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中)》 第十一章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童年的蝉声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 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轻柔低沉的歌声缓缓在山谷间回荡。那么轻缓、温柔,好像怕惊醒了梦中的宝宝一样迦罗炎夜默默地站在山坡上,第一次听到那个人在唱歌。那满腔浓烈而悲伤的慈爱,似乎都溶化在歌声里。 七月分的苍州,酷热难耐。桃花的娇艳不在,茂密的树枝撒下浓浓的阴影。 迦罗炎夜挪不动脚步,就这样望着那个人树下的背影,听着他缓缓的歌声,看着他轻轻抚摸大地的动作。 迦罗炎夜的心脏突然狠狠地扭曲起来。 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孩子吗?一个……他并不期待来到世上的孩子。 对!他本来就不想要那个孩子!他是男人,他不是双儿!他是大齐国的二皇子,他是大齐国的安亲王!他怎么会生孩子? 他怎么会迦罗炎夜紧紧攥住胸口,抿住双唇。 我不痛!我一点也不痛!我、不痛! 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楼清羽仍然背坐在桃树下。 他呆呆的坐了良久,然后轻轻拍了拍那片宁静的土地,轻声道:「宝宝,爸爸以后再来看你。」他站起来,回过身,忽然望见伫立在身后不远处的人,不由微微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迦罗炎夜茫然了一瞬,回过神来,「出来透透气,看见你的奥赛,便过来看看。」「哦。」楼清羽应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淡淡地道:「走吧。」迦罗炎夜仍然望着那棵桃树,过了片刻,才僵硬的转身,跟上楼清羽的脚步。 二人顺着小溪向外走了不远,看见奥赛和狮子骢悠闲地在溪边晃悠。 楼清羽道:「你身子还没全好,不要跑这么远比较好。」迦罗炎夜生硬地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楼清羽沉默,牵过奥赛,低声问:「回去吗?」迦罗炎夜很想再回头望望那个小山谷,但还是忍住了,跨上狮子骢,淡淡的道:「回去吧。」二人默默地纵马回府,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自从那个孩子消失之后,他们之间就变得异常沉默,一层无言的阻隔矗立在那里,沉重得几乎让迦罗炎夜窒息。 那天他从昏迷中醒来,寂静无声的房间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他张了张口,很想问一句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司锦用小巧的锦被裹着什么,站在床边。 迦罗炎夜当时真的不知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懂,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只是看到那个襁褓,知道那是孩子,他生下来了。然后生产后的疲惫和松懈,让他放心的躺了回去。 他睡着了,或者是昏迷了过去,反正他记不清了。当第二天傍晚他醒来时,楼清羽不在,只有沈秀清和司锦在身边。司锦给他喂药,他看见司锦的眼睛红红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沈秀清给他诊脉时,他才好似突然想起。 当时他的口气可能有些冷淡,有些紧张,但他终于问了。 「孩子呢?」司锦的手一抖,手里的碗差点落下。他扭过头去,抹了抹脸,却没有说话。 沈秀清迟疑道:「王爷,您……不记得了?」「记得什么?」这个时候,隐藏在心底的不安慢慢浮了上来,迦罗炎夜终于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他问:「孩子呢?清羽呢?」迦罗炎夜曾经想过,这个孩子若是不在了,自是一了百了,若生下来便是最大的麻烦。届时他将如何解释孩子的由来?他将如何面对身分暴露的危险? 可是他千算万算,算不到命不由人,这孩子最终还是来到这个世上。但是当他已渐渐接受孩子的存在,并面对自己生产的事实后,上天却又一次作弄了他。 「你说什么?」迦罗炎夜攥紧被角,瞪大眼睛狠狠地盯着沈秀清,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颤抖,「你说孩子怎么了!」沈秀清跪在地上,颤声道:「属下没用,保不住小世子。小世子出生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夭折了……」迦罗炎夜茫然地望着他。 司锦也跪在一旁,低低抽噎:「王爷,小世子身子太弱了,生下来还不到四斤重,实在……沈大人已经尽力了……」迦罗炎夜怔愣的望着他们,呆呆地靠在床上。 他从没想过,从没想过,他的孩子……不能活过了良久,他才吃力地张口:「王妃呢?」「王妃……把孩子带出去点土了……」大齐国的习俗,生下来便夭折的孩子不能起名字,并要在十二个时辰内埋葬,名为「点土」。这说明孩子与尘世无缘,让他们小小的尸首即刻回归大地,才能希冀他们在下一世投得好胎。 迦罗炎夜闻言,竟突然掀开丝被,挣扎下地,踉跄的向门口奔去。沈秀清和司锦大吃一惊,连忙拦住他。 「王爷,你要去哪里?」迦罗炎夜甩开束缚他的手,吼道:「放开!我要去看看!我要……」「王爷!王爷不可以!」沈秀清用力拦住他,「您现在还不能下地,您现在不能出去,您……」司锦拦腰抱住迦罗炎夜,跪在地上哭泣:「您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小世子已经入土了……」「不,我不信……」迦罗炎夜面色惨白,长发凌乱,状似癫狂。「我不信……放开我!我要亲眼去看看!我要亲眼去看你们放开我!」沈秀清见迦罗炎夜已经失去理智,不得已拂了他的睡穴,和司锦将他抱回床上。 晚上楼清羽回来时,内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和昏睡中的迦罗炎夜。 楼清羽望着他苍白的面容,默默握住他无力的手。 「你也很伤心,对不对……我知道你不想要他,可你还是生下了他……宝宝太小了,看不出来长得像谁……我希望长得像我,不过也许还是像你多一些,毕竟生下他的人是你「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宝宝留在那里会很开心……很幸福……」楼清羽凝视着迦罗炎夜,喃喃自语,不知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最后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泪。 「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我却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给他取……炎夜……炎夜……」楼清羽伏在迦罗炎夜身旁,低声抽噎。那隐忍的痛楚与悲哀,都从那抑制不住的哀泣声中一点一点流出。睡梦中的人好像也被悲伤感染,紧紧合着的眼角,慢慢湿润了。 第二天醒来,两人都对此事避而不提。 楼清羽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迦罗炎夜是怎么想的,渐渐的,也就一个人把悲伤黯然的埋在心里。 「那首歌……很好听。」迦罗炎夜突然开口。 楼清羽微微一愣,「啊……那首歌啊……」那是前世小时候,母亲最喜欢的歌。在父亲离开的那段日子,母亲经常唱给他听。后来父母车祸身亡后,有一段时间他和童在孤儿院里相依为命,那时候童年纪小,天天吵着要妈妈,他就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唱给他听。 遥远的回忆让楼清羽沉默。他几乎已经快把上辈子的事情忘光了。有时候半夜惊醒,他都忍不住怀疑上一世只是他的一场梦。 可是大梦醒来,前世残留的点点滴滴仍然萦绕在他的心底,让他始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有种不认同、不归属的疏离。 迦罗炎夜并没有追问,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道:「我从来没有听过。」楼清羽顿了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迦罗炎夜于深宫中长大,蒋皇后不擅女道,照顾他的时间也不长。在皇太后那里,他更是没有得到多少关心,恐怕幼时从没有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唱着儿歌哄他入睡过。 两人沉默着,气氛压抑的回到守灵的宅院。 苍州的百鹿川是迦罗氏的发迹之地,立国之前迦罗氏的先祖都葬在这里。后来皇陵反复修葺,十分巍峨肃穆,远远看去,让人心生畏惧苍凉之感。 虽然名为守孝实为发配,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马上就要到中秋,自然要准备祭祖的事宜。迦罗炎夜对这些事并不关心,反正也是做做样子,于是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楼清羽身上。 两人各做各的事,有时一天也碰不上一面,晚上即使同床共枕,也不再有任何亲密的行为。这种情况沈秀清和司锦等人看在眼里,暗暗着急,秋儿却毫无所觉。 司锦看见他们俩一起骑马归来,十分高兴,迎上去道:「王爷,王妃,今天沈大人和秋儿去河边钓鱼,收获不错,晚上咱们吃鱼可好?」迦罗炎夜随意道:「好啊,就吃鱼吧。」秋儿嘿嘿一笑,想起什么,拽拽楼清羽的袖子,「少爷,咱们吃鱼,就吃那个吧。」「哪个?」「就是咱们在乡下时您做过的那种鱼啊!好久没吃了,好想吃啊。」「水煮鱼是吗?确实好久没吃了呢。」楼清羽笑笑,摸摸他的头,道:「你怎么就想着吃?念书如果也记性这么好就好了。」「少爷!」秋儿瞪眼。 楼清羽哈哈一笑。他们主仆多年,感情深厚,与秋儿间言笑无忌,自有一种轻松的气氛笼罩。 楼清羽一直视秋儿为亲人。他是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自然有特别的感情,这么多年来积累的东西,已经超越了真正的血缘,所以在秋儿面前,楼清羽是极为放松的。 迦罗炎夜在旁看着,默不作声的将缰绳递给司锦。 司锦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拉过秋儿道:「好了,别说了,快和我去厨房。再不收拾妥那些鱼,晚上你就别想吃了。」秋儿吐吐舌,乖乖的和司锦走了。 楼清羽回头,见迦罗炎夜正默默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晚上给你做道好菜,你会喜欢的。」迦罗炎夜从他身旁走过,淡淡地道:「随意。」楼清羽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生出无力疲惫之感。 迦罗炎夜本就性子狠戾冷绝,楼清羽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就像他同样不了解他一样。在边境战场之时,二人同患难,共生死,终于走得近一点的关系,也于后来发生的波波折折中消磨殆尽。 晚上司锦在院子中摆上酒席,沈秀清不知从哪里摸来两瓶陈年老酒,也一并摆在桌上。 楼清羽不喜以身分压人,叫了沈秀清和司锦秋儿一起上桌,可沈秀清也就罢了,司锦和秋儿却无论如何不肯。 秋儿对迦罗炎夜始终畏惧,楼清羽见状也不再勉强,让他们下去了。 酒席过半,迦罗炎夜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说完起身走了。 沈秀清望着他的背影,叹息道:「你和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楼清羽晃晃酒杯,呵呵一笑:「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只吟了李白此诗的上半部。沈秀清听出了其中流露出的孤独和清冷,不由微微一震。诗是好诗,但这意境「你会离开王爷吗?」沈秀清突然道。 楼清羽微微一愕,哑然失笑:「你想太多了。」「我总觉得你并不属于这里……你会一直陪着他吗?」沈秀清凝视着他正色道。 楼清羽饮尽杯中酒,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定定地道:「只要他需要我,我就一直陪着他。」半夜,楼清羽回到内室,意外的看见迦罗炎夜竟还未睡,坐在床边等他。 这些日子二人不经意的都在彼此回避,不是楼清羽忙到半夜回来,就是迦罗炎夜在书房睡。就算同床共枕,也必是一个先睡一个后回。 楼清羽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还不睡?」迦罗炎夜没说话。 楼清羽走到床边,慢慢宽衣。迦罗炎夜坐在一旁看着他。 楼清羽叹口气:「你有话要说?」神秘谁迦罗炎夜却忽然淡淡道:「给我宽衣。」楼清羽走到他身边,帮他解开衣襟上的盘扣。 天气炎热,彼此都只穿了一身单衫,脱下后便只剩下单衣。 迦罗炎夜握住他的手,哑声道:「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迦罗炎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楼清羽无语。迦罗炎夜的声音恍惚,幽远得像从最深暗的黑夜里飘来。 「你从没对我那样笑过……」楼清羽并非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有时回忆从前,他与迦罗炎夜从初相遇到定下终身前只见过两面。如果说在猎场的第一面,迦罗炎夜对他的态度是好奇和审度,那第二次在楼府外的相遇,就让他的态度转变得极为微妙了。 「炎夜,你……和他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迦罗炎夜半眯双眸,手握得越发紧了。 「他是我的亲人。你……」「我怎样?」迦罗炎夜紧紧盯着他,低哑道:「我是你的什么人?」楼清羽无语。迦罗炎夜是他的什么人,有时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爱人?可他们相爱吗?亲人?可他们迦罗炎夜放开他的手,别过脸,冷冷道:「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楼清羽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道:「炎夜,你爱我吗?」迦罗炎夜僵了一下,冷道:「你胡说什么!」楼清羽却有些明白了,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方才不觉得,此时才觉得他的手凉凉的,摸过手心粗糙的茧子,掌心处方溢出一丝温热。此时已是炎炎夏季,距上次早产已过去四个多月,迦罗炎夜的身子也已调养得差不多,楼清羽不知道是他从前便如此,还是早产留下的病根。 「炎夜,我喜欢你。」迦罗炎夜身子一僵。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秋儿的关系。可秋儿是我的亲人,我在乡下的时候就是他照顾我,我把他当自己的弟弟般看待。炎夜,我既然已决定和你相伴终身,便不会三心二意。但你……」「我怎样?」迦罗炎夜转过头,直直望着他。 楼清羽斟酌着词语,缓缓道:「我知道大齐国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你身为王爷,虽然现在失势,但再纳几个服侍的人仍是小事,这是我和你身分不同的地方。 「我是你的妻子,只能从属于你,永远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可是这个命运不是我自己选的,是你强加给我的。我不甘,也怨过,可是人生短暂,我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我向你承诺,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永远也不会离弃你。」「背叛?」迦罗炎夜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他话虽然这么说,却没有挣开楼清羽的手。 楼清羽苦笑道:「我自然没资格。不过……」他紧紧盯着他,「这是我给你的选择。你可以不予理会,我却会放在心里。」两人彼此对视,过了良久,迦罗炎夜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好。」楼清羽心中剧颤,忍不住伸出双臂,将他拥在怀中。 「清羽,告诉我,你从前到底和谁有过肌肤之亲?」楼清羽微微一愣:「你不信我?」「你当我是傻瓜?」楼清羽皱眉:「我说过我没有,你纠缠着这件事做什么?我有问过你从前有过多少双侍,有过多少人服侍吗?」「你……」迦罗炎夜说了一个字,忽然想到楼清羽对他二人的身分之差始终心怀芥蒂,于是质疑的话硬生生顿住。 楼清羽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说的是实话,在这一世,迦罗炎夜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过肌肤之亲的人。难道他能告诉炎夜,他之所以在房事上那般老道熟练,是因为他有上辈子的经验? 这话不但他不会信,就连自己时间久了都恍如一梦般的不真实。 其实迦罗炎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在这件事上纠缠。当初新婚之时他虽说信了楼清羽的话,有段时间也把此事抛之脑后,但此时失势,又被贬到这荒凉之地,却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 尤其看到他与秋儿嬉笑无忌,迦罗炎夜便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翻江倒海般难受。 楼清羽道:「你不信就算了,我不想再多说。你累了,早点睡吧。」「你去哪?」「我去书房睡。」「别……别走!我信你!你不是说过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信任是最重要的么?我只是、只是……」迦罗炎夜抓住他的手。 他不明白,越是在意一个人,越是想得到更多。 楼清羽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种恍然无措的神情,不仅有些茫然。 「炎夜,你到底想怎样?」迦罗炎夜抱住他的腰,低低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清羽,今晚是中秋,别走……」楼清羽迟疑道:「我不想……你……万一……」迦罗炎夜没有说话,手指却笨拙地扯开楼清羽单衣的系带,近乎粗鲁地将二人的衣物扯下。 「炎夜,别这样,你不怕……」「我不怕!」迦罗炎夜欺上前去,吻住楼清羽的双唇,将他按倒在床上。 迦罗炎夜明白,楼清羽那么期待那个孩子,可孩子却夭折了,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一定很难过。 这件事虽不算自己的过错,可迦罗炎夜却知道,在那次沐浴后不小心滑倒,他就很少感受到孩子的胎动了。后来沈秀清给他的安胎药他也未曾用心服过,楼清羽每次看到他把剩下的汤药倒掉,眼里总是闪烁着一层悲伤的光芒。 迦罗炎夜觉得,那个孩子与其说是旅途辛劳流产所致,不如说是他下意识害死的。 他无法原谅自己竟然间接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这种罪让他无法忍受。那种椎心的痛苦和悔恨,让他午夜梦回,寝食难安。 有些事,只有做了才知道后悔。有些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清羽,你说过不会离开我。那我……还可以再给你一个孩子……」「说什么傻话。」楼清羽无奈地抚摸着他。 「呵呵……」迦罗炎夜笑了笑,「你到底做不做?如果你没兴趣,我不介意在上……」楼清羽一翻身把他压到身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吻住他的唇。 两个人气息都急促起来。自从离开京城后,他们已许久不曾做爱,此时再度的亲近,让二人都感觉陌生和恍惚起来。 楼清羽知道迦罗炎夜刚才的话未必不是真心的,可是在这种特殊情势和环境下,人的心态很容易软弱和妥协,谁也不能保证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后悔。而楼清羽,是绝不会让一个可能的小生命在这种心态下产生的。不过做爱……他并不反对。 楼清羽熟练地挑逗着身下人。而迦罗炎夜早产之后变得更加敏感的身体,根本禁不住这久违的欢愉,很快便抑制不住了。 月色的反射下,楼清羽原本白皙的身体犹如镀上了一层金边,曲线优美,惑人心魄。迦罗炎夜看着,只觉目眩神迷,不由慢慢合上双眼,细心感受着他带给自己身体上的欢愉。 在急促的呻吟和喘气中,两人双双达到高潮。楼清羽吻了吻迦罗炎夜的唇瓣,倒在他的身畔。高潮后的余韵让两人一时动都懒得动。 迦罗炎夜侧头望着外面,看不见神情,楼清羽知道他没有睡,慢慢摸过去,握住他的手。迦罗炎夜静了片刻,回过头来。 楼清羽微微一笑,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迦罗炎夜浑身轻震,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突然手一用力,紧紧回握住他。 第十二章 阴霾的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空气湿漉漉的,有些阴寒。 一匹异常高大的火红骏马转出山头,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端坐在马背上。 山坡下有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树旁小溪流过,潺潺淙淙,清澈的水面被细雨打破。此时已是中秋,桃花早已谢了,再过不久,树枝上就会结出硕大美味的红桃。待桃子落下,桃花树就圆满地完成了今年的任务。 那人在马背上端坐良久,马鼻不耐烦地喷出一口气,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 那人松开马缰,狮子骢立刻抖抖头,信步迈开脚步,好像知道主人的心思一般,竟慢慢向桃花树摇晃而去。 那人跨下马背,站在树下,低头望着泥泞的地面。大树根下微微隆起的土包,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不见痕迹。 那人蹲下身,也不嫌脏,双手在泥泞的地面上缓缓抚摸,一点一点,细细描绘。 雨珠似乎突然变大,一滴滴打到泥土上,慢慢渗入地底。 那人在树下坐了良久,愣愣出神,双手满是污泥。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狮子骢晃着硕大的脑袋蹭过来,在那人身边来回的拱。 那人回过神来,望了望牠,拍拍牠的大头,起身上马。 「走吧,老伙计。」祭祖的东西都已准备好,可迦罗炎夜一大早不见了踪影。楼清羽忙里忙外,让人把东西送到皇陵,刚准备妥当,抬头见迦罗炎夜跨进院里。 「去哪儿了?」楼清羽迎上去,见他一身湿衣,衣摆处满是泥泞,于是弯腰帮他抖了抖。忽然看见从衣摆上落下的一片青叶。 楼清羽愣了一下,顿了顿,低声道:「回去换身衣服吧,我们该去祭祖了。」迦罗炎夜应了一声,转身回屋。 过了中秋,寒意渐盛。楼清羽和迦罗炎夜渐渐习惯了这荒凉之地的平淡生活。每日早上起来,先到后院练武习身,然后用早饭,之后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中午再一起用午饭。 下午的时候二人多半一起去山里转一圈,打些野味。要不迦罗炎夜就去书房里看书,楼清羽带着秋儿在院子里种些蔬菜花果。 沈秀清已经回了遥西属地裕阳。陈竟将军派人送来了一些冬用的物什,遥西有他镇领,暂时无虑。 楼清羽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虽然无聊了一些,平淡了一些,但是宁静纯朴,与他在乡下时的生活十分相似。 可迦罗炎夜初时却明显不适应,经常有些茫然和无所适从的感觉。有时一人纵马进山,不到半夜不回来。楼清羽为了给他解闷,偶尔也陪着他进山待上两三天。 日子久了,天也冷了,迦罗炎夜渐渐便不进山了。 楼清羽原来还担心那些黑衣刺客再来,但这么久也不见踪影,慢慢也放下心来。他和当地老农学着酿了些酒,又回忆上辈子的知识改良了一下,味道还不错。迦罗炎夜喝了,玩笑说他以后可以开个酒馆。 楼清羽笑道:「那你可要给我出本钱,万一卖不出去你给我包圆。」「你尽管酿就是了,大不了本王一人都喝了。」「那你可要变成酒鬼了。」迦罗炎夜笑而不语,却真的将一坛清酒饮了干净。 晚上看着醉醺醺倒在床头的人,楼清羽无奈地叹道:「再这样下去,可真成酒鬼了。」喝醉了的迦罗炎夜比平日可爱许多。他本不擅酒力,喝点酒便上头,脸颊满是红晕,浑身热得吓人,欲望更是比平常坦率热情──他会直接把楼清羽按在床上,扒去他的衣服,然后还没有行动,便会被楼清羽反压到身下。 喝醉了的他总想翻身在上,不过却比平时更容易被楼清羽制服,最后只能呻吟着在楼清羽身下喘息、纠缠。 渐渐的,楼清羽也喜欢上他酒后的醉态,不时灌上他一杯,晚上更得情趣。 其实迦罗炎夜和楼清羽都是自制力极强的人,绝不喜放纵自己。但是现在被贬边疆,迦罗炎夜很清楚周围自有皇上的人监视着他们的举动,因而便刻意放纵自己,纵情酒色,渐渐颓落。 楼清羽明白他的心思。 他这颓落里面,一半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有一半,却是真的。 迦罗炎夜是何等骄傲凛锐的一个人,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韬光养晦,掩其锋芒,还能做什么呢?楼清羽除了极力配合他、宽解他之外,也没别的可以做的了。 年底的时候,楼清羽将沈秀清叫了回来。除了从裕阳带来许多过年的年货,还让他置备了许多药材。 楼清羽千算万算,仍有算不到的时候。别说这种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就是科技发达的现代,避孕套和避孕药的安全率也只有百分之九十五。 果然,凡事是没有百分之百的。 沈秀清结结巴巴的说出自己的诊断,迦罗炎夜似乎不太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知道了。」楼清羽却面色僵硬,呆立了半晌,掀开门帘走了。 沈秀清面色忐忑地望着迦罗炎夜,「王爷,您……」迦罗炎夜打断他:「陈竟让你转交的东西呢?」沈秀清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 「好。下去吧。」「是。」沈秀清走到门外,踌躇了一下,终于大着胆子问:「王爷,这个孩子……您……」迦罗炎夜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心情似乎不错,也未看他,只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面容柔和下来,俊美逼人。 「这把匕首,以后可以留给世子用。」沈秀清微微一震,立刻明了,躬身道:「王爷该戒酒了。」然后退了出去。 他在外面寻了一遍,不见楼清羽的踪影,秋儿告诉他楼清羽刚才骑马出去了。沈秀清想了想,牵了自己的马出去溜了一圈,终于在已经收割的空旷稻田边找到了楼清羽。 「看什么呢?」楼清羽正望着远处渐渐西沉的夕阳发呆,闻言低声道:「他怎么说?」「王爷……想留下来。」楼清羽默然不语。 「真是没想到……」沈秀清晃晃脑袋,看了一眼楼清羽的神色,喟叹道:「主子的事,本来沈某不该妄言,可王爷现下的处境……敌暗我明,出了一点差错,便是万丈深渊。」「……我知道。我会和他说。」「我以为你会为王爷着想,怎么会……」「我被他算计了。」沈秀清大惊:「王爷算计你?我以为王爷不想。」楼清羽叹了口气:「以前或许不想。现在……我也摸不透他。」沈秀清自然看得出王爷对楼清羽用情已深,只怕他二人还犹自蒙在鼓里。 王爷那个人自不必说,只会做,不会想。何况那等的性子,心太广,心太深,怎指望他在儿女私情方面多用心思? 而楼清羽,看似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于情爱上却还懵懂未知。且他的心太静太淡,只怕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 沈秀清觉得王爷像冰山下埋藏的火山,若是软了冰凌,下面便是冲天热焰。而楼清羽是潭温水,不论你怎么搅,怎么掀,总是温温静静的沉在那里,蜿蜿蜒蜒,按照自己的脚步律动,不因他人的意志转移。 若是平常时候,这冰与水的搭配,冷与温的交融,再合适不过。只是当冰化为火,水火相遇,却不是那么好相融的。 沈秀清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他二人的事,如何轮得到他插手?何况想到这二人,一为王爷,一为王妃,却偏偏阴阳颠倒,位置相左,真是沈秀清用力拍了一下脑袋,大骂自己胡思乱想的快没边了。 楼清羽奇怪地看他一眼,又看天色不早,道:「回去吧。」二人放缓马缰,沿着田边慢慢踱回去,随意聊了些裕阳的事。 沈秀清道:「三个月前皇上大选,新纳了数名嫔妃。当今皇后嫁入皇家,三年无所出,后宫嫔妃也无一有子嗣,此乃头等大事,朝上已经接二连三有人上奏,让皇上多纳后妃。听闻……」「听闻什么?」「听闻……」沈秀清迟疑片刻,看着楼清羽的脸色,慢慢道:「听闻皇天监为皇上卜卦,言迦罗氏此脉必为楼氏所出,因而……」楼清羽脸色一变:「因而怎样?」沈秀清道:「只是传言而已。如今朝上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按皇天监所言,将楼府二公子送入后宫,立为皇妃。一派言此卦诡异,恐楼相居心叵测,欲把持朝政等等。总之吵得不可开交。」楼清羽眉宇紧蹙。过了片刻,忽然淡淡一笑,「算了。如今我已是『出嫁』之人,楼府的事,我管不着,也管不了。」沈秀清道:「楼相何等样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怎会被这点小事难倒?朝上那些人也是胡涂,若没有楼相,大齐国犹如缺了半条臂膀。皇上对楼家的倚重众所皆知,不会奈何楼相怎样的。」楼清羽笑了笑,道:「你说的是。」随即却掩了笑容。因为他担心的不是楼相,而是他的二哥,那个骄傲的男双,楼清翔。 二人回到府第,司锦正忙着收拾沈秀清从裕阳带来的东西,秋儿跟在他身后帮忙。秋儿这阵子长高了不少,看上去是个少年郎了。 楼清羽把奥赛交给他,和沈秀清又说了两句,回了内室。 迦罗炎夜正把匕首封好,看见他进来,冲他道:「看,陈竟送来了好东西。」楼清羽接过匕首,从剑套出抽出剑身,剑柄上镌刻着清秀的「鱼殇」二字,不由惊道:「上古鱼殇剑!」「怎么样?不错吧。」迦罗炎夜微微一笑,按住剑柄两侧,向下用力一抽,竟又是一把三寸左右,细长锋利的小剑藏在其中。 「子母剑?」「给你的。你留着用。」「陈竟哪里来的?」楼清羽有些爱不释手,拿在手里把玩。 「问那么多干么。喜不喜欢?」楼清羽反手挥舞了几下,粼光烁烁,锋芒如刃。他的眼睛都亮了,道:「喜欢。」他现在可正缺一把称手的防身武器。把玩了一阵,忽然想起正事,抬头看向炎夜,见他正凝视着自己,不由心中一跳。 迦罗炎夜的神情很奇怪,似乎有几分欣喜,几分安慰,还有几分……满足。种种神色揉合在一起,让他的面容分外沉静,失了往日的冷锐,好似融化的冰凌,流露出少见的柔和。 楼清羽愣愣望了他片刻,道:「你好像很高兴?」「为什么不高兴?」迦罗炎夜低低地笑,站起身道:「快过年了,也该喜庆一下。明天让司锦去城里置办些年货,我们也好好过个年。」「炎夜……」楼清羽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孩子不能留。」迦罗炎夜站住,眼神闪了闪,淡淡道:「为何不能留?」楼清羽愣住:「我们……现在这种情势,你……」迦罗炎夜勾起唇角,笑了笑,道:「我说能留,就能留!」楼清羽猜不透迦罗炎夜在想什么,他留下这个孩子的意念似乎十分坚定。楼清羽感觉得出他似乎抱着某种莫名的欣喜和目的,期待着孩子的临世。 沈秀清对外宣布,安亲王妃有了身孕,要安胎静养。别院里的下人不多,听了也不觉得什么,倒是秋儿吓了一跳。 他家少爷是男是女,他这从小服侍的人自然清楚,因而着实吃惊不小。待楼清羽把他叫去仔细解释了一番,他才晓得怎么回事。 「秋儿,以后这内院除了你和司锦还有沈大夫,别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外院的人你盯紧点,咱们从京城带来的老仆不用说,但那几个不熟的下人却要看严了。告诉他们,哪个擅闯了内院惊动了……咳,惊动了我,定要严惩!」「是,少爷。秋儿晓得轻重,司锦交代过我了。」「那就好。」楼清羽奇怪秋儿什么时候把「司锦哥哥」换成「司锦」了,不过秋儿近些日子跟着他,确实学了很多东西,成熟了不少。 迦罗炎夜这次受孕的时间和上一次差不多,算算日子,孩子应该在来年的六、七月左右出生。 楼清羽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对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对第一个孩子那种最初的期待,他有些不安,有些忐忑。这个孩子也许可以给他和炎夜带来幸福、带来快乐,但更多的,却可能是灾难。但奇怪的是,迦罗炎夜却似乎铁了心要留下孩子。 因为去年这个时候迦罗炎夜身在战场,筑胎初期的根基没有打好,后面再一连串的奔波打击,终于使那个孩子早夭。所以迦罗炎夜这一次格外注意,不仅戒掉了每日的几杯小酌,甚至连大门也很少出去。 沈秀清劝他:「适当的运动对孩子有好处。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胎儿基本稳定,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没有关系。」迦罗炎夜听了这话,这才每日出去转转,不再拘于内院。 不知是迦罗炎夜身体太好,还是孩子太老实,他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胃口大长,吃的比以前多了。楼清羽有些担心,这个孩子以后会不会长得太壮了?神啊秘谁因为刚三个多月,沈秀清除了知道脉象稳定外,其它的也诊不出什么。只是按照惯例,开了最好的安胎药让迦罗炎夜按时服用。 迦罗炎夜对上次的事记忆犹新。他对生产这类事完全不懂,只是上次做错的,这次就极力更正。不仅每日按时服药,还让沈秀清准备了许多对胎儿有好处的药材交替服用。 到了正月的时候,迦罗炎夜的肚子已经显形了。不过因为穿的衣服多,暂时还看不出来。 今年的年夜饭虽然没有以往的奢华丰盛,可迦罗炎夜却似乎挺高兴。 吃完年夜饭,楼清羽让司锦备置了许多烟火,除夕晚上大放特放,祛祛晦气。迦罗炎夜心情很好,一直站在檐下看着他们放烟花。 缤纷灿烂的烟火在黑夜竞相绽放,欢愉和喜庆的气氛自然而然地笼罩在四周。 楼清羽陪在迦罗炎夜身边,与他一起仰望星空,心情也不由十分雀跃。回头见迦罗炎夜正舒展着眉目,远望天空,心底忽然浮现出淡淡的喜悦和满足之感。 他悄悄拉住迦罗炎夜的手,轻声问:「冷不冷?」迦罗炎夜只随意在锦袍外披了一件长衣,站在廊下并不感觉寒冷,闻言对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楼清羽靠紧他,紧紧握住他的手,微笑道:「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迦罗炎夜漆黑的双眸中绽放出一抹亮光,犹如这绚烂璀璨的夜光,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二人不待焰火结束,便回到卧室。 南部的冬天很少下雪,但湿寒的天气有时比北方更冷。屋子里生了地龙,温暖之极。 楼清羽问:「累吗?」迦罗炎夜道:「还行。」司锦端着热水进来,楼清羽接过来,道:「今天大年夜,你早点下去休息,这里我来。」司锦收下王妃的红包,笑着退下。 楼清羽拧好洗面巾,转头要给炎夜擦脸,却看见他已经歪在床边睡着了。 楼清羽愣了愣。本来还想和他亲热亲热,但看了他这样子,只好无奈地叹口气,过去帮他脱下衣服,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收拾好上了床。 躺在床上,楼清羽心里犹在起伏不定,翻来覆去睡不着。转身看看身旁睡得沉沉的人,忍不住轻喃道:「炎夜,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孩子?」没有人回答他。楼清羽把手伸进迦罗炎夜的被里,摸到他的小腹上。那里已经圆润温厚起来,硬硬的、胀胀的。 那是他们的孩子沉睡的地方。 楼清羽心里涌起一股激动,却伴随着莫名的不安。他侧了侧身,抱住迦罗炎夜,缓缓睡了过去。 过了正月,很快就到春天了。皇城里传来喜讯,皇上新纳的段贵妃有喜,举国同庆。 迦罗炎夜听到这个消息,冷冷笑了一下:「这下他可安心了。」楼清羽其实也安心了。这样一来,那个什么大齐国迦罗氏此脉楼氏所出的谶言,也就不攻而破了。 而远在万里之外,一个明媚娇艳的人躺在白色的虎皮软榻上,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狠狠攥紧手中的白玉羊脂杯。 幕帘后的暗卫继续禀报道:「听说南边的那位,家里的也有喜了。」「什么!」那人脸色一变,白玉杯狠狠摔了出去,在地上裂得粉碎。 「主子,我们怎么做?」那人没有说话。 有个高大的身影从后面的暗门缓缓踱了进来,从后面抱住软榻上的人。「别着急。南边那个起了戒心,不好应付,我派人慢慢去查。至于京里的……」怀里那明媚的美人忽然娇娇一笑,回身搂住男人健壮的脖颈,低低道:「京里……我去。」炎夜身上渐渐重了。过了春节天气转暖,南方本来也比北方气候温暖,衣服添得少了,身形就有些掩不住了。 「这次肚子好像比上次大。」迦罗炎夜坐在桌边,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楼清羽道:「这个孩子肯定健康。你这么用心的养胎,宝宝自然长得快。」「你说,孩子咱们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是男是女还不知道,这么早想名字做什么。」其实孩子的名字楼清羽早已想好,在第一个宝宝的时候就想好了,只是没有用上。楼清羽想到这里,不由有些黯然。 迦罗炎夜道:「你说叫坤泽怎么样?」楼清羽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名字里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泽披乾坤,统驭大地。 楼清羽不喜欢。 迦罗炎夜见他不说话,道:「你要是不喜欢,还是留给你起好了。」楼清羽想了想,垂下长睫,低低道:「童……」「什么?」「童,迦罗忆童。」「不行!」迦罗炎夜心中一沉,立刻喝道。 「为什么不行?」楼清羽奇怪地望着他。 「我说不行就不行!」迦罗炎夜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楼清羽望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 迦罗炎夜回到卧室,烦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终于抑不住暴躁的脾气,抡起屋里的摆设摔了出去。 屋里的东西一阵乒乓乱响,楼清羽寻声赶来,刚踏进房门,一个瓷瓶摔在他面前。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要落头上了。 「你在干什么!」楼清羽惊诧地上前拦住他。 迦罗炎夜冷冷甩开他的手,「滚开!」「到底怎么了?」楼清羽抱住他,皱眉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你这么折腾,小心伤了孩子。」迦罗炎夜听到孩子两字,稍稍敛了怒火,推开楼清羽,在床边坐下。 楼清羽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名字?不喜欢那就不要用了,不值得为这点事生气。」迦罗炎夜听了这话更是怒火高涨,好像自己自找气受似的,越发冷了下来。 楼清羽知道他最近脾气不好,不想惹他不高兴,便避重就轻地道:「其实坤泽这个名字挺好。披泽乾坤,很大气,就不知道若是女儿或双儿能不能用。」「楼清羽,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什么?」「忆童!忆童!你忆的是哪个童?」楼清羽微微一惊:「你什么意思?」迦罗炎夜冷笑,「若是那个孩子,你也不用忆他。夭折了便夭折了,那是他的命。我这个辛苦生他的人都忘记了,你还难受个什么!」楼清羽脸色一变,颤声道:「你说什么?」「我说那个孩子死便死了,我再生一个赔给你。」「赔、给、我?」楼清羽一字一顿道。 迦罗炎夜双拳在袖下攥得惨白,面上却冷冷地笑:「只怕再生一个你也忘不掉。因为你忘不掉的不是那个孩子,而是那个童!」楼清羽的眼神闪了闪:「你说什么?」「你连梦里都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谁是!」他什么时候梦里喊过童的名字了? 楼清羽到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 肖童,他上辈子唯一的亲人。从他两岁那年圆圆胖胖,像个小面团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六岁的锐便在心里发了誓,一定要对父亲的这个亲生儿子好。 不仅因为肖童是他的弟弟,还因为他那双黑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嫩生嫩气地唤他:「哥哥。」锐喜欢他的黑眼睛,喜欢他叫自己哥哥。虽然他们后来被童的外祖父收养后,童便改了口唤他锐,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他哥哥的这个身分。 保护童,照顾童,让他不被孤儿院的人欺负,让他不被付氏集团的亲贵算计,已经成了肖锐时时刻刻谨记在心的责任。即使后来童已经可以展翅高飞,在锐心里,他还是那个拉着他的手、晚上蜷在一张床上取暖的弟弟。 想到童,楼清羽的心里痛了痛。 那场人为的飞机失事让他和童永远离别。他已经抛弃了前世种种,今生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曾在刚来到这里时发誓,如果自己有了子女,第一个孩子一定要叫童,因为那是他对上一世唯一的留恋,最终的缅怀。 当知道迦罗炎夜有了第一个宝宝时,楼清羽感到如此不可思议、如此欣喜若狂。可是他也知道那个孩子不能留下来,甚至亲口说出了让炎夜落胎的话,但是他仍然在心里无数次地对着马车中昏睡的炎夜的腹部,默默地唤着童儿。 他把那个孩子完全当成了自己对肖童的寄托和祈祷,祈祷童也能像他一样在新的世界里获得新生。 可是那个孩子还是夭折了。孱弱幼小的身子承受不了生命的重量,在生下来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只微弱的动了动自己蜷缩的手指,便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消逝,犹如前世看见童在自己的身边粉身碎骨。 那种痛,让楼清羽窒息。 第十三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童是谁?」楼清羽的声音十分平静。 迦罗炎夜感到更加愤怒。 竟然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承认?在当初第一次见面的夜晚,在凤鸣谷的营帐里,迦罗炎夜亲耳听见他错唤自己「童」。然后,在来遥西和苍州的马车上,迦罗炎夜昏沉之中也曾数次听见楼清羽模模糊糊的低唤。 童,绝不是一个孩子的名字那般简单。 其实童是谁对迦罗炎夜来说并不重要,他并不是真的在乎楼清羽的过往,也不会斤斤计较于他过去的人或事。但是「忆童」、「忆童」,这个名字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他与楼清羽之间除了那个失去的孩子,还隔着另外一个不知名的陌生人。 迦罗炎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暴躁地吼出了心里的不满。他最近的脾气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一刻,他好像只有和楼清羽大吵一架才会痛快。 「你告诉我他是谁?他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楼清羽笑了,「他是谁有那么重要吗?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迦罗炎夜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楼清羽轻淡地道:「如果你嫉妒,那是我的荣幸。如果你怨恨,我无能为力。你想知道他是谁,就自己去查吧,我只能告诉你……」楼清羽慢慢倾身向前,紧紧盯着迦罗炎夜的双眼,缓缓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重要到无人能够取代。」楼清羽的神情,清楚地在说:即使是你,也不能。 「臣妾失礼了。王爷早些休息。」楼清羽以标准的女双之礼,向他行了一揖。不再理会满屋狼藉,淡然转身。 走到门口,他微微侧头,轻声道:「顺便告诉你,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过死者。」迦罗炎夜呼吸一窒,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楼清羽离开卧室,直接冲进马棚,上了鞍子,跨上奥赛就奔了出去。一路策马狂奔,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双颊逐渐变得麻木。 山里的空气十分清新,也十分清寒。楼清羽漫无目的地在山里跑了半天,紊乱气闷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不知何时松下缰绳,茫然地望着眼前层峦迭嶂的群山,隐隐可看见远处山脚下巍峨耸立的旧皇陵。 山野茫茫中,古老苍凉的建筑耸立当中,孤独和寂寥霎时涌上心头。 楼清羽蜷缩起身体,静静地伏在奥赛背上,忽然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悲哀。 「那个孩子死便死了,我再生一个赔给你。」炎夜,你在想什么?赔给我?孕育一个生命怎可以如此草率,如此不负责任? 不,不要撒谎!其实你根本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迦罗炎夜身分尊崇,性格高傲。他是如此卓尔不凡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怎会心甘情愿为自己生孩子?楼清羽十分明白这一点,这个孩子的意义,与第一个孩子是不同的。 楼清羽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前世他为了童,放弃自己翱翔天空的梦想,毅然离开空军部队踏入商圈,不得不在尔虞我诈的商场和家族中斗争。 这辈子他本来只想为自己而活,哪怕被楼竞天推向朝堂,他也有从容而退的办法。可是因为迦罗炎夜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让自己成了他的王妃,从此只能仰赖他的鼻息生活。 楼清羽很努力,很努力的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生活。他欣赏炎夜,喜欢炎夜,甚至开始渐渐爱上他。纵使两个人的性格和生活环境如此迥然不同,楼清羽仍然认为只要有足够的包容和付出,与他共度一生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从「嫁」给迦罗炎夜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不敢有半分差池。身为安亲王妃,他处处为他着想;迦罗炎夜困窘战场,自己跑去与他并肩作战;他痛苦于先皇逝世,自己陪伴于他身边;甚至他不接受腹中骨肉,自己也让步了楼清羽仰天长叹。 除了童,迦罗炎夜是他第二个如此付出的男人,而且性质如此不同。 宫里的规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开始明白那些生活在后宫中的女子是何等的可怜,而自己的身分与她们也没什么不同,被发配到边远的遥西属地,他反而松了口气。 他从骨子里厌恶宫廷斗争和政治阴谋,可是迦罗炎夜皇权压身,即便在这里,他也时时刻刻不能忘记自己「王妃」的身分。 童!童楼清羽想到这个名字,感觉如此遥远而悲伤。曾经最亲近最重要的人,现在只是他的一个模糊回忆。难道他连缅怀的资格都没有吗? 楼清羽觉得胸口犹如被一块巨石堵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楼清羽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 炎夜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发火,或是怒气已平? 回想下午的那场争吵,自己也说了气话,估计把他气爆了吧?不知道安胎药按时服了没有?刚才发那么大火,希望别伤了身体。 楼清羽察觉自己在想什么,不由暗暗苦笑。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把迦罗炎夜的事情如此谨记在心,即便这样大吵一番,还不忘惦记着他。 奥赛忽然不安地喷着气,身体在不停摇晃。 楼清羽拍拍牠,安抚道:「我们这就回去,别着急。」奥赛仍在后退。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稀薄起来,楼清羽警戒地望向四周,左手摸到腰间的匕首。 风中、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一只硕大凶猛的吊睛白虎,突然咆哮着从林中扑了出来,一掌击向奥赛。奥赛高高抬起前腿,跳跃起来,楼清羽措手不及,被甩下马背。 奥赛后臀中掌,血剌剌的口子涌出猩红液体,一声嘶鸣,很没义气地抛弃主人跑了。楼清羽翻落在地,惊出一身冷汗。 以前看《水浒》,武松三拳打死老虎,热血沸腾兴奋之极,如今亲眼面对,才知武松若不是喝了十八碗「三碗不过岗」,此时面对如此巨物也是免不了心惊胆颤。 他没有佩戴利器的习惯,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鱼殇。显然对面的老虎认为那把小小的匕首奈何不了牠,所以眼看失去奥赛这个目标,便毫无顾忌的向楼清羽扑了过来。 楼清羽灵敏地闪过,几次腾挪,都从虎口下勉强脱身。 周边地势平坦,没有可避之所。太阳几乎快要落下,等天全黑了,不能视物的形势将对他更加不利。楼清羽此时宁愿来的是刺客,也不要是这样一头猛兽。 握紧手中的上古神器,楼清羽伏低身子,紧紧盯着老虎的双眼,一刻不敢放松。 老虎低声咆吼,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沉重起来。 楼清羽身手敏捷,再次从虎口下避过,反身跃上虎背,一刀刺下。可那鬼东西反应迅速,竟一扭身拍来一掌,血盆大口闪着利牙咬下。楼清羽左侧一避,扑了个空,但肩部还是被扫中,血流如注。 楼清羽滚着地面擦过,匕首刺中老虎腹部,子剑脱出握在手里。受了伤的老虎更加激起凶性,巨大的虎掌踩在泥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连数咬,见连咬不中,不由更是仰首狂吼,突然一转,再次扑来。 楼清羽见一匕未中心脏,心中已是一凉。如今手中只剩下鱼殇子剑,只怕今天这关难过,对准了老虎一目,射了过去。 一剑射中,白虎哀嚎一声,更加发狂地扑了过来。 楼清羽本待后退避过,去拔虎腹的母剑,谁知脚下一根枯藤,不备之中竟被绊倒。眼见巨虎发命扑来,楼清羽立时惨然。 此生休矣! 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面对生死并未感到极剧的恐惧,只是丧生虎口之下让他有些不甘心。 往事种种扑面而来,楼清羽脑海中浮现出迦罗炎夜暴怒苍白的脸。 心中叹息,合上双目。 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人竟是他今生最亲的人了楼清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山洞之中。坐起身来,一蒙面人坐在对面的火堆旁,正在烧烤一只野兔。 「你醒了?」楼清羽动了动身子,发现左臂上狰狞的伤口已经包扎好。 「你刚才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帮你止了血,伤口也包扎好了。好在你躲得快,并未伤到筋骨,休养几日便无碍了。给你!」那人扔过一个东西。 楼清羽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正是匕首鱼殇。子母二剑已经套好,完好无损。 楼清羽想起刚才和猛虎搏斗的危机之时,多亏这位蒙面人突然出手相助,不然自己肯定葬身虎口。楼清羽觉得他的身姿有些熟悉,似乎正是当日在苍州路上协助他们击退刺客的那名蒙面人。 「多谢大侠出手相助。」那人的嗓音有些沙哑,淡淡地道:「不用客气。」「在下楼清羽,请问大侠贵姓大名?」「江湖小卒,不足挂齿。」楼清羽沉吟道:「那日在下与家人来苍州路上,也曾蒙大侠相助击退歹人。两次救命之恩,楼某不知如何报答。大侠……」「不要问了。你是聪明人,有些事不到时候,还是不知道的好。」楼清羽微微一凛,不再多言。他倒在洞角的草铺上休息。不知为何,他对这个来意不明的蒙面人有种莫名的信任,还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熟悉感。 楼清羽望着蒙面人的身影暗暗沉思,但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看着看着,竟晕睡了过去。 清晨在寒凉中醒来,楼清羽打了个寒颤,慢慢睁开眼。坐起身来环视四周,山洞里只有他一个人。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晨曦的微光淡淡洒了进来。 火堆只剩一些余灰,摸摸还有余热,看来灭了没多久。 那蒙面人已不见了踪影。昨晚被救时混乱,后来在洞里没有交谈多久便睡着了,楼清羽本打算早上再仔细观察观察他,谁知竟一直睡到现在。 楼清羽和迦罗炎夜进过几次山,对这里还算熟悉,起身慢慢走出洞外。 一路上头昏沉沉的,手足发软,下山的速度非常慢。楼清羽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察觉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好,恐怕发烧了。 那位神秘大侠,救人救到家啊。不是说好送我下山的吗?这么半路把我丢下,就不怕我挨不回去吗? 楼清羽靠在树下休息了片刻,然后撑着树干站起,继续前行。模糊中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熙攘之声,他凝神听了听,似乎是昨日遇虎的那个山崖,心中一动,拨开树枝,向那边寻了过去。 尚未转出山角,嘈杂的叫嚷声中便听见秋儿处于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嗓音。 「少爷─少爷你在哪里!」那声音中已夹杂了太多的惶恐和哭音,让楼清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围着虎尸的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秋儿……炎夜?」楼清羽唤了一声,一眼看见众人之中那披着黑色风衣、脸色苍白的人。 众人闻声都是一震。沈秀清最先反应过来,扑过来叫道:「王妃,你还活着!」楼清羽扯了扯嘴角,「看见你真是太好了。」沈秀清一愣。楼清羽往他怀里一靠,闭上眼,轻声道:「快点……我不行了……」说着身子一软,倒在这医术高明武功高强的大夫怀中,放心的晕了过去。 楼清羽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隐约知道自己在发烧,伤口大概受了风,不知道会不会发炎?这里的条件落后,万一引发其它并发症就麻烦了,这具身体又没那么健康不行!他还不想死! 想起迦罗炎夜和他腹中的骨肉,楼清羽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死。不论在这个世界怎样活着,他已经有了至亲的人,至少他也要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几次恍惚地醒来,感觉司锦小心地给他肩膀的伤口换药,还有人给他喂水喂药,似乎还曾听见秋儿沙哑的嗓子在那里唤他。 有一次醒来,眼前黑沉沉的,房间里很暗。楼清羽朦胧地感觉有人在他身旁,他努力眯起眼集中焦距,慢慢摸索过去,握住那人的手,沙哑艰涩地道:「别……别在这里,小心……传染……」并未听到回答。楼清羽实在病的不清,感觉那人给自己喂了几口水,自己好像模模糊糊地对他说了什么,然后渐渐再度人事不知。 手,却一直没有放开。因为意识太过朦胧,以致醒来后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楼清羽在床了躺了三、四天,烧才终于渐渐退了下去,人也清醒过来,只是身体还极度虚弱。左肩上的伤口果然发炎了,但好在治疗及时,那蒙面人给他用的也是极好的药,终于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他胸疾旧症却复发了,短时间内好不了,必须好好休养。 楼清羽苦笑。才好了两年多,又要做回病秧子了,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迦罗炎夜望着楼清羽白皙的面颊消瘦苍白,双颊尖了下去,露出越发显得坚毅的下巴。只是眼神仍然那般清亮,因为病中,比平时更加多了一抹柔和的温意。 楼清羽见他进来,微笑地唤:「炎夜。」迦罗炎夜走到床边,慢慢坐下,问道:「好点了吗?」「好多了。」楼清羽拉拉他的袖子,让他坐过来点,细细看看他,道:「那天我错了,你别生气。」迦罗炎夜微微侧过头,没有说话。 楼清羽道:「你那天怎么上山了?看见你真是吓了一跳。让你着急了,真抱歉。脸色好像有些不好,身体没事吧?」「脸色不好的是你吧。」楼清羽笑笑,摸摸自己的脸,问道:「真的不好?」迦罗炎夜说完那句话就觉得自己的口气不太好。他明明是关心清羽才来的,怎么那态度好像有点太高高在上了? 他努力缓了缓口气,尽力轻缓地道:「还好。比前两天好多了。」楼清羽并不在乎迦罗炎夜把夫妻间的关怀弄得像长官视察似的,他已经习惯了,毕竟不能指望一个出生以来就身居高位的王爷学会关心他人。 楼清羽想起那天自己贸然上山引起的后果,迟疑道:「那天山上去了多少人?他们看见你……了吗?」「你别管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吧。」楼清羽皱了皱眉,「那些人……你到底……」迦罗炎夜轻描淡写地打断他,「这件事你别管!没人看见,不会有问题的!」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迦罗炎夜心里有些懊悔。他并不是故意语气这么生硬,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和脾气。其实那天的事仔细回想,还是自己做错在先。楼清羽起的那个名字他虽然不喜欢,却没有理由随便怀疑他的用心,而且……自己后来说话也确实过分了些。 毕竟孩子的事也是他的心头伤,但不知为什么,那时候就是不想示弱,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内心的软弱,所以冲口说出了让两个人都受伤的话。 楼清羽负气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让他被重重击倒。神秘就谁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过死者。 迦罗炎夜觉得自己那一刹那好像不会呼吸了,胸口胀得要爆开,整个人被种陌生而愤怒的情绪所虏获。 晚上楼清羽没有回来,他从盗汗中惊醒,浑身酸痛不堪,往旁边摸了摸,却摸了个空。以往这个时候他从梦中醒来,楼清羽总会随着他的动作睁开眼睛,虽然困倦却温柔地帮他按摩腰背,或者轻声和他说两句话。但今夜身旁一片冰凉,让他的心也沉了沉。 迦罗炎夜为自己瞬间产生的不安和失落感到厌恶。他从不依赖任何人,也不习惯依赖任何人。他发现楼清羽深夜未归,派人去寻,竟在山脚下找到受惊的奥赛,后臀还有虎爪之伤,那一瞬间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慌恐,连夜带人上山去寻。 直到天色将明时,山上终于传来消息,似乎找到什么了。他急忙骑着狮子骢冲了上去,谁知竟在半山的悬崖边,发现一具白虎横卧在地,地上满是腥臭的血迹,虎尸上还有鱼殇剑留下的痕迹。 迦罗炎夜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直到楼清羽突然憔悴地出现在眼前,整个人才好像从虚浮的半空中踏踏实实的落了下来。 他不记得他们是怎么下的山。他只记得自己一直提着心,看着沈秀清和秋儿把楼清羽送回卧室,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帮他治伤喂药,心口一直茫然纠痛着。 这样的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 楼清羽昏昏沉沉了好几天,他也跟着难受了几日。没有楼清羽在旁,半夜睡不踏实。偶有抽筋盗汗,他不喜旁人近身,也只有自己硬撑了过去。 那夜反复无法入睡,起身披衣去看楼清羽,谁知他竟迷茫的醒来,拉着自己的手梦中呓语,说什么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不会去死迦罗炎夜黑暗中竟脸红了一阵。 他从未想过,竟会有人对他这般情深意重。当初他强娶他,实没安着什么好心啊。 其实迦罗炎夜已隐隐察觉自己对楼清羽的感情不一般,可却不愿深想下去。此时见他旧症并发,又受了重伤,心里日日担忧,面子上却死咬着说不出来。 「你……」他打破沉默,却只吐出一个字,再说不下去。 楼清羽不再提刚才的话题,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色道:「听说那夜你也寻了我一夜,身子真的没事么?」「孩子没事。」「我不是问孩子,我是问你呢。」迦罗炎夜没有说话。楼清羽往旁边侧了侧,拍拍床榻,道:「上来躺躺。」迦罗炎夜蹙眉。 楼清羽笑道:「上来吧。正好小睡一会儿。」迦罗炎夜犹豫了一下,慢慢脱了鞋子,上床在楼清羽身旁躺下来。 这几日他一直住在耳房,晚上睡不踏实,白天还要处理府里那日遗留的一些事情,精神委实不好。 楼清羽拉过被子给二人盖上,手在他腹上摸了摸,低低道:「这几日辛苦你了。」迦罗炎夜低声道:「以后不要随便跑出去。」「嗯。」楼清羽轻轻应了他,道:「那天的事还生气吗?」迦罗炎夜沉默片刻,道:「那天是我小题大做,原不是你的错。」「你不喜欢那个名字,我们不用就好了。其实那人……早已不在这世上。我视他如兄弟,原只为了纪念,以后不会再提。 我说那话,也是恼急了,你别放在心上。」迦罗炎夜静静望着他,楼清羽的神情让他不忍。他慢慢垂下视线,低声道:「你不必勉强,我也没有那么小气。」楼清羽轻轻一笑:「你说这话,倒像吃醋一般。」迦罗炎夜微窘,顿了顿道:「那天我也过分了,你、你……」「我不生气。」楼清羽笑咪咪地看着他,伸手搂住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额上,轻轻道:「其实,那天的话我没有说完。」「什么话?」迦罗炎夜微微一僵。 「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过死者。但活着的人,却永远比死去的人更重要。」二人和好如初,经历了此番生死之劫,感情竟越加和睦了。 随着天气渐暖,迦罗炎夜身上越发重了,渐渐行动不便,燥热难耐。到了四月末,已经很懒得动身了。 沈秀清劝道:「王爷,您适当的多运动运动,对孩子有好处,生产也容易些。」迦罗炎夜不耐道:「内院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你让我运动什么!」他近些日子早憋坏了,满肚子闷气,委实无处发泄。 楼清羽忙柔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你想怎样?我陪你。」迦罗炎夜火气稍稍消些,道:「算了,出去散步吧。」散步回来,楼清羽早让人准备了温热的浴池。迦罗炎夜现在体温异常的高,在外走一会儿便热出一身大汗,每天楼清羽都会陪着他沐浴。 南方最不缺的就是水,浴室的清池里蓄满了从后山清泉引来的清水,以沐浴而言,微微加热后的水温仍有些偏低,但浸泡却足以消暑。 迦罗炎夜浸在水里,楼清羽坐在池沿边帮他搓背。 此时迦罗炎夜的肚子在水池下看得分明,鼓鼓胀胀,胎儿不时的蠕动都清晰可见。水的浮力极大的缓和了他的不适,所以每天都要泡上好一会儿。 「真快受不了了。他什么时候能出来?」楼清羽笑道:「再忍忍,还有一个来月吧。」古时人说十月怀胎,可实际上人类的孕期只有九个月零十天左右。 他轻轻滑下浴池,靠在迦罗炎夜身边,摸摸他的肚子,道:「你能摸出孩子的手脚在哪里吗?」迦罗炎夜一愣,道:「这个还能摸出来?」「他在你肚子里,他动的时候你感觉不出来么?」迦罗炎夜还真……没注意过。过了半晌才道:「有时会踢我这里,大概是脚在动吧。」楼清羽按照沈秀清教的方法这摸摸,那按按,又在他说的地方探了探。 迦罗炎夜推开他的手,语气不善:「你做什么?太用力了。」「秀清说你的胎位有些偏了,这两天让他帮你正正吧。」迦罗炎夜僵了一瞬,没有说话。 「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孩子好……」「好了,知道了。」迦罗炎夜截断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又有些担心地问:「偏得厉害吗?」「让秀清好好帮你看看。若不是你固执,也许早查出来了。」迦罗炎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似乎也没有了泡澡的心情。 「出去吧。让他现在就过来。」楼清羽轻轻揽住他,低声道:「别担心,有我陪着你,不会有大碍的。」迦罗炎夜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忽然忍不住重重在他腕上拧了一记,慢慢出了池子。 楼清羽苦笑,知道这是他在怨恨自己让他怀孕,可也不知道是谁想要孩子的?揉了揉手腕,跟着爬出浴池,小心地上前扶住他,帮他擦干身子,穿好衣物,回到卧室。 第十四章 皇城。 迦罗真明听到内侍传来的消息,一时间有些茫然。再问了一次,才确认是真的。 「安阳内君昨日夜里,薨了。」「朕前些日子还听说,病情不是有起色么?」内侍低声回道:「太医说,许是回光返照。」「……朕知道了,传令下去,着内宗府按皇室规仪厚葬。李驸马守孝过后,再升两品。」「是。」迦罗真明靠在龙椅上,长叹口气。 安阳内君是先皇的长双子,比他大两岁。十六岁时便被封了皇双子的最高封号,安阳临仪内君,下嫁南安王李家。他身子一直不好,多年来也无子嗣,年前开始缠绵病榻,拖了这几个月,竟然去了。 迦罗真明看到亲手足就这样没了,心里自然伤感。 说来,先皇的两子三双一女中,除了德馨尚未出嫁,安阳内君和另一位皇双子岳阳内君都没有子嗣。北郡王倒是有一个儿子,却不是他自己生的,而是他的侍妾。若不是他有这个儿子,当年先皇也不会将他封了郡王。皇室皇双子的命运,一般都是嫁掉。 迦罗真明让人安排好安阳内君的丧事,出了大殿,正看见德馨公主迎面而来。 迦罗德馨今年已经十五岁,到了及笄出嫁的年龄。性子稳重了几分,却仍是那般神采飞扬,脸上有着一种公主的骄傲和尊贵。 「皇兄。」「德馨,这几日不要在宫里随意闲逛,回去换身素服。」「怎么?」「安阳内君……没了。朕以为你已经收到传信了。」「什么?我刚从父后那里回来,没有听说……怎么那么快?」德馨大吃一惊。 安阳内君是先皇第一个孩子,不过二人年纪相差十几岁,德馨很小的时候他已出嫁,所以感情不是很深。但因为先皇子嗣不多,所以这个消息还是让她黯然。 「朕也刚知道。有时间你去多陪陪父后,这件事宫里也要操办,少不得费心。」「是。臣妹知道了。」迦罗德馨已经渐渐明白一个公主该有的责任和礼仪。她与迦罗真明虽然同母所出,却并不十分亲厚。以前她与二皇兄关系最好,可是现在迦罗炎夜身在异地,皇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德馨与皇上的关系不觉也渐渐缓和了些。 「皇兄,你要去哪?」德馨公主见他向外走,问道。 「段妃身体不适,朕去看看。」德馨哦了一声,嘴角轻勾,「段贵妃现在身怀六甲,不比当日,皇兄是应该对人家多关心关心。」迦罗真明看她一眼,道:「朕的贵妃,朕自然关心。」德馨看着皇上带人向后宫走去的身影,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身后的贴身宫女知道她一向不喜段贵妃的为人,低声道:「公主,皇上大婚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子嗣,您怎么不开心些? 就算不开心,也不要太露痕迹。」迦罗德馨道:「二皇兄也快有子嗣了,我倒是开心的很。二皇嫂和皇上的那些妃子不一样,他养的孩子错不了。就段女人那狐媚样……哼!」她又重重哼了一声,衣袖一摔,道:「回宫,换素服。」八个月的时候,胎儿会渐渐下移,进入骨盆。楼清羽记得前世他接触不多的妇产知识应该是这样的。 看着迦罗炎夜越发庞大的身躯,和比从前丰满宽阔了些的臀部,楼清羽仍然对这个世界男人可以生育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 迦罗炎夜显然也接受不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因为第一个宝宝刚刚七个月的时候就早产了,其情形几乎可以说是流产,所以那时他并未体验过完完全全孕育一个胎儿要付出何等代价。 现在他每日腰酸背痛,尿意频繁,盗汗抽筋,甚至有时会被孩子顶得反胃。种种情形让他越加不耐身上这个重担,只想着能够早日解脱的好。 而沈秀清作为大夫,却觉得迦罗炎夜的情况并不十分乐观。虽然他的身体为了适应生产而发生了转变,但暗双的体质与男子无异,根本无法同真正的女人和双儿相比。 且胎儿似乎挺大,即使是一般女人和双儿,分娩起来都会有一定困难,更无论迦罗炎夜男子的体型所带来的不便。 迦罗炎夜现在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脚面,弯腰也已经成为一项十分吃力的动作。由于腹部和胯骨负担过重,让他的腰背时常酸痛,这一点最让他难以忍受。 胎位前几日沈秀清已经帮他抚顺,仍然建议他多多运动,不要总是躺着或卧着。但迦罗炎夜现在坐着都觉得吃力,如何愿意气喘吁吁的走来走去?不过好在他的意志坚毅,又有楼清羽在旁督促着,倒是坚持下来了。 当他得到安阳内君的消息时,正和楼清羽在院子里进行每日不落的散步活动。 迦罗炎夜只愣了一瞬,然后继续像变形的企鹅一样散步。 「安阳内君?」楼清羽回忆了一下,道:「我没有见过。不知生了什么急病?」又看了看迦罗炎夜,道:「你好像并不怎么意外?」迦罗炎夜淡淡地道:「他是先皇所有子女中,身体最差的。」二人默默散步。迦罗炎夜忽然停了下来,略略蹙眉,手按着腹部。楼清羽知道是孩子在踢他了,一般若不是孩子踢得太猛,迦罗炎夜很少有什么大反应。 「我听听。」楼清羽弯下腰,贴到他的肚子上,一块凸起,正撞在他面上。 「好有力。」迦罗炎夜咬着牙,强忍不适,看着楼清羽欣喜地表情,道:「我觉得是儿子,不然不会这么折腾人。」楼清羽笑道:「男孩女孩都一样,在肚子里都这样。」楼清羽扶着他回到卧室。大概安阳内君的消息还是让迦罗炎夜有些不好受,今天他没有发脾气,只是说累了,要躺床上歇会。楼清羽看着他睡下,出了卧室,在外屋看见司锦。 司锦道:「王妃,我觉得最近有些不对。」「哪里不对?」「最近宅子四周有些人鬼鬼祟祟,还有人向府里的下人打听王妃的产期。」楼清羽皱眉:「知道是哪来的人么?」「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似乎也不是京里来的。」「口音做不得准。再遇到形迹可疑的人,让隐卫暗中跟上,看看和什么人接头。顺着往下追查。」「是。我已命人去做了。」「这件事不要告诉王爷,有了消息禀告我。」「是。」司锦出去了。楼清羽坐在椅上,敲了敲把手,心下沉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许这些人,与去年伏击他们的人有关。还有那天救他的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那人与那伙刺客明显不是一伙,可是他们幕后的人,又分别是谁呢? 司锦查到了消息,回道:「接头人是江湖上一个名为听风楼组织下的小喽啰。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把消息传回楼里,对幕后主使并不清楚。」楼清羽第一次接触江湖事务,感叹武侠小说诚不欺我,江湖果然无处不在。想了想道:「让陈竟想办法查查。这听风楼的幕后人,必定和京城有关。」「是。」司锦领命下去。 楼清羽隐隐觉得不安。江湖人若无背景,一般绝不会找朝廷和皇室的麻烦,而朝廷和皇室的人,若不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也很少招惹江湖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竟想透过江湖人的手来对付他们。可见此人小心谨慎,筹划已久,而且绝对位高权重,才越发不敢暴露自己,所图谋的,必然不是小事。 楼清羽忧心忡忡,随着迦罗炎夜的产期临近,更加不安起来。可是更糟糕的事在后面,迦罗炎夜的产期过去,竟然迟迟没有临盆的迹象。 「呼─热死了……湿巾,给我湿巾。呼─」迦罗炎夜坐在内堂的凉椅上,楼清羽在一旁给他不停地搧风,闻言连忙在水盆里投了湿布巾递过来。迦罗炎夜一把接过来,在身上不停地擦,可汗珠还是顺着他的额头和脖颈不停滚落。 南方的天气本就湿闷,今年不巧还特别热。楼清羽知道古时的五月,在现代正是公历六、七月最热的盛暑时候,对迦罗炎夜这位待产的孕夫而言,简直是人间地狱。 迦罗炎夜扔下已经变得温热的湿巾,皱紧眉头低吼:「热死了!太热了!呼……」楼清羽看他捧着大肚子在那吃力喘息的模样,觉得心疼,却十分无奈。 这里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唯靠湿巾和他的手力风扇,根本满足不了迦罗炎夜的需求,只盼着孩子早点出来能好点。 「他到底什么时候出来!」他还没想完,迦罗炎夜已不耐烦地叫了出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子,微微侧过身。 楼清羽问道:「腰酸了?」迦罗炎夜也不说话,只是侧靠在凉椅上。楼清羽放下凉扇,帮他按摩酸痛的腰背。 迦罗炎夜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折了,不论躺着卧着,都整天整夜的酸痛不堪。偏偏楼清羽和沈秀清还一个劲的催他多运动,说孩子还没有临盆迹象,让他没事就多走动。可是他带着这么一个十几斤的大负累,连平日的起身如厕都费力,哪里还有精力运动! 「好点了吗?」「不好!太折腾人了!」迦罗炎夜语气不善。他最近整个人又烦又躁,一触就爆。 楼清羽眉宇微蹙。最近院子外面很不安分,他很担心会出什么事,心底也希望孩子早点出生,可是偏偏迦罗炎夜这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九个月早过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其实前几日他想到一个办法。既然现在运动没什么作用,他倒很想试试那个,只是一直没好意思提。此时见迦罗炎夜一脸烦躁和忍耐,想了想,觉得刺激一下也好。 他的手顺着迦罗炎夜的腰背慢慢抚摸…… 这般云雨的感觉十分奇怪。二人久未交合,此次临产之即欢爱,腹中胎儿本在静静沉睡,后也似醒了过来,轻轻蠕动,好像二人背着孩子偷欢一般。迦罗炎夜恍然有种错觉,似乎腹中胎儿正在凝目四望,动手动脚,不明父母在做何事,急欲参与其中「啊……不行!慢点……」楼清羽托起炎夜修长的左腿,正欲分得再开些,听到他的唤声,顿了一下,薄汗轻喘,哑声道:「怎么?」「你、你快些……我觉得……有些奇怪。」楼清羽紧张道:「你觉得如何?我伤到你了?」迦罗炎夜拧眉道:「我浑身酸疼,撑不住了。」楼清羽道:「这就好了。」 迦罗炎夜轻吁口气,任由楼清羽放下他的大腿,帮他收拾利落,慢慢坐起身来,觉得腰腹更加酸痛了,忍不住恼道:「叫你不要做了,你偏做!现在让我难受得更厉害了。」楼清羽摸摸他的肚子,道:「奇怪,做了这么久,怎么没反应?」「你想要什么反应?」迦罗炎夜拍开他的手,捶腰道:「这下你可知足了?」楼清羽笑道:「你也知足了吧。」迦罗炎夜想到自己刚才也甚得趣味,只可惜肚子太大,负累太重,无法纵情欢愉,忍不住有些羞赧。 「就知道你在胡说八道,哪里有这般催产的?听也没听过,以后休想再碰我!」「嗯……一次不成,怕还要再接再厉。」「你……」迦罗炎夜刚想怒声,忽然一顿,面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迦罗炎夜沉默片刻,捂着肚子,慢吞吞地道:「……成了。」「什么成了?」迦罗炎夜蹙起双眉,微微挺起身子,道:「好像……真成了。」说完猛地捏紧凉椅扶手,闷闷哼了一声。 楼清羽呆了一瞬,才明白过来。 「真成了?怎么那么快……我扶你回屋。」迦罗炎夜忍下一波阵痛,轻轻点头,在楼清羽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进内室,刚至床边,又是一波疼痛,不由痛得身软,一下扑倒在床榻上。 楼清羽骇了一跳,慌忙扶他躺好,出去找沈秀清。 迦罗炎夜侧躺在床上,很不喜欢生孩子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可也不是双儿。几万个男子里不见得有一个暗双,为什么偏偏自己就是呢?难道真是上天眷佑,不亡迦罗氏? 「唔……」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酸酸胀胀的,整个身子像在下沉。迦罗炎夜想起上次的早产,心里忽然划过一抹怯意。 他在战场无数次出生入死,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惶恐,而且那种痛……想起来便让人不寒而栗。 「清羽!清羽……」他忍不住惶惧的呼唤。 楼清羽正带着沈秀清和司锦匆匆进来,听见他的唤声,连忙奔过来,握住他伸出的手。 沈秀清看过脉,确实是要生了。他看了一眼正靠在软枕上闭眼喘息的迦罗炎夜,肚子鼓胀得像座小山,随着他吃力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孩子看来不小啊,生起来大概很困难,王爷沈秀清暗中抹汗。 上天保佑,一定让王爷安产啊! 沈秀清的担忧是对的。这一次生产比上一次艰难许多。 从午后开始,到了傍晚,迦罗炎夜仍在辗转呻吟,离生产还有好长时间。 楼清羽喂他吃了一点东西。迦罗炎夜不像上次那么固执,明白这个时候不能任性,于是一边痛着,一边艰难的吃了些。 可他身上实在痛得厉害,几次想狠狠咒骂,却知道于事无补,纯粹浪费体力而已,便都忍了下去。但楼清羽在他眼中,却越来越像罪魁祸首了。 「呃─痛!」时间过得异常的慢,屋子里有些闷热,众人都是满头大汗。迦罗炎夜浑身都湿透了,在疼痛的海洋中不停地翻滚。 阵痛越发剧烈和密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挣扎的野兽,除了大口的呼吸,再做不了别的事了。而这可怕的过程如此漫长,恍惚间有种遥遥无期的感觉。神他秘谁羊水终于破了。这次楼清羽没有扶着他下地走动,实在是看他太吃力,身子又重,不忍让他再辛苦。 沈秀清也没说什么,因为胎位已经矫正,孩子下来只是迟早的事,并不想让他浪费体力。不过楼清羽坚持让炎夜半靠在软枕上,不让他平躺下来,说这样有利于胎儿向下走。 沈秀清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再看王爷的体型,也明白这个孩子比上一个要艰难。 这个时候没有先进的止痛药,生产无疑是一种酷刑。迦罗炎夜从午后痛到半夜,还没有进入最后的关键时刻。 他在楼清羽的搀扶下上过两次净桶,除了排出一些秽物,然后淅淅沥沥地便全是透明浑浊的羊水。这些液-体已经断断续续地流了很久,后穴被撑开了些许,却只有四指宽度,根本无法容纳胎儿的出入。 迦罗炎夜只觉这次生产的坠痛有种撕裂之感,整个身体好像要被劈成两半,让他在阵痛之中上下沉浮。 秋儿端着一盆新烧好的热水,匆匆来到里屋。内室的房门紧闭,但站在门外,那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呻吟声,还是可以清楚地听见。 秋儿很难想象平素高高在上,冷傲如铁,狠厉如剑的安亲王生产时会是什么模样。事实上他也没有机会见到,因为司锦不让他踏进内室一步,他只能在门开门合的瞬间,透过朦胧的屏风,看见少爷坐在床边的身影。 王爷好像是从午后不久开始生的,怎么过了五、六个时辰还没生下来呢? 秋儿并不知道迦罗炎夜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在他单纯的脑袋瓜里,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生产是怎么一回事。关于暗双的传闻,他也是小时候听老人家提起过。 他对他家少爷,是完全的信任和崇拜,而且他的忠心,让他下意识地对这件事不去揣测。他只是乖乖地捧着热水,等着司锦出来。 唉,好久……晚饭都凉了,少爷也不出来用点,累坏了怎么办? 夜已经深了,秋儿似乎完全没想过现在需要体力的是王爷,而不是他家少爷。事实上他下午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事要做,只是守在后厨房,看着司锦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他几次送水送饭到门边,也未听到里面有声音。直到傍晚的时候,房里才传出低低的呻吟声。 第一次听见那声音,他还吓了一跳,尤其在司锦开门的瞬间,更是清晰可闻。 王爷……好像挺痛的啊秋儿当然知道生孩子是会痛的,但是没想到王爷那般尊贵冷凛的人,也会痛到喊叫出来。 「啊─」秋儿还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忽然屋里一声高起的叫声让他骇了一跳。 门扉打开,司锦匆匆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污水。昏暗的烛火下,秋儿可以看见搭在盆边的布巾上,还染着暗红的颜色。 他打个寒颤,匆匆将手里干净的热水与司锦交换过来,见司锦脸色不好,不由担心地问道:「司锦,你怎么了?王爷还没生吗?」「我没事。王爷还没生。」「刚、刚才是王爷在叫吗?」司锦看看他紧张的小脸,道:「你去外间候着吧,可能还要好些时候。如果有时间就打会儿盹,咱们人少,需要的时候一定要伺候周到,知道吗?」秋儿点点头,担忧地看着他,忽然道:「阿锦,生孩子都这么痛吗?」司锦听他这么唤自己,心下一热,淌过一丝甜蜜,强自镇定道:「是啊。生孩子没有不痛的,痛完就好了。」「你、你也会这样吗?」司锦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不由有些羞赧,但看着秋儿清澈认真的双眼,又不忍心骂他,只好含糊道:「当、当然。不过我是双儿,应该……好点……」秋儿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血盆,忽然道:「以后我不会让你这么痛!」说完,端着污水匆匆走了。 第十五章 司锦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又喜又甜,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下笑骂:傻小子,你这话说晚了! 他端着热水进屋,正听见王妃焦急的声音。 「秀清,炎夜好像晕过去了……」「无碍。王爷太累了,这会儿胎力正弱,让他休息会儿。」已经快一夜了,孩子竟然还没有出来,楼清羽开始感到慌张。 「秀清,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生下来?都这么久了,怎么孩子还不出来?」沈秀清额上也出了一层汗,安抚道:「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双儿生产本就比女子困难点,大都要一两天的时间。」「这、这么长……」司锦连忙过去道:「王妃,您别慌,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王爷还要您照顾呢,您不要太紧张。」楼清羽勉强道:「我知道。我不紧张。」其实哪个要作爸爸的人会不紧张?楼清羽一直陪在迦罗炎夜身边,心已经快跳出来了,可是为了不影响那正在生产的人,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有过一次经验,但再次看到这种场面,仍是让他坐立不安。 他接过司锦递过来的布巾,帮炎夜擦拭身上的汗水。 「呃……」迦罗炎夜幽幽转醒,只觉温热的湿布巾擦去了黏人的汗水,身上清爽了一些,胸口也不那么憋闷了。他睁眼双眼,看见自己半靠在楼清羽怀中,腹部仍然高高隆起,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什么……时辰了……」楼清羽柔声道:「过了丑时了。」迦罗炎夜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沈秀清低声道:「王爷,若到了清晨,孩子还不落地,属下要给您服催产药了。」迦罗炎夜闻言,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随即痛楚地抓紧床褥。 「呃……啊─啊啊─」他用力挺起身子,狠命地咬牙,脸孔涨得通红,紧紧绷起身子有一两分钟之久,又颓然倒下。 如此折腾到清晨,迦罗炎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惨兮兮地半躺在床上,身子无力的向下滑,全靠楼清羽一直抱着他。 沈秀清喂他服下催产的汤药,对楼清羽道:「待会儿产道完全打开,我要帮王爷推腹,你一定按住他。」「什么?」楼清羽真的快疯了。上一次的生产过于急促和悲伤,并未让他感到如此可怖,此刻看见迦罗炎夜苍白扭曲的俊容,楼清羽恨不得能替他分担痛楚。 迦罗炎夜因为受不了后半夜的剧烈疼痛,四处乱撞,楼清羽按不住他,怕他伤了自己,只好将他四肢束缚在床头上。 迦罗炎夜紧咬着双唇,下唇已流出血来,楼清羽给他塞了一块拧好的布巾。沈秀清和楼清羽的对话他一点也没有听见,因为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对付腹中再次绞烈起来的剧痛上。 他的头发全部凌散开来,胡乱而黏湿的沾在身上枕上,脸色苍白如纸。随着剧痛的来袭,他猛然仰起头,用力攥紧束缚的白布,整个身体痉挛起来,牙齿狠命地咬着嘴中的东西,喉咙深处发出撕裂的闷哼声。 楼清羽颤声道:「能不能给他喝点药……减少一点痛苦,或者……昏过去都可以。」「不行!没有王爷的助力和配合,孩子下不来。你要是不行,让司锦来。」沈秀清也十分焦急,出了满头大汗,语气有些不耐。他正在专心检查迦罗炎夜的下身,由于羊水流得很快,再不快点大概就要流尽了,到时干生,以王爷的状况更加困难。 迦罗炎夜熬过这阵痛楚,再也受不了地松开嘴里的布巾,粗重地喘息片刻,面色清白地干哑低喊:「好痛……清羽!清羽我好痛……啊─」楼清羽拉着他,极力镇定声音道:「没关系,你放心,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催产药发挥了功效,腹部又一阵猛烈的收缩,整个肚子都坚硬起来。迦罗炎夜痛得眼角溢出泪水,猛然大喊了一声,拼命挣扎。 他真的没想到会这么痛,比上次痛这么多。他想大骂楼清羽,甚至想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揍他一顿。 这么痛!让他这么痛! 可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时间拖太长,体力都快熬干了,而真正的催产才刚刚开始。 「啊─滚!别碰我……别碰我─」迦罗炎夜绝望地冲沈秀清嘶喊,几乎陷入癫狂状态。 可是沈秀清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重重按在他的腹上,用力向下揉抚。 「啊─」迦罗炎夜完全被这种剧痛打败,竟挣着坐起身来,眼睛瞪得通红,脸上似乎憋出血来,几乎挣脱了双手的束缚。 楼清羽连忙将他紧紧按住。迦罗炎夜犹如案板上一条待宰的鱼,只能不断挺起沉重的腹部,反复辗转痛呼。 催产药的效用十分惊人,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后穴已经完全打开。沈秀清一次次把孩子向下推,可是在看到孩子的头壳的时候,却不由忧虑起来。 「炎夜,呼吸!用力呼吸……吸气……呼……」楼清羽鼓励着他。 迦罗炎夜随着他的声音张大嘴巴,反复吸气,可是仍然抵抗不了疼痛的折腾。他只觉得腹中的坠痛卡在那里,孩子在里面不停挣扎,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母体的束缚。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当迦罗炎夜终于抵抗不住,再次昏迷过去之后,楼清羽冲沈秀清急切地问道。 沈秀清面色沉重,「孩子太大,卡住了。」楼清羽面色煞白。沈秀清也有些害怕。 就是女人碰到这种状况,也不知要熬多久。有些人两天两夜也生不下来,好不容易下来,可能孩子也憋死了,而且容易引起产后大出血。那样的话,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楼清羽知道就是在现代,遇到这种情况也必须使用产钳,生生把孩子钳出来。如果不行,也必须立刻剖腹产,不然后果十分危险。低头看着半昏过去的迦罗炎夜,见他面色青白,满头冷汗,发丝凌乱,只有微微半张的双唇中呼出的急促而虚弱的喘息。 「该死!」楼清羽咒骂一声,解开束缚迦罗炎夜的布巾。 「你要干什么?」沈秀清惊道。 楼清羽对司锦低低吩咐了两句,看着他脸色苍白的匆匆下去,对沈秀清道:「我曾听说过一种生产的办法,现在试一试。 如果不行……用剪子剪开后穴,把孩子拉住来。」沈秀清也想到了后一个办法。但王爷不是真正的双儿,他的体形更接近男子,髋骨恐怕无法容纳孩子过大的头颅通过。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放弃了孩子而保住王爷,想必王爷也不会放过他,还不如放手一搏。 沈秀清和司锦对楼清羽都有一种奇怪的信任感,这种信任来自长期的接触和了解,是生活中一点一点积累的,所以当楼清羽把狼狈的王爷从床上半抱起来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阻止。 羊水渐渐流尽,迦罗炎夜面临着最困难的干生阶段。 楼清羽紧紧侧抱着他,将手探到他的后面,伸进产道,当手指摸到硬物时,不由惊了一下,叫道:「秀清,我好像摸到了什么……你快看看!」「是孩子的头……」沈秀清的声音又惊又颤。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煎熬了一天一夜的迦罗炎夜,终于在正午时分,精疲力尽的诞下了一个男婴。 迦罗炎夜像泄了气的皮球,松松软软的倒了下来。楼清羽连忙抱住他,听着他低低幽吟了一声。 沈秀清将孩子捞了出来,剪断脐带,不过片刻工夫,孩子放声哭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宣示了他的健康和茁壮。 沈秀清匆匆将孩子交给司锦,然后抚上迦罗炎夜的腹部,帮他揉抚肚子,排出体内的胎盘。 迦罗炎夜被产后的余痛惊醒,幽幽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回了床上,楼清羽正紧紧地抱着他。 「呃……」他低低幽吟了一声,腹部仍有余痛,下体也疼得厉害。听到孩子嘹亮的哭声,视线在房间里搜索,看见司锦抱着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正在另一个水盆里清洗。 因为离得近,迦罗炎夜能够清楚地看见孩子每一个细节。 那肉乎乎挥舞的小手,紧闭的眼睛,大张的嘴巴,还有动来动去蜷缩的小腿,甚至鼓鼓的小肚子上那半截剪断的脐带。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迦罗炎夜心里升起。他感到如此不可思议。 这就是上一刻还在腹中折磨自己的小东西吗?这就是那个和自己骨肉相连十个月的小东西吗?他竟然会动,会哭,会大声地宣示自己的存在迦罗炎夜忽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当一切都安顿好后,楼清羽面色煞白,有些虚软地坐在一旁。 此刻他真切地怀念上辈子名为咖啡和香烟的东西。这个时候,他真想喝杯浓浓的咖啡,再点根烟,放松一下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 楼清羽此时已到极限,整个人有些惊恐过度后的茫然,如果不是他心理素质强,一般男人这个时候早晕过去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秋儿正在问他要不要去休息。 楼清羽看了看已经入睡的迦罗炎夜,虚弱地点了点头。 他去了隔壁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入睡。但是生产的恐怖和当爸爸的喜悦犹如冰火相交,让他激动的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忍不住跑去看了看孩子,再去看了看炎夜,直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才终于踏下心来,感觉一切都过去了。 这一觉竟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正午。楼清羽一睁眼,一时有点迷糊,过了片刻,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作了爸爸。他匆匆穿好衣服,跑到迦罗炎夜的房间,见他已经醒了,侧躺在床上,孩子就放在他身旁。 正午的阳光有些灼热,屋子里闷闷的,虽然开着窗,可是空气中湿气很重,还是不太舒服。 不过楼清羽和迦罗炎夜都没有注意这些,二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凝固在床头那小小的一团上。 迦罗炎夜伸出手指,似乎有些犹豫和畏惧地探上前,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孩子的脸蛋。孩子眼睛还没有睁开,眯着一条线,脸上肉肉的,只有小嘴半张着,像金鱼一样不时的动一动。 楼清羽在他身旁坐下,问道:「炎夜,感觉怎么样?」迦罗炎夜有些虚弱地道:「还好。」「身上还不舒服么?伤口怎么样了?我看看……」神秘就谁「不用!我没事。」迦罗炎夜拦住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身前的小宝贝。 楼清羽也弯下腰去,笑咪咪地道:「我们的小宝贝多可爱啊。」「……可是我怎么觉得有点丑?一点也不像你和我。」「傻瓜,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看上去好小。」迦罗炎夜摊开手掌,在孩子身上比了比,发现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盖住。 「还小?七斤八两,够大了。」迦罗炎夜的大手轻轻在孩子边缘抚摸,却不敢真的碰上去,好像怕一碰就碎了似的。 楼清羽见他那样子,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抚到孩子的襁裹上。 那锦布下肉肉软软、温温乎乎的感觉,隔着襁裹传来,让二人怦然心动,心中都是无限怜惜。 二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孩子,似乎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血肉相连的三个人,融合在这个世界中。 因为生产给迦罗炎夜造成了巨大负担,之后五天,他几乎不能挪动。生产的伤口让他不能及时进补,每天只能服用流质的药物和补品,所以身体恢复比较慢。 王爷世子诞生的消息几天后才放了出去。外院的人有些不安分,楼清羽本想再多瞒几日,但一个孩子的出生毕竟不可能瞒太久。 原本他想让孩子以羊奶喂养,这是最接近母奶的营养奶汁。谁知孩子竟好像对羊奶敏感,喂下去后吸收情况不好。不得已,楼清羽让司锦去找了一个奶妈,住进内院后面的偏房,专门给孩子喂奶。 本来这个世界,女人和生了孩子的双儿都是有母乳的,但因为炎夜是暗双,除了体内隐藏的生育功能,其它机能和一般男子无异。虽然因为生产而双乳微微肿胀,但却无法产奶。 楼清羽曾在帮他擦身时玩笑地摸着他樱红晕暗的双乳道:「胀不胀?要不要我帮你吸吸?」迦罗炎夜脸黑:「滚!」楼清羽却更加好奇,「真的没奶吗?如果你能亲自喂养孩子最好了。母乳对孩子身体最好。」迦罗炎夜羞恼地瞪他一眼,道:「别想让我像女人一样!」楼清羽轻轻一笑,本想再调笑几句,但想到他刚刚生产,身体虚弱,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刺激他的好。 不过迦罗炎夜对孩子有着奇特的占有欲。虽然找了奶娘,但他却不允许奶娘直接用身体喂孩子,让奶娘每日把奶挤到碗里,然后让楼清羽把孩子抱到面前,看着他用小勺一口一口喂饱孩子。 楼清羽对他这种古怪的行为,解释为「洁癖」在向朝廷报出世子出生的消息第二天,内院里就来了不速之客。当时迦罗炎夜刚刚生产,楼清羽也不方便出面,司锦带着隐卫暗中打发了。可是由那些蠢蠢欲动的情形来看,楼清羽十分忧心。 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孩子按照大齐国的习俗,孩子的名字在满月时或百日宴上才会正式改好。但楼清羽和迦罗炎夜已经商量好,名字还是定为坤泽,但小名为童儿。 半个月后,迦罗炎夜终于可以坐起身来,当他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让楼清羽差点喷笑。 「那是你的孩子,不是定时炸弹。」他轻快的口气和莫名其妙的玩笑话,并没有让迦罗炎夜的脸色更好点。 楼清羽过去帮他调整了一下孩子的位置,让孩子趴在他的身上打嗝。 「感觉怎么样?」迦罗炎夜呼了口气,道:「他长得够快的。」「嗯,童儿是个好孩子。」楼清羽微笑。他真希望,这样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天伦之乐,能更长久一些。 可惜人世间的事往往事与愿违,楼清羽虽然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来的这样的快。孩子满月的时候,迦罗炎夜对外面的事不堪其扰,终于决定动手。 院子里内内外外的人都换了一遍,而万里之外的朝堂上,也是风云突变,风起云涌。 当然,有些事楼清羽并不知晓,也不想理会,可是有些事却不能当作不知道。 「小乖乖,该走了,父王抱抱。」迦罗炎夜熟练地把孩子抱在怀里,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 楼清羽看着这陈旧破落的平院,眉宇微蹙。神秘谁就这样离开吗?漠视圣意,私自离开?炎夜……你究竟想干什么迦罗炎夜显然已经动过手了,这两个月来身边再也没有来历不明的细作,同时,别的地方却蠢蠢欲动。 他们离开了苍州。路上无人惊扰,一路快马加鞭,虽然孩子幼小,但却被照顾的十分周到。 迦罗炎夜对他爱不释手,自从可以下地后便天天抱着他,此时更是一路抱在怀里。孩子与他生来也十分亲近,但凡离了片刻,也是号啕大哭,竟让楼清羽有些嫉妒了。 半个月后,他们来到了曾经只停留过三天的遥西属地─裕阳,陈竟早已领兵恭候多时。此时,距离清羽和迦罗炎夜的小宝贝童儿出生,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大孩子,软绵绵地躺在那里。陈竟看着他趴在王爷的书桌上挥舞小手的时候,惊异地瞪大眼睛。 显然,一向英明神武、睿智冷傲的王爷已经爱子心切到了过分的地步,竟然在商量如此要事的时候也要抱着儿子。 童儿软趴趴的身子肉墩墩地在书桌上蠕动,一双圆溜清亮的眼睛可爱之极,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看。 陈竟觉得在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面前,商量那些事情,实在有些不适宜。 迦罗炎夜却淡淡地道:「无妨。让他听着,学不坏。」陈竟微微一凛,正色起来,和王爷商谈起正事。 楼清羽从不参与炎夜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他不关心。可是炎夜在这方面似乎并不信任他,没有和他说及任何事。这让楼清羽有些失望,心底隐隐不安。 晚上迦罗炎夜沐浴完,坐在床边看着同样洗得干干净净的儿子,逗弄他玩。 「小乖乖,咬一口吧!咬一口。」他笑咪咪地把儿子的小拳头抓进嘴里,作势含住,用牙齿摩擦他嫩嫩的小肉。 童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只穿了一件小肚兜的小身子,拼命踹着一节一节肥嘟嘟的小胖腿。 「哎呀!笑了笑了,清羽,快看,他会笑了。」迦罗炎夜惊喜地叫道。 楼清羽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看可爱的儿子,又看看一旁欣喜不已的炎夜,只觉面对孩子的时候,迦罗炎夜整个人变得截然不同,宛如换了个人般,时时流露出为人父的骄傲,竟还有一些孩子气的稚嫩和简单。 「你看着我做什么?快看童儿呀。」楼清羽笑道:「我觉得你比童儿好看。」迦罗炎夜微微一窘,啐道:「胡说。」然后不再理他,把孩子抱了起来,亲亲他的脸蛋。 楼清羽看他如此喜爱这个儿子,心下甚慰,暗叹到底「母」子连心,想来他也不会做对儿子不利的事情。 其实迦罗炎夜对儿子的疼爱,也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这个在出生的时候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孩子,此时活生生地在自己怀里嬉笑长大,让迦罗炎夜由衷地感到一种满足和骄傲这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继承了他的血脉,秉承了他的血统,是他生命的延续。迦罗炎夜想到这些,就觉得从骨子里对这个孩子爱逾生命。 楼清羽看看时候不早,叫来奶妈,把孩子抱了下去。司锦最近身子不好,楼清羽也不想让他太过操劳。 「炎夜,早点休息吧。」迦罗炎夜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奶妈把孩子抱了下去,这才上了床。 楼清羽翻身压住他。 迦罗炎夜道:「干什么?」楼清羽解开他的衣襟,吻上他敏感的脖颈,含糊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忽略了我好久。」迦罗炎夜喘了口气,攀住他的肩膀咬了一口,道:「你不想早点回京吗?」楼清羽的动作微微一僵,忽然有点做不下去了。 上个月迦罗炎夜生产后,楼清羽第一次和他做爱时,忍不住帮他吸了吸,谁知竟让他十分舒适,未等自己动作完毕便射了出来。此后二人厮磨之时,迦罗炎夜总是让他如此做。 迦罗炎夜抽了口气,不耐地按着楼清羽的头缓缓动作,只觉胸前又酸又胀、又痒又麻,说不出来的舒爽,浑身都燥热起来。 楼清羽感觉到他的情动,不由自主地继续下去....... 迦罗炎夜低叫一声,大喘了口气,也慢慢瘫软下来。 二人呼吸急促,带着情欲过后的疲惫。 迦罗炎夜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爽,人也越加有些慵懒。他抵在楼清羽身边,感到一种满足和安心。 楼清羽看着他渐渐睡去的面容,那曾经冷硬如铁的俊颜,此时看上去竟分外的煽情和魅惑。那眼角和眉梢,似乎都与当年的那个人有所不同,既十分相似,又十分陌生。 炎夜。炎夜你变了吗?还是……从来没有变 第十六章 迦罗真明坐在偌大的御书桌前,专心地批着奏折。 蒋太后轻轻进来,望着他寂寥孤独的身影,眉宇微蹙。 「皇上,休息一会儿吧。」「多谢父后关心。」迦罗真明笑笑,道:「很快就改完了,父后早点去歇息吧。」蒋子风走过去,视线落在桌子右手边一道深红色的密折上,默默无语。过了片刻,他轻轻按住迦罗真明的肩膀,低声道: 「安亲王罔顾圣意,私自离开圈禁之地,请皇上下旨吧。」「父后?」迦罗真明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感觉得到,在父后貌似平静的语气下,氤氲了多大的力气,那轻轻按在他肩上的手掌,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父后……炎夜是您的亲生儿子。」「你也是我的儿子!」蒋太后淡淡地道,却没有发现自己竟忘记自称「哀家」。 迦罗真明望了他片刻,轻声道:「炎夜已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嗣。」蒋太后一惊:「这不可能!」「是真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蒋太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轻喃道:「这不可能……」迦罗真明微微一笑,淡声道:「朕已命人查过了,确定无疑。」蒋太后似是十分激动,面色微白,浑身轻颤。 迦罗真明连忙扶他在椅上坐下,道:「父后,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蒋太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你又是如何打算?」「父后,朕的时间不多了。」神啊秘谁「皇上!」蒋太后打断他:「你是大齐国的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不要说这种话。」迦罗真明轻叹一声:「父皇也是天子。」蒋太后心中一痛,无法言语。 迦罗真明道:「如果这是迦罗氏的诅咒,总有一个人要打破它。」蒋太后痛惜道:「你以为……炎夜……我不想看着你们兄弟相残。」迦罗真明微微一笑,道:「不,有些事,是可以避免的。就像三十年前,那件事几乎让迦罗氏断子绝孙。现在,历史不能重演。父后,您从小照顾朕,把朕当您的亲生儿子养大,真明心中感激。」迦罗真明轻轻握住他的手,缓缓低下身子,伏在他的腿边,轻声道:「可是那东西太厉害,父皇躲不过去,朕也躲不过去。」蒋太后想说话,迦罗真明打断他,轻声道:「父后,不要对他太残忍。他也是您的儿子。」蒋太后双目氲湿了。虽然保养得宜,但那已年过四旬的清丽面容,仍是染上了抹不去的沧桑和憔悴之态。 深夜,蒋太后离开。迦罗真明独自一人回到空旷的寝室,忽然望望四周,略带欣喜地轻声道:「你回来啦?」一个戴着面罩的黑色身影自漆黑的幕帘后面缓缓转出,默默地望着他,正是当日在苍州路上帮助过迦罗炎夜,后又救了楼清羽一命的黑衣人。 「站那么远做什么?」迦罗真明轻笑,冲他招手,「过来,让我看看,瘦了没有?」他并没有用「朕」,而是自称「我」,可见来人与他关系不一般。 那人缓缓走近,来到他面前。迦罗真明拉住他的手,稀奇地道:「今儿个怎么这么老实?」说着伸手去摘他的面罩。 那人避过头去,低声道:「别闹了。」「快摘了那东西,戴着它做什么?」「不想让你看。」那人闷声闷气地说,仍是偏着头。 「受伤了?」迦罗真明有些吃惊,按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扳过来,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快让我看看,闹什么别扭。」那人挣脱他,「我才没闹别扭,也没受伤。你别抓着我。」「那好端端的……」迦罗真明看见他低垂躲避的双眼,忽然灵光一闪,道:「你刚才在御书房?」「没有,我一直在这里。」他回答的太快了。 迦罗真明眯起眼睛,「你都听到了?」那人微微一震,「我什么也没听到。」说着避开他的视线。 迦罗真明抬起他的头,命令道:「看着我。」那人被迫抬起头。迦罗真明这才看清他的双眼,似乎有些意外。 「你哭了?」「胡说!我才没哭!」「你哭了……是为我哭的吗?」那人甩开他,撇过头。迦罗真明一把上前揭开他的面罩。 「清翔,你是为了我哭了吗?」面罩下,露出楼清翔美丽清秀的面庞。他声音沙哑,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迦罗真明愣愣望着他,低低的,缓缓的,轻唤:「清翔……」楼清翔忽然脸色一变,猛然击出一拳,砸在迦罗真明胸口上,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迦罗真明被他击得后退两步,苦笑着揉着胸口,在龙床前的脚踏上坐下,叹了口气道:「告诉你有什么用?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是父皇临终前告诉我的。」「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楼清翔面目狰狞地瞪着他。 迦罗真明沉吟片刻,缓缓道:「三十年前,太祖皇帝的长双子为了夺取皇位,给他的十一个兄弟,包括五个皇双都下了断香和灭魂。 「断香……顾名思义,目的就在于断绝中毒者的香火,让他们逐渐丧失生育能力。灭魂则会让人渐渐神志不清,于无病无痛中死去。 「好在父皇那时年纪小,中毒时日最浅,毒性也不深。后来长双子的阴谋暴露,被发配苍州囚禁而亡。太祖皇帝无奈,从众多子嗣中选择了毒性最小的父皇继承大统。 「灭魂虽然有解,但断香却没有办法。父皇虽然毒性不深,经过御医的多方调养和治疗,终于有了自己的子嗣。但其后太医们却发现,此毒……竟然可以遗传。」楼清翔倒抽口气。 迦罗真明长叹一声,苦笑道:「果然,此药不让人断绝香火,誓不甘休。」「可是段贵妃……」迦罗真明侧头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古怪,楼清翔隐隐明白了。 迦罗真明冲他招招手,楼清翔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被他拉着一起在脚踏上坐下。 「当初选太子妃,幸好你拒绝了我。不然今日,岂不是要和我一般苦恼。」「迦罗真明!你……」楼清翔真急了,竟把皇上的名讳脱口而出。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别气。」迦罗真明不明白,明明自己都是一国之君了,为何还要处处容忍这个青梅竹马的双儿? 难道真是习惯使然,还是这家伙从没把自己当皇帝看? 迦罗真明心中郁闷,但难得看到他为自己紧张的模样,也就不计较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童儿满百天了。迦罗炎夜因为男身产子,身体损耗比一般女人和双儿都大,可是童儿刚满月他就迫不及待地发动早已筹划好的计划,最近又十分忙碌,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但对于孩子重要的百日宴,他仍然要隆重的举行。 楼清羽劝他:「不过是百日宴,你最近这么忙,还是不要大肆铺张了。」「不行。我迦罗炎夜的孩子,怎能如此怠慢。」楼清羽对迦罗炎夜不自觉流露的那种不可一世的语气有些反感,而且他一向不喜这些铺张浮华的事,皱了皱眉道:「现在非常时期,许多隐患防不胜防,孩子还小,如此暴露在明处,怕有心人会对他不利。 「这里虽然都是你的人,但还是小心些好,我们还是不要张扬了吧,就当为孩子好。」迦罗炎夜闻言,心下一紧,道:「你说的有道理。」楼清羽见他松口,柔声道:「我看你最近很辛苦,不要太为童儿操心了。有我们陪他,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迦罗炎夜听了这话,很是舒心,道:「这倒是。那便简单点办好了。」二人正商量着,乳娘抱了童儿进来,迦罗炎夜上去接过。 这孩子十分乖巧,很少哭闹,尤其被迦罗炎夜抱在怀里的时候,更是老老实实的。迦罗炎夜越看他,越是疼爱到骨子里,道:「我将来,一定要给童儿最好的。」「噢?那你觉得什么是最好的?」迦罗炎夜握住童儿的小手,冲孩子轻轻地笑:「凡是我没得到的,都要给他。」楼清羽闻言,沉默不语。 迦罗炎夜抱着刚吃饱的儿子逗弄了一会儿,童儿忽然哭了起来。他熟练地摸摸肚兜下裹得圆滚滚的小包包,道:「尿了。」陈竟通过禀报,进来的时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那、那是他们王爷?那是他们高高在上、骄傲冷凛的大齐国军神? 陈竟忍不住揉揉眼睛,略显呆滞地看着他们王爷熟练地给孩子换尿布,连王妃在旁帮手,都被他挡了开去。 「你给他包的不舒服,让开!我来!」楼清羽无奈地将干净精致的新尿布递过去,自己站在一旁干瞪眼。 小世子好像兴致很好,故意和他父王作对似的,舒适的新尿布刚在身下铺好,他就咧着嘴笑着,咿咿呀呀地小腿一蹬,一束透明液体呈完美弧状,如同临渊飞射的瀑布一般,喷射到半空中,溅在了那正弯腰给他裹尿布的尊贵至极的父亲大人身上。 陈竟见状,惊出一身冷汗,不由为小世子担心起来,不知道他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会不会让王爷不高兴。 谁知他心中一向威风凛凛的王爷,竟然只是笑咪咪地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湿渍,然后拍了拍小家伙的屁股,笑骂道:「小坏蛋,给你父王捣乱。」小世子好像听懂了似的,黑漆漆的眼珠疑似「挑衅」地盯着他父王,咯咯咯地笑着,欢快地蹬着小胖腿。 「咱们童儿这么厉害啊!嗯?将来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迦罗炎夜旁若无人地和儿子说话,亲亲儿子的脸蛋,仔细的将他身子擦干净,耐心的再次换上新的尿布。 王爷家什么没有啊!这里到底是遥西属地,京城里带来的大部分家当都在这里。 这干净舒适的尿布,都是迦罗炎夜命人精心准备的,用的是南方进供的上等寒蚕吐制的极品丝棉锦缎,薄透通气,上面还绣着精致的龙凤祥瑞,穿、呃……是包在身上,舒适柔软,干净清爽。 这般高贵精美的丝棉给孩子做了尿布,迦罗炎夜一点也不心疼,而且绝不重用,用完就换新的。小世子这一个月换下来的尿布,就够寻常人家三年的吃穿用度了。 陈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觉王爷一向高大伟岸的形象,这一刻在心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然是个对孩子溺爱过度的「慈父」。 楼清羽侧头看见陈将军瞠目结舌地表情,心下好笑。 他不想迦罗炎夜在他属下面前丢脸,便上前道:「好了,我来抱,你快进里面换身衣服,陈将军等候多时了。」迦罗炎夜本来便对陈竟打搅他和爱子嬉闹的时间感到不悦,淡淡扫了他一眼,道:「着什么急。我看他现在还没回神呢,让他等着。」楼清羽笑道:「好啦,正事要紧。童儿你都抱了半天了,现在换我抱抱,你和我抢什么。」说着推他进里屋更衣,自己抱着孩子出去了。 迦罗炎夜换了新衣从里屋出来,见陈竟还在发呆,不悦地重咳了一声,道:「陈将军,你是来本王这里发呆的吗?」陈竟终于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忙道:「属下失礼了,请王爷恕罪。」「有什么事,说吧。」「是。属下得到消息,北方现在似乎不太安静。京城里有人传言,说……」「说什么?」「说……皇上新得的皇子并非皇上亲生,而是段贵妃与人私通所得。」迦罗炎夜神色不动,平平淡淡地道:「哦?这倒有意思。京城里的事去仔细查查,看是什么人搞得鬼,顺便让火烧得更旺点,对咱们没坏处。至于北边……」他忽然轻笑了笑。刀削般硬朗的面容,露出这种轻柔的笑意,分外让人心惊。 「是时候让我们的人动一动了。那边既然等不及了,我们就推他一把。」「王爷的意思是……」陈竟小心地抬眼,等候他的指示。 迦罗炎夜望着窗外,淡淡道:「什么事都需要契机。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我们回京的路才名正言顺。」陈竟恭声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每日来往的人也少了,连陈竟都几日未曾出现。楼清羽明白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是他却不希望那一天这么快来临。 「炎夜,我想和你谈谈。」迦罗炎夜刚从外面回来,跳下马背,却看见楼清羽站在院子里等他。他不甚在意地道:「等等,我先去沐浴。」楼清羽看着他步履匆匆地向浴室走去,从小厮手里接过狮子骢的缰绳,亲自牵着牠到马棚,随意地问身后的侍卫:「王爷刚才去哪儿了?」侍卫首领道:「王爷在城里转了转。」狮子骢身上有薄薄一层汗,皮毛越发油亮。 裕阳城十分富足,是遥西首府,城里人多,马跑不起来。何况狮子骢是难得的千里马,奔出这一身的汗,想必行程不近。 迦罗炎夜沐浴完毕,换好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内室,看到楼清羽正坐在那里等他。 楼清羽从小厮手上接过东西,让他下去,亲自过去帮迦罗炎夜擦拭未干的头发。 迦罗炎夜看他一眼,笑道:「怎么好劳烦王妃服侍。」楼清羽微笑道:「服侍好王爷,也好让王爷下次出门带着清羽一起去。」「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想去哪里就去好了。」「哦?我真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楼清羽的动作不似那些丫鬟双侍般小心翼翼,轻柔之中力度适中,顺便帮迦罗炎夜按摩头顶的穴位,让他十分舒适。 迦罗炎夜微微仰起头,享受地眯起眼睛,淡淡地道:「遥西是咱们的属地,有哪里是你不能去的?不过童儿还小,离开你太久不好。你身为王妃,照顾好童儿是最重要的。」楼清羽轻轻一笑。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他根本连大门都迈不出去。 不知从何时起,他似乎变相的被迦罗炎夜软禁起来了。 「你刚才说有事情想和我谈?」迦罗炎夜提醒道。神秘有谁「嗯。新调来的双侍我用不惯,我不喜欢双儿伺候,还是把秋儿调回来吧。」「司锦最近身子不好,秋儿还要照顾他。你若是用不惯双儿,我再给你调个小厮来。不然,丫鬟也可以。」「丫鬟就算了,你想我还不想。」楼清羽佯作不悦地扯了一下他的头皮,看着他微微蹙眉,才笑着道:「还是秋儿好。别的小厮我能让他放心伺候吗?我到底……」俯下身子,在迦罗炎夜耳畔不轻不重地呼了口气,低哑沉柔地道:「是个男人。」迦罗炎夜被他弄得轻轻一颤,脖子根阵阵发烫,热流迅速窜遍全身,勉强笑道:「你就想着秋儿。好吧,等过阵子司锦好点,我就让他回来伺候你。」楼清羽扔下布巾,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迦罗炎夜的后脖颈缓缓摩挲,似乎在帮他按摩,却撩起暧昧而沉郁的情欲。 「呃……」迦罗炎夜不自觉地低哼了一声,笔直地挺起背脊,似在回避,又似在欲拒还迎。 「舒服吗?」楼清羽俯在他肩上轻轻地问,双手渐渐向下揉去。 迦罗炎夜紧闭的双眼聚起眉峰,低哑道:「够了。」「可是你喜欢。」迦罗炎夜浑身绷直,僵硬了片刻,倏然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推开楼清羽,站起身道:「可是我现在不想要。」说着也未看他一眼,留下一句:「我去看童儿。」匆匆离开了内室。 楼清羽清亮的眸子渐渐变得清冷。 迦罗炎夜逃开了楼清羽,却逃不开自己的情欲。 「都出去!」他冲进童儿的卧室,立刻冷着脸挥退了奶娘和其它下人。 童儿正趴在床上翻身,侧头看见他,竟认了出来,笑弯着眉眼,小手一抓一抓,在床单上扑哒。 迦罗炎夜看见儿子,焦躁的心情得到了些许平复。他缓缓深吸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情欲,走到床边,握住孩子的小手。 童儿兴奋地在床上掀来掀去。不知道他精力怎么那么旺盛,连翻了好几个身,也不觉得累。迦罗炎夜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心思却在乱飘。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很危险,他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自从有了童儿,他对楼清羽的挑逗便更加敏感,身体也更加渴望被抚慰的温柔。 以前,他也喜欢和楼清羽的纵欲方式,甚至为了有童儿,还曾故意引诱设计过楼清羽。但是他从来不曾真正感受到自己欲望的可怕。 楼清羽整个人似乎有种魔力。他的气息,他的动作,他的眼神……让他深刻的感觉无法抵挡。每当那个时候,他就有种扑过去,紧紧与他融合在一起的渴望。 难道只是肉欲? 迦罗炎夜烦躁地想起前些天他偷偷去城南南馆的事情。那里是专为好南风之人开设的倌馆,形形色色的男倌数不胜数,可他只在里面逗留了一会儿,便再无兴趣。 那些人引不起他的欲望。可是楼清羽只要对别人多看一眼,他就会觉得胸闷难忍。 不!这种感觉太可怕。他要的不是如此。 楼清羽太聪明了,使人捉摸不定,让他有抓不住的感觉。 迦罗炎夜焦躁地想。 这世上,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只有抓住最牢不可破的东西,只有站在最高高在上的地方,才能留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童儿似乎察觉到他的忽视,哭闹了起来。迦罗炎夜回过神,连忙把他抱到怀中。 看着怀中这可人疼的漂亮的小东西,迦罗炎夜心情大慰。 至少,童儿是属于他的。在他的怀中,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大齐国明正二年冬,北郡王私筹粮饷组备军装之事暴露,于立冬之日举兵而起。皇上不育之症引起朝中渲染大波。楼相遇刺重伤,昏迷不醒,京城陷入一片混乱。与此同时,远在遥西属地的安亲王也在伺机而动。 大齐国历时两年之久的双王之乱,正式拉开帷幕 第十七章 休言万事已成空,独自春风渡。 大齐国郊外的凤鸣谷,历代以来都是皇家猎场。在凤鸣谷三十里外的西南脚下,有一个村庄,名叫祥和村。 这村子小,又夹在群山之中,地理位置偏僻,普通之极。不过在它过了官道二十余里,便有个大镇,名叫瑞山镇,是通往京城的交通要道,倒是繁华热闹。 村子里前两年来了户生人,乃是战乱带着儿子逃生的一对父子。当时孩子还小,嗷嗷待哺,那父亲年纪很轻,带着孩子辗转多时,见内乱平定,便在这祥和村里落了脚。 村子里人淳朴善良,又见那年轻人知书识礼,在村子里开了个小学堂,并不拘束修什么的,人也亲切,便都欢迎他住了下来。最最重要的是,那年轻父亲的儿子委实可爱,任何人看了,都爱不释手,直叹是个珠玉般的仙童转世。 这日那年轻父亲去了镇上,留儿子在家,托了邻家的双儿白岚代为照顾。 白岚来的时候,院门半开,听见里面孩童稚嫩的歌谣声。 推门进去,望见一小童梳着一个朝天的羊角辫,穿着件淡青色的小短褂,外面还罩了件红扑扑的圆肚兜,打扮得十分可爱,正蹲在院角的桃花树下,拿了把小铲子,一边哼着儿歌一边在地上起劲的挖啊挖。 「童儿,你在做什么?」那小童抬起头来,一双黑亮明净的大眼睛好像两颗美丽的葡萄珠,嵌在白嫩嫩粉嘟嘟的小脸上,端得是聪明可爱。 「岚叔叔。」他欢叫一声,丢下小铲跑过来,小羊角辫在圆圆的脑袋后面甩来甩去。 「岚叔叔,我在种弟弟。」「什么种弟弟?」白岚诧异。 「今天虎子和小二小三哥他们都不来,我要种个弟弟陪我玩。」小童很是兴奋,眼睛眨啊眨,灿灿生辉。 白岚闻言,噗哧一笑,道:「傻童儿,弟弟是娘亲和母父生出来的,不是种出来的。再说,生孩子要十个月呢,你现在种怎么来得及。」童儿一下子垮下小脸,小声嚅道:「人家没有娘亲也没有母父,没人给童儿生弟弟……」白岚心疼了,忙岔开话题:「童儿不请叔叔喝茶了吗?」「请!要请的!」童儿立刻睁大眼睛,把刚才的问题都抛在脑后了,揪着白岚的衣角乐颠颠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端了他平常用的茶碗,送到桌子上,脆生生地道:「岚叔叔喝茶。」白岚抿嘴而笑,接过童儿的小茶杯,摸摸他的小脑袋,夸奖道:「谢谢童儿,童儿真乖。」那套茶壶茶杯,还有童儿平时用的小碗小筷,都是他爹爹专门给他做的,形同玩具,只有幼儿可使,怎能拿来招待大人? 可任谁见了童儿这般乖巧可爱的模样,都不忍拒绝。 童儿听到他的赞赏,十分高兴,小脸更加红扑扑。他爬上对面高高的椅子,两只小脚悬空,端坐正身体,道:「岚叔叔不必客气。」白岚见了他这般小大人的模样,更加爱得不得了,从篮子里掏出一包东西,道:「岚叔叔给童儿做了麦芽糖呢,童儿喜不喜欢吃?」童儿从刚才他迈进院子里,就一直盯着他挎在手里的篮子,只是不好意思问岚叔叔给他带了什么。此时一本正经地接过,点头道:「童儿喜欢。童儿最喜欢岚叔叔做的麦芽糖了,可是爹爹说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童儿要长健健康康的好牙齿,不能多吃。」「童儿真懂事。」白岚叹道。 也不知道他爹爹是怎么养的,怎能教养出童儿这般与众不同,乖巧剔透的孩子? 白岚见童儿正襟危坐地坐在高椅上,小身子板得笔直,知道他身子骨软,其实坐不了一会儿就会累了。只是这孩子性子极强,累了也不肯轻易显露出来,便冲他招招手道:「童儿,你下来,岚叔叔帮你量量身子。」童儿从椅子上蹦下来,靠到他身前。白岚从篮子里拿出一卷软尺,给他比了比,笑道:「童儿长得真快啊,岚叔叔又要给童儿做新衣服了。」「岚叔叔,你真好。」童儿黑亮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笑眼弯弯地道:「岚叔叔要是我母父就好啦,还可以给我生弟弟。」白岚闻言,清秀的脸上微微一红,窘迫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童儿的父亲肖锐回来,正看见他在内堂帮童儿量衣服,不由笑道:「又帮童儿做衣服了?真是麻烦你了,白岚。」白岚脸上微微一红:「哪里,肖大哥客气了。」童儿跳起来,扑进父亲的怀里,欢叫道:「爹爹。」肖锐抱起他,在儿子粉嫩的双颊上亲了两口。 这肖锐不用说,就是当今圣上还是安亲王时的发妻楼清羽了。他带着儿子隐居于此,为避人耳目,用了前世的名字。而且他现在这模样,绝少有人能认出他来。 经过这三年的磨练,楼清羽原本清瘦的少年身躯渐渐成长起来,二十有二的他,已完完全全是个男人,再无人会把他和双儿弄混。虽然身材仍属削瘦挺拔的类型,但气质已经迥然不同。 楼清羽来自现代,虽然不懂古代的易容之法,却深谙化妆之道。前世发达的现代生活,女人往往一个新的眉型、新的发型,就可以让自己焕然一新,男人同样的道理。 所以楼清羽蓄起胡须,晒黑皮肤,换上男子的服饰和发型,再刻意改变一下姿态身形,便轻易远离了原来的形象。甚至两年前,当他这个模样出现在京城时,连楼相都没有认出这个儿子。 离开迦罗炎夜的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也经历了很多事。楼清羽抛弃了从前种种,决心开始新的生活。而强权既是公理,这个道理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一样适用。 楼清羽想起当初被迦罗炎夜软禁在遥西,就是因为他过于信任炎夜,抱着与他同生同灭的思想,才没有培养一丁点的个人势力。可是后面发生的事让他领悟到,迦罗炎夜毕竟不是肖童,不是那个可以和他并肩作战,理解信任的手足!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没有完全相同的利益,没有完全平等的地位,那么他的依附只会让自己走上绝路。 因此他当初离开的那么艰辛,代价如此巨大。 如今楼清羽已经醒悟,不想再犯相同的错误,因此努力凭借自己超越千年的知识,为自己求得一席之地。 现在的身分是他深思谋略设计的,生活是他小心翼翼谨慎安排的。不过他现在根基尚浅,也明白在这种封建王朝下倾全国之力,迦罗炎夜未必找不到他。 但他到底心软,不忍离开齐国这片土地,或者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对迦罗炎夜还是放不下,因而抱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的思想,在离京城如此之近的小村庄里安了家。 「白岚,辛苦你了。童儿今天没有调皮吧?」白岚轻声笑道:「没有,童儿乖得很,我再没见过比他更懂事的孩子了。」楼清羽笑笑。 童儿拉着他的衣袖道:「爹爹,今天去镇子上有没有给童儿带好吃的?」「有。」楼清羽从怀里给他掏出一包点心,拍拍他的头,「现在不许吃,吃完晚饭才可以,一次只能吃一块,知道吗?」「知道。童儿要保护牙齿,晚上少吃甜食。」楼清羽很高兴,拎过手里的鱼,对白岚道:「刚才村东魏大娘家的老三送了我条鱼,今天留下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我来做水煮鱼。」「哦!水煮鱼!水煮鱼!」童儿兴奋地叫着,从肖锐手里抢过鱼,殷勤地说:「爹爹,我帮你拿到厨房里。」然后兴高采烈的举着那条有他半个身子长的大鱼,摇摇晃晃地往厨房跑去。 「童儿,慢点,别摔着。」白岚在后面叮嘱一句。 楼清羽笑道:「没关系,他拿得动。」白岚轻轻一笑,拿出一方迭得整齐的衣物,道:「肖大哥,这是你上次托我裁的衣服,已经做好了,还剩了些布料。我刚才帮童儿量了量身子,小家伙又长高了,过两天再给他做一件。」楼清羽道:「真谢谢你。」说着伸手接过。 他虽然样样皆通,却有一样怎么也毫无办法,那就是女红。他在这古代独立生活的两年多,唯一头疼的事就是衣服。古代的商铺虽多,但大都是卖布料的,就算有成衣,也不一定合身合体,往往买回来还要修改。 祥和村是个小村子,没有裁缝。要想裁布制衣,唯有去二十里外的瑞山镇。楼清羽觉得那里的裁缝们手艺平平,不甚喜欢,于是白岚便自告奋勇,帮他们父子做衣服。 白岚道:「你不试试么?」楼清羽笑道:「岚的手艺,还用试什么。」白岚听了这话,心下喜悦,轻声道:「那也比比,看合不合身。哪里不好,我好赶紧拿回去改。」说着拿过那衣服,抖了开来,在他身前细细一比。 楼清羽看了赞道:「不用改,好得很。岚,你的手真巧,以后谁娶了你谁有福气。」白岚闻言,脸上一红。 「嘻……」忽听一声窃笑,二人回首,见童儿正躲在门口,露了个小脑袋,心无城府地笑道:「爹爹,既然岚叔叔这么好,那你娶了他给我做母父吧。」白岚脸上更红。 楼清羽笑骂道:「傻小子!胡说什么。」转头对白岚道:「小孩子童言无忌,你别放在心上。」说着与他拉开距离,收好衣服,进了里屋。 白岚见他如此,心下黯然。 楼清羽于他曾有救命之恩,他自然有心以身相报,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晚上白岚离开后,楼清羽和童儿父子二人一起在后屋沐浴。偌大的一个浴室,水被童儿泼得到处都是。 「臭小子,幸亏浴桶爹爹订得够大,不然你还不飞到天上去。」「嘿嘿嘿……哈哈哈……」在水里扑搭的童儿被他老爹一把抓住,按在桶边上打皂角,痒得他咯咯咯地乱笑。 「好了,香不香?」童儿抬起自己的小胳膊闻了闻,道:「香。不过没有岚叔叔身上香。爹爹,岚叔叔身上香香的,软软的,抱着童儿好舒服呀。」「是吗?童儿很喜欢岚叔叔啊?」「嗯。岚叔叔要是我母父就好了。」童儿一边玩水,一边烂漫天真的说。 楼清羽闻言,微微一顿,把童儿拉到身前正色道:「童儿,岚叔叔不能作你的母父,以后不要在岚叔叔面前乱说话,知道吗?」童儿不解地看着父亲:「为什么?」神日秘谁「因为童儿有自己的母父啊。」「那童儿的母父在哪里?为什么母父不来看童儿?母父不喜欢童儿吗?」楼清羽见儿子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渐渐有漫上水雾的趋势,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你母父最喜欢童儿了,只是他现在很忙很忙,没有时间来看童儿。」「那母父忙完了,会来看童儿吗?」楼清羽虽然已经与迦罗炎夜决裂,却绝不会在儿子面前说他坏话。在他心里,迦罗炎夜无论怎样,都是一个无可厚非的好母父,只是对于儿子的问话,他却无法回答。 「童儿只想着母父啦?有爹爹在不好吗?」楼清羽一边说,一边往儿子身上泼水。 童儿到底是个小孩子,被爹爹这么一闹,登时又欢畅起来,在浴桶里笑得天翻地覆。 父子俩好不容易洗完澡,楼清羽用薄被裹着儿子,把他夹在胳膊下,一边喊着:「童儿要飞啦!童儿飞走啦。」一边冲进卧室。 童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小手小脚在被子外面乱踹。 楼清羽把儿子高高举起,「扔」到床上。童儿一个打滚,光溜溜地钻进了大被窝里,猫成一个小圆包,还自己叫着:「童儿不见啦!爹爹找不到童儿啦!」「哎呀,童儿不见了,糟糕啦!」楼清羽作势在屋里寻来寻去。童儿偷偷掀开被角,看见父亲团团转的样子,笑个不停。 楼清羽猛地停住身子,指着大床叫道:「啊!爹爹找到啦!原来童儿在这里。」说着扑了过去,父子二人滚作一团。 这是他们一大一小每天晚上必做的游戏,每次都乐此不疲,直笑闹到浑身发软才罢休。 「好了,该睡觉了。童儿今天想听什么故事?爹爹还给你讲《小王子》好不好?」楼清羽给儿子盖好被子,拍着他的小身子道。 谁知童儿望着他,忽然眨了眨眼,道:「爹爹给我讲讲母父吧?」「嗯?」楼清羽微微一怔。 「我母父什么样子啊?是不是很好看?」「这……」楼清羽迟疑了片刻,想起迦罗炎夜那张英俊凌厉的面容,微微失神。 他仍然记得当年在凤鸣谷的小林外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时迦罗炎夜一身金色盔甲,大红披风,骑在高大雄俊的狮子骢上,威风凛凛。 阳光从他身后逆射,将他整个人圈在阴影之中,但那双凌厉美丽的黑目却好似最尖锐的利剑,直直射来,让他一瞬间紧张得无法呼吸。 那样夺人的气势,那样高贵的身姿,楼清羽永远不会忘记。 在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带着慑人心魄的力量,让人热血沸腾「爹爹!爹爹!」楼清羽回过神来,道:「好看……你母父很好看。」童儿闻言,眼睛一亮,追问道:「那母父是不是比岚叔叔还好看?」楼清羽望着童儿那双和迦罗炎夜相似的眸子,慢慢沉吟道:「……不,你母父不是那种好看,是……是很了不起的那种好看,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童儿眨着眼睛,「母父很了不起吗?」「嗯,很了不起。很多人都听从他的指挥,都很敬畏他。」童儿似懂非懂地说:「那他是个大英雄吗?」「……嗯,是的。他是个大英雄。」楼清羽幽幽叹了口气。 对很多人来说,迦罗炎夜是个神一般的存在。从前他是大齐国的军神,而如今……他更是大齐国最最尊崇、最最不可冒犯的天神。若说他是个大英雄,也不过分。 童儿此时已经展开了无限遐想。长得很好看又很了不起的大英雄母父,是什么样子呢?好想见一见啊这是童儿第一次在楼清羽面前提起迦罗炎夜。他年龄虽小,却远比其它孩子早慧,生性敏感,但很放得开。他脑子里对大英雄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概念,都是从爹爹给他讲的故事中朦胧形成的印象。 在小孩子的心中,无论父亲怎样形容,对母亲都有一种美丽的幻想,童儿也不例外。因此在他小小的脑海里,他的母父还是应该和其它孩童的母父娘亲一样,是个温柔美丽的代名词。 他打个哈欠,又问道:「那母父身上是不是也很香?也很软?抱起童儿来像岚叔叔那样舒服?」楼清羽见他如此困倦,却仍然喋喋不休的追问,不仅心下一酸,轻轻抱着他拍抚道:「是啊,你母父抱着童儿也很舒服。 童儿小时候最爱在他怀里,只要他抱着你,你就不哭不闹,一直对着他笑……」童儿的眼睛已经渐渐合上,楼清羽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凝望着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转眼到了夏暑,童儿的四岁生日也快临近了,楼清羽算一算,从他带着童儿离开炎夜,竟已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年。 因为有童儿的相伴,楼清羽丝毫不觉时间给他带来的漫长和艰辛,反而充满了乐趣与快乐。可是将心比心,却总是不由得想到,迦罗炎夜又是怎么度过的? 失去了童儿,他必定是愤怒和伤心的,可是楼清羽却绝不能把孩子留在那里。 楼清羽从不后悔,不论是离开迦罗炎夜,还是带走童儿,他都丝毫不曾犹豫过。只是偶尔想到秋儿和司锦,不知他二人下落如何,对他们倒是十分的担心和愧疚。 当时若不是司锦在书房偷听了迦罗炎夜的谈话,也不会知道他竟派了刺客去京城。楼清羽闻讯后大惊,可恨这个时代没有电话、e-mail之类的传讯工具,他又处于迦罗炎夜的软禁之下,想通知也不成。 他明白迦罗炎夜这场起兵,与迦罗真明就是生死相搏。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楼清羽再如何与迦罗真明交好,但若论取舍,纵使千般内疚万般无奈,他也肯定是站在炎夜这边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迦罗炎夜竟把楼清翔也列入了刺杀名单。 楼相纵横朝堂二十余年,门生无数,虽不曾拉党结派,但盘横错节,势力也不容小觑,迦罗炎夜若是拉拢不成,必定想办法打压铲除。楼清羽虽不知楼相策略,但以他对这个父亲的了解,必定是站在迦罗真明这边的。如此一来,双方对垒是早晚的事。 楼清羽若是保持沉默,舍家弃友,作为迦罗炎夜的爱人,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是楼清羽做不到。 北郡王已经一步步逼近京城,迦罗炎夜却陈兵江南,按兵不动。楼清羽知他打算坐山观虎,渔翁得利,他派去的刺客想必也是要嫁祸北郡王,让双方激战更加恶化。 迦罗真明自登基之后便军权旁落,谁也没有想到先皇一向倚仗的大将军赫战连,竟是站在北郡王这边的,如此一步走错,便步步落了下乘。 楼清羽不由回想起三年前。 当时迦罗炎夜将他软禁在裕阳王府,自己带着大批人马去了翼州找林贤王共谋。楼清羽自听说刺客之事后就一直忧心如焚,再看到当时的形势,只觉迦罗炎夜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共鸣者甚多,显然策划已久,只怕用不了多久,天下真能让他拿下来。 楼清羽看明形势,心里不喜反忧。若是迦罗炎夜情况不妙,前途堪忧,他反愿意留下来和他生死与共,但情势却恰恰相反。 战况每一天都对迦罗炎夜有利,且当林贤王将独生爱女送与迦罗炎夜为妃的时候,楼清羽更加确定,打着平定北郡王叛乱名义起兵的迦罗炎夜,进退有路,早已给自己留下了余地。 如此一来,楼清羽便下定决心带着童儿离开。 若是迦罗炎夜成功了,他便是一国之君,而楼清羽绝不能把童儿留在那里。那里是世上最大的牢笼,是世上最最污浊与无情的地方。 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那里长大,哪怕有最疼爱他的生身之人的保护与庇佑,但面对权力与欲望的枷锁,童儿也必定会像个扭曲的树苗,在风雨中失去原本的方向。 而若是迦罗炎夜失败了,便要退回遥西作一方蕃王,只怕永生永世进不得京畿了。楼清羽自己无所谓,他愿意陪着迦罗炎夜同甘共苦,可童儿届时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送往京城作质子,也许有生之年他们父子都很难相见。 楼清羽心里反复盘算,无论如何,哪一条路对童儿都是他所不愿见的。何况京中的父亲和兄弟,一直让他惦记不安。而让他下定决心的,却是迦罗炎夜在翼州纳林贤王爱女为侧妃的消息。 楼清羽承认自己当时狠绝,可那种情况,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王妃,院外有王爷的一队侍卫轮流把守,城门晚上酉时三刻准时关闭。」司锦报告裕阳的形势,道:「我们若要离开这里,必须注意城门的关闭时间,保证我们既能顺利出城,又要有足够的时间出去后暂时不会被人追上。」楼清羽道:「既然如此,我们从城外离开如何?」「城外?」楼清羽淡淡一笑,「王爷出行在外,王妃和小世子为保王爷平安,特去城外大雁寺上香祈福。谁知小世子突然发起高烧,不能移动,在寺庙留宿一夜。你看如何?」司锦眼中精光一闪,垂首笑道:「王妃好计谋。」「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只怕要辛苦你了,司锦。」楼清羽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离开也要如此用计。」楼清羽让司锦在城内秘密租了一间小院,里面置办了许多食物和生活用品,然后让他雇了四辆马车,从初五到初十,每夜二更到五更在城外大雁寺山脚下等候,如果无人前来便自行返回。 如此筹划好一切,楼清羽便以为王爷上香祈福为借口,带着童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大雁寺。因为行出突然,而且说好当日即回,因此只带了府里一半的侍卫。 中午时,楼清羽给不满周岁的童儿吃了一点能让人发热的药,到了下午果然发起烧来。找庙里的大主持看了,说烧得厉害,最好不要妄动。于是安亲王妃一行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半夜大雁寺突起大火,庙里一片混乱,待灭火完毕,却失了王妃和世子的身影。众人大惊,连夜搜查,发现山下有四辆马车曾趁夜向四个不同的地方疾驰而去,立刻分散了大量兵力追查。 而那时,楼清羽却带着童儿和司锦,坐着秋儿驾驶的马车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城里。 他们在城里那座荒僻的小院住了两天,然后再乔装出城,安亲王府的兵马都走在他们前面,根本没想到他们居然返回了城里。 本来一切顺利,谁知他们刚刚离开不久,迦罗炎夜竟连夜带人赶了回来。 楼清羽本以为他在翼州刚纳新妃,又正与林贤王共谋大策,脱不得身,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跑回来。 迦罗炎夜问过事情经过,立刻便起了疑心,因此命原先追踪的人马即刻折返,重新沿路搜查。 楼清羽在撞上第一波折返后重新搜查的人马时,就知道情况不妙,好在司锦精通易容之术,楼清羽未雨绸缪,让他给众人化了妆。只是童儿却不易伪装,楼清羽索性就将他放在篮子里,盖上布蒙着,让司锦大大方方的挎在手臂上。 果然,人都有视觉盲点。那些侍卫将马车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却无人想到看一眼那个大肚子双儿手臂上的篮子。最后确认他们确实是返乡探亲的一户普通人家,收了楼清羽悄悄塞的银子,将他们放行了。 事后司锦和秋儿都出了一身冷汗,司锦颤声道:「王妃,您真是太了不起了,您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搜篮子?」楼清羽将睡得香呼呼的童儿从篮子里抱出来,也长出口气,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搜篮子,我只知道,越是明显的东西,人越是容易忽略。」说着又拍了拍睡梦中的儿子,笑道:「还好这小子乖,吃饱就睡,打雷都轰不醒。」司锦笑道:「小世子是有福之人。」 第十八章 就这样楼清羽装扮成一老翁,带着「儿子」和「儿媳」一路向北行去。只是越到后面,搜查的越紧。 那日司锦突然对他道:「王妃,我和秋儿商量过了,现在我们一行四人目标太大,而且我和秋儿只能拖累您,不如大家分开行动,在某处会合,这样比较容易躲过王爷的搜查。」「分开走?」「是。」楼清羽看见一旁的秋儿神情坚定,显然已经和司锦商量妥了,再看了看低头抚摸自己腹部的司锦,迟疑道:「可是你现在这样子,若是出了什么事……」秋儿道:「少爷,您不必担心,司锦是我的人,我会照顾好他,现在您和世子的安危最重要!若是被王爷找到,您的处境堪忧!」楼清羽微微一愣,没想到秋儿说出这番话来,感慨道:「秋儿,你长大了。」秋儿小脸一红,握紧司锦的手,道:「少爷,秋儿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永远在您的庇护下生活。秋儿也想为少爷做点什么!」楼清羽看着他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可是那二人态度坚定,楼清羽分析形势,也觉得分开行动会更好一些,便与他们约好一个月后在江北的应州相会,到了那边,便暂时脱离了迦罗炎夜的势力范围。 谁知一个月后楼清羽先行到达,却在约好的地方整整等了一个月,仍是不见司锦和秋儿的踪影。 楼清羽忧急如焚,却无法再回头去找。直到京畿被北郡王围困,迦罗炎夜不日要挥军北上的消息传来,他再也等不得,只好带着童儿匆匆上路。 当时大家都带着亲眷向南逃难,只有楼清羽带着孩子向北急行,一路上的艰险自不必多说,越靠近京城,形势越混乱。 楼清羽半路上碰巧救了遇险的白岚一命,知道他的老家就在这祥和村,便顺势送他回来,将童儿托付他照顾,一个人潜入了京城。 那时由于迦罗炎夜的金甲大军已经逼近北方,北郡王发狠攻入了京城,逼迦罗真明退了位,自立为皇,京里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楼相被软禁在府内,楼清羽在外潜伏了几日不得入内。 那日傍晚,他正倚在小巷的阴暗处向楼府大门张望,忽然身后有人靠近。他迅速回头,却见一戴着斗笠的人打了个手势,小声道:「三少爷,是我!」「姚管家?」楼清羽一听声音便辨别了出来,正是相府里的大管家,当初带他离开乡下的姚进生,不由惊疑不定。 「小声。少爷跟我来!」姚进生带着楼清羽左转右弯,悄悄来到城南一处荒僻的院落,进了屋,摘下斗笠道:「三少爷是怎么进城来的?」楼清羽盯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父亲呢?大哥二哥都怎么样了?」姚进生叹了口气:「三少爷不必疑我。半年前相爷便看出情势不对,遣散了大部分家奴,让我去楼家宗宅通知大家避难,并带了正房几名嫡侄去了沿海苏江,送他们上了二老爷的商船,待他们随航启程后才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月前。当时北郡王已经逼宫,情况危机,相爷交代了我些事情,让我不必再回相府。可我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谁知相爷已经被软禁了。」楼清羽奇怪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姚进生笑了笑,道:「姚某不才,虽是一介书生,却还有几分长才,实不相瞒,姚某最善于辨人,无论是擦肩而过的巷街走卒,还是一面之缘的达官贵人,都能一眼认出。 「三少爷虽然化了妆,身材也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但姚某仔细辨认,还是可以认出。尤其是……」他笑了笑,道:「尤其是三少爷的眼神,无论怎么伪装也是不会变的。姚某观察了两天便确定了,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与您相认。」神秘哦谁楼清羽钦叹道:「想不到姚管家还有这本事。」姚进生正色道:「三少爷,您不该回来。当日相爷交代我的事,其中一件就是让我去遥西找您,让您千万不可回京,也不可与迦罗炎夜撕破脸。如今您已是安亲王妃,实不该抛夫弃子,冒如此大的风险。」楼清羽避开话题,道:「你知道怎么能让我见父亲一面吗?」姚进生摇了摇头,「如今我都回不去,三少爷更加不可能。北郡王急切登基,现在京城里搜查得紧,稍不小心便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这宅子是几年前相爷让我以亲戚的名义买的,暂时无人能查到这。客栈危险,三少爷在这里暂住一日,明天速速离开吧。」楼清羽坚持道:「我要知道家里的情形!」「我只知道北郡王将相爷和大少爷软禁在相府,希望相爷软化,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那我二哥呢?」姚进生迟疑片刻,道:「一个月前我回来时,二少爷早已进了大内陪伴皇上。如今皇上退位……二少爷应是和皇上在一起。」楼清羽心下一沉。 姚进生见他不肯走,心下焦急,劝道:「三少爷,如今京城如此混乱,您的身分又特殊。相爷和大少爷、二少爷他们都不见得有性命之忧,但您若被北郡王抓到,那、那……真是死路一条啊! 「奴才求求您了,您赶紧离开吧,老奴可以为您安排后路。或者您回安亲王身边,都好过这里!」楼清羽知他忠心,看目前的形势,也实在留不得。何况他也惦记着留在祥和村的童儿,便道:「你能给我安排什么后路?」「江北三省和江南六郡都有楼相安排好的备用户籍,您可选一合适的地方落户,绝不会有后顾之忧。另外……」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楼清羽,「这个您收着!只要看见有清记字样的茶馆和客栈,只要出示这枚玉佩,便有人会照顾您。」楼清羽一惊,「父亲竟早已想好退路?」姚进生摇了摇头,道:「相爷倒不是为了退路,当初只是为了了解百姓们的生活,才暗中开设这些店铺。谁知后来收集到很多有用的消息,生意也不错,不知不觉便开得多了起来,如今也小有规模。其它一些店铺都落在相府的明帐上,现在都被查封了。」楼清羽掂了掂那玉佩,突然道:「父亲交代你的事情中,是否也包括这些店面?」「是。」楼清羽沉默片刻,道:「父亲都交代了你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也想想办法,比你一个人处理强。」姚进生道:「我也不是一个人。相府这么多年,也暗中培养了一些忠诚的隐仆。只是规模太小,没有办法救出相爷等人。 相爷只交代了我三件事,一是去找您,刚才我已告诉您了。二就是这些店铺,相爷让我妥善处理。三……是去找二少爷。」「二哥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说他和皇上在一起吗?」姚进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其实……皇上在被逼退位那日,就和二少爷一起失踪了。」「失踪!」楼清羽一惊,脸上变色。「那皇上和二哥失踪前,你有没有听说他们遇到刺客?」姚进生微微一愣,道:「这个倒没有听说。我一直在外面,上次回府也是匆匆忙忙,相爷交代好我事情,就让我连夜离开了。」楼清羽不再多言。 当晚他在这宅子里住了下来,第二天离开时,怀里是楼府暗帐上清记店铺的名单,和江南江北的两份户籍。 一晃三年时间匆匆过去,楼清羽算算自己竟在这祥和村住了不少日子。 如今迦罗炎夜已经登基为帝,北郡王的叛乱早被平息了下去,只是退位的废帝迦罗真明仍然下落不明。 迦罗炎夜明里暗里也没少查找,只可惜那北郡王在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便服毒自尽了,再难知道当年逼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楼清羽这几年已经慢慢经营起自己的势力,虽规模尚小,但在消息收集方面甚为灵通。他一直暗中打听着二哥楼清翔还有秋儿和司锦的下落,只是楼清翔与迦罗真明一起消失,至今杳无音信。秋儿和司锦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让楼清羽担心不已。 他寻思自己在这京畿附近已住了许久,只怕再过些日子该搬家了。何况白岚对他的心思……总要断一断。 只是念着这里离皇城近,童儿又越发乖巧懂事,楼清羽竟不忍让他离得那人太远。 他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心软。 何况父亲和大哥仍在京城,现在都被朝廷搁置了,不定什么时候有些事情,他也想守得近些好。 楼清羽这么迟疑着,始终下不了决心。转眼童儿的四岁生辰就快到了。 这日他将童儿留在家里,托白岚照顾,自己去了瑞山镇。 瑞山镇因为是附近距京城最近的大镇,一向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两年,镇上新开了一家一品堂酒楼,据说在京城里赫赫有名,分店也开到这里。 一品堂推出的菜色新颖,价钱公道,又推行什么连锁经营,短短两年,已在全国开了二十多家分店。 楼清羽来到酒楼后门,推门而入。一小二等候多时,看见他来,殷勤地上前笑道:「先生,您可来了。」「掌柜的呢?」「掌柜的正在三楼的高级套间等您呢。先生,这次您又给我们带什么新故事来了?」楼清羽笑而不答。 茶小二急得抓耳挠腮,「上回您那《西游记》还没讲完,那孙猴子因为三打白骨精被他师父赶走,后来怎么着了?」楼清羽道:「李子,你是这里的老人,可别坏了规矩,小心你们掌柜的罚你。」那叫李子的小二闻言,立刻吐吐舌,不敢再问,规规矩矩地引他上楼。 店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姓肖的教书先生是一品堂专请来撰写评书的,每次他编的故事都大受好评,让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因此不但掌柜的敬重他,据说连京城总店的大老板都十分看重他呢。 所以每次他来,不仅要好好招待,还要千万小心,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把这位「故事大王」拉走了,他们一品堂可就糟糕了。 一品堂分为三层:一楼是专给那些散客和过路旅商坐的,堂心有个台子,说书唱曲的都在那里表演;二楼则是些雅间,留给那些消费较高,有点身分地位的贵客的;三楼则是所谓的高级套间,是给那些来这里谈生意,寻清静,档次更高一级的客人的。 楼清羽从后楼梯避开前厅的人,来到三楼,瑞山镇一品堂的掌柜赵老高,早已在套间里等候多时,看见他进来,规规矩矩地打声招呼:「爷,您来了。」「赵老,您又客气了。」「哪里,是您不端架子。老奴叫您一声『爷』是应该的。」这一品堂与清记店铺不同,是楼清羽趁着内乱那会儿做了几笔投机生意,用自己赚的钱开的,用的也是另一个身分、另一个名字,万万不可与楼家或清记扯上一点关系,因此他每次来都打着撰写评书的名号。 只这赵掌柜是他亲自从清记里选出来的人,作了楼府一辈子的隐仆,极为忠心,所以楼清羽放心他做事。 「最近京里可有什么消息?」赵老高道:「皇上最近肃清了北方余党,正在整顿朝廷,京城有些风声鹤唳。」「那……父亲那边怎么样了?」「老爷目前未受波及,还是老样子,整日在乡下种些花草,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那就好。父亲是三朝元老,皇上应不会太为难他。」「二少爷……仍然下落不明,清记那边传来消息,说姚管家那边也未寻着。」楼清羽叹了口气。 赵老高又低声道:「另外,最近有人说在南边寻着了失踪三年的皇妃和皇子,宫里正闹着呢。皇上下了旨意,要亲自去迎接回来。」「哦?」楼清羽笑笑,他和童儿在这边住得好好的,倒有人在南边寻着他们了。 突然心中一凛,想到什么,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有半个多月了。」楼清羽蹙眉,「怎么这个时候消息才到?」赵老高道:「前阵子才传出风声来。而且最近咱们正在整顿接收听风楼的势力,消息是慢了些。」「听风楼现在怎么样了?怎么进展如此之慢?」「爷,似乎有官府方面的人暗中出手,也想接收那边的势力。」楼清羽顿了顿,道:「那咱们暂时不要插手了。官府既然整垮了他们,想要就拿去。民不与官斗,咱们还是做自己的买卖好了。」「是。」楼清羽心里叹息一声。 他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听风楼当初在苍州也是把他惹急了,在迦罗炎夜快要生产的时候多次差点坏了大事,事后他总要报复回来,却忘了迦罗炎夜是个比他更加睚眦必报的人,听风楼落他手里,肯定日子也好过不了。只可惜这势力自己无法染指了。 楼清羽躲着迦罗炎夜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与他去抢。听说这两年他后宫也进了不少美人,想必少不了齐人之福吧。 这两年国事初定,后宫还无人给皇上增添子嗣,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不一样了楼清羽心下一痛,忽然发现自己心思远了,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道:「还有什么其它事?」赵老高又将经营上的一些事情一一汇报了。 楼清羽在一品堂坐了一会儿,看过帐簿,留下最新的几集《西游记》篇章,便去镇上给童儿买礼物,回了祥和村。 他在一品堂办事一向不落痕迹,又以贩卖评书小说为名,每次都来去匆匆,绝不多留。倒是清记的一些帐簿,每次都要好好核查一番。 楼清羽一路上琢磨着那江南找到皇妃母子的事,谁知临到了村门口,才发现自己想得简单了。 他虽想过无数次迦罗炎夜找到他的可能,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简直有些措手不及。 看来安稳日子过久了,人还是疏忽了楼清羽被众多侍卫团团包围,刚来到小院门口,还没进门便听到童儿的哭叫声。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让你抱!呜呜呜……爹爹!爹爹快回来……」楼清羽心下一紧,连忙几步抢了进去。却见一人皇袍在身,金冠加顶,正牢牢地把童儿紧抱在怀中,俊美英挺的面容上一派慌张和心痛。 楼清羽乍然看见这熟悉的人,有一瞬滞了滞,童儿已看见了他,冲他张开双手,叫道:「爹爹快来救我!」那人浑身一震,迅速回头,锐利的双眸向楼清羽直射了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童儿的生身之人,当今大齐国的九五至尊─迦罗炎夜! 原来楼清羽刚走不久,白岚正带着童儿在院子里玩耍,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大门被人推开了。 白岚抬头看去,正见一人站在台阶上,向他们望过来。 那人只是那样站着,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白岚愣住,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下慌张,问道:「你是谁?」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童儿。 童儿奇怪地望着他,道:「叔叔,岚叔叔问你是谁呢?你怎么不说话?」那人微微一震,神色激动。身后似乎有人要上前,被他挥手退了回去。 白岚慌乱间看到,那些人的服侍好像是、好像是京里的侍卫? 那人走了过来,白岚被他的气势所阻,紧张得双腿酸软,一动不敢动,只紧紧搂住童儿。 谁知那人走近,一伸手竟将童儿捞进了自己怀里,激动地道:「童儿!我的童儿!」童儿本不是怕生的人,但也许是被他的神情吓到,叫道:「岚叔叔!岚叔叔!」白岚回过神来,慌道:「你干什么?把孩子放下来!」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侍卫冲了过来,将他拦住。 白岚见状更加惊慌,「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把孩子放下!」童儿急了,「放开岚叔叔!你们是坏人!坏人!放我下来!」那人道:「童儿,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的、你的……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可是童儿已经哭叫起来。他何曾见过这么多人,还这么霸道。 那人正是迦罗炎夜。他听见童儿的哭声,心痛之极,又不知如何哄他。 院子里正闹着,楼清羽已经匆匆赶了回来。 「肖大哥,你回来啦!」白岚看见他如见了救星,立刻扑了过去。 楼清羽愣愣地看着迦罗炎夜。 迦罗炎夜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长久的愤怒与怨恨,竟似一刹那变得遥远。 终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涯。心脏一阵莫名的抽紧,迦罗炎夜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 「爹爹!」童儿被他弄疼了,拼命挣扎,迦罗炎夜怕弄伤他,只好松了手。童儿立刻向楼清羽跑过去。 楼清羽回过神来,将儿子抱了起来,安抚几句,知道今日已避无可避,对迦罗炎夜道:「这件事与别人无关,你先放他走吧。」迦罗炎夜看了一眼白岚,道:「让他走。」楼清羽对白岚低声道:「你先回去吧。」「肖大哥……」「放心,我不会有事。你赶紧走吧。」白岚左右看看,迟疑不决。 迦罗炎夜冷哼了一声。 白岚微微一抖,轻声道:「肖大哥,你自己小心。」说完担忧地离开了。 迦罗炎夜又哼了一声,道:「还真是情深义重呢。」楼清羽轻轻一叹,淡淡道:「你要怎样都随你,但是不要扯进无辜的人。」迦罗炎夜冷下脸,沉声道:「和朕回宫。」楼清羽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这样被拽上马车,和迦罗炎夜踏上了回宫之路。 一路上童儿一直蜷缩在他怀里,大大的眼睛有些不安地望望父亲,又偷偷望望对面的男人。 迦罗炎夜拿起一个水果,柔声哄道:「童儿,这是西岚进贡的鲜果,很好吃,你尝一个。」童儿瞄了那果子两眼,奶声道:「爹爹说了,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迦罗炎夜神色一痛,被童儿那句「陌生人」刺痛心扉。 楼清羽低头对童儿道:「童儿,他不是陌生人,他是你父皇。」「父皇是什么?」「父皇就和爹爹一样,是童儿最亲最亲的人。」「童儿最亲最亲的人是爹爹。」他天真地说,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母父。」迦罗炎夜心中一动,几乎脱口而出「我就是你母父」,却终于忍住了。 楼清羽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对儿子道:「童儿,父皇……父皇就是你母父的意思。」童儿闻言,略带怀疑地望了望迦罗炎夜,却又缩回父亲怀里不说话。 迦罗炎夜见状,不由失望不已。 他也知道分别三年,有些事不能着急,既然孩子已经找到,骨肉亲情,总能慢慢弥补回来。但是一想到害他与亲生骨肉分别这么久的罪魁祸首,便不由心中恼恨,狠狠地瞪了楼清羽一眼。 楼清羽,我该怎么惩罚你! 阔别多年,楼清羽再次回到这华丽庄重的皇宫。只是今时今日,他的身分变了「飞翼宫? 」楼清羽抱着童儿随迦罗炎夜踏进宫殿,喃喃念出宫匾上的名字。 迦罗炎夜看他一眼,沉声道:「这是朕特意为爱妃改的名字,喜欢吗?」楼清羽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飞翼飞翼,失了羽翼,还如何飞翔? 他被带回来得匆促,根本没有时间交代一句,只怕一品堂和清记的店铺暂时都要无主了。不过好在这些生意已上轨道,没有他在幕后坐镇,一样能够运转自如。只是许多消息……怕要费些周折才能传递了。 楼清羽望着这华丽而窒息的大殿,明白自己大概很难从这里逃脱了。 「爹爹,这是哪里?」童儿揉着眼睛,困倦地道。 「这是以后爹爹住的地方。童儿困了吗?那就睡一会儿吧,醒来后爹爹和……和你父皇帮你庆生。」「哦。」童儿应了一声,已闭上了眼,呼呼地睡了过去。 童儿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殿下醒了?」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宫女,稚声问道:「你是谁?我爹爹呢?」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屋子好大,周围的物事都没见过,屋角还燃着熏香,一时不知这是哪里,不禁惧怕起来。 「殿下请更衣。皇上和娘娘正等着殿下呢。」童儿眨眨眼,忽然掀开被子,一下子跳下床,向外跑去。 他身子灵活,跑得又快,那宫女反应未及,在后面慌张地唤道:「殿下!殿下!」童儿一口气冲出内殿,嘴里叫着爹爹,突然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爹爹在这里,你要去哪?」那人微笑着将他抱起。 童儿愣愣地望着他,迟疑地唤道:「爹爹?」「怎么?童儿睡了一个午觉,就不认识爹爹了吗?」楼清羽笑道。 童儿小嘴微张,结巴道:「爹爹,你、你怎么变了样子?」「爹爹这个样子不好看吗?」原来楼清羽已经刮去了胡子,发髻束起,换了一身华贵素雅的浅蓝衣衫。 童儿觉得他明明还是爹爹,却和从前大不一样,不仅心下奇怪。 不过爹爹就是爹爹,熟悉的微笑和气息让他心安,不由抱着楼清羽左看看,右瞧瞧,笑嘻嘻地道:「好看。爹爹这个样子好好看,童儿喜欢。」楼清羽微笑,还未说话,身后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道:「那以后就让你爹爹这样打扮,好不好?」童儿抬头一看,正是他「父皇」。他侧头想了想,道:「好!」又拽着楼清羽道:「爹爹,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嗯。童儿喜欢吗?」「这里好大……」童儿四处张望了一下,道:「而且都是不认识的人。爹爹,我们以后不回家了吗?」迦罗炎夜挥挥手,让周围的宫人都下去,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父皇、爹爹一起住在这里不好吗?」童儿闻言,凑到楼清羽耳边小声道:「那我种的弟弟怎么办?」楼清羽奇怪:「什么种的弟弟?」童儿偷偷看了迦罗炎夜一眼,小声道:「我在院子里种了个弟弟,可是岚叔叔说弟弟要母父生出来。爹爹,母父能给我生弟弟吗?」楼清羽微微一窒,回头看了看迦罗炎夜。 迦罗炎夜内力深厚,自然听到了儿子这番话。他和楼清羽三年后重逢,还有许多事没有交代,此时不由心里尴尬,但听童儿唤他「母父」又十分喜悦,道:「童儿乖,今日是你的生辰,父皇先给你过生日好不好?」「咦?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迦罗炎夜心下苦笑。他怎会忘了亲生儿子的生日?四年前的今日,他在苍州九死一生才生下这个孩子,可如今却已生分了,如何能不寒心? 他斜睨了楼清羽一眼,心里的恼恨不言而喻。神去秘谁楼清羽自被迦罗炎夜带回皇宫,便知道自己插翅也难逃了。就算自己能离开,童儿也不可以。 爱之深,恨之切!迦罗炎夜当年与他有多少情分,今日便有多少恼恨。 见他瞪着自己,楼清羽叹息一声,道:「父子亲情,怎会轻易疏灭?童儿,你父皇日日想念你,你的生辰他自然记得。你不也盼着父皇来看你吗?以后和父皇好好相处,他是最疼爱你的人。」说着哄道:「让你父皇抱抱。」童儿这次倒乖顺,任由迦罗炎夜欣喜地把他抱了过去,嘟嘴道:「你早上那么凶,把岚叔叔都吓哭了。」迦罗炎夜忙道:「是父皇错了。」童儿也不是怕生之人,此时已自然地搂上了他的脖子,道:「那我不怪你。你要给我过生日吗?我要收生日礼物。」迦罗炎夜激动道:「好!好!童儿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的,父皇都可以给你弄来!」童儿立刻瞪大眼睛,天真地道:「爹爹说你是我的母父,那你能给我生个弟弟吗?」迦罗炎夜愣住。 楼清羽见童儿对此事念念不忘,不由微微一笑,道:「童儿放心,你父皇会给童儿添许多弟弟妹妹的。」童儿眼睛一亮,「真的?」「真的。」楼清羽淡淡一笑,瞥了迦罗炎夜一眼,凉凉地道:「皇上正当壮年,后宫佳人无数,自当龙嗣昌盛,子孙满堂。」迦罗炎夜沉沉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第十九章 道:「不愧是朕的儿子!真会选东西!」 童儿咯咯咯地笑着,拿着那小鞭爱不释手。 晚上迦罗炎夜并没有留宿飞翼宫。楼清羽搂着童儿睡在床榻上,轻轻拍着他,心想以后和儿子一起睡的机会只怕越来越少 了。 童儿十分兴奋,一直拉着他说话:「爹爹,父皇真的是我的母父吗?真的是吗?」 「当然。爹爹怎么会骗你。不过要记住了哦,在外人面前一定不要唤母父,要称呼父皇,知道吗?」 「知道。可是......」童儿侧头想了想,皱着小眉毛道:「父皇怎么和童儿都不像啊。」 楼清羽低低一笑:「谁说不像。你瞧,你的眉毛、鼻子还有嘴巴,都和你父皇一模一样,长大后会更像他。」 童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嘿嘿傻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清羽轻声道:「童儿,喜欢你父皇吗?」 「喜欢。」童儿想都没有想,立即张口道。 「那你觉得你父皇好看吗?比你岚叔叔好看吗?」楼清羽逗他。 童儿仔细想了想,道:「父皇好看,不过和岚叔叔的好看不一样。爹爹,你说父皇是个大英雄,我看父皇也像个大英雄。」 楼清羽低低一笑,心中暗叹,果然是血脉亲情,迦罗炎夜早上给童儿留下了那么不好的一个印象,但童儿还是很快接受了 他。现在他在童儿心中已经和白岚比肩了,想必再过不久,童儿就会忘记过去,接受眼前的一切。 第二天,失踪多年的楼妃与皇子找到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按说楼清羽是迦罗炎夜的原配正妻,在他登基后理应尊为皇后,只是迦罗炎夜登基时情况复杂,楼清羽又和世子失踪,皇 后之位不能虚封给一个不知所踪之人,所以一直空置到现在。 但是此刻楼清羽回来,想再封他为皇后也不是那般容易了。何况迦罗炎夜仍对他恼恨在心,有意冷淡,便册封他为贵妃。 这个封号一下来,朝上颇起波澜。毕竟楼清羽是皇上目前唯一皇子的「生母」,又是从前的正妻,理应封为皇后。只是从 前楼相门下的旧臣众多,顾忌现在情势,也不好多说什么,其它人又见皇上心意已定,也不再多言。 迦罗炎夜很想看看楼清羽听说自己被封为贵妃后的表情,特意让宣旨的人回来回报。 那宫人回道:「贵妃接了圣旨后神情淡淡的,没说什么,奴才看不出是喜是忧。」 迦罗炎夜眉宇微蹙,「下去吧。」 「是。」 迦罗炎夜心中冷笑:楼清羽!当年你再如何倔强,还是一样成了双儿,作了我的王妃!如今既找了你回来,我绝不会再给 你第二次逃走的机会! 楼清羽在飞翼宫接了圣旨,心里也是波澜起伏。 他在民间经营的暗铺刚刚初具规模,不能与朝廷相抗衡。何况士农工商,商在封建社会为最下层,而且他离开的匆促,要 想办法与一品堂接上线还需要些时日。不过通过这两年收集的资料和铺下的暗桩,暂时在这后宫也够用了。 另外,楼清羽想到回了这皇宫,也有一好处,便是可以更好的调查当年迦罗真明和二哥清翔的事了。虽然经过了战乱,但 后宫肯定还有许多旧日的宫女侍人,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他这边刚接了圣旨,后宫几位有品级的宫妃就纷纷前来拜会,楼清羽虽然厌烦,却也不得不装起笑面应酬。让他吃惊的是 迦罗炎夜这后宫中竟无一个双儿,前来的四位宫妃全是女子。 其中陈妃陈袖儿是陈竟将军的妹妹,楼清羽当年在遥西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她才满十五岁,如今竟和自己「共侍一夫」, 当真是世事难料。 至于崔淑妃和林贤妃是初次见面,还有一个津国送来的余美人。这些都是有品级的宫妃,也都是迦罗炎夜宠幸过的。 楼清羽看着眼前几个女子,照他的眼光来看都很一般,也就余美人颇有几分姿色,想是津国特意挑选出的绝色。 至于崔淑妃也勉强可算一美人,只是下巴过于尖厉,眉梢上扬,让人看了有些气势凌人之感。林贤妃长相一般,但身材娇 小,有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之感。而陈妃袖儿,在楼清羽眼里就是一小家碧玉的邻家妹妹。 楼清羽应酬完这几个女子,与她们哥哥妹妹的一通称呼,胃里的酸液都快涌出喉咙了。作戏果然是女人天生的本领,男人 还真应付不了。 楼清羽火气都压在心里。他实在不屑于与后宫中的这些女人们勾心斗角,可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很有可能随时威胁 到他和童儿的安全。 该死!迦罗炎夜,看看你把我逼到什么处境! 楼清羽的心情糟糕到极点。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见是另外一回事! 迦罗炎夜这算不算是给他戴绿帽子? 「童儿呢?」 转眼楼清羽回宫有半个月了,册妃仪式也已完毕。迦罗炎夜这段时间很少来飞翼宫,故意一上来就淡着他,可却每日让人 将孩子抱到他的御书房去。 童儿一开始还喜欢,后来不愿意离开楼清羽,三催四请也不去了。迦罗炎夜没办法,只好到飞翼宫来看他。 「童儿睡了。」楼清羽看着第一次晚上过来的迦罗炎夜,淡淡地道。 「这么早?」 「是你来的太晚了。」 迦罗炎夜看了他一眼,在椅上坐下,问道:「在宫里还习惯吗?」 楼清羽略带讽意地一笑:「你是问我吃穿用住,还是你后宫里那些女人?」 迦罗炎夜挑了挑眉,「吃穿用住怎样?朕的那些宫妃又怎样?」 「前者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至于后者......」楼清羽学他挑了挑眉,道:「我不得不说,你的眼光可不怎么高明!」 「你!」迦罗炎夜气结。 「不是你问我的么?」楼清羽不以为然,笑着走到他身边,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道:「再说,我不就是你的后宫吗?你 的那些女人,比我如何?」 迦罗炎夜微微一窒,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朕今日可没揭贵妃的牌子。」 「那又怎样。你都来了,难道还要走吗?」 「朕为什么走不得!这宫里还不是朕作主么!」迦罗炎夜呼吸急促,推开他就要向外走去。谁知忽然手腕一紧,竟被楼清 羽牢牢抓住。 「皇上,你带我回宫这么久了,难道不宠幸我么?」 楼清羽忽然紧紧抱住他,竟伸出舌头,轻缓地舔过他的耳垂。 迦罗炎夜浑身一震,「你......」 楼清羽低低的道:「我这些年来为皇上守身如玉,皇上却后宫佳丽享尽齐人之福,难道现在还要我忍么?」 「是你自找的!」迦罗炎夜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楼清羽身上热得吓人,温热的气息要把他都烧了起来。 这半个多月来,他已经派人将楼清羽近两年的近况查得清清楚楚,在与童儿的相处中又发现楼清羽并未说过自己的坏话, 反而一直向孩子灌输着对自己的爱戴之情,心里也知他对自己还有情意,心下也就软了几分。 但是皇帝的颜面不能如此轻易动摇。他私逃的事情虽然隐密,但仍是迦罗炎夜心上的一根刺、脸面上的一巴掌,怎能如此 就放过他? 「我是自找的。但没回来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回来了,我们夫妻好久没有恩爱,小别胜新婚,自然该好好甜蜜一下。」楼 清羽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段挑逗。湿漉漉的舌头在迦罗炎夜耳根处轻轻舔舐,手也不安分起来。 其实楼清羽心中也有气。他回来这么久,迦罗炎夜从没有在飞翼宫留宿过。 后宫最是个恃强凌弱的地方,眼见过了初时册封时的试探之心,见他一直未曾受宠,不仅那些宫妃对他失了些敬意,竟连 服侍的宫人都开始怠慢,暗中弥漫着冷嘲热讽的气息。要不是眼见着唯一的皇嗣还得宠,只怕便要造反。 楼清羽倒不在乎自己,但他是有儿子的人,万万容不得这些奴才和女人有一天欺到童儿头上来。何况这些天来那些后宫的 女人经常来烦他,让他看见便生气,直恨不得把迦罗炎夜压在床上好好收拾一通! 迦罗炎夜是个男人,楼清羽又最是知道他的敏感地带,相信这后宫之中无人敢、也无人能这样对他。此时放开手段挑逗, 迦罗炎夜立刻感受到久违的渴望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尝过情欲达到高潮时的沸腾感觉,便食髓知味,不能忘怀。何况迦罗炎夜是天生的暗双,从来便 对男人有兴趣,又生过孩子,如今三年未曾与楼清羽欢好过,若不是心里还恼着他,如何按捺得住? 他几次想挣开楼清羽,但身子却不争气,被他吻得软意绵绵,下身早已抬头,这个样子也无法离开。 楼清羽紧紧抱着他,下身有技巧地和他摩擦,自然感受到这种变化,心中一笑,故意叹息般轻道:「炎夜,你可知我这三 年里时时想着你?若非如此,我怎会带着童儿住在离你如此之近的地方,又怎会轻易被你找到?」 迦罗炎夜听了心中震动,低低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当年他在外地听到他与童儿失踪,以为被敌方虏去,大急之下带着人马匆匆赶回,后来知晓是楼清羽私自求去,不禁又惊 又怒,恨不得将他逮回来碎尸万段。 不过随着局势的发展,他也不由有些庆幸楼清羽带着孩子离开了。不然,他若胜了也就罢了,若是败了,一家三口当真都 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经过近一年的混战和征伐,好不容易他荣登大宝,慢慢扫除了一切障碍,楼清羽竟还没有回来,才让他又渐渐恼恨了 起来。 「你说,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我!」迦罗炎夜喘息间抓住他秋后算帐。 楼清羽此时已拉着他坐倒在床榻上,自己压在他身上,手指灵巧地滑进他的皇袍,着,闻言 不由一愣,抬头微笑道:「皇上,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迦罗炎夜喘着粗气,狠狠抓着他的衣襟,盯着他道:「回答我!」 楼清羽注意到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不由低低一叹,轻轻吐出三个字:「息魂草。」 迦罗炎夜脸色一变。 这正是他当日派出的暗探给迦罗真明和楼清翔所下之药,他是如何得知的? 楼清羽的神情也沉了下来,清亮的双眸变得沉甸甸的,深不见底。手上忽一用力,迦罗炎夜吃痛,猝不及防地低叫了一声, 拧紧眉毛。 「皇上,你我之间,有帐要好好算算了。」 不说这个楼清羽还不激动,一说起这个话题,楼清羽想起生死不明的二哥和楼家种种,新仇旧恨,怒上心头,便不客气地 将迦罗炎夜一把按倒,扯下床幔覆了上去。 「楼清羽,你不要放肆!」迦罗炎夜低吼。 可惜他这话对天下任何人都管用,偏偏对楼清羽效力大打折扣。 楼清羽一低头,狠狠堵上他的嘴,一手紧紧锢着他的头,一手紧压住他的身体...... 贴身伺候皇上的王宫侍感到奇怪。 皇上进了楼贵妃的寝宫后便未再出来,也许是留宿了,可若是如此,应该交代内务府登记,在他那里揭牌。可是直到夜深, 里面也未曾传出旨意。 王宫侍自皇上登基后便一直贴身服侍,他原是蒋太后那边的人,蒋太后和皇上虽不亲睦,但对儿子的心总还在的,所以特 意遣他过来服侍。 皇上对他也算信任有加。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寻回了失落民间的楼贵妃和皇子坤泽,飞翼宫的上上下下都是让他打点的,王 宫侍自然深知皇上对这位元配的重视和珍惜。 只是这楼贵妃刚进来的时候有些让人失望,那模样怎么看都和个男人差不多,许是在外面一个人带着小皇子日子艰苦,因 劳作人也粗糙了。不过过了这些日子,却渐渐看出这贵妃与其它人的不同来。 他那气质......怎么说呢,似乎天生有种高高在上的优雅,气质泰然,漫不经心,一双秀美清亮的眼睛总像在冷眼旁观地看 这大千世界,便是对皇上也是这般...... 呸呸呸!自己真是逾越了,这种事岂是他这般奴才可以妄论的! 王宫侍收敛心神,端正站姿,静静地在寝殿外守候着。两个宫女端着洗刷用具过来,不知是否该进去,恭敬地向他一礼。 王宫侍挥了挥手,「都下去吧。皇上和贵妃已经歇息了,妳们等也是白等,明早再过来。」 「是。」 宫女们退下,王宫侍抖了抖衣袖,准备换个小宫侍来守值。刚走两步,忽听内殿里隐隐传来嘶哑的低吼声。 两个激越的嗓音都十分低沉,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王宫侍倒没想到这楼贵妃的嗓音怎么像男人般粗哑,只是想着,怎么皇 上好像是叫得比较大声的那个...... 早朝的时候到了,王宫侍已经在门外等候,可是迦罗炎夜连翻身都感觉无力。 他全身酸痛,身体还残留着情欲后的酥软,后穴隐隐钝痛着。想到楼清羽留在里面的东西,迦罗炎夜脸黑。 「来人......」他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嗓子竟如此沙哑了?而且还那般慵懒低软,简直不像自己! 迦罗炎夜咳了两声,调整一下声线,提高声音道:「传令下去,朕今日不早朝了,午后去御书房处理政事。」 「是。」 王宫侍暗暗吃惊。这还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因宠幸后宫而罢朝呢。 「朕待会儿要沐浴,去准备浴室。你们都下去吧。」神一秘谁 「是。」 王宫侍带着宫女退下。迦罗炎夜回过头,见楼清羽躺在身旁,闭目假寐,不由心中暗恨。 昨夜二人那番欢爱,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迦罗炎夜一晚上被他翻来覆去不知做了多少遍。初时还能迎合推拒,但到了后来腰都软了,只剩下讨饶认输的分。 他从不知道楼清羽竟如此欲望强盛,一个晚上要了他六次,让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他也顾不得什么帝王的尊严了, 只能苦苦求饶,楼清羽却恍若未闻。今天早上自己醒过来,实亏得他身强体壮,保养得宜,若是一般人,只怕连床都下不了。 迦罗炎夜闭上眼,又昏昏沉沉地瞇了一会儿,但浑身汗渍,身下狼藉,既然醒了便再也忍受不了。他见楼清羽仍自顾自的 睡觉,心里气到极点,自己撑着床榻慢慢坐起来。 该死! 迦罗炎夜低低咒骂一声。 他的腰都快断了,身下那个羞耻的地方也火烧般肿痛,让他几乎无法坐住。 因为不能让别人看到他这堂堂一国之君的狼狈样子,迦罗炎夜只好自己拿过衣物,准备穿上。忽然身后伸过一只手,道: 「我来吧。」 迦罗炎夜回头看了他一眼。 楼清羽轻轻一笑,一边帮他穿衣一边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和童儿的?」 迦罗炎夜哼了一声,道:「京城西边一家小餐馆新上了一道很受欢迎的菜,名叫『水煮鱼』,你可有印象?」 楼清羽愣了愣,仔细想想才记起,年初时村东的牛大妈家来了个侄子,说是在京里开小饭馆。偶然在他那里吃了一次水煮 鱼,觉得做法十分新鲜,口味也好,便缠着他学了,没想到那人回去自己做了,这才引来迦罗炎夜的注意。 楼清羽万没想到一道菜便让他找到自己,可见确是用心。 迦罗炎夜见他一睁眼就只问这个,心下着恼。 吃饱就不管了是怎么着?自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服侍朕沐浴!」他粗声粗气地命令道,却没注意自己的语气活像个充满怨气的怨妇。 楼清羽闻言,忍不住冲他一笑,道:「是。」 这人的脾气还是这般,看来待会儿要好好安抚了。 当日楼贵妃以色侍人,君王不早朝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皇上竟然之后还和楼贵妃一起沐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一时 间后宫风向大变,楼贵妃的地位稳健起来。 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楼清羽和迦罗炎夜的矛盾一旦滚上了床,性质就有些变了。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个童儿,有 这个小缓冲剂在,二人纠葛的心结,一时也都压下了。 但这并不说明矛盾消失了,只能说暂时压制住了,一旦有个导火线,说不定哪一天还会爆发。在这一点上,楼清羽比迦罗 炎夜要心里清楚。 当年他是因为迦罗炎夜对自己的不忠,对兄弟的不义,对亲人的无情和对皇权的执着而离开他。现在,他则因为迦罗炎夜 如对后宫其它嫔妃一般,将自己当成他的附属品而郁结难解。 童儿因为年纪小,又刚刚回宫,所以暂时和楼清羽住在一起。但是皇家的孩子都是和母亲分开抚养的,能带在自己身边教 养,只有皇后有这个权利。 这日童儿正在楼清羽的陪伴下习字,小手写酸了,忽然停下笔来道:「爹爹,我们以后都不回村子了吗?」 「嗯。不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以后这里就是童儿的家了。爹爹和你父皇都在这里,童儿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可是这里好大,房子也好多。」童儿想了想,嘟嘴道:「这里没有虎子和小二小三哥他们陪我玩,好没意思。而且爹爹也 不开心。」 楼清羽微微一愣:「你哪里看到爹爹不开心?」 童儿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道:「爹爹好久都没有大笑了。笑的时候眼睛也不亮亮的。」 孩子有时候对大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尤其童儿又天性聪颖。皇宫这样一个压抑深重的地方,与他从前的生活大相径庭,反 让他观察的更加仔细敏锐。 楼清羽微笑道:「这里是皇宫,和咱们以前生活的地方不一样。这里规矩很多,不能随便大笑。爹爹没有不开心,爹爹只 要和童儿在一起就非常开心了。」 童儿张张嘴,正想说话,忽然外面来报:「皇上驾到!」 迦罗炎夜一身皇袍,精神抖擞地大步进来。 楼清羽带着童儿起身相迎。 「臣妾参见皇上。」 童儿小小的身子也跟着要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他刚跪了一半,便被迦罗炎夜伸手抱起来。 「爱妃和皇儿免礼。」说着一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 「父皇,为什么每次童儿和爹爹看见你都要跪啊?」 迦罗炎夜呵呵笑道:「不必每次都跪。以后没有外人在,童儿就不必跪了。」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的楼清羽,补充道:「你 爹爹也一样。」 「那还是要跪。」童儿不满地皱皱小眉毛,道:「而且他们都站在屋子里面,没有外人。」 迦罗炎夜和楼清羽都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童儿不明白何谓「外人」的意思,以为站在屋里的都是「内人」,不由笑了起 来。 「好了好了,不跪就不跪。以后除了正式场合,童儿都不必跪了。」童儿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这么幼小的身子在自 己面前跪拜,迦罗炎夜也是心疼的。 童儿道:「爹爹也不跪。」 这个...... 迦罗炎夜看了楼清羽一眼。 楼清羽道:「好了,尽缠着你父皇说这些。给你父皇看看你练的字。」 童儿到底是小孩子,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拿起自己的字帖给迦罗炎夜看,得到了一通夸奖,美得小脸直放光。 迦罗炎夜毕竟是他的亲生母父,即使没有柔软的体香,没有美丽的面容,童儿仍然喜欢他。这种血缘之亲无论隔得再久, 都无法抹灭。 楼清羽坐在桌前,看着那父子二人在一起说笑玩耍的样子,心里感慨。 当初没有带童儿离开齐国,看来是对了。 第二十章 晚上迦罗炎夜在飞翼宫用完晚膳,并没有离开。 前几天因为宠幸楼贵妃而免了早朝,后又同浴,迦罗炎夜不想打破后宫的平衡,所以这几天都没有再留宿,昨夜揭了崔淑妃的牌子。 其实他对这些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平素很少宠幸后宫,一个月也没两次。虽然后宫多有怨言,可迦罗炎夜一向我行我素,积威甚重,再说他刚刚登基没两年,以励精图治、整顿朝堂为借口,也无人敢强他。 不过现在楼清羽回来了,那晚又……迦罗炎夜也是个正常男人,自然有自己的生理欲望。忍耐了几天,待身体好了,今晚便特意过来,打着童儿的名号,聊得晚了,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咳咳……」他咳了两声,有些不自然地在内殿里踱了两圈,瞄了楼清羽一眼。 楼清羽泰然自若地坐在桌边,慢慢翻看着手里的书卷,听见他的咳嗽,平静地道:「皇上累了吗?那就先休息吧。」迦罗炎夜顿了顿,道:「朕是累了。」说着唤来宫人服侍洗漱,准备就寝,却见楼清羽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心下不悦,却又不好意思,慢慢道:「爱妃也早点就寝吧。」楼清羽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烛光下,楼清羽一袭青衣,面目如画,风姿绰约,嘴角含笑,好似炎热夏季中的一湖清泉,让人心旷神怡,宁心静气。 迦罗炎夜一瞬失神,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他记起那一年他们初相遇,那少年也是一身青衣,端坐在他军帐中的床榻上,右臂缠着层层白纱,鲜血浸透,却仍然神态自若地要自己给他宽衣。 他本来便不是服侍人的人,那时又心下生气,动作笨拙而粗鲁,弄得人脸色都白了起来,可却不哼一声,反而有些挑衅和讥讽地看着自己。 迦罗炎夜想起那时候自己心下是多么新鲜和好奇。除了父皇、母父和太子,整个大齐国没有人不怕他,所有人看见他都要敬畏三分,就连皇祖母都忌讳他。只这少年,什么也不是,却凭地大胆猖狂。 可是他大胆得那么可爱,猖狂得那么随意,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身分地位而低眉折腰。就连强吻了他,也是无动于衷,甚至眼角还流露出对自己吻技的不屑一顾不过,他的技巧确实比自己高明啊。 迦罗炎夜想起过去,唇边流出一抹笑意,连楼清羽什么时候坐到身边都没注意到。 楼清羽奇怪地看着他,见他心神恍惚,一个人傻笑,道:「你想什么呢?什么事这么好笑?」迦罗炎夜回过神来,才发现宫人都已退下,楼清羽也梳洗完毕,正在身边看着他。 他心里还怀念着曾经的美好,不由微微一笑,「我在想咱们刚认识时候的事。」楼清羽神情微动,显然也心有所感,默默出了会儿神,道:「已经六、七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时间是过得很快,童儿都这么大了。」神秘谁楼清羽微笑道:「那时候你骑着狮子骢,威年风凛凛,一箭就把我射下了马。」迦罗炎夜叹道:「当时我就该想到,有如此身手的人不该是只鸽子,而是一只雏鹰。」楼清羽呵呵一笑:「原来你一直把我当鸽子啊。现在知道错眼了吧?」迦罗炎夜认真地道:「早知道错了。可恨悔之晚矣。」楼清羽噗哧一笑,心中忽然充满柔情,轻轻抱住他,道:「后悔也来不及了。炎夜,知道我为什么住在凤鸣谷附近吗?」迦罗炎夜心中一动,愣愣地看着他。 难道是楼清羽看出他的疑惑,含笑点了点头,轻轻吻上他的双唇,温柔辗转。 二人唇齿相就,过了片刻才缓缓分开。 「夜深了,我们该休息了……」楼清羽嗓音低沉,搂着迦罗炎夜慢慢滚到床上。 这一夜,他们好像抛弃了彼此的身分和疏离,如从前在苍州的无数个夜晚般,恩爱缠绵。 清晨当楼清羽醒来的时候,甚至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也许也挺不错。可其实,这夜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和迦罗炎夜欢好,因为想到前一天他还留宿在崔淑妃那里,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如果不爱,他就不会在乎这些。可是一旦动了情,许多事情就无法忍受。 楼清羽侧首望着身边沉睡的爱人,心角微痛。 炎夜啊炎夜,在你心中,我和童儿与你的皇权,哪个更重要? 呵呵呵他心中暗笑。男人的野心,自然是比老婆、哦不,是比老公和孩子更重要的楼清羽也是男人,这一点他也非常明白。就像他对自由的渴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现在的尴尬和痛楚炎夜,让我们来赌一赌吧,看看我和童儿,能不能融化你心中的冰凌! 不知不觉楼清羽入宫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来除了头半个多月迦罗炎夜刻意冷落,后来几乎大部分时间都留宿在他这里。 迦罗炎夜也曾召他去自己的蟠龙殿侍寝,但楼清羽淡淡地道:「在那张你的其它老婆睡过的床上,我没兴致。」迦罗炎夜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发怒,楼清羽又甩出一句:「或者你让我抱着你的时候想着其它女人?」迦罗炎夜一听,脑袋一晕,立刻吼道:「你敢!」结果此事就如此不了了之,迦罗炎夜再没提过让他去自己的寝殿侍寝之事。 不过楼清羽倒是想起一事,有日问起他:「你可曾让御医帮你看过?」「看什么?」「若是……再有孕怎么办?」「那就生下来。」楼清羽吃了一惊:「生下来?你可想清楚了?」迦罗炎夜没有说话。迦罗氏两代的秘密,现在只有他和太后知道,楼清羽并不晓得他无法让女人受孕。这件事他暂时也没有打算告诉他。 后宫里那些嫔妃还在做着母凭子贵的美梦,却不知结果只能像迦罗真明的那个段贵妃一样,落得个通奸之名打入冷宫。 不过以楼清羽的聪慧,多年之后他若还无其它子嗣,必然会怀疑。迦罗炎夜想等以后时机成熟时,再坦然相告。至于前朝的那些大臣们,既然他已经有了童儿这个皇子,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将来他若再得子嗣,也会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迦罗炎夜一切都盘算好了,却不知楼清羽心中有个结。他不知迦罗炎夜和迦罗真明都无法让女人受孕,想到迦罗炎夜后宫数名嫔妃,不知何时会传出喜讯,心中便是根刺。 男人对自己的另一半总是要求忠贞的,虽然他们自己不见得如此。楼清羽不是保守之人,但对于迦罗炎夜这样没有「操守」,放在自己眼前,还要和那些女人平起平坐、姐妹相称,便让楼清羽不得不介意。 这日秋天桂花香,几个宫女在飞翼宫外院的树下摘桂花花瓣,要给童儿做糕点吃。 楼清羽远远地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们,见童儿兴奋地穿梭左右,拍手欢叫,不由也嘴角含笑。忽然外面来报,说崔、林、陈三妃来了。 楼清羽对后宫这些女人没事就来串门的规矩和习惯实在厌烦,却不得不应酬着,便招待她们在外殿小坐。 贵、德、淑、贤四妃,以楼清羽的贵妃位分最高,所以这些女人没事就来请安。 迦罗炎夜没有立德妃,以前宫里崔淑妃地位最高,后宫里的事除了蒋太后不管的,基本上都是她掌权,可自从楼清羽来了,自然便让贤了。 「大哥这里真是幽静呢,奴才们也没几个,皇上怎么可以这么不上心。就算大哥用不上,小皇子也要多个人伺候好啊。」崔淑妃道。 楼清羽淡淡笑道:「人手够用就好,太多了反而烦乱。」因为楼清羽实在听不惯什么「娘娘」、「贵妃」之类的称呼,便让崔淑妃她们在正式场合外称呼他为「大哥」,这样还舒坦点。 自进来以后,说话的基本上一直是崔淑妃。林贤妃似乎不太爱说话,总是柔柔地低声应和;陈袖儿只是个妃嫔,在她们面前更是少言寡语,每次看见楼清羽好像总有些害羞地低着头。 「说起来,大哥回宫也有两个月多了,想是皇上念着大哥和小皇子刚回来,还不适应宫里的生活。不过小皇子一直与大哥住在一起也不太妥,过些日子是不是该分自己的殿宇了?」崔淑妃笑笑地道。 楼清羽脸色微沉。 大齐国的规矩,皇双儿和皇女可以与母妃一起生活,但皇子一般都是满岁之后便和母亲分开抚养,只有皇后有权利教养包括自己的孩子在内的所有皇子。这是为了统一和巩固皇后的正统地位,也是为了防止众妃倚仗子嗣祸乱后宫。 这规矩其实楼清羽刚回宫的时候就知道,但他不愿意也不可能让童儿离开自己,既然迦罗炎夜一直没提,他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此时见崔淑妃突然说到此事,心中暗暗一凛,微笑道:「童儿还小,还不懂宫里的规矩呢。」崔淑妃望着外院里跑来跑去的童儿,抿嘴笑道:「我看小皇子已经很适应宫里的生活了呢。」楼清羽淡淡道:「此事皇上自有主张。」林贤妃在旁不紧不慢地细声道:「是啊,崔妹妹,皇上只有坤泽一位皇子,又这么宠爱大哥,自会好好打算的,你就不必担心了。」崔淑妃脸色微变,又笑了笑道:「说得是呢,倒是我多事了。」楼清羽看了林贤妃一眼。想不到她柔柔顺顺的模样,挑拨离间的手段却十分高明。 陈袖儿一直没说话,只是暗中有些担忧地望了楼清羽一眼。 好不容易送走这几个女人,楼清羽觉得比和人打一架还累人。 童儿捧着一盘桂花糕兴冲冲地跑进来,道:「爹爹,莲姐姐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爹爹尝尝。」楼清羽将他抱进怀里,吃了一口他的小手递过来的糕点,赞道:「确实好吃。」童儿更高兴,自己一块爹爹一块,吃得不亦乐乎。楼清羽待他吃得差不多了,帮他擦擦小嘴,问道:「如果有一天童儿和爹爹分开生活,童儿会不会害怕?」童儿一愣:「为什么要和爹爹分开?」「这……」楼清羽想了想,道:「这是宫里的规矩。」童儿恼了:「什么破规矩!我才不要和爹爹分开!我们不住宫里了!」楼清羽怔了怔,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 「居移气,养移体」,童儿在宫里住得久了,又时常跟在迦罗炎夜身边,一国之君便是他的亲生母父,因而虽然年纪还小,已不知不觉生出几分君王气度。有时说话自然而然的流出一股威严霸气,让楼清羽都不觉感慨环境的重要和血缘的力量。 楼清羽微笑道:「不住这里可不行,你父皇不会答应的。」「那有什么不行的?我和父皇说去,让父皇和我们住一起,好不好?」楼清羽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叹了口气,心道算了,既然炎夜不提,此事就往后放放,待哪日真提到日程上,他再想办法把童儿留在身边。 不过转念想到崔淑妃今日既特意提起,想必日子也不远了,便命人去前朝打听了一下,果然听闻今日已有多位大臣上奏此事。 楼清羽听了回报,心下一沉。 这日傍晚迦罗炎夜来时,说道前朝已有大臣上奏,道小皇子回宫多时,该早日分殿抚养。 楼清羽立刻道:「这事不行,我不同意。」「这是宫里的规矩,你不同意也不行。朕幼时也是这样的。」「那不一样。」楼清羽皱眉。 他其实摸不清太后蒋子风的做法。虽然迦罗炎夜幼时确实与他分殿养育,但后来蒋子风封了皇后,贵为一国之母,自有权利与儿子生活在一起,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神没秘谁不过楼清羽关心的还是童儿的事,道:「孩子幼年与父母分开抚养,会产生心理疏离,而且缺乏安全感,对他以后的身心成长极为不利。」迦罗炎夜愣了愣,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们皇家没有这么软弱的孩子,分开抚养正是为了不让皇子与母亲过于亲昵,让他更加坚强的成长。」「……唉,和你说了也不懂。」楼清羽知道与迦罗炎夜这样不懂科学的「古人」讲也没用。估摸着当初蒋太后就是为了让儿子更加独立坚强,所以才从不溺爱他,也不亲自抚养,却不知此举适得其反。 迦罗炎夜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事是由不得你。童儿早晚要分殿而居,你最好早有准备。」楼清羽决定换种方式和他沟通,道:「我和童儿刚刚回宫,根基不稳。现在前朝多事,后宫也变量莫测,让童儿独居抚养,如何能照顾周到?何况你现在并未立后,有谁能代我照顾好他?你竟忍心让他与我分开?」迦罗炎夜道:「皇后的事先不提,但童儿我想立他为太子,请太傅来教导,如此你也可以放心了。」楼清羽大惊:「太子?万万不可!」迦罗炎夜沉下脸,「有何不可?童儿是我唯一的儿子,自然要立他为太子的。清羽,童儿不过是与你分殿而居,每日仍会过来向你请安,你有什么不安心的?」楼清羽脸色数变,沉默不语。 迦罗炎夜主意已定,道:「这件事你不必再说。童儿分殿之时便是立为太子之日。若不是你当年带他离开苍州,不仅童儿早已是太子,你也早已是皇后了!」想起旧事,他忍不住提气道:「如果不是朕千辛万苦地找到你们,只怕你是绝不会带他回宫!说到心狠,朕可比不得你,竟忍心让我们父子分离这么久!」楼清羽蹙眉,不想和他争吵,温言道:「我们现在在说童儿的事,不要扯远了。」「朕哪里扯远了?话说回来,如果今日你是皇后,童儿自然留在你身边抚养。不仅童儿,以后朕所有的皇子都由你来抚养。 可是你当初偏偏要离开朕,不肯与朕共得天下,否则又怎会有今日之忧!」楼清羽见他一意孤行,也恼了,道:「我当初离开你,你也知道是为什么。我不想和你再争执!如今我已回到这深宫之中,犹如折翅的飞鸟,再不能逃出你的手掌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当我稀罕那个皇后之位吗?我只想抚养自己的子女,你的其它子嗣关我什么事!哼!飞翼宫,飞翼宫,你莫不是在讽刺我么?」「你说朕讽刺你?」迦罗炎夜怒极冷笑,「好!好!楼清羽,朕早知道你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可是童儿是朕的儿子,朕说要立他为太子就是太子,你反对也没有用!这个宫里还是朕作主!」说罢甩袖离去。 楼清羽气得一把摔碎了桌上的东西。 他是个男人,不是迦罗炎夜后宫里的那些女人。 迦罗炎夜,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童儿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父亲的房间里传来匡匡当当的声音,不由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殿下,您要去哪里?」照顾他的宫女莲蕊问道。 「我要找爹爹去。」童儿光着小脚跳下床,迷迷糊糊地往爹爹的寝殿里走去。 「殿下,夜晚了,您别去了。」莲蕊刚才也听见了主殿里的声音,这会儿连忙拦着他。 可是童儿哪里听她的,从她臂弯下一钻,便跑了出去。来到爹爹的寝殿里一看,只见满屋碎片,几个宫侍正在收拾。 楼清羽正坐在床边运气,看见童儿吓了一跳,怕他被碎片扎到,忙过来把他抱起,见他竟然没穿鞋子,道:「怎么回事? 光着脚就跑过来了?」童儿看看爹爹,小声道:「爹爹是不是在生气?」楼清羽一噎,没有说话。 童儿揉了揉楼清羽的眉毛,努力帮他抚平,道:「爹爹是不是和父皇吵架了?」楼清羽笑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今晚就在爹爹这里睡吧。」「好。」宫侍收拾完都退了下去,楼清羽搂着童儿一起躺进被窝里,见童儿还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他,便压着他咯吱他腋窝。 童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钻进被窝里扭来扭去。 楼清羽和他嬉闹了一阵,见他忘了刚才的事,便帮他盖好被子,拍着他哄他入睡。 童儿打了个哈欠,拉着他撒娇道:「童儿还是喜欢和爹爹一起睡。」楼清羽哄道:「童儿长大了,不能总和爹爹一起睡了。以后童儿还要有自己的殿宇,要早点独立了。」童儿困倦地喃喃道:「童儿不喜欢这里这么多规矩,都没人陪我玩,还要和爹爹分开住……我不干,明天我去和父皇说不要分开……住……」话还没说完,小人儿已经睡了过去。 楼清羽怜爱地看着他,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低声道:「童儿放心,爹爹会保护童儿的。」迦罗炎夜一连几日未再来飞翼宫,反而连番宠幸了几个妃子,让楼清羽越发不能忍受。前朝又一直有大臣上奏皇子分殿之事,终于在五日后迦罗炎夜下了旨,册封童儿为太子,移居承干宫。 圣旨一下,众人自然开始忙碌。楼清羽将莲蕊等几个宫人招进来仔细嘱咐,让她们务必照顾好太子。 这几个人都是他进宫后亲自挑选的,其中莲蕊更是与楼家有些瓜葛。她本是贵族之女,当年全家获罪,全凭楼相周旋才保全了下来,对楼家甚是感激,因而对楼清羽十分忠心。 其实楼竞天贵为一国之相二十多年,为人公正宽厚,宫里托他之福受惠的人不在少数。楼清羽入宫这两个多月,也收拢了几人在身边。可是光这些人,不过能在后宫耳目聪明一些,并无太大用处,重要的还是前朝要有娘家的支持。 但楼竞天在北郡王谋逆时被罢官,后迦罗炎夜登基,又因楼清翔之事辞去官职,便连楼清扬也闲赋在家,如今前朝除了几个楼家的旁系子弟外,再无权大之人。 此事对楼清羽来说有利有弊,不过他并不为意。人到任何时候都要依靠自己。既然现在没有娘家可以支持他,那他就想办法强大自己的力量。 另外,他得要抬高自己在宫里和迦罗炎夜心里的地位,除了自己的上升外,打压其它人也无疑是一种有效的办法。别人降低了,自己也就上去了。但是这种方法不太光明,楼清羽也不屑为之。 「主子,奴才回您件事。」「什么事?」楼清羽见服侍他的小兴子神秘兮兮的,便让别人都退下,等他回话。 别看小兴子模样长得小,其实已经二十有七,在宫里是十几年的「老人」了,上上下下门路都摸得很清。 「主子,奴才打听过了,皇上这两天虽然在崔淑妃和陈妃那里过夜,但并没有宠幸。」「啊?」楼清羽一愣,随即道:「你怎么知道?」小兴子一笑,道:「崔淑妃房里的一位侍女是奴才的远方表姐,陈妃那里奴才也认识人。听说这两天皇上在她们那里就是下下棋,闲聊两句就歇了。 「若是真宠幸过了,第二天早上皇上必定会送养身汤去的,可是这几天都没有,可见皇上是故意和您呕气呢。」楼清羽敲了他一记爆栗,笑道:「你倒机灵。」小兴子嘻嘻一笑,道:「这宫里哪个奴才不是为自己的主子打算的?奴才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想当年和帝宠幸段贵妃,都没有主子这样受宠呢。」楼清羽听他提起迦罗真明,心中一动,低声道:「我让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吗?」「还没有。当年和帝被北郡王软禁在宁寿宫的事非常严密,所有服侍的人早都……」小兴子在脖子上做了个「喀嚓」的动作,道:「奴才无用,还没有帮主子打探出来。」楼清羽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些陈年旧事不用着急,你慢慢探听吧。」「是。」楼清羽赏了小兴子十两银子,让他下去了。 迦罗炎夜不太宠幸后宫,他早已听说。可是跑到妃子的房里却不做事楼清羽轻轻一笑。迦罗炎夜算是个天生的 gay,让他抱女人确实有些为难。 不过他倒好奇,不知从前他是怎么应付的?迦罗炎夜是如此高傲冷硬,这天下间除了自己,想必再也无人敢把这帝王至尊压在身下了。 想到这里,楼清羽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心里升起一股征服的满足感。 匆匆忙忙的,童儿终于搬去了承干宫。临走前极为不悦,恼了好久不理迦罗炎夜。 他和楼清羽一样聪慧敏锐,虽然入宫不久,却已经明白了很多事,对父皇和爹爹之间的波涛暗涌也隐有所感。 后宫是世上最复杂,最势利的地方。童儿从那些宫仆无意间的言谈碎语间,也知道父皇除了自己的爹爹,还有其它许多「老婆」。他虽不明深意,却同他爹爹一样感到极为不满。不过他年纪小,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父皇。 童儿离开身边,让楼清羽一下子觉得有些空荡荡,但时间充裕了,也方便他做更多的事。现在他已经想办法与宫外取得了联系,还可以暗中遥控那些生意,但毕竟没有在外边那么方便,消息传递也甚为麻烦。 不过楼清羽还在烦恼此事的时候,一件涉及童儿的大事,却如此突然而迅速地摆在了眼前。 在搬到太子殿还不到一个月时,太子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