他办公室,反正没有人会问,没有人会关心,没有人在意他会走到哪里去。 头一次,他独自进了电梯却按着下楼。 头一次,他独自走出公司大门。 迎面而来的是巨大烦杂的各种声音,一时间分不出是实际上听见的,还是直接传进他心里的。 你只要忽视那些声音就可以了,我做得到你也可以。槐歆这么说过,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没有办法忽视那些声音,没有办法不去倾听。 于是他一直害怕走出他生活的那栋楼,但是现在那些像巨浪—样涌过来的巨大声响,却能冲淡他脑子里的一片混乱。 如果这些痛苦和悲伤能让他的脑子炸开,那他宁愿让那别人的痛苦塞爆他的脑,而不是接受家人背叛而他却孤立无援的事实。 夏春秋茫然地站在街上,望着往来的路人,听见各式的烦恼和忧愁,不自觉地迈开脚步。 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没有目的地,只是想要离开。 *** “你要去哪里?” “吭?”陆以洋回过头,易仲璋正好站在楼梯口疑惑地望着他。 “切……”陆以洋想着要怎么解释他站在二楼还在施工的走廊上做什么,“我只是想来看看……施工的怎么样了……” 易仲璋偏着头看了他半晌,也没再多问,“要不要去吃饭?” “嗯,要。”陆以洋想了下马上点点头,他一早来学校弄完实验,本来想下来找小宛,可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人,干脆先跟易仲璋去吃饭。 “学长,你有顾学长的消息吗?”陆以洋向着,他想易仲璋应该有跟顾典恩连络。 “昨天有打电话给他,他心情好像恢复一点了,大概下星期会来学校吧。”易仲璋边说边回头望他,“不过我想他暂时是毕不了业了……” “嗯……”陆以洋叹了口气,顾典恩从来不备份自己的电脑,他的研究数据看来是全完蛋了。 “……学长……”陆以洋迟疑了下,才开口,“你知道顾学长为什么这难过吗?就算再怎么喜欢高晓甜,他们毕竟也没有交往过……连说话也很少呀……” 易仲璋苦笑着,不知道是在笑他不懂,还是在笑顾学长的认真。 易仲璋犹豫了下才开口,“你大概不晓得,火灾那天正好是高晓甜的生日,小顾喜欢她很久了,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只要遇到女孩子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他好不容易鼓起他几年份的勇气,买了礼物打算在那天告白的……” 易仲璋叹了口气,“我看接下来十年他大概都不会再有勇气和心情去做这种事了……” “顾学长买了什么?”陆以洋睁大了眼睛望着易仲璋。 “tiffany的戒指,他死拖活拖拉我陪他去买的,二个男人走进tiffany专卖店实在有够奇怪……”易仲璋虽然抱怨着,但是心里却是替顾典恩感到难过。 “果然是顾学长送的……”陆以洋不自觉地开口。 “果然?”易仲璋疑惑地望着陆以洋。 “唔唔唔……因为……啊,小良那天告诉我的……说高晓甜收到匿名礼物,她一直在想是谁送的,学长也知道小良女朋友是高晓甜的大学同学……”陆以洋随口编个理由,自己却觉得有点牵强,于是支支吾吾的没说完。 易仲璋以为陆以洋是提起刘育良在难过,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他。 “算了,别提了,反正她也没有机会知道是谁送的了。” 看着易仲璋有些消极的神情,陆以洋脱口而出的话其实没多想,“学长,如果你有机会告诉高晓甜的话,你会做吗?” “当然会,我要早知道小顾会匿名就直接去告诉高晓甜省麻烦了,不管高晓甜要不要接受,至少小顾的心情可以传达出去。”易仲璋叹了口气。 陆以洋迟疑了下,他想问的跟易仲璋想的不一样,不过这个回答对他来说也够了。 他也一直在想,就算高晓甜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已经没有机会决定她要不要接受,如果她对那枚戒指抱着期待的话,表示她对人也有期待。 万一顾典恩不是她的期待又怎么办呢?她会失望然后继续徘徊还是就这么决定离开呢?又万一顾典恩正是她的期待,她会不会更加难过而不想离开? 但就如易仲璋所说的,不管高晓甜要不要接受,至少顾典恩的心情传达出去了。 生者的执念跟死者的执念应该一样重要。 陆以洋又开始觉得郁闷,但是他决定顾典恩的心情跟高晓甜的一样重要,于是他决定他要传达顾典恩的心情。 陆以洋随便找了家简餐店和易仲璋边聊边吃,之后以还要做实验为理由又跑回了学校。 叭哒叭哒地冲上二楼,才一转角进走廊就看见高晓甜站在走廊口像是在等他,“哇啊——吓我一跳。” 高晓甜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我们到楼下去吧。” “切?喔……”虽然有些讶异,但是陆以洋还是转身跟着下楼,回头的瞬间,在阴暗的走廊里又看见那张惨白的脸。 心脏狂跳了几下,脸上装作镇定的样子,他已经下定决定,就算害怕也不想被那些东西看出来。 跟着高晓甜的背后走,陆以洋想她是故意带自己避开那个鬼业务的吗? “高晓甜,那个……到底是什么的业务呀?”走出大楼后,陆以洋回头再朝二楼看了一眼,似乎还看得见那张惨白的脸在那里飘来飘去。 “……你真的不是普通的好笑耶。”高晓甜瞪了他一眼,在林荫大道旁坐了下来。 “……那个人一看就像是业务嘛……”陆以洋扁着嘴一起坐下来。 “说起来也差不多吧,他说他是‘执行人’负责来引导我们离开的。” 高晓甜把脚伸长边用手抚平裙子上的皱折。 陆以洋想纠正她脚伸那么长会绊到路人,又马上觉得这么说很蠢,路人都不一定看得到她了,更何况是被绊到…… “……就是像牛头马面那样的吗?”陆以洋侧头想了下。 “一开始是耶……”高晓甜像是愣了下,“后来他说要帮我弄成原来的样子,我才看到他真正的样子,不过我问过其他人,同研究室的有人是基督徒,看到的好像是天使。” 陆以洋想了下,“就跟小黄助教看到慧星号跟小良看到企业号是一样的吧……原来根据每个人的信仰或喜好,看到的东西就会不一样,这样也可以避免惊慌,真是体贴呀……”陆以洋抱着膝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赞叹着。 “体贴个头啦……真的体贴的话干嘛要让我死,我才刚满二十三岁……连男朋友都没交过就死了,社会上那么多坏人不死,为什么要死我们这些还没出社会,还没变成坏人的人。”高晓甜不以为然地抱怨着。 “……对不起……”陆以洋缩了缩颈子,反省自己的神经太粗了。 “又不是你放的火,道歉干嘛?”高晓甜低下头,像是很介意她的裙子,不停地抚平裙子上的细折。 陆以洋也低下头,两个人一下子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陆以洋才突然想起来他回学校的目的。“啊、对了。” “那个……你认得我们实验室的顾学长吗?顾典恩。”陆以洋侧头望着她。 “嗯,他常常带点心下来我们实验室跟我们学长串门子。”高晓甜微点点头。 “嗯……你那个戒指……是顾学长送的……”陆以洋说着,边观察着高晓甜的反应。“他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只是他对女孩子很害羞,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他知道那天是你生日,所以特地去买了礼物要送你,本来鼓起勇气想找机会跟你告白的……” “嗯……是喔……真可怜……”高晓甜出口的话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不冷不热的看不出是不是失望还是有一点点开心。 “顾学长真的很喜欢你,火灾那天他拼命找你,之后听说你……他就没有再来过学校了……”陆以洋看她好像事不关已的样子,有些不太高兴。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你帮我谢谢他好了。”高晓甜举起手看着那只在路灯下闪着银色光芒的戒指。 “我、我要怎么帮你谢谢他呀……”陆以洋瞪着她。 而且看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吞下这句话,陆以洋再开口,“是你自己说想知道戒指是谁送的……” “嗯,是呀,人总是会有好奇心的嘛。”高晓甜侧头甜甜地一笑。 “那……你现在知道了吧……你到底要不要走呀?你们都有应该要去的地方吧?”陆以洋拿她没有办法,平常对女孩子就没什么办法了,更何况是看起来不太讲理的女鬼。 “原来你这么亲切的帮我是为了要我赶快走呀……”高晓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可是,本来不就是应该要这样吗……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呀。”陆以洋闷闷地回答。 “我应该也有选择的权利吧,我现在在这里还是我高晓甜,要是离开了,我就不知道我是什么了……我这二十三年努力活过来,拼命念书拼命做实验,连逛街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也没交过半个男朋友,就为了死在火灾里吗?”高晓甜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陆以洋丧气地把头埋在膝盖里,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他的想法跟高晓甜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他现在还活着,而高晓甜已经死了。 “算了,跟你抱怨这种事也没用,你也帮不了我。”高晓甜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裙子。 “……你还有什么事放不下的吗?可以帮的我都可以帮忙。”陆以洋很诚恳地望着她。 高晓甜看着他诚挚的神情,突然转过身去背着他。“……我有喜欢的人……” “啥?是谁?”陆以洋惊讶地望着他,一边替他学长遗憾了下,她刚刚会那种表现,肯定是不喜欢顾典思。 “……一个笨蛋,他真的很蠢,又没神经……可是对人很好,总是笑着面对事情,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拜托他他都会帮忙,完全不管别人是不是只是偷懒或是不想做,他都笑着帮忙……一个完完全全的烂好人。” 高晓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唔……这种人也蛮多的,那到底是谁?你要我跟他说吗?”陆以洋开始列出她周围实验室里的人选,突然间想到连着她们三间实验室的人差不多都走了,“等下,那人还活着吧……” 高晓甜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生气地涨红了脸,“当然活着,你这个笨蛋。” 陆以洋缩了缩肩,“我怎么知道嘛……你老说你没什么朋友,你们那层楼连着三间实验室都……” “反正就是这样,你自己慢慢猜,我要走了。”高晓甜嘟起了嘴,话说完一闪身就不见了。 “啊啊!这样怎么猜呀……”陆以洋扬起手想叫她,最后还是只得放下。“真是任性……” 叹了口气,陆以洋慢慢走出学校,想着明天去找份同学录来看。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送高晓甜走是不是对的,但起码春秋跟冬海都这么说就应该是对的吧…… 大概吧。 撇撇嘴角,陆以洋带着疑惑和郁闷的心情朝回家的路上走。 “小洋。” 一走出捷运站,陆以洋就听见热悉的叫唤声。侧头一看是叶冬海,马上露出了笑容,“这么刚好,你去哪里?” “跟我以前学长去吃饭了,下课了?”叶冬海笑着跟陆以洋一起走在人行道上,等着过马路。 “嗯,想说早点回来还可以给春秋做宵夜。”陆以洋回答着,边看着马路对面。 “咦?那是……春秋吗?”陆以洋突然疑惑地叫了声,他从来没见过夏春秋站在马路上,还做那样的打扮。 “什么?”叶冬海顺着陆以洋的视线看过去,一瞬间呼吸似乎停滞了下。 “……槐歆……” “啥?”陆以洋没听清楚叶冬海像是喃喃自语地在说什么,只见叶冬海的目光凝在那个人身上。 仔细一看,他觉得那个人不是春秋,发色、打扮都不一样,虽然远远看着那张脸像得不可思议,而那人像是感觉到有视线盯着他,突然转身朝他们这里看了下,然后笑了笑,转头就朝另一头慢慢走去。 没等到人行道的绿灯,车道上红灯一亮叶冬海就跑了过去,“站住!” 陆以洋不明所以地跟着跑过去,那人在叶冬海一喊之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笑了起来,“这是对十年不见的青梅竹马的态度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冬海迟疑了下,他几乎十年没见过杜槐歆,他想春秋也一样,却没想到会突然地就在自家楼下见到他。 “我想我还有权利走在马路上吧,难不成这条路是你家开的?”杜槐歆挑眉笑着。 陆以洋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这人长得跟夏春秋非常非常地像。除了这样漂亮耀眼的笑容以外,他几乎没看过夏春秋这样笑过。 “槐歆……我是认真在问你。”叶冬海沉声开口。 杜槐歆抬头往楼上看了下,“我本来想来看看春秋,不过走到这里觉得他不在,只好走人了。” “不在?你什么意思?”叶冬海凝起眉不解地望着他,春秋不在公司就在家里,不管是哪边只要杜槐歆想上去就挡也挡不住。 “不在就是不在,字面上的意思,你何不上去看看春秋还有哪里可以躲?”杜槐歆耸耸肩,口气十分不以为然。 “怎么可能……”叶冬海微变了脸色,转身就想上楼。 “冬海。” 杜槐歆一叫,叶冬海停下脚步望着他。 “你们两个人里势必有人得要先改变,如果这次你还想不通的话,不管春秋要不要我都会带他走,你应该知道我比你有资格把春秋放在身边。”杜槐歆收起笑容,认真地盯着叶冬海。 “我不会让你带走春秋的。”叶冬海凝起眉,直直望着杜槐歆。 “那你最好看牢点。”杜槐歆冷哼了声,转头要走的时候,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的陆以洋。 非常非常相似的脸,却有完全不同的神采和神情,陆以洋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这个人好像……很危险…… 陆以洋抱着他的包包,微微缩了下,“你……你好……” 杜槐歆盯着陆以洋半晌,正想开口的时候,陆以洋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一只好大的鹰,他从来没见过,就这样从天空上飞下来停在杜槐歆的肩上,黑得发亮的羽毛和锐利的眼神,一只真正的老鹰。 “哇……好漂亮喔……不、不重吗?”陆以洋指着杜槐歆肩上的鹰,惊喜地叫着。 杜槐歆仰起头却是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开心鹰被称赞了还是在嘲笑他,陆以洋不太确定。 “你……”杜槐歆朝陆以洋伸出手,只说了一个字,叶冬海已经冲了过来。 “不要动他!”叶冬海一把将陆以洋拉到身后。 杜槐歆挑眉笑了下,把手收回来,“还是把我当瘟神一样呀,冬海。” “……我没有那个意思,抱歉。”叶冬海怔了下,却是老实道了歉。 叶冬海朝楼上看了下,有些不安,“以洋,你先回家看看春秋在不在,我马上上去。” “嗯。”陆以洋点点头,偷偷再望了一眼杜槐歆,才快步跑进楼里。 “槐歆……你为什么说春秋不在,发生什么事吗?”叶冬海不安地望着杜槐歆。 杜槐歆侧头望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冬海,你应该是最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不是吗?离春秋最近的明明是你。” 这句话像是一根钉子一样刺进他心底,的确,他明明是离春秋最近的人。 “你不要再装成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不管,什么都不想看了,去了解一下春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去关心一下春秋的想法,你明明就爱着春秋不是吗?”杜槐歆毫不留情地开口。 叶冬海却一句也无法反驳他。 “不要再跟我说你做不到了,你要是再提不起勇气去保护春秋,那我就不会客气了,这十年来要不是看着你跟春秋一样痛苦,我早就来了。” 杜槐歆抱起双臂瞪着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忠告,下次我绝对没有这么好心。” 杜槐歆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冬海!春秋不在家里!” 看着陆以洋从大楼里慌慌张张地冲出来,叶冬海深吸了口气,转身迎上陆以洋。“……不要紧,你先回家等着,我到公司去看看。” 安慰着陆以洋,叶冬海心中的不安却慢慢扩大,他握紧了拳头,想着杜槐歆的话,想着高怀天的话。 想着失去踪影的夏春秋。 想着他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第五章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脑子里不断回绕着不同的抱怨和吼叫声,像是用扩音器在耳边大叫一样。 他觉得头很昏,身体很累也很冷,塞满脑海里的烦杂和痛苦涨满到胸口,他觉得很想吐,但是他知道实际上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瞬间,轰地一阵巨大的电子音乐突然冲进耳里,淡化那些吼叫声。 夏春秋愣了下,音乐声却只有一瞬间就停止了,他疑惑地侧头看着,似乎是一间……pub? 随着人进出的时候,门一开泄出的巨大音乐声,让他觉得好过一些,但是关上门后那些霎那间被赶走的吼叫及抱怨声又回到他的脑子里。 他下意识想走进去,但是他突然想起他什么也没带就跑出来了,连外套也没穿,没有钱没有证件什么都没有。 “你想进去吗?” 一个打扮十分艳丽的女子,微笑望着他,“我正好没伴,可以带你进去唷。” 夏春秋迟疑了下,他可以清清楚楚的听见这个女子心里的想法是什么,那令他感到十分尴尬,在公司或是家里,他不会这么清楚听见别人的声音,除非自己想要,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外面的时候他完全无法控制让自己不要去听,就像开关坏了的门,只能开着让所有的东西闯来闯去。 他只是摇摇头,“抱歉,我喜欢男人。” 那位女子只是挑着眉,笑了起来,“那也没关系呀,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进去找伴。” 他微微皱起眉,他讨厌这种感觉,那位女子很有礼貌也很客气,虽然心里的念头不是这么回事,但是,人本来就不该听得见别人的心思,大部份人会想不见得会做,妄想有时候只是一种发泄,但是他却偏偏听得见,以至于他无法对这位女子有好感。 他迟疑着该怎么拒绝的时候,一件温暖的大衣突然盖在他身上。 “抱歉,他是跟我一起的,改天有机会的话,我再请您喝一杯好了。” 夏春秋愣了下,抬头一看居然是韩耀廷。 那位女子双眼发亮,但也只是礼貌地笑笑,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名片递给韩耀廷,“那就这么说定了。” 夏春秋把头低下来,他没什么机会接触女性,他也从来不会去听公司里的女孩子们在说什么,他不知道到底是一般女生都像这位小姐一样大胆还是自己过保守。 韩耀廷也礼貌地回了张名片,“那就不打扰您的时间了。” 扶着夏春秋的手臂,韩耀廷把人带到路边,温和地开口,“这种时候你怎么在外面?我以为你从来不出门的?” 夏春秋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送你回家?”韩耀廷再开口问着。 夏春秋只是摇摇头,“我不要回家。” 韩耀廷望着他半晌才笑了起来,“原来你也会离家出走。” 夏春秋抬头瞪了他一眼,“不行吗?” “当然可以。”韩耀廷笑着,轻拉着他走到路边等着的车旁,“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上车吧。” 看着韩耀廷拉开的车门,夏春秋没有犹豫地就坐上车。倒是韩耀廷有些讶异,他弯下身子朝车里看去,微微笑着,“你不怕我卖了你?” “你不会。”夏春秋晶亮的双眼盯着他。 韩耀廷这辈子还没遇过这么信任他的人,微微苦笑着坐进了车里。 “能得到你这样的信任,我深感光荣。” 夏春秋只望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可以信任这个人,但是他就是觉得可以信任。 虽然他感觉得出这个人对他十分有兴趣,但是这人从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感觉,都令他十分自在,他想他们之间有点缘份,至于会是怎么样的,或是什么样的……他还不是十分确定。 命运在走,而时间还没到。 “我有点累……”夏春秋把身体滑下了点,像是喃喃自语一样念着。 “那就睡一下吧。”韩耀廷的声音很温柔,令他想起从前的叶冬海。 常常在屋顶上,他困得要睡着的时候,他都会抓件衣服包着他,然后温柔的说,睡一下吧,晚些我叫你…… 那对他来说,曾经是甜蜜得无以复加的生活。 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 夏春秋放任自己昏睡过去,韩耀廷身边意外的安静。他可以轻易的把那扇门关起来。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听的,安静的休息,就像在家里一样…… ……春秋……春秋……春秋! 直到他听见叶冬海的叫声,猛然地惊醒。 醒来才发现他已经不在车上了,到底是怎么进到屋子里的他已经没有记忆了。 居然睡得这么熟……冬海……冬海在叫我…… 夏春秋抹着脸上的汗水,确认自己在不认识的房间里,他抬头望着,黑白基调的房间,十分有品味的装潢,他回想起自己上了韩耀廷的车,这应该是他家里。 他深吸了几口气,把刚刚脑子里撞进来的,那种焦急的呼唤声甩掉。 他就这么坐在床上,四周看了下,在右边柜子上有一座十分漂亮的翠玉观音像。 大约四十公分高,雕工精美栩栩如生。 夏春秋走近去,矮身在观音像前仔细观望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 “离开才几小时就这么思念家里的观音吗?”韩耀廷笑着走进来,拉他起身,再递给他一杯茶。 夏春秋抹去脸上滑下来的眼泪,坐到床沿。“这尊观音是从哪里请来的?” “从南海请来的,你之前说过要我放尊观音像在房里的不是?”韩耀廷望着那尊翠玉观音微笑着。 “唔……嗯……”夏春秋应了声,当时他是想这个人信仰虔诚,若是摆座装饰用的雕像或是画像,就至少会少带几个男人回家,也少牵些孽缘。 却没想到他去请了这么尊观音像回来。 “……这尊观音很辛苦……历经了很多事……”夏春秋感受的到,至少百年,历经了战乱和生离死别,很辛苦的漂洋过海,被人小心保护、珍藏,最后落到韩耀廷的手中,也是缘份。 “要好好供奉。”夏春秋侧头望着他。 “当然。”韩耀廷笑着回答。“那……你想吃点东西吗?” 夏春秋摇摇头,“不饿。” “那……想回家了吗?” 被这么一问,夏春秋想起方才叶冬海焦急的呼唤声,却还是摇摇头。 “你真的那么信任我吗?”韩耀廷笑着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捏住他略嫌冰冷的手。 夏春秋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你太过虔诚,我知道在你眼底我是什么样子的。” 他侧头去看那座翠玉观音,“大概就跟你请回来的观音像一样吧。” 韩耀廷笑了出来,事实上的确如此,虽然他不否认他的确对夏春秋十分有兴趣,但是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对自己来说过于圣洁,他没办法产生过多邪恶的思想。 “或许我可以为了你改变也不一定?”韩耀廷轻声说着,握紧了他的手。但有时候他看着夏春秋,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寂寞与孤独,他会忍不住想把他带走,一方面觉得他神圣不可侵犯,一方面又想把他带回家好好疼爱,这二种想法在脑子里抗争了很久,他不知道夏春秋是不是有看出他这么挣扎过。 “……那就用做的,不要用说的。”夏春秋的神情没什么改变,只是淡淡的回答,“你只要把观音移出房里就好了。” “你是认真的吗?”韩耀廷收起笑容,这么问着的时候,神情有些认真。 夏春秋只微微低下头没有回答。 韩耀廷握住他的手,温和地开口,“我是认真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想跟你做朋友。如果你的话是认真的,我会为你把观音请出去。” 韩耀廷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所以,为了我的诚意,请不要把我当作你堕落的手段。” 沉默了许久,夏春秋才开口,“对不起。” 韩耀廷摇了摇头,开口的语气很温柔。“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而丧气,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就留在我这里好吗?” 夏春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抬头望着那尊观音像,想起他答应奶奶要继承家业的那一天。 他望着观音像,承诺着他要好好侍奉观音的。 ……不知道冬海有没有记得上香…… 他想着他能逃避多久,一天、二天、七天、十天,然后呢? 地被卖了,学校被拆了,公司收了,舅舅终究会得到报应,然后冬海呢……冬海会怎么办呢…… 以洋呢?他才刚开始走进这个未知的世界,他还有很多需要小心,需要注意的,谁来看着他呢? “春秋。”韩耀廷又唤了声,夏春秋抬起头来望着他。 “你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 温暖的手包覆着自己的,温柔的语气和神情,冬海也曾经这么跟他说过。 “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所以……你不要离开这个家好吗?” 那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杜家伯伯和自己说了几句话,被冬海看到了,他不安地拉着自己的手说的。 夏春秋微微苦笑了起来,不管是什么事,他只想得起冬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得开那个家,怎么离得开冬海…… 夏春秋深吸了口气,望着韩耀廷,“对不起,我没办法离开那个家。” “有别的理由吗?”韩耀廷也没坚持,笑着问他。 “……我有……离不开的人。”夏春秋的语气,微弱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又能如何?如果逃避不是办法,也只好面对了,至少得解决舅舅的事。 他苦笑着,深吸了口气,抽出被握住的手,突然起身开口。“我可以看看别的房间吗?” “当然。”韩耀廷微微苦笑,但也没多大失落,原本他也不期望夏春秋会答应他,他只是起身陪他去看其它房间。 巡了几圈,夏春秋指着另一个房间,“如果将来观音有移出来的必要,就放在这个房里。” 韩耀廷笑了出来,“这是指你还打算再离家出走吗?” “不,我不会有机会再来了。”夏春秋淡淡地开口。 “那我为何必需把观音移出来?”韩耀廷好奇的望着他。 “所以,是有必要的话。”夏春秋没有再说明为什么,只是回头望着他。 “然后,我该走了。” 韩耀廷侧头望着他半晌,才温和地开口,“至少陪我吃顿饭?” 夏春秋怔了下,想起自己今天什么也没吃,才点了点头,“嗯。” 跟韩耀廷走进饭厅,桌上已经准备好餐点,他望着窗外,天才刚刚白,看来他睡的比自己想的要久。 他们边吃边闲聊,对夏春秋来说也是几乎没有过的体验。 他从来没有过朋友。 不由自主地,他心里有些开心,他交了一个朋友。 而他知道,这人会是个好朋友。 夏春秋微微笑着,享受一下此刻的舒适,因为等他回家后要面对的,将是对他来说无比痛苦而困难的事。 *** 叶冬海一辈子没有那么急过,他用尽各种方法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做不到。 他下午冲进公司的时候,舅舅只脸色难看的说客人都很生气,不知道春秋跑去哪里。 叶冬海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舅舅,连话都说不出口。 春秋从来就不出门,而人不见了,他舅舅居然只抱怨客人不高兴而已。 与其生气他舅舅,不如说他气自己把春秋置于这种境地而不自觉。 他不知道他舅舅对春秋的漠不关心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他后悔莫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春秋没有朋友,没有常去的地方,没有难过时候可以躲的场所。 他只能回家,回到那个自己没有办法去关心、去爱他的家。 他没有办法想像,春秋离开了家会到哪里去。 叶冬海在街上漫无日的的找了几个小时候后,回家抱着头苦恼,然后烧了香,跪坐在观音面前沉思了许久。 他努力集中精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定知道春秋在哪里,从小就是。 不管春秋在哪里,他总是可以把他找出来,当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家里大得就像座迷宫,但是他总是感觉得到春秋躲在哪里。 是什么时候失去这种感觉的? “……春秋!”叶冬海忍不住叫出声来,“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不是说好……不离开我的吗…… 叶冬海颓丧的抱着头。 当初是自己承诺照顾他,要他不要离开这个家的,自己没有做到,又怎么能要求他信守承诺呢…… 到底……会去哪里……他还有哪里可以去…… “槐歆……”叶冬海突然抬起头来,除了家里,他只有槐歆可以找,就算他没去找槐歆……除了自己,也只有槐歆能感觉到他在哪里。 叶冬海起身拉起外套冲出家门,凭着记忆,他找到杜槐歆住的地方。 因为春秋在意,所以他偷偷查过到底槐歆离了家究竟搬到哪里去了。 才得知他开了小小的事务所,自己做起生意来了。 虽然只是租了间破烂公寓的四楼,但那是他的城堡,他的家。 叶冬海冲上了楼梯,半天找不到电铃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力敲门。“槐歆!开门!” 直到杜槐歆脸色很难看的把门打开,叶冬海才停下来。 杜槐歆瞪着他,“你知道现在才五点吗……” “对不起,我……”叶冬海话没说完,隔壁的门突然开了,一个清秀可爱的女孩探头出来看了下。 “槐歆?是你的朋友吗?”女孩有些疑惑的语气和神情。 杜槐歆笑着望向那女孩,“抱歉,我朋友喝多了,没事的,你回去睡吧,下次听见这种吵闹声别开门来看,多危险。” “嗯。”女孩吐吐舌头,把头缩了回去关上门。 杜槐歆再瞪了他一眼,“你等一下。” 然后碰地一声关上门,过了几秒才又开门来,也没有要请叶冬海进去的样子。 “好吧,你来干嘛?”杜槐歆没好气地望着他。 “我……找不到春秋……”叶冬海丧气地靠在墙上,“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完全感觉不到他在哪里。” “你太急了……”杜槐歆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咬了支,点火吸了口后,把烟塞进他嘴里。“冷静一点。” 叶冬海把烟吸进肺里再吐出来,反覆二、三次后,居然觉得冷静了点,他望着手上的烟疑惑的开口。“……这不是什么怪东西吧?” 杜槐歆瞪了他一眼,再咬了支烟出来后把整包烟扔到他身上。“早知道你这种反应我就塞大麻给你。” 叶冬海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突然觉得身心惧疲。 靠着墙在地上坐了半晌,才郁闷地开口,“……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你明明知道这条路跟我们是相反的……” 杜槐歆蹲了下来望着他,他知道叶冬海一直希望他能跟春秋—起留在叶家。“……我不指望你理解,我有我想走的路,你应该知道我就算离开家也不可能留在你家,我爸不会肯的。” 叶冬海吸了口烟,想把所有的郁闷一起吐出去,他望着杜槐歆,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告诉我春秋在哪里?” “你呀……从以前就这样……”杜槐歆叹了口气,“只要遇到春秋的事就怎么也没办法冷静,没办法好好处理事情……你知道为什么奶奶要春秋继承吗?如果是你继承,而奶奶把遗言留给春秋的话,你们早就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了,如果没在—起的话,春秋早就放下一切离开那个家了。” 杜槐歆狠狠的瞪着他,“他今天忍受十年那种日子,不完全是因为他喜欢你,而是他有责任感,他承诺要对叶家有交待,他有责任侍奉你们叶家的白玉观音,不然遇到你这种没用又没种的情人,他早就离开你了,他就算不离开我也会拖他离开。” 叶冬海把头埋在膝盖上,没有任何辩解,杜槐歆说的是事实。 他没有勇气。 “你到底在怕什么?”杜槐歆吸了口烟让自己冷静一下。 叶冬海抬起头来望着杜槐歆,脸上写满疑感和担忧。“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杜槐歆盯着他,“如果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话,何不等发生了再担心呢?最差的能有什么?难不成为了你跟春秋在一起世界会毁灭吗?” 叶冬海只是抱着头没有回答。 “冬海……”杜槐歆叹了口气,“你明明知道的吧?你怕的只是失去春秋而已……可是你们现在这种状况,会比失去春秋还好吗?” “至少……他还在我身边……”叶冬海喃喃念着。 “你确定?如果他还在你身边的话,你清晨五点急着来找我做什么?”杜槐歆冷哼了声。 叶冬海抬起头来,认真的望着杜槐歆。“槐歆,告诉我春秋在哪里,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你一定感觉得到……拜托你告诉我。” 杜槐歆熄了烟,“你呀……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是我告诉你了又如何?你把春秋带回来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春秋可是靠自己的脚走出门的,你有想过他未必想跟你回家吗?”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把烟熄了站起身,“我会跟春秋好好谈谈,我们会找出解决的方法。” 杜槐歆抬头望着叶冬海,微叹了口气站起身,“回家吧,他除了家里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叶冬海怔了下,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春秋失踪了一个晚上,“你是说他现在已经回家了吗……谢谢!” 没等杜槐歆回答,叶冬海转身就往楼下跑。 望着马上就冲下去的叶冬海,杜槐歆抓丁抓有点零乱的头发。“……回是回去了,见不见得到就不是我能确定的了……” 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说着,杜槐歆叹了口气,回身开门进了屋。 *** 陆以洋一夜没睡,只担心春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冬海只说叫他不用担心,他会带春秋回来。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陆以洋终于不想坐在家里干等,他想与其在这里担心的睡不着吃不下,不如找点事做。 深吸了口气,他换了衣服决定到学校去。 清早的天空灰蒙蒙的,他想着昨天那个跟春秋长得十分像的人,除了兄弟哪还有人能这么像,不过春秋和冬海都没有提过他们还有亲人在…… 还有那只漂亮的鹰,现在仔细想起来……那应该不是真的鹰…… 陆以洋犹豫了下,好像也不能说不是真的……应该说不是活的…… 叹了口气,陆以洋喃喃自语地走进实验大楼,“……最好是连碰到的动物都是鬼……我这什么体质呀……” 他走到二楼探头看了下,开口唤着,“小宛?在不在?” 过了一会儿,小宛就抱着她的头从教室走出来。 “跟我来。”陆以洋朝她招招手,让她跟着上楼,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太想待在二楼,省得再碰上那个讨厌的鬼业务员和那个可怕的老爷爷…… 他走进实验室,从抽屉找出剪刀,胶带,也找了把钉枪,桌上也有封试管的贴布。 望着手上的钉枪,他看着小宛迟疑了下。 “小宛,我先帮你把头接起来好不好?可能不能活动自如,至少不会掉下来好吗?”陆以洋望着小宛问着。 小宛只是慢慢走近他。 ……嗯…… 用钉枪会不会很失礼呀…… 陆以洋先把钉枪放下,先研究了一下要怎么弄才好,他仔细地看了一下小宛的颈子,切口处已经没有会奇怪蠕动的东西,但是他还是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 “那个……小宛,你先把头放上去好了……”陆以洋干笑着。 小宛乖乖地把头好好的放在颈子上。 “你抓好喔,应该不会痛……吧,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还是不喜欢要说哦。”陆以洋说着边把钉枪拿好。 ……嗯…… 陆以洋撇撇嘴角,不论他说什么小宛都是‘嗯’不知道到底小宛有没有在思考…… 不管了,先钉起来再说好了…… 陆以洋深吸了口气,把钉枪靠近小宛的颈边,吞了口口水,另一手扶好小宛的颈子。 手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冷颤。 不行,要坚强! 陆以洋重新深吸了口气,捏好钉枪按了下去。 叭哒地一声,小宛只是稍晃了一、二下,钉子果然插进了皮肤里。“还、还可以吗?” ……嗯…… “……好吧,那再来……”陆以洋再试着钉第二次,小宛也没什么感觉的样子,他就这样慢慢地钉了一圈。 他仔细的检查了下,觉得还算满意。“小宛还不要放手喱,还没好。” ……嗯…… 他接着拿起贴布,撕开拉长仔细地绕了好几圈,“……唔……太厚好像很难看……” ……毕竟是女孩子…… 陆以洋想了下,还是再拆开几圈,然后把贴布放下,他反覆前后绕着着,觉得还不太放心,伸手又拿起封箱胶带。 “贴不住的啦,你真天兵耶……” 陆以洋扁着嘴,知道是高晓甜又跑了出来。“先试看看呀,不然头一直掉下来多可怜。” “……反正已经掉下来了,怎么贴也是浪费时间,她又不介意,你干嘛不找点别的事做?” 陆以洋回头瞪了她一眼,今天是粉樱色的水手服。“……我想先帮她把头接好。” “你不是答应要帮我了吗……原来是随便说说而已……” “等一下啦,我把小宛的头接好就去找学生名册来研究。”陆以洋也没有不耐烦,只是专心把封箱胶带好好的缠上去。 “你干嘛对那个破娃娃那么好?” 听着高晓甜不以为然的语气,陆以洋回头瞪着她,语气是少有的严厉,“跟小宛道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她又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你不愿意帮她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说她!” 高晓甜吓了一跳,“你……你那么凶干嘛!是你自己答应帮我的!什么都没做就去帮她我才生气的!” 陆以洋马上反驳回去,“我不是帮你问了戒指的事了吗?你突然说有喜欢的人又不跟我说是谁,一时之间要我去哪里找,我帮小宛把头接起来不用很多时间,你等一下下又不会怎么样,你如果不想等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高晓甜一时之间无话可回,只是涨红脸瞪着陆以洋。 陆以洋不明白为什么人死了以后的个性会一百八十度转变,高晓甜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女孩子。 他没有再理会她,只是再回过头去研究小宛的颈子,考虑要不要再多缠几圈。 唔……医药箱里好像有绷带……缠上去比较好吧…… 他想着,正转身打算开抽屉的时候,高晓甜突然冲过来把小宛的头一把抓起来,然后冲到窗边扔了出去。“你爱玩我就让你玩个够好了!” “啊——高晓甜——”陆以洋气到极点的回头瞪着高晓甜大吼着。 “啊——”高晓甜却突然尖叫着缩到墙角边去,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陆以洋愣了下,他什么也没做,不过高晓甜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我,我不会打你啦……不过你这样是不对的……怎么可以把小宛的头丢出去……” 陆以洋深吸了口气,语气平和地开口。 高晓甜只是怯怯地看着他。陆以洋注意到高晓甜被他这么一吓之后,有点不太一样了。 说不太一样也不对,事实上是变回原来的样子了,陆以洋突然恍然大悟,难怪他之前一直觉得高晓甜有哪里不对,现在一比对终于发现了。 高晓甜原本没那么白,现在变回来了,眼睛也是……原本没那么大,然后原本的脸比较圆…… 这张脸才是高晓甜的脸,之前那样好像整过型一样。 小宛又开始在教室里撞来撞去,陆以洋忙去拉住她的手,“小宛不要乱跑,我等下就去找你的头。” “不要去啦!”高晓甜突然大叫了出来。 陆以洋回头不高兴的看着她,“你到底要怎么样嘛!小宛又没得罪你!” “你说你要帮我的!”高晓甜几乎在尖叫。 “我没说不帮呀!你干嘛不直接告诉我是谁不就简单多了!”陆以洋也觉得要抓狂了。 “你这个笨蛋!我喜欢的是你!是你是你啦!” 哇的一声,高晓甜哭了出来,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上放声大哭。 陆以洋则是愣在原地。他拉着小宛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上前安慰她还是…… “唔……你、你不要哭啦……”陆以洋抓了抓头,觉得从来没这么感到困扰过。 “小宛你不要动。”陆以洋叮咛了声,然后走近高晓甜面前也蹲了下来。 “那个……我、我很高兴……不过……你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陆以洋歪头想了半天,觉得有点闷。 与其说开心,不如说是冲击。她用尽全力喊出喜欢的那种感觉自己还无法体会。 “你不要哭了啦……”陆以洋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 “……你不喜欢我……”高晓甜抽抽答答的哭着,感觉很伤心。 “……我要是马上说喜欢,你才会觉得困扰吧……哪有人可以马上喜欢上别人的……” 陆以洋抓了抓头很苦恼的回答。 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就算知道了能做什么……还能有什么事是做了能让她开心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陆以洋侧着头问她。 “……冥婚,我要冥婚!”高晓甜抬起头来瞪他,满脸的泪痕和不甘心的神情。 “唔……那我要回家问一下我爸妈怎么弄……”陆以洋想了下,“我也没弄过……” “你是笨蛋喔!随便人跟你说冥婚就好!你那个破娃娃这么说你也会答应吗!你有没有节操呀。” 高晓甜吼了过去。 “……不要再叫她破娃娃了,她有名字,她叫余学宛,她是被人杀死还把头砍下来现在不知道埋在哪里,你这样说她太可怜了。”陆以洋认真地望着她。 高晓甜的眼泪哗地一下又掉了下来,陆以洋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断了线的珍珠,他一下子慌了手脚,“不要再哭了,我不是骂你啦……” “你这个大笨蛋!我最讨厌你了。”高晓甜大叫之后起身就往墙边冲过去,一下子就消失在墙上。 “高……”陆以洋连名字都来不及叫完,人就不见了。 “啊啊……跑了……我把女孩子气哭了……”陆以洋颓丧的坐在地上。 想着不知道高晓甜为什么会喜欢他,明明没说过几次话,也没什么特别来往的…… 女孩子真难懂…… 叹了口气,陆以洋敬佩起交过好几个女朋友,每个都对他服服贴贴的易仲璋,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对女孩子有办法的学长却喜欢上男人。 男孩子也很难懂吧…… 再叹了口气,陆以洋望着真的乖乖不动的小宛,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走吧,我们去找你的头。” 拉着无头女走在走廊上,他想着不知道春秋回家了没有。 第三次叹气的时候,走出了大楼外,阳光正好探出头来。明亮的光洒在地上,只是跟他的心情恰巧成了反比。 第六章 婉拒了韩耀廷送他,他在清晨独自散步回家。路途有点距离,于是他走了将近两个小时。 他几乎没有这种印象自己走过这么久的路。 早晨的空气不算好,但是屋外的空气和屋内总是不太一样。街上还没有什么人车,他慢慢地的走着,看着,也听着。 推着娃娃车的妇人,心里想的是对孩子的期盼。 上学途中的学生心里只担心今天的考试。 倾听别人的心并不是完全只能听到坏事,他心里明白,而清晨远比深夜来得安静多了,他深吸了口气,试着把自己那道门给关起来。 集中精神慢慢地,慢慢地,于是声音越来越小。 还是……做得到的嘛…… 夏春秋微微笑着,看着行道树上稀薄的叶子,看着路边各种建筑物。 就这么走回公司门口,他站在大楼口,抬头往上望,想着自己几乎没有以这种角度看过自家这栋大楼。 深吸了口气,他想该做的还是要做,再这样放纵下去,只会害了他舅舅。 他走进电梯上楼进了公司,也没有理会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昨天就这么不见了,他只是直直走进办公室,然后在进门前对着助理小姐开了口。“请我舅舅来一趟。” 进门用力把自己摔在椅子上,桌上那份文件夹看起来跟槐歆拿来的时候一样,昨天散落满地的照片跟假的一样,他伸手去打开文件夹,一张一张的照片还是能刺痛他的心。 他觉得他已经够累了,把舅舅的事解决了就真的没事了吗?他跟冬海又该怎么办?他能放得下手吗?他离得开这个家吗? 他闭着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能有所改变。 没两分钟急速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他只是等着。舅舅不愿意走进这间办公室他知道,舅舅敲门就是要叫他出来,但是今天不行,他等着舅舅开门。 叶致浩没什么耐心,敲了几下见他没反应就开了门,站在门口怒骂着,“春秋你在搞什么,你知道昨天的客人有多生气吗?你老是这种工作态度怎么行!” 夏春秋也没反驳他,“舅舅请您进来吧,我有话跟您说。” 叶致浩呆了下,“有话晚点再说吧,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夏春秋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助理小姐开口,“今天的客人全推掉。” 叶致浩正打算离开,听见夏春秋的话赶忙回身,“你在说什么呀!” 夏春秋只是冷静的回答,“舅舅,请您进来,还是您不敢进来?” 叶致浩脸色有点难看,还是朝办公室走了进去,“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走进办公室后,夏春秋关上门。叶致浩觉得全身都不对劲。 他讨厌走进这间办公室,不管过了几年,这间办公室的感觉仍然像他姑姑还在世的时候。 他很明白这种感觉是心虚。 “好吧,有话快说。”叶致浩坐在一边的长沙发上,没好气的开口。 夏春秋拿起那份文件夹,走向叶致浩对面坐下,“我一向不想干涉舅舅怎么经营怎么做事,公司不管什么事我都交给舅舅决定。那是因为我信任舅舅,所以不管工作多辛苦我都可以忍耐。” 叶致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没有搭话。 “原本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但是……”夏春秋静静的把文件夹放在桌上朝叶致浩推了过去,“槐歆受了委托带来了这个,我不想看都不行。” 叶致浩没有伸手去开,他心里的那份心虚正在扩大,他微微紧张起来。 “槐歆做什么生意的,舅舅应该略知一二,谁委托他的我想不必我说,我只想知道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春秋平淡地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致浩把头别开,不想正面回答。 “那舅舅何不把文件夹打开?”夏春秋只是直盯着叶致浩。 “……这种东西能代表什么……你相信杜家那个小鬼带来的东西胜过我吗?”叶致浩有些发怒地望着夏春秋。 “舅舅,别再这样了,在这间办公室里您还能说谎吗?”夏春秋叹了口气,“奶奶看着呢。” “别跟我说这种话!”叶致浩一下子跳了起来怒吼着。“你闹够没有!工作都不用作了!你要那么看我不顺眼的话,我可以走!” “……是您看我不顺眼吧。”夏春秋微微苦笑了起来,“您要是坚持不肯跟我好好谈谈的话,今天不是您走就是我走,您考虑一下吧。” 看着夏春秋认真的神情,叶致浩焦虑了起来,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听话的春秋会用这么认真坚持的神情跟他说话。 叶致浩坐回发上,语气强硬地开口,“你要我说什么?学校是吧?对,地是我卖的,那又怎么样?公司经营的状况不好,我卖地补亏损有什么不对?反正那所学校也没赚钱,你以为经营公司这么简单吗?你说要走要走的,你走了能什么工作?你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学校也没去,没有学历经历的,你难道能像先人一样去摆摊吗? 明明没过过苦日子的人话别说得太满。” 夏春秋居然笑了起来,“舅舅,如果不愁吃穿就是好日子的话,我宁可去摆摊过苦日子,你真的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夏春秋起身把旁边柜子里的帐本全抽出来扔在桌上,“我是没念过书,没学过经营,可是帐本我是看得懂的,我只是不看而已……您以为奶奶的眼睛老花了十几年她是怎么坚持自己做帐的?她的帐是怎么做出来的?” 夏春秋看着叶致浩的眼神带着痛苦,“我十岁就开始帮奶奶抄帐本,十二岁就帮奶奶作帐,您以为我看不懂您叫人做给我看的帐哪里有问题吗?” 叶致浩变了脸色,迟疑着要怎么辩解。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静了一会儿,夏春秋坐下伸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您是怎么把地卖掉的?您是哪里弄来冬海的印鉴?” 不提这一点就算,叶致浩突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假不知道!” 夏春秋怔了下,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叶致浩在说什么。 “土地、学校全是你的名字!我们叶家的财产全过在你名下!那明明是我们家的!我抢回来有什么不对!我为家里辛苦工作了一辈子!一辈子的青春和生命都耗在这里却什么也没得到……”叶致浩气的脸色涨红指着夏春秋怒吼。 怎么……可能…… 夏春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如果叶致浩说的是真的,那能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冬海要这么做……? 夏春秋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但现在来说,土地在谁名下不是问题,如果是在自己名下那就能理解舅舅为什么能够轻易卖掉土地了。 他的印鉴、身份证什么文件都放在公司里,方便公司用。 “舅舅,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的,不过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里的孩子,就算我真的不是,那也不是我的错。”夏春秋极力使自己冷静的开口。 “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家里长大的,奶奶一手把我带大,亲口要我继承,这些都不是假的,我的回忆我的生活都是在这里,您现在说我不是叶家的孩子,那我过去为家里做的一切算什么?”夏春秋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要是知道您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当初我不要替冬海继承就好了。我不用受这么多苦,舅舅也不用这么委屈了。”夏春秋说着,真的笑了起来,他的人生就像一场闹剧一样,到头来没有人认同他的努力,他过去所做的—切。 叶致浩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连父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甚至连户籍上的母亲都没见过一面的孩子。但自己始终无法亲切对待他,原本这个家该是他的,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给占走了,他无法认同。 夏春秋望着叶致浩,他知道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他认真的望着叶致浩开口,“舅舅……地是无论如何不能卖的,那份契约会失效,而过去您收的钱,和公司短少的部份就当作您的退休金,我想已经多出很多了。您现在的存款已经够您和舅妈过很好的日子,请您收手离开公司吧。” 叶致浩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你要赶我走!你要赶走这个公司唯一姓叶的我?” 夏春秋只是冷静地开口,语气坚定,“我虽然不姓叶,但是继承家业和这间公司的人是我。” 夏春秋加重语气,重覆说了一次。“是的,我请您退休,并且从今天起离开公司。” 叶致浩瞪着夏春秋半天,脸上充满怒气、憎恨和不甘心。 夏春秋没有退让,只是承受他那些险恶的情绪,直到叶致浩慢慢地缓缓呼吸最后颓丧坐了下来。 “……我也不想……这么做的……我只是不甘心……”叶致浩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说着。 “舅舅,奶奶常说的人要知足,您的不甘心招致更多欲望,欲望越多越无法满足,您做越多心理压力就更大,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夏春秋温和地开口。 叶致浩望了夏春秋一眼,抹了抹疲惫的脸,”我知道了……我会把事务交接下去,我今天就离开公司。” 说完,他起身缓缓走出办公室,一瞬间那个背影好像老了十岁。 夏春秋闭上眼靠躺在沙发上,觉得十年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起身,他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抱着不安的心情,他上楼轻轻地打开家门,客厅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看来叶冬海和陆以洋都不在。 夏春秋可以感觉得到叶冬海的焦急,他知道他在寻找自己。 夏春秋看着他侍奉了一辈子的白玉观音,先为观音上了香,仔细把佛坛清理干净,做着他平日每天都要做的事。 静静的坐在观音面前,他却无法像平常一样感受到安宁,他伸手打开佛坛最下面的抽屉,他几乎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打开是什么时候。 里头的是家里的存折、地契一些相关文件。 他的手微微颤抖,打开那些文件,—张一张翻阅着。 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眼泪一颗颗地滑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哭,还掉得下眼泪。 不只公司的产业,连家里的,冬海都一一把财产过到自己名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摆脱了这些之后……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吗? 他明明不想要,家里的财产,家里的地什么的全是负担,他什么都不想要,他要的只是安宁稳定的生活,能和冬海在一起的日子。 他是为了这个才继承的家业,到头来他不想要的都是他的,他想要的却什么也没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夏春秋几乎泣不成声,眼泪一直滑落脸庞,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圈圈的水渍。 他不是没有哭成这样过,但是完全因为自己的悲伤而痛哭却是第一次。 他们都被这个家给困住,他们脱不了身,但至少是被绑在一起。 但现在能绑住冬海的东西不在了,家里不管什么都是他的了,他要用什么来让冬海留下来? “明明……明明就是你要我留下来的……为什么……”夏春秋伏在地上,止不住泪水涌出,悲伤和痛苦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悲伤,还有像是要撕裂他一样的痛苦。 一只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发,像小时候一样的,那只温暖的手。 夏春秋拍起头来,就算是模糊的视线,就算被痛苦淹没了所育的感觉,他依然知道那是谁,“都是你……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不让我幸福……我只是想跟冬海在一起而已……我只想跟冬海在一起……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她总是慈祥的脸带着哀伤的神情,不知道是抱歉还是同情,但夏春秋不想知道。 “……我不要听你说……我再也不要听你说了!”夏春秋用尽全力叫着,“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了!我要离开这个家!” 他起身冲出家门,带着他的悲伤和痛苦,用尽全力跑了出去,他不知道他能跑到哪里去,他只想甩开这一身沉重的负担和痛苦。 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了…… *** 陆以洋带着小宛朝高晓甜把头丢出去的地方四处找着。 花圃草丛里都翻过,就是没看到她的头。 “奇怪……到底丢到哪里去了……”陆以洋到处翻找,已经过中午了,钟声响起之后,让校园里安静了些。 翻翻找找的也花了近一个小时,他累得坐在路边的花圃边。 叹了口气,他想着不知道春秋回来没有,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简讯给叶冬海。 如果春秋回来了,冬海应该会打电话告诉自己才对,陆以洋想着应该买只手机给春秋带着才对。 他用抓着手机的手撑着脸,坐在那里胡乱想着最近的混乱生活,先是遇到小宛,再来是火灾,然后是小良,现在是高晓甜,而他连小宛的事都还没有一点眉目,虽然送走了小良……但是那也不是能开心的事。 有点沮丧地坐着,他看着小宛在那里晃来晃去,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帮助她。 一个人从他面前走过去,而他只是盯着小宛,小宛突然停下了闲晃的身体,突然快速地回过身,像是在路上看见熟人一样立刻的回身,但是她明明头不在…… 陆以洋怔了下,小宛已经跟着那个人的身后走着。 “小宛!”陆以洋呆了下,下意识就开口唤她。 那个人却像被电到一样马上回头找寻声音来源,陆以洋愣住,想着该怎么办,四周又没任何人他要解释他是在叫谁。 “啊……那、那就这样……晚点见。”灵机一动,他手机正好拿在手上,随口唬了几句假装按掉手机。 而那个人盯着他半晌,像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的,把原本紧绷的肩膀垂了下来。 陆以洋望着他的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而那个人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跟陆以洋抱歉地笑了笑就转身离开。 陆以洋忙站了起来,如果这人跟小宛有关系的话,他不能放过。 “请问……”陆以洋急忙开了口。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下,大约三十多岁,也许是哪系的助教…… “学长……我是路痴,常常还搞不清楚路怎么走,学校好大……”陆以洋觉得自己的借口很蠢,所以傻傻地笑了起来。 那人也笑了出来,“你哪一系的?要去哪里?” “我、我农化的……我找不到系学会……学长指路指半天我就是找不到……”陆以洋吐吐舌头,突然想到系上学长常开的玩笑,想自己大概装成大学部的还骗得了人吧。 “喔,你们系学会搬过大楼,农化的高年级生常常开学弟的玩笑,你新生吧?”那个人笑着指给他看,“你直直走,第三条路右转的大楼进去一楼就可以找到你们系学会办公室了。”那个人有着亲切的笑容,指着路给他看。 “第三条是吗?谢谢学长,请问学长是哪一系的?”陆以洋努力保持笑容,虽然已经研一的他被认为才大一是常有的事了,但还是常常有想打人的冲动。 “我是兽医系的助教,下次再找不路到可以找我,兽医系很好找,就在后门进来第二栋,常常有羊跑出来那里就是。”那人微笑着打开他的背包,“我们系上上回办活动有画了学校地图,我给你一份好了。” “太好了,谢谢学长。”陆以洋笑着道谢,心里有点抱歉他欺骗这位亲切的学长。 就在那个人抽出地图的时候,他包包里的皮夹掉了出来,陆以洋伸手去帮他捡起来递给他。 “谢谢你。”那个人笑着接过钱包的时候,陆以洋稍微碰到了他的手,只是一瞬间,像是立体电影一样眼前出现了画面,眼前同样的脸,神情却完全不同。 那是一张极为愤怒的脸,近到似乎能感受到他极近狂暴的情绪,扭曲嘶吼着,伸手朝他打去,他可以感觉得到那只手挥过来时的劲道及力量。 “啊。”陆以洋叫了一声掩住脸突然蹲了下来。 他喘着气,意识到这是幻觉,然后跟着倒下来的是小宛。 他感觉到惊恐,心脏还在狂跳,喘气不止,伸手抓着胸口的衣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要紧吧?”那个人蹲了下来扶着他的肩。 “……唔……”陆以洋有点害怕,眼前的脸虽然亲切而带着担忧,但是他刚刚看到的却完全不是这样,他突然发现到那不是幻觉,那也许是过去曾发生过的事,他感受到的是小宛的经历,这个人认识小宛,而且那样打过她,也许……就是这个人…… “我、我没事,我有点……中暑……”陆以洋胡乱找了理由站起来退了二步,“谢谢学长,下次我找不到路会找学长的。” 说完他拉着小宛的手飞也似地跑离现场,深怕那人会追过来。 直到跑过校园另一头,他回头确认了半天,确定那人没有跟过来后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陆以洋摊在路边的长椅上,“万一是杀人魔怎么办……” 稍微平复了下心情,想着刚才那个亲切的人,怎么想也不像是杀人狂还是砍头魔。 “不行……人不可貌相……连续杀人魔有的看起来都很正常……” 陆以洋想着,回头看着小宛,结果还是没找到小宛的头,左右看了下,结果跑到园艺系的温室附近,平常也很少人来。 陆以洋想了想才开口,“小宛……你认得那个人吗?” 小宛的头不在无法回答,但是她却慢慢朝陆以洋走过来,缓缓的伸出手来。 陆以洋呆了下,犹豫了半晌,还是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他以为会是跟刚刚一样的幻觉,但是感觉却完全不同。 他像是被扯进一个异世界一样,他看见刚刚那个人,怒气冲冲地朝一个漂亮的女孩指责着什么。 陆以洋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现场,但是却是隐形的,那个女孩只是哭着,散着的长发和满脸的泪痕,哭着很令人心疼,但那个人只是不停的吼叫。 陆以洋仔细看着才发现那个漂亮的女孩就是小宛,他倒吸了口气,那么漂亮的女孩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那人像刚刚一样挥起了手,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下去。小宛被打倒在地。 “不要打了!”陆以洋大叫着想阻止他,当然是扑了空,再回头的时候,场景已经变了。 四周一片漆黑,那人趴在地上,努力的像在挖什么,陆以洋吞了口口水,慢慢地走过去,他仍是一脸气忿,又像是伤心。陆以洋近看才发现他是在埋什么,很努力的把土填起来,很用力的,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 陆以洋觉得有些害怕,他看着四周,这个场景像是在学校……好像就是园艺系的温室……只是这里是二年前才盖好的……所以这个人…… 这个人杀了小宛……然后把小宛埋在这里吗…… 所以小宛才会在学校里游走吗……他愣愣地想着,一回头场景又变了。 他看到小宛在哭,很伤心的一直掉着眼泪,就这么坐在地上,白色洋装沾了灰色的泥土,陆以洋很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他想伸手叫她的时候,她突然回头望着自己,然后在下一瞬间满脸的惊恐。 陆以洋伸出去的手停滞了下来,他正想开口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穿过自己朝她挥了过去。 他似乎可以感觉到鲜血洒在自己脸上,而她惊恐的表情凝在脸上,优美的颈线就这么从中被切开。 她连开口尖叫都来不及,陆以洋却感觉到自己叫了起来,他退了好几步站不住的跌坐了下来,才看清楚穿过他的是一个男人,手上抓了把滴血的斧头。 血一滴一滴渗进土里,小宛的头滚落一旁,圆睁的跟里有着血丝,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神情,从颈子渗出来的血洒落满地。 “不要……”陆以洋用尽全力大叫着,然后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拉了出去。 他几乎是跌在地上的,他喘着气哭着颤抖着,无法起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他只能重复这一句而己。 直到一双手抚上他的脸,强迫他把脸抬起来,他看见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很美很清澈的眼睛。 “没事了……把刚才看到的都忘记……都忘记就没事了……” 声音很温柔很舒服,陆以洋觉得恐惧慢慢的离开他,不由自主的喊出声来,“……春秋……” 然后,像是突然清醒一样,他眨眨眼,想着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为什么感到悲伤。 他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后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只记得他看到那个助教把什么埋在土里……其它的就想不起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好几秒。 “你是白痴吗?” “……唔……我……”陆以洋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要回答什么,也不知道这人干嘛骂他,不过他想起来这人是昨天在家楼下遇见的那个跟春秋长得很像的人。 “外行人也敢做这种事,冬海和春秋没教过你离这些东西远一点吗?”杜槐歆没好气地开口。 “嗯……对不起……”陆以洋道了歉,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对刚刚发生的事还很不是很清楚,他抹掉脸上的眼泪,四周望了下,他还站在园艺系的温室前。 杜槐歆也没再理会他,只望着没有头的小宛,“原来你在这里。” 他走过去朝小宛伸出手,“跟我走吧。” 小宛缓缓的伸出手,就让杜槐歆拉着离开,陆以洋怔了下,连忙起身。 “你要带小宛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杜槐歆回头望着陆以洋。 “小、小宛是我、我的朋友……我答应要帮她的……”陆以洋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他就是不放心让小宛跟别人走。 “朋友?你想帮她?”杜槐歆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他。 陆以洋扁起嘴,朝小宛伸出手。“小宛!我们回去了!” 小宛迟疑了下,居然放开杜槐歆的手,朝陆以洋慢慢走过去。 杜槐歆挑起眉,从外套口袋掏出了烟,点了火深吸了口才开口,“你想怎么帮她?” “我还不知道……”陆以洋紧抓着小宛的手不放,脸上充满警戒。 杜槐歆笑着,不知道是笑他不自量力还是什么,“真有勇气。” 杜槐歆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朝陆以洋扔过去,那张名片就这么掉在他脚前。“那就随便你,不行的时候就来找我,别给别人添麻烦,也别再做刚刚那种蠢事,今天算你运气好,我平常可是不会帮这种事。” 说完转身就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盯着他,“别让春秋冬海知道,不然就保不了你这个小女孩,名片不要就丢了,也别给他们俩看到。” 陆以洋不自觉地点点头,看着他离去,他弯腰去捡起那张名片。 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电话。 “……杜槐歆……”他喃喃念着,想着这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慢慢想起刚刚的事,他仿佛忘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只记得那个温柔的声音叫他忘记……于是他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陆以洋松了口气,一边想着幸好忘记了,一边苦恼着忘记了的话他要怎么找线索呢…… 陆以洋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今天遇到太多事了,他必须先消化一下才行。 不知道春秋回来了没有…… 陆以洋想着,边跟小宛道别地跑出了学校。 “真有趣的小鬼……” 杜槐歆其实没有走,他手上捧着个东西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考虑着是要先把小宛带走还是观察看看。 他走近小宛,伸手把她的头拿了出来,语气温和,“来,你的。” 小宛伸手接过,开心的把头接了上去,颈子有胶带留存着,杜槐歆笑了出来,“胶带?亏他想得到。” “你想跟我走吗?留在这里不无聊吗?”杜槐歆温柔地抚开她贴在脸上的头发。 ……我……我想……留……下来…… “是吗?那就留下来吧。”杜槐歆拍拍她的脸,笑着看她慢慢走在校园里。 他深吸了口气,用力的甩甩头,“……真是讨人厌的感觉……都是那个白痴小鬼……” 他再点了支烟,用力把烟吸进胸腔里,想驱走那些讨厌的感觉,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这是春秋的专长不是他的,虽然他也能带走那些恐惧,痛苦的感觉和记忆,但是往往这些东西都得由自己消化,他讨厌让别人的哀伤和情绪占满他的身体,因此他从来无法想像春秋怎么有办法做这种工作做十来年。 甩了甩头,他的鹰恰巧飞回他肩上。他伸手轻抚着他的鹰。“我们回去吧。” 带着他的鹰走出了校园,他感觉得到春秋的哀伤和难过。 他下定决定,如果过了十二点叶冬海还没能找到春秋的话,他就要自己去带走春秋。 至少,不能再让春秋过那种生活了。 “到时候,就算是奶奶也不能阻止我喔。”他像是喃喃自语着,又像是说给谁听的,然后漫步着走出校园。 第七章 叶冬海冲进家门,才发现自己又晚了一步,夏春秋还是离开了。 他在楼下遇见陈叔,听陈叔大致说明他才知道公司乱成了一团,因为春秋要求舅舅退休,并且马上离开公司,他这才知道舅舅这些年来对公司做了什么,对春秋做了什么。 他回家只看见佛坛前满地的混乱,地契、存折、印鉴和各种文件,他跪坐在地上,他感觉得到春秋有多么伤心。 地上仍然是湿的,他伸手抹过春秋的眼泪,只能闭上眼伏下身,他感觉得到春秋的绝望。 不是的……我没有离开……我不会放下你…… 他猛地爬起身,他知道自己必须跟春秋解释,要让春秋了解为什么。 然后呢? 他呆坐在地上,想着他最害怕的是什么。 不就是失去春秋吗…… 但现在春秋已经不在身边,他有多么害怕多么焦虑多么担忧,如果能换回春秋的话,这次他什么都不管了,不管是奶奶的遗言还是什么他都不管了,就算是会发生什么灾难他也不管了…… 他突然觉悟到,如果就这样下去,他还是会失去春秋,如果是这样的话,何不试着在—起看看? 春秋……你在哪里…… 叶冬海茫然的坐在地上,想着春秋十年来是怎么过的,自己十年来是怎么过的,他们浪费了十年究竟创造了多少回忆? 仔细想来,一只手也数不完…… 叶冬海抱着头逼自己冷静,现下杜槐歆是不会再帮他的,他一定要想办法自己把春秋找回来。 他想着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不到春秋,或是不愿去意识到春秋在哪里的。 他杂乱想着,然后决定起身走进春秋房间,他坐在春秋床上,想着他昨天在这里吻过他,他悲伤的神情和微凉的唇,都让他心疼不已。 他重重地躺了下来伸手掩住脸,为什么自己要伤害他……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天花板的天女和观音彩绘,那是奶奶着人为他画的,因为春秋总是因为工作吸收过多负面的东西,他总是害怕在夜晚入睡,于是奶奶让人画了观音和彩衣天女来看着他入睡。 望着栩栩如生的画像,他觉得似乎冷静了些,他突然爬起身,想起小时候奶奶教过的,虽然成功的只有槐歆。 他想也许可以试试,奶奶说过只要诚心,只要专注就可以。 他拉开春秋书桌的抽屉,他总是会在抽屉里放上几包色纸,他抓起一包,抽出一张色纸,深吸了口气,很专注的诚心的折着纸鹤,想着春秋想着他的行踪。 然后很缓慢而细致的拆出一只纸鹤。 他小心的把纸鹤捧在手上,他喃喃自语般地念着,“……带我到春秋那里去……” ……带我到春秋那里去……带我到春秋那里去……带我到春秋那里去…… 不停的反覆的念着,然后手上的纸鹤像是动了一下,他狂喜的盯着手上的纸鹤。 他也没想到居然自己做得到,纸鹤只微微动了几下,接着缓缓升起后化成一只白鸟,突然飞起来绕了几圈,却朝房里头冲。 叶冬海愣了下,那只白鸟直冲向春秋的衣橱,然后碰一下撞了上去就掉下来。 叶冬海苦笑着,走过去捡起被撞歪的纸鹤。 “还是不行吗……”他叹了口气,把纸鹤捡起来,转身想着要不要再试一次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下。 他回身望着衣橱,然后伸手打开。 衣橱里当然只有衣服,他伸手轻抚着春秋千常穿的衣服,然后在关上前他瞄见一个鲜黄色的东西。 他怔了下伸手去捞,那是一顶鲜黄色的帽子,小学生戴的那种。 他突然间想起来,春秋是上过学的,在小学的时候,只去了三年,虽然最后仍然没办法继续下去。 没想到他把这顶帽子保存到现在…… 叶冬海想着,那时他每天都带着春秋上下学,那三年的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难得的回忆…… 叶冬海微微笑了起来,然后笑容僵在脸上。 那不就是唯一一个,一起去过的地方吗…… 他突然恍然大悟,然后转身冲出房间,小学离家不远,只要走十五分钟,春秋应该、应该还在那里…… 他拼死命的冲过去,没有停下脚步地跑,直到冲到学校门口为止,他绕着学校走了一段路,然后从后门翻了进去。 他还记得春秋的教室在什么地方,他还记得春秋都是在那里等他的。 他喘着气跑到低年级生的游乐场,然后松了好大一口气。 ……春秋…… ……春秋…… 夏春秋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抬头看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叶冬海慢慢走过去,直到站在他身边。他伸手拉住秋千,蹲在夏春秋面前。 “春秋……”他低头握住夏春秋的手,触手的冰冷让他的心紧缩了下。 夏春秋没有反应,叶冬海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望着自己,语气温柔地开口,“春秋,我们回家好吗?” 夏春秋只是定定的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回到那样的家里去……” 夏春秋的语气平淡,但是听在叶冬海耳里却是椎心般的刺痛。 “……我回去了,你就就可以安心的离开了吗……这是你想要的吗?”夏春秋只是定定的望着他。 “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要离开你,没有想过要离开那个家。”叶冬海抚上他的脸,认真望着他开口。 “……我不相信……我不要再相信你说的……也不要再听奶奶说了,我不要再听了!”夏春秋甩开他的手,他想哭,但是已经没有可以掉的眼泪了。 他几乎是用力全力的把所有委屈喊出来,“你根本不在乎这十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跟舅舅一样只想我不停的工作就好,我每天生活在那个家跟公司之中,不管身边有多少人我都觉得孤立无援,我不在乎工作辛苦或是寂寞,我只希望你能理解,只希望你在身边而已,为什么你要丢下我!” “对不起,春秋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做了……对不起……”叶冬海伸手紧抱着夏春秋,怀里不停颤抖着的纤瘦躯体让他觉得心碎成一片片的,但春秋没有哭,他觉得心好痛好痛,痛到眼泪掉了下来,他不记得自己几年没有哭过,但现在无法克制的掉了下来。 夏春秋挣开他的怀抱,退了几步伸手抱着双臂像是在防卫着什么,他凝望着叶冬海,然后别过头去,他不愿意让叶冬海的眼泪动摇他,只平抚着自己急速的呼吸,平静的开口,“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奶奶的遗言说了什么?你如果真的在意我,又为什么无法为了我违背奶奶的遗言?” 叶冬海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半晌,“奶奶说……我们不能分开,但是绝对不能在一起,这是命运,要我勇敢接受……” 夏春秋紧紧环抱着手臂,就这么蹲了下来,“……就这样,就这样让我们痛苦十年……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吗……” 叶冬海走近他,一样蹲了下来,“春秋……你记得我爸妈吗?” 夏春秋微微抬起头,他对冬海的爸妈没有印象,他有记忆开始冬海的爸妈就过世了,奶奶没怎么提他也没敢问,因为奶奶总是用着悲伤的目光看着舅舅舅妈的照片。 叶冬海苦涩的笑着,眼泪止不住的掉着,夏春秋忍不住想伸手去抹掉他的眼泪,叶冬海却握住了他的手。 “爸爸当年带着妈妈回家给奶奶看的时候,奶奶当场就反对了,奶奶反对他们交往反对他们结婚,但是爸爸却坚持非妈妈不娶,你也知道奶奶一向只提出忠告,不会强迫人做不想的事,结果我五岁的时候,他们就意外过世了。” 叶冬海回忆起这段往事已经没什么痛苦的感觉,毕竟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自己当时只有五岁,对父母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有奶奶和春秋的陪伴,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介意,但这件事却还是让他深刻记在心上。 “我记得守灵夜那天,大人们窃窃私语地说着,都是爸爸不听奶奶的话硬要娶了妈妈的关系……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也问过奶奶,爸爸妈妈在—起是错的吗?奶奶只悲伤的笑,没有回答我。” 叶冬海望着夏春秋,“春秋,我不敢违背奶奶是因为我害怕。” 夏春秋怔了下,他没有听过叶冬海这么坦白的承认他害怕。 “我真的很怕,我怕我们在一起反而会让我失去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冬海跪在地上,流着泪伸手紧紧抱住夏春秋。 “我把家产过到你名下不是想把责任推给你好脱身。”叶冬海把夏春秋紧紧压在怀里,接着开口说下去,“我是为了让舅舅明白你才是继承这个家的人,他要帮的人是你。” “我想的太简单了……对不起……春秋……对不起……”叶冬海感到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悲伤,他从不知道他为了春秋而做的事,反而给了舅舅背叛的机会。 夏春秋只是静静的听着,伸手轻轻的拉住了叶冬海的衣角。 “……我不怕……” 半晌,夏春秋才开了口,他轻轻挣脱叶冬海的怀抱,拉着叶冬海起身,抬头望着他,用双手去抹干他的眼泪。“我不怕,死了又怎么样,至少没有遗憾。” 叶冬海苦笑着,他知道自己永远及不上春秋的勇敢及坚强,他轻拨开夏春秋脸上的发丝,“如果……如果只剩下你呢?如果我死了……” “如果你不后悔因我而死,我也不后悔一个人承担责任活下去。”夏春秋双手用力拉住叶冬海的衣襟把他拉近,十分认真的开口。 叶冬海一下子突然笑了起来,笑自己十年来的愚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吻上近在眼前的唇。 “……唔……”夏春秋愣了下,却没有推开他。 只是从双唇相贴开始,马上变得炙热而缠绵,叶冬海无法自持的尽情吻住夏春秋,他紧揽着他的腰,扶着他的后颈,紧贴的身体和交缠的唇舌几乎舍不得分开。 夏春秋几乎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他轻轻挣动了下,叶冬海马上放开了他,微微喘息的胸口相抵着,他们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叶冬海叹息着把夏春秋的头压到胸口,紧紧环着他,夜里微凉的风吹过,他们都连外套也没穿就跑出来了,但没有人觉得冷,叶冬海轻抚着夏春秋的背,然后放开他后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嗯……”夏春秋微微点头,被握住的手心所传来的温度让他安心。 他稍用力回握着,叶冬海望着他微微笑着,在心底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再也不要放开这只手了。 一进家门,几乎是眼泪汪汪的陆以洋马上扑了上来。 “春秋!我担心得要命!你到底去哪里了!”夏春秋几乎被他扑倒,叶冬海在后面接着这两个人。 “对不起,我忘了打电话跟你说一声。”叶东海抱歉的笑着。 陆以洋用力摇摇头,抹掉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你饿不饿?我去做饭给你吃?” 夏春秋其实一点都不饿,看着陆以洋的脸却是笑了出来的点点头。“嗯,我要吃。” 陆以洋怔了下,他很少看到夏春秋这么直接就笑出来的样子,于是很开心的跳起来冲向厨房,“我马上弄!” 夏春秋回头看着叶东海,他正站在观音还有奶奶的神主牌面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悔了?”夏春秋抱着手臂望着他。 叶东海笑了出来,神情却有些哀伤,“才没有……我只是请奶奶原谅我……” 夏春秋低下头想了许久,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情有些无奈,“你这么担心的话,我们去问观音大士吧。” “什么?”叶东海愣了下。 夏春秋走近去点了香,诚心的上香,嘴里念着什么,上完香之后,他拿起爻杯看着叶东海。“让观音决定我们在一起是不是被允许的。” 叶东海犹豫着,但夏春秋的神情过于认真,于是他点头,“好。” 夏春秋微叹了口气,正想把爻杯掷地的时候,叶东海突然握住他执爻杯的手,低头认真的看着夏春秋。“就算观音说这是不被允许的,我也不会后悔。” 夏春秋觉得自己的脸热了起来,他没说什么的抽回手再一次认真祈祷后,把手上的爻杯往地上掷。 两个人都几乎屏住呼吸的望着掉在地上后反弹起来的爻杯会是什么结果。 但是,爻杯只弹了一次之后,突然间消失了。 夏春秋愣了一下,而叶冬海抱住头大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在家里是不可能会有奇怪的东西跑进来,可以解释的只有一个…… “就算不可以至少也要告诉我结果呀!”叶冬海惊恐的大叫。 “……你冷静一点啦……”夏春秋叹了口气。 “我从来不知道我养的孙子这么没用……这么点小事就惊慌成这样。” 听见实在太过熟悉的声音,叶冬海几乎不敢相信,他马上顺着声音的调头看去。“……奶奶……” “……我不管了……是你自己要出来的……”夏春秋默默别开视线走到长椅上缩起来,捞起抱枕抱住。 “你……你不会一直都在……吧……”叶冬海还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奶奶刚过世的前三年,他几乎每天念着每天盼着奶奶愿意回他一句话。 他也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外面什么鬼东西他都看得见,却就是见不到奶奶一眼。 “你们真是不孝的孙子,居然打算让我绝后……给你们五年,五年还能坚持的话,我就把这个结果还给你们。”奶奶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叶冬海,手上捏着春秋刚掷出的爻杯。 “春秋!可以吃饭了……咦?婆婆你下楼啦。”陆以洋拿着锅铲跑出来,只见到一脸惊恐的叶冬海和老神在在的老奶奶,和一个缩在长椅上逃避现实的人。 在叶冬海握紧拳头大叫出声之前,老奶奶朝陆以洋笑了笑,转身消失在佛坛。 “奶奶!” “哇啊!怎么连这个家里也有鬼呀!” 第八章 陆以洋站在深夜里的花园前,替自己心里建设了很久很久,最后握着铲子,下定了决定。 好!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他鼓起勇气,走进园艺系的温室里,深吸了好几口气,凭记忆找到那天他看到的位置。 “应该是这里……好,挖吧……”陆以洋心里很害怕,但是他紧握着铲子,没有犹豫的开始。 “小宛……再等一下下就好……”陆以洋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宛蹲在他面前看着。 “你没告诉我你的头从哪里找回来的呀。”陆以洋一边挖,一边跟小宛说话壮胆,虽然他自己觉得很好笑,居然需要跟鬼说话来壮胆,但是也没别的可以陪他来做这种事的说话对象。 ……好心人……给的…… “好心人?哪来的好心人给的?头是你的吧,怎么会是别人给的。” 陆以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反正头有找回来就好了。 不知不觉地挖了快二十分钟,他擦擦汗,喘了口气,再继续下去。“呼……怎么这么深呀……” 锵地一声,好像碰到什么东西,陆以洋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的,把土拨开,然后看见一个蓝色的铁盒。 放下铲子,他伸手把那个铁盒拿起来,然后略松了口气,至少这个盒子是放不下一颗头的。 万一是骨骸怎么办…… 陆以洋的手有点颤抖,慢慢的打开盒子,他再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掀开盒盖。 然后慢慢地睁开睛,“咦?” 他吐了口气的看着,盒子里只是几张照片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拿起一张照片,里头笑得开心的小宛身边那个男人正是那个兽医系的助教。 大约七、八张照片,全是笑得开心,姿态亲密的照片。 “你记得这些照片吗?你们在交往吗?”陆以洋小心的开口问。 ……嗯…… 小宛伸手朝铁盒里抓去,但是什么也抓不到,试了很久很久却什么也抓不起来。 “小宛……你想要什么?” 陆以洋有些不忍心看她一直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他看着铁盒里有一条银项链,上头是水晶坠子。 “你想要这个吗?”陆以洋拿起那条项链,小宛的视线马上跟着他的手移动。 “头不要动喔,小心掉下来啦。”陆以洋碎碎念着,把项链扣打开,然后环上她的颈子再扣好。 只是陆以洋一放手之后,项链马上掉了下来。 陆以洋愣了下。 “为什么……” 他想了下捡了起来再试一次还是一样。 他疑惑的看着项链,想是因为小宛是鬼吗?所以不能戴上实体的东西? 可是胶带都贴得上去了…… 陆以洋想了半天,想是不是自己不够专心,他替小宛贴胶带的时候,因为很怕掉下来所以很专注的贴上去,虽然有觉得不是很好贴,但是总是暂时固定住了。 陆以洋抓着项链,看着小宛。“你很想要这个吗?” ……嗯…… “好吧,再试一次。” 陆以洋深吸了口气,伸手再一次替她戴上项链。 拜托……成功吧…… 他一边祈祷着,一边很专心的把项链扣上,最后小心翼翼放手的时候,项链居然真的就这么停留在她颈子上。 “耶!居然可以耶!”陆以洋高兴的跳起来。 ……谢谢…… 小宛抬手摸着垂在锁骨上的坠子,低头想看她的链子,陆以洋赶忙阻止她,“头会掉……” 话没说完,陆以洋呆了住,小宛的样子变了,变回他看过的过去的样子,“哇……小宛你变回来了耶,你想起过去了吗?” 嗯……我想起来一些了…… 小宛的脸还是十分苍白暗沉,但是脸已经可以看得出过去的美丽,原本几乎见骨的手也恢复的差不多,僵硬的肢体也变得柔软了些。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交往了八年…… “哇,这么久……”陆以洋看着她抚着照片时的神情,想她一定很喜欢这个人。可是一想到那个人曾经用着残暴的表情打她时候的样子,他又觉得奇怪。 “小宛……是这个人杀了你的吗……?” 陆以洋有点闷的开口。 ……不可能……他做不出这种事。 “可是……他那么用力的打你……”陆以洋扁着嘴问她。 ……他不是故意的…… “你是以你们相处八年判断他不会杀你,还是你确定他没有杀你?” 陆以洋想了下又开口问着。 ……我不记得了…… “我想也是……”陆以洋叹了口气,如果小宛想得起是谁杀她的话应该早就说了。 陆以洋把照片收回铁盒里,“好吧,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这些东西慢慢再来研究。” 陆以洋三下两下把土推回去埋平,然后抱着铁盒离开那里。 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也幸好没找到……要真的挖到尸体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陆以洋看着稍正常起来的小宛也开心了些。 至少不会再被高晓甜讽刺了…… 想到这里,陆以洋疑惑起今天没见到高晓甜。 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吧…… 叹了口气,想这东西也不要带回家比较好,陆以洋决定把铁盒收在教室里再回家。 *** “放弃吧……他跟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就乖乖跟我走吧。” “……” “你也在这里待那么久了,再待下去会变回跟原来一样喔?你想变得成原来像火烧坏的样子吗?你看那个破娃娃都变回来了,你想反过来被她笑吗?” “……不要……我还不想走……” “随便你……再待下去的话,我可帮不了你,你已经过了可以离开的时间,没有我带你可走不了,还不想清楚的话,就当一辈子孤魂野鬼吧,你考虑清楚。” 略带威胁的话说完,人影消失。 水手服的粉色领巾在风里飘来飘去,她坐在二楼围墙上,看着陆以洋带着小宛跑上楼,丝毫没注意到自己。 过了几个月……还会有谁记得我呢…… 她想着,然后看着手上突然出现了整片焦黑的痕迹,她惊叫着抱住她的手。 然后过了一阵子再伸出手来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了。 ……快要……不行了吧…… 眼泪掉了下来,一滴滴落在她粉色的裙子上。 “你不想走吗?” 她吓了一跳,回头突然见到一个男人站在身边,她退了好几步警觉地看了半天,才确定这个是人,不是其它他东西。 “你……是谁?” “可以帮你留下来的人。”那个男人笑着,一只巨大的鹰俯冲而下停在他肩上。 “啊……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很有名的……” 高晓甜看着那只鹰突然想起在火灾现场当天来的许多执行人里,几乎每个都提过的人。 “他们说不能跟你走……” 高晓甜还是警戒的望着他。 “那是因为他们要你跟他们走吧?”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这么说倒也没错……他们也说不能跟陆以洋走…… 高晓甜想了下,望着他回答,“你能怎么帮我?” “就看你为什么想留下来,告诉我理由,我来帮你。”那人亲切的微笑听说只用在鬼身上,那是一个比较资深的执行人说的。 “如何?你快没时间了你知道吧?”他望着高晓甜,很诚恳地开口。 高晓甜没有考虑太久,比起刚刚烦人的执行人来说,这个亲切的人看起来比较可以相信,反正她都已经是鬼了,还能怎么样…… “嗯,我想留下来……我跟你走。” 那人笑着朝她伸出手,她没有犹豫,伸出手让他捉住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