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下)》 第二十一章 太子中毒的消息传来,犹如晴天霹雳! 傍晚的承干宫里一片混乱,楼清羽几乎和迦罗炎夜一起奔至。 御医尚未赶到,内殿里只有惊慌失措的宫人们跪了一地。 「童儿─」「童儿─」二人扑到榻上,只见童儿圆嫩的小脸一片煞白,嘴角发青,浑身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说!」迦罗炎夜一见童儿这样子,几乎心神俱裂。 莲蕊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奴才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中午时候还好好的……后来陈妃娘娘派人给殿下送了燕窝粥,殿下喝下之后就、就这样了……」「御医呢?御医怎么还没来!」楼清羽顾不得追究事情原委,只是见童儿这情形,分明不好。 「御医已经去叫了,还未到……」楼清羽知道此刻绝不能慌张。宫里宣传御医层层迭迭,等御医到了,只怕童儿也撑不住了。他勉强镇定下来,脸色苍白地问道:「太子喝过粥后多久了?此前还吃过别的东西吗?」「没有。午膳之后只用过燕窝粥,再没有别的。也就、也就半炷香时间吧。」那就是一刻钟到二十分钟左右。 楼清羽顾不得别的,一把将儿子从迦罗炎夜抱得死紧的怀里抢过来,倒趴在床上,掰开他的嘴,将食指和中指伸进去,用力抠他的咽喉,另一只手使劲挤压他的胃部。 「你干什么?」迦罗炎夜大惊。 「童儿,吐出来!快!吐出来!」「哇─」昏迷中的童儿痛楚地扭动,不由自主地开始呕吐。 楼清羽一边给他催吐,一边喊道:「去拿牛奶!快去拿牛奶来!」楼清羽为了给孩子补钙,让承干宫的膳房随时预备着牛奶,给他每日喝一碗,因此很快便有宫女端了过来。 童儿还在父亲的催动下用力呕着,小身子犹如风中落叶,不停地颤抖。 楼清羽见他吐的差不多了,将他翻转过来,把牛奶向他嘴里灌去。 童儿的胃部仍在痉挛,奶汁沿着嘴角溢出,楼清羽用力拍打他的面颊,竟毫不手软,「童儿,醒一醒!把牛奶咽下去!」童儿痛楚地扭紧小脸,半昏半醒地吞下几口,又猛然吐了出来。楼清羽便再次给他硬灌下去,如此反复。 迦罗炎夜在旁直直地看着。他虽不明白楼清羽在做什么,但相信他是为了救童儿。见儿子如此遭罪痛楚,心都快碎了。 御医赶到,竟是沈秀清。 楼清羽没工夫吃惊,一把拉过他来,催道:「快!快给童儿医治!」「怎么样?太子到底怎么样!」迦罗炎夜急切地问。 沈秀清给太子诊过脉,连忙灌下解毒的圣品,回道;「太子所中之毒甚是猛烈,且剂量很大。若非楼贵妃及时给太子催吐,牛奶又似乎有缓解毒素的效用,太子殿下怕很难撑到微臣赶来。」迦罗炎夜听到此话,瞠目欲裂。 沈秀清道:「殿下虽然已经服下解药,但此毒毒性很大,还需慢慢排解。殿下年纪幼小,五脏受损,解毒之后大概还需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楼清羽道:「这到底是什么毒?怎么如此剧烈?可能完全解除?可会留下后遗症?」「此毒为断肠,并非稀有毒物,只是毒性剧烈,一炷香内便可要人性命……不过解法却不难,当可完全解除。至于后遗症,幸亏楼贵妃的应对及时,太子殿下若细心调养,当无大碍。」楼清羽与迦罗炎夜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 「秀清,太子朕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医治,务必让太子早日痊愈。」「是。」沈秀清跪在地上,恭敬地应了。 楼清羽这才有时间看向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宫的?为何这几个月来本宫一直没见过你?」沈秀清低头回道:「江南前些日子闹瘟疫,微臣被皇上派去协同赈灾大臣救治百姓,前些日子才回宫。」楼清羽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思又扑回儿子身上。 承干宫里直折腾到半夜,才好不容易安顿下来。 童儿的情况还未稳定,小脸煞白的像抹了墙灰,让人看着就心惊。 楼清羽一直在旁守着,迦罗炎夜又急又痛,也坐在床榻边看顾。 终于,沈秀清拔出最后一根银针,仔细为太子擦拭了针口,道:「皇上,娘娘,微臣已给太子拔出了部分毒素,待太子发了汗便会好转,不过明日还需继续。」迦罗炎夜刚才看着儿子浑身插满银针的样子,心尖都痛得麻木了,此时应了一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布巾,帮儿子擦汗。 楼清羽道:「你先下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太子还要你继续解毒呢。」「是。这是微臣的职责,微臣必当竭尽全力。」沈秀清平静地道,正要退下,忽见迦罗炎夜身子晃了晃了,险些栽倒到地上。 「皇上!」楼清羽和沈秀清都是一声惊呼,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皇上,你没事吧?」楼清羽扶着他问道。 沈秀清蹙眉道:「皇上,您脸色不好,是否需要微臣帮你诊脉?」迦罗炎夜忍过刚才的晕眩,道:「朕没事!你们都下去吧!」「皇上……」「下去!」沈秀清见皇上叱喝,只得无奈退下。楼清羽也蹙了蹙眉,道:「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童儿这里有我。」迦罗炎夜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坐在床边,看着童儿憔悴的小脸发呆。过了片刻,忽然冷冷道:「将承干宫的所有奴才都叫进来!」很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进来,跪在地上,连后院的粗使宫人都在。 「今日太子之事,你们做何解释?」迦罗炎夜的声音冷得像冰。 莲蕊等人都脸色煞白,不敢吭声。 原来陈妃很喜欢太子,从前在飞翼宫的时候也隔三差五地送粥来,童儿很喜欢喝,所以莲蕊她们也没多想。何况人人都知道这粥来自陈妃处,能有什么差错?谁知竟有人利用了这一点迦罗炎夜双拳紧攥,骨节都发白了。楼清羽怕他怒火中烧做出什么事来,将手覆在他拳上,稳稳握住。 迦罗炎夜稳了稳心神,慢慢镇定下来,沉声道:「所有人下去各领五十杖。」众人都微微一颤,哭道:「陛下开恩!」五十杖,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楼清羽轻声道:「现在童儿还昏迷不醒,正需要人伺候。你把所有人都责罚了,谁来照顾他?他们都是童儿一进宫就服侍他的人,不如先把杖责记下,让他们好好伺候,戴罪立功。」迦罗炎夜运了两口气,不耐地挥挥手。 楼清羽连忙让他们下去,众人都感激地退下了。内殿里只剩下二人和昏迷的童儿。 楼清羽见迦罗炎夜神色倦怠,道:「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呢。」迦罗炎夜低声道:「童儿这个样子,我怎么能离开?」「你是皇上,要保重身体。童儿这里有我呢,何况还有秀清在,不会有事的。」迦罗炎夜抬头看他一眼,低低叹道:「我错了……」这一声轻叹低幽清浅,带着淡淡的倦怠和无奈。即使是帝王之尊,也有他无能为力的事,这是迦罗炎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神a秘谁楼清羽望着孩子,似喃喃自语般呢喃:「所以我不愿你作皇帝……」这句话,迦罗炎夜也许听到了,也许没听到。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仔细地看着童儿。 过了半晌,他慢慢站起身来。楼清羽以为他要去休息了,正要说话,却见他扶着床框,身子微微一晃,竟向前软倒。 楼清羽吃了一惊,立刻扑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迦罗炎夜刚才一起身,只觉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刹那间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醒转,发现仍是半夜,自己正躺在承干宫偏殿的床榻上,楼清羽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他揉了揉额头,觉得胸口有些憋闷,浑身酸软。 「朕怎么了?」楼清羽神色平静地道:「你有身孕了,已经一个多月。」「……哦。」迦罗炎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沈秀清给朕诊的脉?」「是。」迦罗炎夜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倦倦地躺着。 楼清羽奇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迦罗炎夜嗤笑了一下,道:「朕的体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楼清羽望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做?」迦罗炎夜闭上眼,慢慢道:「不是说了生下来么。」「那你如何……对前朝众臣和后宫里的人交代?」「朕做事需要向他们交代么?」说到这里,他微微睁开眼,目光沉沉地望着楼清羽,道:「不让他们知道就行了。我会宣布孩子是你生的,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装孕,莫要让人怀疑。」楼清羽微微蹙眉,道:「你以为现在是在苍州吗?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对耳朵听着,如何瞒得住。」迦罗炎夜嗤笑道:「没有后宫做不到的事,这就要看爱妃你的本事了。」楼清羽静默片刻,望着他依然平坦的腹部,幽幽道:「炎夜,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既然你已经背弃我们当初的诺言,如今后宫数妃,想要孩子就让她们给你生好了,何必以帝王之尊自己受这苦楚?」迦罗炎夜心中犹豫片刻,还是不愿告诉他真相。毕竟无法让女人受孕,是任何一个男人的耻辱。他淡淡地道:「朕自有打算。」楼清羽俯下身来,在他身旁半躺,一手撑着自己,一手覆到他的小腹上,认真地望着他,缓缓道:「炎夜,我想知道理由! 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迦罗炎夜望着他美丽的双眸,里面清辉温柔,闪烁着隐隐希冀的光芒。他迟疑片刻,动了动唇,终究说不出对方渴望的话来。 楼清羽紧紧地望着他,将他的面色收入眼底,微微垂下眼帘,掩住那微不可察的失望,轻声道:「你好好休息吧,身体重要。我去看看童儿。」说着翻身要起来,谁知迦罗炎夜忽然拉住他的手。 楼清羽顿住,回过头去,见迦罗炎夜似乎也有些怔愣,窘迫道:「夜深了,你……你也歇歇吧。」楼清羽愣愣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淡淡一笑,轻轻放下他的手,低声道:「皇上休息吧,马上就天亮了,我不打搅,还是去看看童儿吧。」说罢仔细地帮他盖好被褥,慢慢走了出去。 迦罗炎夜望着他的背影。他不是不知道楼清羽刚才在渴望什么,他知道他期待自己说这个孩子是为了他才孕育的,可是他不能自欺欺人。虽然也有楼清羽的缘故,但迦罗炎夜心里十分清楚,他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或者说,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 我果然是个自私的人呢迦罗炎夜闭上双眼。想起当年与楼清羽的恩爱缠绵,海誓山盟,想起苍州那清寒辛苦,却温暖开心的生活,恍若前世的一场梦。 曾经的幸福被自己亲手打破了,因为楼清羽不懂,在皇家出生的人,这个权位是他们一生的追逐。 不,或许楼清羽不是不懂。他是那样剔透清高的一个人,或许就是因为太懂了,所以他才希望自己能平淡从容地过完一生。 可是人生是不能重来的,机会放在眼前的时候,迦罗炎夜无法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做。 清羽,清羽你以为我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可却如何知道我心中的苦? 迦罗炎夜缓缓抚摸着小腹,暗暗祈祷,希望在这沉闷枯燥的后宫生活中,这个孩子可以给楼清羽一丝快乐和期待,也可以再次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机会此时楼清羽望着仍在昏迷中的童儿,心中痛楚而迷茫。 这后宫之中重重危机,这才几天,童儿就这样了,是他保护不周的缘故。 楼清羽心思不停地转着,看来要在宫中立足,光有一个虚衔是不行的。这次事件首先要查出幕后主使。能利用陈妃之人,必定在她之上,那余美人地位低,又是异国人,在后宫无权无势,不会做这种事,现在只有崔、林二妃嫌疑最重。 这次童儿中毒之事激起了楼清羽的戾气。 想起前世,他为了在明争暗斗的付氏集团中保全童和自己,没少做违心狠辣之事。童的性格开朗单纯,也许是自己从小把他保护得太好的缘故,对人性他始终存着一丝希冀和心软,却不知这些都是他的致命伤。 楼清羽看着自己的双手。前世为了童,这双手曾经染过鲜血,如今为了童儿,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他不得不再次拿起武器。 逃避不是他的性格。为了童儿在后宫的安全,为了保证他今后的平安幸福,楼清羽不介意再次做一个持刀人。 除去那两个嫔妃势在必行。可打击她们在后宫的势力治标不治本,只看迦罗炎夜如此厌恶女人、却还要保证每个月都要在她们的宫宇留宿,就可看出她们的娘家在前朝的影响。既然如此,不仅要遏制她们在后宫的势力,还要早做釜底抽薪之计。 楼清羽望着童儿苍白的小脸,紧了紧双拳。 童儿,放心,爹爹为了你,什么都会做! 第二天迦罗炎夜没有早朝。太子中毒的事震惊朝野,楼清羽没心情应付其它人,迦罗炎夜下了旨,禁止别人探视,让太医专心给太子解毒,并彻查此次下毒事件。 那个送粥的宫女已经自尽,陈袖儿在承干宫前跪了四个时辰请罪。 迦罗炎夜知道她是受人陷害,但恼她教人无方,别的宫里都没出事,偏偏在她宫里出了事。 念在她哥哥陈竟跟随自己多年,如今又在边关镇守,迦罗炎夜终于还是不理那些要求重惩的声音,只是撤了她的嫔妃封号,降为贵人,贬到静秀宫反省,算是变相的打入了冷宫。剩下的人,经过几天的彻查,该杀的杀,该贬的贬,也都处理了。 这件事短短几日便草草结束,结果并不让楼清羽满意。他知道迦罗炎夜对幕后的真正黑手心里有数,但却因顾忌前朝纷争而作罢。 楼清羽在知道处置结果时,本来心中愤怒,想要质问迦罗炎夜。但看见他疲惫无奈的神情,心中一软,又想到他现在的身子,还是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迦罗炎夜道:「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楼清羽听他用的是「我」而非「朕」,知道他心里也很不平静,便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也有苦衷。」迦罗炎夜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童儿,双拳紧握,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伤害童儿的人都付出代价! 楼清羽拍了拍他的手,心中暗道: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帮你! 童儿昏迷了整整两天才醒,虽然性命没有大碍,但余毒未清,身体孱弱,一直发着低烧,让楼清羽和迦罗炎夜都忧心不已。 因为孩子年纪太小,沈秀清不敢下重药,只能用银针一点点拔毒,佐以排毒养身的药慢慢调养,所以恢复得很慢。这两天终于稳定了些,迦罗炎夜和楼清羽几乎都陪着。 但迦罗炎夜毕竟是皇帝,除了照顾童儿,还要管理国家大事,因此每天还要抽时间去御书房批阅奏折,和大臣们商谈要事,晚上才能来承干宫。大概是心累身累,胎气也有些不稳,沈秀清便帮他开了安胎药。 迦罗炎夜道:「此事你先瞒着,不要透露任何风声。到时朕会告诉你怎么做。」「是。」沈秀清现在虽是太医院院首,官居三品,但太医院的每味药材即使是他开出,也要登记入册,因此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长久。何况沈秀清心想,就算不用他瞒,等皇上肚子大了,又不知该如何。 晚上童儿醒了一会儿,迦罗炎夜抱着他,让楼清羽喂他喝了碗白粥。 童儿现在肠胃脆弱,只能喝粥和牛奶,吃不了别的。 迦罗炎夜看着童儿削尖的小脸和惨白的面色,心疼得要滴血。 「童儿,再喝一碗。」楼清羽道:「不能再喝了,御医说他消化不了。」童儿弱弱地道:「爹爹,父皇,我难受……」楼清羽安慰道:「好孩子,等病好了就不难受了。男孩子要坚强一点,爹爹和父皇都在呢。」童儿乖乖地应了,「嗯。」「皇上,吏部尚书李大人有急事面圣求见。」王宫侍的声音突然低低地在外面响起。 迦罗炎夜正想陪童儿说会儿话,闻言不悦道:「有事明天再说,朕现在没空。」王宫侍迟疑道:「李大人说有急事,今晚一定要见驾。」迦罗炎夜皱了皱眉。 楼清羽道:「你就去吧,国事重要,这里有我呢。」迦罗炎夜看了怀中的童儿一眼,童儿也道:「父皇不必担心,童儿很快就好了。」他见儿子如此懂事听话,不由心中一暖,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便出去了。 楼清羽等他走后,终于可以抱会儿子了,将童儿揽在怀里,柔声道:「童儿还难受吗?」童儿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童儿道:「现在好多了,扎针的时候难受。」「好孩子,真勇敢。」「爹爹……」「嗯?」「我是中毒了吗?」楼清羽神色一变,「你听谁说的?」「睡着的时候,听沈御医和爹爹说的啊。爹爹,我怎么会中毒呢?」童儿入宫已经有段时日,渐渐也明白了很多事,加上楼清羽平日的刻意教诲,小小年纪也懂得了什么叫危险。 楼清羽微笑道:「因为你那天的午膳没做熟,童儿吃了还生的豆角,便中毒了。」以前他们祥和村隔壁家的王奶奶,就因为吃了儿媳妇没炒熟的生豆角中了毒,童儿还记得。可是他皱了皱小眉头,道:「可是我那天没吃豆角。」「你病胡涂记错了。」童儿不吭声了。他明明记得他没有吃。 楼清羽感觉出儿子不开心,可是他不想让童儿过早明白这个皇宫的黑暗,也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卷进权力斗争的漩涡,便岔开话题,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童儿。爹爹和你父皇马上要为童儿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童儿喜欢吗?」童儿眼睛一亮,「真的?」「真的。」楼清羽点了点头,笑道:「你想要弟弟、妹妹还是双儿?」童儿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想要弟弟,双儿也可以。弟弟和双儿可以陪我玩,妹妹会哭,不喜欢。」楼清羽呵呵一笑,敲了敲他的头,道:「就是妹妹也不许不喜欢。童儿马上要作哥哥了,一定要做个好榜样,好好照顾弟妹们。」「嗯。」童儿大力地点了点头,十分高兴。神啊秘谁父子俩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迦罗炎夜还没回来,童儿累了,打个哈欠要睡觉了。 楼清羽哄着他入睡,又轻声嘱咐道:「弟弟妹妹的事还是个秘密,童儿先不要和别人说,知道吗?」「为什么?」「因为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啊。童儿记住,一定不要乱说。」「嗯。我不说。」童儿听话的应了,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楼清羽看着童儿的睡颜,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由有些头疼。 这个弟弟妹妹,到底应该和童儿说是爹爹生的呢?还是父皇生的? 楼清羽正烦恼着,小兴子忽然匆匆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皇上在御书房昏倒了!」楼清羽一惊,立刻翻身坐起。 第二十二章 御书房是皇上处理前朝政事的地方,后宫不许参政,没有特别恩赦,就算皇后来了也不得进入。不过因为前些日子童儿中毒,迦罗炎夜特别恩准了楼清羽出入御书房和听政殿的权利,好让他随时可以找到自己。 此时楼清羽匆匆赶来,皇上已经被移到内殿去了,尚书李东明还形色惊慌地在外殿候着。 「传御医了吗?」楼清羽急问。 「已经去请沈御医了。」王宫侍回道。 楼清羽在榻边坐下,望着昏迷的迦罗炎夜,道:「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突然昏倒?」王宫侍低眉道:「皇上议政,奴才一直在外面伺候,并不清楚缘由。似乎是看了李大人的奏折,怒火上涌才突然昏倒。」楼清羽蹙眉。 沈秀清来了,楼清羽遣退众人,让他专心诊脉。 过了片刻,沈秀清低声道:「皇上是怒火中烧,动了胎气才会晕倒。」说着拿出一个嗅瓶,在皇上鼻下晃了晃,见迦罗炎夜低喘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炎……皇上,你觉得如何?」楼清羽连忙上前问道。 迦罗炎夜隐隐觉得腹痛,想起刚才自己气急,知道必是动了胎气,捂着腹部皱眉道:「不太舒服。孩子有事吗?」沈秀清小心翼翼地道:「现在还未满三个月,胎息不稳,皇上不宜过度操劳动气,请皇上安心养胎。」楼清羽蹙眉道:「你快去给皇上开副安胎药,帮皇上好好调养。」「微臣已将安胎药制成了药丸,请皇上服用后好好休息即可。」迦罗炎夜舒了口气,淡淡道:「拿来。」「是。」沈秀清呈上药,楼清羽扶迦罗炎夜起来,兑水服了。 沈秀清又斟酌道:「恕微臣斗胆,皇上当年、当年……在苍州……身体受过损,一定要仔细。」他说得含糊,楼清羽和迦罗炎夜却都明白他指得是什么,不由心中一惊。 迦罗炎夜不愿提到当年那个失去的孩子,沉下脸道:「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你下去吧!」「是。」沈秀清极其郁闷的退下了。心道还不如在江南治理瘟疫之患呢,现在王爷作了皇上,当真伴君如伴虎。 楼清羽见没有外人,轻声问道:「为什么事生这么大的气,动了胎气?」迦罗炎夜看见旁边的矮几上放着那本奏折,心里又来火,冷哼一声,抽过那奏折扔到楼清羽身上,道:「你自己看。」楼清羽接过来一看,心下一跳,面上却做吃惊状,道:「林贤王和崔相国竟这么大胆?」迦罗炎夜冷道:「朕已经封了他为贤王,让他在京城颐养天年,他竟私下囤积粮米,在江南抬高物价,置受灾百姓于不顾! 还有那个崔旺,私授官职,买官卖官,好大的胆子!」楼清羽道:「林贤王虽然世代受封江南属地,但近两代却是商贾起家,执掌大齐经济命脉,囤积粮米哄抬物价,本是商人本色,却有失国丈德行。崔尚书的行为更为严重,买卖官爵之事犹如蛀虫于栋梁,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借机结党营私。」他的话不轻不重,却让迦罗炎夜听了脸色更沉。 楼清羽看了看他,柔声道:「好了好了,他们这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现在急也没用,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说着又道:「那个李尚书还在外面呢,你看怎样?」迦罗炎夜疲倦地挥挥手,道:「让他先回去吧。」「是。」楼清羽让他先睡下,拿着那奏折来到前殿。 李东明还忐忑不安地候着,见贵妃出来,忙上前道:「娘娘,皇上没事吧?」「皇上气得不轻。」楼清羽将那奏折放到御书桌上。 李东明束手不敢言语。 楼清羽道:「李大人,你奏折里写的事可都是真的?」「自然是真的。」「那你可有证据。」李东明皱眉道:「微臣现在证据不足,所以特来向皇上请旨,让微臣彻查此事。」楼清羽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只怕大人什么都查不到,反而要连累了自己的仕途,甚至连性命也不一定。」他记得这位李尚书原是翰林院的首府,为人刚正不阿,在北郡王谋乱时期因拒不臣服而下狱,受了很多苦刑也不肯低头。 后来迦罗炎夜登基,因钦佩他的人品和节操,让他去了吏部,短短两年已升为尚书,成为历代最年轻的吏部尚书。 不过楼清羽见他刚正有余,变通不足,显然智商高过情商,因此出言相劝。 李东明面色一沉,「娘娘何出此言?」楼清羽微笑道:「李大人可曾见过猫捉老鼠?」李东明一愣,不解其意。 楼清羽道:「猫都是潜伏在老鼠洞外的阴暗处,不动声色,待老鼠探头再一击必中。李大人何曾见过大张旗鼓闯进鼠洞去的猫?猫聪明,难道老鼠就不狡猾么?」李东明面露沉思之色。 楼清羽道:「崔相国和林贤王对大齐国和皇上来说,犹如老鼠钻洞,贪婪而狡猾。李大人若非有万全的把握,只会打草惊蛇,一无所获。何况他们二人都是国丈,我大齐国以孝为名,难道李大人要让皇上下旨去查自己的两位岳丈吗?」李东明心中一悚,脸上变色。 楼清羽见他明白了,又微微一笑,紧紧盯着他低声道:「此事只能暗中进行,若李大人有心,便不要让皇上为难。无论李大人做了什么,只要能搜齐证据,皇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明白吗?」李东明微微一震,看了楼清羽片刻,慢慢低头道:「是。微臣明白了。」楼清羽缓缓走了两步,漫不经心道:「李大人,我楼家虽然势微,但家父在朝中二十余载,还是有很多门生的。如今家父闲赋在家,甚为寂寞,若大人得空,不如多去走动走动,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这……」「啊!对了。」楼清羽眼睛一亮,神态轻松地道:「我记得李大人和我大哥还是同科呢。既然有同窗共读之情,闲时和我大哥叙叙旧,聊聊史经,也是寻常交往,人之常情。」李东明要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明白楼贵妃的暗示,他就白长脑子了。 不过好在楼竞天为相多年,为官清廉端正,一直受人敬仰,李东明也对他推崇至极。何况楼清扬与他有同窗同科之宜,当年同在翰林院,也是知心相交,因此并不排斥楼清羽的提议。 其实李东明也明白,想凭自己现在的能耐和人脉办成这件事十分困难,又暂时不能指望皇上,那么与楼家走近实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再往下思量,如今崔相国腐败,林贤王贪婪,都是国家之祸。而楼家书香门第,受人爱戴,在百姓和朝中都享有很高声誉,楼贵妃又是太子的母父,与其自己孤身奋战,不如和楼家携手合作,更为稳妥。 李东明思量明白,终于低头拱手道:「多谢贵妃教诲,微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和娘娘失望。」楼清羽微微一笑,知道他已接受了自己的拉拢,不过要彻底笼络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轻声道:「夜深了,大人回去安歇吧。」「是。」静静的御书房里只剩楼清羽一人。他整了整衣袖,瞥了桌上的奏折一眼,红唇微勾,心中冷笑。 他正愁釜底抽薪之计如何下手,机会便送到了眼前。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枉费了上天让他再生的安排? 唔……看来明天得赶紧给大哥暗中送个消息。 至于那个李东明是否是可塑之才,还需父亲和大哥从旁协助了。 楼清羽随手拾起那奏折,漫不经心地放到烛旁,待火苗燃起,扔入了旁边的香炉里,看着它焚为灰烬。 第二天迦罗炎夜醒来,问起此事,楼清羽将指点李东明的事说了,却略去了楼家不言。 迦罗炎夜似乎还挺满意,道:「那李东明是个人才,却不通官务,着实让朕为难。你既指点了他最好,只不知凭他的本事能否办成此事。」楼清羽笑道:「你也太小看人家了。人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就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他做了两年的吏部尚书,怎么也有点底子,你只要暗中给些方便就好。」「这还用你说。」迦罗炎夜瞪了他一眼,道:「朕会交代暗卫暗中协助,便宜行事。」楼清羽心情好,忍不住抱住他,摸着他的肚子笑道:「炎夜,你说我们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迦罗炎夜靠在床上,瞄了他一眼,道:「还不到两个月,你着什么急。」「呵呵……不是我着急,是童儿着急。他早就等着咱们给他『种』个弟弟出来呢。」迦罗炎夜斜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突然心情这么好?朕要处置两个国丈就让你这么开心?」楼清羽瞪他一眼,道:「反正那两个国家蛀虫早晚要处理,我高兴不行吗?」「国家蛀虫?这词倒新鲜,形容的不错。」「再说,我爹也是国丈,如今还不是闲赋在家。」「那可不怪朕啊,是国丈大人自己不愿出仕的。」楼清羽冷哼:「我二哥一天没找到,你一天也别指望他老人家能回来。」迦罗炎夜不语。其实他内心很敬佩楼竞天,甚至比起自己的外祖父蒋太师还要更敬重他。只是……楼清翔之事不仅让楼相耿耿于怀,也是他和楼清羽之间的一个心结,轻易碰不得。 楼清羽也觉得气氛不对,岔开话题道:「你也多注意一下自己。这才两个月就动了胎气,往后岂不是更让我担心。」迦罗炎夜知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但听了还是甚觉窝心,故作冷淡地哼了一声:「花言巧语。」楼清羽知道他的脾气,笑笑地抱住他,道:「我可不会花言巧语。花言巧语的一向是你,连我这个男儿身都被你当成双儿娶进门了。」迦罗炎夜也微微一笑。 二人说笑闲谈,竟有几分回到从前,眼中只有彼此。 迦罗炎夜听了沈秀清的话后,对自己的身体上了心,免了几日早朝,安心在蟠龙殿养着。只是辛苦了楼清羽两边跑,每日在儿子和「老婆」之间奔走。 崔淑妃等人本来因为太子中毒事件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前去打搅,怕惹起皇上的怒火。可是最近听闻皇上身体违和,却不见她们,只天天招楼贵妃服侍,心里都是又嫉又妒。 楼清羽这边却正好相反,儿子在渐渐好转,「老婆」肚里又有了孩子,李东明那边也初现眉目,不由心情也好了几分。他第一次觉得,在深宫这个大舞台上,有时客串表演也不是什么坏事。 迦罗炎夜安心休养了几日,身子渐渐好了,害喜的症状却出现了。 当初他怀童儿和那夭折的孩子时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这一次却十分辛苦,不仅昏过去了两次,孕吐反应也十分严重。 这日刚下朝回来,便又开始了。 迦罗炎夜吐得脸都青黄了,趴在榻边容色狼狈。他没想到这次这么难受,几乎早也吐晚也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身子也异常酸软。 沈秀清想了许多办法,可这也是孕期的正常反应,效果甚微。 楼清羽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辛苦。从前那两次他几乎没受什么罪,弄得楼清羽还以为他体质强壮,就应该这样呢,谁知道这次竟连寻常妇人都不如。 迦罗炎夜也烦心得要命。这几日连早朝都不太敢去了,只怕会在大殿上吐出来。而且在那龙椅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腰酸背痛,心烦意乱,也实在吃不消。 「沈御医,朕这症状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回皇上,怎么也要三个月后,待胎儿稳定后才会渐渐消失。」「你就不能想个办法,给朕服点药什么的!」沈秀清心中苦笑。要是有这灵药,天下的孕妇、孕双们岂不都省心了? 楼清羽帮迦罗炎夜抚抚胸口,递上漱口的清茶,柔声道:「你忍忍,再过一两个月就过去了。」迦罗炎夜颓然地靠倒在软榻上,缓了缓,忽然道:「日子也差不多了,清羽你准备准备,听说后宫现在已有人在传你有孕的消息了。」「知道了。不过……」楼清羽看了看他,担忧道:「你这样瞒得住吗?马上就要新春大典了,开了春还有春狩,你……」迦罗炎夜不耐地挥了挥手,道:「那些到时再说。秀清,童儿现在怎么样了?」沈秀清道:「太子已基本痊愈,就是身体还有点虚,需仔细调养。」「孩子还小,将来不会有什么遗症吧?」「这个皇上放心,微臣已经仔细诊过,不会有遗症的。」「嗯。」迦罗炎夜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当年先朝的那次祸事,害父皇所有的兄弟丧命,连他和迦罗真明及几个皇双子都受了连累,若不是自己体质特殊,只怕迦罗氏的直系在这一代都要绝光了。 「清羽,过两天寻个适当的时机,便宣布你有孕的事吧。不过怀孕的日子要往后挪一挪。」楼清羽问道:「挪多久?」迦罗炎夜想到现在自己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子,道:「就往后挪一个月吧。」过了几日,楼贵妃在寝殿「晕倒」,经沈御医诊脉,已有一个月的身孕。皇上闻讯大喜,钦赐了许多物品,并命安心休养,后宫诸妃无事不得打搅。 这消息一传出,犹如炸了颗原子弹,楼清羽登时身价大涨,连宫里的奴才也各个趾高气扬,楼相府也赏赐了许多东西去,皇上还下了旨,楼清扬官复原职,并升为翰林院院首,重回朝堂。连一些楼家的旁系子弟,有官职的也都升了官。 楼清羽真切的感到何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楼家的势力再次抬头,所有人都揣测这皇后之位楼氏是跑不了了,李东明那里行事也更加便宜。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一个月,临近新年了,宫里宫外到处都喜气洋洋,但琐事也成倍的增加。 李东明办事效率还不错,很快收集到了有力证据。楼清羽只待时机成熟,就呈递上去,一网打尽崔氏和林氏的势力。 不过目前后宫的诸多纷扰也实在让他头疼。他寝殿里的熏香都不知何时被人掺杂了有落胎之效的麝香。现在他连吃碗粥、喝杯茶都要加倍小心。 为了怕迦罗炎夜受到连累,误中飞翼宫里无孔不入的暗算,楼清羽都不敢让他来了。好在后宫里有规定,有孕的妃子不能侍寝,迦罗炎夜也不能再在这里过夜,所以只偶尔来这里转一下,略表关心。 后宫除了那几位有品级的妃子外,其实还有许多宫人,甚至连宫女和宫双都有侍寝的资格和可能,因此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不在少数。眼见楼贵妃现在「有孕」不能服侍,便都扎了堆似的想引起皇上的注意。 可惜当今圣上龙威甚重,一般人不敢耍小手段,就连崔淑妃、余美人这样的嫔妃,都只能不时的生点小病,或送点补品之类的来引起皇上的注意。 楼清羽知道这一个月间,迦罗炎夜各去了崔、林二妃处两次,还抽间「宠幸」了一次余美人。他倒真是有些好奇,迦罗炎夜现在挺着个肚子是如何宠幸那些女人的? 这日迦罗炎夜一来,便挥退众人,直接躺倒在床榻上。楼清羽帮他脱下外衣靴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内殿,将所有可疑之物都撤了下去,这才回转床边,见他正疲倦的闭目小憩。 「『东西』都收拾妥了吗?」迦罗炎夜没睁眼,听着楼清羽刚才巡视内殿的声音问道。 「呵呵,你在这里,当然要加倍小心了。」麝香等物楼清羽早让人撤了下去,沈秀清也是每日必来,所有饮食之类都帮他仔细检查,甚至连衣服上的熏香也不放过。 「那朕睡一会儿,有些累了。」「好。你好好睡吧,我陪你。」楼清羽知道迦罗炎夜为掩饰自己的身子,在蟠龙殿也不见得能休息好,便每日让他午后过来小憩一会儿,缓缓精神。 有时迦罗炎夜实在精神不济,连不太重要的奏折都一并带来,让楼清羽帮他小批了。他对楼清羽的能力十分信任,又见他确实做的好,不知不觉便养成了习惯。 楼清羽在桌边坐下,翻了翻他带来的几本奏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禁为迦罗炎夜叹息,这封建王朝的皇帝也不好做,连朝廷之间的大臣吵架都要管,甚至谁家的儿子结婚礼数超过了规制,谁家的女双嫁妆过于奢华,都要论上一番,争执不休。 以前先皇在时,这些奏折都直接交给楼相审批。楼竞天为人正直,不偏不倚,批下来的结果让皇上和大臣们都满意。如今朝堂上再没有这样的人才,迦罗炎夜又对崔相等人心生戒心,自然所有折子都自己处理。 可是人精力有限,他现在身子又特殊,大事还可以,这样的小事看着就心烦了,干脆拿来让楼清羽做。 楼清羽批完折子,留下小注和处理方法,便放置一边,等迦罗炎夜醒来后再看。 回头见迦罗炎夜还睡得香,便微微一笑,也脱了鞋子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搂着他。 迦罗炎夜在他这里总是睡得特别安心。醒来见自己正枕在楼清羽的胳膊上,不由有些赧然。 「醒了?」楼清羽揉揉自己的胳膊。 迦罗炎夜不知道是他把自己搂过去的,还以为是自己睡着了枕到他身上的,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胳膊麻么?我帮你揉揉。」楼清羽当然乐意让他「服侍」,也不解释,把手一伸,迦罗炎夜还真帮他揉了起来。 「唉唉,你的手劲真够大的。」「弄疼你了?」迦罗炎夜忙放轻动作。 楼清羽笑赞道:「不错不错,这力度合适了。」迦罗炎夜瞪他,「朕服侍你,你还来劲了。」「你刚才说的是『我帮你揉揉』,可不是皇上的身分。」迦罗炎夜白他一眼,帮他草草地按摩了两下,道:「行了,就这样吧。」楼清羽玩笑道:「哎呀,娘子,就你这不耐烦的态度,早晚夫君要和别人跑了的。」「谁是你娘子!?你说话小心点!」迦罗炎夜沉下脸,接着神色一变,狠厉道:「你要和谁跑了?看朕不刮了他的皮!」「哈哈哈……还不承认你是我娘子?这么怕我跑了。」「胡闹!」楼清羽一把抱住他,和他在床上嬉闹起来。 迦罗炎夜从出生起便没过过什么轻松愉悦的日子,当了皇上更是苦闷之极。 他本是个对自己要求甚严的人,作为军人也从来不苟言笑,只有和楼清羽在一起时才能放松放松,不再冷冰冰地像把没人气的剑,因此这种感受对他来说也是十分稀少和弥足珍贵的。 「哎,炎夜,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要老实告诉我。」「什么事?」「你和那些妃子……在一起时到底是怎么做的?」楼清羽将迦罗炎夜压在身下,拨弄着他的头发问。 「还能怎么做?男人和女人能怎么做?」迦罗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呵呵……要说从前我还有几分信。不过就你现在这身子……」楼清羽摸了摸他的肚子,红唇微勾,有些邪气地笑道:「别告诉我你带着我儿子还和她们做得起来。」「你怎么越来越没正经了。」「别敷衍我!快告诉我!」楼清羽催促他。 迦罗炎夜微笑道:「我一直还在想,你到底会不会问我这个问题呢。」楼清羽叹了口气,道:「好吧,老实告诉你,我很介意!你知道男人的醋劲是很大的。你要不想我也给你戴几顶『绿帽子』,就赶紧告诉我。」「你敢!」迦罗炎夜黑脸,又觉得以他的「身分」不是不可能,想了想,终于慢慢道:「这是宫里的隐秘。我承认她们初进宫的时候我确实宠幸过她们,不过……」他忽然轻咳一声,含糊道:「春药服多了对身体不好,后来我便给她们用药了。」「你用春药?」楼清羽微微一惊。他还奇怪作为一个只对男人感兴趣的 gay,迦罗炎夜是怎么对付那些女人的,原来是这个缘故。 这也难怪。他在前世的时候也听说过,有些同性恋因为家庭和社会压力而和女人结婚,婚后却只能靠服用伟哥等药物与女人做爱,不然根本无法勃起。 「那你后来给她们用的什么药?」神秘他谁迦罗炎夜沉默片刻,脸色微红,终于窘迫地给他解释了一下。原来迦罗炎夜实在对女人无法起兴致,便用春药应付,过了几次觉得太为难自己,也没什么意思,便给她们用了宫廷的秘用迷药,让她们产生欢好后的幻觉。 这种药是宫廷的隐密,因为皇上也是人,为了朝廷政事不时要宠幸一些嫔妃,但又不想她们有孕,或其它一些原因,便研制出这种药,一举两得。其实不只大齐国,其它几国的宫廷想必也有类似的秘药。 楼清羽听了唏嘘不已。男人应付不喜欢的女人,最是敷衍了事,可偏偏皇上这个「职业」,这种事简直是日常必备,比男妓还不如。人家起码还有选择的权利,而皇帝大多没的选择,难怪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迦罗炎夜道:「现在满意了?」楼清羽低低一笑,「你答应过今生只与我一人在一起,现在却娶了那么多老婆。如果有天我让你把她们都休了,你肯不肯?」迦罗炎夜看了看他,皱眉道:「你不是认真的吧?你现在还不够『专宠』吗?」楼清羽淡笑道:「我开玩笑呢,不必当真。」他也知道此事不太可能,或者说现在还不太可能。不过先朝的齐德帝便只有皇后一个老婆,夫妻恩爱,一生育有五子两女一双,可见大齐是有先例的。 楼清羽想到这里,也不想把迦罗炎夜逼急了。反正知道他不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去和那些女人做爱,心里已舒服了几分,不过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他道:「我看见你那些女人就心烦。若是你这样长久下去,她们不会怀疑吗?」「陈袖儿不会。其它人就算怀疑,没有证据,也不能说什么。」陈袖儿当初进宫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给陈竟一个国舅的身分好便宜行事,因此并没有与迦罗炎夜有过真正的夫妻关系。 楼清羽闻言,微微一笑,神情有些微妙。他瞄了迦罗炎夜的肚子一眼。三个多月,那里已经开始发硬鼓胀了,脱了衣物可看出腰身已粗了一圈,只是还未隆起而已。 看来要在孩子出生之前,尽快将那些女人「解决」了。 第二十三章 这日迦罗炎夜在飞翼宫与他消磨了一个下午,用了晚膳,服过安胎药,便回了蟠龙殿。新春在即,还有许多大典的事要处理,楼清羽担心他的身体,好在胎儿已经稳定了,宫里又有天下最好的养胎药伺候,孩子倒很健壮。 匆匆正月来临,自从迦罗炎夜登基后就在郊外离宫休养的蒋太后也回来了,随行的还有德馨公主。 蒋太后每年只在新春祭祖的时候回来,住上一个月便回离宫了。太皇太后─迦罗炎夜和迦罗真明的皇祖母,去年已经去世,如今整个皇朝最尊贵的女双便是蒋太后了。 至于德馨公主,却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没有出嫁,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长伴太后左右。楼清羽自回宫后还不曾见过太后和公主,如今却要好好准备。又想到自己现在有两个月的「身孕」,更是头疼,不知如何过这关。 举行完祭祖大典和祭天仪式,繁复冗杂的宫廷礼节终于暂告一段落,各个嫔妃都聚在太后身边,陪太后用膳。 这是一个家庭式的宫宴,都是后宫的女人。童儿也来了,蒋太后看见他十分喜欢,一直把他搂在怀里,问东问西。又知道楼清羽又「有孕」,更是多方关照,引来其它数妃的眼红。 好不容易宫宴结束,太后借口累了,让大家都散了,却让楼清羽留下伺候。童儿已经在内殿寝室里睡着了,太后不舍得他走,便留在这里休息。 楼清羽陪太后回到内殿。蒋太后遣退众人,坐在软榻前品茶。 楼清羽见太后这几年间似苍老了许多,但仍然风骨清雅,处事不惊。 「你有什么打算?」蒋太后忽然慢声问道。 「太后是指……」蒋太后叹了口气,淡淡道:「你也不用在哀家面前掩饰,哀家知道你没有怀孕,怀孕的是炎夜。」楼清羽这一惊,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本以为太后会怀疑他双儿的身分,已盘算好说自己是暗双,谁知太后竟一语惊人。 他镇定道:「太后何出此言?」蒋太后淡淡一笑,沉沉的眸子待定从容,带着不容欺许的锐色,道:「你不用再瞒了,哀家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炎夜才是坤泽的生身母父。」「……清羽斗胆,请问太后是如何得知的?」「炎夜是哀家的儿子,他的事哀家如何不会知晓?这其中有些缘故,却不便言明。」楼清羽沉吟片刻,道:「您找清羽来,可是有事要与清羽说?」蒋太后微微一笑,道:「你是聪明人。当年炎夜出兵西境,你来求哀家,曾对哀家说过会与炎夜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你还记得?」「记得。」「当时哀家问你是否爱他,你说『现在还没有,将来有一天也许会。』」「……是。」蒋太后看着他,缓缓道:「那哀家今日再问你,你是否爱他?」楼清羽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爱他!」「可是你对他的爱,还不够让你容忍许多事。」楼清羽苦笑,没有说话。 蒋太后轻轻叹了口,低声道:「哀家能明白你的心情,想是任何男人处在你这种立场上,都难以容忍。」他加重了「男人」二字,停顿片刻,又道:「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大齐国的皇上。处在他的位置上,许多事你不能忍也要忍!这是你无法回避的问题。」「我明白……」「不,你不明白。」蒋太后打断他,沉沉地道:「炎夜喜欢你,也很爱你!但是他不会为了你,去做任何不利于国家的事!」楼清羽微微一愣,道:「清羽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不会让他做这种事。」「哀家知道你不会。不过……」蒋太后深深地看着他,慢慢道:「哀家只是要你知道,若是哪一天炎夜为了皇权而牺牲你,也绝对不是他不爱你。你明白吗?」楼清羽浑身一震,「您是什么意思?」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也许永远是事业和野心,但这些对楼清羽来说却早已厌倦,他最重视的,是一颗平凡的心。 虽然心底不愿承认,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他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就像当年在遥西,迦罗炎夜为了皇权放弃了对自己的诺言,出兵在外时娶了林妃,谁也不知道有一天历史会不会重演。 蒋太后道:「哀家只想知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还会一如既往的爱他吗?」楼清羽沉默良久,袖下攥紧双拳,又慢慢松开,淡淡道:「我不知道。」他抬头看着蒋太后,笑了笑,神态淡定地道:「我的回答可能让您不满意了。不过对您和大齐国来说,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但对我来说,炎夜首先是我的爱人,其次才是皇上。在感情上,我们是平等的。」「爱人……」蒋太后神情有一瞬的迷茫,随后慢慢沉淀下来。 他紧紧盯着楼清羽,楼清羽毫不畏惧,坦然回视。 二人静默片刻,蒋太后忽然低低一叹,道:「罢了……一切都是哀家的揣测,你不必上心。哀家累了,你退下吧。」「……是。」出了慈安宫,寒风吹过,楼清羽才发现自己裘衣底下已出了一层冷汗。 每次和蒋太后对话,就像一场斗智斗心的竞赛,他总是输于起跑线,却在终点扳回平局。 但真的是平局吗?蒋太后的话并非毫无根据,犹如一把利剑直刺心窝,动摇了楼清羽的信心和坚定。 炎夜,炎夜,你会让我再次失望吗?难道皇权真的比我和童儿还重要吗? 楼清羽闭了闭眼,有雪花轻轻落到他秀美挺直的鼻尖上,带着一丝轻柔和寒凉。 他诧异地睁开眼,才发现满天满地的大雪铺盖而来,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已将整座皇城覆上了一层银色的外衣。 楼清羽愣愣地望着这个冬季里最盛大的一场雪,漆黑的夜晚被银霜映成了浅灰色。 当明日雪停之后,一定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吧蒋太后的话,彷佛一个预言,在意料不到的时候,措手不及地降临了。 春节之后,正月里李东明搜集齐了证据,当朝递交上去,引起满朝的轩然大波。皇上震惊,下令让两位国丈回家「休养」,慢慢彻查此事。 楼清羽本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却觉得事情过于顺利,隐隐有不安之感。 李东明第一次完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十分高兴,更充满了干劲。楼清羽暗中要他小心,那二人在朝堂上党羽众多,何况官官相护,中间不知几多层会出纰漏,一定要慎之又慎。 但李东明乃是书生意气,虽对楼贵妃的话附耳相听,可办起事来仍然我行我素,迫不及待地要将二人捉拿归案。 果然,事情办起来并不是那么顺利,许多证据和证人竟半途莫名失踪,同时又有人举报李东明曾在重孝期间纳妾等事,事情一拖再拖,直拖到了二月。 二月里,江南洛河经历了一场九十年来最大的洪水,灾情震惊朝野。迦罗炎夜急得三天没有合眼,险些又动了胎气。 治理江南水患的能臣黄显,偏偏是崔相的另一个女婿。而国库空虚,林贤王家底深厚,又有囤粮在手,迦罗炎夜出于多方考虑,朝堂上又有众人求情,无奈之下只得屈从目前形势,将二人官复原职,请回朝堂。 一切忙碌都付之流水。这还在楼清羽可以接受的范围,但两位国丈回朝后的第二天,李东明竟在家中暴毙身亡,给了楼清羽一记沉重的打击。而随后一个意外的陷阱,更让楼清羽被打入了冷宫清安殿,位于皇宫西北角,是整座宫宇中最荒僻的角落,也是历代冷妃居所。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处处荒凉,带着一片萧索之气。 楼清羽已经在此住了半个多月,并不觉得日子如何难过。院子外有棵硕大妩媚的桃花树,春风中花枝摇曳,倒是让他十分喜欢。 楼清羽吹干笔墨,捉过窗台前的鸽子,将信小心翼翼地塞进信筒里,放飞了鸽子。 他向窗外望去,只见桃花烁烁,绿树红花,带来春的气息,不由想起半个多月前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时春祭的时候,他伴皇上祭典,谁知祭典上,他所捧的玉制酒器竟突然碎裂了。 迦罗炎夜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沉声让他退下,之后便有人上书挑唆。 随后而来的,便是不顾他「三个多月」的「身孕」,撤去封号,变相打入冷宫的圣旨了。楼清羽十分镇定,他知道这是场不折不扣的阴谋,却终究是自己大意了。那祭祀用的酒器头天便送到了飞翼宫,他命人仔细保管,临上祭典前还检查过,谁知唉!后宫果然是女人的天下。一介男儿,终究防不胜防。 楼清羽低低笑了笑,想起离开飞翼宫的最后一晚,迦罗炎夜来看他。当时他问道:「如此你满意了吗?」迦罗炎夜疲倦地坐在椅上,沉沉地看着他,道:「你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好一句迫不得已。」楼清羽幽幽地叹息一声,想起那日蒋太后的话,终于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疑问:「炎夜,皇位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比我和童儿,还重要吗?你付出一切代价就为了得到它,你觉得值得吗?」迦罗炎夜苍白着脸,双手抚到腹上,沉默良久,才缓缓地道:「你不明白……皇位是把枷锁,所有人都愿意为它生,为它死。 「可对我而言,它却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即使用尽所有的阴谋诡计,付出所有的情感亲情,无论任何代价,只要拥有了它,哪怕一点点,也许便不会再寂寞。」「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楼清羽忍不住轻笑。 答案竟是如此简单,也如此意外。自己的付出与陪伴,竟不能让他不再感到寂寞。 多么可悲又可怕,原来只是为了不再寂寞难怪蒋太后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 楼清羽一直以为他们是相爱的。可是这份爱,在这皇权和深宫面前竟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楼清羽果然还是应该去冷宫。」楼清羽直起身子,静静地望着他,神情悠远而冷漠。 如果不能让你不再寂寞,是我的错,那就请你解脱。荒凉的沙漠里,我不是那泉让你解渴的绿洲,我只是寂寞的骆驼,遇到寂寞的仙人掌。 楼清羽慢慢伸出手,感受着清风从指尖拂过的感觉。即使是在冷宫这种地方,春风也是平等地、一视同仁地,彷佛情人一般缓缓地吹拂而过。 楼清羽微微一笑。 纵有波澜凄苦时,终有春风渡。 寂寞,只有真心的付出与接纳,才会慢慢消融。 经过这次事,楼清羽开始反省,觉得自己是心急了点。 崔、林两家根基深厚,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能同时扳倒他们,应该各个击破才好。只是李东明性格秉直,手中握有两家证据,没有听他的建议便递交了上去,果然难以同时撼动他们。 而后宫中那两个女人,经历了此次家族之事,大概也会暂时休战,说不定这次自己被陷害,还是那二人携手合作的结果。 不过……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吧。反正现在在冷宫,清闲不少,时间充足得很。 楼清羽靠在那棵桃花树下,忽然强烈思念起那个曾经逝去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个双儿。虽然小小的身子,生下来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停止了微弱的呼吸,但他知道,那是个双儿。一个聪明漂亮的,将来可或为男,或为女的可爱孩子。 那个孩子……是否现在仍静静地沉睡在苍州郊外那小溪畔的桃花树下?没有爹爹和母父的陪伴,不知他寂不寂寞? 楼清羽忽然发自内心的希望,迦罗炎夜这一胎是个双儿。如果真的,将弥补他和炎夜的一个遗憾。 童儿被蒋太后接走了,暂时由太后教习抚养,如此让楼清羽安心不少。他已被陷害入了冷宫,失去保护他的资格。而蒋太后亲自接走童儿,自然能护他周全。 楼清羽正在沉思,小兴子忽然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主子,老爷那边来信了。」说着塞给他一张纸条。 小兴子是楼相的人,让楼清羽与家族联系方便了不少。 他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少安毋躁,韬光养晦。其它一切安好。」正是楼相的字迹。 楼清羽慢慢思虑片刻,将字条揉碎,散在了风里。 这日楼清羽正在悠然地写着他的企业策划案,忽然小兴子来报,说沈御医求见楼清羽虽被撤去封号,入了冷宫,但到底还「怀有」皇家子嗣,每月御医都会来诊脉他收拾好东西来到前厅,看见沈秀清,刚笑一笑想说话,忽然看见他身后那人,不由浑身一震,惊愕当场沈秀清身后那人看见他,激动地大叫一声,扑了过来。 「少爷─」楼清羽愣愣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喃喃道:「秋儿」这人正是当年与他失散的秋儿。如今已过三年,青涩的少年也成长为一清秀的青年,面容也成熟了不少。 「少爷!」秋儿扑倒在楼清羽身前,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秋儿!」楼清羽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拉起,惊喜得语无伦次:「秋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对了,你去哪里了?你那时怎么不来找我?司锦呢?司锦在哪里?你是怎么进宫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迭声地问着,秋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热泪盈眶。 沈秀清道:「娘娘,秋儿是进宫来陪您的,以后他会留在这里照顾您。」「进宫陪我?秋儿,这是怎么回事?」楼清羽疑惑地望着二人。 秋儿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擦了擦眼泪,哽笑道:「少爷,以后秋儿留在您身边服侍您,没人能赶秋儿走。」「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几年去哪了?」楼清羽满头雾水,一肚子疑问。 秋儿终于断断续续地将他们的近况讲了一遍。 原来当年他们引开追兵,要过江去与楼清羽会合,谁知司锦一路奔波,动了胎气,忽然早产。他们没办法,只能在江边的一个小村先安顿了下来,待司锦产下孩子再做打算。 可是司锦难产,几乎性命不保,产后不能轻易移动。而且江面那时也被北郡王封锁,与迦罗炎夜的大军临江对峙。秋儿和司锦见此情况虽然焦急,却无计可施。 后来司锦身体慢慢好转后,江边的形势更为紧张,战争一触发,二人不能在此久留,只能先行离开,找了个地方暂时隐居下来。 内战结束,迦罗炎夜登基,二人也曾数次潜回京城和当初约好的应州,却没有寻到楼清羽的踪迹。去年江南水患,沈秀清带着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起随同朝廷的人到江南治理瘟疫,却巧遇司锦和秋儿。 后来秋儿听说了楼贵妃回宫和册封太子的传闻,立刻与司锦匆匆赶来了京城。 楼清羽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也想象得出当时情况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沈秀清见他们主仆重逢,心情喜悦,自己在这里不便,与他们说了会儿话便告辞。 秋儿来服侍楼清羽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楼清羽对此大奇,心下起疑,问道:「你若留在这里服侍我,那司锦呢?而且你又不是双儿,怎能留在宫里?」秋儿眼神闪烁了一下,微笑道:「司锦留在外面照顾孩子,您放心吧,不会有事。我入宫是皇上允许了的,我现在的身分是双儿。」楼清羽吃惊道:「皇上没有为难你们吧?我当初还以为你们被他抓走了。」「没有。皇上其实是个口硬心软的人,我看皇上对您还是十分上心的,特别叫我回来照顾您。」秋儿说着细细观察楼清羽的神情。 楼清羽没有应他的话,只是道:「你跟着我在冷宫,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我这里还有个小兴子,是宫里的老人了,以后你和他好好相处。他也是楼家的人,不过还是莫让他发现你是男子的身分好。」「是。」楼清羽觉得此事真像做梦一样。迦罗炎夜竟如此轻易地原谅了秋儿和司锦?秋儿是他的人也就罢了,司锦却是炎夜的人。 背叛主子是多大的罪过,他真的能原谅吗?还让司锦照顾孩子,把秋儿送来给他,这份荣宠,实在匪夷所思。 楼清羽从不是自以为是的人。他不认为迦罗炎夜竟能为了他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不过当这一晚迦罗炎夜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时,倒让他有些意外。 这日正是月圆之夜,也是楼清羽来到冷宫的第二个月,迦罗炎夜只带着王宫侍一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面前。 他似乎有些醉了,面色潮红,脚步有些虚浮。 「你喝酒了?」楼清羽眉宇微蹙。 「只喝了一点。」迦罗炎夜似乎很累,斜靠在椅背上,歪身支着自己。 楼清羽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扶住他,低声道:「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怕别人看见。」迦罗炎夜低低一笑,道:「看见又怎么样?这里还是朕的皇宫,你还是朕的妃子,朕来看看自己的老婆有何不可。」楼清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眉道:「你到底喝了多少?你现在的身子怎么能喝酒?王宫侍也不劝劝你。」迦罗炎夜伸手搂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喃喃道:「我有些想你……」楼清羽轻轻拍拍他的背,正要说什么,却见迦罗炎夜忽然推开他,脸色大变,「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吐了满地秽物,迦罗炎夜无力地倒在楼清羽怀里。楼清羽见他神态不好,连忙扶他进内室躺下。 王宫侍早已听到声音,进来指挥着秋儿收拾了地面。楼清羽出来正看见他,厉声道:「皇上最近怎么了?你怎么让他喝这么多酒!」王宫侍苦笑,低眉道:「皇上最近心情郁结,谁的话也不听。何况奴才这种身分,有什么资格在皇上面前说话。」楼清羽平静下来,看了看他,道:「王宫侍,你是皇上身边贴身的人,又是太后派来的,应该知道皇上的近况。如今皇上身体不比寻常,妄为的时候你应该提醒他,这才是你的本分,这才不负太后的嘱托。」王宫侍一凛,恭声道:「是。」他贴身伺候皇上,就算再怎么瞒着下人,皇上的身体变化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他虽尽力服侍了,但皇上的脾气又岂是他这个奴才可以约束的? 他十分清楚这位楼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因而今日见皇上离开宴会,只带了他一人来到这清安殿,便知道皇上是想念此人了。 「娘娘,自从您来了这里,皇上心里很是惦记。皇上这两月都没有召幸任何嫔妃,今日前朝举行宴会,皇上看见楼翰林,差点脱口唤出您的名字来。」说到这里,王宫侍抬眼窥了一下楼清羽的神色,见他神色不动,便又道:「皇上这些夜里都睡得不安稳,沈御医开了几副方子都没用。那天夜里奴才贴身服侍,亲耳听到……听到皇上在梦里唤您的名字。」楼清羽微微一动。 王宫侍见他终于动色,再接再厉道:「娘娘,奴才伴在太后身边多年,看多了这宫里的起起伏伏。皇上心里也苦,您多担待些,皇上早晚会放您出去的。」楼清羽失笑。没想到这王宫侍如此忠心,倒还想着劝和他们。却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出去,住在这冷宫里倒比那后宫逍遥自在的多。 他点了点头,道:「劳王宫侍费心了。你去帮皇上弄点解酒药来,看皇上这情形,只怕要在这里歇歇。此事不宜宣扬出去,你多帮忙遮掩一下。」「是。奴才明白。」 第二十四章 迦罗炎夜正闭目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腹上,见楼清羽进来,侧头望了过来。 楼清羽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还不舒服吗?」 迦罗炎夜有些倦倦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楼清羽见他一直捂着肚子,便伸手抚了上去。那里早已圆隆起来,只是迦罗炎夜的身材实在好,加上衣物的遮掩,站着的 时候看不太出来。但是一躺下,那里的隆起便无所遁形了。 「已经六个月了啊......」楼清羽似乎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看见他出生......」 迦罗炎夜蹙眉:「胡说什么呢!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楼清羽低低一笑,「放心,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我的命不是那么简单的。」 迦罗炎夜慢慢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道:「你在这里还住得惯吗?这里......也太清冷了些。」 楼清羽淡淡道:「这里是冷宫。」神我秘谁 迦罗炎夜似是醉了,竟呵呵笑了起来,指着房间道:「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像苍州咱们住的地方吗?你看,连桌子摆放的位 置都一样。」 楼清羽知道他不胜酒力,刚才王宫侍说他并没喝多少,只是宫宴惯例,小酌了几杯而已,想是心情不好,所以易醉。 楼清羽拉下他的手,柔声道:「你累了,躺下歇歇吧。」 迦罗炎夜确实十分疲倦,正好王宫侍送了解酒汤进来。楼清羽扶着他喝了,见迦罗炎夜从怀里摸出那瓶沈秀清制的安胎药, 就着汤水服了下去,想他还没醉胡涂,竟记得吃药。 迦罗炎夜身子沉了,又倒回床上歇着。楼清羽帮他脱下衣服,迟疑了一下,也脱下自己的衣物,躺到他身边。 迦罗炎夜忽然侧过身来,长臂一伸,搂住楼清羽。 楼清羽轻柔地抚摸他的黑发,手指一下一下顺过他的发丝。过了半晌,见他还没睡,低声道:「炎夜,和我在一起,也会 让你感觉寂寞吗?」 迦罗炎夜静了静,轻轻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那么以为的......」迦罗炎夜的声音似乎有些茫然。 楼清羽幽幽叹了气,道:「炎夜,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你什么也不用做......」迦罗炎夜低喃道:「就这样就好......抱着我就好......」 楼清羽紧紧抱住他,心下一片凄然。 原来炎夜到了这个时候,竟还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出生皇家,身为皇子,那高高在上的位子几乎是他们一出生就不得不去谋算的东西。这种心理目标一旦设下,就会产生一 种暗示,好像达到那个目标自己就能得到幸福。可是这个幸福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却很少有人认真的思考过。 楼清羽低头看看,迦罗炎夜已经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安详沉稳,俊挺的容颜在睡梦中显得十分年轻,紧抿的唇 角让他看上去像孩子似的倔强。 楼清羽忍不住在他唇上吻了吻,心下升起怜惜之情。 这个男人,已经二十五岁了,强大得是整个帝国的神,可是在自己怀里却像个孩子...... 也许他就是个孩子。他矛盾而茫然,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和需要的,只是固执着那从孩童时开始的梦想,一心一 意要达到心目中的目标。可是当真正得到之后,才恍然发觉,一切都和自己期待的不一样...... 但是楼清羽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更加幸福。即使现在放手......似乎也做不到了。 楼清羽摸摸他那凸起的肚腹,心下一片怆然。 他重生后一心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做点小生意,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然后安安稳稳的终老一辈子,那是当初和童一起 向往过的自由宁静的日子。 可是他越是这样期待,命运却越是作弄人。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各种各样的权力中心,却偏偏被卷入了最高处,看来终 生无法摆脱了。 清晨的时候,楼清羽想叫醒炎夜,让他趁早回宫去。可是迦罗炎夜宿醉未醒,又有孕在身,怎么也起不来,仍然沉沉地躺 着。 楼清羽见他这样子十分心疼,便不忍心再叫了,悄悄出去唤来王宫侍,与他商量怎么办好。 王宫侍道:「娘娘放心,德馨公主已经安排妥当,就让皇上在这里歇息吧,绝不会传出去的。」 「公主?」楼清羽有些意外。 原来迦罗炎夜自有孕后极度嗜睡,常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这种状态下处理政事极为辛苦,早朝也十分勉强,便对外宣称 身体不适,安心休养。 可是各种事务还是要处理,奏折也要批阅,失去了楼清羽,让他的负担一下子加重了。好在德馨公主这次留在了宫里,她 年纪已长,又常年跟在蒋太后身边,此时倒帮了大忙。 他们兄妹本来便非常亲厚,德馨公主又是女子,心细如发,对皇兄的身体变化暗暗留心,不过她十分伶俐,并未多嘴过问 过什么。昨夜迦罗炎夜趁着夜色而来,公主那边已经知道了,暗中安排了下去。 现在楼清羽这边是多事之秋,虽然暂时还没有人要他性命,但后宫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无不抱着早日除去他的心思。只是 他是皇上唯一太子的「生母」,又有蒋太后保着,那些人暂时下不了手。 楼清羽相信公主的手段,便不再多说什么,回了内室见迦罗炎夜仍睡着,便又回他身边躺下。 迦罗炎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看见身边的人时迷糊了一阵,脑袋还有些疼。想起昨夜的事,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 道:「秋儿回来了,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 迦罗炎夜似乎十分欣慰,微笑道:「你高兴就好。」 楼清羽心中一动,道:「你是为了我才没有为难他们,让他回来的?」 迦罗炎夜点了点头。 楼清羽心里感动,轻道:「谢谢你。」 迦罗炎夜低声道:「不必谢我。毕竟,把你送来这里的是我。你在冷宫不比从前,毫无势力可言,若没有贴身的人伺候你, 我也不放心。」 楼清羽见他难得这么坦率,笑了笑,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迦罗炎夜竟有些脸红,别过脸去不语。 楼清羽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吧。这样子昨夜怎么还喝酒?」 「没有多喝,酒也是养身的。」 「以后不要喝了。」 「你怪我吗?」迦罗炎夜抱住他,将脸靠在他肩上,低低道:「我为了这皇位,放弃了你......」 楼清羽亲昵地在他耳边咬了一口,叹道:「其实从『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迦罗炎夜忽然呼吸急促了起来,更加紧地抱着他。 「你要做什么?」楼清羽知道他想要什么,笑问道。 迦罗炎夜涨红了脸,瞪了他一眼。 楼清羽轻轻拍了拍他的肚子,笑道:「这样子你还不老实?嗯?」 迦罗炎夜推开他,沉着脸道:「不要就算了。」说着要起身,却被楼清羽一把拉住,推了回去。 「早知道就不等到天亮了,浪费时间!」楼清羽说着扑了上去。 脱了衣服,迦罗炎夜的肚子更加明显。楼清羽怀念地摸了摸,看见他下面翘起的分身,坏笑道:「炎夜,你不老实哦。」 「废话!你早上起来老实个给我看看!」 「哎呀,我要老实了,你的『性福』不就没了。」 迦罗炎夜刚开始没听懂,一琢磨才明白,气急反笑,瞪着楼清羽说不出话来。 楼清羽已经「忙碌」起来,俯下身子,一口含住他的分身........  楼清羽仔细帮他收拾好,陪他躺了一会儿,一点也不觉困怠,便穿好衣服精神奕奕地出了门。 现在已经到了晌午,秋儿备好了丰盛的午膳,在外屋候着。 后宫是个最势利的地方,若不是楼清羽身后有着大把银票,又有太后和公主的关照,只怕连碗象样的粥都喝不到。 楼清羽道:「皇上还要休息会儿,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秋儿看着他偷乐。楼清羽板起脸来:「你笑什么?」秋儿抿抿嘴,道:「没笑什么。还是少爷厉害啊。」「去你的!忙你的去吧!」楼清羽笑骂着,一脚向他踹去。 秋儿这几年别的没学到,功夫倒和司锦学了两三成,嘻嘻一笑,腿快的跑了出去。 迦罗炎夜醒来的时候,楼清羽正坐在窗边看书。淡淡的阳光撒进来,映了他一身,轻如彩云,泛着温暖的光辉。 迦罗炎夜浑身酸软,残留着欢爱后的舒爽和慵懒。 他伸了个懒腰。楼清羽抬头笑道:「醒了?」「嗯。」楼清羽走过去,帮他翻个身,道:「腰酸吗?我帮你揉揉。」迦罗炎夜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道:「我饿了。」楼清羽笑道:「冷宫可没好东西伺候你,午膳都凉了,我让他们重做了一次,起来吃点吧。」迦罗炎夜一时懒得起床,躺在那里不动。 楼清羽叹了口气,道:「这位大爷,我喂你。」「谁用你喂了。」迦罗炎夜终于推开他,慢慢坐了起来,穿好衣物,自己坐到桌边吃了起来。 楼清羽看着他用餐的优雅样子,心下叹息。不愧是皇家贵胄,明明饿得很,吃起饭来还是不慌不忙,从容端庄。 迦罗炎夜确实饿了,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最后饭竟然没有了。 楼清羽道:「少量多餐。怀孕的时候虽然胃口好,也不要吃太多,注意多运动。」「知道。」迦罗炎夜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倒想起一事,道:「下个月春狩,我要带人去凤鸣谷,你一个人在冷宫多小心些。 我虽暗中安排了人手,但……」楼清羽脸色一变,打断他:「你这个样子还要去狩猎?」「这是祖宗的规矩,不能改。」「规矩是规矩,可你……」神秘他谁迦罗炎夜沉默不语。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毕竟下个月身子比现在还重了。七个月……第一个孩子就是七个月时早产夭折的楼清羽脸色僵硬,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突然道:「不行!你不能去!就算要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迦罗炎夜一惊:「什么?」「我可以易容,换个身分!总之我们有很多办法,别对我推诿说做不到!」迦罗炎夜皱了皱眉,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我先回去了。」楼清羽望了望艳阳高照的晴空,「你怎么回去?天这么亮。」迦罗炎夜唇角一勾,微微笑道:「你不知道这宫里有密道吗?」楼清羽眼睛一亮,兴奋地看着他。 「原来皇宫的密道就是这个样子啊」黑黝黝的通道,狭长而阴湿,除了异常坚固的青石墙壁,其它都出乎楼清羽的意料「你以为密道是什么样子的?」迦罗炎夜扶着墙走在前面。 通道只容一个半左右人的身量,两人无法并行。而且通道高度有些低,迦罗炎夜的身材高@,又顶戴头冠,勉强够他的高度。 楼清羽望着他的背影,暗叹自己竟然比他还矮上两寸。要知道前世他的身材可是与迦罗炎夜相差无几的。 「我又没走过,怎么知道密道该是什么样子啊。」其实在他的想象中,皇宫密道应该像前世英国空军总部的地下通道一样,宽敞明亮,通风良好。但是这里过于阴暗狭窄了一些,而且湿气很重,不过空气流通还不错。 迦罗炎夜回头看了他一眼,黑暗中眼眸似乎闪着笑意,道:「黑了一些,好好记着路。」他二人匆匆下来,都没有带火石之类,墙壁两边原准备了一些油灯蜡烛,可惜点不着,只能摸黑走。迦罗炎夜路径熟悉,倒无所谓,却怕楼清羽跟在他后面看不清道路。 楼清羽戏谑道:「你让我记得路做什么?也不怕我摸到你的寝宫对你……心怀不轨?」最后四个字拉得又长又暧昧。 迦罗炎夜刚才说完就后悔了,知道他要打趣自己,暗骂自己胡涂,硬声道:「你当朕怕你吗?没有野心的男人就不是男人!」楼清羽知道他故意把话拐到另外一个意思上,从后面摸了他一把,低声道:「好哇,你骂我不是男人。」迦罗炎夜一个踉跄,险些软倒。他们刚癫狂了一夜,身子还有着欢愉后的慵懒和敏感,何况他现下身子不便,楼清羽那一把不轻不重,正摸到他的敏感之处,显然是故意而为。 迦罗炎夜心中气恼。 其实他还真不知道楼清羽的野心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楼清羽始终清清淡淡,让他有看不透摸不着的感觉,一直患得患失,无法安心。 他想说:「朕还真不知道你的野心是什么?不如你证明给朕看!」不过想想还是作罢,在这种环境中,谁知道楼清羽又会对他做什么?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于是他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谁知楼清羽却并不放过他,从后面摸了上来,贴着他的身子抱住他的腰,摸着他的肚子道:「炎夜,春狩不要去了。」迦罗炎夜掰开他,低声道:「放手,马上要到寝宫了。」「不要去了。为了我和孩子,好不好?」楼清羽很少这么软声求他,黑暗中呼吸温热袭来,让人心动心软。 迦罗炎夜狠了狠心,道:「再不走,以后朕就不来了!」「炎夜……」「放手!」楼清羽静默了片刻,慢慢松开了双手。 二人继续前行,气氛却僵硬许多。 终于到了寝宫入口,迦罗炎夜沿阶而上,缓缓转动机关,打开暗门。楼清羽随他走了出去,正是蟠龙殿的内室。 楼清羽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多看了两眼,道:「人呢?」「都在外殿。没有朕的允许,内殿不许任何人出入。」迦罗炎夜坐到龙榻上。楼清羽见那龙榻一眼望去和其它床榻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略略宽大了一些,九龙常盘,木雕精美。 「这里除了我,都有谁来过?淑妃?林妃?还有谁?」迦罗炎夜瞪他一眼,没有理会。 当初他确实曾在这里招幸过崔、林二妃,一来因为这里方便下药,二来也是做给前朝两位国丈看。这些他还可以解释,不过除了那二妃,他还曾在这里招幸过一个双儿和一位美人,不过当然不会说出来。 楼清羽其实不用他回答,早已查得清楚了。此时想到自己已身在冷宫,实不必再追究这些,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迦罗炎夜听他语气,立刻抬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莫名,有欲言又止的犹豫,又有殷殷切切的艳丽,还有一丝愧色和惊慌。 楼清羽想到昨夜的甜蜜,软下心来,低声道:「我会再来看你,你不要再去冷宫了,被人知道就麻烦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身体。」迦罗炎夜取过一盏烛火,帮他点燃,道:「小心机关。」「嗯。」楼清羽举着烛火重新回到密道,走了一段回首望去,见迦罗炎夜仍在门口处看着他,背影逆光,神色莫名。 楼清羽顿了顿,忽然又疾步返身,奔回迦罗炎夜身边,抱了抱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春狩你去,我就去!别想甩开我!」迦罗炎夜微微一震。 楼清羽探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略带警告的轻笑道:「乖,别带着我儿子乱跑,小心打你屁股。」迦罗炎夜突然想起昨夜他在自己身下……的那事,登时脸上一红,呼吸燥热,还来不及说话,楼清羽已松开手,快步走进了密道。 迦罗炎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缓缓扣上暗门,回到内室。 过了片刻,王宫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上,已经酉时了。」这是他和王宫侍约好的暗号,每过半个时辰进来通报一下时间,确认他回来了没有。 迦罗炎夜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王宫侍应声退下。 迦罗炎夜在内室坐了一会儿,走到外间拍了拍手,四声过后,一个人影从窗外翻进。 「陛下。」「起来吧。」迦罗炎夜看了看他,道:「情况怎样?」那黑衣人低声道:「这个月共发生四次,主要是针对娘娘肚中的『胎儿』的,不过都被娘娘化解了。」迦罗炎夜怒道:「这些人还真当朕死了吗!」他在内殿里来回踱了两步,道:「春狩楼贵人也去,要做得隐密点,给他换个身分,提前安排下去。后宫若再有人罔顾朕的旨意,查出幕后主使,朕绝不轻饶!」「是。」「你下去吧。」「是。」黑衣人翻身退下,身姿灵巧,动作迅敏。 迦罗炎夜呼了口气,取了奏折,躺在长榻上慢慢批阅。 第二十五章 楼清羽回了冷宫,为密道的事情兴奋不已。 以后去看炎夜比想象中要容易多了,只可惜出宫的密道炎夜没有告诉他,不然他便可以出去看看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事不大可能。有过一次「出逃」的记录,迦罗炎夜对他心有芥蒂,怎么也不会将这等隐密的事情告诉他的。好在冷宫地处偏僻,宫卫较少,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这日楼清羽心情很好,晚上夜深人静,翻出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件夜行衣,一把匕首,和一条长索。那匕首,赫然便是鱼殇剑。 楼清羽换好夜行衣,掩上床帐,偷窥了一下外面的夜色,趁势翻出了内殿。 他不是不知道迦罗炎夜给他安排了暗卫在附近,不过那些暗卫再厉害,也比不过当年的红外线和雷达扫描。作为特种空军部队,侦查和反侦查曾是他们地面训练的重要项目。 楼清羽虽然没有那些人内力高强,但是敏锐的军人素质还是能让他小心避开他们的监视。 冷宫的外墙非常高,借助攀墙绳索,楼清羽十分迅捷的翻了过去。这条出宫的路他不是第一次走了,几个腾挪,他已经奔出长安街,向目的地隐去。 在大齐国内乱后的经济中,最近悄悄发展出了一股新兴势力。他们的发展不知不觉,不引人注意,但所从事的行业渐渐涉及了船运、客栈、商号、布匹甚至青楼和赌坊,可谓十分迅速。 谁也不知,这不同名号、不同行业的产业商号,幕后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老板─楼清羽。他以一品堂为起点,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其实他并不想发展如此之快,如果让有心人留意,也许会寻到蛛丝马迹。但是自他回宫之后一切都身不由己,如果没有强大的地下力量,他很难有和别人斗的资本。 两位国丈之一的林贤王,军权早在一年前就已被迦罗炎夜转移空置,如今所倚仗的,不过是丰厚的家底。如果抽光他的钱财,便是一真正的「闲王」了,楼清羽决定先从他下手。 大齐国的经济和中国的唐朝很相似,盛世繁荣,虽然经历了内乱,但基础仍存。楼清羽一直奇怪,以唐朝那样的经济实力为何没有发展成资本主义,而是一直停留在封建社会长达一千多年。 不过唐朝的历史原因十分复杂,并不完全适合大齐国。而在楼清羽眼里,资本主义也未必是好的。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雄厚的经济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来到城南的一处普通人家,翻进墙院,闪进卧室。卧榻上的人原本正在酣睡,听见他的声音立刻警醒过来。 「谁?」「姚先生,是我。」姚进生立刻起身,披上外衣行礼道:「三少爷。」「先生不必多礼,我们进去说话。」姚进生点了点头,领着他进了一道暗门。这处院落和屋后的另一座小院,虽然登记在两户人家名下,内部却暗自相连。姚进生带他来到后面小院的暗室,点燃烛火,翻出近些日子的账本给他查看。 所有的数字都是阿拉伯数字,记帐方式也是楼清羽教给姚进生的现代会计法,甚至包括财务报表,这不得不托福于他当年在付氏集团的兢兢业业和努力打拼。 不过话说回来,这姚先生也是个奇才,若是放在现代,楼清羽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当然,在这古代的大齐国,楼清羽也没「放过」他。 「先生果然了得,这个月的业绩又增长了近百分之三十。」「哪里。都是三少爷的功劳,姚某不敢居功。」姚进生此时对这小少爷的本事,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生,现在江南洪灾,皇上日夜忧心。林贤王联合江南粮商,屯粮不放,只靠朝廷的力量恐怕不够。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姚进生笑道:「三少爷早有准备,何必再问姚某。姚某一切听从三少爷安排便是。」楼清羽微微一笑,道:「先生谦虚了。咱们既要插手,就要做得漂亮点,不仅要打击掉林贤王的势力,还要将南方商会的力量拉拢过来。目前林贤王资产的主要部分你查到了吗?」姚进生已习惯楼清羽的「现代词汇」,道:「林贤王在江南有大片封地,都是从宗祖开始世袭的,但生意主要集中在粮食、茶叶和绢布上。 「目前茶叶部分因为一品堂的平价策略和高端销售而大受打击,绢布又因朝廷颁布了新律法而受到管制,只有粮食还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另外他在江南和京城的几家当铺和酒楼,也属大项资产。」楼清羽点了点头,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道:「那就按计划办吧。商会那边都是见风使舵的人,有钱的是老大,还请先生多多费心了。」「是。」楼清羽不敢耽误时间,看完账本,和姚进生商量好细节,便离开了那里。本想去楼府看看,不过那里想必最近盯哨的人很多,还是待都安排好再说吧。 楼清羽趁夜回了冷宫,躲过暗卫的监视,回到内室,正要换下夜行衣,忽然门外轻叩,秋儿的声音低声响起:「少爷?」楼清羽心里一惊,来不及脱衣,连忙翻身上床,没有出声。 秋儿的声音又轻轻响了两遍:「少爷?少爷?」楼清羽状似被吵醒般含糊道:「什么事?」秋儿的声音顿了一下,轻道:「听见少爷的房里有声音,怕您被梦魇着了。」「唔……没事,天亮再说吧。」「是。」秋儿离开了,楼清羽的心却沉了一沉。 第二日早晨,秋儿仍向往常般来服侍他,楼清羽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昨晚可有什么事?半夜吵醒我。」秋儿眼神轻闪,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低头道:「没事,是秋儿听错了。」楼清羽叹了口气。他与秋儿的情分不一般,终不想与他这样隔着心过下去,拉过他的手道:「秋儿,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相处多年,虽名为主仆,实则兄弟,我对你的情分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若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只要我做得到,必不会让你受委屈。若是你觉得……觉得我再也庇护不了你了,只要你想离开,我随时……」「少爷!」秋儿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地道:「少爷,秋儿对您心意就如您对秋儿一般!自从跟了您,这么多年来您对秋儿爱护有加,处处照拂,真如兄弟一般,秋儿怎会有他念?只要少爷不赶秋儿走,秋儿永远服侍您!」楼清羽连忙将他拉起来,道:「好秋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自你回宫之后似乎心里有事,何况你也是有家的人了。离散那两年你和司锦吃了不少苦,我心里着实不好受。这次你回宫,也不见你提起司锦和孩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秋儿沉默片刻,道:「少爷,昨夜我发现您一夜未归,是不是……少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只是什么?」秋儿眼睛微微一红,道:「我知道少爷对我突然回来有疑心,可我对少爷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少爷若是疑我,以后不该问的我绝不问,只要少爷愿意让我留在身边照顾您。」楼清羽默默看了他片刻,摸摸他的头,温言道:「傻孩子,我怎么会疑你?只是这宫里不比外面,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我实在不想再把你连累进去了。说实话,若是可以不让你回来,我倒宁愿你一直住在江南,好好和司锦过日子。」秋儿哽咽一声,终于忍不住,扑进楼清羽怀里,泣道:「少爷,我什么都告诉你。是皇上把我们找回来的,他把我和司锦分开,让我来照顾你,将你的一切回报给他。 「司锦被他留在身边了,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皇上说只要您好好的,等他为您恢复身分,就让我们团聚……」楼清羽只觉一个晴天霹雳,脑袋晕了一晕,颤声道:「他竟威胁你!」秋儿忙道:「不是。皇上其实也没恶意,他都是为了您。皇上保证过,司锦和孩子都会没事的,他就是想找个可靠的人照顾您……」「你不用再说了!」楼清羽脸色僵硬。他知道迦罗炎夜的性情,迦罗炎夜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同时也是最疑他的人。 尤其秋儿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人,他怕放秋儿回来却不能为他所用,所以才用这招。 作为一个帝王,迦罗炎夜生来学的就是怎么招揽人心,恩威并施的手段,却从未真正为他人着想过。他高贵而脆弱,他任性而孤独,所以他永远不能体会别人的感受,尤其那些他不放在眼里的人。 如果不是秋儿,如果他只是旁观者,楼清羽不会这么激动。可是这人是秋儿,是从小照顾他、和他一起长大的秋儿,他怎么能对自己身边的人用这种手段? 秋儿见楼清羽脸色都变了,知道自己说错话,慌道:「少爷,您别生气。皇上很喜欢您,很在意您,就是因为喜欢您在意您,才希望我能为他做事。 「其实、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不会背叛少爷的,顶多就是和司锦与孩子分开一段时间,皇上口硬心软,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少爷,您、您……」楼清羽生硬地道:「秋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为你做主的。」秋儿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道:「少爷,您别和皇上对着干!别为了我……再说皇上、皇上又有孩子了,您看在孩子的分上,别去惹皇上,秋儿求您了!」秋儿一向对迦罗炎夜十分惧怕,何况当年楼清羽被软禁在遥西,皇上的手段他是尝过的。以前皇上是王爷,还有事可为可不为,但现在王爷是皇上了,皇上啊!这个世界他最大,少爷若是失去了他的宠爱,以后可怎么活? 秋儿现在万分悔恨自己说出了真相,抱着楼清羽的腿哀求不放。 他是个在这封建社会「土生土长」的下层老百姓,对皇上自然万分敬畏。皇权在他眼里巍峨如山,浩瀚如天,若不是随着从小伺候的少爷回到京城,他哪里有机会进入王府甚至皇宫这种地方? 皇上对他和司锦做的事,虽然惊心,但以他的身分并没特别觉得什么,难道皇上叫他死,他敢不死么?只是没想到少爷会如此激动。 楼清羽看秋儿慌张无措的样子,微微收敛了脸色,拍拍他,扯出一抹微笑,道:「好了,瞧把你吓的。就对你家少爷这么没信心?」「少爷……」「放心,我不会再和皇上闹翻了。不过你和司锦的事我一定会管!你不要再说了。」秋儿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擦了擦眼泪,垂头喏嚅道:「秋儿没用,又给少爷添麻烦了。」「说什么呢,不是我一直在麻烦你么?瞧,我现在连穿衣吃饭都要靠你呢。」楼清羽摊摊双手,做出个无奈的表情。 秋儿这才一笑:「少爷又说笑了。秋儿给少爷准备早饭去。」楼清羽搞明白秋儿的心事,虽然气愤,却反而放下心来,知道了他的难处。 他也清楚以秋儿的出身和教育是不会理解他的想法的,可是自己却无法释怀。迦罗炎夜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他身边的人牵制他、威胁他,却始终不明白自己与他脚下的那些臣子是不一样的。 都说恋人因为无知而相爱,因为了解而分手,楼清羽现在深有感触。 他压下火气,想到迦罗炎夜现在忙于政事,身子也不好,决定找个适当的时机和他好好谈谈。秋儿的事不能硬来,虽然恼火,但和他对着干也不是明智之举。神饿秘谁唉……炎夜啊炎夜,你怎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你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身分,我怎么竟然爱上了? 楼清羽揉了揉额角。 当年付家人高高在上的嘴脸,让他深恶痛绝。若是放回现代,迦罗炎夜这种人最是让他厌恶的。以权压人,以肖锐当年的骄傲,不是敌人就是陌路,定是不屑一顾。 爱情果然不可理喻。唉转眼春狩在即,迦罗炎夜称病抱养也有一段时间,此时不得不出面上朝了。尤其春狩是大齐国的一项重要祭典,含糊不得。 他现在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行走还不觉什么,可骑马……就有些勉强了。虽然外表能掩饰,但渐大的肚子对身体的影响也日益显现。 楼清羽有几次本想利用密道去看他,但出行前他自己也有诸事需要安排,直拖了半个多月,才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悄悄潜入密道。 到了蟠龙殿,里面灯火宁静,内殿有人在说话。 楼清羽无声出了暗门,隐到内室的屏风后面,隔着层层幕帘,隐约看见迦罗炎夜躺在床上,一人坐在他旁边,一人跪在地上。 只听坐在床边的人脆声道:「皇兄,你就听沈御医的话嘛。你这个样子怎么骑马?别说狮子骢是世所罕见的神驹,就是匹普通的马,我看你现在也难以翻上去。」楼清羽听出是德馨公主的声音。 过了片刻,德馨公主催道:「皇兄,你倒说话啊。你以为你瞪我,我就怕你吗?」迦罗炎夜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但语气平静,道:「德馨,朕的事情你别管。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错了,你不知道,沈御医才知道。是不是,沈御医?」原来跪在地上的正是沈秀清。 他暗中抹了抹汗,心道:公主,您也错了,皇上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楼贵人才知道啊他心里嘀咕,楼清羽虽然从贵妃被贬为了贵人,移居冷宫,但他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公主拉着自己在这里诊了半天脉,说了一堆废话,也没有那人一句话能打动皇上。 想虽然这样想,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公主,皇上胎位不稳,又劳于心智,有欠安养,实在不宜剧烈活动。」德馨公主立刻道:「皇兄你听,沈御医这话都说了三遍了,你还不改主意吗?」「他就是再说三千遍、三万遍,朕的心意已决,谁也改不了。」迦罗炎夜的语气冷冷的,隐有不耐之意。 德馨公主见软硬兼施皆不管用,也有些气馁,道:「那皇兄打算怎么做呢?这些日子天天招沈御医内诊,终究也不是个办法。」楼清羽听了暗暗一惊。难道炎夜身子不好吗?要招秀清常伴身边内诊?可是上次见他似乎并无大碍啊? 「只是一些抽筋盗汗的小毛病,是王宫侍多心,非要宣御医问诊。秀清,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是。」沈秀清领了旨意退下,迦罗德馨与皇上说话再无顾忌。 「皇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这么多乱子!你不在朝的这些日子,你的两位好国丈变着法的找麻烦,要不是你已经把军权收回,只怕要出乱子。」「让他们去吧,朕都知道。」「皇兄,我真没想到……要不是那次让我撞见你险些掉胎,还被蒙在骨子里呢。不过你总把楼贵人扔在冷宫里也不是办法啊,你这个样子,身边没个贴心人照应,我和父后都不放心。」「你还没出嫁呢,操那么多心干么?朕看你真要嫁不出去了。」「皇兄,你取笑我!」德馨公主羞恼,缠着迦罗炎夜笑闹了几句。过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悄悄道:「皇兄,你告诉我,生孩子痛吗?」迦罗炎夜似乎顿了顿,懒洋洋地道:「你自己生一个就知道了。」迦罗德馨立刻涨红了脸,怒瞪着他。可过了片刻,神色却渐渐哀沉,「也不知道我今生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胡说什么呢!」「皇兄,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德馨公主的声音十分黯然,有些恍惚道:「我们兄妹几人,只有皇兄你有了自己的子嗣。安阳内君和岳阳内君都无后而薨,北郡王的儿子也不是他自己的,大皇兄也是。恐怕将来我也……」「德馨!」迦罗炎夜突然提声打断她,喝道:「不要胡思乱想!你是先皇唯一的公主!你不会有事的!」迦罗德馨愣了片刻,忽然低低笑起来,凄然道:「正因为我是先皇『唯一』的公主,父皇和父后都不知道我有没有遭到遗毒。关于我的身世,宫里早有各种传言,皇兄您以为封了他们的口,我就不知道了吗? 「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敢出嫁?因为我怕……我怕我出嫁后不会有子女,也怕我出嫁后会有自己的子女,那我、我……」「德馨!」迦罗炎夜突然坐了起来,正色地看着她,厉声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没有自己的孩子!你是我大齐国唯一的公主,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明白吗!」迦罗炎夜第一次对她如此声色厉狠,迦罗德馨吓了一跳,怔愣片刻,低低道:「是。臣妹知道了。」迦罗炎夜看了她半晌,叹口气道:「好了,夜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别胡思乱想。」迦罗德馨见他神色微倦,道:「那臣妹告辞了,皇兄好好休息。」德馨公主离开了。 楼清羽等了片刻,轻轻揭开幕帘,走了过去。 迦罗炎夜正闭目躺在床榻上,听见声音,睁开眼看见他,微微一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来一会儿。」楼清羽轻轻一笑,在他身旁坐下。 迦罗炎夜似有些不安,道:「你来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了吗?」「什么动静?你这来人了么?」楼清羽察觉到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刚才的事,便状似疑问道。 迦罗炎夜见状,略略放心,道:「没有。刚才沈御医来给朕诊过脉。」「怎么了?」楼清羽低头看了看他的肚腹,比半个月前又隆起了一些,隔段日子不见,感觉比较明显,忙问道:「身子不好么?」「没什么,都是些正常反应。」迦罗炎夜说着,似乎有些不适,侧了侧身,换了个姿势。 「是不是腰酸了?我帮你揉揉。」「嗯。还有腿。」迦罗炎夜并没有拒绝。 「好。」迦罗炎夜让他揉着,过了片刻,道:「怎么这么些天才想到来我蟠龙殿?嗯?」楼清羽笑笑,在他耳边低声道:「想我了?」迦罗炎夜瞥他一眼,往里面挪了挪,「上来。」楼清羽迟疑了下,道:「我不能回去太晚。」迦罗炎夜心头起火,「你有什么事比陪我更重要!」楼清羽不想和「孕夫」争辩,便翻身上了床。谁知迦罗炎夜不放过他,质问道:「我问你呢!来了就要走,你在冷宫能有什么事放不下?处处和我作对!」楼清羽忙安抚道:「你别生气。我是想随你去春狩,总有些事情要准备。再说,我也怕每次见到你忍不住……」「忍不住什么?」迦罗炎夜暗暗红了脸,啐道:「你就想着那些事吗?」楼清羽噗哧一笑,在他面上亲了亲,道:「我是怕每次见了你都忍不住想亲你,你以为是什么?」迦罗炎夜恼红了脸,暗骂这家伙不调笑自己就难受吗? 楼清羽怕他真气到了,刚才听见他们对话,知道炎夜最近身上真不太好,马上又要出行,不敢在这个时候让他动气,忙哄道:「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呢。其实我是真的想……你就不想么?」迦罗炎夜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想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你也挺个肚子试试!」楼清羽知道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又年轻气盛,肯定欲望强烈,只是碍于身子不便,不能正常发泄,必定「窝火」得很,不敢再撩拨他,忙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今夜好好陪你,什么也不做。」迦罗炎夜有孕之后脾气暴躁,偏偏楼清羽性子清雅,是个发不起火来的人,无论自己怎样叫嚣,他总有办法安抚下去。 上次在苍州时,除了关于「童」的那次争吵,他对自己一直是百依百顺。只是楼清羽虽然外表温和柔顺,骨子里却有一股清傲之气,时常让他摸不准。 迦罗炎夜被楼清羽哄了又哄,慢慢也降下火气,倦意上涌,倒在他怀里恨道:「你以后再来这么晚,看我怎么罚你!」「知道了,以后我夜夜来。咱们也来个牛郎织女雀桥会,夜夜梦中见。」迦罗炎夜想问问他什么牛郎织女,可是身子在他的按摩下实在太舒服了,晕晕欲睡,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楼清羽刚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暗暗心惊,疑问不少。不过他见迦罗炎夜显然不想让他知道,便装作不知,却决定暗中查明此事。 本来关于秋儿的事,他还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和炎夜谈谈,但见了他倦怠辛苦的样子,只好暂时忍了,压下去另做打算。 这一夜他陪着迦罗炎夜睡至天明,直到王宫侍来唤早朝,才潜入密道回了冷宫。 之后果然时常过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耳目。二人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但这样每夜私会,也别有情趣。 第二十六章 转眼到了出行之日,已是春意盎然的好时节。皇上病体初愈,带领一干将领老臣,浩浩荡荡的前往凤鸣谷。 太子迦罗坤泽原在太后处教养,但这是他回宫后第一次遇逢如此隆重的传统狩猎祭典,因而也从太后那里接了过来,一同前往。 楼清羽化妆成一小卒,随着皇上御辇同行。在宫门前,看见太子身着紫衣,足蹬金靴,头束玉冠,披着一黑貂风衣正经端步的走来,不由心下大是激动。 太子一脸肃容,白玉般可爱的小脸庞活像个小塑人,恭恭敬敬地在皇上的御辇前跪下行礼。 迦罗炎夜也多时不曾看见童儿,心下甚喜,坐在辇内,冲他招手道:「童儿,上来,与父皇同行。」「是。」童儿爬起来,踩着足榻登车,旁边一侍卫伸出手来,轻轻托了他一把,将他扶上辇驾。 平日这些都是宫侍做的,童儿微觉异样,侧头扫了一眼,见那侍卫容色陌生,但一双清亮的眼眸却饱含温柔慈爱之意,心下微微一动。 「童儿,过来这边坐。」御辇的幕帘垂下,迦罗炎夜迫不及待地牵过童儿小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御辇内空间宽敞,中间还摆了一檀木矮几,角落燃着檀香。两侧另有矮柜,放着笔墨奏折等物。 其实春狩所在的凤鸣谷沐泉宫离京城并不远,纵马半日可到,车行一日工夫。 迦罗炎夜往年都是一骑在先,与众武将行在前面。只是现下陈痾初愈,龙体欠安,这才换了御辇,与众文臣在大军后面缓车而行。 「童儿这些日子在皇祖母那里过得可好?皇祖母疼不疼你?」迦罗炎夜长袖轻揽,将童儿拢在怀里。 「皇祖母很疼我,还亲自教儿臣读书识字,太傅也夸儿臣进步了。」「童儿真乖。」迦罗炎夜骄傲地摸摸儿子的头,「那童儿有没有想父皇?」「想。」童儿的声音脆脆的,眼睛晶亮地盯着迦罗炎夜,道:「儿臣想父皇,也想爹爹!父皇,爹爹这次不和我们一起去吗?」迦罗炎夜顿了顿,微笑道:「爹爹这次不来。」童儿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他在皇祖母那里的这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事理,知道他和爹爹为什么不能见面。他现在无限怀念村子里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皇子的身分也让他明白,这种生活已经离他远去了。 童儿在慢慢长大,他渐渐发觉了世界并不如童话故事般美好。他在迦罗炎夜面前开始自称「儿臣」,因为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身分。 但是楼清羽根植在他心里的思想根深蒂固,让他在以后的岁月里始终保持着善良的品性和清明的头脑。他像一棵小松般,健康积极的生长着,直到有一天变成可以给弟妹遮风避雨的港湾。 不过此时的他还是难脱孩子气。迦罗炎夜看着他小脸微沉的样子,宽慰道:「过段日子童儿就能见到爹爹了,父皇向你保证,好不好?」童儿初时知道爹爹被降了品级打入冷宫的事,十分生气,在太后那里大哭大叫,但是现在他已经懂事多了,便道:「儿臣相信父皇,一切但凭父皇做主!」迦罗炎夜心下大慰,将童儿搂在怀里。 童儿靠在他身上,早发现了父皇肚子凸起,胖了许多。他想起爹爹曾经告诉过他的话,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小手摸上去,小声道:「父皇,小弟弟在这里吗?」「你怎么知道?」迦罗炎夜神情微讶。此事他没想过瞒着儿子,一来再添个孩子是喜事,童儿也会高兴,二来童儿早已知道自己是他「母父」,因而无需刻意欺瞒。只是本来他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再告诉童儿的,却没想到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童儿道:「是爹爹告诉儿臣的。」「童儿有告诉过别人吗?」「没有。爹爹让我保密。」迦罗炎夜微微一笑,道:「童儿听爹爹的话,很好。有了小弟弟,你高不高兴?」童儿忽然道:「有了弟弟,爹爹会回来吗?」迦罗炎夜一愣。 童儿道:「我不喜欢爹爹在冷宫。」这句话他说的有点冷,神情与他的年纪分外不符。 迦罗炎夜心里突地一跳,静静凝视他片刻,道:「父皇也不喜欢你爹爹在冷宫。父皇会很快把你爹爹接出来的。」童儿嗯了一声,低头摸着父皇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迦罗炎夜忽然觉得儿子离他有些遥远,将他搂得更紧,笑道:「童儿最近念了什么书,给父皇讲讲好吗?」「好。」楼清羽化妆成侍卫,骑马跟在御辇旁侧,听不到马车里的声音,但心神已经飞到车里的父子二人身上。童儿短短几个月未见,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太子的气派,举止也越发尊贵从容起来,楼清羽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儿子从前是自己的,现在却是皇家的,多少有些失落。 车队傍晚时候终于来到凤鸣谷的行宫。马车行至内宫,王宫侍上前打起车帘。童儿睡着了,迦罗炎夜不忍心吵醒儿子,便抱着他出来。只是他身子不便,童儿又重了许多,下车时难免吃力。 楼清羽见状,连忙上前扶他。 迦罗炎夜看了他一眼,随手点去,道:「你,帮朕抱太子去内殿休息。」「是。」楼清羽上去接过手,儿子落在怀里那一刻,真是又思念又满足。只是这小子睡得酣熟,一无所觉。 迦罗炎夜进了内殿,下旨让众臣好好休息,明日正式举行狩典。他坐了一日马车,虽然御辇豪华舒适,行驶平稳,但仍感到腰酸背痛,下午又在车内看了几本奏折,此刻精神也十分不济,便在王宫侍的服侍下上榻休息。 他朦朦胧胧的欲睡过去,不忘吩咐道:「待会儿陈侍卫回来,让他过来。」「是。」楼清羽此时化妆的侍卫姓陈,是陈竟将军的一远房子侄。禁卫军大多本是皇上信赖的皇亲国戚的家族子弟,都是亲信,不仅好伪装,也不惹人生疑。 迦罗炎夜本想打个盹,谁知醒来已是半夜了。王宫侍道「陈侍卫」正在守值,迦罗炎夜点点头,用过晚膳,服了药,便自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起得早,他睁开眼,见原本应该服侍的王宫侍换了楼清羽,正手捧衣物在旁等候着他。 「怎么是你?」神秘日谁楼清羽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迦罗炎夜起了身,楼清羽便抖开手里的衣物,一件一件为他穿上。 狩典的服侍繁复复杂,重重迭迭,足有六件之多。除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正装,还有一件薄软的冰蝉丝甲较为特殊。 这件丝甲楼清羽初见时不知为何用,足愣了一刻钟,才研究出它的用途来。这是迦罗炎夜命沈秀清用津国进贡的天蝉冰丝耗费半个月赶制成的,正是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同时,也是为了束缚它。 楼清羽来为他穿衣,也是为了亲自帮他穿上这件丝甲。 这东西做得有些像前世的孕妇内衣,能够减轻腰腹的压力,但如果不是还能束缚凸起的肚子,楼清羽会更喜欢这项发明。 将丝甲套在里衣之外,用力收紧。迦罗炎夜咬着牙,拧着英眉道:「再紧点!」楼清羽轻声道:「孩子会受不了的。」「再紧点!」楼清羽抿了抿唇,再次收紧丝甲的绳带。 迦罗炎夜扶着床柱,手指几乎抠进檀木里。他深吸口气,努力放松自己,吸了吸肚腹。 腹中的胎儿开始感到不舒服,在狭小的空间里蠕动着自己的身躯。迦罗炎夜腾出一只手,在腹上缓缓安抚。 坚持!再坚持一下! 终于结束「酷刑」的时候,迦罗炎夜和楼清羽都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七个月的肚子生生变成了四个月大小,再穿上外面的衣物后便看不出什么特别,顶多让有心人觉得皇上过了一个冬季,有些发胖了。 「炎夜,千万小心,不要逞强伤了自己。」楼清羽望着迦罗炎夜,神色微忧。 「知道了。」迦罗炎夜低头看了看肚子,试着走动了两步,觉得还能忍受,便接过他递过来的马鞭等物,站直身躯,向殿外走去。 狮子骢已经备好。这匹像主人一般高贵的、独一无二的千里马,此时早已跃跃欲试,硕大的蹄子在地上难耐的刨着。 迦罗炎夜深吸口气,拍了拍牠的脖子,提气跃了上去。 带领众人来到猎场,群臣早已恭候着了。 迦罗炎夜望着风中猎猎的皇旗,扬声道:「大齐国的勇士们,让朕看看你们继承先祖的,矫健而熟练的身手吧!走─」大齐国一年一度,最隆重也最受期待的春猎,在皇上激励的豪语和抽落的马鞭下,开始了。 开弓第一箭必须是皇帝亲射,早在林子内的侍卫们赶了一只高大矫健的白鹿奔了出来。迦罗炎夜箭法天下无双,当年他和楼清羽就是相识在一箭之下。此刻他张开金翎弓,搭箭在手,缓缓张开双臂。 猎场瞬间静寂。 「嗡─」一声箭鸣,如狂风闪电,人的视力目不所及。 金色的箭翎直插飞奔的白鹿脖颈,鲜血喷薄而出,立即倒地毙命。 众人狂呼。迦罗炎夜大笑一声,扬声道:「今日猎杀最多者,食邑千户,晋升一品!」所有武将无不欢呼,马蹄的轰鸣响起,数百匹骏马纷纷闯入茂林,男人血液深处的烈性都沸腾起来。 猎杀,是男人的本质! 往年这个时候,迦罗炎夜必定一马当先,不过今年,却微微敛住缰绳。 楼清羽作为侍卫,纵马跟在后面,小心地注意着他的周身安全。他见迦罗炎夜腰背挺得笔直,手中的缰绳却比往日握得更紧,心口一直提着。 迦罗炎夜刚才张弓的时候,便觉腹中有些不舒服,却强忍着。他曾听闻民间有妇人不过弯腰拾物,或抬臂取东西便落胎的,因而也是提心吊胆。 好在众臣也知皇上大病初愈,也无人敢上来怂恿皇上猎射。迦罗炎夜便带着侍卫慢慢在茂林中奔驰,并不冒进强行。可狮子骢却好似比往日兴奋,一直躁动不安,喷着响鼻,几次差点脱离了他的控制。 迦罗炎夜暗暗皱眉,不时地收放着缰绳。忽然一只火狐从眼前窜过,狮子骢兴奋地加速,迦罗炎夜想到自己既然上马参加了狩猎,不好除了开猎的雄鹿再一无所获,便张弓搭箭,打算射下来。 他双腿夹着马鞍,稳稳操控着狮子骢,谁想狮子骢竟突然暴乱起来,撒开四蹄奔了出去。 迦罗炎夜大惊,连忙抓紧缰绳,弓下身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侍卫都没有察觉异样,见皇上突然加速,以为皇上猎兴大起。只有楼清羽一人觉得不对,急速追了上去。 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刮过。迦罗炎夜吃力地在颠簸的马背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狮子骢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驹,不仅速度可与闪电媲美,也比寻常的马更聪明。当年迦罗炎夜收服牠费了很大力气,整整被牠带着飞驰了三天三夜。 狮子骢虽然性子暴烈,可一旦认主,便忠心耿耿,十分听话。但今天一切手段都失效了,牠驮着迦罗炎夜如一头猛兽奔进深谷之中,越行越远。 迦罗炎夜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却仍十分镇定。这个时候他不能紧张,因为马背上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腹中的胎儿。 迦罗炎夜自然察觉出爱驹的异常,发现牠不听从自己的指挥,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失控的马儿早晚会将他甩下马背,就算不会,他现在的身子也禁不起再长久的奔波。 是继续坚持还是放手一搏? 他没有多久的考虑时间了。 凤鸣谷是迦罗炎夜最喜爱的猎场,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呼吸之间,都能判断出风的流向。迦罗炎夜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咬了咬牙,眼见狮子骢向那条山涧奔去。 山涧地处较窄,有一处转弯的峡谷,谷边是一条深河。 进了峡谷便是最好的伏击之地。而无论狮子骢怎样暴动失性,在刚入转弯和遇水的时候都会略略减速,那,是迦罗炎夜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个机会。 迦罗炎夜纵横沙场多年,也从没一刻像现在这般紧张恐惧。 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赌博! 提气将所有内息都护在腹部,在狮子骢转弯的一刹那,他身子陡降,双手毅然松开马缰。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水花四溅中,迦罗炎夜以能掌控的最安全的角度,当机立断,松开双手,滑向迅速后移的水面楼清羽在后面紧追不舍,但狮子骢的速度不是寻常马匹所能比,不过片刻工夫,便被远远甩了下来,迦罗炎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凤鸣谷十分辽阔广大,当他好不容易追到山涧的转弯处时,迦罗炎夜已落马有一段时间。 「炎夜!」楼清羽老远便看到河岸边那明黄色的身影,不由大惊,种种最坏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迦罗炎夜从马背直落水里,水的阻力救了他。他功夫高强,又选了最有力的角度落马,并没受什么外伤,只是巨大的冲击和河水的冰冷让他几乎淹溺其中。身上衣服重重,腹部又束着丝甲,他连呛好几口水才挣出水面,吃力的向岸边挣扎。 楼清羽跳下马背扑入水中,将他捞了上来,搂在怀里。 「炎夜,你怎么样?!」迦罗炎夜吃力地睁开眼,捧着腹部不语。楼清羽飞快地扒他外面的湿衣,扯开丝甲,急切得手指发抖。 好不容易松开束缚,迦罗炎夜喘了口气,低声道:「药!」腹内胎儿躁动不安,他随身携带着沈秀清特制的保胎药,楼清羽掏了出来,喂他服了一大把,这才觉腹中温暖,似缓了过来。 「冷……」楼清羽将自己的披风脱下,裹在他身上。 迦罗炎夜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心里松下口气,勉力道:「狮子骢被人做了手脚,命人追查……」「知道了,侍卫们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一下。」正说着话,忽然一阵疾风闪来,楼清羽脸色一变,搂着迦罗炎夜就地翻滚,落到草丛之间。 有刺客! 这个念头同时在二人脑中闪现。只见半山峡谷上,铁制箭头在阳光下烁烁反光。 他们地处平地,除了河岸旁高密的草丛无处可躲。迦罗炎夜衣衫尽湿,又身怀六甲,反应明显迟钝;楼清羽右手持剑,左臂用力,拽着他连番翻滚,跌跌撞撞地避到一矮石后面。 那刺客箭如雨落,在矮石周围落下。楼清羽扯过刚才为迦罗炎夜脱下的软甲,罩在他身上,持剑挡住攻击,心里却是大急。 如此不着天不着地,难道让他们躲到河里去? 他抽出箭弓,回射了两箭,只是那刺客距离极远,弓箭石力远胜于他,奈何不得。 楼清羽正思虑逃脱之法,却见数条黑影从密林窜出,向山谷刺客奔去。 「那是朕的暗卫。该死!这么久才来!」迦罗炎夜低低咒骂,无力地靠在大石上,隐觉腹部坠痛。他心下大急,惶遽莫名,耳闻禁军护卫的马蹄声追随而来,忽然眼前一黑,再坚持不住,倒在楼清羽怀里。 迦罗炎夜这次落马,滋事体大,不仅涉及到护卫不周的问题,还有刺客。幸好众禁军侍卫随后赶来,不然还不知会有何变故。 迦罗炎夜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行宫。身上还十分高热,因为有孕,沈秀清不敢给他下重药,只能服些发汗的汤药。 还是楼清羽灵机一动,想到酒精降温的办法,让人端来了高浓度的烈酒,一遍一遍给他擦身,这才未曾伤及胎儿,人也很快清醒。 不过即使如此,也已过了两天两夜。 迦罗炎夜一醒,便发觉周围气氛紧张,殿外似有大批护卫守护。 「水……咳咳……」王宫侍连忙端来清水,扶他喝下。 迦罗炎夜昏沉地躺在龙榻上,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胳膊重得都抬不起来。他将手按到腹上,觉得隐隐发痛,想起昏迷前的事,心下忧虑。 沈秀清听说皇上已醒,急匆匆进来,迦罗炎夜第一句话问道:「孩子怎么样?」沈秀清为他诊脉,蹙眉道:「陛下动了胎气,胎息不稳,需仔细调养,不然……怕有早产之忧。」迦罗炎夜心下一紧。他不会忘记在苍州的那第一个孩子,就是早产夭亡的。 「朕知道了。传令下去,朕暂时不回宫了,就在这里休养。」「是。」王宫侍出去传旨,沈秀清又道:「另外皇上高烧初退,身子还有些虚,不要过于操劳,需安心休养。」「安心……朕怎么安心?」迦罗炎夜闭着眼,皱了皱眉,脑子渐渐清明起来,问道:「刺客找到了吗?清……『陈侍卫』呢?」沈秀清道:「『陈侍卫』和众人正在追查刺客事件,想必不日便会有回报。」「太子呢?」「微臣听说太子殿下十分忧心陛下伤势,一直想来向您请安。不过陛下身体虚弱,王宫侍未敢让他进来。」「太子无事就好……」迦罗炎夜想到那日混乱。幸好他念在童儿年纪小,不敢让他上马行猎,一直派了侍卫护着他在宴台上观看,没有让他下场,不然后果难料。 想到有人居心叵测,竟想要害他,迦罗炎夜就觉得心中怒火难平。 他深吸了两口气,缓下情绪,道:「朕的狮子骢呢?可有找回?」沈秀清沉吟道:「狮子骢已经寻回,在左后腿臀部发现一枚牛毫银针。经过微臣鉴定,上面淬有可令马匹暴虐的药物,目前刚刚脱了药性。」迦罗炎夜攥紧身下床褥,腹部又痛了起来。 沈秀清察觉他的异样,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动怒,身子要紧。」正好王宫侍端着汤药进来,连忙喂他服下。 迦罗炎夜喝了药,勉强吃了些东西,精神倦倦的,身子也不好,实在没了力气,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陈侍卫』回来让他进来。」「是。」楼清羽这两天一直没闲着,除了照顾昏迷中的炎夜,还要以陈侍卫的身分调查此事。 那山谷半腰上的刺客共有三名,逃脱时都被暗卫击毙,可惜没有留下活口。不过经过现场勘察,伏击的刺客应该不只这三人。 楼清羽推测,想必他们的大批人马都安排在山涧另一侧的出口处,原本计划在狮子骢暴虐而出的时候伏击皇上。 谁想到迦罗炎夜竟然还未入山涧便跳马离鞍,他们等了半晌,只见狮子骢如闪电般孤身窜出,不见皇上身影,这才急忙折回去,在河岸边发现目标。只是那时楼清羽已寻了过去,岸边又地势平缓,他们不方便下手,便蛰伏在山谷的半腰处以远弓袭击。 楼清羽想到若不是炎夜当时身体特殊,怕承受不了狮子骢的颠簸之苦而冒险提前跳马,只怕从另一端奔出山涧的时候就被那群刺客袭击正着。 虽然误打误撞,避过刺客主力伏击,但炎夜同样受损过重。楼清羽心下暗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刚从禁军统领那回来,忽然看见王宫侍急匆匆的出来。 「『陈侍卫』,终于找到你了。」「皇上出事了?」楼清羽一惊。 「不是皇上……」王宫侍悄悄将他拉进内院,见四周无人,低声道:「刚才宫里来信,说冷宫失火,清安殿都烧成灰了。」 第二十七章 「什么!」楼清羽大吃一惊,一瞬间都不能思考了。 他倏然抓紧王宫侍,「我的人怎么样?」王宫侍轻声道:「发现两具尸身,应是小兴子和化妆成娘娘的替身。」楼清羽脑袋爆炸了一般,耳边嗡嗡的,挣扎着问:「秋儿呢?秋儿怎样?」「秋儿受了些轻伤,惊吓过度,现在在公主那里。」楼清羽脑袋都木了,「怎么发生的?」「这个……不太清楚。说是底下的奴才违制醉酒,不小心给烧了。」楼清羽轻轻地念:「不小心给烧了……」王宫侍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此事内宫的人刚刚报给皇上,皇上很震惊。您心里也先有个底。」「……知道了。」王宫侍见他缓了神色,这才慢慢退了下去。 楼清羽在庭院里站了大半个时辰,春暮的寒气都把身上吹透了,才一步一步走进大殿。大殿里空荡荡的,四处飘着檀香和薄纱,粗大的柱子越发显得狰狞。 他站了片刻,忽道:「司锦,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无人回答,空旷的宫宇寂静如初。 「司锦,此事与陛下有关。你出来,不然我不会离开。」他静静等了半晌,一个人影从梁上翻了下来。 「殿下……」那黑影迟疑着,始终不肯走近。 楼清羽默默地看着他,忽然轻叹口气,道:「果然是你。」司锦微微侧过头,面罩下咬紧双唇,没有说话。 「这里还有别的暗卫吗?」神秘不谁司锦低声道:「没有,他们都在外面。」「你……一直在皇上身边吗?」「我本来就是皇上的人。从江南回来,我就在这里了。」司锦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戴着面罩看不清他的神色。 楼清羽沉默片刻。他本来就怀疑炎夜困禁司锦之事,那日看见几名暗卫从茂林里窜出,身为双儿的司锦身材比其它几名高大的暗卫都明显。而且他曾与司锦朝夕相处两年有余,还曾一起共患难,因而对司锦的身材和身手都十分熟悉。 「这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吗?秋儿以为你被陛下软禁了。」司锦淡淡道:「我说过了,我本来就是皇上的人,为皇上做事是应该的。」楼清羽头痛欲裂,「从一开始,你就是皇上埋下的钉子?」司锦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楼清羽轻声道:「冷宫失火,秋儿受伤了。」司锦微微一震,终于动色,「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他、他……」「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应该伤的不重,现在人在公主那里。」司锦紧紧咬着下唇,默不出声。 楼清羽有许多疑问,却思绪混乱,种种措手不及的事情都堵在心口,一时问不清楚。 「你如果想回去看看他,我会和陛下说的。你们的事,我还是希望你们自己做主。」司锦颤声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司锦重责在身,身不由己。」「孩子你都不要了吗?」楼清羽突然觉得恼怒。 就算留在秋儿身边是皇上让你做的,但孩子到底是你亲生的吧! 司锦沉默片刻,低声道:「请殿下不要再问了。秋儿不会离开您,我也不会离开陛下。孩子在楼府,我很安心。」说完不等楼清羽再说话,身形倏然一闪,已消失在大殿内。 这都什么事啊! 楼清羽愣在当场,过了半晌,心中低低咒骂一句,太阳穴一股一股地窜痛。 他压着额角,来到内殿,见迦罗炎夜尚在酣睡。楼清羽看了看他,忽然轻叹口气,在旁边的小榻上坐下,只觉身心疲累不堪,不知不觉和衣倒下,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耳边传来迦罗炎夜低低的声音,似在和谁交代什么事情。 楼清羽豁然一惊,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小榻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被。 他环顾四周,听见迦罗炎夜已停下了话语,道:「下去吧,此事就这样安排。」「是。」幕帘外似有一人跪在那里,听了皇上的吩咐,立刻领旨退下,纱缝一撩之间,楼清羽隐隐看见盔甲一角。 「醒了?」迦罗炎夜靠在背枕上,转头看向他,淡笑道:「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怎么叫都叫不醒,睡得好沉。」楼清羽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还能睡得这么死,微笑道:「是有些累了。那些刺客太狡猾,马统领忙得焦头烂额,想到你龙威甚重,忐忑不安,不知你要怎么处置他。」迦罗炎夜冷道:「他若只顾着担心朕怎么处置他,如何还能办好事?哼!竟连禁卫军里混进了刺客都不知道,一群废物!」楼清羽道:「此事会有结果的,你好好休养是正经。」说着坐到迦罗炎夜身边,伸手抚向他的额头,道:「烧都退了吗?」谁知迦罗炎夜头轻轻一撇,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朕已经没事了。」楼清羽疑惑地看着他。迦罗炎夜道:「你也累了,不用在这里照顾朕,下去休息吧。」「我想陪陪你。」楼清羽柔声道。 「不用了,这里还有王宫侍呢。」楼清羽微微一愣,凝视着他,见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沉吟,正要再说话,忽然听见王宫侍的声音在外室响起。 「陛下,严大人有急奏要向您禀报。」「让他等一等。清羽,你先回避一下。」楼清羽无法,只好道:「你别太劳累了,我先下去,待会儿再来看你。」迦罗炎夜道:「不用了。」见楼清羽神色一滞,又道:「你现在的身分毕竟是禁军『陈侍卫』,还是避些的好。」楼清羽望了他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转身从后殿退下。 他觉得迦罗炎夜的态度有些奇怪,可又揣摩不出什么来,在外殿顿了顿,向太子暂住的凝泉宫走去。 童儿那日听闻父皇受伤,连忙赶来请安,却被王宫侍挡在外面不得见,不由大怒,在殿外不肯离去。当时楼清羽闻讯赶出来,也不多说,只上前道:「臣送殿下回宫。」说完不由分说将他抱起,向外面走去。 童儿正要大声斥责,忽听那侍卫在他耳边轻道:「童儿乖,听话,爹爹带你回去。」童儿浑身一震,大眼睛惊疑不定的望着那陌生侍卫,记起正是那日出宫时扶他上御辇的人。他再细细一辨,果然从那双清亮促狭的目光中认出自己的爹爹。 回到凝泉宫,童儿立刻将下人们都轰了出去,然后一头扎进楼清羽怀里。 「爹爹,我好想你……」「儿子,爹爹也很想你!」楼清羽抱着他,心里暖暖的。 他们父子分开几个月,好不容易再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楼清羽惦记着炎夜的伤势,不敢久留,陪了童儿一会儿,安慰道:「爹爹要去看父皇。童儿乖,听莲蕊姐姐的话,不要乱跑,也不要告诉别人爹爹的事。等父皇好了,带童儿一起回京。」「嗯。我最听话爹爹的话。」童儿拉着他的双手,不安地道:「爹爹,父皇不会有事吗?小弟弟不会有事吗?」「不会。有爹爹在,父皇和小弟弟都不会有事!」楼清羽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那回京后,爹爹会和我们在一起吗?」楼清羽顿了一下,微笑道:「会。爹爹不会离开童儿和你父皇的。」「爹爹说话要算话!」童儿黑漆漆的大眼睛认真地盯着父亲。 「好!」楼清羽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童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他走了。 今日楼清羽被迦罗炎夜「赶」出了内殿,正好去看望童儿。他现在的身分是皇上的亲卫,无人刁难,很顺利的进了凝泉宫。 童儿刚沐浴完,头发还湿漉漉的,坐在榻上由侍女服侍。看见他进来,眼睛一亮,立刻挥手道:「你们都下去。」「是。」宫人们都退下,童儿立刻跳下小榻,三步两步扑过来,一跃窜到楼清羽身上。 「爹爹抱!」楼清羽噗哧一笑:「你都多大了,还要爹爹抱。羞羞脸!」童儿摇头道:「不羞不羞!父皇也好大了,还让爹爹抱!」楼清羽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微微一愣。虽然知道儿子的此「抱」非彼「抱」,还是难得微窘道:「胡说!你父皇什么时候让爹爹抱过了?」童儿得意的道:「有一次我去飞翼宫请安看到了。爹爹别想赖!」楼清羽闹了个大脸红,暗自检讨当时还有什么「少儿不宜」的镜头,让童儿这个小机灵鬼窥了去? 好在童儿很快抛开了这个问题,道:「爹爹,父皇身体好点了吗?今日我去请安,讨厌的王宫侍还不让我见。」「你父皇身体好多了,过些日子你就能见到他了。」楼清羽将儿子抱到床上,轻声斥道:「天气还冷,洗完澡也不擦干头发。」「爹爹给我擦!」童儿嘻嘻笑着,缠着他道:「爹爹好久没有陪我玩飞飞了。还有捉迷藏。」说着一掀被子,钻进被窝里,嘴里叫着:「爹爹你看,我不见啦!」楼清羽心下一酸。想起去年今日,童儿还在祥和村过着快乐而单纯的童年,现在却身在危机重重的深宫中,像个小老头般被教养稳重。 「爹爹!爹爹!」童儿在被窝里叫着。 楼清羽回过神来,想到儿子好久不曾如此快乐过了,便佯装吃惊道:「哎呀,我们的小太子不见了,爹爹的宝贝不见啦!」说着扑到宽大的床榻上,按着被子摸索起来。 童儿咯咯咯地笑着,在被窝里滚来滚去。 父子二人许久不曾亲近,不由都是兴起,笑笑闹闹地玩了半晌。若不是怕外殿的宫人起疑,楼清羽真舍不得这么快「抓住」儿子。 「哈哈哈,臭小子,看你还往哪儿跑!」「不臭呀不臭,童儿香着呢。」童儿笑咯咯地赖在爹爹身上,伸出小胳膊,煞有其事地说:「爹爹闻闻!童儿刚洗得香喷喷。」楼清羽作势去闻,然后皱着鼻子扭过脸,「哪里香了,都是汗味,小臭猪一个!」「切!」童儿一扁嘴,扑上去叫道:「那我也闻闻,爹爹是不是大臭猪一个。」楼清羽抱着儿子笑倒在床上,忽然一个冷冷地声音道:「你们倒是玩得开心啊。」楼清羽和童儿都是一惊。他们确是玩过头了,竟没有发觉迦罗炎夜在王宫侍的搀扶下已经走了进来,不知都看了多久了。 「炎、陛下,您怎么来了?」迦罗炎夜冷着脸道:「朕来看自己的儿子,不行么?」童儿看见父皇惊喜万分,立刻扑上去叫道:「父皇!」迦罗炎夜没有防备,一时被他扑个正着。 他高烧刚退不久,身子还虚弱无力,胎息也不稳,只是听王宫侍说太子几次来向他请安,他也在床上躺得乏了,这才慢慢踱了过来。童儿这一扑,竟让他踉跄了两步。若不是王宫侍在身后扶着,根本撑不住。 「唔……」他低哼一声,连忙按住儿子。 楼清羽也吓了一跳,轻声斥责道:「你父皇身体不好,毛毛躁躁地干什么!」谁知迦罗炎夜反不悦地瞪他一眼,拉着童儿在床边慢慢坐下,问道:「童儿想父皇么?」「想!」童儿轻轻脆脆地一声想,立刻打散了迦罗炎夜刚才看见他们父子亲密时的嫉妒心。他微笑着摸摸童儿头顶上可爱的小发旋,道:「父皇也很想童儿,所以一觉醒来立刻来看童儿了。」童儿窝在他怀里,小手摸上他的肚子,道:「父皇要保重身体!父皇病了,小弟弟也会生病的。」「你知道的倒多。」迦罗炎夜轻笑,抬眼扫了楼清羽一眼,见他正含笑站在一旁,神色温柔,眼露爱意,不由心里一紧,道:「童儿,父皇身体不好,还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明日让你爹爹先带你回宫可好?」童儿瞪大眼睛,「不要!父皇不走,我和爹爹也不走。我们在这里陪您。」「童儿,听话。你现在是太子了,太傅还等着你回去上课,何况皇祖母也会想你的。」童儿咬着唇,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又回头向父亲求助。 楼清羽已经愣在那里,此时才回过神来,迟疑道:「皇上,怎么突然……」迦罗炎夜淡淡地道:「你不愿意护送太子回去?」「不是。」楼清羽皱了皱眉,望了王宫侍一眼,见他没有退下的意思,许多话也不好说出口。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你就随众人送太子回去!」说罢,迦罗炎夜不再久留,作势要站起身来。 楼清羽连忙上前想扶他,谁知王宫侍却快了一步,抢先将皇上慢慢搀了起来。 「朕先回去了。童儿,早点休息。明日不用来向朕请安了,早点上路要紧。」童儿扁了扁嘴,稳下性子,轻声应道:「是。」眼看父皇快要步出内室,又追上去补了一句:「父皇也保重身体!早日回京啊!」迦罗炎夜回头对他微微一笑,由王宫侍扶着慢慢去了。 楼清羽一直站在原地,神情默默。 童儿待父皇走了,看见爹爹在发呆,道:「爹爹在想什么呢?」楼清羽笑了笑,「明天要和童儿回京了,爹爹在想要准备什么东西。」「这个哪用爹爹操心,自有莲蕊姐姐她们做呢。」童儿坐上床榻,双脚悬空,一边甩来甩去,一边道:「父皇真奇怪。我们才来四天,祭典还没完呢,他就急着要我回去了。父皇病了,难道不希望爹爹和我陪在他身边么?」「你父皇自有安排。」楼清羽心不在焉地道。 童儿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觉得父皇生了小宝宝,会喜欢小宝宝,不喜欢我了。」楼清羽噗哧一笑,道:「胡说!你是你父皇的心肝宝贝,怎会不喜欢。」「可是……」童儿眼睛闪了闪,率真而担忧地道:「我怕父皇不喜欢爹爹了。」楼清羽一愣。 童儿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父皇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和双侍,听说他们都是父皇的老婆。可爹爹只有一个人,这样不好。」楼清羽凝起神色,望着儿子正色道:「童儿,这些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以后不要胡思乱想!凡事都有爹爹呢,知道吗?」童儿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嘀咕道:「父皇为什么不只娶爹爹一个人?村子里的叔叔伯伯都只有一个老婆的。」童儿说者无心,楼清羽却听者有意。 人间至尊的皇权,在他和儿子眼里,却不如最最平凡的小老百姓。 他心底颤了颤,握住童儿甩在半空的小脚,笑着将他拖到被窝里,盖好被子道:「该睡觉了,明日早起。」楼清羽等着童儿睡着后,轻轻出来,来到迦罗炎夜的寝宫,想要求见,谁知却被王宫侍拦在外面。 「陛下累了,已经休息了,『陈侍卫』请回吧。」楼清羽疑惑地道:「皇上为何突然要我回去?刺客的事情还未查明,冷宫失火的事皇上也只字不提。王宫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宫侍垂着头,低声道:「在下只是个奴才,哪里知道皇上的事情。『陈侍卫』,请回吧。让人看到你在陛下的寝宫外不妥。」楼清羽皱了皱眉,「不弄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说完甩开王宫侍,执意要进殿。 王宫侍连挡几步,阻之不及,不由沉声道:「如此,殿下就不要怪老奴失礼了!」楼清羽耳闻身后风声迎来,没想到他会动手,连忙侧身避过。谁知那劲风强劲,封住去路,竟是高手中的高手,他猝不及防,只觉后颈一痛,眼前昏眩。 竟走眼了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楼清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不由吃了一惊。想坐起身来,却发觉自己动不了被点了穴吗? ! 楼清羽有些失色。说实话,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古代高手「点穴」的威力车外的人似是察觉他醒了。一人掀开车帘进来,楼清羽看清他面容,又是一惊「司锦? 」司锦穿着普通的仆人衣服,见他醒来,连忙解开他的穴道,道:「殿下,司锦失礼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行宫吗?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童儿呢?皇上不是要我和他一起回宫吗?」楼清羽心里发急,一连迭声追问。 司锦道:「是陛下让我送您回京的。至于太子,已经由禁卫军护送回宫了。」楼清羽掀开车帘,见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路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他再回身看司锦的打扮,一脸狐疑。 司锦眉宇低垂,轻声道:「殿下,您别问了,司锦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按照陛下的安排行事。」楼清羽靠倒在木榻上,轻轻闭上眼。 他明白了,迦罗炎夜要把他秘密送回京。他不知道迦罗炎夜有什么计划,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却不让自己留在他身边,也算变相的将他「舍弃」了。 「我们要去哪里?」楼清羽已经镇定下来。 「陛下命我保护您,让您不要回宫,也不要回楼家。京城郊外有座别院,我们先去那里。」「皇家的别院?」「不是。好像是德馨公主的一处私产。」楼清羽沉吟道:「皇上只说让我不要回宫回楼家,没说一定要我住在哪里吧?」司锦想了想,道:「没说。」「既然如此,」楼清羽沉下面容,淡淡道:「我们去别的地方。」「这个……」神饿秘谁楼清羽轻笑:「司锦啊司锦,你可是曾经与我一起出逃过的,皇上就那么放心你这个有『前科』的暗卫?放心,我这次不会乱跑,他也不会找不到我们。」司锦不自然地笑笑,默默垂下头,不再说话。 楼清羽望了望他,见他美丽清秀的面庞有些憔悴,秀丽的脖颈好像一捏就碎,模样让人十分怜惜,不由道:「司锦,你想孩子吗?」司锦抬头望了他一眼,又慢慢垂下去,低声道:「怎么能不想?我做梦都是他抱着我叫母父的模样。」「那你怎么舍得?」司锦眼睛微红,眼神瞟到角落里,轻声道:「舍不得又怎样。我们回京是因为秋儿想回到您身边,可是皇上不允许我们二人都跟着您……」他忽然住嘴,似是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道:「我是太后赐给皇上的暗卫,本应终身追随陛下的。而且陛下也并未勉强我们,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楼清羽默默凝视他片刻,忽然心下了悟,「你是为了秋儿,对不对?因为秋儿想留在我身边,所以你只好跟在皇上身边?」「不!不是……这个……」司锦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些凌乱地道:「皇上没有勉强我!皇上是允许我带着孩子在宫外生活的!只是我、我……」「不想和秋儿分开,是吗?」楼清羽接过话。 他没想到司锦对秋儿用情如此之深,为了他竟然放弃了孩子。留在迦罗炎夜身边,想必也是为了离秋儿更近些,可以就近照顾他。 楼清羽叹了口气,望着司锦,真心诚意地道:「对不起。」司锦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有些手足无措。 楼清羽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等回去见到秋儿,我就让他和你出宫,好好过你们自己的日子。这孩子就是从小跟着我,心里放不开。我会好好劝他,让他知道,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司锦眼眶红了。他侧过头去,忍住哽咽之声,低声道:「我能明白,秋儿为何舍不下您。若是我,也会这么做。」「别傻了,我有什么好?」楼清羽笑笑,柔声道:「都是因为我,当年才连累了你们。听说你生孩子的时候还遇到难产,我一直很担心,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司锦红了脸,低下头轻声道:「没有。我身子底好,殿下放心。」「呵呵呵,那就好。希望你能给秋儿再多生几个孩子,这样你们也不寂寞。」司锦羞窘,垂头揉着衣角,哪里还见暗卫的老辣和大管家时的沉稳。不过楼清羽倒觉得此刻的他,有些像一个成婚的双儿温柔羞涩的模样了。 第二十八章 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京了。楼清羽没有去德馨公主的别院,而是去了自己私置的一处宅邸。司锦不知道他在京里有宅子,有些吃惊,楼清羽也不以为意,这个宅子处置得极为妥当,即使迦罗炎夜也查不出什么。 除了司锦,还有另外两个暗卫被派来保护他。将马车夫打发走,楼清羽让他们一并留下了,贴身事宜就交给司锦打点。 秋儿因为冷宫失火,受了点伤,被德馨公主妥善藏了起来,楼清羽正好将他秘密接了回来,和司锦团聚。过了几日,楼清羽又将他们留在楼家的孩子也接了来,秋儿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 此间匆匆过了半个多月,朝上朝下已是暗涌一片。 冷宫失火,「楼贵人」丧身火中的消息早已传遍。皇上身体不适,一直留在凤鸣谷的行宫疗养,听闻楼贵人与腹中龙子的噩耗,病体更重,下令按照贵妃规制厚葬。朝廷上的事,都暂时交由崔相及几名辅助大臣协理。 如此,「楼清羽」这个人名,好似已经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了。而随着皇上的远离京畿,京畿朝堂更是一片微妙形势。 「皇上这是在引蛇出洞。」姚进生看着对面品着香茗的主子,轻轻叹息道:「不过也是在冒险啊。」楼清羽慢慢放下茶杯,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了解迦罗炎夜,越是危险,他的手段越是狠辣。 「三少爷,江南的事都处理妥了,林贤王的铺子亏损甚重,米粮商会现在也以我们为龙头。」「做的好。」「那现在……」姚进生看着他,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楼清羽微笑道:「我发现大齐国的商铺都有一个特点,便是布庄开分店,也是布庄,老子开茶馆,儿子也开茶馆。这种单一的经营方式缺乏多元性,实在不合我脾胃。」姚进生笑道:「少爷跨行开的铺子还少么?如今又有什么打算?」他知道少爷的脑子里有的是主意,看着少爷从怀里掏出厚厚几张纸页交给自己道:「下步计划我都写在这里了。你手下的三个大掌柜都是老油条了,让他们照着办。」姚进生细细看了少爷给他的东西,衷心佩服道:「三少爷放心,老奴会办好的。」现在他们所跨的行业多,实力强,分布面也广。一个可以控制国家经济和情报的庞大的商业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悄悄渗入了大齐国。 楼清羽看看时间差不多,起身道:「先生,我该回去了。有时间去看看父亲,朝上的局势,他应比我更明了。」姚进生笑道:「前两天刚去看过相爷。相爷说他老了,以后这世界该少爷们做主了,让我尽听您的吩咐便是。」楼清羽轻轻一笑:「父亲就是谦虚。他老人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我还要多学学呢。」说完不再啰嗦,与姚进生告辞,戴上面罩,从后院翻墙而出。 其实楼清羽与姚进生会面的这处暗宅,就在他们现在居住的宅子后面,离得十分的近。不过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那些暗卫反而没有察觉。 他在外面绕了一圈,清晨时候才大摇大摆地回府。司锦经验老到,一闻他身上的脂粉味就明白了,当即又惊又疑,脸上变色。 楼清羽拍拍他的肩,笑道:「放心,昨晚跟着我的人又不是你,你不用为难。」昨晚跟踪他出去的那两个暗卫被他中途甩了下来,间隔了两个时辰才在花楼又跟上了他。迦罗炎夜只交代了司锦来保护他,必然不会信得过司锦向自己禀报,这些事自然都分派到了其它几名暗卫身上。 司锦额上冒汗,喃喃道:「殿下,您这样……陛下……那个……」楼清羽笑道:「你家宝儿呢?醒了没有?快抱来我瞧瞧,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司锦和秋儿的宝贝双儿名唤宝儿,比童儿小了一岁,长得粉雕玉琢,楼清羽一眼就喜欢上了。左右住在这宅子里没事,便抱着他教教字学学语,把哄童儿那一套都搬了来,绰绰有余。 再说行宫那边,迦罗炎夜拿到暗卫的密报,眼睛微眯,半晌不语。跪在屏风后阴暗角落里的暗卫冷汗直冒。 他不怕皇上说话,只怕皇上不说话。刚才刹那间涌来的戾气,差点激得他拔刀出手。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皇家暗卫,这世上可以以戾气激起他杀气的人寥寥可数,而他的主子,当今圣上,就是其中之一。 迦罗炎夜看到密报的初瞬,杀人的心都有,身上自然迸出一股骇人之气。腹中胎儿剧烈一动,才让他反应过来,连忙压了下去。他脸色难看,看了密报半晌,缓缓安抚着腹中胎儿,慢慢道:「你们看见他进去了?嫖了哪个女人?」暗卫听皇上语气不善,仍然尽责地平声道:「奴才无能,中途跟丢了两个时辰,没有看见他、他……了哪个女人,只看见他从花楼里出来。」迦罗炎夜闭了闭眼,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此事,掀了花楼也给朕查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是。」「滚!」暗卫消失在夜色中。迦罗炎夜气倒在软榻上。 「皇上莫要动气,娘娘不会背叛皇上的。」王宫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端着汤药,扶皇上小心坐起。 迦罗炎夜闻到那药味就作呕,却还是忍耐着喝了下去,冷笑道:「他若真的做了,他就不是楼清羽!」「那您……」「不过是气我罢了!」迦罗炎夜推开王宫侍送上的蜜糖水,心中还是气恼。 王宫侍转移话题:「陛下,太后那边传来消息,朝上的人不安分的都起来了。」迦罗炎夜淡淡地道:「再等等,不着急。」「可是太后担心您……」王宫侍看着他锦被下高高隆起的肚腹。这半个多月皇上安胎得辛苦,沈御医私下里和他说,孩子可能会早产。他看皇上这操劳的模样,也暗自担忧,偏偏那楼贵妃还不安分,被皇上秘密遣送回京,还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迦罗炎夜道:「总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朕还耗得起。」王宫侍默默垂手,不再言语。 楼清羽是十分有耐心的人。他相信迦罗炎夜也非常有耐心,因为想钓大鱼的人总是等得起。不过当鱼儿上钩的时候,楼清羽还是有些担心。 种种迹象表明皇上在行宫病重,太后甚至带着太子连夜悄悄赶去,以致京城空置。某些自以为早已暗中控制了京城的人找到大好时机,迫不及待的动手了,可是第二天早上等待他们的,却是皇上埋伏在凤鸣谷外的三万铁骑。 迦罗炎夜还是皇子的时候,对京城唯一的留恋就是凤鸣谷。那里的一草一木莫不熟悉,那里的一沟一壑莫不清晰。所谓养病,不过是掩护他招来京畿的铁骑雄兵。 这一招棋出不意,以崔相为首的逆党全部一网打尽。崔淑妃在后宫自尽,她二哥带着亲卫逃跑,被皇上的铁骑乱箭射死。 其余崔家各人尽皆下狱,等待判决。 短短一个月内风云突变,朝中人心惶惶。自从北郡王兵败被囚,在先帝皇陵守坟时自尽后,皇上再没有出动过自己的铁骑亲卫,这一次却是大动肝火,釜底抽薪了。 楼清羽早已算到他该动手,如今看到一切尘埃落地,不由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他父亲楼竞天果然再入朝堂,被皇上重封为相,楼清扬也受重用,调到吏部任职。他本以为迦罗炎夜会接他回宫,谁知却仍对他不理不睬,这日终于按捺不住,半夜潜入了皇宫。 清安殿已是一片废墟,楼清羽借助自己的身手和绳索,轻松地翻了进来。他熟悉冷宫的路径,这里侍卫又少,十分顺利。 黑夜朦胧,月色不明,昏昏暗暗的。楼清羽望着满地废墟,心下一片黯然。 小兴子虽然伺候他时间不长,可也是条人命,还有那个化妆成他的暗卫。按说以暗卫的身手,不应葬身火海,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不过真相已经消失在这废墟中,或者,是被迦罗炎夜掩了下来。 楼清羽来到院中,忽然有些意外。那棵硕大美丽的桃花树竟然没有烧死,只是烧焦了半边,另一半仍然傲然耸立,黑夜中还可看见尚未凋零的美丽花瓣。 楼清羽拍拍树干,略感安慰。也许是那个安眠在桃花树下的孩子在保佑他,所以逃过一劫。 据秋儿说,当夜用了晚膳,大家都困顿不堪,早早歇息了。那日幸不是秋儿当值,所以宿在离主殿最远的偏房里。可是当夜轮值的小兴子,却不幸身亡了。 连那暗卫都不能幸免,楼清羽没有把握若是换了自己,当时能否安然逃生。 唉……一切都是命。此事十有八九是崔淑妃做的,虽然她自尽的时候没有承认。 楼清羽摸到假山后的暗门,小心推开落在上面的废石,慢慢打开机关,闪了进去,沿着记忆中的密道来到蟠龙殿。此时已过了子时,楼清羽以为迦罗炎夜早已歇下,谁知内殿里依然烛火明亮,恍如白昼。 「陛下,好点了么?要不要奴才帮您揉揉?」楼清羽听出那是王宫侍的声音,接着迦罗炎夜的声音响起,十分低弱,似是精神不济。 「……轻一点。」「是。」「沈御医呢?」「沈御医正和太医院的两位老御医商量药方……陛下,不要再逞强了,还是喝药吧。」迦罗炎夜低哼了一声,淡淡道:「孩子还不足月,不喝!」「可是……」「闭嘴!」王宫侍见皇上不悦,不敢再说,只是手上继续轻柔地帮他揉抚肚腹。 皇上自从春狩时动了胎气,便断断续续的不曾好转,身下时有落红,一直用药稳着。其实以皇上的身体若好好养着,应无大碍,可是朝上正是多事之秋,又要追拿刺客,又要引蛇出洞,还要处理政务待终于将崔相一干逆党拿下,前天强行从行宫回来,虽然车马小心,仍是让皇上腹痛难忍,几近早产。 现在沈御医一人已保不了皇上的胎,说道胎儿已经快九个月,就是早产也应没什么问题,但是皇上就是不许,死活不肯喝催产药,硬要他保着。沈御医无法,皇上便让他找来太医院两位专攻妇科的大夫与他一起安胎,折腾了这两天,还是勉强。 其实王宫侍不知道迦罗炎夜对早产一事心有余悸,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想这个孩子再出什么意外。他已在苍州失去了一个长双儿,坚信早产会让胎儿早亡,因此坚持要等到足月。 王宫侍在蒋太后身边服侍多年,可说是看着迦罗炎夜出生和长大的,对皇上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从前虽不亲睦,但自从皇上登基后也服侍了他三年多,深有感情。如今见皇上这般为难自己,真是又痛又急。 可惜皇上与太后有心结,太后纵是心疼,也不敢违扭他的意思。 王宫侍心里暗叹,若是楼贵妃在,不知能否劝得了他。他正想着,忽闻内殿隐侧轻微呼吸之声,立刻神情一变,掠了过去,手握拂尘,喝道:「什么人!」楼清羽慢慢闪了出来。 王宫侍看见他显然大吃一惊,没想到楼清羽能从宫外潜了进来,一时愣在那里。 迦罗炎夜听到声音,强撑起身子,道:「谁!」「是我。」楼清羽走了过去,见迦罗炎夜支在龙榻前,长发散披,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唯有高高隆起的腹部比一个半月前圆隆甚多,即使掩在锦被下也十分突兀明显。 「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楼清羽疾步奔到床边,关切地道。 迦罗炎夜看见他,挑了挑眉,道:「你怎么进来的?」楼清羽没有隐瞒,道:「我担心你,从冷宫那边潜过来的。」迦罗炎夜扶着腰,慢慢靠回软枕上,道:「王宫侍,送他离开。」「炎夜!」迦罗炎夜侧过头,「朕不想看见你。你私入禁宫,朕今日不追究了,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纵使楼清羽这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了,「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对我!」迦罗炎夜腹中疼痛,暗暗伸入被中按住腹部,不耐道:「朕说了让你回去!」王宫侍立在楼清羽身后,道:「娘娘,请回吧!」楼清羽闭了闭眼,努力下压怒火,放缓语气道:「炎夜,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我哪里不对,你告诉我,不要赶我走,我想陪着你。」他很少这么低声下气。迦罗炎夜心下一软,险些就要答应。可是一念之间,又冷道:「楼清羽,你好大的胆子!朕的楼贵妃已经薨逝,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朕让你走你就走!快滚!」楼清羽终于被激怒了,咬牙道:「迦罗炎夜,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有什么话咱们今天说明白了,你到底在怀疑什么?避讳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赶我走! 「当初是你千方百计的把我找回来,现在我老老实实地作你的后妃,不敢出言不逊,不敢逾矩忘规,处处维护你,为你着想!在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冷落我?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说!」自从当年关于童的那次争吵之后,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积压的郁闷和愤怒让他整个人爆发了,那种气势连王宫侍都暗吃一惊。 迦罗炎夜却毫不在乎,道:「你老老实实?你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地作朕的贵妃了?你勾结朝臣,干预朝政的事,别以为朕不知道!」楼清羽冷笑,「是。我是勾结了李东明,可我没有陷害过别人!这座后宫里,你告诉我有哪双手是干净的?如果人人都干净,那童儿当初是怎么中的毒!」「好!后宫的事不提也罢!那这个呢?」迦罗炎夜也怒了,前天刚刚送来的密折早已让他怒火中烧,此时都发泄了出来。 他突然支起笨重的身体从龙榻前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书桌前,迅速抽出一本密折,反手摔在楼清羽身上。 「你自己看看!看看你背着朕都做了什么!」楼清羽被他的行为和语气气得发晕,接过密折扫了几眼,怒极反笑,「怎么,我在外面做些小买卖,就让你这么激动?」「小买卖?楼贵妃,你、太、谦、虚、了!」迦罗炎夜咬牙切齿道:「朕还不知道,朕的爱妃这么有经商的本事,江南的商会都让你掌握了,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这就是你说的老老实实作朕的后妃? 「你是不是时刻盘算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好随时可以离开!」楼清羽将那密折抛到地上,漫不经心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些买卖都是我回宫前开的,为的是给童儿一份保神秘谁障。你要说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也无可厚非。」「无可厚非?好啊!好啊!你果然是这么打算的!」迦罗炎夜撑在书桌前,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他在凤鸣谷时调查刺客之事,那之前便察觉出江南异状,知道有人暗中打压林贤王财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随着冷宫失火消息的传来,竟牵扯出楼清羽与江南那股莫名财力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立刻心中起疑。 多年的夫妻相处,枕畔厮磨,让他对楼清羽的实力非常清楚。他一直奇怪楼清羽为何毫无野心,安然若斯,此时所有的疑虑都有了答案。 在行宫时他还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待送楼清羽回了京,他命人暗中监视,果然见楼清羽神神秘秘,不仅在京中有自己的私宅,还经常半夜三更的出门,这更加重了迦罗炎夜的疑心。 然后,前天收到江南那股神秘财力的调查密函,幕后之人的名字「肖锐」,不正是楼清羽带着童儿流落民间时的化名么? 迦罗炎夜一想到他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大的买卖,以他的钱财竟然可以牵制林贤王,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一种不安和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朕查了出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也不告诉朕!」楼清羽面沉如水,淡淡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信任?哈……」迦罗炎夜仰天打了个哈哈,厉声道:「你有资格问朕么!你又何尝信任过朕!」楼清羽静静看着他,道:「那我无话可说!」迦罗炎夜见他无所谓地站在那里,气得面色铁青,道:「好!那你就不要怪朕对你无情!王宫侍,立刻将他给朕押入冷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擅离一步!」王宫侍暗自皱眉。皇上是气胡涂了,楼贵妃名义上都是下葬的人了,怎么还能押进冷宫呢?岂不把人吓坏了,以为诈尸? 不过他到底是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立刻不动声色地走到楼清羽身旁,道:「娘娘,请!」倒是楼清羽笑了,轻轻摸了摸面皮,道:「皇上不必动怒,我自己从密道走好了。这个样子让别人看见了,只怕不好。什么时候陛下想换个地方拘押我,我随时奉陪。」说完衣袖轻甩,径自向密道走去。 王宫侍作为皇帝的近臣,自是知道密道的所在,但却无权进入。眼见着楼清羽关上密道大门,走得无影,局促地道:「陛下,老奴立刻派人去冷宫处……」话说了一半,一抬头看见皇上的模样,吓得他惊叫:「陛下,您怎么了?」迦罗炎夜抵在书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捧腹,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双腿都在打颤。王宫侍再一低头,只见皇上那硕大的肚腹剧烈蠕动着,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 「陛下!」「扶朕……上榻……」迦罗炎夜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已疼出满身大汗。 王宫侍立刻扶着摇摇欲坠地皇上往龙榻走去,短短几步路,皇上的身子却好似千斤之重,寸步难行,全身的力量几乎都压在他身上。刚走到龙榻边,便迫不及待地倒了下去。 「快……快传御医!」「是。」王宫侍匆匆服侍皇上躺下,飞奔出殿。 楼清羽顺着密道返回荒废的冷宫,一时竟感到无处可去。 他突然发现,这茫茫世间,他最亲最爱的两个人,一个身为太子教养在太后那里,一个身为帝王卧居深宫,他却是一缕孤魂,恍然无依。 这么多年,因为迦罗炎夜,他被束在这里,纵有财富在手,却无法悠然傲行天下。 其实迦罗炎夜查到的以「肖锐」为名的江南产业,只是他所有产业中的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帮迦罗炎夜对付林贤王。所以他根本没想隐瞒,连名字用的都是肖锐,只打算等事成之后再告诉他,谁知迦罗炎夜却没有体会到他的用心。 楼清羽暗叹他也不想想,如果自己真想隐瞒,怎会使用他在民间那三年使用的名字?而且又怎会将动作搞得如此之大,让他能够惊觉? 如果他信任自己,怎会看不到这些明显的问题? 想到这里,楼清羽只觉心灰意冷。 冷宫只是一片废墟,连个休憩的地方都没有,可是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不能离开。楼清羽索性就站立在那个硕大的桃花树下,静静等待天明。 「陛下!请陛下不要再忍了,还是喝药吧……」沈秀清急得头上冒烟。孩子明明要早产了,皇上就是不肯喝药,硬是这么痛着,这、这、这可如何是好不仅是他满头大汗,身后太医院的两名老御医也是忧心忡忡。他们也是近日才知道皇上身上的事,拼尽医术,此时也是束手无措,却没想到皇上如此固执任性。 「滚!都给朕滚……」迦罗炎夜紧紧握着床下被褥。这群无用的东西,让他们自己给保胎,却个个都让他喝催产药!迦罗炎夜气得要将他们都拖出去杖责几十仗,可也没那个气力。 沈秀清见皇上这么痛着也不是办法。确切算来,皇上其实从回宫那日起就开始阵痛了,一直被压着,忍到现在胎儿也不耐了,再不生产,只怕对身体不利。何况生孩子这种事,是你想忍着就成的吗? 沈秀清出了内殿,将王宫侍偷偷拽到一边,低声道:「皇上这样下去不行,恐对孩子和大人都不好,您快想个办法,劝劝陛下。」王宫侍叹道:「奴才哪里有那个本事。」他知道皇上刚和楼贵妃大吵了一架,怒气未消,都迁怒到了御医身上。只是他也没有办法,这个时候谁也无法劝动皇上。 天明的时候,德馨公主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听见内殿里面的摔打怒骂之声。 「皇上……」「滚!别碰朕!」「皇上,请、请您别固执了,已经四个多时辰了,小皇子、小皇子还没有临世的迹象啊,再拖下去……」「滚……都给朕滚……呃─啊……」「乒乒乓乓!」内殿深处传来愤怒的器皿碎裂之响,众太医皆面目苍白,跪在地上抖着身子倒退而出。静谧的大殿之中,只有厚重华丽的黄帐内隐隐传来低沉压抑的呻吟声。 德馨公主见到这情形,吃了一惊,将王宫侍拉到一边,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情况如何?」王宫侍无奈地道:「皇上不肯生,已经折腾四个时辰了……」德馨公主惊道:「怎么会这样?皇兄为何不肯生产?再说日子不是还没到么?」王宫侍含糊地将楼清羽夜来的事情说了,道:「皇上早产,可能因斗气之故不肯喝催产药,也不让别人碰触,御医们最多只能号号脉。刚才黄御医要给皇上推腹,却全部被轰了出来……」德馨公主急道:「皇兄怎能如此任性!怎可拿自己的龙体与腹中的骨肉开玩笑!」「是,奴才也是这么劝皇上的,可是皇上不听啊!公主,您快想想办法吧。」德馨公主在内殿走了两圈。她十分了解皇兄的性情,知道便是自己也劝服不了他。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断然命令道: 「去!去把楼贵妃找来!」「这……」「孩子是他的!现在皇上临产,他却避而不见,斗气也不是这个时候!把他找来,只有他能让皇上顺利生产!」「可是、可是楼贵妃已被皇上打入冷宫,不准擅离一步,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放他离开。」而且名义上,这位贵妃还是个已经「下葬」了的主啊。 德馨公主美目一瞪,长袖一甩,沉声道:「那本宫就亲自去把他找来,倒要看看谁敢阻拦!」「……是。」 第二十九章 王宫侍随着德馨公主来到皇宫深处偏僻的冷宫,果见半焦的硕大桃树下,一人在晨曦中迎风而立,身姿挺拔,眉目清雅,神情有些淡淡的萧索和冷漠,正是楼清羽。 他还穿着昨夜潜入皇宫的一袭黑衣,发稍微湿,眼带倦意,显是从蟠龙殿出来,便一直站在这里。 德馨公主本来远远望着这人气定神闲、平静无波的神情,气就不打一处来,可走近了,抬眼了,望了那比海还深的眸子一眼,所有躁乱的情绪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心底隐隐的抽痛和无奈的叹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这个人的心,还是没有留下来吗? 楼清羽回头看见他们行来,愣了一瞬,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却不失礼节道:「公主!」德馨公主这个时候,反不知该和他说什么,刚才的怒火全都消歇,只道:「皇兄要生了,你知道吗?」楼清羽一惊,忙道:「请御医了么?」「皇兄不肯让御医诊断。」「为何?」「他、他……唉!谁知道为什么!」德馨公主气得跺脚,道:「谁进内殿都被他轰了出来,连我也不例外!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就算斗气也不是这个时候,快快随我回去,劝皇兄好好生产。」楼清羽皱眉不语。 王宫侍看出他犹豫,忙道:「殿下,陛下昨夜与您争执是一回事,现在是另一回事。御医说胎儿早产,可陛下就是不肯服催产药,也不让御医接生,如此下去大人孩子都有危险。」楼清羽一听此话,再站不住,道:「好,我去。」说着想往外跑,突然想起自己的身分,匆匆道:「我从密道过去,你们先走。」德馨公主大喜,连忙带着王宫侍赶回蟠龙殿。 蟠龙殿已被封锁,楼清羽再次从密道返回,内殿里空无一人。他看着那尊贵倨傲不可一世的人用力咬着殷红的下唇,额上冷汗涔涔,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呻吟,不由心下一痛,愣愣站在那里不动。 迦罗炎夜被阵阵紧促起来的阵痛折腾得心神疲惫,躺在床上不论什么姿势要难受得很,腰腹部沉沉的,翻身腾挪都不方便。 他向里侧微蜷了一会儿,又被腹痛折磨地动了动,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体。谁知肚子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直让他疼得恨不得去撞墙。 「唔……」迦罗炎夜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楼清羽再忍不住,冲到他身边用力拉下他的手,吼道:「这个时候了你还逞什么强!」再看着他手背上血渍侵染的牙痕,又急又痛。 「你……」迦罗炎夜汗水朦胧中瞪大眼睛,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楼清羽脸色难看,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放到以后再说,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迦罗炎夜已痛得神智半昏,知道孩子是不听话的要提前出来了,可就是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人也脆弱了很多。 「不要早产……清羽……我不想孩子早产……」他紧紧抓住楼清羽的衣衫。 楼清羽听他如此一说,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下一阵抽痛,放柔声音道:「炎夜,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不要紧。该出来就让他出来,不会有事的。」迦罗炎夜蜷缩在他怀里,痛得无力。 楼清羽探入被中,摸上他坚硬起来的肚子,道:「你这样很危险。孩子很健康,不会有事的,平平安安把他生下来,我会陪着你。」说完高声唤道:「来人!」外殿只有沈秀清。因为被皇上都轰了出来,他不敢让那两位老御医帮忙皇帝接生,要他们退到了外殿。此时听到里面传来楼清羽的声音,惊得以为自己听错了。 楼清羽看见是他进来,明显松了口气。他还怕其它御医在外面守着,进来别被自己的「诈尸」吓昏了。 「快去安排催产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别再耽误!」「是。」沈秀清二话不说,立刻下去重新准备汤药。 「你……」迦罗炎夜攥着他的手,疼得满头大汗。 楼清羽在他耳边怒道:「想让孩子憋死腹中吗?你再任性试试,我把你绑在床头亲自给你接生!」迦罗炎夜浑身一震,终于软下身体。他的后穴产道已经打开到四指左右,阵痛了一夜,羊水一直未破,催产的药物一喝,立刻反应剧烈起来。 中途楼清羽扶持他出恭了一次,但因为胎儿下滑,堵住了肠道,几乎没有排出什么,连羊水都没有。蟠龙殿的闲杂人等早被撤了下去,王宫侍赶了回来,此事不宜人多,只还有那两位老御医在外面帮衬着。 迦罗炎夜不是第一次生产了,但因为昨夜拖得太久,胎儿似是活动累了,渐渐没什么反应,就是往下坠着,疼!疼! 可能因为身子劳累亏损得也狠了,迦罗炎夜现在也没什么精神头折腾了,再听了楼清羽吓唬他说再不生孩子就憋死在肚子里,心里也怕了,任楼清羽要他怎样就怎样。 迦罗炎夜这次的肚子没有生童儿的时候大,可也不容小觑。沉甸甸的坠在下腹,缓缓蠕动,真有让他下一刻就会死去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当初生童儿时生不如死的感觉,不能抑制的恐惧了起来,本来对楼清羽的满腹怨言和冷淡,一时都化为了虚无,只知道抓着他的手,一刻不想让他离开。 「唔……啊啊─」迦罗炎夜在最后再也忍不住,大声痛呼起来。凄厉的叫声在内殿里回旋,让人无法想象这位九五至尊竟然在忍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甚至疼得眼角溢出眼泪。 楼清羽看着这样的迦罗炎夜只有心疼!心疼!他抱着他,亲吻他,安慰他。他知道只有这种生产之痛才会让迦罗炎夜流下眼泪,不然这个意志像钢铁一样坚硬的男人,永远不会这么脆弱。 挣扎到傍晚,孩子终于出来了,比生童儿的时候顺利许多。迦罗炎夜浑身松懈下来,几乎立刻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腹部还痛着,但他急切地想知道孩子怎么样。 「是个皇双子!恭喜陛下!是个皇双子!」沈秀清剪断脐带,举起新出生的婴儿,兴奋地向皇帝贺喜。 王宫侍接过孩子,利落地抱到一边洗浴,再用小小的黄色锦被包裹好,送到皇上身边。 楼清羽激动地抱紧迦罗炎夜,高兴地叫道:「是双儿!是双儿!炎夜,我们有了个双儿!我们有了个双儿!」他想起那个逝去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个双儿!现在那个孩子又回来了,重新回到了他们身边! 迦罗炎夜十分疲倦,心下却十分喜悦。他挣扎着撑起身子,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放在床头,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包子皱一样的小脸,轻笑道:「真好……」时隔四年,他终于又迎来了和楼清羽的第二个孩子。 迦罗炎夜看完孩子,几乎立刻便疲倦地睡了过去,一时没有想到楼清羽的事,所以任他这么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 楼清羽现在是个没身分的「黑户」,除了皇帝的蟠龙殿,哪里也去不得。既然皇帝没有赶他走,自然没有再回冷宫,而是窝在了内殿那张不逊于龙床的舒服的软榻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迦罗炎夜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摸肚子,随即想到孩子已经生了,肚子消了下去;第二件事就是立刻喊来人,把孩子抱来给他看看,却见楼清羽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过来。 迦罗炎夜看见他明显一窒,不过还是先看自己辛苦生下的宝贝要紧。 见孩子还在打盹,细胳膊细腿,全身健全。小脸好像没有昨天刚出生时肿肿的感觉,现在看上去白嫩了许多。 他想起孩子早产,问道:「孩子没事吧?」楼清羽微笑道:「没事。五斤二两,很健康,秀清检查过了。」迦罗炎夜这才放心,轻轻捅了捅孩子肉肉的小脸,心满意足地笑了。楼清羽见他心情好,出去让王宫侍准备了早膳,端进来道:「吃点东西吧。这是人参素米粥,按照御医的吩咐做的。伤口还疼吗?」迦罗炎夜一直半侧躺着,后面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闭合。因为暗双生产与女子和双儿不同,孩子只能从后穴娩出,所以生产后调养极为不易,不能马上就大补,头些日子只能吃流食。 他见楼清羽仔细地为自己试好粥的温度,小心翼翼地端过来,黑睫半垂,不时地瞟一眼一旁的孩子,眼底眉梢间流露着淡淡的欣喜和宁静之色,不由心中微软,接过粥碗,慢慢用着,道:「你怎么回来了?」楼清羽顿了一瞬,道:「德馨公主叫我回来的。」「……用过早膳,你就离开吧。不用去冷宫了,回你宫外住的地方。」楼清羽默默服侍他喝粥,没有回答。 迦罗炎夜不能多食,勉强吃了些东西,便停了下来。楼清羽将东西收拾下去,又换了补身的汤药来,要喂他服用。 迦罗炎夜皱眉,「这宫里没别的人了吗?朕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么?」「快喝吧,药要凉了。」楼清羽淡淡地道,没理会他的话,举起勺子轻轻送到他嘴边。 迦罗炎夜有些恼怒,但楼清羽的神情不容拒绝,微一张口,药汁已被灌了下去。好不容易喝完药,楼清羽还仔细帮他擦拭了唇边的残汁。 「清羽!」迦罗炎夜皱眉。婴儿似被惊醒,忽然哭闹起来。 迦罗炎夜连忙缓下神色,慌慌张张地去哄。 这个孩子分外安静,吃饱了就是睡,他轻轻哄了一会儿,便安抚了下去。 孩子这么一闹,迦罗炎夜也不再大声说话,抬头去看楼清羽,微微一愣。 楼清羽眼底虽然流转着温柔之意,但神色却十分肃穆。他一直在旁静静的看着,此时开口道:「炎夜,我想和你谈谈。」迦罗炎夜不知为什么,忽然怯场起来,道:「改日吧,朕累了。」楼清羽轻轻一笑,道:「改日么?我走了之后,你会把密道封起来吧。」「……好。你要谈什么?」「炎夜,我们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任我么?」楼清羽的声音低低的,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语气。 迦罗炎夜愣在那里。 楼清羽道:「当年也是,把我软禁在遥西王府里,怕我坏你的大事?我是不想你作皇帝,可是你真要挣,我不会不帮你。 可是你先砍断了我的后路,是我没想到的。」迦罗炎夜有些出神。 是这样么?我是因为不信任他,才将他软禁的么?不不,我只是不想……不想他参与进来……只是……如此而已「炎夜,我是不想你作皇帝!」楼清羽用从未有过的语气道:「皇帝,以一己之身立万人之上,享受天下的人供奉。同样,皇帝,也要以一己之身,回报天下人!」他抬头环视着华丽空荡的内殿,缓缓道:「帝位能带给你至高的权力,却不见得幸福快乐。你出生皇家,追求帝位,无可厚非,我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平凡人。我渴望的,和你追求的,并不一样。这一点,你早知道吧? 「你把我卷入你的生活,我顺从,我接受,但我却永远无法把你当一个皇帝来喜爱。我,只把你当一个男人来喜爱。」这是楼清羽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迦罗炎夜忽然有些惧怕起来,心角抽疼。 楼清羽定定的看着他,道:「你怪我在外面瞒着你做生意,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后路,我没有必要帮你暗中对付林贤王。」迦罗炎夜微微一震。当日他怀胎暴躁,又刚刚得到消息,根本没有仔细思考,只是一味地以为楼清羽背着自己暗中经营势力,其心不善,却没想过他是为了自己。 楼清羽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地道:「你不信任我,所以你最先想到的是我的心机和背叛。就如当年在遥西,你要起兵,最先想到的是软禁我。」「不对!不是这样的!」迦罗炎夜下意识地否认。他害怕楼清羽的犀利和敏锐,即使真的是自己多疑,他也不想承认。所以他反驳道:「你说我不信任你!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你信任我,回宫的时候为何不把你在外面做的事告诉我!」楼清羽冷冷一笑,「告诉你?怎么告诉你?我刚回宫的时候根基不稳,没有任何势力,外面的联系也都断了。后来也曾伺机想坦然相告,然而、然而……」他咬了咬牙,恨声道:「一个李东明你都不容他!我怎敢断了自己的后路!」迦罗炎夜重重一震。 楼清羽道:「你别告诉我,李东明之死你毫不知情!你宁愿放任外戚势力,也容不得我与朝廷有半点瓜葛!炎夜,你就需要这么防着我么?」话一旦说开,楼清羽也狠了心,「当年你在西疆作战,我千里迢迢赶去帮你,为的是什么?在苍州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共患难,是两心一体的夫妻,可是回到遥西就变了。你、你……」楼清羽闭了闭眼。他想起李东明是个难得正直的好官,竟是自己害了他。迦罗炎夜始终对自己不能完全信任,这究竟是谁的错? 迦罗炎夜也脸色苍白,想起二人当年的彼此扶持,相依为命,觉得心底如同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刮着冷风。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重重的深宫中长大,他学不会对人完全的信任,虽然他一直努力着,可还是在关键时候下意识的撇开了楼清羽。也许作皇帝,天生便是多疑的。 楼清羽镇静了一下,二人都没有说话。神哦秘谁过了好一会儿,楼清羽忽然有些倦怠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好,不说了。」他俯身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小脸,道:「这孩子真安静,以后叫他静儿吧。」迦罗炎夜没想到他突然转换话题,有些怔愣,随即被他这个样子弄得心慌。他抓住楼清羽的手,迟疑道:「清羽,我、我我知道我过去错了,可是我也不想!难道让你留在我身边就那么难么?」楼清羽过了好半晌,才覆上他握着自己的手,幽幽一叹,道:「炎夜,夫妻本是一体。我从嫁给你那天起,就说过愿意与你不离不弃。如果你学不会信任,不能信任我,那么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说完他掰开迦罗炎夜紧握他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迦罗炎夜慌忙道。 楼清羽低声道:「是你先让我离开的。也许这样是对的,我们都需要冷静。我给你时间,等你想清楚,等你……学会信任我,再来找我吧。不过……」他幽幽地道:「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不会等你一辈子。」说完,径自向密道走去。 迦罗炎夜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颓然倒回榻上。 楼清羽回到了宫外的宅子,司锦和秋儿已经等了他整整三天,看见他平安回来,都松了口气。 「少爷,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宫里什么消息都没有,急死我们了。」司锦看了看楼清羽的脸色,拽拽秋儿,笑道:「殿下累了吧?先回屋歇歇。」楼清羽点点头,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将司锦和秋儿叫来,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想你们陪我住在这里,我会给你们一笔银子,让你们出去自立门户,怎么样?」秋儿和司锦面面相觑。秋儿道:「少爷,你……进宫发生什么事了吗?」楼清羽笑笑,「没什么,就是暂时不回宫了,还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你们没必要在这里陪着我。」「少爷,多久我们都和您一起过。」楼清羽正色道:「秋儿,我不想让你作一辈子的下人。你现在也有妻有子,该过自己的生活了。再说,以后你们也可以随时回来看我。」「殿下,」司锦蹙眉道:「司锦怎样无所谓,但我和秋儿都非常担心您和陛下的事。您现在突然要我们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虽然帮不了您什么,但愿意与您同进退。」「对!」秋儿握紧司锦的手,对他笑笑,回头看着楼清羽道:「少爷,秋儿无父无母,从小便与您在一起。秋儿知道您没把我当过下人,在我心中,您也不是主子,而是我的亲人。少爷,我和司锦早已商量过了,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离开您的。」楼清羽默默看着他们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你们就赶紧准备准备吧,咱们要办喜事了。」「喜事?什么喜事?」秋儿和司锦齐齐愣住。 楼清羽握住他们二人的手,搭在一起,道:「当然是你们的婚礼!」二人呆愣。 楼清羽大笑道:「是我的不是,让你们做了这么久无名无分的夫妻,这两日就为你们办场隆重的婚礼,把司锦正正经经的娶进我们楼家!」司锦立刻羞红了脸。秋儿还傻呆呆的,有些回不味来。 「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准备聘礼吧!」楼清羽拍拍秋儿的肩,司锦已羞得向门外跑去。楼清羽在后面高声提醒道:「新娘子,别忘了准备嫁衣啊!」秋儿和司锦本以为楼清羽只是说说,毕竟他们「老夫老妻」好几年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补办什么婚礼啊。 谁知楼清羽却是当真,甚至事事亲为,效率神速,两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还嘱咐司锦这两天什么都不用做,只在房里准备自己的嫁衣即可。秋儿也让他搬了出来,成婚之前分房住。 只有宝儿年纪小,听说可以参加爹爹与母父的婚礼,兴奋得什么似的。 司锦羞道:「哪有抱着孩子成婚的,像什么话。」楼清羽刮刮宝儿的小鼻子,笑道:「我们宝儿这么可爱,给你爹爹母父作花童啊。」秋儿只在一旁傻乐。他是亏欠司锦的,因而对婚礼也极是期待。 大婚那天,甚至楼清扬也来了,还带了贺礼。楼清羽被司锦和秋儿请上高堂,一下子升辈了。楼清扬还笑道:「小弟,你这媳妇娶得好啊,就不知是弟媳妇还是儿媳妇?」楼清羽笑道:「大哥,来来来!你要是羡慕,让秋儿和司锦也给你敬杯茶。」「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我还是免了吧。」楼清扬听说冷宫失火,楼贵妃遇难的消息时,差点没晕过去。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可不想再失去第二个。还是他爹性子沉稳,不动声色,果然没两天,收到楼清羽送来的密信,才知道是场误会。 如今楼清羽以「肖锐」为名,楼清扬这次来参加婚礼也是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避开了那些细作,见楼清羽今天这么开心,不由心中暗叹。他这个弟弟,也许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平淡的生活,真不知道当初将他从乡下接回京城,是对还是错。 秋儿和司锦规规矩矩地拜了堂,宝儿提着个小篮子跟在后面,摇摇摆摆地给他们撒花,高兴得不得了。宅子里楼清羽原本雇来的下人都参加了婚礼,连那些皇上派来的暗卫也都沾了光,所有人都得了红包。 楼清羽终于了却一桩心事,秋儿和司锦也正式成了夫妻。这场婚礼只是他们宅子里自己办的,却是真正的喜庆。 婚礼之后,这小两口和孩子还是与楼清羽住在一起,越发处得像一家人。一个月后,竟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和一份「大礼」。 「德馨公主!」楼清羽看见那神秘来客,慢慢揭开头上的面纱,正是当朝公主迦罗德馨,不由十分吃惊。 「二嫂,多日未见,别来无恙。」「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德馨公主微笑道:「听说二嫂这里前些日子有喜事,皇兄让我给二嫂送份『贺礼』来。」楼清羽早已注意到公主身旁的侍女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父子连心,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静儿。果然,德馨公主接过孩子,轻轻交到楼清羽手上,道:「皇兄让我把孩子带给你抚养。」楼清羽微愣,看着怀中刚刚满月,睡得香甜的双儿,道:「为什么?」德馨公主苦笑,「皇宫里处处都是陷阱,防不胜防。皇兄本来已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想孩子早产,许多事让他措手不及。 孩子在蟠龙殿秘密抚养了这些日子,终究要瞒不住的。皇兄左思右想,还是先送出来安全。」「他……还好吗?」德馨公主淡淡叹了口气,道:「皇兄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别的吗?」「皇兄说,这孩子就叫迦罗坤静,小名静儿。」楼清羽默然无语,叫来司锦,让他先把孩子带下去。领德馨公主来到书房,道:「公主,你既然来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什么事二嫂但说无妨。」只要能让你和皇兄和好,你问什么我都愿意回答。这是德馨公主的心里话。 楼清羽斟酌片刻,将去往凤鸣谷前那一夜,曾在蟠龙殿听到她和迦罗炎夜对话的事说了,问道:「我想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迦罗德馨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不由心慌道:「哪里有什么隐情,只是我向皇兄撒娇罢了,随口胡说的。」楼清羽淡淡一笑,道:「德馨,你现在已过双十年华,却迟迟未嫁,难道当真没有什么理由吗?」他见迦罗德馨神色微变,道:「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只是那日你们的谈话委实让我好奇,便私下调查了一番。」迦罗德馨紧张道:「你查到什么?」楼清羽幽幽一叹,盯着她淡淡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吗?」迦罗德馨结巴道:「二嫂,你、你都知道了?」其实当年先皇一干兄弟中毒之事极为隐密。先祖皇帝大怒,除了斩杀了长皇双子外,还将所有知情的御医全部血洗。到得今日,知道此事的除了几位当事人外,应再无他人知晓。只是迦罗德馨到底年轻,禁不住楼清羽使诈,稍一用计,便都说了出来。 楼清羽确是在诈她。他是查过,却没查出什么具体内容,只有一些蛛丝马迹,此时越听越是心惊。 莫怪当年迦罗真明忽然将孕育子嗣的段妃打入冷宫,而北郡王以他没有子嗣一事大作文章。而在苍州时几次要对童儿下手的那些听风楼的人,想必也是奉北郡王之命要除掉炎夜的子嗣。 原来,当初皇天监卜的卦,言迦罗氏此脉必为楼氏所出,由此而来。那炎夜楼清羽闭了闭眼。 他相信炎夜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孩子。毕竟身为暗双之事,若不是自己处于主攻之位,让他意外怀上,想必迦罗炎夜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何况当年有第一个孩子时,迦罗炎夜并不想要「二嫂……」迦罗德馨见他一直不语,有些忐忑。 楼清羽微微一笑:「如此,也是天意。」迦罗德馨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楼清羽看出她的心思,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皇上,只当不知道是了。」「皇兄为何不亲自告诉你?」「……许是怕我乱想吧。毕竟是皇家秘辛,多知无意。」「二嫂,你放心,当年御医诊断过了,此毒只到皇兄和大皇兄这一代而已,再不会延续第三代。童儿不会有事的。而且而且皇兄的后宫也不会再有所出,你的地位不会有人能够取代。」楼清羽淡淡一笑,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德馨,你不要想得太多,你正是青春年华,不要被此事耽误了。你看先帝虽然中毒,还不是一样留下了你们这些子女?不要给自己背负太多的心理负担,人生苦短,尽情享受自己的生活才是首要。」迦罗德馨迟疑道:「二嫂,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回去? 楼清羽轻轻一笑,道:「那要看皇上的意思了。」迦罗德馨低声道:「皇兄生性好强,脾气是硬了些,不过他对你却是一片真心。还望二嫂耐心等待,皇兄必会接你回去的。」楼清羽淡笑不语。 迦罗德馨走了以后,静儿留了下来。楼清羽虽然看不见童儿,但有这个孩子在身边,心下也是大慰。可是想到迦罗炎夜竟把孩子送到他身边,又不由为他担忧。 楼清羽现在处理江南的产业已完全不避讳,虽然离开了迦罗炎夜,但还是想为他做些事情,至少在商业上帮帮他的忙。他不知道迦罗炎夜什么时候才会完全放下戒心,相信自己,但至少现在他还有耐心等待。 楼清羽没有想到,他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这一年中,朝堂上翻云覆雨,行事大变。在崔相之后不久,林贤王因勾结外族而落马,林贤妃被查出纵火冷宫之事,打入了冷宫,不久被赐死,朝堂和后宫都是一片新格局。 不过这些事都离他很遥远了。他从不想参与这些事,听过也如清风过耳,淡淡一笑。只是童儿始终让他惦记。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风到。 三年一届的选秀活动又快展开了。皇上后宫稀薄,子嗣只有太子一人,便有许多大臣催促着皇上纳妃,但皇上一直不为所动。 很快便是静儿满岁,再过几天又轮到童儿的六岁生日。 楼清羽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童儿,不知他过得如何,心中惦记。想到迦罗炎夜,知道他想必也是如此想念着静儿,一时心下感慨,不知二人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将来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心下暗自决定,如果静儿满岁之际迦罗炎夜还没有决断,那他也无需再等下去了,就此收拾了东西,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这日,他像往常一样易了容,上街溜达溜达,想给秋儿和司锦的第二个孩子买点礼物。一个月前秋儿再次当了爸爸,这次是个男孩。 楼清羽想到这是秋儿的长子,打算给孩子买个护身锁之类的。 他在街上溜溜达达了半晌,买完东西,随意逛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打在腿上。 楼清羽心中一动,四处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异样,以为是自己错觉,又继续前行,但随即又有一物轻轻敲在小腿上。 楼清羽心下一凛,凝神向物体飞来之处看去,并无异常。忽然视线掠过,在一不引人注意的拐角处看见一青衣人,头戴斗笠,隐在墙角。那人见他望来,飞快掀起面纱一角,快步向巷子里走去。 楼清羽浑身一震,眼神一亮,跟着闪进了那个小巷。青衣人在前方拐角处等着他,看他寻了过来,又快步向前走。楼清羽紧紧跟在后面,二人在凌乱狭小的巷子里左转右转,直到甩掉了所有暗卫,那青衣人才闪进一座独门小院。 楼清羽紧追过去,大门露出一缝,并未关严。他迅速掠了进去,关好大门,回身一看,见那青衣人已掀了斗笠,浅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二哥─」楼清羽激动地叫了一声,扑了过去。 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楼清翔。楼清羽万万没有想到,他和父亲大哥寻找多年的人就这样轻松的出现在他面前,激动不能自已。 「二哥!清翔!」楼清羽紧紧抱住他,几疑是在梦中。 楼清翔轻轻挣开他,「好了,别抱这么紧。几年不见,你的力气渐长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音信全无?你知道我和父亲还有大哥有多担心么?你的毒解了吗?你、你……」楼清羽激动得语无伦次。 楼清翔拖着他的手走进厅堂,「放心,我这几年过得很好。我一直和他……隐居山谷,专心解毒,直到近两年毒已完全解了,才回来找你们。」接着笑道:「你身边的暗卫可真不好打发,我跟了你好几次,今日才找到机会和你见面。」楼清羽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低声问道:「真明……他好吗?」楼清翔面目含笑,道:「他也很好。」楼清羽见他眼底蕴着温情笑意,心下一亮,「你们在一起?」神是秘谁楼清翔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过了片刻,才微微窘迫地点了点头。楼清羽想起刚才抱着他时的异样,低头望去,不由吃了一惊。 「你、你这是……」楼清翔脸红,抚住已经隐隐隆起的腹部,微笑着道:「说来话长……」原来当年他和迦罗真明被北郡王软禁,利用密道逃了出去。迦罗炎夜当时派了刺客前来暗袭,其实并非要取迦罗真明的性命,只是想把他们截出京城,带到南方。 那刺客确实下了毒,不过那毒对没有内力的人无效,只是让人失去知觉,犹如假死一般,但对有内力的人来说便麻烦了许多。 楼清翔当时守护在迦罗真明身边,发现茶水有问题,代他饮了下去,结果自己中了这莫名其妙的毒物。 二人化妆潜逃出京后,迦罗真明本有翻身的机会,毕竟他是大齐正统的继承人,手下自然有人接应。但是当时楼清翔不仅中了刺客之毒,还被北郡王下了许多药物,内力全失,几乎性命不保。 迦罗真明为了他,竟放弃了皇位之争,带着他千里迢迢去寻找解药。其中艰辛不必多说,这几年来,他们一直躲在江湖上最为神秘的药谷之中,直到去年楼清翔才完全恢复了健康。 「本想着今生我能守护他,保护他,却没想到反而拖累了他。」楼清翔笑道:「原来我真是自作聪明呢。」楼清羽不知说什么好。迦罗真明是真正一位重情重义之人,可以为了爱人而放弃天下,如此胸襟,让楼清羽钦佩,也隐隐羡慕。 「可是你怎么会……真明和炎夜不是都中了上代遗毒吗?」楼清羽盯着楼清翔的肚子感到匪夷所思。 「也许是我们的心意感动了上苍吧。我也不知道……」楼清翔想到腹中的孩子,脸上便流露出慈爱温柔之色,微笑道:「总之,今日的一切,我们都不曾后悔!」离开楼清翔的小院,楼清羽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后的释放。 他仰头看着晴空万里,只觉生活如此美好,春风如此醉人,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起来。他的眼前好似打开了一扇窗,似乎他和炎夜的隔阂,也可以慢慢消失殆尽。 也许真是想什么便出现什么。 楼清羽刚走到家门口,便看见一人头戴斗笠,站在门前。他呼吸骤停,停下脚步看着那人。那人也回过头来,虽然隔着面纱,但楼清羽却能感觉到那双炙热锐利的黑眸。 「你来啦。」楼清羽笑得清雅悠然,心下却怦怦跳得飞快。 「嗯。」那人低低应了一声,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 楼清羽看着他,歪了歪头,道:「你来做什么?想好了么?」「想好了。」那人慢慢撩开面纱,露出久违的英俊面容,「我来接你回去。」楼清羽觉得他消瘦了一些,却更加成熟沉稳,不由微笑道:「你学会信任了么?」迦罗炎夜也轻轻一笑,「也许还学不会所有,但我会努力!」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流过。楼清羽上前拉住他的手,微笑道:「那回家吧。我们看看静儿。」迦罗炎夜没想到他如此轻易的便接受了自己,不由望着他,但觉这一刻,从未有过的宁静。 一阵暖风从二人身旁缓缓拂过,楼清羽心下轻笑。 绿树红桃千满枝,又是一年春风渡。 春天,果然是个好季节。 ─全文完 番外 回宫 朝中的大臣虽然对楼贵妃的「死而复生」万分惊异,但皇家秘辛,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何况楼贵妃不仅回来了,还抱回了大齐国的第一位皇双子─迦罗坤静。 现在迦罗炎夜的后宫中,可以说只有楼清羽一个妃子了。陈袖儿半年前已被偷偷送走。原来她竟与一位宫中侍卫暗中相恋,迦罗炎夜本来也只把她当妹妹,没有碰过她,偶然知道后给陈竟写了封密函,将此事相告,成全了陈袖儿。 陈竟那边见信大惊,连夜送了三封请罪书,哀叹家门不幸。迦罗炎夜却不以为意,反宽慰了他一番,让他更加死心塌地的驻守边疆。 剩下的几个美人、嫔妃,地位低下,不足道也,楼清羽也不放在心上。如今他恢复贵妃之位,已实为后宫之主。 楼清羽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手下所有商号的帐簿交代了。 迦罗炎夜只知道他在江南的产业,却不知他手下竟有如此多的商号,已隐隐是大齐国首富了,不由大吃一惊。 楼清羽笑道:「这也没什么。我擅长的怕也只有这个了。」迦罗炎夜望了他半晌,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越是相处,越是觉得不了解你。」楼清羽笑道:「你自己慢慢发现不是很好?这些是我的所有,如今都摆在你面前,你可放心了?」迦罗炎夜没有看那些帐簿,原样交还他手上,道:「既然是你自己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朕就不看了。」「真的相信我?」迦罗炎夜微微一笑,「这些商号掌握在你手里,比在别人手里更让朕放心。」楼清羽毫不客气地点头道:「这倒也是。」接着窃笑一声,道:「你倒算得精明,如今我竟成了你的『管家婆』了。」「这也名副其实。」二人哈哈一笑,前嫌尽去。 迦罗炎夜了解楼清羽的实力。他既然能在短短几年内经营起如此庞大的身家,就是全部舍弃,也可再次卷土重来,如今他倒觉得自己「娶」到了宝。 以前总觉得楼清羽淡雅不理世事,现在见他能力出众,且如此相信自己,也不由心中感动,更加钦佩楼清羽。 楼清羽其实倒未想那么多。他早在嫁给迦罗炎夜的那一日起,就暗下决心努力接受这个人,与他同在这个时代走过风风雨雨。经过几番波折,二人折腾来折腾去又回到一起,也是缘分,何不好好珍惜? 这些钱财本是身外物,再说他努力经营自己的势力,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之余为迦罗炎夜分担些事务。 楼清羽是死过一次的人,某些程度上有些大彻大悟。何况他对迦罗炎夜用情已深,既然对方主动示好,自己也要为彼此的幸福而努力。 楼清羽回宫,最高兴的莫过于童儿。他已经六岁,长得小大人一般。听说爹爹和小弟弟回来,一路怀着雀跃的心情赶到飞翼宫。 「爹爹─」童儿闯进内殿,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楼清羽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爹爹!爹爹!爹爹……」童儿在他怀里一直叫着,父子二人都激动不已。 「呜哇哇哇……」静儿本来乖乖地坐在床上,此时看见爹爹紧紧抱着别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忽略,于是大哭地引人注意。 童儿跳下爹爹的怀抱,来到床边,看着静儿道:「这就是静儿弟弟吧?好可爱啊。」说着伸手摸摸他的头。 「呜呜呜……」静儿呜咽地看着眼前人,一时忘记了哭闹。 童儿越看他越喜欢,转头对爹爹道:「我能抱抱他吗?」「你抱得动么?」「爹爹小瞧我。」童儿撇撇嘴,笑咪咪地伸手,笨拙地将快一岁的静儿抱在怀里。 楼清羽将他抱上床,帮他脱下靴子,让他和静儿滚到一起,笑道:「他可沉得很呢。」「不沉。」童儿吃力地将静儿举到自己的腿上,揉着他的小脸。 可能真是兄弟,静儿已经不哭了,睁着圆溜溜地大眼瞪着童儿,好奇地在他身上摸了又摸。 「弟弟真可爱。弟弟真乖。弟弟真漂亮。」童儿连连夸赞,低头在他小脸上啧啧地亲了两口。静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拉着童儿玉冠上垂下的绦穗,抓在手里把玩。 童儿高兴,从怀里掏出个精美的玛瑙坠子,挂在静儿脖子上,道:「给你!给你!哥哥送给你的,喜欢么?」静儿拿起来就往嘴里送,童儿吓得大叫:「不能吃!吃不得!」楼清羽把坠子拿下了,道:「等他大点再给他,现在什么都往嘴巴里放,咽到肚子里就糟糕了。」童儿吐吐舌,点了点静儿白玉般的额头,哈哈笑道:「静儿是个小馋猫!」静儿也咧着小嘴傻呼呼地跟着笑。 楼清羽笑道:「你还说他。你自己小时候也这样,抓到什么都要吃,让人一刻不安心。」「我才不这样呢。」童儿不承认。 楼清羽挑挑眉,「你还不信?不信问你父皇,你那时候比静儿还淘气呢。」「问朕什么?」迦罗炎夜正好下朝回来,听说童儿从皇太后那里赶回宫来,连忙过来看看,正听见这一句。 楼清羽笑着将刚才的事说了,迦罗炎夜点头应道:「你们兄弟都一样,谁也别说谁。」接着想起什么,对童儿笑道:「你那时候几乎天天把尿撒在父皇的衣袍上,你不记得了吧?」童儿大叫:「我才不会!我不信!」说着捂着静儿的小耳朵,道:「静儿不要听!爹爹和父皇说哥哥坏话!」静儿根本听不懂,以为哥哥在和他玩呢,笑弯了一双圆圆的眼,伊伊呀呀地兴奋叫着。童儿看他这么「听话」,不再理会双亲大人,继续喜孜孜地和静儿在床上玩。 迦罗炎夜看着他们兄弟亲密地样子,又见楼清羽含笑一旁,顿时觉得一向清冷的内殿变得暖洋洋,从心底里涌出一股安宁温馨的幸福之感。 楼清羽侧头,看见迦罗炎夜脸上的舒暖之情,不由心下一热,偷偷拉住了他的手。 迦罗炎夜微微一愣,见孩子们就在一旁,外面还有宫人,不由有些羞赧,却又舍不得挣脱。 好在童儿正和静儿玩得开心,并未注意。楼清羽将孩子们交给宫人,拉着迦罗炎夜的手,悄悄出了内殿,来到偏殿。 「炎夜……」楼清羽动情地抱住迦罗炎夜,嘴巴贴上他的脖颈。 迦罗炎夜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楼清羽忍不住笑道:「你这么紧张,以为我要干什么? 」迦罗炎夜觉得又被他戏弄了,怒瞪着他。楼清羽刚才被一家团圆的情景所感动,并没想做什么,只是想抱抱他而已。此时被他这么一瞪,反倒蠢蠢欲动起来。 他最喜欢迦罗炎夜这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露出这种「恼羞成怒」的神态,不仅感觉亲近了许多,也……分外让人有想要压倒的欲望「炎夜,我已经回宫。」楼清羽在他耳边低声道。 「那又怎么样……」迦罗炎夜已很久没有和他这么亲近,而且除了楼清羽,世上也没人敢这样对待他,竟不由有些紧张。 「不怎么样,不过……你今夜在哪里留宿呢?」楼清羽慢吞吞地说,语气和眼神都十分暧昧。 此时只有他们二人,迦罗炎夜也是男人,分开这么久,他一直忙于朝廷上的事,也无心于情欲,此时突然这么亲密,难免欲火上升。 迦罗炎夜看着楼清羽近在眼前的俊美容颜,随着时间的历练,越发成熟雅致,不由心中大动,突然头一偏,主动吻了上去。 他这一来,哪里还止得住,二人立时缠在一起,也不管什么白天晚上,互相搂着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 楼清羽将迦罗炎夜压在身下,膝盖顶进他双腿之间,双唇纠缠,手指灵巧地翻入他的衣襟,在他身上探索。 「呃……」这熟悉的双手,温柔的安抚,让迦罗炎夜觉得自己在这冷冰冰的皇宫中又活了过来。他浑身燥热,急切地扯开楼清羽的衣衫,让二人的身体更紧密地贴在一起。 飞翼宫的偏殿里,熏香缓缓,纱幕轻扬。 宫人们都远远地守在外殿,童儿和静儿也在主殿玩得欢快,却不知他们的两位父亲大人正在大白天里做着爱做的事。 迦罗炎夜从未在白日里与楼清羽在宫内寻欢,而且偏殿还随时有宫人闯进来的可能,二人不禁都有种偷欢的快感。 「慢、慢点……啊─」迦罗炎夜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赶紧咬住枕面,怕声音太大引来宫人。 楼清羽也十分激动,急切的渴望让他们衣衫都没有完全除下,迦罗炎夜甚至还半穿着龙袍。 楼清羽将他压在身下,猛烈地出入着。他不喜欢急进,在这方面总是持久而有耐心。可是二人实在许久未曾亲热,一旦爆发一时都不可收拾,整整半个时辰,竟没有停歇过。 「不、不行了……差不多了……你、你……」迦罗炎夜被他弄得实在不成了,不是他体力不支,实是想到此时此刻的时间地点,还有晚上的宫宴……让他不得不出声讨饶。楼清羽也到了爆发的临界点,终于低吼一声,射了出来。 二人相拥着在床榻上躺了片刻,迦罗炎夜最先想起正事,慢慢起身,看了眼狼藉的龙袍。 楼清羽仍趴在床上,冲他低低的笑。 迦罗炎夜简直尴尬的要死。这可怎么办?大白天的,让宫人来重新服侍他换衣服么? 他无奈地白了楼清羽一眼。 以后有他在身边,自己的日子好过不了了果然,迦罗炎夜的预想是正确的。 十个月后,他和楼清羽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迦罗坤明。 ─番外《回宫》完 番外 多年之后 「太子哥哥!」「嗯?什么事?」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御书房缓步踱出,锦衣裘带,面如冠玉,容姿秀美,精神勃发,正是当今太子─迦罗坤泽。 他刚和几位大臣议完事,正要向自己寝宫的方向行去,却被唤住,回头一看,是十四岁的长皇双子迦罗坤静领着二皇子、三皇子和长公主三个弟妹过来。 「老三他们几个想念父皇和父后了,想让太子哥哥带他们去碧澄宫请安。」迦罗坤静微笑道。 谁知他刚说完,十二岁的二皇子迦罗坤明连忙抢着道:「谁想他们了!我才不想,是小四、小五他们想。」他本来性子便好强别扭,又刚刚进入青春叛逆期,面子比纸还薄,嘴巴比鸭子还硬。 迦罗坤泽道:「不行啊,父……父后临盆在即,我们等小皇弟或小皇妹出生后再去看他们好不好?」八岁的三皇子迦罗坤岚拽拽长公主迦罗坤燕道:「瞧,我说什么来着,父皇和父后要有新的小宝宝了,不要我们了,你这小胖妹还不信!」迦罗坤燕只有五岁,闻言含着手指,嘴巴一扁,立刻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新的小宝宝,我不要皇弟皇妹,我要父后!我要父皇!哇……」太子脸黑,长皇双头疼。 「老四,做什么吓唬妹妹!乖,燕儿不哭,燕儿不哭哦……」太子斥责了三皇子一句,抱起五岁的小公主,耐心地哄她,柔声道:「父皇和父后怎么会不要燕儿呢,父皇和父后最喜欢燕儿了。」二皇子眉梢一挑,冷哼了一声。 三皇子跺脚道:「那父皇父后走了这么久为何还不回来?我们去请安也不行么?一定是把我们忘了!」说着眼圈也红了,十分委屈的模样。 长皇双对他们感到无奈,冲皇兄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这几个不好打发啊。 迦罗坤泽只好哄道:「父后身体不好,父皇怕你们去了打搅爹爹休息。听说这几日父后就要生产了,等父后生完了小宝宝,我们一起去看他们好不好?」神秘谁二皇子脸色一冷,「父皇他们都走了大半年了,如果这个月还不回来,我说什么也要带他们去的,太子哥哥,你别想拦我。」迦罗坤泽心里算算,过了这个月应该没问题,便微笑道:「好。如果父皇他们这个月还不回来,我亲自带你们去找他们。」二皇子这才怏怏作罢,扯了扯老四老五,道:「走,三哥带你们玩去。」迦罗坤静忙道:「玩什么玩!刚把你们从后花园逮回来,太傅等久了,快去书房!」「不去!那些个老头子讲话啰哩啰嗦,烦死了。我不听课,我带他们骑马去!」太子喝道:「胡闹!他们才几岁,骑什么马!岚儿也就罢了,燕儿是个女孩子,都快被你带坏了。你这臭小子,赶紧给我去御书房!非要我亲自拧着你耳朵去不可是不是?」二皇子缩了缩肩,撇嘴瞪了他一眼。 除了父皇和父后,也只有这位长兄太子能压得住他。迦罗坤静虽然也是他哥哥,但到底是个双儿,没有太子这般威势。 太子见他不说话了,冲他招招手。 二皇子戒备地走到他身边,瞪着眼问:「干么?」迦罗坤泽一把把他拽到一边去,夹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小子,再带着他们胡闹,看我还让不让你出宫!」「我哪里胡闹了!」二皇子不服。 「那为什么不听你二哥的话?」二皇子撇嘴,嘟囔道:「他就比我大两岁,还是个双儿,我凭什么要听他的。」「臭小子!老二是个双儿都比你懂事。我看下个月的议事上我也不用举荐你了,干脆还是带你二哥出使津国好了。」「别!别!」迦罗坤明慌了,连忙拉住他道:「上次你就带他去的,这次也该轮到我了,大哥你不能偏心眼!」他一急,就忘了称呼太子,直接叫他大哥了。 迦罗坤泽哼了一声,压着他脖子低声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是。」二皇子挣扎了良久,才一脸痛楚,不甘不愿的应道:「我这就带老四他们去书房。」「还有呢?」「……去碧澄宫的事我也不提了。」「乖。」太子满意的笑笑,摸摸他的头,赞道:「真是好孩子。」迦罗坤明打了个冷颤,觉得他大哥这语气实在恶心,却又不敢吭声。心想大哥笑起来真像只狐狸,简直尽得父后的真传啊。 看着桀骜不驯的二皇子乖乖带着老四老五向御书房而去,皇长双迦罗坤静笑道:「还是大哥有办法啊。」「辛苦你了,静儿。我最近政务繁忙,顾不得他们,你多盯着点。尤其是老三,这小子性子越来越野了,父皇和父后又不在身边,可别让他嚣张到天上去。」「他总说我是个双儿,不听我的。」长皇双子摊摊手,无奈道。 「双儿和女儿又怎么了?父后不是常说男双女平等么。是你性子太温和了,把他宠坏了。」「大哥,你不是也把我宠坏了么!」皇双子笑道。 「你可是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弟弟,当然要宠你。」太子笑笑,拉起他的手,道:「走,陪我用膳去。下午我还要去碧澄宫给父皇送奏折呢。」太子对这个双儿弟弟最是疼爱。因为他无论怎样都记得,静儿是他千求万盼,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一个兄弟。当然,后来老三那家伙出世时他也是十分疼爱的,可那小子就是没有静儿乖巧可爱,常常让他十分头疼。 唉……想起要带那只小老虎出使大津,迦罗坤泽觉得太阳穴现在就开始突突直跳了。 下午迦罗坤泽来到碧澄宫,在清凉的洛水园畔的青藤长廊下,看见他要找的人。 「父皇。」他高兴的过去,在那人的竹榻前行了礼。 那人微微抬起倦怠的双眸,望着他笑道:「童儿,你来了。过来坐。走了一路热了吧?朕让人给你端碗酸梅汤来。」说着要支起笨重的身子。 「哎呀父皇,不用了,您快快躺下。」童儿慌忙扶住他。 「好了,酸梅汤来了,你小心些,别动了胎气。」楼清羽端着东西从长廊那边过来,将他按了回去。 「朕又不是易碎的花瓶。」迦罗炎夜不悦道。 「你当然不是花瓶,哪里有你这么胖的花瓶。」楼清羽笑道。 「你说什么!」迦罗炎夜抬高声音。 「我开玩笑呢,莫气莫气。」楼清羽含笑安抚他。 「朕这个样子都是谁害的?你敢笑话朕!」「不敢不敢!哎呀,孩子面前,不要闹气。」童儿在一旁捂着袖子偷笑,迦罗炎夜气道:「你笑什么!」童儿赶紧上前,趴在父皇身边道:「童儿错了。父皇不要生气,也不要怪爹爹嘛。」迦罗炎夜觉得有些吃力,笨拙地侧过身子躺着。 童儿看着他「雄伟」的肚腹,小心地上前摸了摸,问道:「父皇,您这次什么时候生啊?」「不知道!热死了,酸梅汤来。」迦罗炎夜没好气地一伸手。 「是。」楼清羽忙给他递了碗过去。 童儿道:「今儿个小三又闹事,非要带岚儿燕儿他们过来请安,让我拦住了。父皇啊,您这个月再不生,我可拦不住小三了。」「什么时候生又不是朕说了算!你自己问问它。」迦罗炎夜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蹙眉道:「明儿是怎么回事?前年朕去江南游巡了大半年,也不见他这么想朕。」神秘谁「谁让他有恋父情结啊。」童儿说着瞥了爹爹一眼。 迦罗炎夜闻言,不悦地瞪着楼清羽,「朕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却原来最着紧的不是朕。」「怎么会,那孩子很孝顺。」楼清羽忙笑道,暗中瞪了童儿一眼。 童儿连忙转移话题,「父皇,有几封重要的奏折,孩儿做不了主,都带了来,请您御批。」迦罗炎夜皱眉不耐道:「让你爹爹批吧,朕懒得看。」童儿忍不住又问:「父皇,静儿也想来看您呢。您产期是什么时候啊?上次御医不是说六月末吗?现在都七月初了,还没动静呢。」「呵呵,这孩子可能不大想出来,和生你时一样。」楼清羽笑着在旁接口道。 「是吗?」童儿眨眨眼,好奇道:「那我那时候赖在父皇肚子里多久啊?」「反正时候不短。迟了好多天,若不是……」楼清羽想起当初帮迦罗炎夜催产的性事,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仍然记忆犹新,不由突然噤口。 迦罗炎夜显然也想到那里,登时狠狠地剃了楼清羽一眼,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 楼清羽扶住他,问道:「你要干什么?」「躺累了,起来走走。」「我扶你。」「不用了,你和童儿去批奏折吧,朕让王宫侍扶着转两圈就好。」王宫侍扶着迦罗炎夜在洛水池畔散步,楼清羽和童儿来到一旁的小亭里批阅奏折。童儿还唠叨着迦罗坤明不听话,尽给他惹麻烦,快要带坏两个弟妹了。 楼清羽闻言,无奈地撇嘴笑笑。 他和炎夜本来给这第二个儿子取名「坤明」,是为了纪念已和楼清翔隐居山野的迦罗真明,同时心中也望儿子能有几分迦罗真明的温文尔雅、包容睿智。 谁知这小子竟和迦罗炎夜像了个十足十,性子任性不驯不说,小小年纪便心野得很,亏得童儿还能制住他几分。 楼清羽正和童儿说着话,忽闻池畔传来王宫侍的一声惊呼。 「陛下!陛下!」楼清羽抬头望去,见迦罗炎夜抱着肚子靠倒在池栏边,王宫侍扶着他摇摇欲坠。 「炎夜─」楼清羽立刻飞奔过去。 「陛下,用点力,再用力推……」沈秀清扶着皇上的双腿催促道。 迦罗炎夜靠在床头,脸色因为痛楚而变得狰狞。 「秀清,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慢啊?」楼清羽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心疼地握住迦罗炎夜的手,焦急地道。 沈秀清道:「皇上年纪大了,自然会吃力点,快了!快了!」迦罗炎夜虽然保养得好,但到底已经四十岁了,生产自然没有年轻时顺利。 其实楼清羽并没想过要这么多子女,他秉持着现代观念,孩子不用多,两三个就足以了。可是在重视子嗣的古代,孩子当然是希望越多越好,甚至迦罗炎夜都不赞成他的想法。 不过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三子一双一女,已经足矣,却没想到竟又意外有了一个小生命。 这个时代没什么好的避孕措施,这孩子绝对是计划之外的。 楼清羽看着迦罗炎夜辗转呻吟的样子,心下疼惜。因为生燕儿的时候差点难产,还让迦罗炎夜叹息不愧是个「千金」,就是比那些小子们矜贵。当时楼清羽便下定决心那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谁知他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还是有了「嗯─」迦罗炎夜已经被密集的阵痛打败,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巾,痛楚地呻吟低吼。楼清羽现在已经锻炼出很强的心理素质,不停地帮他擦汗,鼓励安慰他。 那高高的腹部小山一样向下涌动着,楼清羽只希望这次生产顺利,不要向上次那般让他惊心动魄。 这么多年,已有了几个弟妹的迦罗坤泽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父皇临产,不由惶惧无措地在外殿徘徊。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在内殿几个宫人时进时出中,他还是能间歇地听到父皇低哑的嘶吼声。 天……生孩子这么辛苦么?父皇以帝王之尊,竟然能生下这么多子女,真是厉害! 听说在他前面还有一个夭折了的双儿哥哥呢,那连这个即将出世的弟妹在内,父皇一共生了七个呢迦罗坤泽在那里胡思乱想,看着外面渐渐深暮的天色,心里算算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下来?哎呀,急死了王宫侍从里面出来,看见他还在,道:「太子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还有些时候呢。」「王宫侍,怎么这么久啊?」「皇上年纪大了,是吃力点,不过沈御医在呢,不会有事的。」迦罗坤泽叹道:「以后我一定为父皇分忧,再不惹父皇生气了。」王宫侍道:「您什么时候让陛下生气过?陛下常说您是他最贴心的儿子。」「唉……王宫侍,你说父皇生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辛苦么?」「这个奴才可不知道,您是在苍州出生的,那时奴才还没伺候陛下呢。」「爹爹还在陪着父皇吗?」「是啊。陛下每次生产,殿下都在身边的。」迦罗坤泽又伸长脖子向里望望,只觉有些心惊肉跳,仍不放心地守在门外。终于天快明时,内殿里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迦罗坤泽心下一喜。 王宫侍出来报喜,含笑道:「恭喜殿下,陛下平安生产,给您添了位双儿兄弟!」迦罗坤泽大喜,「父皇怎样?我现在能进去么?」「殿下,您怎么能进去呢?放心,陛下没事,已经睡了过去。殿下您先回去,明日再来探望吧。」童儿知道父皇「母子」平安,也安下心来。他急着想见见新添的小双儿,可是现在又不方便,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第二天傍晚,他再次来请安,进了内殿,见父皇已经醒了,正和爹爹一起看着新生的婴儿。迦罗坤泽兴奋地凑过去,逗了逗襁褓中的弟弟,喜笑颜开道:「恭喜父皇父后!我又有了一个双儿弟弟了。」楼清羽笑道:「好了,你今日就赶紧回宫去吧。告诉明儿他们,我们再过一个月就回去了。」「那我能带静儿他们来看望新弟弟吗?」迦罗炎夜道:「再过几日,待朕身上好点,你再带他们过来吧。」「是。」迦罗坤泽喜孜孜地回了宫,报告大家父皇这个好消息。 这是迦罗炎夜和楼清羽的最后一个孩子,一个月后赐名迦罗坤雅。 大齐史册上记载,齐威帝一生与皇后楼氏共孕育了三子二双一女,分别是太子迦罗坤泽,二皇子迦罗坤明,三皇子迦罗坤岚;皇长双迦罗坤静,二皇双迦罗坤雅;和唯一的长公主迦罗坤燕。 而齐威帝此生除皇后楼氏外,再未册立过其它嫔妃。恩爱之情,后世钦羡。 ─番外《多年之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