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亲亲(下)》 第十一章 约莫半个月前，苍王手下的主将刀妖，在距这有两天路程的承沣县与天峰派的十长老交战，刀妖真了不得，以一敌十，虽然身负重伤，但也勉强带着手下闯过重围，不愧是苍王的左右手 此战过后，附近的村子纷纷响应天峰派的号昭，追击刀妖跟他的手下，他们在这带追上，然后又是一场大战…… 刀妖在这战中失了音讯，生死不明，苍王立刻召集手下，围攻驾临城，一方面是为了救出刀妖，一方面是为了占据迦临。 一场大战又将席卷迦临附近所有生灵。 一路上，心魔走走停停，等他们赶到迦临，战争已经开始了一段时日。 迦临城倚山而建，城外重重围了几层坚固的木制城墙，原本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可是对于会飞的妖族来说，这些城墙等若无物。 修道者也大多会飞，所以战场被拉到了半空中，无辜的平民百姓只能躲在家里发抖，等着战争结束，或等着被杀红眼的妖物撕裂。 人类攻打别人的城市，大多是为了占据地盘，所以会尽量避免破坏建筑物，但妖族根本不在乎那些碍眼的城墙房舍，术法一放，就烧了毁了。 这场战争，只为了杀。而目的，或许谁也不知道…… 影儿翅膀一煽，化作人型飞到半空，心魔立刻跟上，拉着影儿退到战场边缘。 「小心点，你的修为还太弱，被道法扫到可吃不消。」 「我知道。」影儿点头。「苍呢？」他想看看那传说中的苍王。 「虬兽有飞天之能，苍王应该在空中与道士交战没错，但本尊也没见过苍王，不知他在哪。」心魔耸肩。 影儿皱眉，难道要等到战争结束……可就算战争结束，身为妖族首领的苍王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好啦，本尊委屈一下，用魔功帮你找吧。」心魔笑得很不怀好意，「但有交换条件！」 「说来听听？」影儿一眼就看出心魔不安好心。 心魔揽住影儿的腰，把他压向自己，血色的眸子紧锁着他的视线。「影魔，你跟我走，跟我回下界。」心魔没有自称本尊，这其中的微妙差别，影儿听得出来。 「中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跟我回去，我在下界的地位那只柳妖绝对比不上！你跟着我，再也不用担心。」 「影魔，」心魔细细抚摸他的脸。「跟我走，我可以对我的心魔发誓！」心魔誓言是魔族最无法违背的誓约，尤其对心魔本身。 影儿也知道，他早晚得离开中界，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不是不想跟心魔走。 心魔没有再逼他，他们靠得如此近，胸膛贴着胸膛，心魔完全感知影儿心中所想。 「这魔功发动后极伤本尊元气，不管你愿不愿意，本尊都必须寄宿在你心里调养。」 说完，不给影儿考虑的机会，心魔手里飞快地捏出一连串手诀，低喝一声。「魔窥心！」 肉眼看不见的波动以心魔为中心扩散，心魔双目射出红光，他微仰着头，魔临天下的霸气镇得影儿几乎下跪。 在场所有妖与人的一举一动全被心魔收摄入心，他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妖族这方，所有的向心都在一只妖身上。 天空战场中央，一名身穿青衫的男子，冷列的寒雾在他周身凝出不定的冰凌，术法带出的劲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他微尖的耳朵。 五名道士轮番夹攻着男子，飞剑，法宝的各色光芒绕着他打转，这些他好像完全不看在眼里，被寒雾笼罩的身躯透着冷肃的气息，金蓝色的眸子闪着嗜血的寒芒。 这般的冷酷，真的是柳儿大人口中那个专情的苍？影儿心里疑惑。 心魔在影儿耳畔小声的说：「小心点，人类那有动静。」 「谢了。」影儿谢道。 心魔抓住欲飞去的影儿，「等一等，」他全身贴在影儿背上，沉重的身躯透出一丝疲态。「我累了，你的心，给我休息一下。」 影儿一愣，还来不及细想心魔话中的含意，心魔就已经化作一道红芒，钻入影儿体内。 胸口暖暖的，还有淡淡的属于心魔的寂寞……心魔也会寂寞吗？影儿按着自己的胸口，微微地笑了。 自知自己的能力还太弱，影儿不敢贸然向前，他化成一只雀鸟，小心翼翼地靠近战场。 「万冰棘！」苍两手一开，数百道冰针向四方飞射，围攻他的道人躲避未及，一个当场刺得血肉模糊，一个被卸去了右臂，其它几人也受了不轻的伤。 「师尊——！」左侧的几名道人悲痛地长啸一声，那被杀的道人正是他们的师尊。 「这妖孽太凶残，言道友，我们别再犹豫了，必须用那个！」影儿听见他附近的一名道人说。 「也只好这样了，只是那法宝还未修练完成，威力如何，本派也不敢肯定。」 「不，天霞剑派的巫怀仁道长，炼器的能力众所皆知，我们相信他一定能炼成！」另一人说。 「那好，就让这些妖孽见识见识这千幻柳鞭的威力！」 妖物们没注意到的角落，几名道士拿出一把通体莹绿的短木杖，木杖散发出影儿熟悉的气息，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就算道士想用千幻柳鞭偷袭苍，影儿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苍是死是活、这场战争的胜负，都与他无关。 「千幻柳鞭──去！」法诀念毕，短木杖化成千百条缠绕在一起的碧绿细丝，射向苍。 在场所有的妖物，包括苍，一时间均无法反应过来，不是千幻柳鞭的速度太快，而是它身上除了道门法宝特有的道气外，还带有一丝妖族的灵气，在这兵荒马乱的战场上，谁也不能立刻判断这法宝是属于哪一方的。 千幻柳鞭化作一条绿线，钻过缠斗中的妖群，呼呼的朝苍的背心射去，绿线眨眼间接近苍，生出明亮但不刺目的绿光。 温和的绿光给苍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心里的杀意不由自主的被消融，苍回过头，愣愣的看着绿光穿透自己的心口，竟没有闪避，不知是闪避不了还是无心闪避。 千幻柳鞭穿透苍的身躯后，发出悲鸣，在高空旋了一圈，像是被外力硬生生强迫似的，颤抖得转向苍。 离他最近的妖一爪撕开与他周旋的道士，正想上前救援，但两旁却飞来两名道士挡住他。 「苍王！！」隼妖厉吼，恨不得立刻散功轰开这些道士。 默默在战场边缘看着的影儿，本来无心救苍，他心中魔的邪恶面甚至期望苍的死亡，这样，他的柳儿大人是否就能只属于他？ 若是苍没有说出那句话的话，影儿不会突然冲入战场。 「……柳儿？」苍这么说。 柳儿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昏迷不醒的苍。他想起了那个水底洞穴，苍也是这么枕在他腿上…… 「影儿，谢谢你救了苍！」柳儿拍拍半跪在他面前的影儿肩膀。「谢谢你！」 「只要是柳儿大人的希望，影儿都会去做。」影儿倾身靠近柳儿。「柳儿大人……影儿……」想念这两个字，他竟然说不出口。是因为柳儿的腿上枕着苍，还是因为……他心里住了一只魔？ 「柳儿大人！我好想你啊！」影儿想说的话被大黄抢去，大黄勾着柳儿的手，两眼兴奋的放光，只差没有摇尾巴伸舌头舔了。 「我也想柳儿大人！」春桃也凑了过去，头磨蹭着柳儿，也不想想他俩现在是人型，块头可没以前小了，好险柳儿不像外表那么弱不经风，不然肯定会被兴奋过头的这两只压扁。 獠牙吱吱叫着冲到柳儿面前，身后还跟了一堆鼠众。「柳儿大人、柳儿大人！」 柳儿失笑。「怎么了？我才闭关几年，你们不用那么兴奋。」 数数日子，柳儿化回柳树也才几年而已，短短数年，对有千百年寿命的妖来说，只在眨眼之间。 可这一眨眼，大黄等妖却过得提心吊胆，要不是为了治疗受重伤的苍，柳儿或许永远都不会醒来，所以他们能不兴奋吗？ 大黄他们不再说话，只是睁着眼，水光光地瞧着柳儿不放，看得柳儿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你们在这我不好为苍大哥治疗，你们先空点位置给我好吗？」 春桃这才想起柳儿腿上还躺了个昏迷不醒的苍呢，连忙点头。「对不起，我们忘了，那就先不打扰柳儿大人了。」然后拖着某两只死赖着不走的犬妖跟鼠妖离开。 影儿犹豫了一会，压着自己发热的胸口，说道：「柳儿大人，影儿也……先离开了。」心魔似乎要出来了，可不能让他看到柳儿大人。 柳儿点点头，指着身旁的溪水，说：「我先带苍大哥到水底，他是水行妖物，在水中伤势好的快。」 柳儿一看到苍，立刻当机立断地封住他的气脉，防止伤势恶化。可说也奇怪，苍身上竟有股他熟悉的力量，那力量感应到柳儿的想救苍的意识，立刻转而保护苍的气脉。 影儿冷冷的看了苍一眼，朝柳儿躬身。「柳儿大人请小心。」 拖着苍潜入水中，柳儿好像回到了从前。 红云大哥生死未卜、苍大哥身受重伤，那明明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可他却一直想起，为什么呢？ 柳儿落在泥地上，他脚下的泥土，掩埋了红云美丽的身躯。改变，一直改变，永远，回不了从前。 他能抓住什么？ 小心翼翼地把苍平放，就在掩没红云的泥地之上，柳儿跪坐在苍身旁，两手贴着苍心口的伤口，输送灵力给他。 昏暗的水底没有日月，不知过了多久，苍终于苏醒。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对纯净美丽的琥珀色眸子。水底没有日月，但那对眼眸却如此明亮…… 「柳儿？」 柳儿晃晃灵力消耗过度有些发晕的脑袋，微笑道：「苍大哥，你醒了！」 「你救了我？」又再一次地。 「不是。」柳儿摇头，「救你的是影儿，他是只影魔，」 「我感觉到你的气，一直感觉到，」苍说，「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 柳儿不解的眨眨眼，他想苍大哥大概刚苏醒神智不清，那时候他不也是迷糊得抓着自己的手叫红云的名字？不过他这次倒没有认错了。 或许因为红云哥不在了吧，想到这，柳儿有点哀伤。 「苍大哥，我们上去吧。大黄他们很担心呢！」大黄还说要将苍大哥的消息通知附近的妖类，好让苍大哥的同伴找到他，不知道现在联络到了没？ 苍摸摸柳儿的脸。「看到你，就让我想到红云……我已经有多久没想起红云了？」苍问着自己。 柳儿以为苍一定一直一直想着红云，可是他没有问原因。 「不停的战斗，不停的杀戮，已经蒙蔽了我的心。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只有杀……柳儿，看到你，我的心突然平静了。」 看不清的迷惘在刹那被拨开，照亮他的是那对清澈的眼眸。 「知道吗？你总能平定我的心绪，拯救我于噩梦之中。」 脸上熟悉的温暖触感，让柳儿怀念得想落泪，但柳儿又很想笑。他似乎一直在等待，却一直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谁的回头？ 是叶锦文吗？还是此时脸颊上的触感…… 「苍大哥……」漾起微笑的瞬间，柳儿看到了溪畔夕阳下，那令他永生难忘的景象，「苍大哥，我们，我们上去吧，别让大黄他们担心。」 苍仰首望着遥远的水面，昏暗的天地，一无所有般的孤绝，这里只剩他跟身旁的柳儿。 他突然有股冲动。 「柳儿，可以不要离开吗？」 柳儿听不懂苍的问题，但他还是应：「好。」 苍拉着柳儿，往水面游去。 光线穿透水面，给昏暗的视线带来光明。柳儿仰首看着拉着他手腕的苍，他身上晕了一圈耀眼的光芒，柳儿眯起眼，朦朦胧胧的又想起了过去。 他抓着苍的衣袖，闭着眼，走在黑暗的隧道中…… 为何他总在回忆？ 他们冒出水面的声响引来在岸边守望的大黄注意，苍还来不及把浑身湿漉的柳儿拉上岸，大黄就扑了过来。 「柳儿大人，有……有魔物啊！」大黄化回犬型，躲到柳儿脚下，很没用的缩着尾巴打哆嗦。 「影儿？」柳儿眨眨眼。 「不是不是！是大魔头啊！」大黄直往他背后缩。 「大魔头？」影儿什么时候修成魔头了？ 「犬妖，你说错了喔，本尊可是魔尊。」耳旁蓦然响起一道男声，根本没看清对方怎么靠近的，一只手臂就搭上了柳儿的肩膀。 「心魔魔尊！」苍骇然，立刻拉过柳儿，护在身后。「敢问魔尊大人，来中界有何事？」苍头顶冒出水蓝长角，耳朵变得尖长，金蓝色的眸子警戒的盯着心魔。 「七鳞之虬？想不到苍王的修为进步如此之快。」心魔玩味的笑着，「放心，本尊无意与人类或是妖族合作，看看热闹罢了。」 「心魔！别动柳儿大人！」影儿赶到，他化成一片黑幕，护在柳儿身前。 「要叫魔尊大人。」心魔一手抓过影儿，把他捏在手里。「在外得给我点面子嘛！」 柳儿眨巴眨着眼，看看影儿，又看看心魔。影儿好像很痛的样子，他心里担心。 「放心，本尊可舍不得伤他。」心魔伸手欲摸柳儿的脸，却被苍警告的视线跟影儿的低喝逼了回去。 「心魔！」 「真不公平！」心魔不甘心的嘟哝，「小小一只柳妖，又没多了不起……宝得跟什么似的！」 柳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直盯着心魔看。 心魔身上的魔气，连苍都觉得有些难受，但柳儿却能若无其事地直视着心魔，他跟影儿共修过好一段日子，已经习惯这种魔之气息。 「小柳妖，你挺了不起嘛！」心魔语气微酸，竟能让那只孤傲影魔念念不忘，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啊？」柳儿一愣，「谢谢。」说谢谢没错吧？ 「真没意思！」心魔轻哼一声，扭头就走。 「柳儿大人……」影儿在他手里轻喃。 心魔皱眉，手微微放开，看着黑影从指缝钻出，眸子红光一闪，他又紧紧地捏住。「影儿，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手中的黑影不再挣扎，心魔灿笑。「很好，跟我回去吧。」 让我跟柳儿大人告别，影儿在心里说道。 两魔走远了，大黄才敢探出头来。 「大魔头啊！吓死我了！」 柳儿呆呆的问：「怎么说？」他一点都不觉得心魔恐怖，顶多邪了点。 大黄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他有气无力的爬上岸，甩甩湿漉的皮毛。「就……就是很恐怖啦，他是魔耶！」 柳儿跟着上岸，眨眼间吸干身上的水，伸手顺着大黄的皮毛，帮他弄干。「影儿也是魔呀？」他接着问。 苍本想拉柳儿上岸，手还没伸出去，就笑着摇摇头。柳儿可没有那么脆弱，他差点忘了。 「柳儿，心魔魔尊在下界排行第三，整个下界也才只有五位魔尊级的魔物而已」。苍温声解释。 「喔！心魔真厉害。」柳儿由衷的佩服。 苍差点没昏过去，可以理解大黄的无力了。「总之，柳儿你要小心点……小心就是了！」 虽然很想问『小心什么？』，但柳儿还是乖乖的点头。「柳儿知道了！」 他转头问大黄。「大黄，怎么没看见春桃跟獠牙？」平常这三只最少有两只会黏在一起。 「他们……他们不敢进来，自从心魔大人出现后，他们就一直躲在村外。」想到心魔，大黄又开始发抖。 獠牙修为太低不敢靠近，春桃生性敏感，修为虽跟大黄差不多，但本能的畏惧心魔这种窥心的魔物，所以干脆躲远远的。 「喔。」柳儿不大明白地点头。 「我去叫他们进来。」大黄正要抬腿，却见到春桃追着一道黑影冲进村。 「大狗！抓住她！」春桃嚷着。 「谁？」大黄立刻反应过来。咆了两声，冲向黑影的前方夹攻她。 那黑影不过才巴掌大，在半空中低飞，吃力的左闪右躲，嘴里不住哀嚎。 「妈妈咪呀，毛球，别追我！……哎呀！我的羽毛！」春桃后腿一蹬，跳到半空中一爪子抓下一撮羽毛。 大黄冲到她前面，挡住她去路。「哇呜！」怪叫一声，她险险转了个方向。 「苍王大人，救命啊！」 「小鸠？」苍这才注意到两妖夹攻的对象是他手下的鸠妖，抬手射出一片青光，罩住小鸠。 「她是我朋友。」苍说。 「大黄春桃，别欺负她！」苍大哥的朋友也就是自己的朋友，柳儿立刻制止两妖。 两妖听话的停下，兽眸仍警戒的盯着这只不速之妖。 苍觉得有些奇怪，以前这两妖的防卫心是颇重的没错，但也不会见妖就赶。 柳儿用灵气在原本的地方凝出棵一模一样的柳树，苍一时还没有察觉那不是柳儿真正的原修本体。 苍朝小鸠招招手，小鸠停在苍的手臂上。「来，介绍一下，这是鸠妖小鸠，在我手下负责传递讯息的工作。」苍抬高手臂，小鸠神气活现地仰着小鸟头。 「这是柳儿。」他把小鸠移到柳儿面前。 柳儿微笑道：「我是柳儿，你好。」 「你好你好，柳儿前辈好可爱喔！」说着，小鸠跳上柳儿的肩膀，用喙亲腻的啄他的头发。气得某两只暂时被忽略的妖直想把她抓下来撕碎。 「小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苍问道。 「苍王大人您在战场上被影魔突然带走，排风大人很担心，于是要我跟着您。」身形娇小，反应灵活的小鸠，不只负责来往两地间传递讯息，有时还负责跟踪或监视的工作，它跟踪影魔来到垂柳村后立刻吧苍的消息传了出去。 「黑夏大人跟排风大人收到了您获救的消息，正要往垂柳村赶来。」小鸠说。 苍微微皱眉，不希望这里被战火波及，可是隼妖排风日行千里，飞行速度极快，不等小鸠通知，他们可能就已经到达了。苍暗叹一口气。「辛苦你们了。」 「然后两位大人问您，迦临一战受伤的同伴要如何安置？武苍山的藏身处已被人类发现，白虎大人正带着逃出来的伤患与两位大人会合。」 「这……」苍也很为难，本来他想占据迦临山城作为补给点，收容那些受伤的同伴，可迦临一役不但败了，还又多了许多伤患。苍深深觉得自己的失格。 偏东北方的垂柳村这带，战事较少，附近又多深山丛林，的确是很好的藏匿场所……可他怎么能让这片净土染上战火！ 苍承认自己自私，为了替红云报仇，他拉开了人类跟妖族的战争史，为了柳儿纯净无垢的眼神，他不在乎整个妖族面临危难。 他从来就不是那个伟大的苍王！ 「苍王大人，小鸠可以建议吗？」小鸠试探性的问。 苍摆摆手，说：「请说。」 「小鸠一路飞来，发现这带几乎没有道士的踪迹，似乎是个很好的藏身处，而且柳儿前辈的修为又高，或许可以……」小鸠没有再说下去，她跟在苍身边多年，很清楚他的脾气，苍虽然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但小鸠可不敢忽略苍眸中一闪而逝的锐利金芒。 「我再考虑。」苍说。 「可以啊！」柳儿倒觉得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可以保护他们。」他捏着拳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们可以躲起来，我不怕道士。」 我就知道！苍头痛。他早该想到柳儿会挺身而出。 「柳儿，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人类都是奸诈险恶之徒，收容我们妖族伤患所要冒的风险，不是一两个道士而已，武苍山我们面对的，可是好几个门派的围攻！」 「所以呢？」柳儿不解的眨眨眼。 「藏身之处苍大哥再另外想办法就好。」苍搭着柳儿的肩膀，温声劝道，「苍大哥知道柳儿善良，可是，这太危险了。」 「柳儿不是善良，而是，苍大哥你不是说『我们妖族』，既然是『我们』，不也就包括柳儿？」 「我们妖族……苍大哥，柳儿也是其中一份子，柳儿也是妖，保护自己的同伴，是天经地义的事啊！」他不是可怜那些伤患，而是因为他们是自己的同伴。 保护同伴，天经地义！ 苍无法反驳，柳儿虽然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他的心胸与智慧，苍自认不如。 苍叹息。「柳儿……」他已经失去红了，怎么能让柳儿受到丝毫伤害。 有多少次，杀戮过后，他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茫然。 为何而战？为何要战？他没有答案。 只有柳儿，能让他回想起过去那段美好的时光，他才能再度想起红…… 「苍大哥不用担心，柳儿很强了。」柳儿拍拍胸脯，样子有点滑稽。「柳儿会保护大家！」柳儿望着苍的坚毅眼神，透出一股无法动摇的强悍。 「……好吧。」再一次地，苍被柳儿的固执打败。 第十二章 苍拧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柳儿不敢打扰他，默默的晃到江边，看着月亮发呆。 什么时候……已经晚上了啊！ ……月亮好亮。 「柳儿大人。」 回头，原来是大黄叫他。 「什么事？」 「柳儿大人，这样……这样真的好吗？苍王跟排风黑夏几位大人，可是道门追杀的主要目标，更别说那些伤患。柳儿大人，你要想清楚，这样太危险了！」在苍面前大黄没有勇气说出口，可他一定要阻止柳儿。 柳儿拍拍大黄的头，大柳儿坚定的说，「就算会为我带来危险，我也要保护他们。大黄，这不为任何原因，只因为他们是妖我也是妖，我们是同伴，若同类之间不互相合作，别说是与人类对抗，我们连生存都没办法。」 妖族，不能一盘散沙，这是苍大哥教他的。 「柳儿大人……」大黄还想劝。 「如果这里被道士发现了，我会站在那里」柳儿指着村门口。「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不让他们进来」 不自量力也好，他就是要保护，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哪怕牺牲自己。 大黄看着他的柳儿大人，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得他那清澈的眸子晶亮无比。大黄在心里告诉自己，若是他的柳儿大人要站在那里，那他，会往前一站。 犬妖的忠心，天地之力都无法撼动！ 一片黑影朝柳儿滑来，柳儿温温一笑。「影儿？」 大黄打了个哆嗦，他被心魔吓坏了，现在闻到魔气都会抖。「柳儿大人，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他很没用的拔腿就跑，刚刚的英雄气概不知哪去了。 影儿完全无视大黄，直直走到柳儿面前，单膝一跪。 「柳儿大人，心魔……心魔要影儿跟他走，跟他回下界。」影儿仰着脸，想看清柳儿脸上的情绪。 「是吗……」这样很好，柳儿想这么说，可是心中的不舍，让他说不出这句话。 「只要柳儿大人一句话，影儿不走！影儿永远永远待在柳儿大人身边！」影儿抱住柳儿，「永远，不会离开！」他不再渴望冒险，他只想成为依附树底的影子。树的影子。 柳儿一直在等，等着谁对他说。 永远，不会离开。 影儿紧紧的抱着他，像狂风中努力挽留叶的树枝，紧得如此不舍，他伸手，反抱住影儿。 影儿的身体好冰冷，柳儿一用力，手便陷入影儿的身体内。 影子，没有实体。影儿是影魔，魔，不属于中界。终究不属于…… 或许早在相遇的那刻就知道，彼此，注定要别离。 柳儿放开手，影儿加重手上的力道，然后，也放开了。 「我不是……不想跟心魔走，可是他太强了，而我只是小小的影魔。」影儿说，自嘲的笑着。 「你不是小小的影魔，你是影儿，我的影儿！」柳儿手搭上影儿的肩膀，重重的给他支持。 「等你变得很强很强的时候，你就能跟心魔一样劈开通道，到时候，你可以来看看我。」柳儿说。 「到时候，心魔可没那么容易就把我捏在手里了。」影儿笑道。 影儿很少笑，看着影儿的笑容，柳儿第一次觉得，离别，并不悲伤。 心魔会对影儿很好很好的！柳儿这么相信着。 除了柳儿，影儿没有跟谁道别，也没有谁需要道别。他们趁夜离开，心魔不想淌妖族这混水。 离开时，心魔无视影儿警告的眼神，拉着送行的柳儿到一旁。 「你帮过影儿，又让他乖乖跟我回去，所以，本尊给你两个好心的忠告。」心魔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个让你选，你想听什么的？要本尊泄漏人类主力的藏身处也行。」心魔窥心，他的确有说这话的本钱。 「苍大哥，给我关于苍大哥的忠告。」柳儿不加思索地说。 心魔挑挑眉，一副他早就知道的神情，他说：「苍王的修为进展太快，这对他不好。他的心很乱，一直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悬着。」 柳儿点点头，红云哥死的时候，苍大哥的确差点走火入魔。 「你们……本尊是指人类跟妖族，你们都还无法体悟，这世上值得珍惜的东西太少。」说话间，他瞄了瞄一旁满脸担心的影儿一眼，「太过微弱，太过渺小，太容易错过。」 「本尊给苍的忠告就是，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小的星光，也比全然一片的黑暗好。」 「星光？」柳儿听不懂。 「就是……」心魔指着柳儿的心口。「第二个忠告，没得选，是给你的。」突然改变话题。 柳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愣一愣的。「……谢谢。」 「请，正视自己的心，在心里最重要的，自私点，抓住他！光是等待，谁都不会停下脚步。」 「还有，别轻言牺牲，没有自己，就没有力量……那只狐妖就是个好例子。」毫不意外地，心魔知道红云的事。「你们一个是看不见，一个是故意不看。」 心魔耸耸肩。「不过，这也不干本尊的事，反正本尊忠告说完了，剩下的随你们。」 柳儿垂眼，看着抵在自己胸前的手指，心里有些东西被心魔尖长的指甲捅开，他抬眼，望向心魔。 「请你好好照顾影儿！」 柳儿望着水中映出的自己，反复思索心魔的话，连大黄的叫唤声都没听到。苍凝着这样的柳儿，内心不可思议地感到平静。 早晨的风，清新凉爽，苍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 翅膀拍打的声音从远处快速接近，苍抬头，看见一道长着巨大羽翅的人影从天而降。 「排风。」 隼妖排风落在他面前，屈膝一跪。「苍王，排风没用！」他迦临一战没能救得了苍，心里又悔又恨。所以排风一有苍的消息，立刻就飞奔而来，隼妖在鸟妖中飞行速度最快，第二天天才刚亮，他便赶到了垂柳村。 「不，是我没用，自己大意被袭，怪不了谁。」苍摇摇头，「我们别说这个了，你这么急着赶来，想必是有事要跟我讨论。」 「是的，苍王。连同白虎要带来的那些，我们大概有近一千名受伤的同伴要照顾……需要布一个不小的结界啊！」排风担心，这么多同伴进出，很容易被道士发觉。 「这我有办法。」苍视线再度回到柳儿身上。一千多名同伴正往这赶来，不快点安置好，一定会被道士发觉，事已至此，他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容他犹豫了！ 「或许，没用的是我……」 苍走到柳儿身边，蹲下，轻唤他。「柳儿。」 柳儿没有反应。要是苍只这么一叫，柳儿就回过神的话，一旁的大黄可会大叹不公平啦。 「柳儿？」 一样没反应。 苍好气又好笑，「不过就是水嘛！」他无法理解柳妖为何那么爱盯着水面瞧。 苍身子倾向水面，研究水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可看，水面上，他的身影映在柳儿的旁边，随着江水的流动，这双倒影好像要溶在一起了。 手探入水中，江水微冷，但却有丝丝暖意渗入苍的心间，看着身旁柳儿，苍勾起了嘴角。 「……柳儿。」低喃着。 柳儿心绪微乱，回过神，发觉苍在他旁边，凝着他，笑得好温柔好温柔。 心突然跳的好快。 柳儿不自觉的伸手抓住苍的衣袖，却又在抓住的刹那，惊恐的放开，为自己的莫名的行为慌乱不已。 「怎么了？」苍摸摸柳儿的脸，「发生什么事了？跟苍大哥说说。」一下子呆愣、一下子惊恐，苍都不知道柳儿的表情那么多变。 「没……没有。」柳儿赶紧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了心魔给他的忠告后，好像有点怪怪的。 对了！心魔的忠告…… 「苍大哥，心魔有个忠告给你。」差点就忘记说这件事了。 「忠告？」 「心魔说，苍大哥的修为进展太快，很容易走火入魔……」 「苍大哥知道。」苍苦笑。「柳儿放心，苍大哥自己会斟酌的。」苍也知道才不过百来年就长出两片龙麟，修为进展的太快了，往后的化龙不易成功，可是他身为众妖之首，没有实力，怎么率领众妖与道士作战！ 他的修为，几乎是打出来的，没有经过潜修，又加上心中种了入魔的恶根，要是修为增长再不加节制，不能成龙事小，入魔危害苍生才更严重。 柳儿对修行的事懂得不多，听苍这么说，他就放心了。「苍大哥小心就好。」对他而言，就算苍入魔了，他也不在意。 「对了，柳儿。苍大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没问题，柳儿一定帮忙。」柳儿用力的点头，不管什么事，他都答应。 「我还没说呢！」苍失笑。「柳儿，大约有一千多名的妖族伤兵正往这聚集，为了不被道士发现，苍大哥决定要摆一个大型结界，把村后那座山藏入结界之中，你觉得如何？」 「这柳儿不懂，苍大哥觉得可行就好。」他会的术法少得可怜，别说是结界了，柳儿只会使一些御流术之类的天赋技能。 「这个结界需要你帮忙，我想布一个木系的阵法。柳儿，你不会没关系，有几个树妖会帮你。」柳儿的修为最高，又是这带妖族的首领，所以这结界由他来布最适合。 「好。」柳儿温笑道，「交给柳儿吧！」 几天后，镜妖黑夏带着近百伤势较重的妖族赶到垂柳村。 镜妖的外貌生得极美，但总有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连对苍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苍王，」黑夏微微躬身，「黑夏护送八十四名重伤同伴到达，请苍王指示。」 柳儿好奇的盯着黑夏看，黑夏说有八十四名妖，可柳儿却只见到黑夏只身，其它同伴在哪？ 「你有带上梅妖玉露吗？」苍问道。 「有的！苍王，您要现在将他们带出来吗？」 「先让玉露出来就好，我要请他跟柳儿布重木大阵。」 苍拉着柳儿退了几步。「柳儿，看清楚，镜妖的厉害之处就是这。」 黑夏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黑色圆镜，柳儿看得出那面镜子就是黑夏的原修本体，黑夏手轻轻一托，圆镜浮上半空，发出刺目的镜光。 「镜之间，开！」镜面出现一个豆大的人影，人影随着镜光落在地面，瞬间化为一名清灵少女。 「玉露拜见苍王大人！」梅妖玉露对苍一揖，「有劳黑夏大人。」 黑夏神情淡漠的点点头。「苍王，黑夏有事先去找排风。」 「嗯。」苍知道，这黑夏除了排风，谁都不爱搭理，在结界布好前，只好委屈那些伤患在镜之间多待一阵子了。 柳儿愣愣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玉露，玉露恭敬的对他行礼。 「柳儿前辈您好，晚辈玉露，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玉露一定努力办到。」 「啊？……谢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苍拍拍柳儿的肩膀，温笑道：「玉露懂得很多，柳儿有问题可以问她。玉露，我跟柳儿要布个重木大阵，需要你协助我们。」 「遵命！」玉露应道，偷偷的瞄了苍一眼。是她眼花了吗？……印象中，苍王好像很久没笑得这么温柔了。 苍手搭着柳儿的肩膀，仔细的讲解。「柳儿，你必须沿着结界要布置的范围，在树木上做记号，用自己的灵觉，将这些树木联系起来，这是布置大阵的第一步，之后的法诀，玉露会告诉你。」 「好。」柳儿点头。 「重木大阵属于高阶术法，布置的难度很高，柳儿你慢慢来没关系。」 「柳儿知道……」柳儿犹豫的看着苍。 怎么了？哪里有问题？」苍温声问着。 「柳儿想问，玉露怎么会突然出现？」求知欲旺盛，是树妖的天性。 苍觉得好笑，以为柳儿会问重木大阵的事，没想到他却对黑风感到好奇。「镜妖的镜之空间，你听过吗？」他说。 「听过。」……听红云哥说过，「这就是镜之空间？」 镜妖能在镜子里创照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相反的空间，并且能收容活物。但镜之间使用的风险极大，镜妖本身需消耗大量灵气，而且若是创造镜之间的镜妖死了，那这个空间就会消失。所以要不是不得已，黑夏风不会使用镜之间。 「对，柳儿懂得真多。」苍还以为柳儿不懂，正准备仔细说明一番。 「是……红云哥告诉柳儿的。」柳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红云的名字。 苍摸摸柳儿的脸，依然笑得温和。「柳儿真乖。」 「我们快点把结界布好吧。」 「好。」柳儿应道，苍的反应让他胸口闷闷的，不知该为苍大哥释然的笑容感到高兴……还是难过，他又有点奇怪了。 玉露没有跟上两妖，她瞪大了眼，难掩心中的讶异。 认识苍的都知道，红云这个名字，千万不能在苍面前提到，苍阴郁闷的样子可恐怖了！久而久之，他们几乎没敢提到红云，苍也好像刻意忘记了他的存在。 今天竟然……玉露揉揉眼睛，她一定在镜之间待太久眼花了。 「仔化芽、芽成木，根深种、枝叶张，顶天立地，盘根错节，生藤术──重木大阵！」柳儿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法诀。 「这样对吗？」 「柳儿前辈真厉害，我说一次你就会了。」她依苍的命令仔细讲解重木大阵的布置方法。 重木大阵的生藤术，是最高阶的木系术法，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学会，而且还没把握使得出来，柳儿只听她讲解一次就明白了，玉露很是佩服。 「谢谢。」柳儿谢道，在他印象中，被称赞就要道谢。 「柳儿前辈不用客气，您真很厉害啦！」玉露连连摆手。 看着两只同样死脑筋的树妖一来一往，苍好笑的拍拍柳儿的肩膀，说道：「呵呵，柳儿，既然你学会了，那我们就开始布置结界吧。」 柳儿偏头，看向苍，微笑道：「好！」晶亮而纯真无邪的眼眸，清楚地反映出苍的脸。 那如水般清澈的眼眸，完完全全的映着苍，只有苍。 只这短短一瞬，苍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被完全容在眼里，没有怀疑、没有犹豫的感觉。 苍忍不住抚上柳儿的脸，温声说：「柳儿，重木大阵需要一个一个的在树木上用灵力作记号，你慢慢来没关系，苍大哥陪你。」 「不用了，柳儿很快就能布好。」他知道有近千名伤患正往这赶来，苍也有很多事要忙，时间宝贵。 重木大阵的布法跟他凌源派那时悟出的缠藤术有点类似，他决定再试一次。 柳儿手贴上最近的一棵大树，以灵识跟它沟通。 我生长在土地上的同类，请给我力量，请跟我一起，帮助我们妖族的同胞，柳儿在心里说道。 拜托你们！ 柳儿眉心发出绿光，温和的绿光传到柳儿手上，传到他手抵着的树身。 绿光往下流入土地，由根，一棵传着一棵；绿光往上流到枝叶，由枝，一棵传过一棵，缓缓的，整片后山的树木都发出淡淡柔和的绿光，天地之间充满了芬香的木系之气。 苍深吸一口气，木系灵气令他心旷神怡，彷佛又回到久远那苍郁森林包围的过去。「玉露，请黑夏跟排风帮个忙，别让人类靠近我们。」苍说。 「遵命！」玉露躬身，连忙跑去通知黑夏等妖。 柳儿的身体大放绿光，耀眼但又不刺目的光芒让苍移不开视线。 如此瘦小的身躯，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苍相信，有一天柳儿必能踏入上界。 他又怎么能输他？ 苍微微一笑，手按着胸口，低喝道：「柳儿，苍大哥帮你！」一扬手，手里出现一片晶莹流转的水光，正是他的第七片龙鳞。 重木大阵不愧是最高级的木系阵法，柳儿用灵觉联系上所有的树木后，便觉得难以为济，无法发动阵法。 这时一股最为纯粹的水灵力突然涌向他，柳儿轻吁一口浊气，全身的枝叶都舒展开来。柳儿再度运转全身灵气，努力推动大阵。 「仔化芽、芽成木，根深种、枝叶张，顶天立地，盘根错节，生藤术──」柳儿喃喃念出咒语。 「重木大阵！」 只见淡淡绿光伸上半空，纠缠化成一棵巨木的虚影，枝干奋力地伸向天际，翠绿的叶芽冒出，在蔚蓝的天空下舒展开来，重木大阵布置完成！ 苍将他的龙鳞送到阵中央作为阵眼，五行水生木，这大阵将永远不缺灵力供给。 重木大阵一般大概要半天才能布成，但柳儿却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启了大阵，灵力耗费之剧可想而知。柳儿全身脱力、脚步不稳，要扶着树才不让自己跌倒。 苍立刻扶住他，把柳儿纤瘦的身躯纳入自己的怀中。 「柳儿，苍大哥不是说不急吗？你不用这么勉强。」要不是他祭出一片龙鳞，柳儿不但布不了重木大阵，还有被阵法反嗜的危险。苍心疼的皱起眉头。 柳儿头脑昏沉的靠在苍身上，虚弱的说：「柳儿相信，树木们会帮柳儿的忙……」柳儿眼中闪过一道绿芒。「同是天地孕育而生，若不互相帮助，只会自取灭亡！」 「什么？！」苍有些讶异柳儿刚刚说的话，那飘邈的语调，不像是出自柳儿之口，而是不知名的神圣存在借着柳儿，告诉他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 ──妖族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助。 「柳儿，你听到声音了吗？」只有树妖族听得见的，天地记忆的呢喃。 柳儿没有回应。苍低下头，才发现柳儿两眼呆滞，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修练境界。 苍无奈的轻叹一声。「真是的……」 「红啊……你看，我真拿这柳儿没办法。」 第十三章 清澈见底的小溪边，长满了柳树，柳儿站在溪边，望着溪水发呆。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做响，柳儿眨眨眼，回神过来。 这里是哪里？眼前的溪水清澈如镜，散发着充沛的水灵气，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苍绿，一排排的楼房坐落在树林间，或高或矮的精致房舍流转着水晶般的光泽，氤雾缭绕，美得犹如仙境。 这里绝对不是垂柳村。 正疑惑间，一只兔妖蹦蹦跳跳的朝他奔来。 兔妖跳到他面前，站定，化作一名可爱得不得了的小男孩。蓬松柔软的黑发，垂着一对毛茸茸的兔耳，粉嫩嫩的脸颊、红艳艳的小嘴，亮银色的大眼水光水光的，又无辜、又有点机伶的感觉。 「柳儿大人，您静修结束了？」小兔妖童声童气的问，两只粉圆圆的小手晃阿晃的，可爱得柳儿忍不住一直盯着瞧。 「啊？……什么？」柳儿一愣。他什么时候静修了？……还有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他脑子里一堆问号，应付不过来的大脑立刻宣告当机，柳儿傻住了。 兔妖蹦蹦跳跳的绕着柳儿转圈圈，「柳儿大人，这里是您跟苍王大人共同布置的结界喔！苍王大人把这里取名为柳扬之镜，这里比黑夏大人的镜之间大得多舒服得多了，而且啊……」批哩啪啦的说个不停。 柳儿有些明白了，这里是他跟苍一起摆出的重木大阵内部，大阵内自成一个空间，而这些景致，便是苍创造的。 木系的阵法会随时间慢慢成长扩大，自御能力强也是其优点，妖族暂时不用担心没有地方躲藏了。 「柳儿大人，苍王大人派我来照顾你。」兔妖咚地又跳回柳儿面前，仰着小脸，指着自己说：「我叫……」 「柳儿！」苍的声音打断了兔妖的话，兔妖竖起耳朵，回头望去。 苍正朝他们走来，兔妖朝他一揖。「苍王大人！」 「起来吧。」苍摆摆手，随即拉过柳儿，关心的问：「柳儿，你还好吗？」 柳儿眨眨眼。「什么？」不解。 「……没什么。」苍微微一笑，拉着柳儿的手，说：「这就是重木大阵的内部空间，现在还很简陋，但东西会慢慢多起来。」 他指着最近的房舍。「那里是伤患疗养的地方……我住的地方在那。」手指向中央那座特别高大的水蓝色楼房。「就在阵眼上。」 柳儿点点头，「柳儿知道了。」 苍搭着柳儿的肩膀，失笑道：「柳儿，你也住那啊。」 「谢谢。」柳儿谢道。 苍知道树妖没有房舍的概念，与其给他们美丽的屋子，他们还比较喜欢湿润柔软的土地，苍无奈的微微摇头，接着道：「苍大哥最近很忙，所以我让小兔陪你，你们俩可以到处逛逛，小兔也会保护你的安危。」 「苍王大人……」乖乖跟在他们身后的兔妖突然拉了拉苍的衣摆，好委屈好委屈的看着他。 「我不叫小兔，我取名字了！」兔妖鼓起腮帮子，「我叫破镜！」 「抱歉，我忘记你给自己取名字了。」苍轻咳一声，摆出一副正经的脸色。「咳！柳儿，我跟你介绍，兔妖破镜，以后他负责照顾你。」但弯起的眼角却泄漏了他的戏谑。 破镜瞪大了眼，反应跟玉露差不多，他长那么大，从没看过苍开玩笑，今天是怎样？蝙蝠妖要出来晒太阳了？！ 柳儿没什么感觉，他也看不出来苍在开破镜玩笑，正正经经──比苍还正经，地说：「破镜你好。」 「柳儿大人好！」破镜绕到柳儿身旁，拉着他另一只手。「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我。」 小鸠拍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苍面前。 「苍王大人，白虎那有消息了。」 「终于！」苍松了一口气，黑夏跟排风都到好几天了，却迟迟不见白虎出现，苍一直很担心。「他现在在哪里？」苍问。 「白虎他们……」 破镜拉拉柳儿的手，小声地说：「柳儿大人，苍王大人要忙，我先带你到处逛逛吧。」 不等柳儿回应，破镜就硬拉着他离开。 破镜带柳儿一个一个地参观阵内的楼房，仔细说明哪间是谁谁谁住的，柳儿一一记下了。 「这里──」破镜拉着柳儿来到阵眼处，「就是柳儿大人跟苍王大人住的地方。」 这栋楼房远看很高，但近看却只有三层楼左右，大概是阵法的效果。水蓝色的建筑一体成型，表面流转着水般的波澜光彩，就像以水凝成似的。 楼房外围，是一湖呈五角形的清潭，潭边围着一圈浅金色围栏，清潭的水流出围栏，蜿蜿蜒蜒地流经整个重木大阵。 「苍王大人用他的龙鳞作为整个大阵的阵心，木系大阵加上水系灵气，必会生生不息！就像我们妖族一样。」破镜一脸崇敬。「龙鳞耶！那要经过多久的苦修才能练成……苍王真伟大。」 「是啊！」柳儿也附和。 殊不知，苍王的修行进度太快，若不狠下心舍弃一片龙鳞，很快就会走火入魔。苍不只是为了妖族，他也为了自己，为了当时难以为济的柳儿。 「这里好舒服啊……」充沛而精纯的水系灵气，让柳儿忍不住舒服的眯上眼睛，展开枝叶，吸取这源源不绝的水灵气。 柳儿眉心发出淡淡的绿光，垂目的脸上透出神圣而沉稳的气质，彷佛屹立不摇的大树，破镜仰着头，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 清泉，草地，树木，森林，没有战争，没有杀戮，只有他的小兔窝，跟溪边软嫩的青草。 ……好久远的过去。 「兔崽子！」 小鸠的叫嚷声煞风景的传来，她飞到破镜头上，叫个不停。 「兔崽子兔崽子兔崽子，你把柳儿大人带到哪去啦？苍王大人在找呢！」 破镜恶狠狠的瞪着小鸠，没好气的说：「杂毛斑鸠，送信的，你很吵你知不知道！我看苍王大人在忙，所以带柳儿大人到处参观啊！」 有些心境一旦消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要是小鸠没来打扰，破镜说不定可以突破修为的瓶颈，所以他很恼小鸠。 「我的毛色漂亮的很！」小鸠张开双翅，现宝似地在破镜眼前飞了一圈，「乌黑柔亮，你才是杂毛兔崽子！」 这两只看来跟大黄春桃一样，是对爱斗嘴的冤家。 柳儿回过神，有趣的看着这两只吵架。「你们感情真好。」完全出自真心的说。 「才不好！」两只异口同声的反驳。 苍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小鸠回复，猜想某两只一定又吵起来了，他索性寻着柳儿的气息自己找来。 就见到可以预想的这画面──小鸠跟破镜吵嘴吵得正开心，而柳儿也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苍发觉自己无奈叹息的次数愈来愈多，像现在他又有想叹气的冲动了。 「柳儿，你喜欢这里吗？」无视某两只，苍迳自走到柳儿身旁。 「喜欢。」柳儿点点头，「柳儿喜欢水。」木行妖物都喜欢水，尤其是依水而生的柳妖。 两妖这才注意到苍出现，吓得一飞一跳，连忙道：「见过苍王大人！」 苍笑着摆摆手，说道：「你们去忙吧，白虎到达时再通知我。」说着，他拉着柳儿的手进屋。 「是！」小鸠应着，瞪了破镜一眼，拍拍翅膀，去打探消息了。 「死斑鸠！」破镜咒骂一声，看着小鸠刻意抬得高高露出给他看的鸟屁股，这才想起他的工作不就是照顾柳儿大人吗？现在苍王大人把柳儿大人带走了，那他要照顾谁啊？ 「柳儿，这里以后是我们两个住的地方了。」苍带着柳儿参观屋子。「书房，是苍大哥静修的地方，柳儿你想看书，这里几乎什么书都有。」 「苍大哥跟你的房间在阵眼中央，这里灵气充足，非常适合修练。」倒也不是苍别有居心，苍认为他们既然都是雄体，同寝一间也没什么奇怪的。 看苍一个一个地介绍着，柳儿突然有所感触。 「苍大哥……这里，是你的家吗？」他问。 「是的！」苍微笑道，「是苍大哥跟柳儿的家。」 柳儿漾出温柔的笑，晶灿的眸子水光闪闪。太好了！苍大哥终于有家了。 不会再孤独寂寞，不用居无定所，苍大哥，终于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苍伸手抚摸柳儿的脸，放柔了声音，说：「柳儿，你在的地方，就是苍大哥的家。」他的眼神也是水般温柔，「我仅剩的、唯一的，回得去的地方，只剩下你了。」 柳儿的心脏好痛，好痛好痛，他不要苍大哥只剩下他，他要苍大哥有红云哥，他要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柳儿只想看着。 ……只能看着。 「柳儿，请不要离开我。」苍搂住柳儿，轻声说，「只有你，能让我再度想起红……想起战争开始前那段没有血腥味的日子。」 只要自己在苍大哥身边，他就能想起过去？……想起那不可追忆但美好的过去。 想起那夕阳下，与他相倚的红云哥吗？ 「苍大哥，柳儿不会离开，绝对不会离开！」他要那美丽的岁月永远存在，永远不消散。 柳儿的树皮，一层一层地包裹着回忆，包裹着过去，然后活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躲入土里，不想探头往上看。 可他忘了，红色的云、飞天的龙，都在仰头的天空之中…… 柳儿成了苍唯一的特例。 苍静修时不喜欢被打扰，可是却让柳儿坐在他旁边看书；平时的苍不爱笑，却老是为了柳儿无奈的失笑、苦笑、微笑；不能在苍面前提到红云的名字，但他却自然的跟柳儿讨论红云的事，而且柳儿还是唯一只有资格叫苍大哥的妖。 众妖不得不羡慕又佩服，但几只跟着苍比较久的妖都知道，只有柳儿拥有，苍跟红云那无忧无虑的半年。 ……还有苍失去红云时那绝望哀戚的低啸。柳儿是苍唯一的特例。 书房里，苍正打坐静修，小小的房间中，只有柳儿翻书的声音。 沙沙！沙沙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就像枝叶的摩擦声，柳儿阖起书本，抬眼看向苍。 书房里的书柳儿反复看过好几遍了，但他没有去找新的书，他不想麻烦苍大哥。 这里的每本书，有苍触摸过的痕迹，柳儿常常看到走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小小的房间，彷佛与世隔绝。 柳儿看着苍敛目修练的身影，突然有种这世界只剩他们两个的恍惚感。 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透着金芒的双眼，结束今天的静修。 淡淡的寂寞，在苍眼中随着金芒一闪而逝，不知道他在修练的境界中看到了什么。 柳儿见了，心里不住想……若是红云哥也在，苍大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柳儿，」苍起身，走到柳儿面前。「又走神了？」柳儿的走神功力可谓无妖能及，连梅妖玉露都大声澄清自己可没那么爱发呆。 柳儿的视线一直跟着苍，跟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他摇摇头，温笑道：「没有，苍大哥，柳儿没有走神。」 苍轻摸柳儿的小脸，笑道：「看你恍恍惚惚的，还说没有走神。」 「时候差不多，我们该吃晚饭了，不然等等破镜又要来催啦。」因为苍老把柳儿带在身边，所以破镜只好「升职」负责照顾苍跟柳儿两个。 加班不加薪，破镜常常这么抱怨。 「柳儿不用吃饭。」柳儿说。 树妖不需要食物，甚至也不需要睡眠，他们只要脚踏着土地，饮几口清水就够了。 「那么，柳儿，你可以陪苍大哥一起吃吗？」苍问。 「可以呀。」柳儿点点头。 这是每天晚上都要重复的对话，之后苍就会拉着柳儿，到饭厅用餐。 妖族的上下地位之分极严谨，以苍在众妖中的身分，除了少数几名战功战功显赫的妖族大将外，谁也没资格跟苍平起平坐的吃饭。 战争期间，大将们无不带着手下到处争战，哪有空坐下来跟苍吃顿饭，所以过去苍几乎是单独自己用餐，反正他也不大在乎。 现在有了柳儿，虽然他只会傻傻的看自己吃饭，但只要柳儿陪在他旁边，苍觉得，碗里的食物变得特别美味。 苍的厨师是只高大壮硕、还没化成人型的灰熊精，看着灰熊精用爪子夹着菜刀锅铲，笨拙的身躯却能做出一道道精致美味的料理，柳儿总觉得神奇 柳儿坐在苍旁边的位置上，看着灰熊精忙碌的端上菜肴，他数了数，桌上已摆了十二道菜，似乎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苍大哥，今天你吃好多。」满满的一大桌耶。 苍失笑道：「柳儿，今天排风跟黑夏也要跟我们一起用餐。没意外的话，白虎那小子应该也要回来了，这些食物是为白虎准备的，那家伙食量可大了。」 「恩恩。」柳儿点点头，「大家一起吃饭才热闹。」他记得每逢过年，人类都会全家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吃过饭，孩童们挨家挨户的拜年，好不热闹。 说话间，排风跟黑夏走进，他们两朝苍一揖。「苍王大人！」 「坐下吧！」苍摆摆手，「我们先吃，白虎他可能没那么快到。」他前两天接到白虎的消息，他们离这还有五十多里远，全力赶路的话估计今天晚上可以到达。 「谢苍王大人！」 饭桌很大，生性孤僻的黑夏选了个角落坐下，排风耸耸肩，坐在他旁边。 「吃吧。」苍动手夹菜。 柳儿偏头看着苍把送入口中，一口又一口，他突然有些好奇那些食物放入口中什么感觉。 苍笑盈盈的夹了一筷子清烫野菜送到柳儿嘴边。「柳儿来，试试看。」 「什么？」柳儿不解的眨眨眼。 「张嘴。」 「什么？」一愣。 「噗！」排风喷笑出声，「苍王大人，柳儿大人不懂你的意思啦！哈哈哈……」拍桌猛笑。 排风跟黑夏偶尔会和他们一起用餐，对于苍对柳儿的亲腻已经没有一开始的讶异，看久了还挺好笑的呢！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排风笑得太用力，不小心呛到。「……咳咳！」 黑夏拍拍排风的背。「抱歉，失礼了。」向苍道歉。 苍无奈的摇摇头，把菜送回自己碗里，替柳儿倒了杯热茶。 「来，喝点茶。」食物不晓得怎么吃，茶水总知道怎么喝了吧。 「谢谢。」柳儿接过茶杯，一口喝干。 「小心烫……」苍来不及阻止。 「这茶好香。」柳儿笑道，「好好喝。」 树妖没有痛觉，当然也感觉不到烫。 「柳儿喜欢就好。」苍无力的垮下肩膀。「多喝些。」又替柳儿斟了杯。 碰碰碰的，某妖继续拍桌狂笑。 这下换黑夏摇头叹气，他挟了一块排风最爱的烤鹿排，放到排风碗里。「别那么失礼。」 「是──」排风听话的抓起鹿排啃，嘴角仍不住抽搐。 镜妖黑夏无需饮食，他替自己倒了杯茶，看着排风粗鲁的撕扯羊排，默默的喝茶。 柳儿也跟排风一样，边喝茶边看苍优雅的用餐。这两妖，都是来当陪客的。 扣扣扣！门外响起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苍放下筷子，说：「白虎回来了？」 「是的！」门外通报的手下应道，「白虎刚到。」 「恩恩，请白虎进来一起用餐吧，一路上辛苦它了。」武苍山一战，要不是白虎自愿殿后，誓死保护伤患逃出，那些同伴早就被道士歼灭了。武苍山的妖族没一个不佩服白虎的，虽然白虎的修为还不高，但凭它不畏死的气概，苍已经有把它升为主将的打算。 「是的！……可是……」那手下语带犹豫的说，「可是，除了白虎，还有……」 「我知道，请她一起用餐吧，菜那么多我们也吃不完。」柳扬之境是他跟柳儿合力创建的，有谁出入苍很轻易的就能感应得到。 「是！」得到苍的回复，那手下退下回报。 「苍大哥……柳儿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柳儿迟疑的看向苍，「好像是……红狐族的气？」柳儿没有刻意感应，不知道对方的身分，可那气息令他好怀念……是跟红云哥相似的气息。 「是红襄的气。呵呵，好久没见了，她的修为应该有所长进了吧。」苍笑道，「这小妮子大概是偷跑出来的。」红云死后，他跟红狐族完全没有联系，就连这场人、妖大战，红狐族也没参与。 原来是红云哥的妹妹，柳儿记得他在红狐族领地见过她一次，难怪会觉得这气息熟悉。 「那个红襄不就是……」排风小声的跟黑夏咬耳朵。 黑夏警告的一皱眉，又挟了半只烤鸡给他。 「吃饭！」 「是～～」排风抓起烤鸡，两眼偷偷的往门口瞄。 大门被某妖一脚踹开，「苍大人～～」柳儿只见眼前掠过一道红色人影，某妖已冲到苍面前，抓着他的手臂猛摇。 「苍大人苍大人！红襄好想你啊！」她勾着苍的手臂，美目泪汪汪的看着苍。 苍拍拍红襄的头，说：「我也很想你，这么久没见，红襄修为进步不少，能化成人型啦！」 「红襄很努力的！」红襄人型的样貌，与红云很相似，不过纤细了些、柔弱了些。 柳儿明知道妖族的外貌只是虚象，但还是忍不住直盯着红襄瞧，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样貌，他好想念红云哥。 「我知道。」苍丝毫不为红襄的外貌所动，在他心里，红是唯一的，没有谁能替代。 「来，一起吃饭吧，白虎也别光是站着了，进来吧。」 门外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大头，白虎举起毛毛爪子刚往屋内踏了一步，却又立刻缩了回去。「苍帝，属下不敢。」只有它还没修成人型，怎么敢跟这些大有来头的妖族主将一起用餐。 「你很罗唆耶！苍大人叫你一起吃就一起吃啊！」她跑过去，一把揪起白虎脖子上的毛，把它硬扯进来。 「红襄……好痛喔！」可怜一只威风领领的大白虎，很难看的被红襄拖进屋。 红襄坐到苍另一侧的空位，踢开旁边的椅子，勾勾手指，意示白虎过来。 「我来介绍一下，」苍比向黑夏两妖，「镜妖黑夏、隼妖排风，突袭队主将。」 排风擦擦嘴上的油渍，说：「隼妖排风，请指教。」 「镜妖黑夏。」冷冷淡淡的语气。 「柳妖柳儿。」苍拍拍柳儿的肩膀。 「请……请指教。」柳儿朝红襄友好的点点头。 「喔！」红襄虚应一声，别过头不看柳儿。 苍皱眉，再怎说柳儿也是前辈，红襄的态度实在太没礼貌了，正要出声说她几句，红襄就出声喊道。 「苍大人，你没有介绍红襄，你偏心！」红襄鼓着腮帮子，嘟着红嫩嫩的小嘴，煞是可爱。 「红襄……」苍揉揉眉头，拿她没择，介绍道：「狐妖红襄，红狐族的……」 「继承者！」红襄指指自己，得意的笑道。 「虎妖白虎。」苍比着白虎说。 白虎两爪搭着桌子，人立而起，说：「苍帝，我有名字了。」哪知道白虎的力道太大，两爪一搭，整个桌子顿时往它那倾，眼看满桌的菜肴就要滑到往白虎身上。 柳儿这时正巧喝完了茶，他放下杯子，手这么轻轻的一压桌缘，桌子立刻不再倾斜，苍眼捷手快的用灵气托住菜肴，黑夏也顺手拦住几盘要攻击他们的菜，只有排风继续啃他的烤鸡。 「柳儿，别动。」苍说。 「喔？」柳儿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还是听话的把手压在桌子上。 不是柳儿的力气能跟白虎抗衡，而是这种平衡的之力是树妖的本能，柳儿在崎岖不平的岩石地上也能行走无碍。 知道惹祸的白虎战战兢兢的举起两爪，小声的说：「……对不起。」 苍放好菜盘，帮柳儿倒了杯茶，没事似的继续说：「白虎，你现在叫什么呢？」妖族还没取名前，都是用族类或是毛色之类的来称呼，像破镜以前叫小兔，白虎的毛皮是雪白色的，所以大家都叫他白虎。 「禀告苍帝，我现在叫条纹……是红襄帮我取的。」白虎条纹说。 白虎雪白色的毛皮上，有几道黑色条纹，这名字实在取得又贴切……又有点随便。 虎族生性高傲，竟然会让红襄取这么个可爱的名字，苍知道白虎为什么为拖那么久才到达了。 排风虽然对白虎这大块头竟取「条纹」这么可爱的名字觉得好笑，但妖族有决定自己名字的自由，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暗笑在心里，结果不小心又呛到了。 黑夏无奈的拍拍他的背，把自己的茶给他。 「条纹、红襄，一起用餐吧。」苍拿起筷子，说道。 「好！」红襄甜笑着，帮苍挟了一堆菜，「苍大人多吃点。」 条纹的大头小心翼翼地靠在桌子上，虎目盯着满桌子的菜瞧，它饿啊！可是这样它怎么吃，条纹可不想再把桌子弄倒了。 红襄注意到，她拿了个大碟子，帮条纹盛了满满一堆肉，放到它面前。 「快吃吧。」她说。 条纹舔舔嘴，咧嘴笑道：「谢谢红襄，你最好了！」 说说笑笑，众妖难得轻松的吃顿饭，灰熊精还拿出了珍藏的自酿蜂蜜酒给大家品尝。 「真难得，这些蜂蜜酒可是灰的宝贝，平常我想喝也喝不到呢！」苍笑道，「来，大家多喝点，别给灰心疼。」 灰熊精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直说：「多喝点多喝点。」 「柳儿，喝喝看吧，这蜂蜜酒很好喝的。」苍要帮柳儿倒酒，才发现柳儿一直维持刚刚的姿势，苍叫他别动，他就真的一动也不动。 苍失笑，摸摸柳儿的小脸，说：「柳儿，你可以动了。」真是的，这也太听话了吧。 「喔！」柳儿眨眨眼，嗅到蜂蜜酒的味道，好奇的问：「苍大哥，这什么，好好闻。」 「这是蜂蜜酒，柳儿要不要喝一点。」 听着苍跟柳儿彼此的称呼，看着苍亲腻的举动，红襄扁扁嘴，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液。 「红襄？」白虎担心的看着她。 红襄扫了白虎一眼，闷闷的说：「吃你的啦！」 第十四章 这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直到夜幕低垂，大家都有些睡意了，苍便要众妖先回房休息。 苍跟柳儿在花园小径中散步，柳扬大阵属于平面的阵法，天幕中的新月跟微冷的晚风都是自然的景色，苍拉着柳儿的手，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内心感到无比的平静。 没有仇恨，没有痛苦，没有杀意，没有哀愁，只有他手拉着的柳儿。真希望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如果不被打扰的话。 「红襄，有事就出来说吧。」苍心里暗叹，「别躲躲藏藏。」这小妮子……真受不了。 红襄从树丛中探出头，心虚的笑笑。「我有事想找苍大人单独谈谈，不是故意跟踪你们的。」她单独两个字还加重音。 苍点点头。「红襄，你等我一下。」他转头看向柳儿，温声说：「柳儿，你先回去，苍大哥跟红襄有事要说。」 「好。」柳儿乖乖的应道。 「说吧，红襄，有什么事？」苍看着柳儿的背影，心不在焉的问。柳儿知道到路回去吗？苍也清楚柳儿是大阵的创设者，不可能在阵内迷路，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红襄咬着下唇，苍从来没看过她，她好不甘心！ 「苍大人，你不问红襄怎么能出来吗？」 「你既然是红狐族的继承人，当然不可能让你偷跑出来。」苍说道，「族长要你来找我？」 「苍大人真厉害！的确是父王要我来找你。苍大人这些日子居无定所，要不是遇到条纹，红襄还有得找呢！」所以条纹才会拖了些时间过来。 「红狐族长找我有事？」苍问，虽然他已经能大概猜到。 「父王想问你……苍大人，你愿意原谅红狐族吗？」红襄紧张的看向苍，当年要不是红狐族不肯施予援手，红云说不定不会死，红襄并不奢望苍会原谅他们。 「怎么能这么问呢？」苍看向天空，轻轻浅浅的月光洒在苍脸上，苍舒服得眯起眼睛。「我从来没怪过红狐族，又何来原不原谅之说？」 「苍大人果然了不起！」她崇敬与爱慕的苍，一直没变！一直是如此高贵仁慈，也一直……略过她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不……除了仇恨，我只是又学会宽恕罢了。」在柳儿的身上。 他从大黄那听说了柳儿的事，本体被夺，柳儿竟然没兴起过一丝仇恨人类的念头，他只怪自己。 比起恨，苍很希望能学习柳儿的宽恕。 「过去的种种都让它过去吧，我们妖族，同是天地孕育而生，若不互相帮助，只会自取灭亡，但那些人类，却不能这么轻易饶恕。」苍眼中射出金芒。 夺走他的红、夺走柳儿本体、夺走无数妖族同胞性命跟他们美好的山河土地的人类，绝对不能原谅。 「这场战，无论我想不想，我都会继续领导妖族打下去！撇开仇恨，妖族若要挣得一丝生存之地，就必须战！」 苍终于想起，自己为何而战，他是要为妖族夺回生存的空间啊！ 若要生存，只得杀！ 杀，是为了生……矛盾是吧，但世事本是矛盾。只要看清目标，毫不犹豫地一路杀过去就是了！ 「苍王大人！」红襄突然向苍曲膝一跪，「请接受我们红狐族的力量，为了妖族，我们红狐族愿意参战！」 大战刚开始，红狐族的傲气不允许他们与蛇族合作，直到武苍山跟迦临一战妖族惨败，红狐族长才决定为这场战争贡献一份心力，于是派与苍有些交情的红襄出来。 「谢谢你们。」苍拉起红襄，朝她微微一揖，「我代表全妖族感谢你们红狐族。」 「我明天就跟父王回报，他会亲自前来与你商量。」红襄眨眨眼，俏皮的说：「苍大人可要有所准备，红狐族的酒很烈喔！」 「我会注意的。」苍摸摸红襄的头。「你这一路辛苦了，早点睡吧。」 「苍大人，红襄……红襄还有一事想问。」她看向苍的眼中，多了一丝难以查觉的爱恋。 「什么事？」 「苍大人，你……你还爱着我哥哥吗？」红襄吊着心，紧张苍的答案。 苍漾出柔情的笑，说：「红，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最爱，谁都不能改变。」他知道红襄在想什么，红襄对柳儿的敌意太明显了。 「那……那柳妖……柳儿大人呢！」 苍转过头，视线昏暗不清，但他可以看到，小径的尽头，有那对明亮清澈的眼眸。 纯净得总能救赎他的眼眸。 「红襄，我必须回去了……柳儿一定站在门口等我，等到发呆。」 红襄噘起嘴，小声的嘟喃：「那个柳儿大人，红襄不喜欢！」 「我想柳儿不会在意的。」苍微微一笑，又摸了摸红襄的头。 「晚安了。」 柳儿没有站在门口等苍，他用蹲的。 半截身子穿过围墙，柳儿蹲在地上，凝着清澈的龙鳞之水发呆。 我就知道……苍无奈的摇摇头，走到柳儿身后，笑道：「柳儿，你在看什么？」 苍以为柳儿要叫个好几声才回应，没想到他才刚走近，柳儿就回过神来。柳儿闻声，仰起头，看着苍。苍嘴角勾起温和的笑容，让他刚毅的面容变得柔和，流转着蓝光的黑眸中，是柳儿有些呆愣的脸。 「苍大哥……原来在上面。」 「什么？」苍不解。 「什么？」柳儿傻傻的反问。 「噗！」苍喷笑出声，手搭着栏杆，笑弯了腰。「哈哈哈，柳儿，苍大哥是问你耶！」 柳儿眨眨眼，苍大哥笑起来的样子好好看，彷佛拨开云层的天空，露出一片晴朗的蔚蓝。 苍离他好近好近，身体贴着他的背，爽朗的笑脸就在眼前，遥远的天幕完全被苍遮挡住，柳儿视线里只有苍的脸。 「……苍大哥。」柳儿起身，想离苍再近一点，可一个不注意，头就敲上苍的下巴。 柳儿没有感觉，但这毫无防备的一击，可让苍痛得一顿，他摸摸脸，苦笑道：「苍大哥只是笑一笑，柳儿不用这么狠吧。」 「对不起。」柳儿担心的摸摸苍。 柳儿纤细的小手小心地摸着苍的脸，琥珀色的眸子漾满担忧，苍心绪微乱，开始有些后悔……他不应该跟柳儿同间寝室。 「没事的。」苍按下柳儿的手，「一下就不痛了。」 「柳儿，苍大哥要回房休息，你想看水可以继续看没关系。」修行了那么多年，他差点忘了，自己也会有欲望的冲动。 「喔。」柳儿应了声。 「柳儿晚安。」苍转过身，走进屋内。 苍身下的影子，随着他转身、抬腿、离去的动作愈拉愈长，柳儿突然想起离开的影儿，想起好久之前，叶锦文告诉他，请忘了他。 分隔男人跟柳儿的，从来不是柳溪，从来不是…… 「苍大哥！」柳儿快步上前，抓住苍的衣袖。他已化作人型，已经可以抓住了。 流水再也不能带走！ 「苍大哥，柳儿陪你吧。」 苍一愣，旋即苦笑。「谢谢柳儿，那柳儿就陪苍大哥一起睡吧。」他搭上柳儿的肩膀。 究竟，是谁抓住了谁？ 牢牢地，再也不会离开。 柳儿跟苍挤在同一张床上，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柳儿不懂，而苍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只好由他去了。 树妖不大需要睡眠，柳儿睁着眼，傻傻的看苍。 「苍大哥睡不着？」 「是睡不着。」纤细的身子贴着他，柔软温和的语调跟眼神，苍只能苦笑再苦笑。 「苍大哥不舒服吗？」柳儿感觉到苍身上传来比平常高的温度，侧过身，两手贴上苍的胸口，缓缓送去自己的灵气。 苍吁了口气，闭上眼，让自己沉入修练的境界中。在他能回答红襄前，他没有资格对柳儿有一丝偏邪的念头。 他的爱，他的心，都随着红云沉入水里。那柳儿呢？ 「柳儿，请不要离开。」苍微张开眼，轻声地低喃。柳儿，是那段过去，是他绝对不能缺少的存在。 柳儿重重地点头。「柳儿不会离开！」失去的痛苦，柳儿已经尝得够多，苍大哥也是，所以他不会走。 可是……树不能将跟扎在天空里，柳儿微微地觉得难过。 ……天空，还是好远。 苍闭上眼，体内的燥热随着柳儿灵气的流过逐渐平息，他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柳儿。」 「恩？」 「……柳儿。」 苍的呼吸逐渐平缓，全身放松，沉沉的睡去了。 柳儿收回灵力，稍稍犹豫一下，两手，还是贴在他的心口上，感受手心传来的──苍的心跳声。 苍好久没睡得那么沉了，红死后，魔魇（梦魔的一种）每天晚上骚扰得他辗转难眠，柳儿的灵气有安定心灵的力量，这晚，苍终于能睡个好觉。 睁开双眼，苍见到柳儿坐在他身旁，呆呆的看着自己。 温暖的感觉充斥心扉，苍伸出手，轻抚柳儿的脸。 「柳儿，早安。」 柳儿愣了愣，旋即笑道：「苍大哥，早安。」 「睡得好舒服。」苍伸了个懒腰，一股劲气震得床缦瑟瑟作响。 「柳儿，陪苍大哥吃早饭好吗？」 「好。」柳儿点点头。 灰熊精蒸了一大笼鹿肉包子，热腾腾的包子香味四溢，引来了苍跟嘴馋的排风，当然也附带上黑夏。 「我喜欢鹿肉。」排风舔舔嘴。 「苍王大人，柳儿大人，早上好。」黑夏向他们请安。 「苍王大人早安！」红襄清脆的声音传来，她活力十足的跑到苍面前，夸张的一揖到地。 「各位早。」苍说，「一起吃早餐吧。」 「苍大人，红襄有事要先跟你说。」红襄拉着苍的衣袖，依然无视柳儿中。 「族长回复了？」 「苍大人真厉害！红襄还没说你就猜到了。」红襄递了一张小纸条给苍。「父王天一亮就传了这个给我。」 有重木大阵的防护，红狐族竟然还能传递讯息，苍毫不感到意外。神秘又强大的红狐族，无疑是这场战争的一支生力军。 苍接过纸条，输入自己的灵气，纸条自动地缓缓摊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白桦城北郊』 白桦城离这大约二十里，为免踪迹被人类发觉，苍决定不用术法赶路，这大要花上半天的时间。 事不宜迟，苍想现在就出发。 「柳儿，苍大哥有事出去几天，破镜会陪你的。」苍对柳儿说。 「好，苍大哥路上小心。」柳儿仰着头，微笑地看着苍。 苍突然有带着柳儿一起的冲动，但他立刻又忍了下来，路上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他不能带柳儿去。 苍跟排风，黑夏嘱咐道：「这几天，柳儿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是！」两妖齐声应道。 「早餐我就不跟你们抢了。」苍笑道，「多吃点啊。」 「苍大人我也要去！」红襄勾着苍的手臂，甜甜的笑着。「红襄可以帮你挡酒喔！」 「谢啦。」苍拍拍红襄的头。 趁苍不注意，红襄朝柳儿吐着舌头扯出个鬼脸。 柳儿眨眨眼，不明就理的对红襄微笑。 苍跟红襄离开后，柳儿望着晴朗的天空，清晨的太阳耀眼但不刺目，他想起红襄勾着苍手臂的那幕，有一瞬间的恍神……某种奇异的情绪浮上心头。 「柳儿大人，你要跟我们一起用餐吗？」排风问。 柳儿缓缓地转向排风，顿了顿。「我不需要吃饭呀……我去找破镜好了，这几天都没看到他。」被排风这么一叫，他忘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了。 「属下跟大人一起找。」排风说道。 「不用啦。」柳儿连连摆手，「我知道破镜在哪，你们先吃饭。」只要柳儿有心，他很轻易的就能捕捉阵内所有生物的动静。 破镜的气息从北侧的密林传出，自从红襄来了以后，破镜就挖了个窟，一直窝在那。 柳儿找到了破镜，他蹲在地上，问道：「破镜，你怎么不见了呢？」 破镜从穴中探出头来，竖着长耳，紧张的东看西看。 「柳儿大人，那只老虎走了吗？」 「老虎？你说条纹？」 「对，他走了吗？」破镜反复的问着。 「条纹跟着红襄一起陪苍大哥出去了。」柳儿说。 「那就好。」破镜松了一口气，从地洞中爬出。「我不是讨厌那只老虎喔！」注意到柳儿不解的眼神。 破镜解释，「没办法，我们兔妖本能的畏惧虎妖跟鹰妖之类的妖物，排风大人已经化成人型我还比较不怕……可是那只老虎。」破镜搓搓肩膀，微微地发抖。 「老虎真的很可怕耶！」 柳儿点点头，破镜的恐惧他能体会，他自己也很害怕刀妖。 「柳儿大人，那只老虎走啦，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陪你。」破镜拉着柳儿的手说。 「谢谢。」 破镜很快就后悔说了那句话。 他陪柳儿发呆，陪柳儿医治妖族伤患，陪柳儿到垂柳村找大黄们，某只鸠妖一见到他，鸠小跟班小跟班的直叫。 想他破镜能打能杀，踢击的威力在众妖众也颇有名气，竟被只连化形都不能的可恶斑鸠（更正：是鸠妖）嘲笑，气得他直想一脚把它揣下来。 与破镜感同身受的大黄它们，立刻一拍即合连成一气，炮口对准小鸠，于是这一兔，一猫，一狗对上一只鸟的画面，就天天在村口上演。 柳儿每天都蹲在村门口有趣的看这四只吵闹，他视线有时会无意地飘远，但又很快被吵闹声吸引回来。 他已习惯了等待，但为何心里还是空空荡荡的？ 抬头，天青无云，好高……好远…… 半个多月后，苍终于回来了，他脚步有些不稳，手要撑在条纹身上才勉强站好，红壤担心地跟在一旁，伸出手，一副想扶不敢的样子。 破镜等妖也不敢造次，围着红襄紧张的问：「苍王大人怎么了？」要是冲动派的排风在这里，一定会毫不怜香惜玉地揪着红襄质问。 「哎呀，都是父王猛灌苍大人酒拉，我们红狐族的醉月露可是出了名的烈耶，连喝半个月，就算苍大人修为再高耶受不了！」红襄很努力地帮苍挡酒了，可是那种场合，不喝就是不给红狐族面子，苍还是喝了不少。 苍摆摆手，视线有些涣散。「我没事。」他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可手才一放开，就头昏眼花的快要摔倒。 「苍大哥！」柳儿没有身份的顾忌，他快步上前扶住苍。 苍吁了口气，手圈上柳儿的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向他，「柳儿，帮个忙，扶苍大哥回房休息好吗？」 「好。」柳儿点点头，托着苍回房。 苍是妖族之首，就算受伤也要摆出若无一事的样子，更何况只是喝醉酒，所以他用灵气强压住酒力，不让自己倒下。 看着苍亲昵地搂住柳儿的腰，红襄轻咬下唇，有些哀怨，有些无奈。 条纹用毛茸茸的大头顶了顶她。 红襄挤出笑容，拍了拍条纹的头。 「我……我得泡壶解酒茶给苍大人。」红襄说。 阵内的妖物看到他们，纷纷低下头回避，苍跟柳儿的关系是众妖最爱八卦的题材，如今看到他们亲昵地搂在一起，直往那方面想去，谁也没注意到苍脚步不稳，脸上还有不正常的潮红。 回到房间，柳儿想把苍放到床上休息，可是苍的手却一直圈着他不放。 「苍大哥，我们到了。」柳儿推推苍，轻声说。 苍努力集中视线，眼前是柳儿温柔的笑脸，才半个月不见，却让他开始想念，思念，苍好久没有这种情绪了。 他努力不让这里被染上血腥，柳儿幻出他的柳树，也努力不让他的回忆有所瑕疵。 百年之后，再见到柳儿，苍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地方可以回去，还有个存在可以让他竭力保护。 「……老是让你看到没用的一面。」苍苦笑。 「不会，苍大哥很厉害的！」在柳儿心里，苍一直是他敬仰崇拜的对象。 「柳儿，你真好。」苍往后到上床，手却还圈着柳儿，柳儿没有挣扎，顺着苍倒在他身上。「松了一口气。」苍说。 「嗯？」柳儿不解。 苍收起压制的灵力，酒气瞬间传遍全身，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茫然中，他想起他的红，一丝孤独袭上心头，但怀里柳儿的存在，又充满了他。 思绪模模糊糊地飘到久远的过去。 他跟红第一次见到柳儿，柳儿被他的气势吓坏。 红被擒，自己受重伤昏迷时，在水底睁开眼，看见了柳儿担忧的脸。 柳儿剜出自己的晶髓要救红…… 柳儿不畏入魔边缘的他，一直陪在他身边。 柳儿对他说：请不要忘记我。那时，他那一股不舍但又不敢慰留的表情。 苍张开眼，回过头，才发现……「柳儿……」他是他，仅剩的，唯一。终于可以卸下防备，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那面。 「嗯？」 「不要离开我。」 「好。」柳儿允诺。 「……永远。」 「好，永远。」 天地辽阔、岁月漫长。不用再孤独、不用再寻找，只属于自己的存在。 苍笑了，无比温柔好看的笑容，或许是酒意作祟，他轻点柳儿的唇，更紧地、更紧地搂着他。 柳儿垂眸，凝视着苍近到已经模糊的脸。 「……苍大哥。」张口想唤苍的名字，一个柔软的物体探入口中，堵住了他的声音。苍抱得他好紧，柳儿没有痛觉，可是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吸进呼出的都是苍的气息，苍口中的酒气似乎也传给柳儿。 苍大哥…… 嘴唇被堵，他唤不出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跟心跳。 紧贴的身躯，相靠的胸膛，四唇相合，柳儿闭上眼睛，抓住苍的手臂。 青色的天，飘过美丽的红云。 树终于仰起头，看着。 天空在这里！他的天空，原来，就在他面前。 第十五章 红襄泡了壶特制的解酒茶想拿给苍，可她却被一层无形的结界党在屋子外面。 她试着唤了苍几声，屋内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 红襄抱着茶壶，蹲在地上。 「好讨厌哦！」 瘪着嘴，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滴在雕花精美的茶壶上，滴在她手上，流到地面。 她跟苍，永远像隔了这层结界，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她却触不到。 苍的视线，略过她，看着天空，看着红云，看着柳儿，就是不看自己，「真不甘心……」 但除了不甘心，她还能怎么办。 「好讨厌好讨厌啊！」 她讨厌死了柳儿，可是恨不了他。 红襄看得出来，只剩柳儿了――他拥有的本来就不多。 条纹默默地趴在红襄身边，茶色的虎目担忧的望着她，「红襄，进不去耶，我们要回去吗？」 「不要！」红襄鼓起腮帮子，固执的说：「我要在这等苍大人出来！」 「好吧！」条纹翻了翻身，唤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红襄脚边，「我陪你等苍帝。」 第二天早上，苍拉着柳儿的手正要去吃早餐，就见到红襄脚边窝着条纹，蹲在地上，仰着头，眼巴巴的望着他。 苍回想起当年红襄还未化形，也是这样仰着小脑袋看着他，他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早安，两位。」苍戏谑道。 「早安，苍帝！」条纹说。 红襄抱着茶士亚站起身，可怜兮兮地拉拉苍的衣袖。「苍大人，红襄有事想问你。」甜甜软软的声音带了点哀求。 「又怎么啦？」苍笑道：「好吧，你等一下。」 苍把红襄当成自己的小妹妹，她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苍怎么会不理。摇摇头，只好要柳儿先到饭厅等他。 「说吧，什么事？」 苍心情看来很好，脸上一直扬着笑。 苍的笑容让红襄红了小脸，她甩甩头，努力恢复正常的神色。「苍大人，红襄想知道上次的答案。」 「柳儿大人在苍大人的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红襄紧抓着苍的手臂，明媚的大眼泫然欲泣，好像不得到答案绝不放弃似的。 看着红襄跟红云相似的面容，苍想，自己可以给她答案了。 「我突然悟到，原来，我们能够拥有的东西那么的少，生命如此脆弱，岁月如此短暂，太容易失去，太容易错过。」 仰头，棉絮般的云朵缓缓飘过天际。「我的红，只剩下回忆……还有柳儿。」 「柳儿是我绝对不能失去的存在！」 为了红，他可以率领妖众与人类抗战，而若失去了柳儿，苍，就再也无法存在。 「这不是爱啊！」红襄喊道：「苍大人爱的只有我哥哥吧！」 「我的心里只有红，这绝对不会改变！」苍说：「对柳儿，的确不是爱……柳儿，是我永远的依恋。」 红襄不懂，不就爱或不爱吗？依恋或眷恋之类的，她不能理解。她没有连心都失去过。 「如果哥哥没死……」 苍摇摇头止住红襄的话。「红襄，修行了那么久，你应该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我的红没死，我的心里或许不可能有柳儿，但，没有如果！红不在了，柳儿在了，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 多么的悲哀、多么的无奈，但还是必须向前走。 「我多么多么希望我的红还在，我的心跟灵魂都好想念他！」他摸摸红襄的头，温笑道：「真的，谁都不能取代。」 红襄知道了，不论爱不爱柳儿，苍的心里都不会有自己，她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泪水，强挤出笑容，说：「苍大人，红襄知道了，红襄不再问了……谢谢你，一直爱着我哥哥。」 「也谢谢红，愿意跟着我。」 苍笑着说他该去吃早餐了，不然柳儿可能又会傻傻的站在饭厅前发呆，红襄点点头，说她等一下再跟条纹一起去。 苍转身，红襄抱着水壶蹲下，她的视线没有再追着苍的背影。 追不上的！ 毛茸茸的大爪子搭上她的膝盖，条纹大头撑在爪子上，眨巴眨巴着兽瞳：「红襄？」 「别吵我，我心情不好！」红襄别过头，不看条纹故意装可爱的表情。 「我是红襄的条纹哦，红襄也是我的红襄。」条纹说。 红襄一顿：「……知道拉！」 「红襄还有条纹！」 「知道啦！」红襄笑开了脸。 「红襄还有条纹！」 「我知道！」 「红襄还有条纹哦！」 「……你好吵！」 众妖均在揣测，那天晚上，苍跟柳儿是否突破了那层若有若无的暧昧关系，传言的传言，耳语的耳语，几只好赌的甚至下起了注，有做跟没做的赌率是一赔三。 （几乎）整个妖族弥漫着一种很诡异的粉红色气氛。 而我们的当事妖之一，柳儿，理所当然地完全没发觉。 苍则是不在意，无视那些乱七八糟的留言，依然每天拉着柳儿陪在身边，有或没有他自己清楚，他可没醉到那种程度。 南方几个要地偶尔有战事传来，大多是零星的几场交战，并没有衍生成大范围的战争，双方都在调养生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苍也没闲着，各地的妖族正在柳扬之境聚集，光是如何不被人类察觉就是一个大难题，他每天都跟手下的主将讨论到深夜。 今天又有一场会议，各路大将都到齐了，苍辟出的会议间空间不够，于是他特地张了个结界，众妖席地而坐，围着苍，七嘴八舌地讨论个不停。 苍最头痛的就是这个，众妖各有各的想法音心见，要统—他们，理说不动，只能用实力压制。 柳儿坐在他身边，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众妖们争吵，这种场面他已经司空见惯，但还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苍拍拍柳儿的手，提醒他躲到自己身后，放出自身的威势沉声道：「各位请听我说！」 在苍布置的结界之中，他的威势对众妖的影响比平常大得多，他们被苍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立刻噤声。 「首先，麻烦各位传话下去，我们设这重木大阵，是为了给弱小的妖族及伤患一个能安心躲藏的地方，若非必要，请众妖们守在原来的据点，以免这里被人类发现。而，柳扬之境的存在，我希望能成为所有妖族誓死守护的秘密。」 妖族跟人类的战争从来不曾真正停止过，苍希望百年千年之后，这柳扬大阵还能成为妖族生息的最后一丝希望。 「遵命，苍王！」 众妖齐声应允。 苍接着道：「我从各位的讨论中大致清楚现在的情势，迦临一战，九泉剑院的院主、天峰派的掌门跟三位长老、归戬七子的其中三子都被我们灭了元婴，道派联盟的副联主雷应也身受重伤。 「这几个月人类那边没什么动静传出，似乎受创颇大，现在正是我们反击的好机会。」 「苍君大人！请让夜牙当先锋！」 狼妖夜牙请缨，他的两个弟弟都死在迦临一战中，夜牙恨不得立刻撕碎那些道士为手足报仇。 「苍王！让我去！」剑妖双月也说，他的同伴刀下落不明，素来冷静的剑妖也很着急。 排风立刻说：「苍王大人！让我……」 「让水魅当先锋！」花妖水魅插话。 「应该让我……」 再度吵成一团。 苍按着拧起的眉心无奈地摇摇头，就连人类都会为了利益而有所争执，更何况是各持己见的妖族。他不想再用气势压制，太过强硬绝对会引起反弹。 苍转头看向身旁的柳儿，他呆呆的看着众妖们争吵，感受到苍的视线，他偏过头微笑。 眉间的褶皱不自觉的平缓，内心一片宁静。 没错，他是为了妖族，为了他仅存的唯一而战！ 「各位，关于这件事，可否听听我的意见？」苍客气的说。 苍没有用上灵力，这话的声音不响，但他在妖族中的地位，没有任何一只妖敢忽略。 现场安静了一会。 「苍王大人请说。」排风说。 「我想各位多少都有听闻，天霞剑派的巫怀仁练成了一把奇异的法宝，传言是我们妖族的克星，说来惭愧，迦临一战我就是被那法宝所伤，那法宝的威力令我很在意，在我们反击之前，我希望能先找出法宝的来历。」 其实苍很清楚，伤他的大概就是柳儿的本体，当时他感应到柳儿熟悉的气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才会被袭。 若苍那时知道千幻柳鞭是巫怀仁夺走柳儿本体所炼，他就算化回原形，也定要把千幻柳鞭收回来。 千幻柳鞭的威力，除了柳儿，在场的妖族都有所耳闻，传言那法宝变化千万，可化剑化鞭，威力不容小看，众妖小声的讨论了一会，均同意苍的话，若千幻柳鞭真的对妖族有威胁，那就应该先毁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请红狐族帮忙，狐族常年与人类相处，应该比我们更容易探得消息，不知各位觉得如何？」苍别有私心，他想拜托红狐族协助他收回柳儿的本体。 苍都开口了，谁敢有意见，众妖齐声说：「就照苍王大人的意思！」 「那么，就先麻烦红襄跟族里联系！」苍说。 「是的！苍大人。」红襄单膝跪下，领命。 好不容易终于有统一的意见，他挥手解开结界，说：「辛苦各位长途跋涉的赶来，今天就先这样，你们休息一下吧！」 长时间的讨论不只苍，大家也有点累了，众妖应是，一一告辞退下。 「红襄，请等一下。」苍叫住红襄，递给她一枚玉符。 「等你回族里，再跟族长一起看。」不能当着众妖的面请红狐族帮忙收回千幻柳鞭，他用心念把这事刻在玉符里，等族长跟红襄看了，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是的！」 红襄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玉符收到怀里，漂亮的凤眼含着最后的爱恋，多看了苍一眼，然后她低头一揖。 「苍大人……柳儿大人，条纹还在外头等我，红襄先告退了！」 「拜托你了！」苍拍拍红襄的头，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这是足以被历史记下的一段，神秘的法宝——千幻柳鞭，横空现世，它具有灵器（灵族的法宝）跟道器的特质，变化万千，难以捉摸。 几次人族与妖族小规模的一交手，只要人族一方有千幻柳鞭，结果均是妖族全灭，死在千幻柳鞭之下的妖族已难以计数。 苍王派去的红狐族众，也因为身分大意败露，被道派联盟的人围团在九曲池附近。 深夜，红狐族前锋，十色卫之一的红焰大将倾力撑起结界，不让道士攻进。 九曲池含有充沛的天地灵气，再加上时近满月，他们再撑一阵子还不是问题，可是，之后呢？如果他力竭，还有谁能为他身后的亲族撑起保护的结界。 红焰想起他战死的兄弟红旗，把心一横，咬破舌尖，逼出心血，捏着法诀的双手一时间大放红光，整个九曲池在红光的照耀下，艳红得刺目。 「红焰哥拼命了呀！」红襄躺在条纹身上，她身上的鲜血染红了条纹的雪白皮毛；条纹舔着她的脸，唤回她涣散的意识。 红襄眼中一片鲜红，她分不清这红是她身上的血，还是她同胞的血，又或者只是红焰搏命的生命之红。 「条纹，我完成不了苍大人给我的任务了。」好没用啊……她不能成为苍的心，也无法像柳儿那样陪着苍，连苍的请托也无法办到。 「红襄，条纹陪你……条纹会一直陪你喔！」条纹说。 红襄笑了，为她傻气的大老虎。「我知道。」她吃力地撑起身子，仰首望着漆黑的天幕，「条纹，你认为苍大人会来吗？我还可以见到他吗？他可以救我们吗？」连声问着。 「会的！可以的！苍帝一定能救我们的！」条纹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红襄手里飞快地捏出一连串法诀，指尖向上，射出一道红芒。 离九曲池不远的巫州县，鸠妖小鸠据在树顶，正伸长脖子注意九曲池的情形。蓦然惊见—道划破天际的红光，心知大事不好，这是妖族通用的求援讯号。 红狐族被围的消息苍已经略有耳闻，所以派小鸠来探究竟，哪知道它还没到九曲池，就见到红狐族发出了求救讯号。 小鸠猜想，人族那边一定有那传闻中的千幻柳鞭，不然素来强横的红狐族怎么会愿意求援，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刻把消息传回去。 「哈哈哈，没想到我也有拼命的一天。」小鸠双翅叉腰，仰天笑了一阵。 「看我的吧！」 「风动、风引、风诀！」小鸠身边卷起一圈圈风卷，它墨黑色的羽毛发出淡淡的蓝光。 「风灵之翼！」一声低喝，小鸠像离弦之矢划过夜幕，往柳扬之境的方向急冲而去。 倾尽全力，拼尽性命，为了身后那些必须守护的妖族同胞们！ 「苍王大人！听说红狐族被道术联盟的那些死道士围困，是真的吗？」 「苍王，红狐族现在的情况怎样？」 「听说红狐族被灭……」众妖围住苍，七嘴八舌的问着。 「各位请冷静点！」苍扬手止住众妖的话。「我已经请小鸠去打探了，相信这几天就会有消息。」 有关红狐族被困的事，外头传的绘声绘影，苍虽然心急如焚，可是在小鸠回报消息前，他不能贸然下决定。 九曲池以小鸠的飞行速度来回最快也要三四天，他派出的小鸠才过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算再急，也只能等它回来。 「请各位再等几天，没意外的话，我想鸠妖小鸠应该很块回来了……」话还没说完，苍一顿，仰头看向天空，微眯的双眼射出金光。 「不好！」 不待众妖发问，苍捏了个法决，喝道：「重木大阵，收！」 四周的空间一阵波动，众妖突然发现自己身在一片树林之中，不见楼房流水，柳扬之境被苍收了起来。 夜幕中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有个小小的黑点从天上快速落下，正是飞了一天—夜路的小鸠，苍射出道灵气，接住了它。 「发生什么事？」苍紧张地问。 小鸠晃了晃疲惫的身子，强打起精神，说；「红狐族被道术联盟的人围闲在九曲池，他们昨晚发出了求援讯号！」 「我知道了！」苍摸摸小鸠凌乱的羽翎，传了道灵力给它，「辛苦你了！小鸠。」他把小鸠递给柳儿，柳儿立刻为它抬疗。 小鸠的修为不高，强行使用高阶术法风灵之翼，耗尽了它所有的灵气，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它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念才能飞到这里，要不是苍当机立断收起重本大阵，它一头撞上大阵，后果将不堪设想。 苍再度张开大阵，将众妖收入阵中。 「失礼了！」苍说完，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重木大阵内的妖族们，听到啸声，纷纷聚集而来。 「苍王大人！有何吩咐！」以黑夏、排风为首的突击队朝苍单膝面跪。 「悉听苍君指示！」狼妖夜牙躬身说道。 一时间，苍面前跪满了妖众们，柳儿站在苍身边，愣了愣，也跟着向苍一跪。 苍温笑着拉起柳儿，「柳儿，你不用跟苍大哥来这些繁文缛节。」 「喔。」柳儿点点头。 苍转身面对妖众，扬声道：「各位同伴，我相信红狐族的情况大家多少都有耳闻， 「狐族在昨天晚上发出了求援讯号，我想请各位跟我一起支援红狐族。」 妖众低头低语，红狐族以高傲出名，躲在领地里不问世事已久，跟各族都没什么交情，要众妖卖命救援，是有些困难。 这点苍也清楚，他看没有妖类愿意协助，沉了脸色，说：「先不论交情深浅，红狐族与我们同是天地孕育而生，若照上古的传说，天为父、地为母，那红狐族就是我们的兄弟手足，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而且，各位想想，要是现在被围困的是你们，你们难道不期待救援？」 见众妖还是没什么反应，苍内心叹息，只好换另一种说法。 「好，你们不在乎红狐族的存亡无所谓，但那些人类、那些道士，不是我们的敌人吗？人类杀害我们同胞、侵占我们领地，试问在场有谁被道士杀伤亲友？ 「我们妖族的主将刀妖至今生死不明，妖族的精神领袖赤松被他们活活炼化！」苍眼中闪着金光，缓缓巡视众妖一圈看着他们的眼睛。「难道你们不想向人类报复？」 「想……」排风低喃，一望无际的广大草原、高空迎面而来的强风，这些都成了过去。 「想！」排风高喝，他恨，恨夺走这些的人类。 「想……」 「我要为我兄弟报仇！」夜牙低吼。 「为亲人报仇！」 「杀死这些道士！」 「杀——杀——」众妖嘶吼着。 恨的心，是让他们团结唯一的力量。 「排风听令！」苍头顶冒出蓝角，耳朵变得尖长，金蓝色的眸子冷冷的看着众妖，一股无形的压力勒着他们，苍的话，众妖不敢不从。 「排风在！」被苍这么一喝，排风两腿发软，跪倒在苍面前。 「我命你……」苍的心里好无奈，他知道为恨而战的空虚，最后，只会茫然地成为一具为杀而杀的行尸走向，那跟被炼化了有什么两样？ 他多么希望妖族能懂，懂他在柳儿身上悟到的——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事物，这种力量，才无比地强大。 苍下达指令后，众妖马上集结手下，准备立刻出发前往九曲池。 不忍看妖众们嗜血的表情，苍仰首望天。晴朗的夜幕中，银盘似的园月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芒，他再也回不去那天湖饮月的自在时光。 「……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入柳儿耳里，苍周身刮起阵阵旋，他的长发存风中疯狂地舞动，苍向着月，缓缓地飞上半空。 头也不回地，好似要从此绝尘而去。 这世间太过悲哀无奈，柳儿明白。他曾想不看不听不闻不问，封闭感觉，单纯的作一棵柳树，让尘世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可是不能，不可能。 当影儿负着昏迷不醒的苍来到他面前，柳儿就有所觉悟。既然已开知觉，既然已化妖，眼光能不舍的回头怀念，但脚步绝对无法往后走，怎样的路，都只能向前。 柳儿仰头，月光在苍身上晕出一圈银色轮廓，他刚毅的脸庞，颀长的身躯、微尖的且朵、整齐扎起的长发，都笼罩在月光中闪闪发亮。 连寂寞也……被照映得太过、太过明显。 柳儿想起心魔说过的话。 「心里最重要的，自私点，抓住他！光是等待，谁都不会停下脚步。」 柳有有股冲动，他必须，抓住他的天空…… 「柳儿大人？」小鸠突然被柳儿丢开，它吓了一跳，拍拍翅膀，看着柳儿此时的举动，不知如何是好。 柳儿两手攀着屋檐，努力地往屋顶上爬。 「柳儿大人，你怎么了！」随侍在侧的破镜紧张地喊。 柳儿手脚并用，柳鞭都使出来了，好不容易才爬上屋顶。「还不够……」 他看向苍。 不够高，还不够高，天空好高好远，还要再伸长了枝叶才能捞到。 「斑鸠！快去叫苍王大人啊！」没听过树妖会爬墙的，柳儿大人爬那么高，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啊？」小鸠傻住，它可是还未复原的伤患，而且苍王大人周身散发的气，它好怕啊！ 「别啊啊叫了，快去！」破镜一把抓住小鸠，把它往苍那扔。 「死兔崽子——」小鸠哀嚎。 破镜不理它，连忙跑到屋檐下一跳一跳地想劝柳儿下来。「柳儿大人，你快下来啊！上面很危险！」 「不会的。」柳儿朝破镜温温一笑，扭头看着四周。 还有哪里比较高？ ……对了！他跟苍住的地方不就是整个重木大阵最高的建筑。 柳儿一跃而下，破镜还来不及阻拦，他又手脚并用地爬上他们平常住的楼房。 阵眼上的楼房被苍布了结界，除了他跟柳儿谁也不能随意进出，破镜被挡在外头，只能紧张地直跺脚。「死斑鸠！快叫苍王来啊！」 水蓝色的楼房表面异常光滑，好几次柳儿险些抓不住，差点要摔落地面。 他不会放弃！努力、努力地伸长枝叶！ 柳儿曾经悲伤地看着男人、看着叶锦文、看着红云哥离开。 他不想，再失去谁……不，谁都可以失去，只有苍大哥不能！ 这世上，能够珍惜的东西，太少了…… 「柳儿？」 回过头，苍飘浮在半空中，担忧地看着他。 「柳儿，你怎么了？」苍伸手抚着柳儿的脸。 柳儿手压上苍的手，感受那怀念到令他想落泪的温暖，心中的甜蜜跟酸楚究竟是什么，柳儿不在乎答案。 「苍大哥！」柳儿抓住苍的手臂，五指化作柳鞭缠绕着他。「让柳儿跟你一起去，让柳儿跟你并肩作战，苍大哥要柳儿别离开，柳儿也能请求大哥不要离开吗？」 「不用请求。」苍低头，唇轻轻贴上柳儿的，「苍大哥不会离开，永远不会。」 苍搂住柳儿，柳儿双手紧抓着苍。——他们不能缺少对方，这才是唯一的答案。 第十六章 红焰逼出心血，喷在防御结界上，防御结界闪过一片红光，勉强挡住这波道法攻击。 「该死的！」红焰低咒，他身后躺满了红狐族伤患，族长更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可他已经要撑不住了。 如今族里能作战的，只剩几只还未化形的小狐妖跟红襄、条纹而己。 看着结界外数名道士喃喃地念起咒语，操起一道莹绿流光——千幻柳鞭。 红焰有了散功搏命的觉悟。 红狐族众妖一直不明白，那千幻柳鞭明明看来是木系的法宝，木生火，照理来说，他们不可能会如此地狼狈，但那千幻柳鞭除了木系的属性，似乎又含有水属性，水克火，加上道士人数众多，红狐族才会几乎灭族。 轻忽，自古以来就是妖族最大的敌人。 「千幻柳鞭，流光重影——去！」道士齐声低喝，四处流窜的绿光汇成一束，朝红照射来。 「死吧，妖孽！」 红焰听到前头道士的怒骂声，他们自认清高的嘴脸恨得他想扑上去一口咬掉，刺目的绿光直射向他，红焰嘴角扬起一抹豪气的笑。 「死吧！人类。」指尖指向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红色残影，「火焰矢！」 红焰整只手臂燃起艳红的火焰，他吼出那个字。 「燃！」 「红焰！别做傻事！」红焰全身包在火光中，听不清是谁在他身后嘶吼。 狐族是高傲的、是恋家的，为了他们的家园跟血亲，不惜牺牲性命。 「黑夏！」 「是！」 一道黑色人影从半空中落下，黑夏手中凝着面巨大黑境，挡在红焰跟千幻柳鞭之间。 「镜返术！」黑夏大喝，他手中的黑镜漾过一片水波。莹绿色的光束击上黑镜，强大的道力把黑镜砸出道道裂痕，但千幻柳鞭也被反射回来处。 黑夏喷出—大口鲜血，全身脱力地往下坠落。 「冰心诀！」苍跟几名水系妖物同时施法，镇住红焰欲燃起的生命之火，一名水妖立刻冲到红焰身边，止住他的伤势，排风也及时抓住了黑夏。 黑夏抹抹嘴边的鲜血，对排风说：「我没事……唔！」一口鲜血又忍不住住喷出。黑镜是黑夏的原修本体，黑夏还没练到脱凡胎的境界，本体被损，对自己的伤害很大。 「柳儿大人！」排风慌张地向柳儿求救，「柳儿大人，求你救黑夏。」千幻柳鞭的威力强大，镜返术没办法完全反射，黑夏自身承担了不少攻击的助威力。 「没问题！」柳儿抱住几乎昏厥的黑夏。「交给我吧，你去帮苍大哥！」 要不是镜返术反射了千幻柳鞭，红焰就算散功也无法挡住，红狐族定会死伤惨重，这九曲池一战，镜妖黑夏是首要功臣。 苍见柳儿抱着黑夏退到战场后方。放下心，他要破镜好好保护柳儿，然后带着几名主将飞到道土面前。 「重霞真人，好久不见。」苍朝为首的道士一礼。 重霞真人见到苍，御起飞剑，愤愤地喊道：「该死的妖孽，迦临一战没有除掉你.今天你竟然来送死，贫道就要替天行道！」 「天，哼！」苍不屑地冷哼，「你们人类真以为自己懂天道？」 广阔无际的天空，俯瞰着芸芸苍生，容纳底下所有的生灵，所有生物都有存在的价值，这才是天道。 「我这次来，本来是想请求你们放过红狐族，不过……」苍面前，道士们控制住四处乱窜的千幻柳鞭，念起咒术，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不过，你们伟大的人类大概不会听我们这些畜生说的话吧！」他讽刺地说。 「废话少说，妖孽，纳命来！」重霞真人扬手射出飞剑。 苍沉着脸，往后退了一步，两手向前一挥。 既然人类不懂，既然人类要灭绝妖族，那他就杀，杀到他们懂！ 是对是错，历史将如何批判他都无所谓，他杀，只为了此刻妖族的生存，为了他背后必须保护的，绝不能缺少的存在。 「兄弟们，杀——」苍喝道。 九曲池一役，将在千万年的人妖战史中，血淋淋地，刻下一道。 一抹不知道是人类或是妖族的鲜血在眼前喷洒而出，柳儿难受地闭起眼睛.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治疗黑夏，不去感受战争的残酷和血腥。 排风两臂化成双翅，低飞在半空，两只足爪撕扯着敌人的身躯，苍也飞到了空中，十几名道士操控着千幻柳鞭围攻他。 苍不愿伤了柳儿的本体，出手难免有所顾忌，没多久，他就被这群道士团团包围，无法分身指挥。 苍心急如焚。他被千幻柳鞭困着，逃也逃不掉，想还手又不敢，妖族各自为政，若没有他的指挥定会死伤惨重。 妖族的通病，除了自己的亲族，他们几乎不管他族的死活，尤其是像蛇妖跟狐妖这种自古对立的种族，没有在背后补一刀就算不错了。 蛇妖的首领巴翼带着手下退到战场外，虽然苍说是为妖族而战，但他们一点也不想帮助狐妖，只在外围零星地杀杀逃跑的道士。 蛇妖族的行为引发连锁效应，平常对狐妖族诸多不满的几族，也有意无意地退离战场，主要战场中，只剩下死忠于苍的几族跟狐族。 九曲池一战，道术联盟几乎派出所有精英，势必歼灭狐妖这人类千年来的祸患，所以几族的退走，就更加重了战场中拼死搏杀的众妖压力。 排风飞在半空中，战场的局势他看得清楚，见众妖明显地分成了两边，气得直拍翅膀。「那个巴翼，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巴翼，遇强则退是妖族的本能，水系的蛇妖本来就拿木系的法宝没辙，他还肯待在战扬上已经很够义气了。 排风只顾着暗骂巴翼，没注意一道剑光正朝他射来，等排风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锋利的飞剑刺穿排风双翼，排风闷哼一声，像箭矢般飞快地坠蒋地面。 昏迷中的黑夏突然睁开眼睛，推开正欲探问的柳儿，吃力地撑起身子。 「别动呀，你的伤还没好。」柳儿赶忙扶住黑夏。 黑夏再度推开柳儿。「排风受伤了。」他说，晃着身于往战场走去。 他是排风的盾，有他护在排风身后，那莽撞的小子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杀敌，他的排风正需要他，黑夏不容许自己虚弱地倒在一旁。 柳儿担心地想跟上，却被破镜拦住。「柳儿大人，太危险了，你别过去呀！」 「可是黑夏他……」 「我去顾着黑夏大人，柳儿大人，请你不要过去。」破镜抓着柳儿的手，仰着小脸哀求。要是柳儿大人受伤，他要怎么跟苍王大人交代？ 柳儿一脸犹豫，破镜不容他多说，硬把他推入红狐族结界中。 「柳儿大人，请小心！」破镜朝他一揖，「蹬蹬蹬」地跑向黑夏。 破镜小小的身影，扶着身形不稳的黑夏，很快地，淹没在战场四起的消烟中。 柳儿模模糊糊地有一丝明悟，若是能立刻闭目修炼，一定能听见那个声音。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修炼的时候，转头看向结界内受伤的红狐族众，柳儿拉起衣袖，说：「请让我帮你们治疗。」 战场中爆开一朵银色剑花，剑妖双月使出他的绝招，万剑穿心。附近的道士们躲避未及，死伤惨重。 「你这妖怪！还我师兄命来！」抱着同门残破的尸体，年幼的小道士哭吼着御起飞剑。 双月冷冷地看了小道士一眼，手—挥，射去—道剑光。 战场的另一边，十几名道士组成剑阵，夜牙跟手下们正拼命抵抗。 狼妖虽有强韧的肉体，但毕竟是血肉之躯难以抵挡锋利的飞剑，一个剑诀，就能灭掉好几只狼妖。 夜牙见了，咬牙下定决心。他往前一站，对手下说道：「请苍君帮我跟我兄弟报仇。」 「王你……」 夜牙咧嘴一笑，露出锋利的牙齿。这笑容，是如此帅气，威猛无匹。 「化兽！」夜牙一声大吼，丰厚的皮毛瞬间覆盖全身，他化作一只两人多高的双尾巨狼，往剑阵扑去。 「王啊——」夜牙的手下们嘶吼。 十几把飞剑闪着冷冽的银光，射向夜牙。 同是这大地上的生灵。 人类跟妖族，同样地自私、同样地残酷，但也同样地，会为同伴死亡而伤心，彼此心中都拥有，为了保护而变得坚强的力量。 对立，真的只因为立场不同。 「柳儿大人，求你救救我的条纹。」伤痕累累的红襄抱着条纹走到柳儿面前。 「啊？」柳儿一愣。 「柳儿大人，救救我的条纹。」红袭小心翼冀地放下条纹，跪求道。 柳儿记得，条纹以前叫白虎，因为它是只毛色雪白的大老虎。可此时躺在他面前的条纹，全身的毛皮被鲜血染红，不覆见原本的纯白， 条纹腹侧开了一道长长的日子，红襄很努力用灵气封住伤口，不让条纹的内脏流出来。 「怎么会这样？」柳儿倒抽一口气。 「它是为了保护我才……」红襄身体还未复原，又立刻上场杀敌，结果体力不支差点死在飞剑下，要不是条纹扑上来护住她…… 柳儿蹲在条纹身边，检视它的伤口。好严重……柳儿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势，不，应该是说，像条纹这般修为的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还活着。 「它能……活下来吗？」红襄咬着下唇，万分艰难地问。 「我、我不知道。」生死从来不是他能决定的。 柳儿手按着条纹的伤口，血腥味跟手里湿黏的触感让他晕眩欲呕，柳儿咬牙忍耐，努力输去自己的灵气。 「柳儿大人，红襄愿意祭出内丹，求你救活它……我不能失去它啊！」 红襄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明白苍的话了，最重要的不是爱或不爱，而是，绝对不能失去！ 之于自己灵魂跟生命的存在。 柳儿垂眸，他贴着条纹肚子的手发出柔和的绿光。「我一定会救它！」 柳儿说。他愿意耗尽自己的生命，拯救他面前每个垂死的生灵。 或许是条纹生命力强韧，它腹侧的伤口在柳儿的治疗下缓缓复原，条纹睁开双眼，挤出个讨好的笑。 「……红襄。」 「笨条纹！」红襄抹抹眼泪笑开了脸，「笨条纹，你以为你很强啊！这样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可是红襄有危险。」条纹说：「红襄是条纹的红襄，所以条纹要保护红襄。」 「要保护我，也要看看自己的能力啊！明明就连化形的能力都没有，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谁保护谁的。你笨死了！」 「没有能力又怎样，想保护的东西就要拼命地保护啊！」条纹说得认真。 柳儿突然想起小鸠，修为低弱的它，强行使用高阶术法为红狐族报信，瘦小的破镜头也不回地跑进战场…… 是啊，没有能力又怎样，就算离土的树，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就算无垠的天空，没有树扎根的地方。 也不想再失去，不能失去！ 「糟糕！苍大人危险了。」红襄突然一声惊呼。 柳儿紧张地往天上看去。 重霞真人率着派内十几名弟子围攻苍，他跟苍交手过数十次，知道苍外表看起来斯文，出手可是狠戾万分。 但今天苍不知怎么了，束手束脚地似乎有所顾忌，重霞真人记得迦临一战就是千幻柳鞭重伤苍，猜想这法宝说不一定有克制龙族的力量，心里得意，更加紧了攻势。 「千幻柳鞭——束！」捏出法诀，千幻柳鞭带着绿光残影飞快地旋绕着苍，趁苍不注意，千幻柳鞭紧紧地缠上他。 苍原本可以挣开，但千幻柳鞭上柳儿熟悉的气息令他使不下力，他的红，他的柳儿，柳儿的树，这些，是苍一样都不能少的回忆。 重霞真人恨恨地瞪着苍。「妖孽！你作恶多端，终于有今天啦！」他唤出飞剑，「贫道终于能为战死的道友们报仇！」 「重霞真人，等一下！」一旁的道士拉住他。 「难道这妖孽不该杀？」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道士瞄瞄苍，眼中露出苍熟悉的贪婪，「我的意思是，这妖龙修为高深，我们不如把他像这千幻柳鞭一样炼成道门法宝，斩妖除魔，拯救众生，不是更好吗？」 什么！苍大怒。妖族千百年的苦苦修炼，度过一个个天劫、地劫，不是为了给人类秤斤秤两，也不是要让道土喊打喊杀的，他们只是顺应天道，吸取天地灵气化妖成灵！ 「要杀就杀！妖族可不是人类的炼器材料！」苍怒吼。 本来苍的性子没有那么冲动，可炼化这词触动了潜藏在他心里化魔的蹭恨，苍的内心被恨意占据，无法冷静思考。 「苍王，这话现在的你没本事说吧。」道士斜眼看着缠绕苍的千幻柳鞭，讽刺地说。 道士的话让苍心绪更加混乱。 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红化为灰烬…… 不！他要力量，更强更强的力量。 好痛苦。 苍双目赤红，头顶的尖角竟然冒出黑雾。 好恨啊！ 杀吧！ ——杀！ 「……柳……儿……」苍挣扎地唤着这个名字。 「苍大哥！」柳儿惊叫，仿佛在回应苍的呼唤。 「苍大人有危险！我要去救他。」红襄说着，就要往场上冲。 「不行！」柳儿拉住红襄，「红襄，你必须护着条纹，小心别让它的伤口裂开！」 红襄犹豫地看着条纹。「可是苍大人……」 「我去救苍大哥。」柳儿微微一笑，「你照护条纹！」 看着为了她身受重伤的条纹，红襄点点头。「好！柳儿大人，苍大人拜托你了！」她扶起条纹的大头，把它抱在怀中，「我照顾我的条纹。」 「……红襄。」条纹吃力地把头往她身上蹭。 「嗯！」柳儿深吸一口气，抬腿，踏出结界。 避过几道飞射而来的剑光，柳儿走到战场中央，苍就在他头顶，柳儿仰首看着。 似乎也畏惧苍的突变，缠在他身上的千幻柳鞭微微松开，他两手凝出极具威胁的冰蓝晶光。 「不好！这妖孽要入魔了！」 「快消灭它！」道士们催紧了千幻柳鞭的威力，希望能把魔化中的苍囚住，千幻柳鞭绿光大盛。 柳儿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那碧绿的光芒，仿佛是他失去已久的分身，如此地熟悉、怀念，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他平举双手，掌心向上，手里蕴着一团柔和的绿光。「回来吧！」柳儿轻喃。 千幻柳鞭一阵颤抖，松开了对苍的束缚，像终于能归家的游子，发出欢快的轻吟。无论道士们怎么催动，片刻不停地飞入柳儿手心。 柳儿合起双手，把千幻柳鞭收入体内，他手心发着祥和的绿光，白净的脸庞在绿光的照耀下无比地圣洁无瑕，纤细的身躯透出一股顶天立屹立不摇的力量，周围的人或妖，一时间均看傻了眼。 「啊啊啊——」苍发出一声长啸，血色的眸子阴狠地藐着眼前的道士。 死吧！杀意占据了苍。 挥手，落下漫天冰柱。 没有了千幻柳鞭的束缚，苍轻而易举地撕碎眼前的人类，大片血雾在他手里爆开，苍站在血雾之中，冰冷的眸子射出骇人红光，化作利爪的双手，滴着他敌人的鲜血、肉沫。 「杀光这些人类！」苍残酷地低吼。 受到苍威猛无敌的形象鼓舞，众妖的心里也燃起了强烈的杀心，不再有理智，不为任何原因。 「杀——」一声杀字从群妖中爆出。 刺耳的杀字震得柳儿一颤，他不发一语地咬着下唇，拳握的双手微微颤抖。 千幻柳鞭被收，道术联盟的数十位高手也被苍在数招间撕碎，在场的道土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愣在原地。 「逃……快逃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大吼，道士们才像如梦初醒般的，纷纷拔腿就跑。 见到猎物逃窜，众妖们兴奋得红了眼，咧起了嗜血残酷的笑容。 人类与妖族的战争多得数不清，但这一场，足以被大地上的所有生灵记住——这是场人类一面倒的妖族大屠杀。 树妖本能地排斥血腥杀戮，但柳儿没有移开视线。残破的人类尸体在眼前倒下，他成了伫立在这战场中的一棵树，一动也不动地，看着。 苍金色的龙爪被鲜血染红，所到之处，无不血花四溅，他仅存的理智，就只剩下不能杀伤同类而已。 漫天的血雾，夹杂着腥臭黑雾，众妖们被血腥味刺激得失了理智，没有注意到苍的异状，若是他此刻入魔，一定是堕入最邪恶的血煞魔道。 雨，丝丝落了下来，冲刷着战场上的鲜红，汇成一弯弯红色溪流，流过苍天的泪，大地的血。 柳儿垂下双眸，怜悯地看着地上的人类尸体，他是妖，心难免偏颇妖族这方，可是这场战争，这场人类与妖族的对立之战，谁都错了，也谁都没有错。 雨势渐大，树妖不畏雨琳，柳儿站在战场上，一直看着。 他想记住这一切，记住苍在大雨中，浴血杀敌的画面。 面对英勇无匹的妖族，道士们终于崩溃了，场上几乎没有人还有力气御剑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门被妖族杀死，然后轮到自己。至于逃跑的，则送入了刚好退到战场边缘的蛇妖们手里。 还存活的人类寥寥可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杀光了视线所及的所有人类，苍垂下双爪，像个野兽般粗喘着气，赤红的双眼饥渴地巡视着四周。 还不够，他还要杀！ 若是不加以阻止，苍最后将会无法控制自己，连妖族都不放过。 「……柳儿……柳儿。」苍皱着眉，痛苦地低喃。 苍的意识逐渐模糊，口中反复挂念的名字究竟是谁？每念一次，心境似乎就能平和些。 「柳儿……」他在哪？必须找到他。 不能再失去！ 心绪越发混乱，苍飞散的长发透出一丝血红，这是完全魔化的征兆。 感受到苍异变所带来的压迫，众妖下意识地退开，苍身上散发的魔之气息，令妖众们畏惧，这一刻，他们竟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只有柳儿没有移动脚步，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战场中央，好像完全没看见脚边残破的尸块跟妖群的退缩。 终于，苍在退开的群妖中发现了他。 柳儿的脸上是平和温润的微笑，苍想起有只爱发呆的柳树妖，就像这般，一直温柔地对他笑着。 不需要刻意追求，因为他就在原地，从未离开过。 最后一处能让自自己归依的地方，那溪畔的垂柳，他的柳儿。 心头一片光明，魔化黑雾瞬间消散，他知道，他早就知道的，那清澈的眼眸是唯一能救赎他的存在。 「柳儿。」苍走到柳儿面前，伸出手，轻轻抚上柳儿的脸。 他手上的血腥，染红了滴落的雨滴，淡红色的雨滴沾上柳儿素白的衣衫。苍浑身大震，移开手，往后推了几步。 不能让他的柳儿染上血腥，苍慌乱地撕开自己的衣袖，就着雨水洗净满手的血红，温柔地撩去染在柳儿脸上的血渍。 柳儿的嘴唇在颤抖，手在颤抖，纤弱得仿佛会在雨水中溶解的身子也微微颤抖着，苍看得心好疼。 他不安犹豫地唤了声：「柳儿……」 柳儿没有反应，就像没听见。 苍小心翼翼地握上柳儿的手，小小的手，冰冷的触感让苍的心被撕裂般地痛。「柳儿……请不要怕我……」 柳儿低垂着眼眸。 不被这对温柔纯净的美丽眼眸注视，苍觉得自己痛苦得快要死掉了，他撕心裂肺地仰天长啸，「啊啊啊……」 龙吟声一出，苍身上射出万道霞光，霞光直冲天际，天上的云朵一阵搅动，在他周身排开个大洞。 四周的雨仍不断地落着，只有苍跟柳儿的周围，无云、无雨。呼风唤雨的蚊龙之力。 「柳儿……请不要离开我。」苍紧捏着柳儿的手，他发觉他跟柳儿之间的联系是如此地薄弱，他不能没有柳儿，那柳儿呢？ 「我不能失去你！柳儿，不要离开我，永远。」只要是他说的话，柳儿都会乖乖应好，可苍还是很不安，柳儿真的懂永远的意思吗？ 那是至死——不，甚至死亡也不能分离的。 苍不安的力道传到柳儿手上，柳儿看向苍，茫然的眼神逐渐清晰，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苍的话。 不要离开——不会离开。 他乖顺的点点头，温笑道：「苍大哥，柳儿绝对不会离开你！」 苍松了一口气，他又找回呼吸的力量，柳儿懂不懂都不要紧，他会一直跟着柳儿，拉着他的手不放。 「柳儿，苍大哥也永远不会离开你。」苍抚摸着柳儿的脸，「我们永久在一起好吗？」 「嗯！好。」柳儿重重地点头，笑得灿烂。这句永远不会离开，他终于等到了。 ……或许，自始至终，柳儿等的，不是谁，而是苍对他说这句话。 第十七章 「雨下得好大。」苍看向天空，头顶的云层又再度拢。厚重的云层像蓄集了整个大海的水量，湃沱大雨，直下个不停。 被鲜血染红的雨水流入小溪，蜿婉蜒蜒地流进河川。最后汇入大海。 海水蒸发，又飘上了天，循环不息。 在这天地之间，人类跟妖族，同样的渺小。 「或许，我们不用如此。」苍忍不住有感而发。 柳儿也看向天，雨丝滴入他跟中，从眼角流出。 「苍大哥，柳儿听见了，听见那个声音。」柳儿闭上眼睛，回味着刚刚体会到的奇妙感觉。心灵、躯体，都与这天地宇宙合为一体。 柳儿挺直身子，仰起头，额间的晶髓发出耀眼的晶莹绿光，远远看去，他就像棵努力攀向天际的树。 「这场战争，人类，将会是最后的胜利者。」柳儿的声音不响，但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击人在场每个妖族心里。 有妖张嘴想反驳，却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心神被这奇异的景象完全震住。 「人类跟妖族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类把自己当成一个族群，而妖族，却各自为政。」柳仰着头，他的脸庞笼罩在祥和的绿光之下，与苍的威霸之气不同，有种让众妖打从心里臣服的力量。 「我们都有为同伴牺牲的勇气跟决心，但对妖族来说，同伴，只是自己同族的亲友，而人类，却在为所有的人类而战。 「若不能体认到无论什么种族，妖族是—体的，我们将会连最后的生存馀地都没有！」 齐心协力，不分彼此。保护，才是最大的力量来源。不为仇恨，是为整个妖族而战。 「……不过，请放心，人族，也会走上自我灭亡之路……」凭空刮起一阵强风，把柳儿卷上了天。 柳儿的身子轻飘飘地，好似要就此升天而去。苍紧抓着柳儿的手，不敢放。 「柳儿！」 苍的叫唤声令柳儿回神，他睁开眼。「苍大哥？」 强风瞬间消失，柳儿往下一坠，苍赶紧接住他。 「柳儿，还不是时候，你太早上去，苍大哥可是会很寂寞的。」把柳儿搂入怀中，苍半开玩笑地说， 「什么？」柳儿不解 柳儿迟早会化灵升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柳儿的修为未到，凭着一股天地之气强冲入上升，对他不好，当然，苍的私心也占了小小部分。 「苍大哥……好奇怪，柳儿的眼睛好重。」柳儿揉揉眼睛，头靠在苍的肩膀上。 「柳儿你消耗太多灵气，想睡觉了，休息一下吧！」苍换了个柳儿较舒服的姿势，横抱着他。 「想睡觉？」树妖不大需要睡眠，柳儿没有过想睡的感觉。 「闭上眼睛。」苍轻声说。 柳儿点头，听话的合上眼睑，靠着苍，很快地睡着了。 「各位都听到了吧！」苍温柔的眼神，在看向众妖时，瞬间变得严肃，「柳妖柳儿传达给我们的那个声音。」 那传说中，只有树妖听得见的天地之声。 「听到了！！」在场的所有妖族，动作一致地向柳儿跟苍跪下。 柳儿饱饱的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苍躺在他旁边，撑着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醒了？」苍嘴角笑出两个括号，柳儿没看过这两个小括号，好奇之下，伸手轻按苍的脸颊。 「嗯，苍大哥早安。」一醒来后是要说早安没错吧？ 苍抓住柳儿的手，缠着他的手指。「不早了。」他笑道。 「快天黑了。」苍贴上柳儿的唇，「你睡了半个多月，害苍大哥好担心。」 「对不起。」柳儿乖乖道歉。 「又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苍失笑，手圈着柳儿的腰，把他压向自己，「灵通天地要耗费的灵力万分庞大，下次别太勉强。」 曾有修为未到的树妖，强要踏入此境界，结果落得个散功的下场，虽说道柳儿的修为已够，但苍还是不免担心。 「好。」灵通天地这词柳儿还是第一次听到，但苍吩咐了，他就会注意。 抚着柳儿柔软的腰肢，苍心里有瞬间的犹豫，柳儿什么都不懂，亲吻、拥抱之类的行为已经有点像在拐骗不懂事的孩童，若是更进一步…… 柳儿抬眸直视苍的眼，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琥珀色的眼眸水光光地，纯真无瑕。 唉！苍心里暗叹一声。再等等吧！他们有的是时间。 「柳儿，陪苍大哥走走吧。」不舍地轻点了柳儿粉嫩的唇，苍才放开他。 两妖才刚走出屋门，一大群妖族主将就围了上来。 「见过苍王大人、柳儿大人！」原本基于苍的身分，众妖不管有没有心，都得尊称柳儿一声「柳儿大人」 但自从柳儿在九曲池灵通天地、传达天地之声后，众妖们的这声「大人」叫得可真是发自内心了，柳儿在众妖心中的地位几乎与苍差不多。 「哎呀！连散步的时间都不给我，我真可怜。」苍朝柳儿眨眨眼，打趣道。 「苍大哥辛苦了！」柳儿说。 众妖哪里见过苍开玩笑了，均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苍王大人……我们是……」 「呵呵，我知道，有什么事就去会议室聊吧！」苍立刻又换回一副严肃的神情，一只是没反应，其它只是反应过度，看来他以后还是少开玩笑好了。 「柳儿，愿意陪苍大哥一起吗？」 「好。」柳儿点头。 九曲池一战后，道术联盟元气大伤，几乎要从此一蹶不振。以苍为首的妖族联盟便开始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方主张趁胜追击，把人类杀光，夺回妖族的领地，那方主张与人类谈判，分配地盘互不侵犯，两方各有各的道理、也各不退让，夹在中间的苍头疼得不得了。 问苍主张如何，苍则说，他只是努力地让妖族得以延续，他会杀光所有侵害妖族的人类，但其它的，苍自认自己还没这个资格决定。 讨论一直都没有结果，也永远不会有结果。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决定其它种族的存灭，就算谈判换宋暂时的和平，也难保千百年后不会起战端，妖族跟人族的战争从未真正结束过。 夜以继日的讨论，苍自己还不要紧，但这些事柳儿插不上嘴，苍怕柳儿待在他身边久了，会觉得无聊。 心里在意，苍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问问柳儿。 「不会呀！」柳儿温温笑着，他的回答完全可以想象。 「不，柳儿，苍大哥的意思是，苍大哥练功或跟众妖讨论时，柳儿会不会想做别的事呢？」 柳儿眨眨眼，困惑地说：「苍大哥要柳儿做什么事呢？」 苍有被打倒的感觉。 两妖的对话刚好被耳尖的红襄听见，红襄捂着嘴，不让自己喷笑出声。「苍大人，你好有趣喔，天大的事不担心，却担心柳儿大人会不会觉的无聊！」 苍摇摇头，他没布个结界是他大意，好死不死的被这小妮子听见了。「红襄，天大的事我担心不了，只好担心一下这种小事。」他说。 「噗！苍大人会开玩笑啦！」总算有妖懂得欣赏，红襄咧出个笑脸捧苍的场。「不过，说真格的，柳儿大人不习惯在屋内修炼，苍大人你在练功或开会时，柳儿大人的确没事好做。」 「我要做什么事吗？」柳儿傻傻地问。 清楚跟柳儿讨论绝对没有结果，红襄决定略过他直接跟苍说：「这样好了，苍大人，你找点东西让柳儿大人学学嘛……看书怎样，树妖都很喜欢看书的。」 「柳儿都看完了，书柜里的书、附近学院里的珍藏，甚至是皇宫藏书阁……我能弄到的书，柳儿都看过了。」 「哇！好强。」红襄瞪大眼，她可是一看到书本就想睡觉。 「柳儿能灵通天地，书本里浅薄的知识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有次苍注意到柳儿呆呆地盯着一页书看，才发现柳儿已经看完他书柜里所有的书，趁夜又弄来了不少书，柳儿一样没几天就看完。 「说的也是喔！」红襄点点头，「那么……」大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学琴吧！柳儿大人，听说苍大人的青笛吹得很好听，柳儿大人可以跟苍大人合奏。」 她是听红云哥哥说的，苍的笛声可媲美天籁，但他只为特定的对象吹奏，红襄已经不奢望她是能听到的那个。 「苍大哥会吹笛喔！叶锦文也说过他会呢，真想听听看。」柳儿说。叶锦文曾跟他提过，他很爱丝竹之类的乐器，可惜出来得太匆忙，都忘了带， 柳儿想起这件事，便有些好奇笛子的声音。 「叶锦文是谁？」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颇不是滋味，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怒意。 「他说他是宰相的儿子。」柳儿笑道。 「人类？」苍心里更火，「你认识他多久？」太可恶了！什么时候柳儿认识个人类他不知道。 「咦？大概一千多年吧，柳儿不清楚。」柳儿扳着手指细数，他也不记得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原来是个死人，大概是柳儿刚修妖不久认识的，苍放下心，拉起柳儿的手，笑得好不温柔。「柳儿，你想听的话，等等苍大哥吹给你听。」他才不会让那个已死的人类专美于前！苍不知道叶锦文其实没机会吹笛给柳儿听。 「至于学琴，我想不用了吧！」苍把玩着柳儿白细的手，柳儿连衣带都系不好，要他学琴，这更有难度吧？ 「那么……」红襄继续想，「画画呢？学画画怎样？」 不等苍开口，柳儿就说：「好呀，我要学！」这样他就可以把想记住的景象画在纸上，若能画出红云哥，苍大哥或许就不会那么寂寞。 「嘿嘿嘿，我是聪明的狐狸。我们去找画妖妮嫔，她很会画画哦！」 「好，红襄是聪明的狐狸。」柳儿点点头。 红襄得意的尾巴都跑出来了，「我是我是！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说着，红襄拉着柳儿的手就走。 「等等……唉！」红襄拉着柳儿一下子不见踪影，苍无奈地摇摇头，他是要柳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不是要他找事来做啊！ 画妖妮嫔，正如其名，是名丰姿绰约、我见犹怜的美人。妮嫔纤细的身子倚着屏栏，一手托着玉嫩的脸庞，一手拿着画笔，细细勾画着跟前的景致。 「妮嫔姐姐，打扰了。」红襄拉着柳儿，来到妮嫔身前，介绍着。「这是苍大人的柳儿大人。」 妮嫔放下画笔，朝柳儿一揖，「柳儿大人您好，小妖妮嫔。」 「你……你好。」 「呵呵！」妮嫔掩嘴一笑，「果然就跟传闻中的一样呢，难怪苍王大人如此疼惜。」 「……谢谢。」疼惜？心里虽然觉得这词用得好像有点奇怪。 「真可爱！」妮嫔捧着肚子，笑得全无淑女形象。「红襄妹妹，难怪啊！没办法啊！」 「是啊！」红襄耸肩，苦笑。「所以我放弃了，我有我的条纹就好。」 「没错，看得太远、要得太多，反而辛苦呢！」妮嫔说：「天上闪耀的星星虽然美丽，但有时候，幸福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红襄点头。「红襄已经知道了。」 「聪明的狐狸。」妮嫔轻点红襄鼻尖。 柳儿听不懂两妖打的哑谜，但他也不打断她们，看着这两只愈聊愈热闹，柳儿又开始发呆…… 结果过了三天，红襄才把柳儿「还」给苍，不是柳儿学习能力差，连个简单的涂鸦都不会，而是有大半的时间他都被那两妖闹着玩。 以不变应万变，这大概就是柳儿的最佳写照，无论两妖怎么拿苍的事调侃他，柳儿只会发呆发愣，最后那两只觉得无趣了，才回归正题教柳儿画画。 柳儿抱来一大卷画纸，跟苍借了笔墨，趁他静修打坐时，趴在桌子上画画。 苍收功后，见柳儿还在画图，便跟手下要来一盏灯，提着灯，站在柳儿身旁。他想树妖怕火，若把灯放在柳儿面前，可能会吓到柳儿。 屋内突然变得明亮，柳儿心里奇怪，他停下笔，抬头，见到苍正在他身旁。 「苍大哥怎么站着？」柳儿眨眨眼，问。 「苍大哥不想吵到柳儿。」不好意思说，是柳儿那专注认真的神情让他看傻。 「是柳儿不想吵到苍大哥才画画，苍大哥怎么会吵到柳儿呢？」 「柳儿若是一直看着画纸，苍大哥也会很为难的。」他已经习惯看见柳儿那美丽的眸子柔柔地凝望着他，但自从柳儿开始画画后，就老对着那张白白的画纸，害苍忍不住对红襄有些不满。 「为难？」柳儿不解。 「没什么。」苍笑笑，发出一股灵气把灯托在半空中，坐到柳儿对面。 「不说这个了！柳儿，你在画什么？能给苍大哥看看吗？」 「好。」柳儿把画纸转到苍那面， 就如同书本，树妖对纸墨也有份天生的熟悉感，几乎不用妮嫔教导，他一握着毛笔，就知道怎么画画了。 黑墨在纸上勾画出蜿蜓的溪流，溪畔长捅垂柳，远处可以看见—排排的人类房舍，这是他还是树时，最熟悉的景色。 「画的真好，」苍由衷地称赞，「柳儿真厉害。」 「谢谢。」 「柳儿喜欢画画吗？喜欢的话就事画点吧！」虽然心里有点不满，但苍还是希望柳儿开心。 「嗯！」柳儿点点头，又拿了张画纸。 柳儿将记忆反复反复地，刻在自己身上。柳儿在纸上绘出的，都是他刻骨铭心的画面。 大黄、獠牙、柳溪，男人痴心等望的侧脸、叶锦文一去不回的背影跟瑟缩瑟在烈日阴影下的影儿，柳儿一张张地画了出来。 「柳儿喜欢……这人类吗？」苍指着叶锦文那张忍不住问。 「喜欢。」柳儿淡淡的笑容中有些哀伤，「他要柳儿忘了自己……可是，柳儿忘不了他。」他永远不会忘记那第一个唤自己名字的人类。 苍不悦地皱眉，说：「柳儿，喜欢上人类是很痛苦的，他们的寿命比我们妖族短太多了。」 「柳儿知道。」亲眼见过男人消失在跟前.他知道人类生命的易逝，「就因为生命的脆弱短暂，所以柳儿更不能忘掉他们！」走过面前的，他都会记住。 苍冷冷瞪着这几张画，心想人类果然都该死！只不过短短不到百年的寿命，却让他的柳儿牵挂千年。 「还有吗？柳儿还有忘不了的人类吗？」苍把柳儿的画收到书柜上。 状似不经心地问。他想多了解一点柳儿的过去，柳儿本体被骗的事苍绝对不会让它再发生！ 「……没有了。」柳儿垂下眸，眼前的白纸勾出了两个人形轮廓，他正在想要怎么下笔，这才是他记忆中最鲜明的……也最哀痛的。 窗外透进晕黄的月光，苍看看天色，说：「柳儿时候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吧，明天再画。」他跟柳儿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有的是时间看柳儿画画。 「嗯。」柳儿放下画笔，苍执着他离开书房。 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夜风吹动画纸，纸上那对并肩而立的人影，相视笑着，正如记忆中的—般。 隔天一早，苍醒来发觉身旁空荡荡的，原来是某只树妖趁他熟睡时，又跑到书房画画了。 苍感到无奈又好笑，没想到柳儿真那么热爱画图，他还以为只有妮嫔那画妖才会握天握着毛笔不放。苍走进书房，唤了声：「柳儿。」 柳儿停下笔，怯懦懦地抬眼看苍。「苍大哥……早。」 苍抚着眉头，「唉！我早该知道你的固执。」好吧！苍决定以后别睡了，陪着柳儿到他画腻为止吧！ 「对不起。」柳儿道歉，他不该偷偷爬起来。 「柳儿不用道歉。」苍走到柳儿背后搭上他的肩膀，蹲低了身子看他画什么画得那么入迷。 柳儿开手，让苍看清整张画。 方形书桌上摊了三张画，都是苍跟红云。 初遇那天，红云调侃苍太凶，而苍有些尴尬的表情，苍有事要暂时离开，红云拉着他叮嘱他小心，还有，得知黑石被杀后，夕阳下，他们在柳溪边相倚的身影。 那时候，只要苍大哥好好对方在身边，他们就拥有对抗一切所向无敌的勇气…… 「……红。」苍细细抚摸画里的红云，柳儿画得栩栩如生，似乎只要出手，就真能抚摸到那美丽的云。 未干的墨迹被苍一摸，晕了开来，红云的脸在他指尖变得模糊。 「……红。」苍颤抖的拳握着手，红云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他竟有一刻天真地妄想能回到过去。 就如被墨水染脏的纸，不可能回复。 「苍大哥。」柳儿握住苍的手，「苍大哥，柳儿再画一张。」 苍摇摇头，反拉着柳儿的手，温笑道：「柳儿画自己喜欢的吧！」他曾经遗忘过红云，因为回忆太过痛苦，所以强迫自己遗忘.那是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就连做梦也只是一片无际的血红，想逃开回忆，反而被回忆所困。 所以苍知道自己此生绝对无法忘记红云，但他不能活在过去中，他还有值得珍惜，不能放手的东西。 「柳儿喜欢画红云哥跟苍大哥。」柳儿说。 一手握着柳儿的手，一手抚上他的脸颊，苍说：「那就画吧，记得把苍大哥画得好看点。」 「柳儿会的！」柳儿万分认真地点头。 苍笑着轻吻柳儿，红云曾要柳儿好好照顾自己，现在，相信红云在天上也会感到欣尉吧。 第十八章 没过几天，苍就为自己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柳儿画好多好多的他跟红云，书柜里满满的画卷几乎都是他们俩，但是，柳儿画了红云，画了那几个人类，就是没单独画过他。 苍不禁担心，难道他在柳儿心中只是「红云哥和苍大哥」吗？ 小心收好柳儿送他的红云画像，苍靠着书柜，状似随意地问：「柳儿，你怎么不画画苍大哥？」 「柳儿有呀。」柳儿拿起他正在画的这张，说。 又是一张他跟红云。「不，苍大哥的意思是……柳儿，你画一张苍大哥吧，画我就好。」 柳儿困惑地皱眉，「柳儿画了。」他不明白苍的用心。 「唉……」苍轻叹，「柳儿，你喜欢苍大哥吗？」他只好把话摊开来。 「喜欢！」柳儿点头。 苍勾起嘴角。「有多喜欢？」 柳儿的眉头皱得更紧，「……很喜欢。」 「比大黄跟破镜他们喜欢吗？」苍再问。 柳儿偏头想了想，笑道：「嗯！比大黄跟破镜他们喜欢！！」 很好，再来。「比那个人类喜欢吗？」 柳儿垂下眼，看着桌上的画。「……比叶锦文喜欢，若是苍大哥难过，柳儿也会难过，想到苍大哥会离开……」柳儿的手指微微抽动，像是想抓住什么。「柳儿、柳儿能请求苍大哥不要离开吗？」 「柳儿，我的柳儿，不用请求，苍大哥不会离开。」苍爱怜地抚上柳儿的脸，吻着他，不同于以往的轻吻，而是热切的、深情的一吻。 被苍抱紧，被苍的气息包围……苍离他如此地近，柳儿觉得自己的胸口又感到疼痛，他紧紧抓住苍的手臂。 「柳儿，最后一个问题。」苍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问了他心里最在意的问题，「你喜欢苍大哥，还是苍大哥跟红云哥？」他不想成为附属的，柳儿在他心中是唯一的特别，苍希望他在柳儿心中也是。 柳儿瞪大了眼睛，心中突然浮现一种陌生的异样情绪。 苍大哥跟红云哥，他们属于彼此，谁都不能取代！他怎么能！怎么能抓住。 ……就算渴望。 柳儿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般推开苍，退到墙角，摇着头，张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他清澈纯净的眼眸中，被很明显的恐惧占据，还有——罪恶感。 柳儿竟然有罪恶感，怎么会？苍万分讶异。 「柳儿？」苍往前一步。 柳儿紧张地看着两旁，似乎想跳窗逃跑。 苍好气又好笑。「柳儿，发生什么事了？」 「苍大哥！你不能忘记红云哥！」 苍看过柳儿这眼神，不容动摇，坚定而固执的眼神，苍每次都会败在这眼神之下。 「……我没有，我绝对不会忘记红。」 苍还以为柳儿不懂。 但或许，他是懂的，懂所谓的爱。 所以才会有罪恶感……吗？ 「可是，这跟红完全无关啊！」苍看着天空自言自语着。 苍飞在半空中，浑身散发的气势令众妩下意识地避开，虽然众妖很好奇苍怎么没带着柳儿。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但也没妖敢上前询问。 「苍大人怎么了？」排风拉拉黑夏的衣袖，悄悄地问，「好像怪怪的。」 看了排风一会，黑夏叹气。「我去问问。」 黑夏飞到空中，鼓起勇气穿过苍周身无形的劲气屏障，跪在他身侧。 「苍王大人！」 苍回过头，月光在他脸上形成阴影，那刹间，黑夏以为过去的苍又回来了。没有灵魂，单纯只是活着的苍。 「有事吗？」 冷冷淡淡的语气，黑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苍、苍王大人，您还好吧？」 苍再度望天 「黑夏，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人照镜、镜看人，镜妖观心！虽比不上心魔，但镜妖也有感察人心的力量。 「是的！」黑夏低下头，「黑夏很抱歉。」 「不，不是你的错。」黑夏观心的能力不强，是他的情绪太过强烈，才让黑夏感知到。 「苍王大人，可否听黑夏说一句？」 「说吧！」苍点头。 「柳儿大人爱您……真的！虽然柳儿大人不知道他有多爱您。」在柳儿看向苍的每个眼神，为苍扬起的每个笑容中，黑夏能感觉到，他有多爱苍。 宁愿牺牲一切，也要守护苍，让苍幸福。或许这种爱对苍而言太过天真，太过无私，但，这就是柳儿傻气的，爱。 「是吗……」苍的视线转向他们俩住的屋舍，他唯一能回去的地方。 他不懂柳儿在犹豫什么，但他自己不也是没有全然的觉悟。 活了上千年，苍已经知道，有很多事不是黑或白可以说清楚的，那又如何？柳儿爱他，柳儿不会离开他！只要能肯定这点就好。 至于其它的，他们会—起飞升天界，还有的是时间能慢慢解清。 「黑夏，那你看，我爱柳儿吗？」苍问。 「不爱，苍王大人您只爱红云大人一个。」黑夏回答。 「是不爱。」苍扬起笑容，又是那黑夏所熟悉的，为柳儿改变的苍。 苍不爱柳儿，他唯一爱的只有红云，但是，若世上有什么比爱情更强烈，更刻骨，能救赎他，令他绝难割舍的，就是柳儿。 「黑夏，谢了。」 「不会！」黑夏朝苍一礼。 回到书房，柳儿看到他出现，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画纸藏起来 「……苍大哥。」 苍不在意地笑笑，伸出手拉住柳儿，「柳儿，时候不早了，陪苍大哥用餐好吗？」 柳儿愣了愣，笑道：「好。」 如果没遇见柳儿、如果柳儿没救他、如果红云没死，他手拉着，不会是柳儿……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不会改变，逝去的不再回来，所以只能珍惜，珍惜现在。 苍不再逼柳儿了，他不需要答案，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他们不能缺少对方，这才是唯一的答案。 乱世之中，平静的日子总是少得可怜，人类那边的事还投讨论出结果，柳杨之境就来了个大麻烦。 ——蛇妖王巴翼。 「什么！那条蛇要到这来？」红襄「碰」地用力一拍桌子，龇牙咧嘴地，狐耳、狐尾都冒了出来，「那叛徒来这干嘛！」 苍当然清楚狐妖族跟蛇妖族世代的宿怨，但对红襄的用词还是略有不满，他微微皱眉，说：「红襄，别乱说话，巴翼没有背叛我们。」 红襄轻哼一声，「苍大人当然会这么说！！」 「红襄，换成是你们，我想你们也会这么做。」苍微笑，「不是吗？」 红襄无言，当初他们红狐族不就因为苍是蛇族的近亲，反对他跟红云的事，如今蛇妖族只是退到战场外围，没有倒戈或退走，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所以，苍大人要招待他？」红襄搬撇嘴，美目眯成一条线，好像苍一说是，就会立刻扑上来把他撕碎似的。 「巴翼说有要事要见我。于公于私，我都得见见他，但是……」苍抬手止住红襄的话，「这算是我私底下跟他约的会面，他不会参与我们的会议，这样可以吗？」苍知道，在场有不少妖族都很讨厌巴冀，以巴翼的个性，见面难免不会打起来。 「可以。」红襄也不是不懂事的孩童，当然知道公重于私，若苍要她跟巴翼合作，她也会答应……勉强。 其它的主将看最有意见的狐族都答应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应是。 苍派出小鸠回报，跟巴冀约二天后在柳扬之境会画。 不知是无心还是苍刻意，这天柳扬之境门口排班守卫的，竟然就是狐族的红襄。 不少好事众妖们纷纷躲在一旁偷看，又下起了注，过可是精采可待的的狐蛇两妖大对决啊！ 傍晚时分，巴翼拖着长长的影子，两臂环胸，神态慵懒地缓缓走近。 真碍眼！红襄眯起眼睛，有赏对方一爪的冲动。 「敢问这位就是蛇妖王巴翼？」但红襄还是按捺下来，恭恭敬敬地朝对方抱拳，只不过额上青筋跳动罢了。 「好重的狐骚味。」巴翼捂住鼻子，手不住扇风。「臭死了！」那模样说有多欠打就有多欠打。 「我还不知道蛇有嗅觉呢！你舌头没伸出来怎么闻的到？」红襄笑眯眯地呛回去。 巴翼阴了脸，冷笑道：「小狐狸，要不是看在苍的面子，我早就一口吞了你。」 「蛇蛮子，要不是看在苍大人的面于，我早就一爪撕了你！」红襄立刻翻脸。 「很好、很好。」巴翼银紫的眸子闪过一瞬寒光，他的面容变得狰狞，「嘶嘶」地吐分岔的长舌。 红襄也是，她双目火红，扬起的狐尾像一条燃烧的火焰，双手化成爪状，冒着腾腾狐火。 蛇妖跟狐妖自古以来都爱用皮相引诱众生。 巴翼长得极为俊美，白净的脸庞、英气的剑眉、细长的风眼上有着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粱跟微薄的红唇，令所有人移不开视线，加上一头笔直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看起来书卷味十足。 谁也想象不到他个性有多恶劣，出手有多狠戾。 红襄也是个美丽的少女，他俩站在一起，外人看来必会觉得十分登对。对！外「人」！妖们可不会这么认为。 这明明就是即将要打个你死我活的气氛。 这下可好，要是他们哪一方把对方打挂了，该怎么跟苍王大人交代？众妖小声地讨论了一会，最后决定推属于饲料级，看起来最无害的兔妖破镜上去。 破镜抖啊抖的，抖到两只肉食性动物身旁，很抖很抖地说：「红，红襄大人，巴、巴翼大人，苍王大人在等呢！」他破镜不怕打仗不怕死，就怕这种龇牙咧嘴的肉食性动物啊！蛇妖可是他的天敌。 巴翼跟红襄对视一眼，瞬间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大战几百回合，然后又很有默契地头时别开头不看对方。 「哼！」红襄冷哼，「不跟你计较！」 巴翼狼狠地杀了红襄—眼，捏着破镜的小肩膀，邪笑道；「小兔子，带我去找苍吧！」 「……好……」破镜快哭了。 可怜的破镜终于带身后那只大毒蛇来到苍住的地方，正庆幸自己还活着，没被毒蛇一口吞掉时，却发现……苍不在！ 怎么看得出来呢？因为柳儿正靠着栏杆傻傻地盯着湖水发呆。平常柳儿要发呆要看湖要静修什么的（基本上破镜看不出来这三者的差别〕，苍一定会陪在身边.如今没看见苍，就代表苍不在……不在柳扬之境。 「苍呢？」巴翼看看四周，感觉不到苍的气息，挑眉问道。 为了自己的安危，破镜只好向柳儿求救：「柳儿大人，苍王大人在吗？」 他带着哭音喊道。不管柳儿会不会回神，先喊了再说。 或许是破镜运气好，柳儿回过头，温温笑道：「苍大哥刚刚出去了。」 柳儿这回眸—笑，可让巴翼看傻了眼，巴冀自认自己看过的美人无数，温柔婉约、性感热情、冷艳如霜……蛇妖族出产美人，他可以说是从小看着美人长大的，但巴翼却从来没看过像柳儿这般的妖物。 不说容貌，皮相在妖族眼中只是表象，更何况比柳儿俊美的妖类不在少数，吸引巴翼的，是柳柳揉合了脆弱与坚毅的美。 没错，吸引。 柳儿的身子正如他的名字，纤细柔弱得仿佛是在风中摆荡的垂柳，只稍他微微用力，就能折断，柔顺的眉眼柔软的眼神更加深巴翼这个印象。 可是，如此纤细的身子却直挺挺地立着，就如顶天立地的树，屹立不摇，琥珀色的眸子虽然柔软，但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屈的坚强刚毅，无法忽视。 柳儿浅浅地温笑着，巴翼移不开视线。 「苍王大人出去了？」破镜问。 巴翼觉得这只小兔子真是该死的碍事，他拎起破镜，把他丢到一旁。 「小兔子，这没你的事了，一边吃草去。」 巴翼湿湿泠冷、略带鳞片触感的手抓着破镜的后颈，破镜全身的兔毛都竖起来了，不用巴翼说，他立刻发挥兔妖快腿的能力，跑个不见兔影。 呜呜呜！这大毒蛇好恐怖啊！破镜内心哀嚎，决定快去找苍求救。 没了碍眼的破镜，巴翼轻佻地拉着柳儿的手，露出他自认最完美的笑容，轻声问：「小柳儿，你跟苍住在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柳儿眨眨眼，跟苍是什么关系？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柳儿说。 不知道？那就是还没定案啦！巴翼心里坏笑着，决定把这特别的小东西据为己有。 「柳儿真可爱。」他把柳儿搂紧了些，张着鼻翼嗅他身上的草木清香，脸几乎要贴着柳儿。 「谢谢。」 巴翼又湿又冷的肌肤是众妖不愿亲近他的原因之一，但柳儿没有感觉，巴翼黏在他身上，他一点异样都没有。这点，让不知情的巴翼更为喜欢。 「柳儿真乖。」巴翼修长的手指刮过柳儿的脸蛋，「我喜欢。」 「……谢谢。」柳儿稍稍犹豫了该如何反应，最后还是道谢。 巴翼哈哈大笑，放肆地抚着柳儿的腰，嘴就要往他脸上亲去。 「巴翼！」一道阴冷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等巴翼反应过来，苍落到他面前，寒着脸，把柳儿拉出巴翼的爪子，护到自己身后。 巴翼被苍吓得心里一跳，皱着眉说：「还不是龙！你发什么神经啊？」 苍本想好好教训巴翼一顿，然后再宣示主权，但巴翼这声戏称，却让他的火气消了一半。也只有巴翼这只肆无忌惮的蛇妖敢这么叫他。 「巴翼，我得先警告你，柳儿，是我的柳儿。」苍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早些时候，苍想起门口他排守卫的正是与蛇妖族水火不容的红襄，赶紧出阵接巴翼，没想到慢了一步。他早该知道巴翼这小子是只到处发情的野兽，内心后悔怎么不先把柳儿藏好。 「是喔——」尾音拉得老长，巴翼一副万分可惜的样子。 「要是你敢动他……」苍没把话说完，但眸中闪逝的金芒已足够让巴翼安分。 「那要是柳儿来动我呢？」巴翼虽然被苍的眼神杀的缩了缩，仍笑得不怕死地不怀好意。 「不可能！」就算蝙蝠妖做日光浴，太阳打西边出来、道术联盟盟主绝尘子老头请他喝茶，这种事，也绝对不可能发生！ 「还不是龙，你的火气可真大啊！」巴翼搭上苍的肩膀，笑得轻佻，好险在场只有他们，不然这句话要是给众妖听到了，他们一定亮出爪牙准备跟巴翼厮杀一阵。 苍受不了地拍开他的手，拉着柳儿到一旁再教育。 「柳儿，你要记住，要是有谁问你跟苍大哥的关系，你就说你是苍大哥的柳儿，不然你说苍大哥是你的也可以。」说到有谁这两个字，他还刻意地杀了巴翼一眼。 「喔。」柳儿乖乖点头，「柳儿记住了。」 柳儿傻傻嫩嫩的样子，看得巴翼心痒难耐，要不是对手是苍，他早就把柳儿抢过来了。 「记住就好。」苍摸摸柳儿的脸，笑得温柔。 看苍露出了他未曾见过的温柔笑意，巴翼突然敛起了轻浮的笑容，他跟狐族素来不合，红云死时，他承认他有兴灾乐祸地想过死得好，可是，苍那时悲怆又疯狂的样子…… 巴翼自知自己绝对不在苍「好哥们」的范围内，可苍本着血亲之情，对他颇多包容，那时的苍，也曾让巴翼不忍。 巴翼耸耸肩，再度扬起的笑容隐含着松了口气的轻松，他有多久没看过苍这么笑着了。 「好了好了，两位，要打情骂俏关起房门没妖管你们，但可别在我面前炫耀。还不是龙的，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我带来的消息？」 巴翼难得露出慎重的神色，了解巴翼个性的苍立刻知道，巴翼来此的目的，可不是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想，巴翼你说。」 「是关于刀的……」巴翼故意不把话说完。 「刀！你有刀的消息？」苍激动地往前一步，「刀他在哪？他还活着吗？」刀妖，他忠心耿耿的好哥们，派了多少手下去打听都没有刀妖的消息，本来苍已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如今巴翼的话给了他一线希望。 「蛇族无所不在。」巴翼夸张地摆了个自认帅气的姿势。 「谢了。」苍欣慰地笑笑，巴翼只在乎他那些长满鳞片的同伴，不爱跟其它妖族打交道，无论发现刀是他有意还是无意，他会特地来此通知，就代表……或许，柳儿在九曲池传达的那些话，大家都听进去了。 会慢慢改变吧，他自己，跟整个妖族，都会慢慢变得强韧！像暴风雨中弯低腰，却绝对不会被吹倒的柳树！ 「先别谢。」巴翼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可没有说要告诉你。」 苍皱眉，「那么？你想要……」 巴翼朝柳儿丢了个媚眼，勾勾手指。「柳儿来，我告诉你。不给那只还不是龙的听。」 「好。」柳儿走向他。 苍拉住柳儿，沉声道；「巴翼我警告过你了！」 「我可没动他。」巴翼无辜地眨眨眼，「是他自愿来找我的。」 「你！」苍气结。 柳儿回头朝苍柔柔一笑。「苍大哥很担心刀吧？」 苍抚着眉心，叹气，「巴翼那小子认真不得，柳儿你别听他的。」 「苍大哥放心，巴翼会跟柳儿说的。」柳儿挣开苍的手走向巴翼。 问题重点不在这好不好！看着巴翼一脸坏笑，苍心想，自己是不是该一爪扭掉巴翼的头。 巴翼两手环胸，示意自己可没有不轨的企图，却带着柳儿愈走愈远，苍心里又气又闷，捏动法诀，唤来小鸠。 「去注意他们，要是巴翼那小子敢乱来，立刻通知我！」 小鸠突然被传送阵抓来，整只鸟还处在莫名其妙中，就听苍一声命令，它愣了愣，看苍的脸色无比认真，忍住偷笑的冲动，乖乖领命。 巴翼走了好段距离，拉了个结界，确定苍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后，他背靠着树，双手环胸，神态慵懒地说：「小柳儿，你就是九曲池那只灵通天地的树妖吧。」 柳儿愣了愣。「我是……」 「小柳儿，我挺欣赏你的。怎样，要不要跟着我。」巴翼暖昧地抚着柳儿的手臂，笑得妖艳至极，「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喔！」 「柳儿不委屈呀。」柳儿笑道。 「苍心里永远惦记着那只狐妖，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你只能占你的苍大哥心里的一小部分，这样，还不委屈吗？」巴翼以为，得不到完整的爱是谁也受不了的。 「柳儿希望苍大哥永远记得红云哥，永远永远不要忘记，苍大哥跟红云哥是一起的！」琥珀色眸子中的坚定，说明了他的认真。 巴翼感到不可置信。「难道你……不爱苍吗？」 柳儿睁了睁眼，笑了。「柳儿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温柔的笑容中夹着微小的苦涩，就像叶上细小的脉络，远远看，只能看到一片绿。 他懂的，这是柳儿第一次撒谎。 他不能，不能分走红云哥的苍大哥，一丝，—毫，都不能。他们是一体的，刻在树身上的那幕这么告诉他。哪怕刺痛的心叫嚣着孤独，哪怕握空的手颤抖寂寞，也不能。 红云哥不能被遗忘，不能被苍大哥遗忘！ 「小柳儿，你不能自私地揣测苍的想法。」 心魔说他不够自私，巴冀却说他自私，其实都无所谓。「苍大哥需要柳儿，柳儿会永远陪着他，其它的……柳儿不懂。」 巴翼眯起眼，眸中闪动着邪恶的光芒。「那如果我说，我需要你，只要愿意成为我的，我就告诉你刀妖的消息呢？」 「成为你的？」 「伺候我……」巴翼挑起柳儿的下颚，低头靠着他的嘴唇，轻声说：「在床上。」 「好。」柳儿毫不犹豫地说。 巴翼凝着柳儿，好想想扒开树皮把他看个透彻似的。好一会，手移开，无奈苦笑。「我没有被那只还不是龙的打死的兴趣，告诉你就是了。 「树妖的固执跟死脑筋啊……还不是龙的以后可辛苦啦！」 第十九章 承澧县附近的澧元县，也就是刀妖与天峰派的道士二次交手的地方，附近有一大片密林，刀妖在林子里布了障法，躲在那暂时养伤。 因为阵法的缘故，苍派出去的手下们才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巴翼说，这是他手下一只蛇卒无意间发现的。 苍怎么不知道，小心谨慎的蛇族，他们的好奇心可比身上的脚还少，也就是完全没有。若不是巴翼下令，蛇卒才不会刻意到那种布了结界的地方闲晃。 苍也不说破，感激，他记在心里。 加上巴翼，苍带着黑夏跟排风，四妖准备彻夜赶去澧元县。没想到，还没走出柳扬之境，数十名妖族主将就追了上来，齐刷刷地朝苍跪。 「苍王丈人，请让属下跟您—起去救刀大人！」他们一听到风声就赶来了，还没问清楚刀妖的现况，还以为刀是被人类围困在林子里。 苍愣了愣，说道：「各位不用担心，刀没事，我们只是去接他回来。」 「苍王大人，我们都很担心刀大人，让我们跟您一起去吧！」众妖坚持要跟着苍。 「不，我们去就好，各位留在这，等我们带刀回来吧。」这么一大群妖，要隐藏行踪可困难了，虽然道术联盟伤亡惨重、自顾不暇，但还是小心点好。 「苍王大人！您说过的，我们妖族之间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请让兄弟们跟着您一起去吧，我们实在不放心……说不定这是人类的陷阱。」 原来……苍忍不住微笑。 没有刻意号召，众妖就自愿跟随，除了刀妖本身的魅力外，苍想，那天柳儿传达的话，妖众们都记在心里了，妖族的确慢慢在改变。 拉着同伴的手——无论是不是同族，一致对外！ 「他们要跟就让他们跟啊，我急着告诉你这消息，没有确定刀妖那有没有道士看守，所以，」巴翼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以防万一。」这话无意间透露了他的关心。 苍看看巴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似乎他不点头就不肯起来的众妖们，叹口气。「好吧！」 得到苍的允许，众妖立刻召集手下，不一会，柳扬之境一半以上的妖物都跑了出来，浩浩荡荡地像是要去打仗似的。 苍摇摇头，或许他找到刀后，还可以顺便灭了天峰派。 在苍等妖众离开后不久，万物寂籁的深夜里，垂柳村中一户人家的窗子被稍稍推开。 一只报信用的灰鸽飞出，「啪捂啪搭」地拍着翅膀，隐没在漆黑的夜空中。 此时，身在柳扬之境的柳儿，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天空。 莫名的不安弥漫心头，无风的夜晚无云的夜空，下弦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芒，但不知怎么的，柳儿却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他的预感向来很准…… 苍他们彻夜不休地赶了两天路。 被留在柳扬之境的红襄抱着条纹嘟嘟嚷嚷着无聊。 柳儿趴在苍的书桌上，几乎要被画纸掩没，破镜在一旁帮他磨墨。打了个大哈欠。「好无聊。」 「对不起。」柳儿道歉。 「不是柳儿大人的错啦！」破镜连忙解释，「太久没过平静的日子了。有点不习惯。」 柳儿「哦」了一声，提笔继续画。 而在垂柳村门口的大黄、春桃两妖，正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两眼快合上了。 原本应该又是个平和的一天，但不远处，逐渐凝聚的风暴将打破此平静…… 数百名身穿各式法袍的道士聚在村外，其中几名道士施法掩住了众人的气息，他们正压低了声音讨论着什么。 白发白眉的道士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抹金光。「融霞道友推测的没错，那只妖龙果然带走了大部分的手下，看来我们可以轻易得手了！」若是苍在此，他一定可以认出，这说话的道士就是道术联盟盟主，绝尘子。 「太好了！我们还等什么，快点攻破那妖阵吧！」一名道士说。 「华谕道友请稍等。」另一名穿灰袍的高瘦道士制止他，「以我对那柳妖的了解，我们不不必攻破重木大阵，只要抓几只妖物威胁他，他就会出来了！」 「你确定？」华谕怀疑地问：「我可从没见过会帮助其它妖怪的妖物！」 「我确定！」高瘦道士说：「就因为那柳妖有颗纯净无瑕的心，千幻柳鞭的威力才会如此惊人。」 「盟主，你认为呢？」其它道士问着绝尘子。 绝尘于沉吟了一会，说：「能够不造成损伤当然最好，千幻柳鞭是巫道长炼制的，他说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就先制住村里的妖物再说。」 如妖众们担心的，刀妖的消息是陷阱没错，但不是针对苍，而是柳儿。 刀妖重伤躲起后，天峰派用结界隐藏了刀妖的气息，所以苍的手下才找不到他。本来天峰派是打算趁刀妖大意不备，设法围捕炼化他，岂知九曲池一战道术联盟竟然大败，千幻柳鞭还被真身收回。 于是道术联盟决定抓住千幻柳鞭的真身柳儿，把他炼成比千幻柳鞭还强的法宝。 他们解开隐藏刀妖的结界，让巴翼的蛇卒发现他，苍一定会带着大部分的手下前去救助刀妖，澧元县离垂柳村往返最快也需半个月，就算苍听到风声赶回也来不及。 「既然盟主都这么说了，那就照巫道长的意思吧！」华谕勉强答应。 「好，各位小心，为了铲除为害众生的妖怪们，我们一定要抓到那只柳妖！」 「对！为了斩妖除魔、捍卫天道，为了百姓苍生……」 道土们各自唤出自己的飞剑、法宝，隐踪结界解除，数百名道土飞身攻向守在门口的两妖。 大黄跟春桃同时睁开眼睛。 极有默契，像排练了无数次似的，大黄立刻往旁边一滚，春桃化作人形，挥手张起一片粉色薄幕。 「大狗，快通报！」 春桃脆弱的结界绝对挡不住修为高深的道士们，但大黄没有犹豫，抬腿往柳扬之阵狂奔。 就连春桃的惨嚎声在身后响起，它都没有回头。 「保护柳儿大人！」獠牙带着鼠众从它身边掠过。 一定！大黄来不及回答，但它心里这么发誓。 道士大举进攻，村里修为低弱的妖物们毫不退缩，拼了命地阻挡，年迈的智翁拍着翅膀从天而降。 这些，大黄都没看见，它一直跑、一直跑，飞剑的破空声紧追着它，大黄对自己发过誓，绝对会站在它的柳儿大人前面！ 「呜——」 飞剑还是追上了大黄，锋利的剑身从它腹部穿出，大黄咬牙，撑着又跑了好大段路。 给它取名的人类主人死时，它也是一直追着送丧的队伍，直到被人用石块无情地驱赶……主人的面容已经模糊得无法记起，它只记得清它的柳儿大人总是温温地笑着，看着溪水发呆。 不是苍打破了宁静，而是人类带来了血腥！ 大黄腿—软，脱力的摔倒在地，它呕出一口鲜血，聚起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仰天厉吼。 「嗷——嗷呜！」 大黄嗷叫示警，妖众们终于发现柳扬之境已被道士们团团包围。虽然苍不在，阵内又大部分是伤兵、妇孺，但妖物护巢的本能天性，让他们不犹豫地冲出大阵，尖爪獠牙招呼着入侵的道土们。 「柳儿大人，请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破镜把柳儿推到桌子底下。 「外面的交给我吧！」 「可是……破镜。」 破镜把要爬出来的柳儿按了回去。「柳儿大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苍王大人会很担心的。」 「可是……」柳儿也知道不能让苍担心，可是他不能躲在这里，他也想尽份力。 「柳儿大人请放心，我们已经想办法通知苍王大人了，你在这躲一下，苍王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破镜说着，不放心的拿椅子挡住柳儿，兔妖下意识地认为狭小的地底洞穴安全。 「柳儿大人，破镜去帮他们，你要躲好哦！」缩在桌子底下，柳儿视线差不多跟破镜平视，破镜的个头还不到柳儿一半高！可爱的奶娃脸却一副小大人似的口吻，柳儿听了觉得好笑，这样的破镜令柳儿想起了红云。 他并没有那么脆弱，为何他们都把自己挡在身后…… 房门「碰」的一声关上，屋内空荡荡的，隐隐传来破镜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微弱的打杀声。 桌上飘落了几张画纸，摊在柳儿面前，柳儿轻手轻脚地移开挡在面前的椅子，像怕被破镜听到似的，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爬出书桌，柳儿捡起掉在地上的画纸，放回桌面，用纸缜压好。 打杀声似乎更响了，柳儿看向窗外，外头的天空一片无云晴朗，茵茵绿草、郁郁苍林，谁能想象，这结界外有多少杀或被杀。 「吼！」条纹虎吼一声，利牙撕开道土的咽喉，它雪白的皮毛瞬间被喷出的鲜血染红。 「条纹！小心！」红襄朝条纹的方向射出一发火箭，它身后正要偷袭的道士被火焰箭击退一大段距离。 红襄十指成爪，扑向那名道士。「嘶啊！」低吼着，双爪往道士的胸口抓去。 道士立刻御飞剑挡过这一击，手上飞快地捏着法诀。「妖狐！看本道的火舞燕。」四周的火系能量往道士手中聚集，凝成飞燕形状的火团，冒着腾腾热焰。 「火对火吗？很好，谁怕谁！」红襄抬手间也凝出一团狐头形状的火团，火团眼部冒着青色火焰，狐嘴吐出白色星火。 「贼道！看我的三重狐火！」 两团火焰撞上，发出「轰」的好大一声巨响。 破镜一脚踢中道士的胸膛，「我踹！」单脚点地，身子弹起一丈，又狠狠踢向另一名道士。 「该死的兔崽子！」要抓他的道士扑了个空，愤怒地咒骂着。「本道抓到你后，一定要把你的腿剁下来烤。」 「你烤你的腿吧！」破镜一蹬一跳，踢上道士的脸。 被派来的道士修为都不低，可不容得破镜大意轻忽，正当破镜踩着对方鼻子子，内心洋洋得意时，那道士飞快地抓住破镜的脚踝。 破镜抬起另一脚欲踢，道士不给他反击的机会，甩手，把破镜重重地砸向地面。 破镜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立刻爬起，抹抹脸上的泥土，啐了一声：「混帐！」竖着兔耳，警戒地瞪着眼前几名道士。 「区区一只兔妖，竟敢在本道面前撒野，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说完，他捏起一连串复杂的法诀。 破镜知道厉害，两腿一蹬，冲向道士，另一名道士挡在他面前，劈来一记手刀。破镜往旁一跳，双耳微动，身侧飞剑的破空声让他立刻转了个方向，单手撑地，在地上又打了个滚，突然的改变重心害他差点摔倒。 这时道士的法诀已经完成，他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圈双重圆，「地虎召唤！」响彻云霄的虎吼响起，只见一只一人多高的巨大老虎从双圆中凭空冒出。 「林道长的召唤术真是无人能及啊！」一旁的道士赞道。 林道长连声说哪里，指挥巨虎攻向破镜。 破镜咽了口唾液，冰冷的恐惧感侵蚀着他，老虎的声音、老虎的气味，尖利的爪牙跟巨大的身躯……这是破镜最深、最本能的恐惧，他感到四肢冰冷，无法动弹。 「哎呀！你们看，小兔子被大老虎吓坏啦！」道士们讥笑着。 可恶！可恶—— 破镜咬牙，好样的！他火了！ 瞪着巨虎，破镜亮银色的眸子里再也没有畏惧跟退缩。 「听好了！我、叫、破、镜！」他一字一句地说。 春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蹒跚地在战场边徘徊。 「大狗……大狗——」她虚弱地唤着同伴，眼光焦急地在战场中寻找大黄的身影，大黄的气息被战场上各种复杂的味道掩盖，春桃感应不到它。 不知不觉地走到柳溪，血红的溪水怵目惊心，大黄的半截身子横躺在柳儿的柳树旁。 「大狗！」春桃惊慌地跑过去，好险，柳儿的柳树是灵气凝出的幻影，并非实体，大黄只是想靠着柳树，结果半个身体穿透幻影而已。 春桃把大黄拉出来些，发现它腹部一片血肉馍糊，染红柳溪的，大部分是大黄的血。 「大狗……你听的到我吗？我是小桃啊，你的小桃。」大黄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春桃轻拍它的脸，手中传来如死亡般冰冷的触感。 「大狗，你等我一下，我找水灵救你。」春桃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是坚强的猫妖，绝对不轻易放弃。 水妖水灵正跟同伴们围攻几名道士，场上情势虽然混乱，但身受重伤的春桃毫不犹豫，冲回刀光剑影中。 挥手打掉掠来的飞剑，不管自己也是血流不止，春桃在混乱中找到水妖。 「水灵！」隔着一小段距离，春桃喊道。 「春桃！你怎么伤得那么重？」水灵惊呼。 「快去救大黄……」 「春桃小心！」 话还来不及说完，一片网状的法宝罩住了她，只听见上头响起绝尘子的声音。「好了，就抓它吧！」 什么！春桃来不及反应，网状法宝在绝尘子的操控下把她拉上半空。 「放开她！」水灵发出数道冰凌，两旁飞来几名道士与他周旋。 「不——水灵，别管我！快去救大黄啊！它在……」绝尘子催动道力，网状法宝瞬间缩小，春桃被法宝逼回原形。 「咪呜！」春桃想要说话，无奈它的声音只是猫眯的微弱低呜，「咪啊咪啊」地叫了好几声，爪子牙齿拼命地撕扯着网子。 网子愈收愈紧，春桃的身子被勒出了血痕，但它还是一直挣扎，一直呜叫着。 「咪啊咪啊」地，叫声如此焦急、如此哀戚。但高高在上的绝尘子，却似乎没有听见。 高举起困着春桃的网子，绝尘子转头示一意一旁的巫怀仁。 巫怀仁点头，扬声说道：「柳妖，无论你在哪里，请你出来吧，我们的目的只有你，只要你愿意乖乖束手就擒，我们立刻离开，放过你的同伴！」 巫怀仁用上了真气，声音可以传得很远，阵内的柳儿听到了，身子探出窗外，仰首看着天空。 巫怀仁等人飞得很高，柳扬大阵是平面型的阵法，柳儿的视力虽然不好，但还是看得清天上的道士们，跟他们手中抓着的春桃。 「——春桃。」柳儿低喃。 见柳扬大阵内没有动静，巫怀仁一挥手，飞剑直指春桃。「树妖，出来，你不希望见到你的同伴因你而死吧。」 「狗屁道士！」底下传来红襄的大吼，「小木头！！你敢出来，我—把火烧了你！」 阵内的柳儿笑了出来。 「我是小木头吗……」 细绒绒的云絮飘过，今天的天空清澈晴朗，柳儿伸手，感受吹抚过指尖的风。风吹得书页沙纱作响，压在泉上的画纸不住翻动。 「对不起！」这是为谁而说？ 如果当时能为红云哥而死就好了，如果当时他也一同奋战就好了，好多好多的如果……他想念苍大哥的笑容，苍大哥在红云哥面前笑得最拐好看。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需要你们保护。」这很简单，柳儿看苍大哥做过，他一看就会。 捏出几个法诀，柳儿低声说：「重木大阵，收！」 收字一起，无形的劲气从大阵散开，把周围的道士逼退数步。 散字一落，重木大阵消失，驸近包括红襄在内的妖物们全都被柳儿吸入阵中。 柳儿从森林中走出，扬首看向天上的道士，温笑着：「请问，你们找我有事吗？」 第二十章 来不及回到阵中的妖物们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制服，柳儿看着道士追杀妖族同类，不发一语。 「柳妖，你怪我们不守信用吗？」巫怀仁在柳儿身边布置炼妖阵法，问着。 「你们放了春桃。」柳儿说，昏迷的春桃被绝尘子丢在一角，「我没有怪你们。」他只是为了春桃，为了不再被保护，所以没有期待。 巫怀仁直视柳儿，对上他的眼，好像想把他看清。 柳儿对他微笑。 巫怀仁皱眉，内心有种做错事的内咎感，迫使他必须要说些什么。 「柳妖，你大概想问你做错什么事，或许你没错，你没杀伤过任何，但你的同伴杀了许多人类，同为妖族，你就有责任。请不要怪我们，我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 「我知道。」柳儿说：「我也在保护我的同伴。」 黄金色的细丝圈圈缠绕在柳儿身上，这是巫怀仁特地炼出的金系法宝，金克木，木行的柳儿绝对挣脱不了。 「真可惜，你不是人类。」巫怀仁摇摇头，继续布阵。 一点也不可惜，柳儿心想。 人类立起了铁石围墙，隔开山林野兽，「保护」自己的同类，把自己局限在狭隘的空间中，点着灯，没有黑夜，关起窗，没有寒风。 他不想成为人类，他喜欢当树。在溪边望着溪水流动的柳树。 柳儿的身体好重，金系的法宝束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奇异的炽热燃烧着丹田，柳儿明白这是炼妖障法的作用。 看着遥远的天空，柳儿有些期待那青色的身影。他不想再被保护，但他想念。 想念渗入土壤的眼泪，想念再也没有回头的人类——艳红的美丽脸庞跟屋檐下瑟缩的黑影都让他万分想念，可他最想见到的，竟是苍。 红云的苍，他的苍大哥。 「唔！」金丝束得更紧，柳儿觉得自己会被这股金系能量折断，他拧着眉，巫怀仁布好阵法，捏起了法诀。 几个道士飞过来催促着他，他们说了什么柳儿听不清楚，意识逐渐模糊，脑海里唯一清晰的是一个影像。 苍大哥不愿被人类炼化，不愿成为对付同胞的武器，柳儿也不愿意。 他睁着眼，琥珀色的眸子如此纯净，不染一丝尘埃，但或许，这眸子看得比谁都透彻。 他在保护他的同伴，用近乎愚蠢的方式。 红襄他们安全地待在柳扬大阵中，只有苍大哥够开启它。春桃的安危很快地就不用担心，柳儿庆幸自己了无牵挂。 除了……目光所及的是一片晴朗无垠的天空，他还有些不舍。 这不舍的心情与红云当时的重叠，起了共鸣。脸颊上一暖，像被谁温柔地轻抚过。 「傻柳儿，答应红云哥一件事……」 这一刻，柳儿突然感觉到红云的存在。 红云的气息包围着他，那美丽身影仿佛就在他眼前，笑着的、戏谑的、愤怒的，还有他临死前的不舍…… 苍大哥哭得好哀戚。哭声回荡在山林中显得如此孤寂，他失去了心里的唯一。 柳儿的嘴张了又合，最终，他张口，轻吐出叹息…… 「该死的道士！」苍狂怒的低吼如同天雷，在远方爆开。 话声刚落，道士们骤然发现杀气腾腾的苍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投有，苍金眸微眯，射出数百道冰凌。 天空因苍的愤怒而变得阴霾，乌云聚拢，闷闷地传出雷响，无形的风流旋绕在苍周身，他青色的衣衫跟墨黑长发在风中飞舞。 眼前这青色的身影，从远方的天幕飞掠而来，直直地映入柳儿眼中，「苍大哥！」柳儿轻喊。眼眶中凝出了泪，但是，他又笑了。 柳儿一直以为，露水是叶子的眼泪，直到自己流过泪，才知道，泪水是更悲伤的东西。 是不舍的远望、是死别撕裂心脏般的痛苦，因为悲伤，才会流泪。 但当苍从天幕尽头飞掠而来，眼泪滑过微笑的嘴角，柳儿才明白，原来，泪水并不只有悲伤。眼泪也会笑。 只要是苍说的话，柳儿都相信——苍说，他永远不会离开他…… 苍收到小鸠的通知立刻飞奔而来，不等排风他们赶到，他孤身杀入道士群中，想救出柳儿。 「这妖孽怎么回来了！」绝尘子惊呼。「诸位道友，今天我们一定要制住这只残暴的妖龙！」 「受死吧！畜生！」个性冲动的华谕道人第一个御起飞剑，攻向苍。 苍看也不看的，挥手射出一片青色气旋，华谕道人御剑挡架，却被苍无匹的劲气震飞，吐出的鲜血在半空中带起一道血痕，华谕的元婴几乎被震碎。 几名道士赶忙扶住华谕，其它人警戒地盯着苍，一时间，剑光照亮了阴沉的天色。 以一敌百，苍毫不畏惧，除了再度失去，他不怕任何事。 「今天，死的还不知道是谁！」苍狞笑着，四周的空气降至冰点。 「你们会知道激怒我的下场！」 苍头顶的龙角冒出淡淡白雾，颈子以下的部位被鳞片覆盖，尖长的耳朵，眸子金灿闪着冷光，苍激出十成十的功力对敌。 道士们御起飞剑、法宝，围上苍，苍冷笑着，杀人人群中。 包覆着冰晶的爪子抓过胸口，立刻一片血肉馍糊，苍出手绝不留情，他要杀光这些该死的人类，救回他的柳儿。绝对不会像以前那般，无力地看着他的红消散。 「妖龙，看我的天罗地网！」绝尘子射出网状法宝，苍抬爪欲挡，网子缠上他的手。 苍皱眉，捏碎一只射来的飞剑，发出冰冷的水灵气，聚到双爪，爪上的网子竟在这股寒气中逐渐溶解。 绝尘子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撼，这法宝连散仙都能困住，苍竟然把它化了，这怎么可能！ 殊不知苍突破魔关后，修为大涨，这世上除了伏龙大阵，没有什么困得住他，而伏龙大阵已经随着凌源派永远消失。 「把我的柳儿还来！」苍嘶吼着，大片大片的血肉溅开。 道士们胆颤了，眼前的苍比魔尊还恐怖，接近他就绝无生还的机会，他们开始后悔，怎么不留在驻地好好调养生息，为了抓一只又树妖太不值得。 绝尘子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大段，惊恐地望向巫怀仁，「巫、巫道长！」 巫怀仁咬牙，手里捏着的炼妖法诀停在最后一个动作。「妖龙！你看这是什么。」他高举双手。让苍看清手中的法诀。 苍见了，一愣，垂下双爪。「真该死！」低声咒骂。 趁他不备，数十道飞剑一齐射来，苍不哼半声，好像飞剑根本没刺中他。 「只要再一个法诀，炼妖天火就会燃起，你应该很清楚，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熄灭天火，这树妖又是木行的妖物！」 「废话少说。」苍打断他，沉声道：「说吧，你们想怎样？」 绝尘子指挥起剑阵，各式法宝满天飞舞，苍现在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只觉得一切悲哀得荒唐。 上千年的寿命让他看了很多，知道历史其实是不断重复的轮回，跟前的画面跟过去相似地可怕，同样的痛苦再次折磨他。 「只要你死。」巫怀仁说。 苍想大笑，这还不容易，死亡的方法很多，要付的代价他们不一定承受得了。 苍看向柳儿，柳儿一直望着他，专注地，从未移开视线。 「我的柳儿。」 苍轻声说，柳儿听不到，但他温柔地笑了。 苍也笑了。 「你知道，这世上值得我珍惜的只剩你了，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唯独你……我不能失去你。」 柳儿温柔的笑容好像苍伸手就能抓住，他的柳树一直在那里，垂首望着溪水，在风中轻轻摆荡枝叶，根足扎着地，不会也不可能离开。 「你这棵木脑袋早点想清楚吧！」 说完，苍倾身。 绝尘子连忙发动剑阵。 「对不起。」柳儿张，再次吐出这句话。 「什么？」巫怀仁回过头，一道绿芒射来，他反射性地侧身闪过，手中的法决松开。 「对不起。」柳儿又说了一次。 夺命的绿芒绕了一圈，瞬间飞到巫怀仁面前，巫怀仁躲避不及，绿芒当着他的面穿透他胸口。 「怎、怎么可能！」鲜血喷洒而出，巫怀仁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我有非保护不可、不能失去的东西。」柳儿哀伤地看着他，带着道门气息的绿芒轻易地穿透困着柳儿的金丝，收到他手中，「所以……对不起。」 巫怀仁睁着眼，想说什么却提不起力气。这人类的生命，在柳儿纯净的眼中逐渐消逝。 「对不起……对不起！」 可以恨他可以怪他，但柳儿不想死也不能死，如果他是苍大哥的一切，他不能让苍大哥失去。 他感觉到红云哥的后悔和不舍，或许别无选择，但他应该更努力挣扎，牺牲，只会伤害眼睁睁看着的苍。 为了苍，柳儿愿意做任何事——那怕是杀戥！ 手指轻颤，绿芒再度从手中射出，飞掠过巫怀仁的尸体，刺目的绿光在苍身边爆开。 苍蜕去外相，化作一尾百尺巨龙，嘶吼着，吐出冷冽的气息。 别轻言牺牲，没有自己，就没有力量——因为失去过，所以更懂得珍惜，珍惜对方，以及被对方珍惜的自己。 苍的吼声响彻云霄，天地为之震撼，「轰轰」地响起了阵雷，落下倾盆大雨。柳儿双手微微颤抖，千幻柳鞭每杀—人，那人的鲜血便从他指尖滴出，染红了他的衣袖，胸口又再度感觉到疼痛。 日出日落，春夏秋冬，炽热的艳阳跟寒冷的冬雪会让他干枯凋零，可是，春天会开花，秋季会结果。 原来，痛苦，正是生命的一部分，不可逃避的一部分。 排风他们赶到时，只剩下绝尘子跟少数几名道士奋力抵抗着苍的攻势，排风他们决定把这些人交给苍，派手下救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妖物们。 排风跟黑夏找到柳儿，跑到他身边，柳儿正在帮春桃跟大黄治疗，怀仁死亡后，困着他的金丝自动解开。 「柳儿大人，您没有受伤吧？」排风紧张地问。 「没有。」柳儿摇头，「可是大黄跟春桃伤得很重。我必须治好他们。」柳儿抹抹脸，血沾到他白皙的脸上。 黑夏眉头微皱。「柳儿大人，您……」 「怎么了？」柳儿问。 「不……没什么……」 柳儿困惑地看着黑夏，大黄跟春桃前呻吟声拉回他的注意，柳儿手忙脚乱地同时压住两妖的伤口。 「排风，去找玉露过来。」黑夏说。 「喔，好。」 支开排风后，黑夏犹豫了会，忍不住还是问出口，「柳儿大人……您爱苍王大人吗？」 柳儿动作一顿，抬眼，笑得有些委屈。「请问，这问题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可以。」黑夏笑道：「你不用跟我说。」 排风找来玉露，让筋疲力尽的柳儿休息，玉露接手治疗两妖。 柳儿合上胆，心神沉入天地之中补充灵气. 雷声在天边轰轰作响、雨水打在树时上滴滴答答、溪流潺潺地流过，他听见雷声、雨声、水声，他听见风的声音。 柳儿睁开眼，化回人形的苍站在他面前。 「柳儿。」苍朝他伸出手。 「苍大哥……」 遗忘，等于消失。所以柳儿害怕红云哥被忘记，他不要谁被遗忘，也不要遗忘了谁。 可柳儿终于知道，苍大哥不会忘记红云哥，永远永远，至死都不会忘记，他只是在一个记亿上，再放上另一个记忆而已。 就算他跟苍大哥死了，就算整个人族、妖族都消失，红云哥的记忆，也会存在在这天地之中——没有谁会被掩没，永远存在。 「我的柳儿。」 抬头看天，迈开脚步，亡者已矣，能不舍能怀念，但绝不要停驻不前。 柳而温笑着，把手搭上。 苍拉起柳儿，怜惜地轻抚柳儿的险，他眉心的碧绿晶髓中透出—丝血丝，很淡很淡，但却万分刺眼。 苍痛苦的拧着眉，抚着柳儿染上血迹的脸颊，轻声说：「不会有下次了，以后到哪，苍大哥都带着你。」 「好。」 树妖不会飞，但如果苍带着它，柳儿知道，他就可以到达苍的天空。 尾声 人类被彻底激怒了，妖族的残酷与强悍令他们胆颤且愤怒，久隐深山的高人们纷纷出世，各道家怫门加紧训练弟子，人类与妖族之间的战争一直继续着…… 柳扬之境的所在被人类发觉，妖族被迫暂时放弃此地，虽然可惜，但只要有苍跟柳儿在，再设个柳扬之境也没问题。 治疗伤患、探察人类动静，还有搬迁找新驻地，日子在忙碌中度过…… 这天，妖众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正等苍安捧他们分批移往居所，但众妖等啊等的，就是没等到苍出现。 列为饲料级的破镜，理所当然地被众妖推派出去找苍。 「喂！我可是有伤在身耶！」抱怨无效，死没良心的妖怪们用眼神示意他动作快点。 可怜的破镜垮着小脸，一跛一跛地走向苍的居所。 他后足被巨虎几乎咬烂，要好几十年的修行才会复原。但那只召唤兽可没那么幸运了，它被破镜踢烂的是头颅，这可不是修行个几百年能恢复的伤，破镜觉得还挺划算的。 好不容易走到苍的居所，只见柳儿坐在门边，仰头呆呆地看着天空，破镜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苍。 「柳儿大人，苍王大人在吗？」破镜问道。 柳儿回过神，「苍大哥不在，他要我等他一下。」 这……应该是整个妖族等他吧，破镜心想。 「柳儿大人知道苍王大人在哪吗？妖众们在等。」 「是喔！」柳儿眨眨眼，笑道：「那我去找他好了。」 破镜正想说不用，柳儿眨眼间就消失在他面前，柳儿已经学会控制柳扬大阵的方法，这阵他可以来去自如。 柳儿在垂柳村附近绕了一圈，没感觉到苍的气息。 奇怪？他明明觉得苍应该在附近，可是怎么没感应到他的气呢？ 柳儿决定到村门口，问问大黄它们。 垂柳村门口有幅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奇景，一猫、一狗竟然气氛融合地趴在一起，猫儿蹭着狗儿的身体，狗儿舔舔猫儿，十分要好的样子——绝对百年难得一见。 柳儿蹲在两只面前，拍拍它们的头，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苍大哥？」 猫眯春桃磨蹭着柳儿的手心，「咪咪」地叫着撒娇，大黄舔了舔柳儿的手，立起四足，「汪」地叫了一声。 「大黄要帮我找吗？」 「汪！」大黄回应。 「谢谢。」 大黄嗅嗅空气里的气味，「汪！」朝村内跑去。 「找到了？」春桃缠着他，柳儿只好把春桃抱起，跟了上去。 大黄跟春桃伤势过重，性命虽然保住了，但功力却倒退了好一大截，回到灵智初开的阶段，还不会说人语。 可是他们还活着啊！我们没有失去他们……面对愧疚自己无能的玉露，柳儿抚着两只的毛这么说。 跑到柳溪边，大黄朝水面吠了吠。 「苍大哥在水里？」 「汪汪！」 「谢谢你。」柳儿放下春桃，这两只叫了几声，一前一后地离开。 苍的气息被水掩盖，难怪外觉较弱的柳儿感应不到，他蹲在溪边，探头看着水面。 红云哥就在水底下，柳儿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影儿说找不到，不管多么不舍的想抓住，逝去的永远回不来…… 苍在水中待多久了？柳儿觉得他似乎要随着红云哥而去。 他知道不论人类或妖族，最终谁都会离开，剩下自己。 剩下男人酸苦的眼泪、剩下叶锦文的背影。 剩下孤独。 「……苍大哥。」柳儿轻叹。 这时，水面波动，「哗」的一阵声响，苍从水中冒出。 「柳儿？」看到柳儿就在眼前，苍有些讶异。 「苍大哥！」柳儿抓住苍的衣袖，这次是真的伸手抓住没有放开。 苍抚上柳儿的脸，「柳儿，我的柳儿，你怎么在这？」 「苍大哥不见了，柳儿以为苍大哥要走。」头轻轻靠向苍的手，感受他手心的温暖。 「我的柳儿在这里，苍大哥怎么可能到别的地方。」苍笑着说。 柳儿垂眸，看着底下波动的溪水。「苍大哥，你找到了吗……在水底找到红云哥了吗？」 没想到柳儿心思那么敏锐，苍苦笑。「找不到。红不在那里……已经不在了，」红云不在任何地方，只在苍心里，在回忆里。 「是啊……不在了。」柳儿的神情像是要哭了。 苍抱住柳儿紧紧地拥在怀里，「……不在了，我找不到他，失望地正要离开时，我在水面上看见你。我以为是幻觉。 「柳儿，不要离开我、请一直在我就看到的地方。」 「……好。」柳儿头靠着苍的胸膛，听着平稳的心跳，他闭上了眼，「好。」 紧贴的胸膛中，跳动的究竟是怎样的情感，答案不重要…… 只要相拥的彼此怀中小小的世界，不会孤单、不再寂寞。快乐的，幸福的，而且是唯一的，就够了。 「苍大哥……破镜他们在找你。」 「那我们快点回去吧，别看破镜这样，他生气起来可恐怖啦！」苍拉着柳儿的手，飞上半空。 过去的美好，永远回不来，逝去的生命，再也不会复生。 这世上，悲哀的事太多太多。 要紧紧握住，手心里小小的幸福。 坐在门前托腮等他们回来的破镜，感应到苍飞行带起的风流，看到他们出现在视线中，松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啦！」不然他会被那群大妖怪给撕了。 苍周身的风流带动气旋，柳扬之境内吹起和徐的风。 书房内，纸镇压着的面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翻出柳儿画上的那面。 清澈的小溪，婉婉蜒蜒地流经纯朴的小村庄。溪畔淤泥上长了一整排的柳树，低垂着细长枝叶，轻轻拨过溪水。 男子迎着风，站在系满红绳的柳树旁。 墨迹细细勾着他的面容，刚毅的脸，微尖的耳朵，手抚着柳枝，那男子笑得温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