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疯魔》 楔子 【楔子】 归燕 南蛮。 「刁氏一族」所居的凤鸟神地。 身为新一任凤主的丑颜小少年,甫结束在山腹锥穴内的修炼功课,他徐步踏出洞外,待扬睫,布满红痕的面庞陡地一怔。 「太婆在山外又捡了什麽回来?」问这话时,听着都像叹气,妖冶目色极快刷过一丝无奈,望着坐在四轮小板车上的瘦小老婆婆。 板车朴实无华,但结实耐用,是老婆婆心爱之物,每每到山外的东南西北几个小村遛达,或赶着每月一回的市集,老人家都得推它出门。 此时老人坐在上头,车上不见平时常会带回的鲜果蔬菜,而是搁着一个小铁笼,尽管门开开,蹲踞在笼内的一抹小身影似乎没意愿出来。 或者,是长久被关在笼中生活,过惯了,便也不懂得逃出……少年凤主瞥了眼那锁住孩子双脚的粗长锁链,再瞧瞧对方异变的小身躯,眉峰淡轩。 这「玩意儿」被囚、被锁,分明是有主的。 「今日有南洋杂戏团进村了?」也只有那些人才会四处搜罗古怪之物,养着供人观看,用以挣钱。 老人家咧嘴笑。「阿锦啊,就说人有七窍,你有八、九、十窍呢!来来,再猜猜,太婆是花多少银两把他弄到手的?」 凤锦双目眯了眯,尚未答话,老人已自行揭了底,洋洋得意道—— 「呵呵,就三颗『龙血竭』的药丸子哩!瞧,三颗不起眼的药丸子换一个小家伙,连铁笼都相送了,半毛钱也没花上,真划算、真划算!」 「龙血竭」是历代凤主得耗费大把心血才能炼制出的珍药,能补血祛瘀、增进内力,如今被太婆拿出门「挥霍」——凤锦暗作一个深长吐纳……算了!老人家痛快便好。 「太婆买他何用?」 「什麽买?是带他回来。」 再一次深缓吐纳。「是。那太婆带他回来何用?」 「阿锦啊,咱带他回来跟你作伴哩!」老人家眉开眼笑。「嘿,看仔细喽,你强,他可也不弱啊!你也知晓的,咱们南蛮这儿,远古时候虽由凤鸟守护,却也是百鸟聚来之地。」欣慰一叹。「……而飞出去的终归要飞回来,『燕族』的这一点精血,今日得以再见,你说有趣不有趣?」 闻言,凤锦面色先是一凛,忽而快步过去,半身探进铁笼中。 他一把扳起那张藏在膝间的小脸。 男孩约七、八岁,眉睫黑墨墨,五官生得甚好,两鬓与颊面却诡异地布满淡褐色细毛,不仅如此,褐毛还漫过他的颈、他的四肢,如雏鸟身上半透明的毛泽,幼嫩柔软,彷佛等着哪一日脱毛成羽,而羽翼一丰,便能遨游天际。 适才未见男孩容貌,原以为仅是个四肢长毛的小家伙,此刻近近对上孩子的眼,凤锦漂亮的秀眉不禁一挑。 小家伙眼神戒备,眨动两下後,死死注视他。 膜。 那双不善又带茫然的眼,眨动时,眼皮下有薄薄的瞬膜。 鸟高飞时,瞬膜可防强风伤眼,亦不妨碍目力—— 男孩体内有鸟族精血! 「你和我……嗯,有几分像。」凤锦盯着孩子微颤的瞳仁,徐声道。「你有满身尚未换羽的雏毛,我是周身布满红痕。」 孩子的脚趾异常,微勾如爪,感觉相当有力。 他摸上囚住男孩双脚的铁链,稍一施力,有细碎流光闪过,刚硬的铁锁和链子随即离开那双瘦削脚踝。 男孩一惊,浑身厉颤,小手猛地压住松脱的铁锁,极怕它不见似的。他惊急,心绪大动,十指间竟也溢出流光,然後明光大盛,瞬兴瞬消,只听「逤逤」两声,抓在小掌中的铁锁瞬间成灰,碎得都兜不拢了。 「小家伙!」太婆嘿嘿直笑,枯瘦的手探进笼内抓了抓男孩乱糟糟的发。「拿捏不好能耐,锁弄没了,看你还想拿什麽锁住自个儿?」 顿失囚锁之具,男孩眼睛瞠得圆大,眨也不眨,惊惶神气布在眉宇之间,不知所措也只能僵住不动。 有本事挣脱,偏偏不逃;被锁囚,被沈甸甸的重量拖住,如此才觉安全。 不去看宽阔的天,宁可蜷缩在小小角落,困於笼中,这样心才能定。 心定,意不动,只要不受波动,体内异能不出,便觉还能当个人,普通的、平凡的人……是这样吗? 以为这麽做,就能摆脱与生俱来的「诅咒」吗? 凤锦看着、想着,淡淡勾唇。「你说,是你生得怪异,还是我长得较丑些?」 男孩抿着嘴角,目光略移,望住那张被深浅不一的红痕所占据的少年面庞。 对视好半晌,男孩终於蠕动薄薄略乾的唇,像许久、许久没开口说话,试了好几回才从齿间磨出声音。「……你、你和我……像吗?」 「是有那麽点相像。」凤锦颔首。 男孩又定定看他,戒备姿态略弛,但身子仍蜷踞笼中角落。 「出来吧。」凤锦上半身退出铁笼,一袖拂过素衫,立在笼外朝孩子又抛了句,道:「真厌恶自个儿体内那股玩意儿的话,就出来吧,或者我可帮你。」带邪凤目再次迎向男孩,後者眼皮底下的瞬膜诡谲眨动,像内心又大纵不定,得费劲按捺住,那让一双瞳仁显得极黑、极大,目中几不见白。 「帮……帮我?」童声乾涩,他没察觉肤上雏毛正随过促的呼息舒张、收伏。 「是。」凤锦也跟着眨眨眼,慢悠悠笑。「我帮你,你也得回报我。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你就把你不想要的东西,借我用用。如何?」 第一章 倘若真能生翅,我就能带你飞过万水千山,逃得远远的了…… 逃。 离开北冥的「白泉飞瀑」,紫鸢记得是在初春时候。 当时春寒料峭,风中犹飘北冥飞霜,白峰上的雪层正慢慢消融,百千道的雪水汇聚,落下陡峻峰壁,那时的白泉飞瀑水势算不上最大,却已如万马纵蹄般激烈奔腾,再加上万丈峰壁,若往底下一跃,无疑是自寻短路。 立在飞瀑上,冽风和水气狂打身躯,带她出逃的男子问她怕不怕? 她没有怕。 她也没去握男子伸出的大手,咬牙,就这麽纵身跳下,清楚知道男人跟随她一跃而落,他狂喊她的名,但震耳欲聋的飞瀑水声削弱一切,她被不可抗拒的力道压入很深、很深的冷冽里,浑身发痛、湿透,单薄身躯在漩涡中搅转,水,肆无忌惮地从七窍灌进,占据她的肺腑。 或许会死,她并不害怕。 玄翼,我没有怕…… 那只她没去亲近、去握住的手,在她几要灭顶之际揪紧了她。 男人拽住她,在暗潮汹涌的水底奋斗,一股气劲将她往上狠推,她小脑袋随即冲出水面,本能地,她仰高小脸,张嘴大口、大口吸气,又咳又呛。 随波逐流,她被冲得好远,白泉飞瀑下是一条南向的江流,她忘记自己如何爬上岸,醒来时,人伏在湿润草地上,下半身犹浸在水中。 男人不见了。那个带她逃出的人,他去了哪里? ……是水流太急,被冲散了?还是他并未上岸?他……仍活着吗? 倘若活着,他会在何方? 她在原处守了三日,然後在第四日清晨,她沿江南下,模糊想着,或者他被冲到下游去了,只要她走到南边,离北冥很远很远,一直走、一直走,不回头,也许就能与那人会合。 玄翼,我没有怕,只是不想一个人,这样孤单…… 她走了很久了,是吗?差不多……有两个季节吧,从初春来到夏末,而南边的夏,雨季刚过,河川蓄着巨量的水,其势汹汹,遇地形崎岖起伏之段,水势更见凶猛,能吞噬一切。 那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子,比十五岁的她还小上许多。她先是听见呼救,循声看去,才在奔腾混浊的湍流中找到那抹身影。 除了孩子,还有一头大水牛被水冲着走,哞叫声甚是凄厉。 「牛!牛啊!救……救牛啊……噗……」男童急要攀住牛背,猛一波水势打来,打得他两手陡松,小身子再次被冲离牛只。 救?不救? 若是常人,人有恻隐之心,既有能耐,都该伸出援手,而她……她想救人吗? 下一瞬,她起脚窜出,自小勤练武艺的薄秀身躯窜向滔滔江面,练得小有火候的轻身功夫让她能施展燕子抄水的妙姿。 宛如大鸢扑食,她揪紧男童衣领提将起来。 「牛!牛!」 孩子惊惶哭叫,扭着身子,在半空中硬是从她手里脱出,扑到牛只背上。 她丹田之气陡泄,随即坠进江中。攀住牛角,她腾出一手抓住孩子背心,两人一畜在江里载浮载沈,凌厉的水势让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结果,还是死路一条吗? 他们撞上突立在江心的岩石,孩子被她用力推到牛背上,堪堪避开石头锐角的刮磨,她颈侧却是一阵刺麻,然滚滚江水冲刷,也不觉如何疼痛。 倘若……生翅……就能飞过万水千山,逃得远远的…… 生、生翅…… 肯定是力竭眼花,肯定是啊! 她……她竟看到一只巨大玄鸟,如成年男子般高大的飞禽?! 玄鸟展翅,黑羽遮蔽她头顶上的天光,巨身扑落,她见到一张脸。 人的脸,眉目口鼻如此清楚! 人面。鸟身。神子。倘若真能生翅……原来「白泉飞瀑」的主人所执迷之事,并非空穴来风,这世间……真有人面鸟! 她双眸直勾勾瞪着,傻透澈似的,只见巨鸟以猛爪牢牢攫住牛只,两翅驾风,一提,轻松将大水牛抓起,也连带将攀在牛背上的小童和她带离江心。 飞过万水千山……逃得远远的…… 在大鸟爪子下,她一口气堵得胸中发痛也不敢用力喘息。 圆碌碌的眸子俯看底下湍流,她看得出神,终於啊终於,有些明白了,明白飞过万水千山,是何滋味…… 男童无事,不过是浑身湿淋淋,再加上有些惊吓过度,待回过神,便也无碍。 至於那头健壮的大水牛,瞧起来较牠的小主人好上许多,甫从他的爪中落地,四蹄已然站稳,牛头晃呀晃,牛尾巴甩啊甩,便在岸边草地上觅食。 在这儿,多数村民务农维生,牛只对当地居民而言极其重要,犹若性命,正因如此,孩子才会追着落水的牛,连命都不顾似的。 燕影瞪住依然发怔的稚龄孩子,张嘴想念个几句,然思及自己此时模样,薄唇不由得闭上。 来到南蛮,进入火凤所守护的神地,当年那个长他七、八岁的少年凤主确实帮了他。他修习「刁氏一族」的古老心法,那让他在凤主强大的结界中能稳心自持,曾听太婆说起,不是谁都能懂得那些刻成图纹的心法,但他体内蕴有「燕族」精血,神秘的图纹与他心志相通,能助他驭气,而今十年度过,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其实已甚少发作,体内常随心绪起伏而左突右冲的气,在结界中彷佛被安抚了,不再嚣张。 但今日……是月圆之日。 他奉为主子的那颗南蛮魔星,每遇月圆时候,灵能大减,结界几乎完全丧失作用,没有对等的异能与他体内的东西相抗衡,他又尚未学透自我围堵之法,一没留神就让那股气占了上风。 那是纯然且朴拙的血气,很是野蛮,一放纵,便在外貌上强悍地显现出来。 凤主弱时,他强。 结界弱时,他五感与七窍自然尽张。 他当年虽奉少年为主,实则各取所需——他厌恶自个儿的变态,向「刁氏一族」习得驭气、驭灵能的心法,凤主恰可借用他这份异能,好在月圆时候,替气虚的自己看守整座南蛮莽林。 男童突然倒抽一口气,差不多该回神了。 他低头撇开,避过孩子发白的脸蛋,却直直对上一双深幽的眼眸。 那小姑娘跌坐在草地上,瞅着他,静静瞅着,她不像被吓懵,深幽瞳心窜着某种激切的光,诡异、热烈、既惊且喜,恨不得……扑到他身上似的。 她凝望他的那双眸,让他浑身不自在,没来由想发火。 冷冷一瞥,他旋身、展翅,不及高飞,异变成爪的脚竟被抓住! 「带我走——」小姑娘惊急喊出,当真扑向他。 燕影吓得不轻! 心脏急遽跳动,怦怦、怦怦、怦怦——从未被谁这般「无礼」对待,没人碰过他这副诡异身躯,即便是凤主和太婆,在他气血大纵不静、外貌全然改变时,也不会无顾他的心思,大剌剌碰触他。 小姑娘扑倒在地,抓到的是他强而有力的踝骨。 他震惊之余,利爪陡挥,不意间在她臂上划开深长见骨的血痕,那薄瘦身子亦被甩飞,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止。 「带我走……若能生翅,若能……生翅……带我走……」 他听着伏地不起的她胡乱呢喃,见她臂膀血流不止,不禁趋近几步。 她侧着脸,湿润青丝散开,垂掩的长睫颤颤然,面色如灰,彷佛适才那一扑,已把仅余的力劲用光,此时气衰力竭,连要吸进一口气都艰难。 他留意到了,她的颈侧不知被什麽割过,出血甚是严重。 「带我……带我走……」 她的呓语透出点儿绝望气味,像一条无形的诡丝,扯动他幼时记忆……铁笼、锁链、看戏之人惊骇又好奇的目光、自以为安全的小小角落,然後是迢迢长途的跋涉,杂戏团居无定所,直到他踏上南蛮之地…… 或者因为内疚吧,他瞧见她护住孩子,她救了人,他却让她伤上加伤了。 为了消弭弄伤她的罪恶感,於是他振翅飞起,劲爪攫住她的腰身,带她高飞。 紫鸢神识昏昏茫茫,却知自己在飞。 不是梦。 人面鸟没将她抛下,他能懂她的话。他当真带她走了。 努力掀着眼皮,她一直想再去看清,大风却吹得她无法张眼。 她像在那强壮的爪下晕厥过去,意识再次泅回时,人不知何时已安然落地。 身下不是泥地或绿草,而是铺着一层蒲草软垫。 听觉先动,有水声入耳,淅沥沥、哗啦啦,轻快如歌,她勉强掀睫,看到一幕薄薄水帘,她在一处偌大的水帘洞中。 虚弱地眨动眸睫,一道巨大黑影在此时进入眼界,让她看直了眼—— 玄鸟面向水帘洞、背对着她伫立,洞外的天光不知因何格外灿烂,打亮整幕薄瀑,水珠飞溅乱舞,颗颗镶在黑羽上,那羽彷佛自有生命,每一根似在轻微呼吸,缓缓扬起,再徐徐贴伏,强壮庞然的躯体这样沈静神秘,美得教人屏息。 她嚅唇想出声,又怕惊扰到什麽,眼前的鸟身却开始变化。 蓬松鸟羽一根根缩短,变得伏贴,越变越细,最後不知藏到哪儿去。 玄鸟的双翅也跟着缩短,黑羽褪去後,显露出一双肌腱分明的劲臂,然後是颈部、背部的改变,最後轮到那双锐利脚爪,直到那具变形的身躯,各筋骨关节处爆出如炒豆般「哔哔啵啵」的响声,紫鸢才悚然一悸,意会到那是一个男人。 光溜溜、赤裸裸,浑身不着一物的男人! 庞大美丽的鸟身所化作的人形,那人有着宽阔的肩头、肌理漂亮的臂膀、削瘦精劲的腰身,以及强而有力的大腿。这具身躯啊,轮廓如此凌厉,无半分柔和线条,连沈肩坠肘下轻轻虚握的指,每个微屈的指节都尽透阳刚……凌厉、强硬,却极为美丽。 一颗心狂跳,失血过多又让她晕得厉害,但她不肯闭眼,不能闭眼,她必须看清楚这一切,她内心的疑惑已生成太久,终於……终於……有谁能为她解答……她要一直看着,将他看得真真切切…… 这一方,燕影在放任外貌异变、恣意遨游天际之後,自觉体内躁动一泄,终於才能再次掌握己心。 回复人形,他抓来一条平时便放置在洞内的宽裤套上,两下轻易系好裤带,连上衣也不及穿,便快步来到小姑娘身边。 「你……」他愣了愣,以为小姑娘家兀自昏迷,没料到人家水眸瞠得既圆又大,定定望着他,半点不害臊。 又是那股没来由想发火的不自在感! 该看的,不该看的,全被她看光了吧?! 他脸皮微热,眯目瞪人,但见她颈侧的伤仍不住渗血,血濡湿她的发丝,染红她大片肩头,害得他一把火欲发不能发。 紫鸢试着撑坐起来,但双手无力,右手前臂尚有两道血淋淋的爪痕,她微微挺起的上身忽而一歪,被那双脱羽成手的强健臂膀接个正着。 她眸底执拗,近近地将他看分明,那是一张极年轻的脸,约莫十八、九岁,介在成熟男子与青涩少年之间的面庞,此时淡布在他颊面与颚下的黑影并非胡渣,而是回复人形後,还没全然敛净的细羽。 「你的眼……」她细细吐气。 第二章 燕影有些懊恼地撇开脸,收掉目中的瞬膜,那层瞬膜会让眼瞳异变得特别圆大,眼白部分几乎完全消失,整张脸看起来十分诡异。 「好黑、好亮……」枕着硬邦邦却温热微湿的胸膛,她的低喟似带痴迷。 然後,紫鸢发现自己又被狠瞪了。 那双黑黝黝、闪动辉芒的眼,瞠圆瞪人时,狠劲十足。 他的掌摸上她的颈部,停在那儿不动,掌温不住渗入她肤底。 她心音骤急、气息窒碍,觉得下一瞬便要死在他指劲中……此时他要想掐死她,大手一收就能了结,易如反掌啊…… 但……这是在做什麽?! 那张发怒的严肃面庞突然俯下,埋在她颈侧。 窝在他怀里,紫鸢恍恍惚惚望着上方的岩壁,努力扯紧所剩不多的神智,好一会儿,她才恍悟过来,他粗糙的指正压在她颈侧血脉边的穴位点,有效制止出血,而伤口上此刻的温潮,一波波濡染,那轻轻的滑动,是他的舌和唾液。 他、他竟是在帮她疗伤…… 紫鸢合上双眸,心颤抖抖,单薄身子亦不住颤栗,像整个人从极冻之地被丢进再温暖不过的水域,极寒与极暖间转移,不仅身体,连神魂都禁不住悸颤。 她唇瓣微启、鼻翼轻歙,终於能在这样的怀抱中暂弃心魂,不再强撑了。 神识尽褪、投入黑甜梦乡的前一瞬,她嘴角宛然轻翘,只觉映在顶端岩壁上的粼粼水光格外的、格外的美丽…… 他的唾液有癒合伤口之效,关於这项异能,燕影在幼时便已察觉。 只不过,这是他头一次用来「舔癒」旁人。 小姑娘那道割伤太靠近颈脉,且已失血过多,不好拖延治疗,除此之外,还有那只被他抓得血肉模糊的前臂亦需要仔细处理。 原想,这麽做就算两清,他图个心安,然後在她醒转前离开。 岂料舌舔她的伤,血味窜进口鼻,他登时一震! 这血气很不单纯,不纯粹是常人气味,若说是鸟族的精血,又似乎不太对。 带我走…… 若能生翅……带我走…… 记起她昏茫时的呢喃,他抬起脸,俯视瘫软在臂弯里的小姑娘。 她的脸好小,散乱的发丝极长、极黑,将那张无血色的脸蛋衬得更可怜兮兮,眉形清雅,垂睫如扇,至於那双艳丽眸子……他已领教过她的目光,看人时毫不避讳,直勾勾很是野蛮。 他想起幼时,隔着铁笼好奇打量他的那些人的眼光。 「可恶——」头一甩,低咒了声。「你究竟是什麽玩意儿?」 昏厥的人儿没办法为他解惑。 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在处理好那些伤口後,潇洒就走。 要走,也得拎她一块儿走。 这个小姑娘闯进南蛮之地,来路不明,底细可疑,未弄个水落石出,岂能放任她自在来去? 为何不愿握住我的手? ……你觉得我脏,是吗? 「她体内血气确实古怪,即便有鸟族精血,也早被弄浑、弄脏了。」男子幽幽慢慢道,有些气虚,嗓声倒十分好听,但所说的话…… 紫鸢蓦然睁开双眸,脑海中犹浮现当日逃出「白泉飞瀑」的景象——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玄翼与她双双立在万丈高的飞瀑上,他朝她伸出手,她没有握住,他于是惨然一笑,问她是否觉得他脏? 玄翼错了,脏的是她,她的血这样污秽,早已走上歧路外的歧路,是人是妖、是魑是魅,她都弄不明白了,能有什么资格去嫌恶谁? 「阿影、阿影啊,快来瞧,你拎回来的小美人儿张眼啦!」 这声叫嚷轻快中带苍劲,紫鸢收缩双瞳定睛,映进眼中的是一名瘦小精干的老老老太婆,褐脸布满皱纹,面颊却红通通,配上白花花的发,笑弯弯的眼睛像两潭深渊,一时间推敲不出年岁,只知对方不容小觑,那感觉让她想起白泉飞瀑边,那几株不知历经过多少寒暑的苍松。 「哟,真醒了吧?瞧见咱没有?」 老人家在她眼前挥动五指,挥得她双眸有些犯迷。 她眨眼再眨眼,眸线遂从老人脸上移开,看向倚坐窗下的一道修长身影,那男人一身素白夏衫,坐姿轻松慵懒,布满乱七八糟红痕的面庞尽透诡谲,她怔了怔,没花多少心神端详,眸线下意识再调,直直落在离她好几步外、沉默伫立的另一抹年轻男子身上。 甫醒来,她谁也不瞧,又直率看他,那样的凝注满是探究,很执拗,不探个水落石出不罢眼似的,燕影左胸不禁绷紧,喉头堵着。 一时间,他竟不争气地想闪避她的眼。 彷佛回到幼时,只管把头埋进自个儿屈起的膝间,躲在自认为安全的所在,不触碰旁人或怜悯、或惊骇、或好奇的心思。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老人家整张脸凑到她面前,一直笑咪咪。 「紫……紫鸢……」 老人家眼珠子溜了溜,猜道:「是紫色的鸢鸟,可不是纸糊的大鸢,是吗?」 紫鸢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好、好……不是纸糊的,那很好。」枯褐的手摸摸她的头。「太婆真欢喜,以前这儿多热闹,后来大伙儿都散了,只剩咱们一族独守南蛮,后来阿影飞回来,被太婆带回家,现下是一个拉一个,阿影把你也给拉来喽!」 阿影? ……是亲友对他的昵称吗? 紫鸢再次看向立定不动的那人。 忽而—— 「紫鸢姑娘从何而来?」清泉般的男嗓缓缓问出。 她心头一凛,认出这声音了,声音的主人适才说道——她的血,早被弄浑、弄脏。 她循声朝窗下望去,那白衫男人似笑非笑,漫满红痕的丑颜宛若带魔。 她气息促了促,不由得渗出一背的薄汗。 「我不记得了……」答得有点心虚,她淡淡垂下眉睫,再扬起时,双眸又惯然地瞥向那道相较之下最为熟悉的身影。 「那么,往何处去,可有打算?」白衫男子再问。 她微怔,然后摇了摇头。 老人家见状似乎颇开怀,拉着她的手拍拍摇摇。「打哪儿来,往哪儿去,也不是啥要紧事,忘了就忘了,凡事随心随情,咱想啊,你干脆就留下吧?嘿嘿,嘿嘿嘿,老婆子瞧你这身骨,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跟阿锦他六婶母学那一套『行云流水剑』恰好可以,阿锦,你说这主意妙不妙?」 被突如其来一问,凤锦淡笑,很恭敬地答话。「太婆说妙,那自是妙到巅峰。」 岂料,竟有人吃了熊心跟豹胆了—— 「不好!」 反对的话一出,简直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燕影被太婆的眼刀割得黝肤生疼。 凤锦决定先悠着点儿,毕竟今夜十五月圆,他在神地的锥形灵洞中修养半天才出洞,不好随意动气,当然,若到非插手不可地、的地步,那也是当太婆的人马,不开罪老人家,才有好日子过。 「哟,哪儿不好?你给说说!」太婆依旧笑咪咪,眼底刷过两道光。 拔背挺立,燕影深吸一口气,硬声挤出话—— 「她来路不明,留下她,不好。」 「嘿,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来路不明!咱们南蛮莽林内,东南西北村,来路不明的人多了去!你说,太婆说错没有?」 老人家当然没说错,燕影张嘴又闭口,掀着双唇偏偏辩无可辩,真要说,他也来路不明,当初怎么进南洋杂戏团?双亲是谁?根本记不得。 这一方,紫鸢半声不吭,双眸仍一瞬也不瞬地锁住燕影铁青的面庞。 说真格的,她此际根本难以挤出半点声音,微瞠的丽瞳闪过无数神色,迷惑、惊愕、不敢置信,然后又是深深探究,因为啊,直到太婆刚刚拉了她的手,欢欣摇动,她才察觉被利爪划破的右手前臂,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已然愈合! 疤痕虽清晰,但感觉肤下的肌筋完好无伤……啊!不仅是手臂上的伤,还有颈侧!那时,她颈子似乎,直出血不止啊,不是吗? 一手迅速摸向喉颈,摸啊摸,摸不出个所以然,颈子好好的,摸不出丁点儿伤。 她定定然与他对视,突然间,记起他埋首在她颈窝的情景。 所有的伤,皆自动愈合…… 她眉眸怔忡,看着如此神秘的他,几要看痴。 「瞧瞧、瞧瞧,二十岁都还不满,就在外头招了一朵桃花回来,让人家小姑娘眸子一开,眼光就紧追你,眼界里都是你,太婆为你好,替你留人呢,你倒好,想赶人家走吗?」 老人家此话一出,小姑娘家脸儿没红,燕影黝黑的脸庞倒先红了。 「我没有……她看我是因为……」因为两人甫照面,她就看尽他的底细,她觉得他古怪好玩,她想玩,但他没打算奉陪。 咬咬牙,硬把话咽进肚里,不能对太婆无礼,只好怒瞪始作俑者出气。 「阿锦,你怎么说?」 被太婆点了名,想置身事外是不能了,凤锦端出身为凤主大人该有的架势,慢悠悠道:「咱们的暗卫缺人手缺得凶,紫鸢姑娘倘是愿意加入,那是再好不过,在这儿可习武、可读书,供吃供喝供住,往后还有几层田地可分,按月也有银钱可领。」 略顿,他朝半卧在榻上、仍有些发怔的小姑娘抛去一笑。「若担心人生地不熟,我安排一个人好好带你,不出三个月,准能让你摸清这片南蛮莽林以及各座山头和村落,不知你意下如何?」 安排一个人……能是谁? 榻上的小姑娘还没答话,燕影脚底已升起一阵恶寒。 这一任的南蛮凤主「残暴不仁」,灵能前所未有的强悍,绝对是魔星中最闪亮的那颗魔星所转世,关于此残酷情事,十年经过,边习武、边当凤主近身影卫的燕影早已诸多体会。 凤主的命令,最好乖乖遵从,若不愿遵从,凤主自会让人乖乖低头—— 「我不要。」虽知希望渺茫,仍想奋力一搏。 「不要什么?」 「不要带那个小姑娘。」他悄握双拳,压抑气血生涛。 「为什么?怕她吃了你?还是怕她在你身上真看出两个透明窟窿?」魔星主子慢条斯理地勾起嘴角。 沉默半晌,他还是唯一那么一句。「我不要。」 「真不要?」 「不要。」 「确实不要?」 「不要。」 「果真不要?」 「不要。」 魔星沉吟了会儿,敛睫模样瞧起来很是奸险,最后却很大度地道:「唔……好吧,既不愿带她,不勉强了,那你搬回山里吧,跟大伙儿住一块儿,彼此照应,你别老窝在水帘洞里不回去,如何?」 住一块儿……这……就是逼他二择一了,是吧? 紧握成拳的指节颗颗突起,死命忍着,忍啊忍,他十指握得极紧,最后,最后的最后,当真是最后的最后的最后,他很难难、很闷地道—— 「……我带她。」 总之,他不能回山里久住,连偶尔回去都足以让他坐立难安了。 那处「刁氏一族」所居住的神地,每每返回,总要受到刁氏几代人数也数不清的关注,世居在那里的人太好太好,对他的好,让他实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已习惯单独往来,偶尔被太婆过度的关怀「折腾」个几下,却没谁真能管住他,这样的日子他过惯了,不想改变。 第三章 所以,只好对凤主妥协,只好跟那小姑娘暂时绑在一块儿。 既作承诺,他定当尽责,会将太婆和凤主所托付的人好好带妥。 「这条笔直箭泾往上再往上就是凤主的竹墙,他十八岁时离开山里,独居箭泾上游的竹坞,偶尔才回山中灵洞修养,凤主在此已住下七年多,竹坞分东南西北翼,有一小片黄竹林,有占地不小的菜圃和药圃,这四方皆下结界,外人甫接近,凤主立马便能察觉。」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庞,配上微沉的声调,说话时,燕影有意无意回开视线,不与身边少女四目相接。 他的神情和举止,在在显露出他有多么不愿与她打交道。紫鸢心里明白的,但,要她不去看他、留意他、推敲他,着实太难。 「白泉飞瀑」的主人用尽一切方法,如何修炼也不可得的能耐,眼前这个高大少年郎轻易就能使出……这般天赋,他却费劲想掩饰吗? 他这种做法,让她实在是……有些生恨了。 「有谁靠近结界,你也能立即察觉到,不是吗?」她沉静问,瞅着他年轻刚硬的侧颜,心口那团火噗噗烧着,那种既妒且恨的心思似又混进一些什么。 燕影脚步略滞,没理会她的话,仍兀自前行。 他带她回山里,主要是因她不若常人的血气,他无法辨明,以为太婆或凤主能瞧出些许端倪,结果他们并不急着弄清楚,反倒大大方方将人留下了。 小姑娘在此地已待过半个月。 这一小段时候,她的作息倒也简单,午前跟着「刁氏一族」的长辈习剑,午后则成他的责任。 这些天,他领着她跑了几座山头和大小村落,她脚程颇快,看得出练过轻身功夫,然呼吸吐纳的心法不太正统,偏邪取巧得很,只是基础已然打下,就是一辈子的事,现如今,她算是带艺拜师,有好有坏,好处是习武能突飞猛进,坏的是内劲运行有异,再如何努力皆难达到巅峰。 武艺能否大进,她像不甚在意,只是有一事让他感到古怪—— 她似乎对所谓的「结界」、「幻术」、「咒写」、「神地」等事,极轻易便接收了,并未流露出迷茫或惊惧的神情,害他不由得猜测,许是初见面,他对她就下「重手」,让她觑见他的人面鸟身,至于结界什么的,反正看不见、摸不着,在她眼里也就普普通通不成气候了……会是这样吗? 箭泾的水声该是流音清畅,此刻去听,不知怎地竟扰得他有些心浮气躁,于是离开箭泾,他走进林中,走啊走,踏进南蛮这一片最广阔亦最险恶的莽林内。 小姑娘轻且稳的脚步声一直跟在他身后。 「这片树林绵延好几里,林中暗布沼泽,瘴气蒸腾,但也有不少绝佳的藏身处,要全数摸清需要一些时候,穿过南蛮莽林,沿着无数道的纵谷或溪川北上,皆可通达中原富庶之地——」 「你就是在莽林外的某道溪川纵谷中,救我上岸的吗?」 幽静的低问打断他的平铺直叙,燕影顿了顿,宽肩微乎其微一绷。 他不语,周遭静默了会儿,跟在他身后的人再次启声—— 「我颈部与臂上的伤,是你给治好的……」不是问句,倒像叹息,觉得所遇之事奇异、不可思议。 然而燕影头也没回,重新拾话,道:「……出南端莽林,继续往南边走的话,能通出海口,接往南洋一带,正因地利之便,再加上隐密性高,常有不少山贼、河寇溜进来,若只是寻个藏匿处,凤主也不多管,可若是欺了当地山民,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太婆说,『燕影』这个名字,是她替你起的。」再次截断他的话,紫鸢并非故意与他作对,仅是内心有诸多疑问,仅是……想在他身上探索答案。 跟在他身后转了好多天,此时踏进这座茂林,树高叶阔,无数道光束顽强从叶缝间穿落,他的背影有时被树荫全然吞没,雾化般隐晦,下一刻又浸浴在点点金光中,灿烂如神只,她只是……很想、很想问他,很想…… 「……要怎么做,才能生翅?一定要纯粹的鸟族精血才能办到吗?若靠术法修炼,不可以吗?」 她呢喃般吐出字句,彷佛自问。 突地,走在前头的那道高大身影骤然转身,朝她扑杀! 她听到一声凌悍的长啸,似鸟类唳鸣,刺得她耳鼓颤痛,欲掩耳,双腕已被人用单掌锁扣,那力道之大,生生要掐碎她的腕骨一般。 她本能反击,抬脚出招,刚硬如石的黑影不退反进,瞬间逼压过来。 她仅知对方五指一抓,扯高她襟口,而且扯破了。 她听到衣料撕裂声,待定下眼,才知整个人被提高,足尖碰不着草地,而背部正抵在一棵巨木树干上。 他的脸逼得好近,光洁颊面竟又现出细羽,一小根、一小根,随着他浓灼的气息起伏,很张牙舞爪,恨不得将她撕吞入腹似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咬牙切齿。 紫鸢忍着他加诸在肉体上的疼痛,忍得一张脸蛋惨白沁汗。 她细细喘息,眸线直直投进他狠厉的瞳底,那双眼瞳亦起了变化,圆亮深邃。 她一颗心狂跳,擂鼓般的心音震得胸骨发疼,她嗅到他的气息,原始、粗砺,而且野蛮,如同他此时模样,未经修饰,毫不掩藏,充满力量。 「我想……」她嚅唇,浅浅抽气,挤出话。「……想跟你一样。」 燕影怔住。 完全傻掉了,他顿时僵化,两眼仍旧圆瞠,但阵中狠劲已因小姑娘家短短一句,灭掉了泰半的威势。 她在说什么浑话?! 「我想跟你一样……」这一次重申,嗓音更细、更轻,让他听更明白。 指力不由一弛,他缓缓放开她的腕,手劲陡松,再缓缓放开她的前襟。 他放她落地,锁住她苍白小脸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然后他后退一步、两步,步伐僵硬,略顿了顿,又再退两步,似怒极,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最后,他转身走开。 混蛋!她是个混蛋!不折不扣!走出莽林,越走越快,体内血气乱窜,足下开始生风,险些又化鸟身。 一口气奔回箭泾,他跪在泾边,捧水冲脸,连泼好几下,将异变时肤上所生的热度降下,于是满头、满脸的水珠,劲装前襟尽湿,很是狼狈。 好半晌过去,他终于吁出一口灼气,两脚开閧坐倒在地,胸中鼓伏仍剧,但已能掌握。 我想跟你一样…… 湿漉漉的双手陡握成拳。 他不走开不成,若继续跟她面对面,都不知自己要干出什么来! 那颗小脑袋瓜到底打什么主意? ……想跟他一样? 她、她胡闹什么! 只是……她的语气太认真、神情太严肃,像当真为某事困扰许久,只能向他求解,只有他能为她解谜——这一点,惹得他加倍心烦啊! 闭目,徐缓调息,他守住心法,一片寂静中烦恼现出,是小姑娘的脸。 自两人相遇以来,她总是在他的异变上打转……生翅、羽化成鸟、想跟他一样…… 她体内血气确实古怪,即便有鸟族精血,也早被弄浑、弄脏了…… 他记起凤主当日所说的。 所以,真是鸟族之后吗?因血气已淡,便成了如今的寻常人身,才会如此认真,认真到近乎执拗,急迫地想从他身上挖掘到一点什么? 她不仅混蛋,还傻得可以! 蓦地,他面色微变,想到自己将她独自留在莽林里,那片林子诡谲莫测,对她而言全然陌生,他也没事先叮嘱她备妥薄荷草或驱虫香药包,若她胡走乱闯,误入布满瘴气的低地或沼泽带,那就糟了。 未再多想,他倏地起身,再次奔入莽林。 紫鸢跌坐在巨大板根上咳了一阵。 顺过气后,她两手互揉着双腕,饶是她自小习武,筋骨强健,被那高大少年郎发火一掐,腕骨痛彻心腑,肤上早已现出明显瘀痕。 很痛。是她自作自受。 说到底,她确实太急切,急着想弄懂太多事。 他的异能直接且强大,似乎成了他内心的疙瘩,她不管不顾地碰触那块逆鳞,当然要被恼恨。 玄翼,没有你,我连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说话才不得罪人,也没学会…… 她垂颈,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忽瞥见脚边草地开着不少小花,白的、紫的、黄的,每朵仅指甲般大小,但如此点缀在绿草地间,显得格外可爱。 瞅着花,她不禁扬唇,偏冷的脸容柔和了些,终于有点小姑娘家的娇模样。 燕影奔回原处时,瞧见的就是如此景象。 一察觉他出现,紫鸢被吓着似弹跳立起,她眸光依然直接,定定打量他。 燕影在离她约三步之距,停下步伐。 「你说这片莽林奇谁,我没敢乱走。」她率先打破沉默,眉阵间隐有惶惑神气,像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话。「……我就在原处等着,等你回头寻我,你……那个……你回来了。」 眼前小姑娘状若沉静,姿态却透局促,强撑的模样竟莫名地有些可怜。 她让他想起一个人——他自己。 在人前,许多时候会不知该以何种面貌觑世,所以命中交往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害怕回山里那块凤鸟神地居住,所以习惯独来独往。 他胸臆间有些绷紧,抿唇无语,然后留意到她破碎的襟口……唔,那是他方才下的手。 她前襟衣料撕裂到无法拉拢,此时轻敞着,露出锁骨底下一小部分的肌肤,隐约能见少女微微贲起的胸脯。 呼吸渐促,他赶紧撇开脸,身体却持续热烫,陡又记起当日为救她,脸埋在她颈窝时,鼻中嗅到的气味,除血气外,犹有一抹少女独拥的清馨,静甜柔软,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双手收握成拳,握紧,再紧,他深深呼吸吐纳,试图吐出胸内与腹中过烫的气。 紫鸢是见他眼神飘忽,颧骨肤色古怪加深,才意会到自己不小心露了春光。 她抬手压住胸前破碎的衣布,模样平静,被青丝微覆的双颊却见红暖。 脚步声响起,那道迫人的黑影再次向她而来,她抬头,屏息,下意识绷紧身躯,一块物事落在她肩头,掩覆她半身。 是件短披风,他从肩上解下的,改而披在她身上。 少了披风遮掩,他上半身仅着背心,胸前略敞,肌理光滑,两条臂膀精实有力。 紫鸢有点吸不到气的感觉,眉睫往上一调,瞧见那线条好看的下巴,她忙再抬睫,头仰得高高的,终于望进他的眼,登时间,彻底体悟到两人身形高矮上的差距,他长她不过几岁,自己往他跟前一站,如何挺胸拔背也只跟他的肩齐高,燕影被她迷蒙的眼看得又心浮气躁。 道歉的话难以出口,他后退两步,硬声硬气道:「披好。」 「……谢谢。」她轻拢披风,无话了,就沉默站在那儿,好似之前那场冲突,她险些被掐断双腕的冲突,不曾发生过。 燕影知道自己肯定在她身上留伤了。 内疚感顿生,又不晓得如何表达,他盯着她的发心直看,片刻才吐出话—— 「没地方去,就留下来。」 第四章 闻言,紫鸢脸容陡抬,覆额的发丝飘荡,有些受宠若惊。 虽因缘际会间救了她,但一开始,他便不赞同太婆和凤主收留她,然而现下,他却对她这么说—— 「留下来,跟着山里的长辈们学艺,居住在凤鸟神地里的那些人,各有各的本事,你跟他们学,会学得很好。」略顿,他目色变深。「所以,别学我,也别像我……跟我一样,很吓人的。」最后一句很有自嘲的味儿。 这是他深觉被冒犯,冲她发火过后,静下心来所得的想法吗? 无数话语在内心翻转,想说不能说,也不好说,紫鸢怔望着,清冷眉宇是一种细致的神态,想把什么深深切切印进脑海中那般。 她是妒嫉他啊,又妒又愤又……渴望。 这样深沉急迫的渴望,他哪里能懂? 而什么是「吓人」?如她这般,才真真吓人…… 喉头略堵,心口漫开古怪的疼,为何心疼?无以名状,为谁心疼?底蕴难明,她真无法言语,只懂得看他。 「该回去了。」燕影再道,头一甩,已转身往出林的方向走去。 他刻意放慢脚步,一直到那小姑娘跟上了,踩过湿厚草地的轻稳足音落进耳中,他微绷的心弦终才松下。 放松,不再对她张牙舞爪,与她既已摊开说清,便不再萦怀。 尽管她留下不走,他仍独自来去,待领着她熟悉整片南蛮莽林与山势地形之后,他责任完了,两人要再碰到一起,本也不易了,若加上他刻意回避,想碰上应是难上加难。 所以,不萦怀,不多想,就这样…… 没错,就这样! 三年后 现下,究竟是怎样?! 「阿影,原来你还没听说吗?」惊讶顿了顿。「……什么?听说什么?欵,欵欵,还能有什么?不就紫鸢的事嘛!」 山里,「刁氏一族」的二婶婆险些出掌拍他后脑勺,福态老脸皱出小笼包般皱摺,很不以为然地睨着他。 那个姑娘的大小事,为何他非了如指掌不可? 关于这事,他都纳闷整整三个年头了,不能全因当年是他带她进南蛮,就把男与女凑在一块儿,将她认给他吧? 但话说回来,那姑娘又干什么去了? 惹得他今日甫踏进凤鸟神地,男女老少见着他皆围将过来,七嘴加八舌,说东又指西,皆是那个姑娘的事。 「哎呀,二嫂子,阿影在阿锦那儿做事,难得回山上一趟,紫鸢那丫头的事,他自然还不知情,这也合情合理得很啊!」刁氏的老好人七叔公帮忙缓颊。 「话不能这样说呀!正因难得回来,更该花心思维系感情,太婆说了,当年是阿影自个儿招桃花进山里的,谁知他对姑娘家这么不上心,要是紫鸢儿哪天开了窍、扑扑扑飞走了,不再瞧他,不朝他开花,他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这是……说到哪条道上去了? 燕影额角鼓跳,一阵头疼。 到底有没有人要告诉他,那姑娘究竟怎么了? 刁家的叔公婶婆仍兀自闹着,有谁拉扯他衣角,垂下目线,他看到胖胖男童正仰起白里透红的肉肉圆脸,小眼睛黑黝黝的。 他无言,男童也无言,无声对峙了会儿,他终于蹲下,平视这个「刁氏一族」中才八岁大的十九小爷。 「你要在阿锦的饭菜里下毒吗?」十九小小声问,很认真。 燕影同样很认真的地摇摇头。 这孩子打小便与自家的凤主堂哥不对盘,此刻是来跟他谈条件的吧?意思就是,若他肯帮忙下毒的话,就告诉他想知道之事。 「那……泻药呢?你下不下?」被胖颊挤得细细的小眼闪动期待的光。 燕影依旧很护主地郑重摇头。 他让小家伙失望了,但紧接着,他很郑重地道—— 「我可以在他汤里吐口水。」 十九微怔,而后小脑袋瓜一点再点,眨眨眼咧嘴笑开。 既已「谈妥成交」,小家伙做人也痛快,立刻道—— 「紫鸢儿三天前出南蛮,跟鬼叔一块儿,六婶说,紫鸢儿那套『行云流水剑』学全了,轻功也大有进步,所以遣她出去小试身手,鬼叔带她接人去,按理,今早就该有消息,但现在都近午时,人还没出现。」 三天前有人出南蛮莽林,燕影自是清楚。 鬼叔身分与他相同,都是暗卫中的一员,平时就如寻常山民般居住在凤鸟神地外的北村,三天前出南蛮,是为了接应中原「素心山庄」前来的一小队人马。 半年前,「素心山庄」遭逢大劫,恶徒暗夜焚庄,庄主范年华夫妇及全庄上下百余口人若非葬身火场,便是命丧恶人刀下。 原以为范家灭门,两个月前却从中原传来消息,尚有一位小公子被老仆和几名忠心护卫救下。 中原糟七污八之事,与南蛮这儿实是八竿子打不着,再加上现任凤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世原则,管他是「素心」还是「花心」,凤主大人理都懒得理,皆因太婆与范家老一辈的人曾有往来,顾念这点旧情,才说动凤主,让人接应范家这根小独苗儿来南蛮避祸。 接应之事由鬼叔担下,燕影是知道的,却不知那一日紫鸢也跟着出莽林。 仅是接人而已,还有老手领着,应该……无碍吧? 轮廓深明的面庞上,两道俐落浓眉不自觉纠起,他自个儿都没察觉。 明明不想与那个姑娘多牵扯,然这三年间,山里的人受了太婆「误导」,把她视作他的责任,到得如今,他也被潜移默化了吗? ……竟时不时要为她烦心。 这一方,见他纠着眉,抿唇不语的十九再次扯扯他的衣。 燕影定神,目光回到男孩胖脸上。 那孩子很严肃、很郑重地叮咛道—— 「阿影,我要大口的。」 他浓眉略挑,一时间没听懂。 十九再道:「大口的啦!口水要吐大口一点啦!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要记住,不能忘啊!」 遵凤主之命回山里,与「刁氏一族」的耆老们连系几件要事,办妥后,燕影又返回位于箭泾上游的竹坞覆命。 南蛮盛夏,他走出竹坞时,正是午后蝉鸣彻响之际,震得人耳鼓颤颤。 待他一脚踏进奇诡莽林内,所有声音皆止,因为静,无边无端的静,具穿透力的、不可思议的静,他心法在体内自行,可以更清楚「触碰」到凤主以意念而成的无形结界。 落地南蛮,太婆说他「燕族」的「巢」原在此地,只是落地后能不能生根,认此为家?他似乎还没有那样的心。 在林中越走越深,巨木环绕,叶与枝桠遮天,日阳不易透进,然后当希微的天光也消失时,周遭暗如幽冥,才发觉夜晚已到来。 入夜了,莽林外仍无人返回吗? 颊面忽来一阵麻痒,这感觉再熟悉不过,是外貌异变的前兆! 胸中一窜,他连忙抑下,在一棵树根盘交错节的阔叶大树底下盘坐行气。 稳心。 心要稳,气才能定,要稳、要定,就还能是个人。 十多年习武练气,他武艺进步神速,唯独心绪,要练到完全心如止水之境,实是难事,心不静时,体内异能难抑,年岁愈长后,虽然较以往更能拿捏,终究难以摆脱异变之貌。 这样可怖,如此变态,那姑娘却说……想跟他一样…… 颊面麻痒感再起,这一次连颈背都有感觉,细羽从肤孔中生出,双臂紧绷拉长、拉长……他低喝一声,陡地瞠开双目,黑发宛若被注入生命般张扬,而后又沉沉贴下,覆颊、散肩、垂于胸前。 终于,细羽敛回。 片刻过去,他叹出一口浓灼气息,隐约明白今夜心不定的因由何在—— 该有消息,却仍无消息。 该返回的,依旧不见人影。 ……真出事了吗? 蓦然间,几是静止的幽深林中起了风,那是极细微、极细微的变化,结界波动,波长幽幽掀起,掀起夜中正在发生的事。 他动作疾如风、快若闪电,倏地拔身飞腾,足踏枝桠,直直跃上巨木最顶端。 冲破繁密生长的阔叶层,穹苍尽现,一弯眉月高悬,星斗似河淌过天幕。 目力所及之处静夜无异,他闭上眼,宁神去听。 于是夜中之声一层层涌来,风动、水流、树音……夜莺、枭鸟、虫蚁……露凝、云卷、月移……然后,找到了! 他找到那方向,让他听到刀剑相交、锐声凛凛的方向。 提气于胸,他身影如离弦飞箭,笔直窜出。 紫鸢左手拉着一名十岁小男孩,右手往腰间暗扣一压,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随即擎握在手。 这把蝉翼软剑并无剑鞘,平时便环在她腰绑上,是山里老人们赠予之物,说是给她拿来舞那套「行云流水剑法」再好不过,尽管老人们说软剑是闲来无聊、自个儿开炉冶炼着玩的,然,绝对是上好剑器。 她持剑,头也没回带着孩子往前奔,软剑舞了几个缠头拂身的守式,接连挡掉朝他们疾射过来的五、六道暗器。 快了,只要奔进莽林,进到南蛮地界,便安全无虞。 那片神秘诡谲的茂林,似时时无穷变幻,又彷佛恒年入定,她曾经惊心不已,踏进林中的每一步皆如履薄冰,但此刻,却觉南蛮莽林无比可爱,只要奔入,林中的一切自会掩护她,亦会帮她护住男童,而敌人会被她诱入林中深处,在那幽暗所在,莽林自会决定那些人的命运,甚至不需她出手。 再一会儿就到了,再一会儿…… 忽而,孩子一个踉跄跌趴在地,拖住了她。 三道杀气陡然逼近,她挡掉两把对方射出的飞刀,最后一把竟是朝男童掷去,赌她非救不可,意在困她于原地。 她软剑回划,划出大大一个弧,剑尖方挑开最后那把飞刀,四名蒙面杀手已乘机赶至。 对方欲杀她夺人,她紧握孩子的手,试图抢出一条生路。 敌众我寡,混战间,她重伤两人,自个儿肩头、上臂也各中一刀,但最严重的是背后那一剑,直直刺中左背心。 她朝前趴倒,没让那把剑从背后穿透至胸前,饶是如此,剑尖也已深入肺腑。 真糟啊…… 这是她沿江走到南蛮后,三年来,头一回踏出南蛮之地,如今出师不利,命快没了,她不如何害怕,只觉这事要传回山里,肯定被老人们笑话,真是糟糕啊……然后,燕影会怎么说? 唔……不管他说什么,绝对没好话,但话不好听没关系的,至少他愿意跟她说,不要再对她视若无睹或刻意回避,那样便好…… 在南蛮待下的这段日子,除一开始的三个月,太婆和凤主使阴招,迫使他成为「奶娘」关照她、引领她深进南蛮外,之后,他便避她避得明显,即使不意间相遇,他仍表情不苟言笑,沉默寡言。 然而她对他,仍旧那样好奇,仍然妒愤相交…… 她知道,山里的人都把她和他想作一块儿了,老人们常缠着他说起她的事,见他对老人们莫可奈何的模样,直教她想笑。 或者正因他待她这般「不友善」,才让她喜欢山里那些人对他们这样一直误解下去,算是她小小的报复心思了…… 知她被杀得狼狈落魄,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第五章 啊!不对,她命要没了,也就没了,哪还能听他说什么?可惜……可惜「素心山庄」这个小小少主,都逃到这样远了,却还是落进对方手里…… 单膝跪地,她勉强撑住,孩子挨在她身边。 有人探掌来抓范家小少主的肩头,一直沉默不语的男童发出犹如小兽垂死挣扎般的凄厉叫声。 紫鸢心颤,蝉翼软剑瞬间一回,刺穿那人掌心。 对方吃痛怒吼,手中兵器已高扬。 紫鸢搂住孩子侧翻,欲往一旁避开,一道魅影忽地加入战局。 来人彷佛是凭空出现,随夜风现形,一来便连下杀招。 耳中听到刀剑交击,当中夹带闷哼与低咒声,紫鸢觉得似只合睫再张眸,短短一瞬,敌手已然倒下,干净俐落。 她蜷在草地上喘息,鼻间弥漫绿草与泥土的馨香,亦闻到血的气味。 当那道飘忽却强大的魅影来到身侧,俯视着她时,她同时仰望对方,看到宝蓝穹苍上的灿烂繁星,看到星空下那张男性面庞,他半隐在阴黑中,看起来……很不友善…… 她心里微微苦笑,又有如释重负的欢喜,神情有些恍惚。 无语了,已无须多说,她安心掩睫,五指下意识松开剑柄,探去轻揪他的劲装裤管…… 紫鸢并未全然晕厥。 燕影快手点住她左背心几处穴位,暂时为她止血时,她皆知晓,也痛,痛得她眉心拧起,当他扶起她时,她更是禁不住逸出呻 - 吟。 他动作忽地一顿,像被她吓着似的。 「没事……没事了……」半迷糊、半清醒地低语,她脑袋瓜一歪,偎进他脉动有力的颈窝。「……范家的小公子,带着他,别……别落下了,那孩子……别落下了……快进莽林,要是还有杀手追来,就不好了,快进莽林……」 结果,「很不友善」的男人没带她和孩子避进南蛮莽林,却是抱起她,拾了她的软剑,还挟带男童,拜访那处她在三年前曾造访过的水帘洞。 水帘洞位在莽林外的川谷瀑布后,相较下,确实比返回南蛮莽林迅速许多。 上回前来,她身上带伤,今夜又一次踏进,她也没什么长进,依旧身受重伤,且奄奄一息,思及此,剑伤尽管痛,她心里那抹自嘲苦笑不由得扩大再扩大。 她被放落,伏在蒲草软垫上。洞中暗得几伸手不见五指,仅稀薄的月光映在一幕水帘上,颗颗水珠泛亮,那样的水光透进洞中,唯此而已。 她瞧不清楚,却能清楚感受到,他就在身旁,好近好近,因他身躯正莫名地迸发出一波波火气,她的肤孔被烘得细细轻张,有些热,一热,脑子更乱了些,向来少言的她也开始胡乱呢喃,叨絮不止—— 「……鬼叔和我出南蛮莽林,往北又行一日,与『素心山庄』的那几个人在道上相遇,没说上几句话,大批的黑衣蒙面人便攻来了……鬼叔抢出一条路,要我带着范家小公子先走,我拉着孩子,一直跑,不回头,一直跑,就像那一年离开北冥,离开『白泉飞瀑』,一直走,不回头——」喃声忽止,她紧闭双眼,却对自己皱眉,隐约觉得说了多余的话。 燕影正在对付她腰绑的双手微乎其微一顿,隐在暗中的眼湛了湛。 「为何离开北冥?那里出了什么事?」 他诱她再说,但她没上鈎,只道—— 「……孩子有些古怪,那些人全要抢他,我们快到了……再撑一会儿就能入林,有人追上,你、你来了,身影快像疾风,快得不可思议……你能飞,人面鸟身,生翅……生翅就能飞过万水千山,逃得远远的,要逃……唔……」忽地闷哼,她听到衣布撕裂声,背后随即一凉。 燕影弄松她腰绑后,俐落撕开她外、中两层衣料,方便处理她背心上的重伤。 若在之前,她提及关于他外貌异变一事,他绝对是火大、怒恨、不自在,然后气恼她直勾勾、毫不收敛的注目,亦厌恶自己受她影响,心绪波动。 但此时,他心跳加剧并非生怒,而是想弄懂—— 「你说想跟我一样,生翅,异变成鸟,是为了逃走吗?」 「要逃……」她胡乱点头,发丝半覆面容。 「逃到哪里?来南蛮吗?」 「唔……逃得很远,到很远很远,不要被找到……」 「你想逃离谁?」 他的目力不受限,暗中依旧能清楚视物,对于他后来的诱问,她蹙眉不答,咬着唇,眼皮下的眸珠不安分地滚颤,强要捺下惊惧似的。 ……谁让她这样害怕? 紫鸢不肯说,本能地不想记起。 她想蜷缩身子,想将自己抱住,至少这样会觉得安全些。 岂知仅稍稍挪身,牵扯得伤处又痛了,她咻啉喘息,男人粗犷大掌于是按住她肩背,阻她再次妄动。 「燕影,我伤得很重,是吗……」剑伤及肺,她苦笑问时,喉中血味甚浓。 燕影没有答话,指腹在她背心伤上来回轻抚,那个血窟窿虽小却深,教人心惊……倘若他没能赶到,没寻到她,她的命就这样终了吗? 从此不再有她,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年,乱他思绪、扰得他不自在的眸光,自此绝无……那么,她就如无端端生起的一场波涛,风平之后,浪静,如此而已,如此……是他要的吗? 心中动念,抚摸她背肤的十指泛出流光,以往他费心压抑的,此际动念召唤,他的异能一向直接野蛮,一催动,外貌跟着起变化,虽未完全变形,但颊面、颈项和臂膀皆冒出根根细羽,羽上亦泛光。 长指拭去她背上的血,他伏下身,唇舌覆在她伤上。 紫鸢细细颤栗,喉中血味似又更浓。 「燕影……」昏昏然,她的背肤先是一阵热、一阵冷,寒毛尽竖之后,灼感无尽延烧,而伤处宛如有把高热火炬直直烧入,钻进肺腑。 她咬唇忍着,最后仍禁不住呻 - 吟,身躯扭动,还是被稳稳按住,只有脑袋瓜在软垫上蹭挲,挲得雪颊都出红印,青丝更乱。 「燕……燕影……」 舔濡她的伤,燕影凝神细舔着,似以此回应她的低唤。 然而这次口子偏深,他只能先专注她胸内伤况,尽量让舌上那抹生生血气渗进她肌理之下,一层层从里到外为她舔愈。 被他按住的人儿终于放松心魂,安然睡去。 他徐徐吐纳,鼻翼轻歙,热唇犹在女子清肌上,舌尖尽染血味,他双目不经意一抬,看到那孩子。 这位范家小公子确实古怪。 不言不语,清秀小脸蛋毫无表情,男童像个傀儡娃娃。 他一进水帘洞就急着处理紫鸢的背伤,小公子让他搁在一旁,此刻孩子依然维持同样坐姿,动也不动,但眼睛是朝向他的,却不知孩子在幽暗中能见多少? 被这样静静盯着,突然间,燕影不该脸红竟脸红。 彷佛……像似……那孩子正等着看,看他会再做出些什么来…… 鼻中除血味外,他忽地清楚意识到有抹女儿家的体香,粗糙指腹碰触之处,更觉女肌的细腻柔滑,他压制她,伏在她背上,两人姿态宛若飞禽的交合……心口陡震,他蓦地直起上半身。 胡思乱想什么! 脸热得可以,丹田鼓噪,他用力抹了把脸,用力抹掉唇上所沾的血气,彷佛想把女儿家的柔软味道完全抹去。 「你跟她待在这里。」他沉声对孩子交代。「静静待着,直到我回来,知道吗?」 范家小公子仍旧不语,也不知有无听懂,两眼眨也不眨。 燕影将孩子抱到角落的另一张软垫上。 「累,就睡。」他轻轻按下孩子的肩膀,那具小身躯很听话地躺平,但无表情的面容还是对着他。 暂时安置好一大一小后,燕影起身离开水帘洞,身体仍狼狈发热,女子那股动魄的带血幽香像缠绕在他鼻中、舌尖上,摆脱不去。 肤上的细羽不褪,反倒越冒越浓。 心法一破,异能大盛。 他厉声长啸,奔驰间身形异变,衣裤绷裂,他化作鸟身振翅飞天。 黑羽蓬松,长翅下的风助他飞翔。 燕影高飞再高飞,藉着一弯明月与满天灿星的夏夜流光,俯瞰这片溪谷纵贯、野林与山丘交错的大地。 瞬膜防强风伤眼,他目力能达极远之处,能捕捉极细微之物,片刻过去,他便找到范家那小批人马被打埋伏的所在。 丘坡上倒着几条人影,多半是黑衣蒙面客,范家的护卫则有六人。 燕影放低鸟身,在上方盘桓,没嗅闻到任何生气。 他再度高飞,未找到其他人,亦不见其他黑衣杀手。 夜下清静,杀戮之气转淡,他想,鬼叔应已领着范家余下的人手,走了他那样的老手才知的密径。 未再盘旋,他张大双翅奋力疾飞,返回溪谷上的水帘洞。 他在洞外收翅,敛去墨羽,鸟身恢复成人形。 赤脚落地无声,他拾起适才离开时,随手脱下后丢于洞外的一件披风,聊胜于无地裹住一身赤裸,屈膝一跃,跃进水帘洞。 他到角落那儿找一条干净裤子套上,解下披风,跟着手抓一件上衣,他没急着穿衣,却先靠过去察看那睡着的一大一小。 那只大的静伏着,优美的背弧缓缓起伏,他再次察看她的伤,血早已止住,剑伤略缩,但毕竟重伤胸肺,她的气息吐纳听起来仍虚弱。 源于某种模糊的心绪,他不自觉探指,撩开散在她脸上那一缕缕青丝,碰都没碰她的颊肤,他长指竟已发颤,幽深瞳心涌开奇异色泽,有什么在体内蠢蠢欲动,突然间脸又红了,突然间丹田又鼓噪了。 他倏地收手,险些想甩自个儿两巴掌,看能不能清醒些。 结果让他清醒的是范家小公子那双眼。 原来那孩子竟未睡下,静静躺着,动也不动,只有圆圆眼睛一直张着,在暗中往他这边望来。 他的异瞳泛亮,孩子的双眼一下子寻到他,与他四目相接了。 静悄悄对峙了好一会儿,他似听到叹气,从自己心底发出。 他来到孩子身侧,盘腿坐下,对看的局面依然持续,彼此较上劲似的。 「眼睛闭上,很晚,该睡了。」压低声嗓,他沙嗄命令。 孩子不吃他这一套。 「眼睛闭上。」他再次道,一字字说得缓慢。 那双眼睛还是看他,看得他只得用指轻按孩子眼皮,要男童快睡。 结果他两指甫一放,范家小公子两眼随即张开,半点不受他招安。 「我不需睡觉,你也不需要吗?」燕影拧起眉峰回瞪小公子。 紫鸢听到水声,清沥水声安定神魂,亦让她知晓自己身所何在。 然后……耳中有微沉好听的男子嗓声传入,是她所熟悉的。 仍相当、相当渴睡,她眉睫略掀,掀开细细眼缝,静伏未动。 她在幽暗中分辨那道结实刚峻的男性轮廓,他背对她席地而坐,散发乱乱披在宽肩和虎背上,去捕捉那言语,竟是在「哄」孩子睡吗……她嘴角模糊翘起,他似乎颇无奈,最后竟也躺下了。 「这样可以了吧?现在闭上眼,睡。」 紫鸢听他的话跟着掩睫,她不知孩子今夜到底有没有被「哄睡」,只知寻常时候避她唯恐不及的男人就在身边。 第六章 他今夜又一次救她,动了异能,她能感觉他唇舌异样的热度,还有他颊面与颚下冒出的细羽,挲在她背肤上所引起的动人微灼……血气腾腾时,他外貌异变,那是他与生俱来又一直试图压制的能耐,她妒嫉他、恼他,此夜心却这样暖热是……因为他…… 因为,有他…… 眼睫再动时,紫鸢是被一股食物香气召回神志的。 她掀开双眸,身子犹静伏着,眸珠开始滚动,慢慢且仔细地观察这个薄薄水幕后的洞穴。 晨光穿透水帘,洞中虽非明光大盛,但内部模样与事物皆能瞧清了。 洞顶颇高,洞穴前窄后宽,里边全为坚硬的岩壁,奇的是离水这般亲近,里边却无半点潮霉之气,不知是天然如此,抑或「占穴为王」的那个男人已事先做过防潮处理,倘是这般,那他真把这儿当巢穴了。 她撑坐起来,再次环看,洞中虽无床榻,却有两张蒲草垫子,无桌无椅,但角落边有一个桐木大衣箱,衣箱边搁着三双黑靴,然后一方突出的岩块被当成架子兼柜子,上头挂着黑色披风,还放有两大叠白巾和棉布,另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麻绳、剪子、针黹工具等等,全堆在岩石架上。 她知道他在凤鸟神地有个居处,屋子尽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为她所住下的屋子就是这样,但他甚少回山里住,原以为是为了便于听凤主之令办事,现下瞧来,这处水帘洞还在南蛮莽林外,离凤主的竹坞更远,他根本不想待在山里才是。 ……是因为「刁氏一族」里那些待人太好、热心热怀的老人家吧? 她似能懂他所想。 有时得来太多关爱的眼光,她也会不知所措,甚至感到害怕。从未惧死,却怕自己不值得被喜爱,怕最后要辜负谁。 食物香气是从外头飘进的。 她深吸口气,让那股气流至四肢百骸,然后才起身缓步挪到洞口。 清凉水珠溅上脸容,她身子凛了凛,眼前这幕薄瀑如美人扬雪发,清清浅浅,秀气无端,与北冥峰上气势滔天的白泉飞瀑是如何的迥然不同……记起往昔,她稳了稳心,垂眸从瀑布水缝间觑向底下溪谷。 男人仍旧打赤膊,连鞋也没穿,仅套着一条黑裤。 男孩没被完全「带坏」,只撩起衣袖,卷高两只小裤管。 一大一小对坐在溪边石块上,中间生起小火堆,几条溪鱼插着细长竹枝、架在火上烤得香气四溢。 紫鸢被他们俩严肃的侧脸表情,以及蓄势待发的动作弄得有些迷糊,彷佛架在火堆上的不是烤鱼,而是一件大名工匠们呕心沥血、淬链再淬炼才容许出火窑的绝世艺品。 突然—— 「好!」燕影喊了声,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丝毫不畏火舌,一扫手,所有烤鱼全部收下,一条条都还插着竹枝,他抛了三条到范家小少主摊开等候的圆大芋叶里,其余搁在另一张圆叶上。 「吃吧,你小肚皮打了一个晚上的鼓,还不快吃?」 那孩子没立即动作,像没听明白他的话,如一尊小石像定在原位,只低头望住膝上摊开的厚绿芋叶和三条烤鱼。 紫鸢跟范家小公子相处过,自是知晓那孩子古怪之处,她本能地想出去帮忙,然,一手扶着岩壁尚未走出,坐在孩子对面的燕影已靠了过去,抓起一条烤鱼去头去尾,直接塞进孩子手中,抵到那张小嘴边。 「吃,鱼骨都烤酥了,大口咬下就行。」 然后,他抓起另一条烤鱼吃得津津有味,那咬下、咀嚼的模样甚至有些夸张,故意表演给孩子看似的。 跟孩子一块儿的他,粗犷中见柔情,举止近乎淘气,是紫鸢未曾见过的一面,直到他进攻第三条香喷喷的烤鱼,男孩才学着张嘴,而且学得很好,红嫩小嘴张得大大的,很卖力咬下,再很卖力嚼嚼嚼。 一见孩子进食,燕影反倒停下动作,用一种深刻幽沉的目光望着那张小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紫鸢觉得自个儿是那只黄雀。 他望着孩子,如此专注,她却无法从他脸上移开眸线……他的侧脸轮廓、眉目唇鼻,他那些散肩又黑墨墨的发,他状若轻松却暗藏力量的身态,如此吸引目珠,惹人悸动。 然后,他从男童身上收回视线,弯身捧起包裹烤鱼的芋叶,他站起,转向水帘洞——紫鸢不知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竟怯懦缩退,怕被他瞧见。 至于因何要避? 身体向来动得比思绪快,一时间,她还未想通。 然而,缩退后等了等,再等了等,却没等到他捧烤鱼进洞里来。 好生纳闷啊……她再次往前挪动脚步,回到原来洞边的位置,引颈去看—— 啊!是……是凤主…… 水帘洞下的溪谷,晨光轻漫中,凤锦乘着竹藤轿椅前来。 轿椅轻便得很,也无遮阳的布顶,就一张竹藤编制的圈椅,底下横架起两根长长竹竿,由四人抬轿。 不过凤主一向不奴役人,真要奴役,只会化纸成人,找纸仆们麻烦。 所以负责扛轿椅的正是竹坞里出来的四张纸人儿。 此时凤锦下了轿椅,瞅着认真吃烤鱼的孩子一眼,道:「昨夜结界起了波动,是鬼叔领人进莽林,只是范家小少主不在他们那边。」略顿。「鬼叔以为紫鸢早该返回,知她未返,以为真出事,他吓得可不轻。」 燕影静了会儿才答:「杀手来袭,待赶至,紫鸢已受重伤,我把她和范家小少主带回水帘洞,毕竟这里近些,也隐密,可以疗过伤、养过一夜再走。」 「我猜也是。」凤锦笑了笑,颔首。「所以才过来探探。」漂亮凤目状若无意般瞥向水帘洞,觑见一道避在薄瀑后的女子身影,他不动声色,只闲慢问:「紫鸢的伤无碍吗?」 「已无大碍。」燕影答。 「我猜也是。」 闻言,燕影颊面微灼,唇线抿得略紧。 凤锦又道:「紫鸢无大碍,肯定是有些小碍,就托付你了,养好后,把『刁氏一族』那套古老图纹心法也让她练练,她不似你,要融会贯通至炉火纯青之境,应是不能,但能练多少是多少,对她内劲含吐有益。」 「是。」燕影低应,双眉沉了沉,记起那姑娘昏沉之际,不及设防,被他诱出口的那些话——北冥,「白泉飞瀑」,生翅成鸟,逃得远远的,不回头。 她体内血气确实古怪,即便有鸟族精血,也早被弄浑、弄脏了…… 她究竟想逃离谁? 此时,凤锦步至孩子面前,后者刚把第三条烤鱼认真吃完,又化身小石像。 「至于范家这小子,我先带回了。」 他伸出剑指按在男童眉心,咒一下,光点从指尖漫出,那小小身躯晃了晃,晃进凤锦臂弯里,瞬间睡沉。 凤锦抱孩子坐上轿椅。 四名纸仆「嘿咻」一声同时施力,起了轿,打道回竹坞。 溪谷又回复先前宁详,只水声沥沥潺潺。 燕影收回目光,一包芋叶包裹的烤鱼还在手中,他做了个吐纳,旋身往水帘洞走去,尚未跃上洞外平台,已瞥见水帘后那静伫的朦胧姿影。 脸在发热。 该死地莫名发热! 他这「病」,都不知中了什么招? 硬着头皮跃上,避开水瀑进到洞内,紫鸢望着他,他也只好回望她。 「你醒了?」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问话。 「嗯。」紫鸢点点头,清丽面容神韵偏冷,颊边却有两团虚红。 「凤主……刚走。」继续毫无意义。 「我瞧见了。」 「你的伤……觉得如何?」这一问有内涵多了,但问得硬声硬气。 「好了许多。」她冷艳的唇露出一丝轻软,眉微敛。「只是脚下略浮,有些气虚,养过几日应该就无事的。」 燕影快语。「你身上共受了三道伤,肩头、臂膀各一,最严重的是背心那一剑,昨晚虽处理过,但毕竟失血过多,气虚晕眩理所当然。再有,你肩与臂上的伤较浅,复原会快些,不过背心那一剑深及肺腑,需等它层层愈合,再舔个两次应该就能——」蓦地止住,双目瞠住。 他舔她,原也是无可奈何,但做过便是做过,许多细节不知觉间烙进脑海,要他记得清清楚楚。 紫鸢心跳加快,快到都要扯疼背心上那道伤,她能感觉那口子尚未收合,但并未肿胀发热,若非有他,她这次当真玩完。 若没命,她以往不如何在意,然而现下竟觉有些遗憾。 心受吸引,有引起她兴味的人事物,不去深进触碰便断了缘,会觉可惜。 「嗯……」没出声言谢,她垂颈应声,好像让他再舔个两回,也很理所当然。 结果燕影被弄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说自己不是有意舔她,好像不对?,说无意舔她,那也不对,如何都不对…… 「鬼叔和『素心山庄』的人皆无事吗?」紫鸢「好心」地起了话题。 「啊?啊!嗯……嗯。」他假咳了咳,抓回心神。「昨晚我出去探过,『素心山庄』的人虽小有折损,但那批杀手死伤更重,当下尽管未找到鬼叔行踪,适才也从凤主口中得知,他们已安全无虞。」 紫鸢表示明白又点点头,嗓声极轻。「昨晚,你出去又返回,我都知道……」 只是身体太沉,眼皮好重,没办法清醒。「我还知道你哄孩子睡觉。」 「我没有!」燕影急辩,清峻面庞难得浮出窘色。「我要他睡,他不睡,我不会哄小孩,他后来睡着,跟我无关。」 「你烤的鱼我可以分食吗?」 「啊?」话题突换,他双目厉瞠,怔住。 紫鸢瞄着他手里的芋叶包。 「烤鱼啊,你不是把鱼包在里边了?我可以吃吗?」 烤鱼原本就是要给她的,但燕影还在瞪人,觉得她像在玩他,顶着一张淡然的丽容,嗓声如裂帛,悦耳、清凝,听着听着,心版似被什么划过,明明觉得疼痛,却还要听。 「你不肯跟我分食吗……」问时,紫鸢眨眨眸笑了,笑未尽,身子陡然一软。 燕影动作飞快,跨步上前,一臂已捞住她的腰身。 他迅速将她带回软垫上,放她坐落。 八成是因血气丧失太多,紫鸢有些头重脚轻,但并未晕厥过去。 「你躺下,把眼睛闭上。」燕影眉峰略纠结,还在瞪她。「快躺下。」 昨夜他「哄」孩子的那一幕再次溜进紫鸢心里。 她淡笑,摇摇头,扬睫直勾勾看他。 那是她向来看他的方式,不掩饰的探究,想看尽他的底细,对他的好奇从未减灭过,到如今,她这样的注视仍让他浑身不自在……不是单纯的恼恨,而是血气烧灼、气息紊乱,左胸彷佛埋进一头暴躁公鹿,顶着一对大角直想干上一架,即便弄得鲜血淋漓,那也痛快。 他目光也狠了,直勾勾看回去,都不觉这「较劲」的举动实在孩子气。 眼前可恶的姑娘微微偏着脸蛋,乌亮发丝全拢在一肩,他……然后就……就瞪输她了,惨败,因为双眼不受控制,慢慢、慢慢地滑向她裸露出来的颈侧和锁骨,那弧度之优美,让他又恨起自己。 也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她衣衫不整。 第七章 昨夜,她的襟口、袖口和背部皆被他撕裂治伤,现下尽管系妥腰绑,破掉的衣料也无法尽掩身肌。 然后他也才跟着意识到,自己不仅衣衫不整,还大剌剌地袒胸露背。 他「认输」,目光往下乱飘后,她也跟着飘,雪脸泛红,盯着他的胸膛。 一股诡谲的热麻爬上他的脊柱,充满剧烈跳动的胸腔,被她眸光扫过的地方尤其灼烫,让他都想伸手去搓揉,看能不能把那古怪刺热感搓散。 「拿去!」他粗声粗气道,突然把整包烤鱼塞进她怀里,随即起身走开。 紫鸢捧住他粗鲁递来的食物,先是一愣,跟着嗓声略扬—— 「燕影——」她唤住他。 男人背部肌理一僵,绷得既硬又紧,望住那高大结实的背影,她眸光迷离,真心诚意道:「多谢你……」 燕影手握成拳,悄悄收紧,他不置一词,大步走出洞外。 那水帘洞明明是他休憩的所在! 便如燕鸟还巢,虽简陋无比,却是他能全然放松心神之地。 不需大,小小的够他容身就好,他从来不需睡眠,但有个与世隔绝的小所在供他偶尔松懈己心,任他百般变态,不被谁瞧见,这样……很好。 只是现下,那个容他安身立命的小地方被某个可恶姑娘占用了,他被逼得只能自动退出,在洞外的溪谷晃来晃去,内心躁动,一思及那姑娘就心烦意乱。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心想她该是用完那些烤鱼了,而乱糟糟的意绪也终于按捺下来,燕影头一甩,深吸口气再次折回水帘洞内。 他不进洞不行,衣物和靴袜都在洞内,总得让他先穿妥。 只是……他没想到,真真没想到,万万没料及—— 她……她……竟在…… 擦、擦身?! 没有大澡盆,一切只能将就,吃下三串烤鱼祭过五脏庙,恢复些体力后,紫鸢再次撑起身子,用一只老旧盆子在薄瀑下接了些水,擅自取用男人搁在岩石架上的棉布,沾水拧净,擦拭汗湿又沾血污的身躯。 她敞开上身,腰间以上完全赤裸,擦拭再擦拭,当男人毫无预警闯进时,她手中棉布正探进双腿之间。 绝非故意勾引,但被他瞧见,她定住身子,一时间不知动弹,也无法动弹,潋起的眸色回望他,清肌于是染了霞红,妖娆腰身不自觉挺了挺,半覆在青丝下的双乳也跟着傲挺,彷佛被他这样注视,她很愿意,想在他面前袒露更多的自己,想让他喜欢、让他目瞪口呆又目不转睛,想让他觉得……她是美的,很美很美的。 他惊住无语,她亦无语。 淡敛眉眸,她抓来一件薄衣揪在胸前,酥胸微露,却极是沉静道—— 「背上的伤还疼,手一动就要牵扯那儿的肌筋,我自个儿没法子净洗,你……你能帮我吗?」 这不是个好主意。 如果够清醒,意志够坚定,燕影就该拒绝到底,不,是适才进到薄瀑后,觑见她半裸姿态,就该非礼勿视,即刻退出洞外才对。 但,他先是僵在原地,散发和虎背都被身后水瀑溅得湿淋淋,还犹原未觉。 她请求的话语近似邀请意味,眉眸清英含艳,白皙透粉的面容,像朵含着珍珠晨露而绽的花。 像不意间走进魔星凤主催动的结界内,他胸中悸动、气血波动,只是要突破迷幻结界,保持心智澄明,对如今的他而言并非难事……难的是女色。 绝对是女色。 原来他也这样野蛮肤浅,究竟是人性抑或兽性作祟?让他明知不好,却仍入魔般朝她走去…… 见燕影徐步走来,目光深不可测,紫鸢揪衣在胸,暗自压住鼓动过剧的心跳。 她交出正自擦拭的棉布,然后乖顺地伏卧在蒲草垫上。 脸撇向洞内静候着,发丝轻覆侧颜,掩去她羞涩不安还隐隐期待的神情。 她感觉到他身上渗发而出的热气,听到棉布在盆中净洗、在他掌中拧干的水声,她颊红欲烧,腹里滚着一股热 流,双腿不禁蜷起。 当略凉的水感拭过背肌,随着他手上的力道滑开,她得悄悄抿紧唇瓣,才能忍住冲喉将出、吟哦般的叹息。 「……我的伤还渗血吗?」掩在发后的嗓音有些缠黏。 「血已止了。」男人略哑道。 紫鸢当然晓得血已止,只是……想与他说话罢了。 「你说,这剑伤偏深,需让它层层愈合,还得再两次……你会帮我吗?」 她话中的「两次」虽仅点到为止,燕影自然明白她说些什么,气息不禁深浓。 舔愈……她昏沉伤重之际,在她身上做那样的事,已让他邪思乱窜,若她神智清醒……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他没给答覆,却低声道:「等会儿就进莽林,我送你回山里去。」回到凤鸟神地,山里那些人自会看顾好她。 「不回去,我想在这儿多留两天。」她语调轻浅却坚定,说这话时,她脸容转了过来,回望他。「等伤再好点,气养足了,不晕不颠,过几天再回山里,这样会好些,老人家瞧见了就、就不会叨念,不会一直操心……」 她表情忽现腼腆,语气夹带苦恼,显然对「刁氏一族」那些耆老们源源不绝、排山倒海般的热情热怀有些拙于应付。 又或者并非应付,山里那些人若要讨某个人的真心,那是「滴水穿巨石」的绝活,所以她给了心,喜爱上那些人,却招架不住那能将人吞没的庞大热情,很勉强、很费劲地想拉开丁点儿距离,不让那些人挂心。 看明白这一点,燕影胸中不禁绷了绷。 眼前姑娘,跟「某人」如此相似…… 四目静静相交了会儿,紫鸢螓首再次伏下,一任青丝覆颊,唇角微勾—— 「这里是你的地方,有干净衣物,有清水,溪中也有鱼、有小虾河蟹,如此足可过活,这两天就让我『鸢占燕巢』一下,可好?」浅浅调息,打着商量。 「你回去若进凤鸟神地,或在东南西北村遇到山里的人,可别泄漏我在水帘洞,要不,老人家全要找来的,被他们瞧见我这样弱,头一回办事险些砸锅,他们说不定往后都不让我离开山里了……」幽微一笑,略倦地合上眼。「我过几天再回去,养好了,睡饱了,最好是容光焕发,精气神十足,再回去……」 紫鸢没得到应承,她放任神识飘走,睡了片刻。 待醒来,仍维持同样睡姿,倒是揪着衣物的手被压得有点泛麻,她懒懒坐起,自个儿揉着手,盖住裸背的一件黑披风滑了下来。 他回去了吗? 老旧盆子已收好搁在角落,一叠干净的男子衣裤放在她身旁,而包在大圆芋叶里的烤鱼原本本还有四、五串,此时全不见,连芋叶都收走了。 揉揉肚皮,唔……好像又饿了,看来得亲力亲为,抓些鱼虾河蟹来烤。 她换上男人衣裤,既宽又大,袖口得卷上两大卷,裤头得用腰绑系过再系。 拢起发丝,用巾子绑成一束时再次扯疼背伤,她停下来调息,正要走出洞外,那薄薄水帘却映出一道朦胧身影,男人穿过水幕跃进,炯峻双目盯住她。 「你想去哪里?」 紫鸢张唇略嚅,怔怔挤出声。「外面……溪、溪谷……我要抓鱼……」 燕影留意到她此时打扮,见自己衣物套在她身上,过分宽大,如此不合身,她却穿得坦然自在,血色偏淡的脸容有种慵懒神气,让人……恨得牙痒痒,彷佛深受影响的只是他,大纵不静的也只会是他。 头一甩,他略粗鲁道:「不必,溪里摆了鱼笼诱捕,鱼会自个儿溜进去,等会儿去取即可。」 紫鸢望着他掠过面前,看他将两根带叶的白甘蔗搁在角落。 然后他卸下背在肩上的大竹篓,她挨近去看,发现篓子里有一串黄澄澄的色蕉,好几颗新鲜的山薯和紫芋,还有红通通的大龙果和毛丹果。 她心口扑扑跳,开怀、想笑,但一直没学会如何大笑,于是水眸弯弯发亮,专注看他,嘴角翘翘的,轻声道:「我以为你回去了。」 燕影低头处理竹篓内的东西,淡褐色脸颊似浮暗红,一会儿才答,「我独自回去,没办法跟凤主交代。」 「噢。」紫鸢应了声,还是笑。 他飞快瞥了她一眼。「再有,这是我的地盘,我怕你占用后,就不打算归还。」 「所以你留下来是为了盯住我?」 「当然!」答得太快,口气也太冲,不知对谁发火。 紫鸢的眸光继续骚扰他刚硬眉目,看他着恼的模样,看得痴迷。 「你在这儿……」跟她在一起。「很好……」她很欢喜。 紫鸢发现自己有些错估情势。 燕影是留下了,托他之福,她这一整天差不多跟一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柴没两样,本以为接下来将养几天,待气血回复即可,而她则可利用在水帘洞这段时候,与他再亲近些。 倘使可以,她想问、想弄懂他的许多秘密。 若明白透澈了,或者她心里会好过些…… 岂知傍晚时候,天将暗未暗之际,她盘坐洞中练气养息,他取了火把进洞,在洞口通风处燃起火堆用以照明,对她说,可以练练凤族那一套古老心法了。 她知道这是凤主的意思。 晨时,凤主来领走范家那孩子时,她听到他们谈话。 只是突然要领着她练,心里丁点准备也无,难免忐忑,毕竟早有听闻,那套上古时候流传至今的心法,太古老而无文字,全是图纹刻记,入门不易,但若有小成,五感将会较常人敏锐十倍、百倍,若再精进,则呼吸吐纳与万物相生相容,能觉察千里外的动静。 结果他说—— 「不是想尽快恢复元气,不让山里那些人叨念吗?此时来练,恰是时机。」 结果,她真就练了。 没有文字可依,一切由人带领。 与燕影面对面盘腿而坐,两人离得好近,膝头几要碰触到彼此,紫鸢定定望着火光在他轮廓深邃的面庞上跳动。 他的瞳底有无数火点,如穹苍上的繁星点点,她凝望、凝望,每颗星火皆是魂,她神魂入里,不自觉闭上双眸,两肩随之放松。 呼吸吐纳以某种理所当然的方式相互配合,在万千道上,寻找一种最最和谐的步伐,缓缓、徐徐,徐徐、缓缓,不断往前。 她一直感觉到那股牵引的气,沛然强大,要她走往那个方向。 突地,有什么爆开,火花似溅,一道迷宫般的图纹在面前展现,越来越大,往无限处延伸,不见边际,所有纹路皆成高墙,左弯右拐,有时前路陡断,逼得人往后;有时后路亦绝,只得往前,每条路都看不到出口,鬼打墙似的,她被困在图纹当中。 燕影? 她唤出,有人回应,但声音太单薄,她无法听清。 她用力再唤,心剧跳,很怕断了连系,很怕失去牵引,怕自己最后会留在这虚幻之境,在谜里迷路,永生入迷。 燕影—— 别怕,紫惊,别怕。 她听到了,剧颤的心稍稳,拔腿朝那似远似近的声音直追。 别怕,握住我的手,我带你逃。 她在图纹阵里忽地转过一道墙,那声音逼近,她浑身厉颤,然后出现在前的并非高墙,而是那一年飘着飞霜的白泉飞瀑,她看到说话的那人。 第八章 ……玄翼! 玄翼的素衫被风吹得鼓胀,立在飞瀑上,他微微笑,朝她伸出手。 她没有怕,那时的她,紫鸢知道自己并不害怕。 但此际,她却惊得眸眶泛热,身躯颤抖。 有股深沉的痛迎面袭来,打得她几难招架,掩在内心最最深处的惊与惧,骤然被挖掘开来,痛到她汗涔涔而泪潸潸,无法自抑。 玄翼! 她扬声大叫,泪眼婆娑。 她举袖揭掉眼前迷蒙,很快拭泪,然一放下手,竟已失去玄翼踪影! 底下就是飞瀑深渊,当年她面不改色一纵而下,如今亦能。 你想干什么! 那道熟悉的男性嗓音犹如平地一声雷响,轰隆隆打进她耳中,击进她脑海,掐握她的心,狠狠揪回她的神魂。 她足尖发颤,怔怔还想踏前,一往前啊,踩空,便能坠落了…… 你去哪里? 过来! 被凶了,她突然哭起来,长这么大,从没这般痛哭过。 周遭起了好大的风,她单薄身子任风狂扫,不自觉晃动,哭得不能自已,蓦然间,她被劲风扫倒,薄身不知将落何处,一双强壮臂膀将她悍然一捞,那人在她耳畔怒骂了句—— 混蛋! 「呜哇——」紫鸢听到自己的哭声,清楚无比,她如溺水者攀住唯一的一根浮木似的,两手紧紧抱住男人温热刚硬的身躯。 她入定不成,出了定,且还是被人从神识中救出。 她抱住揪她出定的燕影,发狠搂紧,小脸埋在他胸前,哭得乱七八糟。 以为一直往南,沿着水流方向不断南行,不回首,然后,她就会在某时某地遇上他,遇上玄翼,与他重逢。 其实是她不愿深想。 逃避在脑中成形,化作思绪,最后成为一种惯然,而后变成命运,于是她一直在逃,逃离「白泉飞汤」,逃离玄翼已死的事实。 在三年前跃下白泉飞瀑的那一日,他早就死了,推她上岸后,他已死在湍流漩涡里,是她不愿承认,在脑袋瓜里迷乱自己,相信他一直活着。 泪水突然就这样溃堤,毫无预警奔流。 心绪突然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波动,彷佛这些年,她全然白活,将曾经动过的心、动过的情,完全封锁,学一块山岩,死死咬紧地面。 然,此刻封印陡解,她挺得好辛苦,快要撑不住。 有一个人正牢牢抓住她,那力道原始粗犷,展现再明显不过的怒气,她不觉受缚,而是欢迎这样的禁锢,好似她倒下了,这个人也不允许她受伤。 这一方,燕影确实既惊又怒。 心法引领,她一开始跟得很顺,随他入定到某个境地,看到他要她看的图纹,那古老图纹在每个人内心各有演绎,他的是远山、云山与晓山交错,远山绵延不绝,云山横乱,晓山茂密葱茏,他不理,因对他来说,天是地,地是天,他振翅飞过层层叠叠山云,不受局限,因此解开第一道心法。 而她的图纹竟是围成迷宫的无数高墙! 她闯进,本能地掩耳不听,断掉与他的连接。 她走上歧途,越走越偏,那座图纹迷宫将她吞噬。 他明白若不揪她出来,她会坠进一片光怪陆离中,无生无死、似梦非梦,不再清醒,然后在她的境地里,许多的伤会一而再、再而三重演,一遍遍历经痛苦,直至心死魂消。 用声音召唤已起不了作用,他闯进她神识中,在她无视他的吓阻、放任心魂深坠前,硬是抓她出定。 张眼—— 洞中仍有火光,水帘流泻清音,他已渗出一背冷汗。 不知是她扑进他怀里,抑或他动手揪她入怀,洞中的他们也如神识中的两人,用力抱住彼此。 他粗嗄喘息,两条粗臂使劲儿勒住她,怕下一瞬,她真不见似的。 「谁让你乱闯?为何不听我所说的?你知这么做有多危险吗?倘使没找到你,你极可能一直待在那里,永远出不来!你——」 她在哭! 而且,哭得有些凄惨。 她小脸紧贴他胸口,发出呜呜哀鸣,彷佛很痛很痛,彷佛强大的悲伤从神识里带出,她无法摆脱,只能这么痛。 他胸前一片湿热,被她的泪浸染。 身体发烫,烧灼灼,一股吞吐不出的沉重感压在胸臆间,他双掌分别握住她的上臂,硬生生将她推开,小段距离,紧盯她泛红的泪颜。 「那个男人是谁?」他嗓声微沉。「你唤他『玄翼』,他是你的谁?」他在她的神识中看到那名男子,模样年轻清俊,一袭素衫让他联想到凤主,但那个男人眉宇显得更幽沉阴晦些,与凤主爱装模作样扮忧郁,是截然不同的神气。 她哭成这样,与那个叫「玄翼」的人大有关联,不是吗? 他五官不自觉地绷紧。 面前的姑娘仍旧掉泪,她垂眸,不肯答话,上身却不由自主想靠近他,想再次紧贴他的胸,抱紧他,在他怀里寻求温暖。 紫鸢哭得有些昏昏然,这是她头一回泪流满面,也终于明白什么叫痛哭。 被推开、被质问,她什么都不理,就是强烈渴望那具精劲如不动山岳的躯体。 他的心音具穿透力,拥有安魂的力量,她很需要、很需要、很需要他。 然,他不允她贴靠了,两手明明攫住她不放,却不让她汲取那份安定感觉。 不要啊……不要这样…… 深吸口气,她双眸依然半掩,雪色秀荑突然发动奇袭,她捧住他隐有胡青的脸颊,趁他怔然之际,小脸凑近,舌奔进他微启的唇间。 她的唇舌急切激烈,喉中犹发出细碎呜吟,像似他口中生气是她唯一能活之物,她既饥且渴,不断夺取、不断吸吮碾磨他嘴里一切。 遭受如此的「扑击」,燕影一时间无法动弹,脑门里被放了把大火,烧得他思绪成灰烬,如许久许久前,他还未学掌握异能之道,指间流光乍迸,把禁锢自己的铁锁和钢链全都掐成兜不拢的粉屑。 面颊一阵再熟悉不过的麻痒,他血气乱窜,细羽点点现出,下一刻就要异变。 他试图持稳,欲将神识守在层层心法之后。 岂料,甫推拒正交缠搅弄他的这具柔躯,她竟力大无比,他没能挣开,比她不知强上几倍的力劲莫名消散。 他已管不住呼吸,全身像一坨浑沌的泥,沉重、湿软,有谁挤压他、揉 捏他,他往后一倒,任那宛若一团流火的姑娘伏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她漫香的唇舌还在吞食他,当她稍稍退出,改而啃吮他嘴角、颚下和咽喉时,他灼火烧过喉头般挤出嗄语—— 「你……这……为什么……对我……」 真问出,他才正视了「女色」这该死的麻烦事。 他力弱气虚,不是得病,而是下意识允许她的扑击,他强她不知多少倍,却像个傻子任她欺凌,心火燃得通天高,并非恼恨,是欲念与蛮性破茧而出。 他一直压抑,对她的悸动,难解似阴阳,却费尽心力想做到不动如山岳。 「……你要我吗?」紫鸢的手回到他脸上,贴扶着,放肆过后更艳红的唇悬在他嘴上,轻哑吐语。「燕影,我想要你。」 体内岩浆漫过,肤上有火舌燃烧,燕影粗喘难抑,犹留惊怒之色的眉宇染上情欲,直望她的目光更加深邃复杂。 「我想要你……」她幽声叹息,手再次往下探索,唇舌亦再次恣意妄为。 她忽而明白,原来靠「男色」慰藉,真能驱赶惊痛,如此亲昵地抱住他,对他做些再亲昵不过的事,那不安感就能被制伏。 或者对他的觊觎和不知羞耻的突袭,全因她体内早已混沌不洁的血作祟……再加上那些年在「白泉飞瀑」上,她看过太多肉欲横流的景象,女人与男人、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还有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们……她看了太多,以为无感了,却不知是潜移默化,融入血肉里,才在今日一举对他爆发。 她想要他。 如她这样的一个人,内心贫瘠得可怜,就这么一次,想为自己牢牢抓住一件心爱之物,不管不顾,就为自己,她很想、很想得到他。 她拉扯他的腰绑,样式简单的男性夏衫让她一下子就扯松了,她云般柔软的青丝扫过他身肤,散在他肩臂上,她的唇滑过他咽喉,一路往下,脑中浮现一幕幕曾亲见的淫靡之象,此时她身陷当中,疯魔般只想恣情占有。 原是厌恶的、不愿回想的,但因为与她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他,是燕影,一切就成狂热探索,激起蛮性。 张开潮湿小嘴,彷佛她的津唾亦能治伤,她舔舐男人刚硬如石却温暖似朝阳的胸膛,当她含 住他胸前敏锐的一点时,底下身躯猛地颤栗,她听到近乎呻 - 吟的粗嗄低咒,纤腰陡地一紧,遭人按住。 「你只管问话,却不听答覆吗?」 燕影都不知究竟恼恨她多些,抑或恨透自己,这女人的行径乱七八糟,压着他就上,以为他、他这般可欺吗? 「……你不肯吗?」紫鸢抬睫,问得沉静轻细,小脸犹偎着他左胸,那神态含情带欲,眼波如丝,竟有抹怜弱姿态。 一会儿用强,一会儿又摆弱势,她实在是……实在……可恶! 怒到答不出话,燕影五指绞进她的发中,略施力一扯,让她不得不把脸容抬得更高,他上身微起,封吻她的嘴,抢夺为所欲为之权。 心火燎原,细黑的毛一根根冒出,遍布在他颊面和颈侧,分不清是发是羽。 气血一动,尽管外貌未完全异变,但内心十足野蛮。 报复之意深浓,他一把揪住她襟口,也不觉他如何用劲,「嘶——」地一声,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薄衣已被轻松撕裂。 紫鸢不躲不避,他狠吻,她就啃吮,四片唇发狠纠缠,都尝到血味了。 他撕她衣物,她便坦率裸裎,跨坐在他腰上,她将他的大掌拉至自个儿胸前。 洞中火堆未再添进木材燃烧,火光渐微,那些细细余光抚过女子胴体,她的肌肤滚烫、细腻光滑,落在他掌中的双乳圆润沉暖,他摩挲着,感觉顶触掌心的女峰坚硬翘挺,如他身体火热突硬的某处。 这一次,她是那块浑沌的湿泥,任他挤压、揉 捏着,她闭眸仰首,长发如瀑,艳唇逸出任谁听了都要脸红的吟哦。 他忽地坐起拥住她,摆脱衣物的束缚,双双裸裎,他在她细腻颈侧烙下无数个吻,当她抚上他颊面细羽,指腹来回轻挲,彷佛爱难释手,那些乌亮的玄毛被注进生命般扬伏,回应她的触碰。 他眷恋,却也心惊,面庞微偏避开她的手,他故意张嘴衔住她一边乳峰。 紫鸢不禁挺身,将自己更加挺 进他口中。 她搂抱他的头,潮湿软热的女体不断涌出幽香,心跳太快,快到几要不能负荷,她揉乱他的发,混进黑羽的发丝搅缠她的指,她爱抚他发下的背肌,爱极那刚硬充满力量的肌理。 不说话,话是多余、卑微之物,所有皆该返朴,凭着五感、依着本能去做,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阴阳归真,雌与雄的交合,狂野,甚至有些粗暴,直接,而且绝对露骨。 燕影一臂揽着女子腰身,一手探至两人腿间,那里是迷香散发之源,黏稠香蜜不断从女体里漫出,濡湿他,润润开出一条幽 径。 第九章 他试探挺身,那汁液涓涓的口一下子挽住他,被吸引,诱他深进,于是再次挺身,这一次他将那股火硬生生烧进她身体里。 紧 窒乍然圈围,热麻窜上脊柱,他咬牙闷哼,避无可避弄疼了怀里的人,她忍痛的贝齿咬进他肩胛肉,指甲在他背上抓出痕迹。 她很狠,对他狠,对自己更狠,交缠的蜜处既热又痛,她咬他、揪着他的发,不等那破身的疼痛稍退,已不驯地扭摆腰臀,像骑乘一匹野性未驯的骏兽,她在兽背上学着操纵的技巧,学着如何适应「它」,适应那巨大的能,在体内如何张扬舞爪。 燕影又恨了,欲火蒸腾,他浑身汗湿,被她搅得气海鼓噪,丹田几要泄劲。 实不知两人纠缠,为何会跟擎刀仗剑打在一块儿的人没两样,是敌亦是偶,敌偶混作一气,让他怒火腾腾又痴迷。 事关男性尊严,在她绞紧下他奋力守住,大掌扣紧她的腰,恨恨顶撞。 她眸中泛开泪光,雪颊早通红似血,昔日含苞待放的容颜已锭开成一朵艳华,美得有些冷、有些幽深,却万般引人入胜。 她低泣,紧贴着他热烫紧绷的躯干,明就哭了,肢体一样强悍,既柔软又强悍,合着他的律 动,含着,诱他深进再深进,不放他走。 低嗄喷息,他再次封吻她的嘴,眼光这样炯亮,他也不放过她,不放她走。 紫鸢被吻得目眩神迷,泪仍在流。 大概是一生胆气皆已用尽,渗蜜的柔躯不住颤抖,热吻中,她尝到内颊与唇角渗出的血味,尝到泪的苦涩与某种酸软柔情……情愫难解,她不多想,毕竟在她的命中,能珍惜的仅在当下。 昏昏然间,她忽被放倒,躯体被摆弄,她伏在蒲草软垫上。 男人将她双腕按在垫上。 她回眸去看,在幽微火光中迎视他闪烁异光的眼瞳。 他的神情过分严肃,被情欲濡染的面庞一旦认真起来,模样万分惊心,让她不寒而栗,剧烈跳动的心撞击胸骨,微疼,全身毛孔舒张、收缩,收缩再舒张,毫无羞耻去期待、希冀着他将她弄得更零碎,融进他血肉内,再也无她,她已化作他,所以无她。 「啊——」她破碎叫喊,眉心蹙起,因他再次嵌进她身体里。 不温存,就是狂烈的占有,来得这样莽撞,挑动她最细微的知觉,不全然疼痛,不全然是欲 - 望的宣泄,而是她与他,单纯的两个人,如两坨软泥,被揉 捏出深进相容的姿态,他闯得这样深,让她里中有他,分不清彼此,按住她双腕的大手,手背上亦探出薄薄细羽,他外貌的异变更深了些,悍然烧进她体内的火种异样灼烫,热火蔓延,又从她每颗肤孔狂烧出来,彷佛那道道热气亦要幻化成羽。 神魂飞掠,她觉自己真成鸟身,春心荡漾,引来雄鸟觊觎。 他攀到她身背上,用利爪强硬攫获了她,墨羽大张,在她背上跳起求爱之舞。 她交出自己,热情如火,于是鸟尾重叠缠绵,他们像窜上九重天外,又气尽力 竭往下坠跌,能依靠的仅有彼此,即便坠落死去,也已尝到至乐之欢,死去,可以没有遗憾,可以带笑,在他怀里。 无数星点炸开,她玉躯颤栗一绞,深深将他挽留。 她听到燕影嗄声吼叫,似也听到那只巨禽发出厉啸,然不管他是人是禽、是神是妖,她体内却已有他。 灼灼精血射进温潮满溢的美地。 她与他,再也难以撇清。 她与他,终能不管不顾亲近。 为他,她愿疯魔,要他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无数次……然后不理对错,一切仅依心而为,凭心去走。 美至极处,她高叫,而后瘫软下来,那具温热湿润的男性身躯抵着她颤栗再颤栗,最后亦放松,半覆在她背上。 在他身下,被宽阔胸膛包围,她模糊勾唇,睡进一片浅浅的温暖水域里…… 夜色褪去,泛青的光束穿过水帘,在洞里岩壁上错落点缀。 水声伴人入眠,亦在神识将醒未醒之际,侵入耳中,很无赖搅扰,将人唤醒,火堆早已熄灭,洞里仅有微光,紫鸢醒来,仍沉静伏着,迷蒙双眸看向立在洞口的男性剪影,他上身赤裸,黑羽般的发丝散在粗犷肩背上,从她低伏的位置看去,男人似乎更加高大。 他用木盆接了水,动作无声,待转过身,在一洞幽微中对上她的美眸。 他似一愣,但很快稳住,当他将水端过来搁下,紫鸢只觉他晦暗不明的眉宇很高深莫测,瞧不清他究竟着恼呢?抑或……有什么别样心思…… 两人走到这一步,紫鸢不曾料及,但隐隐约约……似乎一直等待着。 如今这样,很玄妙,她把一件喜爱之物抢到手,疯也似痴狂,她想,总要疯这么一回,他若恼恨她胡作非为,诱他胡来,她会乖乖认罪,毕竟她确实如此。 「你!」 「别动!」 他略沉低喝,一掌制住她欲要撑起的上半身,粗糙厚实的掌按住她温润肩头,贴触间,引来细细颤栗,彼此都有感受。 紫鸢悄悄咬唇,回望他眉峰纠起的面庞,神情有些无辜。 该是他没给好脸色,语气又绷,让她乖顺许多,继续静伏未起。 下一刻,她的长发被撩到一边,一方打过水的净布游走在她裸背上。 他力道称不上温柔,但感觉得出,他很小心地处理她背心的剑伤,那个口子尽管里边的肌理已合起,外层的薄脂与皮肤仍未治愈,她闹了他一场,疯迷妄动,自个儿又把剑伤闹疼了。 「很严重吗?有、有流血吗?」她轻哑问,清肌漫红,一颗心软热。 结果等啊等,等了再等,男人偏不再开口,存心扫她的脸似的。 没关系,她脸皮很厚。 唔……又或者可说没脸没皮了。 他不答话,那就由她再说—— 「其实不觉太疼的,只是气有些提不上来,就会……啊!」 她陡地轻呼,赤裸光溜的身子不禁一缩,因他持净布的手突然顺着她的腰臀,滑进她两腿之间,他擦拭着她大腿内侧,拭过一回后,棉布再次净水揉洗,然后再擦拭一次,紫鸢咬着唇,娇躯颤得犹如畏寒的雏鸟,但不知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当那只粗犷大手在她腿间游移时,她双腿一夹,有意无意轻夹他的掌,腰臀扭摆,那再细致不过的女性肌肤摩挲他的手,想勾他心魂,软化他的怒气……她很卑鄙,这一点,她向来清楚。 只是,他像不为所动,手离开她柔润腿间,将那方棉布丢进木盆中。 紫鸢悄悄侧眸去瞧,盆中水带出几缕血丝,都不知是她背心剑伤渗出的血,还是破处后腿心留下的红…… 她知道自己蛮干,但他这样怒,实让她没个下手处,心提得老高。 该出声道歉吗? 兀自苦恼着,她背部却又一颤,全因他的唇舌。 他明明冲着她发火,还是替她疗伤了,轻压她的肩,张唇舔过那处剑伤,一回、两回、三回,来来回回舔过…… 紫鸢十指收握,努力抑下呻 - 吟,当她小脸歪向一边,瞥见那只按住她肩头的大手,手背上浮出淡淡细羽纹路,那是他驱使血气所引起的,她方寸一动,未多想,便噘起唇瓣去亲吻。 燕影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了,停在她伤处的唇舌忽而一顿。 他收回那只在他看来奇诡无比的手,暗自调息,试图稳住心神。 对于他的撤手,紫鸢不以为意,却问:「你是如何得知,自己能将伤处舔愈?」 她等了半晌,以为得不到答覆,直到他拉上薄披风覆住她的裸身,才听他慢幽幽道—— 「小时候受了伤,无药可上,自己舔伤口,发现伤能愈合得极快,渐渐的也就明白了。」 「你年幼时候常受伤吗?」 「……嗯。」草草哼了声。 难得他愿意回应,就算敷衍也能探知一二。 紫鸢再问:「为什么常受伤?」 这一回他停顿了会儿,待开口时,嗓声透着漠然回荡洞中。 「幼时在杂戏团里待过几年,那时还不能掌握体内的气,心气不定,外貌异变,每到一个地方,杂戏团搭棚做起营生,很多人会来看我,大多数人付过钱,指指点点看完就走,有些会趁看顾的人没留心,拿石头丢、拿刀尖戳,笼子不太大,无处躲,常就弄伤了。」 他话音未尽,乖伏的女子早已坐起。 她转过身瞧他,一手轻揪披风,长长发丝圈围她的脸。 此时她双眸微瞠,那眸光又是直勾勾,毫无掩饰,又想直直看进他眼底,心里。「那时,你被……被关在笼子里,无处躲,为何还要待着?你若想走,轻易就能离开,不是吗?」 燕影嘴角极淡一挑,似答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略过。 对望片刻,她略艰涩启唇,问:「……你的双亲呢?」 「我不记得了。」他静静吐出一口气。「当年是太婆带我回山里,离开杂戏团时,她老人家问过团长关于我爹娘的事,那人也称不知,只说拾到了我,见我生得怪异,就养着挣钱。」 想问他,想没想过要逃? 还想问他,拥有强大的能,既生了翅,为何不逃? 然而,这样的疑问在紫鸢内心终归开解了—— 那时的他是无处可去,年幼旁徨,身上出了什么事,全然不懂,而世间任一处,没谁与他牵连,没谁等待他,待在杂戏团笼子内,至少还有一个小小所在,是他自个儿的。 心被扯得疼痛,幼时的她虽也迷惘惶惑,至少有玄翼陪在身边,而她最终逃出那个地方,然后遇到他。 她伸手轻握他适才躲开她亲吻的那只大掌。 燕影本能想撤,却被她用双手一起握住,握得更牢。 只是,她忙着握紧他,披风一松,便顺着润肩滑落至腰际。 她也不惊无惧,上身没了遮掩,就任长长发丝垂贴在胸脯上,那浑 圆雪玉若隐若现,春光更盛。 燕影气息粗嗄,两眼死死瞪着她颈部以上,目光绝不下移。 感觉肤下有什么张扬着,那是羽、是野蛮的精血,明明以心法压抑得颇好,偏要遇上她。 「我没要干什么的。」紫鸢腼腆地低喃了声,「你别怕。」 ……怕?听她这么说,他脸色不禁一黑,怒瞪再怒瞪。 突然间,脑中飞快刷过某个念头—— 她扑来抓住他的手,紧握在一双秀荑中,她这是……试图安慰他? 这个笨蛋! 比他还笨拙,能去安慰谁? 尽管内心这么骂,他左胸却热呼呼,被握住的手也热呼呼,没再撤开了。 「我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 「我?」紫鸢呐呐出声。 「玄翼是谁?」他蓦然问,双目微眯,注视她眉眸间细微的波动。 「玄翼……就是玄翼啊……」她嗓声幽微,放开了他的手,但燕影没打算让她溜掉,巨掌一翻,换他紧扣她的手腕。 「说清楚!」 方才他难得地答了她的提问,其实是要她现下也得乖乖答话吗?紫鸢心里不禁苦笑,双睫淡敛,道:「玄翼是我的亲人。」 燕影仍仔细盯着她。「他是你兄长?」那人太年轻,不像她父执辈的长辈。 第十章 她眉心起了细致波折,但一下子已舒解,她没答话,仅点点头。 「他现下在何处?」他语气即便沉定徐缓,话中总有迫人的蛮味。 紫鸢怔了怔,神情像在思索,忽而,内心那抹苦笑便现于唇边。 「我以为他在这儿,一直往南走,总要重逢的,然后才明白,原来是自己骗自己,其实玄翼已死,三年前他便已死去。」 周遭除了水帘清音,所有声音俱静。 脑中浮现她痛哭模样,燕影又觉胸口沉滞,像被巨石沉沉压住。 在她的图纹迷阵中,他一直嗅到一股近乎绝望的气味,却找不出症结所在,这让他很烦躁,宛若再熟悉不过的南蛮莽林中,突然出现一片他从未知晓的林子,林中深浅莫辨,脱出他所能掌握。 「他为何会——」 「我不想学那套图纹心法,我资质不好,学不来。」紫鸢突然迸出这么一句,阻断他继续问下。 「别把话转开,你——唔!」下一瞬,男性峻唇便被乍然凑来的艳唇密密吻住。 她方才明明说了没要干什么,结果还是干出了一些什么。 女子胴体柔软似水,亲昵无端贴靠过来,燕影的颈项被一只雪臂揽下,嘴在一张软热 流蜜的小嘴里……这是她可恶的伎俩,天知、地知,女知、男更知,但下流归下流,他一直想拔开双唇,却迟迟不能。 她心里有事,便如他心中有结。 或者,他们连这一点也相似,有个不愿被谁瞧去的秘密,只是他的底细早被她掀尽,而她的……仍待他探究。 气闷的心口滚过热 流,既热且痛,他忽地反守为攻,猛烈与她缠吻,她之前被啃伤的内颊和唇角,润泽后生出薄膜,都见愈合了,此刻四片唇再次乱闹纠缠,八成又要伤了。 伤过,舔愈,愈合后,再伤……臂弯里的女子发起狠来,他简直不能招架。 放开那细致的腕,他双手抚摸她香娆身体,两人的发丝似吻般缠绵。 这一回,她背心剑伤虽恢复得更好,他还是将她揽至身上,让她趴在胸前,那双修长玉腿很快缠绕上来,紧贴他,淫蜜的腿心迂回摩挲,在他将要冒出墨羽的躯体上留下气味,他像被订下了,属于她一人…… 下身泛痛,昏乱间,他听到她在耳畔低低幽喃—— 「燕影,我没要干什么的……」 这个混蛋!都这样了,还没要干什么吗? 被腹诽是混蛋的姑娘轻捧他的脸,红唇挲过他的肤,又道—— 「我们这样……在一块儿,就这样而已,我没要你跟我一起过日子……所以,谁也不必对谁负责,谁也不辜负谁,我没要干什么的……」 闻言,等那些从她小嘴吐出的话,一字字被理解了,燕影头一晕,这会儿连「混蛋」二字都骂不出。 自古以来,这种「在一块儿」的事,向来是姑娘家吃亏,她既然这样「雍容大度」,这样「不忮不求」,他当然得成全她。 掌着她腰臀,他胀痛的下身猛地一挺,顺着那大胆开启的蜜径刺穿她。 她陡然蹙眉,受不住般低叫,指尖捺进他刚硬的肌肉里。 「当然,你没要干什么,我也不想干什么,只想这样在一块儿罢了……」 他报复般酸出一句,可惜姑娘家听不出他话中恨意,而这一点,让他更恨,深入她体内,紧扣她的腰,墨羽细细渗出时,他学着她发狠,很野蛮地要了她,也许在她身上又留下伤口…… 伤过,舔愈,愈合后,再伤……大概,会一直这样轮回吧? 而这般的恨,乱七八糟又晦暗难明,除非是拿她来祭,不然又该如何排解? 两年后 西海玉灵峰上。 燕影背负神识已昏迷的凤锦疾驰下山。 后者近日跟爱妻闹得不可开交……不,并非「闹」,遭凤主「请君入瓮」诱婚得手的上官净,自凤主底细爆开后,人家根本对他不理不睬、视若无睹,半点也不闹,然,正是这个「不闹」,才让嚣张不可一世的人气得快升天。 今夜恰逢月圆时候,凤主最好别妄动体内灵能,但他偏没脸没皮,硬跟着出走南蛮的妻子返回师门「西海玉灵峰」,为了解决上官净师门内变所引发的乱事,亦为了救醒上官净的小师妹杜青青,他在今日大纵灵能,强悍灵动震撼整座玉灵峰,也使得久未发作的血咒再起,未入夜,七窍已又渗血。 燕影心里清楚,待入夜,凤主身上的血咒将更严重,四肢百骸剧痛,瞧这势态,这颗魔星是存心折腾他自己,折腾给妻子看的。 情况虽严峻无端,他心里某个小角落却觉得……天理昭彰啊! 恶马恶人骑,魔星终于也遇到教他吃瘪的对手。 突地,身后跟来一人,那人正全力施展轻身功夫,落后他一小段距离。 他并未回头,然疾驰间仍分神留意,确定对方跟上。 玉灵峰地形陡峭,来时,他们将马系于峰下,直到将凤锦扛上马背固定稳妥,燕影才转身看向那个追随之人。 「你左臂伤势如何?」对方甫至,气都未换上一口,燕影沉声便问。 「血已止……」好、好喘,为赶上他,紫鸢提气一路狂奔。「……不碍事的。」 前几日,知妻子非回西海玉灵峰不可,凤锦先遣了紫鸢过来一探,今日众人才在玉灵峰下会合,那时她左臂已带伤,还是上官净当场撕了干净的袖底衣布,为她包扎止血。 她的任务仅是监看玉灵峰上的动静,她却跟那些霸占峰顶的人马动手了吗? 压抑火气,燕影绷着五官,简短有力道:「上马。」 她在此处的事已办妥,自然跟他们一道儿走。 紫鸢一跃上马,与他护着凤主离开西海玉灵峰。 以凤锦目前状况,若能回凤鸟神地那处充满灵能的锥穴里躺躺,那再好不过,但要从西海赶回南蛮,日夜兼程的话,至快也得花上十天。 一将凤主带离让他深恶痛绝的「伤心地」后,燕影暂且放弃赶路,而是先选一个适合野宿之地。 刚决定下马扎营,一批十人左右的马队迎将过来,带头的正是鬼叔。 八成是山里的老人们听闻凤主和自个儿媳妇儿闹僵,怕「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上官净出事,才托鬼叔领着几名好手跑这么一趟。 只不过,现下要出大事的是凤锦。 与燕影简单谈过后,鬼叔一行人亦跟随入林,下马准备过夜。 人一多,守夜之事就便于安排,而且多了鬼叔这般老手,燕影无后顾之忧,更有心力来对付两名伤者。 伤者之一,魔星凤主。 燕影知凤锦昏过又痛醒,内劲虚空几已见底,他们二人所习心法尽管相同,但要助凤主疗伤不易,他的火凤精血优雅邪巧,他的燕族血气则质朴野蛮,能相互感应,却不易相融。 燕影能为他做的,不必动用异能,而是长年习武所练下的内力。 他盘腿而坐,双掌虚贴凤锦背心,催发内劲,先护住凤锦的心脉,余下的劫,就得靠造劫之人自行渡化。 伤者之一——混蛋姑娘。 骂她混蛋,是她根本人前人后两张脸。 今夜鬼叔与众位好手加入,野宿于林,她在人前显得沉静拘谨,尤其待他,连正眼也不给他一个。 以往她总一瞬也不瞬地直勾勾看他,想看尽他一切似的,但自从两人「没要干什么」地在一块儿后,她渐渐就变了,在旁人面前对他特别冷漠,像怕被人觉察出什么。 这样……在一块儿,就这样而已,我没要你跟我一起过日子…… 所以,谁也不必对谁负责,谁也不辜负谁,我没要干什么的…… 既是如此,他跟她之间真说穿了也……没什么!不是吗? 胸中那把火彷佛腾烧了许久,自与她相遇,火就没灭过,怒恨纠结得很。 寻到她时,她避开众人在林中一泉小池边净脸。 此地仍属西海高原地,高原林中藏有不少泉眼,涌出的泉水异常甘甜,紫鸢捧水喝了好几口,也将两根竹筒子装满水,最后才净洗风尘仆仆的面容。 用巾子拭过脸上水珠,浸湿再拧乾,她将前襟扯松了些,抓着巾子开始擦拭颈子和肩胛,然后解开上官净替她包扎的那方衣布,衣布尽红,不过臂上这道靠近肩头的刀伤,血确实止了,她小心翼翼擦去周遭血渍。 那人像老早就来到身后,她却太晚察觉。 一惊,她按住襟口蓦地回首,见到是他,她颊面在夜中泛红,紧绷的心一弛。 燕影朝她走去,脚步无声,炯峻双目直直盯住她。 此际,她没有闪避,而是坦率地承受他的注视,眸底聚流光,谧谧漾开某种情怀。 他一来到她面前,便由她手中抽走巾子,为了便于探看,他将她衣领拉得更低,露出整片左肩以及半截上臂。 刀伤平整,约三寸长,幸得口子不深。 他接手替她净洗伤处,但峻唇一直抿着,下巴也绷绷的。 紫鸢原想解释,但其实也不用多说,反正是玉灵峰上起冲突,她跳进去打了一架,立马从监视者变成当局者,大乱之间挨上一刀,就这样,而提及这些,唔……他应该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吧? 那……倘是这样呢? 心念一动,她脸突然靠过去,在他冷硬唇上啄落一吻。 擦拭她伤处的大手顿了顿,燕影双目转回她脸上。 只见他眼瞳绽光,下一瞬,她偷吻的小嘴就被惩办了,男性气息强势窜进娇口中,缠得她舌根都疼了。 人前冷淡,人后乱来,想对付他,她比谁都狠。 他颈后的发被揪住,姑娘家柔软身子整个贴过来,他坐倒在地,她干脆跨坐在他大腿上,腿心亲密地抵住他胯下。 所有血气都冲至疼痛的下身,燕影脑中发热,肤孔又渗出细细黑羽,他想解开两人劲装腰绑…… 「咦?紫鸢那丫头跑哪儿去了?咱把这祖传金创药从马背袋里翻找出来了,给她上药用呢,怎不见人影?」 「该不是跟大铲一块儿蹲屎去了吧?」 人语交谈,伴随脚步声接近,燕影迅速捞起怀中娇躯,飞快闪进泉池另一边的密林中,他们躲在一棵粗高大树后头。 紫鸢的背贴靠树干,男人刚硬身体压着她,而她的双腿依然环在他腰上,亲密攀附,她将发烫脸蛋埋在他脉动略剧的颈窝。 说话的两人很快出现在小池边,有人的后脑勺被拍了清脆一记—— 「那丫头真去蹲屎,也不会跟大铲一块儿蹲!」 「噢!痛啦!鬼叔您成名之技铁沙掌别乱使啊,要出人命的——」哀哀叫,不满又辩。「跟大铲一块儿蹲屎有啥不好?他老实头一个,蹲前帮忙挖小坑,蹲完了还会帮忙掩盖,真是蹲屎良伴!」 「那你小子一肚子鬼屎要不要顺道托大铲一块儿拉?」再一记铁沙掌。「就只会欺负人家老实!」 「呜,哪有……」委委屈屈。 来的其中一个是鬼叔,燕影不敢大意,几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气息尽隐。 然而,偎紧他的姑娘此际却不住轻颤,热息一阵阵拂上他的颈肤。 他先是一怔,跟着才发觉她在忍笑,忍得极其辛苦,泪水都渗出眼角,胸脯不住鼓震,偏偏得把猛往喉儿窜的笑气忍下。 第十一章 再待下去,迟早会被觉察出来。 他遂抱紧她,提气往林中更深处飞入,接着又飞燕漾空,他带她迂回飞窜,最后停在大树高高的一段粗壮枝桠上。 他尚未坐定,紫鸢知危机已解,早按捺不住,微微嘶哑的笑音成串倾泄,泄出一种带媚的、慵懒软腻的风情。 燕影拥她在怀,扳起那张低垂的容颜,一看,左胸如中巨槌。 他是头一回见她这样的笑。 丽眸弯弯漾水,唇角不但勾起,还笑露两排贝齿,那模样极开怀似的,有着小女儿家该有的活泼娇软。 他气息一浓,凑去攫夺她唇上那抹娇意,心如此震荡,直撼神魂,都已这样侵夺亲近,依旧有满满渴望。 简直跟发情的禽兽没两样! 重重喘息,又沉沉吐气,他试图自制。 费劲再用力,好不容易离开她的唇,他颊面紧贴她的耳鬓,内心长长一叹。 「今夜月儿好圆、月色好美,但想要好在一块儿,唔……是不太容易呢!」紫鸢听出他的暗叹,毕竟,她也想大声叹息啊! 从她不知羞耻地抢他到手的这两年来,他们虽聚少离多,然几是每回遇到一块儿,就好在一块儿,用短暂时候尽情纠缠,若能,就会在他的水帘洞内共度,他们吸食彼此动欲的气味,内化成兽,凭本能夺取渴望的,也任由对方在自己这具赤裸裸的身躯上恣意深进。 但,这一次不行,鬼叔都寻过来了,还有其他那几位大叔、大哥,再加上正在度劫的凤主,她若跟燕影避进林间胡天胡地,待被发觉,她真要挖个地洞把自己和他一块儿埋掉。 紧紧拥抱她的男人沉默无语,但他的唇舌已静静移至她左上臂。 潮湿、柔软、温热……他又舔起她的伤,一遍又一遍,仔细无比,如每一下的舔舐都带有他深心的念想,要她伤口快些愈合、快些复原。 紫鸢细细颤怀,从心到外,就要抖成碎片一般。 他来回舔着那处刀伤,她则偏低螓首,用热烘烘的嫩颊去摩挲他的脸、他的发,只这样相贴着、亲近着,荒芜内在亦丰裕起来,觉得满足。 好半晌过去,她伤处渐渐愈合,留下一条粉色疤痕。 彼此似还不愿分离,最后却是燕影牙一咬,为她拉拢衣襟,再抱她落回地面。 「该回去了。」他哑声道,放她双足落地。 「嗯。」紫鸢乖顺颔首,敛下双眸,有些怅然若失。 忽而间,她眼前出现一只大手。 他轻功绝顶,方才入林甚深,此时欲返原处是担心她跟不上,失去方向吗?望着男人腼腆又故作冷淡的侧脸,她内心一漾,笑弧浅静。 「握好,别走丢了。」燕影粗鲁地补了句。 「嗯。」她伸手握住那只厚实的大手,甫贴触他的掌,那修长五指陡收,将她的手裹在温热掌握里。 他头也没回,随即拉她飞奔。 有他在前方引路,有他的力量扶持,她很轻易跟上,不迷失,而望着男人飞扬黑发和刚健背影的双眸,不自觉竟有些潮湿…… 三个月后 这阵子对燕影来说颇为折腾。 先是凤主内伤严重被送回南蛮,那几日,箭泾上游的竹坞简直是人间炼狱,凤主既娇且傲的脾性说爆就爆,纸仆们个个自危,怕极一个没留神便引火上身,烧个透透澈澈,连点儿灰烬也不留。 突然之间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全掉在他肩头,便如—— 纸仆们遇事不敢请示,全来求他当挡箭牌。 山里那群老人们鼓噪着要「杀」上竹坞教训臭小子凤主,怒其被妻弃,他一挡再挡,三挡又四挡,但挡得了别人,拦不住太婆。 而太婆跟凤主对上的那日,十九小爷亦溜进竹坞,非常兴致勃勃且绝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纸仆们吓得东奔西窜,全面飞逃,但他不能也去奔窜,他有护卫之责在身,即使不能维护凤主,也可尽道义收收尸…… 幸得,魔星毕竟是魔星,太婆道行再高,也没能把魔星弄死,只令其残上加残,在榻上多躺好几日。 再然后,老天终于懂得开眼,魔星的「克星」终于返回南蛮。 上官净踏进结界,出现在竹坞的那一刻,他尽管面无表情,内心却澎湃如浪潮,如释重负之感兜头冲淋下来,通体舒快,感动得几难把持。 重要的人物一旦返回,诸事自然渐渐好转了。 近来,凤主亦应了太婆之令,与失而复得的自家媳妇儿回到凤鸟神地小住,正式拜见了山里那些长辈们。 搅出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如今各归各位,终觉安生了些。 再三天就十五了,今夜,月光通明皎洁。 他立在最高的树梢头,莽林在银色月华下似沙丘般温柔起伏,奇诡神秘。 耳中一动,捕捉风声,他直直从顶端飞落,一眼便找到那个踏进莽林的女子,紫鸢凝望陡然飞落的男人,似早在期待他的出现,她眉眸静谧,嘴角噙着幽然的一抹软弧。 两人都没说话,仅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对方,而他的眼这样黑,瞳心的火这样炯亮。 燕影蓦然出手,牵起她的柔荑,抓着就奔。 紫鸢起初还能在他的牵引下跟上脚步,但他越奔越疾,彷佛那并非轻身功夫,而是异能骚动,让他瞬间生翅飞翔。 她跟不上,却未跌跤,足尖离了地,才知他以单臂搂住她的腰,挟她而去。 夜风扑面掠身,她把自己交给他,不再提气施力。 柔软赖在他臂弯里,好像她是他趁夜掳来的姑娘,是他的俘虏。 奔出莽林,他挟她来到那段熟悉的溪谷,回到流音清美的洞中。 已是忍至极处了,一进洞里,被那幕水帘浇淋半身,燕影体内的火却愈烧愈盛,尚未放下怀里的人儿,他头一低,舌侵入她口中,野蛮汲取。 紫鸢热烈回应,小手大胆拉扯他身上衣物,直到手心能贴熨他的肌肤,感觉他的灼烫刚硬,才满足般逸出娇哼。 她被抱到蒲草软垫上,男性大手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解她腰绑和护腕,拉松衣带子,扯开她外衫与里衣襟口,抚摸她同样灼烫却无比柔软的凝肌。 当他的嘴取代了手,膜拜她的胸房,而他的手滑过她窈窕身段,滑过平坦腹部,碰触她最细致的蜜处时,紫鸢抑不住轻喘,热潮一下子刷过全身,而更热的蜜潮已被他勾引出来。 依旧不需言语,只需身躯紧贴,感受狂放的脉动与剧颤的心音,其他皆多余。 燕影吻着她、抚摸她,腰臀挪动,缓缓进入她身体里。 柔腻包含,命脉侵入她谷中,那滋味让他灼灼喷出气息,宽额垂抵着她,乌亮散发不知觉间半化成墨羽,搔弄她的脸肤和润肩。 「燕影……等、等等……」她细弱叫出,勉强扯住将要飞掠的一丝神智,身子这样湿热,被绷胀地撑开,她每扭动一下对两人都是至甜至毒的折磨,但……有件事必得做到,不能忘掉。 她伸长手将外衫勾近,从衣内暗袋抓出一只小瓶,倒出两粒药丸。 她含进一颗,另一颗抵至燕影嘴下,眸光逼近迷乱,却执意看他,要他张嘴。 燕影面色微异,眉目瞬间一转刚硬,但他还是吞进她递来的药,津唾一润,药丸立即溶于舌下。 「这样就没有顾虑了……」她迷蒙扬唇,双腿环上他的腰,裸身拱起。 描绘不出的火气陡然而生,因何发怒?燕影亦觉莫名,然而,就是不痛快。 他俯首重重吻她,无法温柔待她,彷佛泄恨,一直挺入深进,灌注蛮强力道,感觉是疼痛的,却又纠缠肉欲,心魂与身体都快炸开,紫鸢用很多、很多力气抱紧他,大概今生都不会再遇到,像他这样能让她痴迷至此的人,她不知道对他是不是所谓的「爱上」,但「痴狂」与「迷恋」,却如此明了。 疯魔若错,她就错到底,一直错下去,不回头。 当那股最高狂潮兜头打下时,她圈住他腰身的双腿变得紧绷,脚趾蜷曲。 她想挽留他、绞紧他,然一切还不能结束,还不是时候,男人抱着她翻转半圈,光裸身体交叠纠缠,他从她背后再次占有,欲 - 望粗实沉重,在一次次撤与顶之间剖开她盈满香蜜的肉壶……又一次,她被推进另一波猛浪狂潮,继续漂荡……无止境浮沉…… 无边。 无际。 至欢之后,是茫茫之愁。 而这般欲念啊,却已化作茫茫之劫,教人甘愿在生死间轮转无数回…… 一切混乱纠缠静下时,似乎已过去许久许久。 男人粗犷沙嗄的叫声,女人带泣般的吟哦,像还回荡在洞中,与一幕天然的水帘珠子共谱秘曲。 女子趴卧于软垫上,燕影知她并未睡去,她是被折腾得太狠,于是静伏调息。 错在他。 这阵子他忙,她亦忙。 上官净重返南蛮,与凤主之间的恩怨情仇开解后,原要回「西海玉灵峰」将唯一被留下的小师妹杜青青接来,但凤主发疯般硬不放人,最后是她代替上官净跑了一趟,前两日才将杜青青带回。 算算时候,他和她都已三个月未单独相处。 今夜守在莽林,或者下意识是在等候一名女子,等待她寻来,走向他。 见她当真出现了,他左胸剧烈鼓动,如顺风的满帆,涨满无数心绪,说不出,无法言明,然后看过再看,一直看,瞪得两颗眼珠都快掉出,她真的在,不是他幻想出来的人物。 她来寻他,来到他身边。 内心一开始确实欢畅不已,但,这滚了一地的红泽药丸…… 此时蒲草软垫旁散着十来颗殷红如血的药丸子,这药丸主要是用莽林内依附巨木而生的花藤「红凤尾」所开的红花揉制而成,阴阳交合,若不想落种怀胎,男女双方在「办事」前都必须服上一颗。 当他们头一次赤裸交缠时,什么防备亦无,事后,他深思过这事,想过再想,最后硬着头皮跟凤主问了那样的药。 那一次,魔星难得慈悲爽快,竟问也不问原由,便把一袋子装得鼓鼓的「红凤尾」药丸塞给他,说是可以让他用很久,还追加叮嘱,不够的话,再跟他取用。 他面红如血地接过那袋药,心知凤主不问,八成已有计较,只是不知他与紫鸢之间被瞧出了多少。 之后没多久,水帘洞内那样的火热痴缠被密密重温了。 然,在他取出红花揉制的药丸前,双腿紧环他炽热躯干的姑娘竟先一步取出相同的殷红之药,喂进两人口中。 她告诉他,那是她问过太婆后,老人家给的。 这也意味着,她仔细想过他所深思的事——不想有孩子。 贪欢,就这样「没要干什么」地在一起。 所以不能有孩子。 而另一方面,他这时不时让外貌异变的精血极可能延续至下一代,他不想让孩子吃这种苦头。 燕族若因此绝断,就断吧,他根本不在乎。 她这么做,恰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一开始只觉松了口气,恣意投入与她的每一次纵欲交缠中,每一次在一起都不容易,所以全心全意,神魂授与,直至筋疲力尽,安歇在彼此怀里。 第十二章 然而,今夜这些滚散开来的「红凤尾」药丸,不知怎地竟教他气闷心烦,他从未问过她的想法,关于他、关于怀胎、关于将来该如何……感觉若问出,似乎就坏了「没要干什么」这个默契和规矩。 「唔……药丸都滚出来了……」一声微哑的笑叹轻轻划破洞内幽寂,紫鸢侧过脸容,阵心犹带迷蒙,边叹边拾回离自个儿近些的几粒红丸儿,放回瓶内。 「适才取了药,忘了把瓶口封好,结果……欵……」她又叹,芙颊透红,其实并非忘了封回瓶口,而是那当下,他在她身体里,炽热相连着,她尚能记得取药服用,自己都觉了不起。 盘坐身旁的男人有些古怪,她眸线迎上,望着他目底的流火。 「怎么了?」心意驱使,紫鸢不自觉抬起手,轻抚他鬓角与颊面上淡淡未敛尽的细羽,那样的毛羽细致无比,惹人心怜。 如果只有欲,她的抚摸因何能深触胸中,让他满腔灼气快要裂胸爆发? 如果只有欲,吻过她背心曾受重伤之处,为何他会喉头泛堵,隐隐颤栗? 如果只有欲的话…… 「这种『没要干什么』地在一起,你觉得,能在一起至何时?」燕影突然问,语调夹带了些山雨欲来的沉静。 紫鸢闻言一怔,缓缓收回抚他峻颊的手。 「能到何时便何时,一切顺其自然,不该是这样吗?」她微微笑反问。 他眼中两簇流光窜了窜,犹静声道:「倘是想嫁人生子,就不该跟我这样走下去。」 「我若想嫁人生子,自然不会跟你这样下去。」她淡然回了一句。 燕影在暗中仔细分辨她的眉眸神态,一时间无语。 紫鸢坐起,抓来散落周遭的衣物,找到自己的外衫,她用它暂掩裸身。 男人那两道深沉目光仍专注在她身上。 捺下叹息,她敛眉,有意无意回避他的眼。 「我从未想过嫁人,也……也不愿与谁诞下孩子。」 「为什么?」 紫鸢不受他逼迫,仅摇摇头,青丝跟着温柔徐晃。忽而,她下巴轻抬,语气略扬,用一种近似开怀的口吻道:「你才应该找个好女子成亲去,多生些孩子,太婆说,燕族如今只见你一人,还望你开枝散叶。」 一顿。「东南西北村有不少美丽姑娘,还有居住在凤鸟神地里的刁氏凤族中,也有与你适龄相配的女子,只要你愿意,事就能成的……」而他,却被她生生拖住两年。 有一瞬间,燕影觉得自己的耳力出错了。 他不应该听到那样的话。 从她口中徐徐吐出,说得如此轻巧淡然,但他一瞬也不瞬地看她,看那两瓣被他深吻过无数次的艳唇一张一合,那些话,确实是从那张可恶又绝美的嘴中道出。 滚滚怒涛生成,在胸中翻腾,搅得他五脏六腑疼痛欲裂……然,他因何愤怒? 因何?! 打一开始,她已表明得十分清楚,谁也不必对谁负责,谁也没辜负谁。 所以,他究竟恨什么? 恨得这样恨,恨得这么痛,真恨不得……恨不得……恨不得…… 收拢长指,越握越紧,指节绷到泛白,他怒至极处反倒笑了,笑意泛寒。 「我要真听了太婆的话,找到好姑娘成了亲,开枝散叶,你放得开我吗?真舍得放吗?」火都冒得三丈高了,且还继续往上烧窜,他竟能凉薄再道:「莫非近日你又看上什么好男货?是东南西北村里的年轻汉子?还是『刁氏一族』里的谁?难不成……是南蛮莽林外的人吗?唔,是说总不能比我差吧?倘是不耐用、不够用,让你用得不舒心畅意,你若回头寻我好处,届时,成了亲的我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他的话不好听,有些恶毒了,听了心里是很难受,但她还能如何? 紫鸢轻咽津唾润着涩然的喉,唇彷佛抿笑,嗓音低柔幽微。「对你,没什么放得开、放不开,或舍不舍得的事,本来就知事情会有结束时候,待你有其他姑娘,要成亲了,也许正是一个契机,恰可了断这一切,到那时,我总该走的。」自嘲一笑。「所以啊,别担心我要回头寻你,至于是不是看上其他男色……」 她终于再次在幽暗中对上他神俊炯亮的眼,轻且坦率道:「燕影,有过你,这样就好了,是很好很好的一段,能让我深藏于心,永不忘怀,所以欢喜它的开始,无忧于它的结束,这样已然足够,只是我还有想说的,想跟你说,你厌恶外貌的异变,不断与体内异能相抗,但是啊,能化人面鸟身的你,在我心里可是如此高贵的神子呢,是货真价实的,而我这种不入流的凡胎俗子却能靠近你,以再亲昵不过的姿态与你一起,你让我看见我想看见的,解开我所迷惑的,却又给了我最痴最迷、最美最好的……燕影,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感激你…… 倘使结束的那天到来,我只余最后一个想望,我希望你放开长久执念,遂心而行,顺意去走,让你体内精血掌握所有,让你的心更加宽阔……」她笑,像能瞧见那样的他。「我想,那时的你一定无比地自由自在,自由自在的你,一定比现下的你更强、更无敌。」 燕影死死瞪住她。 死死的。 瞪她。 怒火已腾烧出一片无边无际的怒海,烧掉他脑中所有思绪,而思绪成灰,徒留一片空白,他无法动脑去进一步弄明白她的意思,所有想法只停摆在「她要他成亲」、「她鼓动他去开枝散叶」、「她终要离开」……这些言词,而其他的话,他是听进耳里了,但没办法静心思定。 他想再问,要她不得不答个清楚明白地逼问下去,只是额角两穴突突乱跳,胸臆胀痛,他必须很费力地掌控吐纳,舌尖僵硬,已弹不出任何一字。 缓缓,他立起身,黑发覆颈垂肩,全身未着半缕,就这样光溜赤裸地走向洞□。 每走一步,身上墨羽越多,啪啪啪疾增。 待走到洞口,他的异变已完全成形。 「燕影……」 没理会身后女子带忧心的轻唤,人面鸟倏地展翅飞出那幕水帘,愤然冲向明墨般的穹苍。 墨羽在月光下潋洒出层层皎光,当玄色饱满时,闪动的光原来是雪银之色。 这一次的血气大纵,外貌异变得十分彻底。 乌亮细羽霸占那张脸庞的宽额、颊面,以及唇下,除眼睛周围,也只剩两边颧骨、眉峰、鼻梁和人中部位,瞧得出原来粗犷的淡褐肤色。 人面鸟在胡乱狂飞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迷途知返,飞回了南蛮莽林。 敛翅,停在最高的那处枝桠上,丰羽被风吹拂,温柔波动,留有一名女子发上、肤上独有的冷香气味,静静嗅闻,记起这气味是如何沾染上的,刚硬的心稍稍一软,但下一瞬,脑中浮出她诸事淡然的神情,丽唇吐出可恶言语,似乎,她还说了许多,许多是无法静心思索的,记得的仅有教人恨极的那些话……气息促浓,心又狠了,恨得牙根生疼! 结界内,月光骤然带紫,紫中生蓝,笼罩一大片莽林。 奇脆之事,见多了也变寻常。 月被抹成紫蓝,不是魔星的手笔,还能有谁? 人面鸟兀自盘伫树梢枝桠,瞬膜眨都不眨,能看到极远处的目力直直远放再远放,停在某个地方,即便那颗魔星已来到身侧,人面不回头,鸟身亦稳稳不动。 「怎么?竟又入魔?我记得你这『变鸟后变不回人』的症状,自修炼心法后就没再发作,不是吗?」 这一次,人面鸟异变太深,无法言语,也懒得说话,入定般只管远望。 魔星在枝桠上坐落,洁白衫摆随夜风轻荡,犹自笑叹。「能惹得我大怒大痛、走火入魔的,普天之下就那么一个,能惹得你大怒大痛也走火入魔的,我看也就那么一个,事情都到这分上,你先前提及要上北冥一探之事,我再不允,似乎也太不顾道义。」说着说着,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味儿。 「你也知的,不是我有意拦你,前阵子不就乱得很,我病得脱了形,你若再离开,南蛮若出乱子谁收拾?如今局势开朗,形势大好,你要飞出去探探,就去吧,但,还得给我回来。」 开玩笑,南蛮这么大,既是百鸟来朝之地,凭什么要火凤独力守护,而其他什么鸟的就能坐享其成? 火凤守护此地如此久长,难得逮回一只精血纯厚的飞燕,当然要压榨再压榨,想方设法困住这只燕,岂能放手? 这一方,人面鸟尽管不动,魔星所说的话倒听得明明白白。 突地,两瓣瞬膜迅捷翻眨。 魔星疑惑地低咦一声,循人面鸟视线去看,可惜目力不够深远,看不清。 此时结界起了动静! 哈,动得好啊!恰能让他用异能连结,感应整面结界。 然后在神识中,魔星清清楚楚看到踏进莽林的人—— 是那个惹得男人变鸟身,害人入魔太深,一时间还变不回来的姑娘。 「原来守在这儿,是为了确认她回到莽林,安全无虞啊……」 欸,都不知两人上半夜吵了什么架? 竟能吵得让人面鸟丢下姑娘就飞回,厉害啊厉害! 一确知今夜被弃于水帘洞内的人儿独自返回了,人面鸟心事了结,昂首,挺胸,双翅大张,跟着就噗噗噗飞走了。 被遗留在树梢的魔星嗤了声,浸淫在紫蓝月光结界下,继续绽放独属于他的魔性光明,被魔化得颇严重的心里想着,下回要把妻子诱拐到这儿来,让她赏星赏月赏树海,顺道赏赏他这个俊夫。 自上回被抛弃在水帘洞内,紫鸢已大半个月没见到燕影了。 确实是很刻意去寻找的,刻意到大刺刺询问别人他的行踪,但他行事原就神龙见首不见尾,问不出个结果,只好一路问到凤主那边去。 凤主笑笑道,燕影出了南蛮,北上探访一些杂七杂八、芝麻绿豆大的要事,她很想问凤主,既是「杂七杂八」又「芝麻绿豆大」,怎会是「要事」?不过疑惑归疑惑,凤主向来疯得厉害,也就不跟他较真。 那一夜,目睹那男人化作人面鸟飞走,她眸眶发烫,眼泪便默默垂下了。 很没用啊…… 嘴上说,对他没有放不放得开、舍不舍得的事,说自己心境早调适好,该结束也就顺其自然……其实,根本洒脱不了。 很想再跟他谈谈,但他不在南蛮,而她亦随鬼叔一行人进中原一趟,如此错开,下回再聚首又不知是多久以后了。 「你穿这样真好看。」 眼前的小小少年换上簇新衣衫,鞋也是新的,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微微仰高脸庞,她遂蹲低下来,望着他俊秀眉目真心称赞。 此地是中原武林盟的「泉石山庄」,从南蛮前来的一行人已在庄中住下七日,这一次之所以拜会武林盟,主要是护送范家小少主回来。 当年「素心山庄」范家遭难,起因跟一对碧玉宝刀有关,宝刀暗藏玄机,而能解开其中玄妙的人,只有范家小少主。 如今遗失的碧玉宝刀重现江湖,护在武林盟内,此事传出,南蛮那边也得到消息,然后范家小少主就决定重返中原。 第十三章 紫鸢不知他如何跟太婆提的,也不知太婆是怎么跟凤主商议,总之最后是应了小少主的请求,与中原武林盟连系,而对方亦在打探他的下落,如此一来,双方顺利接上,凤主遂让人送他至此。 护送之事已圆满完成,范家小少主在这里的生活起居,自有人会帮他打点好,绝对比在南蛮山里更周到,紫鸢知道不必担忧,但毕竟在山里相处过一段时候,这位小少主又莫名喜欢待在她身边,然而明日一早,她就要跟鬼叔他们起程回南边,此番别过,也不知能否再见。 忍不住摸摸小小少年的脸,她淡淡笑。「再过几年,肯定有一大堆姑娘家为你争风吃醋,到那时,你还记得姊姊吗?」 他没答话,却在紫鸢欲起身时,俊庞靠近,随即在她嘴角亲了一记。 紫鸢陡地怔住,直到他转身溜走,她还怔在「泉石山庄」的石林园内。 一只手慢吞吞抚上被轻薄的嘴角,原本的淡笑转深了,她直起身子伫立,笑望小小少年离去的方向。 突然间—— 她闻到一抹气味,有些朦胧的熟悉感,以为是范家小主留下的,但……不是啊……不是的……她眉心蹙了蹙,鼻间更仔细嗅闻,这味儿,暖中带清冽,温徐如香茗,沁爽似雪风,她闻过,一直记得,她其实相当熟悉,一直记得的…… 玄冀! 惊心扬首,她四下张望,没有……没有那个人…… 她开始胡乱奔走,而石林园如此开敞,她却找不到想见的那人。 气味时浓时淡,她干脆闭上双眸,用嗅觉分辨方位……啊,在石林园之外! 她一窜跃出石墙! 武林盟的几名护卫见状,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她急些什么。 紫鸢出了石墙,奔出不到半里路,在一片桃花林里看到那个人。 那人背对她立在艳红桃树下。 听到她脚步声奔近,骤止,对方于是徐徐转身,朝面色陡凝的她勾唇一笑—— 「我就知道,一直确信得很,我的鸢儿没死呢,跃落白泉飞瀑,走时不留只字片语,你这孩子也忒狠心。」 玄翼…… 「不……不是玄翼……不是他……」紫鸢吓得不轻,吓得几是魂不附体,艳唇瞬间惨白,两眼直勾勾,惊惶间,心里的话如呓语喃出。 「不是玄翼呢,是我不好吗?鸢儿该不会忘了我是谁吧?」 「……羽、羽姬……」她呐呐吐言,瞠大的眸眶有些倔气,却隐隐泛光。 丽妆艳衣的美妇很愉悦的模样,走近,香指滑过紫鸢面颊,柔声道:「坏孩子,你要唤我阿娘,我听了才开怀啊!」 紫鸢僵住不动,脑子还在努力厘清眼前之事,不敢妄动。 金羽姬继而又道:「派出来的人跟我说,瞧见你出现在『泉石山庄』,跟武林盟的人混作一块儿,且跟『素心山庄』范家那根小独苗也亲近,我本来不信,今儿个才亲自寻来,心想,倘使是真,你嗅到玄翼独有的身香,定会追出来探看。」她笑,媚眼如丝。 「玄翼身上的香,我早把它养在瓶里了,养了这么多年,香魂听我驱使,真把你乖乖勾了来,与你相较,那碧玉宝刀算什么宝贝?你才是咱的宝呢!」 紫鸢悄悄拉长吐纳,像瞬间被冰封,得靠意志突破出口。 听得对方所说,她渐能掌握思绪,在脑中暗自拼凑出大概—— 「白泉飞瀑」里并无武艺绝佳者,即便是她金羽姬,武艺虽好,亦称不上什么绝顶高手。 她对碧玉宝刀感兴趣,对唯一能解宝刀之谜的范家小主感兴趣,然,「泉石山庄」为武林盟地盘,她不敢闯,而她所学术法再高,也难一次掌控那么多人。 这些天,有好几路人马在「泉石山庄」外转悠,暗中窥伺的人亦不少,「白泉飞瀑」的人也在其间,因此才发现当年从飞瀑一跃而下的人,竟在此现身。 紫鸢不禁苦笑,都逃离五年多了,想来她的容貌并无多大改变,才教「白泉飞瀑」的帮众轻易认出吧…… 再想!快想!紫鸢,想想该怎么办,快! 「鸢儿,跟娘回去,乖些啊,别再惹娘生气,好吗?」金羽姬轻拉她的手。 忍住想甩开对方碰触的冲动,紫鸢张口想拒绝,有几个人此时往桃花林这儿赶至。 「紫鸢,出什么事了?」鬼叔声若洪钟。 「紫鸢丫头,武林盟的护卫说你突然翻墙,急着见谁啊?」 「咦?这位是……」 一听到鬼叔与其他几位大叔的声音,紫鸢脑门蓦地一凛,浑沌被狠狠剖开。 南蛮、刁氏凤族、凤鸟守护的神地、鸟族精血…… 纯粹且高贵的精血…… 人面鸟。 对!尤其是人面鸟! 「白泉飞瀑」的主人不能知道,不能让金羽姬知道! 脑中清明,她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对众位大叔时,她笑得灿若桃花。 「鬼叔,我找到我娘了,我要跟她走,不跟你们回去了。」 她反握金羽姬柔腻无端的手,握得牢牢的,像害怕好不容易寻到的亲人,下一刻又要消失似的,握得那样牢。 紫鸢离开时,连行李也没收拾,就匆匆跟着金羽姬走。 不想鬼叔他们再追问,交谈越多,只会曝露更多的事。 更不想鬼叔他们搅进这潭黑水中,跟「白泉飞瀑」的主人斗,武艺或者可胜,但金羽姬可畏之处本就不在实实在在的拳脚功夫,最怕术法一动,后患无穷。 「鸢儿,你担心我对那几个粗鲁大汉出手吗?」 离开「泉石山庄」已两个时辰,紫鸢很乖顺沉静,听到金羽姬问话,她未答问话之人已自个儿先笑了。 「坏孩子,坏心得很呢,那般的货色,你以为我瞧得上眼吗?」 紫鸢依旧无语,一手悄悄按在腰间。 金羽姬心满意足叹道:「你回来就好,有你在身边,谁还入得了我眼界?」 紫鸢选在这时动手! 腰间软剑一出,剑身如蛇疾行,迂回间逼至对方咽喉。 不会轻易得手的,她内心明白,但至少能逼退对方,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时机。 金羽姬确实被逼得非退不可。 往后疾撤时,她艳目直视紫鸢,带笑的唇角泛冷,彷佛又骂着—— 坏孩子,坏心得很…… 紫鸢抢到时机,不纠缠,随即旋身欲走,岂料甫转身,十来名红衣劲装的男女纷纷现身,将她合围。 「小姐还是乖乖随主人回去吧。」 时机已失,但既动了手,怎可能束手就擒? 紫鸢在愈缩愈小的围势中左突右冲,软剑银光飞掠,带出一道道蜿蜒凛冽的剑气,她瞬间伤中三人,合围之阵陡现缺口。 她亟欲窜出,两侧又来阻挠,她剑招如行云流水,轻易再伤二人。 「你不回去,难道不想见玄翼了吗?」媚语忽地穿进她脑中。 玄翼…… 剑尖突然一顿,紫鸢被逼回围势,她未及立稳,惊见一张丽妆玉颜已在面前。 金羽姬唇弯弯,眉阵却现狰狞,双袖扬弧,捏在指间的发针刺中紫鸢颈后。 「还闹吗?坏孩子……」 一股刺麻感从颈后蔓延开来,贯 穿脊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传至四肢,紫鸢通体泛麻,五指握不住剑,两膝一软,终于跪倒在地。 麻感袭上脑门,击溃她的意志,晕厥前,她渐已僵硬的唇舌硬是嚅出话—— 「玄翼还、还活着……他在『白泉飞瀑』,你找到他……他活着吗……」 金羽姬敛裙蹲下,盈盈笑望她。「我带你回去,你不就知晓了?」 是否,开头就是尽头? 无法飞过万水千山,逃得不够远,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巨大的黑潮袭击过来,紫鸢认命垂眸,嘴角隐约有笑,渗苦。 她松开最后的那抹神识,身子往前倾落。 燕影出南蛮办事,这一次,办的是个人私事。 欲知之事大概都有了个底,又知南蛮的一行人已入中原,他未直接回南蛮,而是从北冥入中原,打算前往武林盟与鬼叔一行人会合。 当然,主要是因事前就知道紫鸢会同行,因此才前来堵人,哼哼,堵住那个可恶、可恨又可恼的姑娘之后,他有不少事要向她问个清楚明白。 只是当他寻到鬼叔一干人等,却独独不见那个让他气到入魔的姑娘。 这还不是最混乱的,最混乱的是,鬼叔手里竟有那把「行云流水剑」! 那把剑,说是拾到了。 而剑安在,人却渺渺无踪,也不知那姑娘发生何事,让几位大叔滞留中原追寻好几日,仍旧无果。 「紫鸢丫头说了,她找到她娘亲,要跟着她娘回去,不回南蛮,这事是有点古怪,但人家母女相逢,咱瞧那丫头笑得好乐,还能多说什么呀?」 「不过想了再想,总觉不对,那丫头走得好急,连行李都不收拾,跟着她娘亲头也不回就走了,嗯……就是透着古怪味儿啊!」 「所以大伙儿一想,越想越不通,忍不住就追上去瞧瞧,岂知追踪到那地方,打斗迹象明显,四周还留着血腥味儿,但见不到人影了,草地上只留着紫鸢丫头的那把软剑。」 听过鬼叔一行人所说的,燕影顿觉头重脚轻。 ——娘亲?跟她娘回去?笑得好乐? 她根本是被强行带走的,带回北冥的「白泉飞瀑」——他转身疾驰。 「燕影,你去哪儿啊?喂——哇啊!」 「他……他、他他用飞的!」惊愕瞠目。 「真的……是用飞的呀……」 众家大叔知他本事,但还是头一遭亲见燕影化作鸟身。 人面鸟拍动强劲的翅膀,飞向天际,自若与体内血气相融,再不抗拒,再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 被带回「白泉飞瀑」已三日,回北冥这一路上,紫鸢一直难以掌控神识,整个人彷佛被一团迷雾包裹,雾气深浓,渗进她神魂里。 她肢体能活动,但有些事并非自己想做而去做,便如一尊傀儡木娃,任凭掌线操作的人牵扯挪移。 隐约明白,她中了羽姬摄魂夺魄的发针。 大概是觉已返回「白泉飞瀑」,即便她想逃,也难逃出生天,金羽姬终于除去她颈后发针,但脑子浑浑噩噩这么多日,紫鸢神识犹在半梦半醒间,幻境抑或人间仍有些混淆不清。 艳红纱帘从高高的顶端垂坠下来,一幕又一幕,纱帘轻轻飘动,过长的地方拂过她的身肤,引来细微搔痒,她想躲开,不自觉蜷缩身子,才发觉衣物已被褪尽,她裸身散发躺在红艳艳的大榻上。 这张红榻很大很宽,可容十多人躺下,紫鸢亲眼见过,那时「白泉飞瀑」的主人召来十多个门人,有男有女,俊秀艳丽皆全,在红榻上恣意媾合。 一股欲呕的恶感在胸内翻绞,但吐不出东西,只能不住干呕,两眼被逼出泪来,她蜷伏着,气息促乱,连调息稳心都难办到。 然后,有人碰触她,一只温热大掌贴上裸背。 她先是惊凛,又彷佛有所感应,绷紧的背脊缓缓一弛。 她从屈起的双膝间抬起头,慢慢转过脸,看到她喜爱的那个男人来到身边。 那张好看的面庞离得这样近呢。 他眉宇间已不见怒气,凝望她时,目光这样温柔,让她快像遇阳的雪般化开。 第十四章 「燕影,我想找你,想跟你说话……」她语气似嗔,对着他,总有时会不自禁流露小女儿态。「……可是你飞走,不理我……」 燕影不说话,只微微噙笑,一下下轻抚她的背。 她眷恋他掌心的温热,泛寒的身子不住地往他贴靠,于是两人面对面躺在红榻上,她枕着男人强壮臂膀,蜷贴在他身侧。 她搁在他胸膛上的柔荑被握住,跟着手背一阵湿暖。 紫鸢合起双眸,模糊笑了,因为他又在舔愈她的伤。 手背上那道新伤是怎么弄出来,她其实记不太清楚,像是……像是跟不少人打了一架,被合围,被刀剑划伤,最后被……被带回「白泉飞瀑」! 这里,「白泉飞瀑」! 「快走!你不该来——」她倏地睁开双眼,瞠得圆大。 然—— 眼前除了无尽的艳红,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枕着谁的臂膀、没有与谁相拥、没有拍抚裸背的大掌、没有深邃温柔的目光,而手背上的小伤犹在,没有谁为她舔愈。 一切的一切,仅是她潜藏于心的渴望。 身躯被囚,心志受折,想再逃出……大概是无望了。 但她会一直想他、记住他,只要记起他,只消记起他,便不觉荒芜…… 知他是心里美好的幻影,被她牢牢护于心中,不在这污浊浓臭的黑沼里,这样就好了。 她微微又笑,放任倦意侵袭,再次跌进黑暗当中…… 梦啊,似乎无止境的长,睡去再久,醒来仍觉乏力。 眼皮沉沉,紫鸢勉强掀开眸睫,望出去依旧尽红,但这一次,周遭不再静得出奇,她听到喘息声,是女子娇腻的细喘,一声声、一阵阵……就在这红榻上! 四周被使了香魂,勾引人动情动欲的香。 她嗅得出,但很怕自己抵挡不住,至少……至少得下榻…… 撑起上半身,可惜双臂无力,两条腿更是不听使唤,她「咚」一声趴倒在榻。 她听到女子笑声,似嘲笑她还在作垂死挣扎,不肯认命。 她侧过脸,循那笑声望去,红榻的另一端,长长宽宽的垂纱红幕上淡淡落着人影,女子赤裸妖娆的身躯线条清楚可见。 而此刻,女人正开敞双腿,跨坐在男人腰上。 她缓缓扭腰摆臀,及腰长发不住摇曳,平躺在身下的男人却无丝毫动作,死死躺卧,如任人宰割的俎上肉。 是……是玄翼吗? 是吗?是他吗? 紫鸢想看清,匍匐往前,但心揪紧难受,又不忍去看。 「鸢儿,害怕什么?来啊,快来,过来这儿,我教你怎么玩。」 她不听那召唤,不能听、不能去听。 她不能闻那勾魂香气,不可以的…… 紫鸢再一次蜷缩起来,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脸埋在膝间。 泪静静流,她没察觉到,鼻尖抵着自个儿的肤,渴望在自己身上寻到一点点燕影的气味,她要记住他,记在心里…… 红榻那一端,女子娇声笑得更响,而后又是淫吟不断。 伴随吟叫,肌与肌相互拍击的声音越来越大,亦越来越急。 「鸢儿……鸢儿……别怕呀,我总要教会你的,你想逃,怎么可以呢?嗯、嗯……好舒服的,就我和你,我会让你很舒服的……鸢儿……啊、啊啊——」 垂纱红幕后的女人,终于在男体上得到至高的满足。 紫鸢听到她最后所宣告的,身子再次畏寒般轻颤。 她抱住自己,紧紧圈抱,想着那个让她很心软心痛又心怜的男人,在这个绝处,他是她为自己栽下的一朵花。 待一切停止,寂静再次笼罩,紫鸢终于将脸抬起。 或者是尽兴了,羽姬早已离开,紫鸢猜想,也许她正在香池那里浴洗,也许召了某位门人共浴,也许又在那座小池里交合,也许…… 四周仍留着那股诡香,不过淡了许多,她甩甩头,试着让神识再清醒些。 啊!垂纱红幕后的那个男人…… 她急急撑起身子,半滚半爬地靠过去,掀开整大面的垂纱,去到那人身边—— 不……不是…… 不是玄翼。 那是个比玄翼年轻许多的男人……不,还不算是男人,十五、六岁模样,仅是个少年罢了。 少年长睫掩下,面容生得相当俊秀,散着发,与她一样赤身裸体。 紫鸢轻探他鼻下,尚还留有气息,但似乎被香魂迷得非常之深,她再察看他颈后,果然找到被发针剌进的微小伤痕。 所以玄翼当真不在了吧? 是羽姬故意那样说,诱她分心,逮她在手。 今日红榻上的人不是玄翼,紫鸢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是庆幸、是失落、是微微心痛和浓浓怅惘,至于眼前沉睡的少年,也是可怜之人…… 她再次宁稳心志,用力扯了扯红纱,扯动几次才把一幕纱子撕落。 无衣物裹身,只好先将就着,用红纱披过肩头,再在腰间交缠,然后垂下作裙,幸得红纱相当长,让她缠缠裹裹的,竟也弄得颇有模样。 下了红榻,裸足一阵凉,北冥虽已春临,但十六峰的霜雪未消,建在峰上的「白泉飞瀑」依旧冷寒。 红阁内静悄悄,她脚步有些踉跄地躲至窗边,揭开一道缝窥探外头。 竟是无人守阁! 她又移到另一边的窗子再觑,连续察看四个方位,确实无人在外。 羽姬以为她无力再逃,所以松懈看守了吗? 她内心一喜,气息略促,挨到门边一直等到蓄足力气,才试着推了推门。 门未上锁,一推便开了。 虽隐约觉察古怪,但时机在前,她未多想,立即闪出门外。 不能往峰下走,羽姬所收的门人在峰腰处各有住处,亦设有不少守卫点。 在这个地方,她住过十五个年头,没交往过一个朋友,成天四处探索,这让她寻出这座峰上几条天然秘径,那些小径能让她直通峰顶的飞瀑,她不怕再跳一次,当年大难不死是玄翼舍身护她,这一次,就赌了。 跑,咬牙奔跑,然后拨开好厚好厚的一层乌拉草,她躲进一个小时候常窝在里边的草穴,穴洞还在,但她长成大姑娘了,得缩着身子才能完全躲入,双足好冷,她呵气在手,替自己搓揉,而头晕目眩得很,得稳下来再次调息。 忽而,她以为真是眼花才看错,从她躲藏的方位瞧去,一双精瘦见骨的大脚出现在草穴外,就停在那边不动。 谁? 紫鸢将头小心翼翼探出,透过草缝由下往上窥看,竟是红榻上那名少年! 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出来的,而且就裸着身,不像她还扯来红纱乱裹一气。 怎可能置之不理? 已顾不得太多,她爬出草穴,拉着他冰凉凉的手,拖着就跑。 少年完全没有抗拒,不晓得是所中迷毒太深,神智不清,抑或天生如此,若非情况太紧绷,紫鸢肯定又要对自己苦笑,因为这让她记起那一年带范家小少主奔逃时,那孩子与这个少年颇有雷同之处。 她都弄不清究竟凭哪股子劲力,竟一路拖着少年,硬爬至顶峰。 像那一年,玄翼拉着她逃,来到白泉飞瀑上。 风大,。水声隆隆。天云似离得好近。 「到了,飞瀑就在前方,就快到了——」少年脚步沉重,愈来愈沉,她力气亦要用尽,快拉不动他。 他眼皮突然一闭,整个人往前栽。 紫鸢受到牵连,也跟着跌倒,但她很快坐起,将少年发寒的上身抱进怀里。 「醒醒,醒过来啊!」心一横,她重重扫了他两记耳光,打得他嘴角都破了。「给我张开眼,看着我!你看着我——」她语气狠厉,心脏剧颤,眸中忽而涌出泪珠,泪未落下,就含在眼眶里。 少年掀睫,涣散眼瞳终于凝神,定定看她。 「你要睡在这里,我也不管了,我会把你扔在这儿,一个人逃!」 虽撂下狠话,但紫鸢并未动作,直到少年似理解了她的意思,很努力地重新爬起,她才扶着他,带他往前。 「飞瀑底下水寒沁骨,无论如何你都必须保持清醒,我会拉住你的手,你别放——呃!」叮咛的话陡断,一条细链从身后扑来,紫鸢觉时已晚,细链如蛇缠颈、锁喉,将她往后拖扯。 她倒地,表情痛苦,双手使劲想扯松颈上链子。 少年亦抓住细链,使劲扯,想将链子扯离金羽姬的掌握。 「找死!」艳袖一挥,少年瞬间被弹开好几尺,倒地后,一动也不动了。 紫鸢乘机挣开锁喉链,细链再次逼近,她翻身滚动,赶至少年身边。 无法确认他是死是活,反正……此际只能先拖他跃下飞瀑了! 然,细链一而再、再而三凌厉扑来,阻挠她的去路,明明离飞瀑已如此之近,却怎么也赶不到。 她已气喘如牛,有种感觉,自己像是被猫戏耍玩弄的鼠,也许从离开红阁那一刻起,「白泉飞瀑」的主人早在暗中觑看,看她自以为躲得过一切,看她不自量力想救走少年,看他们迂回曲折爬上峰顶,却要在最后一刻打坏他们所有想望。 她右偏避开细链锋芒,但一根发针已然逼至,这一次,她没能避开,发针力道之悍,几没肤而入,刺入她咽喉。 发针极细,伤处并不见血,但她瞬间已无法言语。 「还不认输吗?你这孩子比玄翼还倔,欵,偏我就爱你胜过他。」 金羽姬边软语骂着,边理着一绺长发。 她盈盈步近,见紫鸢还敢妄动,顿时丽眉之间怒气盘腾,她倏地截断两根发丝,捏在指中一震,发丝幻变成长针,再刺紫鸢双肩。 发针刚长,直直穿透锁骨,将紫鸢钉在地上。 剧痛贯 穿全身,冲至喉中的叫喊又被生生阻住,紫鸢痛得双眸浸泪,不想哭亦不愿哭,但还是疼到掉泪,然而最怕的是明明有知觉,身躯却不受自己掌控。 她难以动弹,约莫仅有颈部以上能轻微动作,只不过张口无声,而难掩惊惶的眸光仍不减倔气,直勾勾注视金羽姬。 后者抬起一足,挑逗般拨弄被她拿来充当衣裙的红纱,几层垂坠的纱裙被缓缓勾开、挑高,她下身赤裸,一双玉腿亦全然曝露。 心脏在胸内急遽跳动,震得紫鸢胸骨亦感受疼痛,泪从两边眼角滑落,但不服软,不愿服软…… 「我就想,把门人往底下峰腰暂撤,留你在红阁内,说不准你要演这么一出给我看。」金羽姬掩嘴轻笑,绕着她身子打量。「没想到你自个儿都顾不好,竟还拖着人一块儿?」 她音调忽然转冷。「玄翼当年带你逃来这儿,从飞瀑跃落,你以为这事,我会容你再来一回吗?当年你若肯乖乖听话,跟玄翼交合,让他在你谷阴之内落种,为咱们『金氏鸢族』诞下血脉,他也不会惨死在白泉飞瀑下。」 紫鸢眼珠颤颤,显示心绪正大受波动。 金羽姬见状又笑,眼神邪冷。「是啊,玄翼当年已死,门人寻到他时,他尸身在水里漂流多日,身躯都已腐烂见骨,面目全非。」 泪水渗出,不断从眼角流下,紫鸢张开嘴,一声也无法哭出。 虽猜到如此结果,但此时听金羽姬道出,仍觉心痛悲凉,眼泪如何也停不住。 第十五章 艳丽面容忽地倾近,她跨跪在紫鸢腰间,唇凑在紫鸢耳际,细细吐声- 「小鸢儿,是你害死玄翼的呀!他爱你爱得入了心,要跟你交合相亲,他其实是愿意的,都是你不好,将他害惨了。」 不——害人的不是我,是你,金羽姬!是你! 紫鸢瞪大泪眼,眸底的怒恨无比直接。 金羽姬精巧五官微微一扭,片刻才冷笑道:「还这么悍呀?呵呵,你以为没了玄翼,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她眉眸间浮现某种神秘且自得的神态,让紫鸢心口一跳,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金羽姬缓缓直起上身,两腿仍跨跪,接着,她竟动手脱去身上衣物。 紫鸢惊愕不已,脸容苍白若纸,昏乱脑中传进她的笑语—— 「我本想让你养好些,过几天再行此事,鸢儿既然不领这个情,那我也用不着太怜惜你。」光滑曼妙的裸身完全展现,她唇角带邪,两眼直盯身下之人,雪嫩双手往下,慢慢探往自个儿两腿之地。 「鸢儿,我的小鸢儿,没了玄翼,还有我呢。」 接下来的景象,紫鸢不仅被吓得面无血色,更被吓得神魂颤栗,那惊惧从内心深处窜开,拓往四肢百骸。 金羽姬以两指分开私 处,另一手揉捻着那颗藏在肉瓣内的蒂珠,那颗小核般的肉珠在她碰触下突见怒长,不断胀大、拉长,昂挺如男子阳峰。 隐身忍术! 紫鸢知道,这路奇淫术法金羽姬三十多年前已开始修炼,但一直未成,据闻修成后男女同体,她只当笑话,岂料眼前……眼前之人…… 不、不——不要—— 不要啊—— 蓦然间,紫鸢意会到自己将遭遇什么,内心拚命大叫。 然而嗓声不出,只有血味一波波冲出喉头,她想挣扎扭动,双肩却早被发针钉死,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她双腿被架开,金羽姬探了探她干涩的下身,伏在她上方道—— 「小鸢儿,你跟男人在一起过了,是吗?呵,你长大了,懂男女事了,肤孔散出的气味真好,看来那个男人颇好用,今儿个,你就试试这个吧……」 那利刃硬生生挺 进,挤入毫无润泽的穴径中,霸占她的身体,强要她承受,将她挤压到已无容身之处。 疼痛不已,紫鸢两眼还是倔强瞠着。 当那怒长之物开始粗暴磨蹭、野蛮进出,她不再无意义地张嘴大叫,而是紧咬牙关,咬得口中溢血。 她望向天际,神智抽离,彷佛被那样对待的人不是她,她没在那具身体里,没有……直到……直到一只巨大玄鸟进入她眼界,以破风之速俯冲下来,她胸中陡凛,神魂再次被打回体内。 燕影—— 她听到厉绝啸声,响彻整座白泉飞瀑。 知身后有异,金羽姬猛地从她体内撤出,不及回身去挡,而是窜至一旁,暂避敌之锋芒。 待旋身一看,丽瞳烁光,震惊得瞠目结舌。 金羽姬看到这辈子最渴求之事。 人面鸟,男人的面庞刚峻,两眼窜火,身上墨羽黑得发亮。 「怎么会?真的见着……神子,人面鸟……」金羽姬着魔般喃喃,表情尽现贪婪。「我……我要你……我要你……」 非得到不可! 她倏地又断发成针,针束散开,疾射而去。 看到这一幕,紫鸢紧绷得快要昏过去,很怕很怕,怕燕影进入这个局,怕他进入后再难逃脱,亦怕他看尽她一切丑态。 二十来根的针近身仅余毫厘,人面鸟突地张翅,无形气劲瞬间震断所有发针。 被震断的针甫落地,人面鸟主动出击。 那扑来的气势太强悍,金羽姬心惊,一退再退。 她从未见识过如此强大的气,白泉飞瀑上,一向是她布下的结界,属于她的气场,但这人面鸟身之物破她结界似轻而易举,在她的场子里,全然不受她心志渗透。 是了……是神子,精血纯厚,所以才这样强悍,倘能得到,跟他交合的话…… 既惊又喜,心脏评评疾跳,满面通红。 狂喜中,她贪欲更加高扬,非得到不可的欲念在血液中催动,让她飞蛾扑火般执着,忘却己身。 拾起细链欲锁人面鸟喉颈,那条精钢打造的链子尚未碰到羽毛,即被巨翅扫出的气劲打断。 精钢细链断掉一截,余下的部分勉强可用。 再次甩出链条,金羽姬这次不对人面鸟出招,而是想将紫鸢抢进手中。 她琢磨,这珍物出现得太突然,一来就是攻势,虽未开口说话,亦不知神识内是神、是人、是禽,但发火目光倒频频觑向紫鸢,此时若将人抢到手,说不定能挟紫鸢制伏对方。 只是她链子方缠上紫鸢一臂,人面鸟的羽翅便当面划过。 那状似柔软的墨羽竟比她的发针锐利,她哀叫一声,双目尽是血,急急欲退,一人却从身后骤然抱住她。 少年未死,趁混乱之际扑至金羽姬背上,两只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脖子,双腿亦夹紧她,随即往飞瀑栽落。 细链缠在紫鸢臂上,遭那猛力一拉扯,她身子亦被拖下去。 一只刚硬有力的爪子在半空攫住紫鸢腰际,另一只利爪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划断勾住她臂膀的链子。 拽住链子的金羽姬,以及勒抱她不放的少年,双双往底下坠。 人横在半空,紫鸢面容朝上,身上层层红纱飞荡,被水气和狂风激得乱扬,乱扬后遮掩了她的眸线,而红纱后头,是燕影的脸,人面鸟的脸……一切发生得太快,事态转换急速,紫鸢恍恍惚惚,根本没弄明白自个儿怎在半空了,更未听清金羽姬坠落白泉飞瀑时所发出的厉叫。 人面鸟以稳固且适中的爪力抓着她,带她飞离峰顶。 紫鸢在鸟爪下半昏半醒。 昏昏欲睡着,她像似睡去,才交睫不久又醒来,而身下是茫茫白雾抑或身在云端,一时间也弄不明白。 然后,她感觉鸟身往下飞翔,慢慢降下,她最后被放落在草地上,而再度碰触她身子、将她打横抱起的,已是一双强健的臂膀。 她其实……好痛,由里而外,无一不痛,但此时在燕影臂弯里,恍惚瞅着他冷峻侧颜,再次嗅到他爽冽气味,她又看痴。 只是,他不该来的。 他不该涉险去到「白泉飞瀑」,不该见到她那样难堪的一幕……他知道了吗?关于她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了吗? 不敢再看,她闭起双眸,觉得自己无比肮脏,倘是可以,她不想面对他。 赤身裸体的男人将半裸的她抱进一处民家,跟着将她放在暖炕上。 炕上还铺着厚厚垫子,垫子里塞的是乌拉草,紫鸢能闻到那草香,一时间,她思绪飞掠,记起那溪谷上的水帘洞,洞中有蒲草软垫,草的土腥味总如此温暖,不管是北边的乌拉草,抑或是南方的蒲草。 她不经意微勾嘴角,泪水从垂睫底下渗出。 一只大手靠近,粗糙指腹为她拭泪,她咬唇,身子无法挪动,螓首却闪避般侧了侧。 她执意不再看他,若非,她会见着燕影混合狂暴怒气的惊痛神色。 他的怒火绝非对她,而是在白泉飞瀑上看到的那一幕。 她遭受凌辱,受虐、受伤,他气的是自己,竟不能护她周全,更气自己不懂当机立断,既上「白泉飞瀑」探查,就该耐性子等着人家回巢,他就一直守住那里,也不会让她出这般祸事。 收回替她拭泪的手,握手成拳,指节绷得剥剥轻响。 片刻过去,紫鸢听到他离开炕边、忙进忙出的声响。 她勉强转过脸容,悄悄掀睫,见那高大男人已套上衣裤,是山居村民们寻常的穿着,而非鸠衣劲装。 他刚搬进一个大盆子摆放,此一时分,有抹矮壮的影儿在窗外探着,那人扬声嚷道—— 「燕大爷,你回来啦?咱蒸了一大笼椿萱馒头,夹了点肉末,这篮子馒头给你尝尝春野鲜味儿。」 她见男人推开门,接过篮子,有礼却略显僵硬地道谢。 她还听他对那矮壮妇人说—— 「牛大娘,能否借您家灶房一用?我想烧些热水让我娘子净身。」 妇人惊喜扬声。「燕大爷寻回自个儿媳妇儿啦?」 「嗯……是,我找到她了,只是她身子有些虚弱,打算让她待下将养几日,再带她回南边。」 「那好那好,咱帮你看顾媳妇儿,这些天就让咱大显身手,料理些好东西给小娘子补补!」 「多谢大娘。」 「谢啥儿谢?上回咱家大牛险些出事,还是你给化解的,是咱该谢你,再说了,这处土泥矮屋原是给咱家老二小牛子备着的,让他以后娶了亲,跟媳妇儿一块儿住,可他离开北冥,如今在中原什么……什么两江那儿做生意,也甚少回来,这矮屋就空着了,你来借住,还给了一笔银子,推都难推,咱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呵呵笑,嗓声欢快。「现在可好了,刚巧能跟猎户们买些好东西,帮燕大爷家的小娘子进补。」 「那……那就……多谢。」 「欵欵呀,别再一直谢啦,呵呵呵,咱去帮你起灶烧热水。」 此处仍在北冥十六峰境内,紫鸢听着他与大娘对话,显然他在这儿已住过一阵,他出南蛮办事,结果是往北冥而来,果然针对她吗? 肉体受折磨,犹能稳住,但心志受折,底细全被挖出,那些最污秽难堪的事尽数摊开,她觉得某部分的自己已支离破碎,不晓得该如何自处,不知怎么对他。 再次合睫,昏茫躺着,她脑中一再回溯,回想白泉飞瀑上的种种,此时男人走回炕边,开始察看刺入她咽喉与两边锁骨的发针。 「会很痛,忍住。」燕影低沉道,随即出手取针。 先锁定锁骨上的两针,他动作迅捷,不可思议的俐落,针一起,紫鸢身子本能地颤抖,试图抵挡突兴的疼痛。 然痛未消止,取针的举动需一鼓作气,当她咽喉那根发针被挑勾拔出时,被滞于喉处的沉闷感往口鼻喷冲,她瞬间剧咳,猛地呕出一口血。 微微痉挛的身躯被男人抱住,他臂弯强壮温暖,搂抱她的方式彷佛她是小娃娃,需要被密密拥着,抚背、抚发,安抚着才能入眠。 想推开他的,但舍不得,也没那个力气。 片刻过去,她咳声渐止,拔除发针所造成的痛已缓和许多。 她试了几次才磨出声音,艰涩嗄语。「……凤主说,你……你出南蛮办事……你到北冥来,上『白泉飞瀑』,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你。」燕影答得干脆,目光深邃,以指腹为她擦拭唇下的血。 紫鸢又是一颤,不看他,下意识闪避他温柔得几可碎人心魂的举措。 「你不该来的。」她语调转冷。 「我早该去。」 他坚定的回应让她一时间无语,一会儿才又寻回声音。 「……羽姬……她……飞瀑上的事,后来怎么样?她……她在哪里?」 「她被我弄瞎双目,一名少年拖她坠落飞瀑,连带也拖你下去,我攫住你,带你来此。」他三言两语交代结束,明摆着不想跟她多谈此事。 紫鸢脑中一闪,记起那名少年,也隐约记起那事态的转变。 她眉睫忽扬,神情显得焦急。 第十六章 「那少年……他、他掉下去了?他很虚弱、极危险,怎能……怎能任他掉落?」 「我只管你,管不了旁人生死。」燕影对她既痛又怒、既怜又恼。 瘫在他臂弯里,半裸的她就如一只落了巢的雏鸟,苍白虚弱,眸中的光淡得快要隐去,都伤得这般模样,还有心思管别人? 他首要在意的就是她,仅有她而已,金羽姬和那少年是生是死,待安置好她之后,他会再行查明,只是她如此轻忽自己,且对他明显闪避,实让他心痛之余又……满嘴不是滋味。 岂料—— 紫鸢再次敛下眉睫,徐声道:「我的生死,也不劳阁下操心。」 燕影只觉眼前一片黑,气到喉头微甜,都快吐血。 察觉到她想推离他的胸膛,这一瞬间,他真有股野蛮念想,想把她揉得碎碎的,吞进肚里了事。 但,事实上是搂得太紧怕弄疼她,顺她的意放手又极度不甘心,结果就是狠狠紧搂一下,唇往她发心上重重一亲,这才放她躺回炕上。 「你的生死,我管定了!」 撂下话,他转身离开。 见他离去,身影消失在眼界中,紫鸢已稍能挪动的身子不禁又蜷曲起来。 觉得冷、觉得累、觉得羞耻,觉得……想哭…… 热水很快备妥,燕影撩高袖子,一桶一桶从牛大娘的灶房提进矮屋。 大盆子里已先注进一些清水,再加入热水直至七分满,矮屋里于是冒开小团小团白雾,漫漫飘浮,在这春寒料峭的地方,看起来格外暖和。 察觉男人朝这儿望来,紫鸢偏过脸躲开,身躯仍维持虾状的蜷缩姿态。 喉还疼,却禁不住咳了两下,结果唇舌也疼了,口中的伤多是自个儿咬破的,当时她被……被……一直咬紧牙关强忍,弄出太多伤。 她陡然一颤,因男人将手探进她颈后和膝窝处,将她打横抱起。 「我不……」紫鸢蓦地声弱。 她不要什么? 不要抱她,不要他再来亲近她,不要为她做任何事……是这样吗? 然而现下啊,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他,没他援手,她怕是连下炕的力气都没有,能怎么拒绝他? 燕影根本不理她说没说话,即便听到她细弱的拒绝,也过耳不闻。 他将她放进大盆里,然后才解开她打在腰间的红纱结,有些已纠缠难解,他只得徒手撕裂。 当那具莹白女体在水下若隐若现,见她闭眸,偏开脸,螓首无力地靠在盆沿,而她在水中又一次曲起双腿,像怕被看尽、被欺辱,藕臂想环紧双膝却不够力气,这样的她,不仅身躯受伤虚弱,连心亦脆弱无比,燕影看得直想狂啸,气海又一阵纵乱。 他下颚绷紧,没出声,取来巾布静静为她浴洗。 她乖顺得很,任由他擦拭轻揉,事实上是温驯过了头,只除他手中巾子滑过她大腿内侧时,她身子微微一绷,浓如小扇的垂睫细细颤抖。 浴洗后,赶在水变凉前抱她起来,用净布拭去她肤上和发上的水气。 紫鸢一直是昏茫茫的,神识其实清醒,但燕影为她所做之事,让她不愿清醒,就让心志颓丧,依靠他,很可怜可鄙,无可救药。 重新回到炕上,这座土炕,底下的火已燃起,虽非北冥天寒地冻的时节,此时能有暖炕躺卧,她泛寒的身魂终于有些回暖。 然后,有一只粗糙厚实的大手滑过她的咽喉与锁骨。 那只手似在检视发针之伤,但那样的伤小到几难瞧清,于是长指不住抚过,抚过再抚……她颈脉动得有些促急,那只手定觉察到了,她感觉他就停在颈侧,再然后,她的咽喉被吮吻轻舔了。 伤口太细小,但伤却这样痛、这般重,燕影以舌代手,只望借体内之力,将力量灌进她身体里。 紫鸢悄悄收拢双手,有些不知所措。 当他的唇舌滑至两边锁骨,她双睫颤得更厉害,雪肤已浮出潮红。 她意识到自己全身赤裸,就在他身下,然后……再然后……他……他拉开她一直夹紧的双腿! 「唔……不……」她不要他这样做。 不愿张腿,跟他比力气,然而,哪里有她较劲的分儿? 两腿被扳开,他的手轻压她大腿,紫鸢心魂颤栗,终是掀开迷蒙眸子。 她扭动,轻易被制住,她垂眸去看,见那颗黑发如墨的头已趋近她身下……那私密之处确实痛,脆弱细致的肌壁受过蹂躏,疼痛一阵阵从体内透出,她夹紧双腿、蜷缩身子一直抵抗着,她没事的,虽痛,静静让她蜷着就好,不要……不要他这样做啊…… 在探看过后,他的舌终是落在她颤颤身下。 磨出血的嫩肌被舔过时,紫鸢浑身一震,肌理绷起,裸足撑在他两边宽阔肩上,足尖紧蜷,于是腹内一股暖流悄悄生成,在他的舌来回为她舔愈时,似有若无漫出蜜来。 好丢脸……好羞耻……她这身子到底禁不起撩拨,但那人是他啊,是燕影,是她不知何时就喜爱上的人,该怎么忍…… 那温热有力的唇离开她身下了,她微微痉挛,似达到至美之地,泪默默从睫底渗出,竟又引来他的吮吻。 吻洒落她面容,卷起泪水,最后吻入她檀口中。 他吻遍她口中每寸,缠卷她伤疼的小舌,舔过磨伤的内颊,一直深入浅出吻她,一直为她添愈。 而她,尝到自己动情动欲的气味,亦尝到他的味道。 经过这一夜,她肉体上的伤大好,所要缝补的,也还有心魂上无数裂痕。 下半夜,炕上的女子熟睡中,他坐在炕边静望她消瘦的脸容。 不想扰她,又渴望碰触,他挑起她一绺青丝在指间摩挲,置在鼻唇嗅吻。 最后他起身,悄无声息走出矮屋,黑影疾驰时外貌陡又异变,以人面鸟身之姿冲向星斗满天的穹苍。 北冥十六峰,峰峰相连,他疾速掠过几座山谷,来到白泉飞瀑下。 鸟身在低空盘桓,瞬膜护住他的眼,即便深山幽夜,目力依旧锐利无端。 盘桓再盘桓,并不时高飞察看周遭地带,锐目不住捜寻,跟着再沿着飞瀑的湍急溪川往下游寻觅。 就在他打算放弃之际,终于让他觑见那景象。 水边散落不少大小石子的湿草地上,裸身少年压坐在一具赤裸女体上,那女子头颅已裂,面目尽染鲜血,少年彷佛不知被他压住的人早无生息,手中所捧石块仍一下又一下往那张已看不清原本面貌的脸砸落。 像力气终于告罄,少年颓然一倒,大半身浸在水里。 他动也不动倒在水边,直到水流不停冲带,眼看他就要随水冲走,人面鸟方从低空处俯冲而下,攫住他。 人各有命,有自个儿难关需度,人面鸟返回白泉飞瀑,主要是为了确认「白泉飞瀑」主人的生死,至于最后为何要救这少年? 嗯……主要是,想让此时正卧在炕上的那姑娘安心开怀吧…… 三日过去,紫鸢发觉自己是头一回身在北冥之地,能如此安详感受春光,而北冥的春,原来很美啊……真的很美很美…… 春阳亲吻她的发,暖着她略凉的颊,心微沉,却是平静的。 「哎呀,沙子进眼了吗?怎掉泪了?」 听到牛大娘疑声问,紫鸢连忙张眸,摇首,眉眼弯弯。 「没——是春阳照了来,有些刺眼,这才流泪,大娘,我没事。」 伤春悲秋不似她的性情,只是这北冥十六峰,以往只觉风霜险恶,而今竟有不同感受,让她一下子难以把持,心湖里的泪便静静流出。 牛大娘咧嘴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燕大爷出门去,托咱好生看顾小娘子,晒过太阳,身子暖暖,就回屋里再躺躺,别强撑陪咱坐在这儿捡菜,你身子康泰,燕大爷也才心安,小夫妻俩往后可别再闹别扭,要好好过日子呀!」 闻言,紫鸢玉颊火热起来。 她之后才知,燕影对牛大娘说道,她是他娶回南边的小娘子,结果夫妻间起口角,她一怒奔回位在北冥的娘家,而他则一路追来,岂料回娘家的车马出了事,她没了踪影,他才会在北冥盘桓这么多天。 无法拆穿这假话,她脸红红,垂下颈项轻应了声。 「咦……是燕大爷哪!今儿个回来得真早,太阳还没落山呢!」 随牛大娘扬声嚷嚷,紫鸢侧眸去看,果然不远处长满小花的丘坡,一道身影出现在那道起伏优美的坡棱线上。 那道男性身影徐徐移动,应是不想在牛大娘面前展露过人轻功,就当个寻常山民,脚踏实地一步步走来她身边。 「大娘,我先带她回屋里,一会儿要转寒,不能任她再待外头。」一返回,燕影走至坐在土檐前闲聊的女人们,直接便道。 牛大娘点着头直笑。「咱也正劝着小娘子进屋里呢!你们夫妻俩进屋说说话,咱该去灶房准备晚饭喽,晚些再喊你们一道儿吃饭。」 燕影道了谢,跟着带自家「小娘子」进屋,只是……他并非牵她或扶她进去,而是当着大娘的面,弯身将「小娘子」抱起。 紫鸢讶呼了声,听牛大娘笑声更响,她脸干脆埋进「相公」颈窝,实在拙于应付。 进了矮屋,她被放回炕上,待男人转身欲走时,她抓住他手腕。 「……我有事问你。」侧卧着,她没看他,淡敛的眸光落在他大手上。 燕影眉微挑,静静在炕沿上坐落,手一直由她拉着。 紫鸢深吸口气。「这两、三天你早出晚归,所忙之事……跟『白泉飞瀑』相关,是吗?」 「是。」他干脆俐落的答话,让她眸线忽地挪向他面庞。燕影似有若无一笑,嗓声低沉再道:「你问的那名少年他没死。」 「啊?」紫鸢先是一怔,倏又理会过来。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彷佛不可置信,忽而嘴角微翘。 「你找到他了,那晚你不在,原来是出去找他的。」 被带来矮屋的那一夜,她被他的唇舌「折腾」得难堪,之后也不知如何睡沉,下半夜曾醒来,他不在屋中,她强撑等人,但他直到清光迤逦进屋才回来。 燕影静了会儿,道:「那晚出去,我主要是想确认金羽姬生死。」 提及「白泉飞瀑」主人的名字,炕上侧卧的身子蓦地一颤,拉住他粗腕的手亦跟着紧了紧。 燕影下颚跟着绷起,吐出胸中闷气,稳声又说:「她死在白泉飞瀑下,我到时,那少年已将她的脸砸得面目全非。」 紫鸢的脸色白了白,五官淡凝,像不知该有怎样的表情,又该有如何的心情。 「我把那名少年暂且交给鬼叔了,他们因你之事,一直未返南蛮,得知你平安后,今日才启程。」 「嗯……」女子螓首略颔,模糊应声。 深峻双目一直注视那张血色偏淡的容颜,感觉她想放开他的腕了,燕影反手一扣,紧紧握住她的手。 紫鸢像是这时才寻回神智。 她张大双眸,回神般用力眨了眨,男人表情深沉严肃,眼神专注且深邃,瞧起来有些凶,但……她是知道的,能感受到的,他在担忧。 怕她心里的伤又扑咬出来,再痛一回吗? 她极淡勾唇,「我们『金氏鸢族』也是鸟族中的一支,如太婆所说,都是远古时候延续至今的一抹精血,只是鸢族族人渐散,血脉凋零,到如今也仅剩『白泉飞瀑』上的一点点余苗。」 第十七章 听她主动提起身世,燕影暗暗拉长吐纳,双目更是紧盯她不放。 微哑女嗓徐徐又启。「北冥十六峰这儿其实有不少灵修的精魂,鸢族延续到羽姬那一代时,鸢鸟精血早已淡薄到几跟寻常人无异,欲生翅变身根本不可能,这……并无不好,寻常人就寻常人,当个常人一样能活得自在,但羽姬不要……」抿抿唇润泽微疼的喉。 「……她年轻时与一只修炼的鸢妖换了半身血,又学奇术,走偏巧之径,能力因此大增,然后她想将鸢族血脉再延续下去,凡是看上眼的男子,她以重利诱之,又或者以术法掳劫,几年下来,渐渐聚合一批崇拜者,在『白泉飞瀑』上拥她为主。 男人伸手撩开她覆颊的发丝,这宛若不经意的举动,让她心尖微颤。 她掩起睫,细细吐气,语调更轻道:「我想……『白泉飞瀑』上的事你既已探查过,我说这些,许多你定也知晓了,『金氏鸢族』早已污秽不堪,能延续什么?鸢族精血不仅淡薄,还混过妖血,而羽姬她……她竟连奇淫术法也学成,男女同体……」 燕影胸中绷紧,想抚摸她的颊,却见她脸容一侧,埋进软垫,方被他撩开的青丝又倾覆而下,半掩那张玉颜。 她姿态闪避,话却未止,彷佛费尽心力才鼓起勇气,只能一鼓作气尽倾。 「许是体内精血已浊,羽姬几年来尽管男宠无数,却只有一人令她怀胎,她产下玄翼,尔后,在玄翼十四岁时,羽姬与他交合,又诞下我……你曾问我,玄翼是我的谁,我总是弄不明白该如何称他?他既是我兄长,亦是我爹,我总闹不明白……」 这一次,燕影坚定地拨开她的发,大掌覆上她的颊。 她在哭,躲在发幕后掉泪,颊面早已湿漉漉。 「我不知玄翼与你之间的事。」他嗄声道,此刻听她自述,心已绷到大痛。 脸被捧住,紫鸢无法闪躲,就透过水蒙蒙的泪望住男人刚硬面庞,无法抑止,喃喃又道:「……玄翼待我很好,真的很好,真的……我其实喜欢亲近他,可又害怕太亲近他,有时得克制着,不能对他太好,不能回应他的笑,我总怕羽姬为了强化鸢族精血,要我……要我跟他做那些事,然后诞下孩子……玄翼后来带我逃,他说,要是生翅,就能飞走了,但他最后死在白泉飞瀑下,而我活着,只是……活着要去哪儿?能做什么?不知道啊,我……我不知道……」 「别说了,没事了。」指腹为她拭泪。 紫鸢恍若未闻,昏乱不停语。「……羽姬说了,玄翼其实很想要我,都是我不肯,才把他害死,还有……还有男女同体……男女同体……羽姬将我带回,是想与我交合,那天白泉飞瀑上,你看到了,她在我身体里,她在我身体里……唔——」 心痛难忍,燕影干脆以唇堵住她喃喃不休的小嘴。 紫鸢呜咽了声,唇瓣略开,男人的舌已奔进,有点狠地纠缠她的小舌。 他们之间总若燎原的大火,一发不可收拾,非痛快淋漓烧过不可。 然这一次,燕影的吻由重转为轻柔,先一举夺取她的神智,而后慢慢煨热,徐徐软化,辗转缠绵。 紫鸢被吻得脑中尽空,没有玄翼、没有羽姬、没有白泉飞瀑,只余他的唇与舌,只感受他的体热和熟悉气味。 当他的舌缓缓退出,唇抚慰般抿着她的下唇时,她下意识幽喃—— 「我的血……污浊……」 「我不在乎。」热息拂过她脸肤。 她眨眸,对上离她好近、好近的一双深目。 她怔怔然,问:「……你在乎什么?」 燕影没有答话,目光更加深浓,凑上唇再一次吻她。 已是在土泥矮屋养伤的第七日,紫鸢自觉身伤早已尽愈,至于心中的伤,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她这命中,是得一直背负这样的痕迹,有时伤口可以藏得很深,深到连自己都能朦骗,若能骗过自己,那是极快活的时候,如同在南蛮的那些时日,她时常尝到快活的滋味。 只是如今难了。 即便骗过自己,却瞒不住别人。 「小娘子……喂——小娘子上哪儿去呀?燕大爷才刚出去不久,怎么连你也要出去?」 紫鸢穿着自家「相公」向牛大娘借来的衣裙,长发用一条朴素巾子系起,她走向起伏温柔的丘坡,那模样如此闲慢,像似刚用过早饭,觉得天光正好,因此出来兜转兜转,亲近春阳暖暖身。 听见牛大娘在身后扬声嚷嚷,她旋身,对大娘挥了挥手,亦扬起笑语。「大娘,我身子舒坦多了,就在这丘坡上散散步,这儿有好多花呢!」 「啊?呃……那、那别走太远啊!」 「好!不走远,一会儿就回去。」 再朝大娘挥挥手,要对方安心似的,紫鸢转过身继续前行。 她走上坡棱,没去赏满山遍野的花花草草,脚步持续往前,走下另一面坡地。 当身影被那道坡棱完全遮掩,再不会有谁出声唤她时,闲慢身影蓦地窜跃,往一望无际的原野奔去。 她轻身功夫其实不弱,只是跟某个男人一比,仅有帮他提鞋的分儿吧……想着、自嘲着,然后静静笑了,觉得往后便一个人过活吧。 微身既无求,也就随波逐流。 燕影这些天常在白泉飞瀑盘桓。 金羽姬底下那些门人乱作一团,主人一死,一帮人分作三、四股势力,在飞瀑上争得你死我活。 察看几日,确定余下门众成不了气候,他原打算明日启程回南蛮,自然是要把那姑娘一并带回,南蛮已是她的家,她熟识的人皆在莽林所圏围的那块土地上,她当然得回去。 突然,有什么划过胸内,他微地一凛,想起那个字——家。 太婆总说那地方亦是燕族之巢,说他是落叶归根了,但他心中一直不完全踏实,对于所谓的「家」,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是因为形单影只,所以根本无法理所当然且蛮悍地扎进那片土地里吗? 倘若形单影只的两个在一块儿了,是否能成家? 他返回矮屋时已是入夜时分,屋中无人,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被子都叠得好好的,像早上起炕后,就没谁再躺落睡过。 心口跳得略急,他按捺下来,告诉自己她或者是在牛大娘那边的矮屋,被大娘拉着喝茶吃小点兼之闲话家常,因不懂得推辞,只好顺大娘的意一直坐着。 他回身正要踏出屋门,却见牛大娘挨在门边探着,愁眉苦脸。 「燕大爷,小娘子她明明跟咱说,只是在丘坡上走走、赏赏花、晒晒太阳,她、她没要走远的,可是……她就走远了呀!咱觉不对,还让大牛子去找,也请其他人一块儿找过了,可这附近全翻遍,你家小娘子就是走得不见影儿了呀!」 燕影一时间没挡住那力道,像面庞被狠狠甩了几巴掌,打得他眼前爆开一片红雾,目力尽失。 全然无法招架。 如何离开那间矮屋,他其实记不得了。 他亦忘记外貌异变时,牛大娘是否亲眼目睹。 这一次的异变全然不是他能掌握的,细羽纷纷冒出,他也豁出去了,谁想看,就看吧,觉得他是妖,便是妖吧,他放任心绪起伏震荡,由着精血在体内窜跳,然后一直想着,对那姑娘而言,他究竟有多微不足道? 她竟两下轻易就能抛开他,一句话也未留,走得如此洒脱。 他必得找到她。 不将她揪出来,他会一直这样恨着,恨极她。 找过几日后,虽未有她的踪迹,但他神魂渐稳,只要稳下,思绪便也清楚些,想她即便身怀武艺,但要在短短几天走离北冥十六峰,绝无可能,所以必定找地方先安置下来,她亦料定他会寻来,那么,她躲藏之地也就不会太光明正大,想躲过一阵子再现身,以防他追查,那就得选一个离水较近之处,方便生活,水边。 隐密。 若有天然洞穴,如他在南蛮溪谷上的那处水帘洞那样,肯定更好。 心中有了计较之后,如此再寻三日,异变成人面鸟的他盘飞天际,目力穿透瞬膜,终于啊终于,在一处流水潺潺的小山涧中找到她。 心脏猛烈跳动,热血流窜,他俯冲而下,恨中带怕,怕一眨目,又要不见她。 紫鸢从山涧后的一处深穴溜出来砍些干柴,手中的小柴刀还是用劳力换来的,她帮一名婆婆搬了好几桶清水进灶房,还帮老人家喂鸡、养鹅,之后还帮忙种菜、揉面团子,婆婆问她要些什么,她就讨了这把小柴刀。 小柴刀好用啊,能砍能劈能杀,这几日有它相帮,让她能轻易砍下木枝当柴烧,劈开杂草寻莓果,还能将鱼剖肚,供她吃上几串鲜美河鲜。 以往是刁氏凤族的护卫,伴在腰间的是那把行云流水剑,往后,她只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有把小柴刀傍身,也就足够了。 只是如此安于现状,那凛冽力道带起的风动却在瞬间击毁一切。 是他! 她甚至连抬头去确认一下都没有,只是丢开手中柴刀和臂弯里刚收拢的一小捆干柴,拔腿就跑。 她往这几日落脚的山涧洞穴跑回,忽觉不对,此时避进洞中已然不及,根本是要让他来个瓮中捉鳖。 她转身再跑,胡乱选了方向。 明知这样乱逃实在难堪又难看,但就是不愿再见他啊! 都已决定出走了,毅然决然从他身边走开,再相见,能以何种心思面对? 逃,跑,不停逃跑。 脑中纷乱,只能一味地逃、茫然无头绪地跑。 突然—— 「啊!」她惊声叫出,后腰身被一双力爪攫住,高高抓起。 跑得再快、再疾皆无用,人面鸟从高空出爪,一击就中! 她终被逮个正着。 紫鸢被人面鸟抓回她暂且落脚的小山涧,毕竟这个所在颇为隐密,要「算帐」的话比较不易被路过的山民打揽。 鸟爪虽不是很轻地放她落地,倒也没让她摔疼,紫鸢仅踉跄两步便站稳,甫回身,那头玄鸟已收翅,细羽敛下,黑鸦鸦身躯渐现肤色,鸟身转回人形。 「你……你……」让紫鸢惊得说话结巴的原因,并非眼前男人赤身裸体,而是他大刺刺地袒露,天光照进窄长山涧,水光亦盈盈,然后他在那些可人光点中笔直朝她走来,黑羽般的发散肩披背,躯干修长精实,全身上下尽是粗犷之美,只是他的眼……那双眼又对她「很不友善」。 燕影一逼近,见她后退两小步,火气顿时狂烧。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拉着就往山涧后的天然洞穴大步而去。 适才「追捕」她时,见她先往这儿冲,她若没往洞穴方向逃,他一时间还真不知这山涧竟有近似水帘洞的所在。 洞中自然不像他的水帘洞那样有简单摆设,但收拾得甚为干净,他目光迅速扫过,有一大叠乌拉草铺出的「窝」,有两套衣物摺好搁在一方大青巾上,衣物边有几颗梨子和青桃,像拉来青巾的对角一系再系,打个结,拎着个小包袱就可浪迹天涯。 「就这样?」他劈头便问,转头盯人。意思是,仅有这点行头也想一人过活? 紫鸢未料到会有这么一问,唇嚅了嚅,竟不太服气道:「我还有一把小柴刀。」 第十八章 「哼!」 那轻蔑哼声入耳,紫鸢双颊蓦地一红,又想,明明精光赤裸的是他,他都不脸红了,为什么她该脸红? 「你这样……」她咽咽唾沫,略困难地挤出声音。「飞来飞去,变来变去,衣不蔽体,就不怕吓着谁?」 她说话还是轻巧了,什么「衣不蔽体」?根本……根本连片布都没有啊! 燕影冷笑,手仍以适当之力扣住她。 「你不是说,要我放开长久执念,遂心而行,顺意去走?要我不压抑,放任体内精血掌握所有?你还说,这样会让我自由自在,变得更强,不是吗?我飞来飞去,变来变去,衣不蔽体,全因为听了你的话,你莫非不知?」他未对她说的是,当他豁出去,自除内心封印,而非一味以心法压制后,对于异能与外貌异变的掌控反倒更收发自如。 原来那时她那些话,他到底听进去了,尽管当时怒恨她,最后还是想过,紫鸢心里有喜,但未显露,努力稳声道:「那……那你也不能这样。」 「我怎样?」燕影一把将她拉至身前,巨掌改而按住她双臂。他学会了一点,只要没脸没皮,就自由自在,这还是她给磨出来的。 紫鸢没对付过耍无赖的他,见他裸露得如此理直气壮,话说得这样正大光明,登时小口微张,满面通红。 「那青巾上的衣物和桃梨还要不要?」他问得突然,等了等,见她怔然不语,他擅自决定。「不要了吧?那就走吧。」 紫鸢被拉动了一步才清醒。「你走你的,干什么要我走?」手腕扭动,但没能挣开他的掌握。这男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她卯上了! 「你想走去哪里?」咬牙切齿。 她抿着唇,胸口鼓伏明显,倔着性子不答话。 「说啊!你还能去哪里?」燕影沉恨再问。 突然—— 「你到底要什么?我不跟你走,我不回南蛮,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你追来干什么!」他非得逼她说出伤人话语吗? 燕影流金乱窜的双目状若喷火,胸脯起伏亦加剧。 他死瞪住她,她同样一瞬也不瞬地迎视,看到最后,她艳唇微勾,竟笑了。 「你追来,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眼眸轻佻地眨了眨。「不要我走,硬揪着我回南蛮,其实是舍不得我这身子,是吗?」 她突地主动贴近,胸房轻贴他精实裸胸,仰起玉容望他。 「你要,我随时能给,在哪里都无所谓,你想怎么来,我都奉陪,别忘了我出身『白泉飞瀑』,那里的男女很能玩的,燕影……咱们也来玩吧,玩过,畅快淋漓了,就各自分道扬镳吧,如何?」 她未被箝握的一手大胆探向他腿间,抚挲那健长阳物,她的手微颤,不住圈套,感觉他浑身绷凛、鼻息深浓,然后她踮高双脚,吻上他的唇。 燕影一下子被拽进欲火中,焚身之苦之乐之痛之悸,让他脑中一片浑沌。 他陡地搂紧怀中女子,将那柔软娇身用力压在自己躯干上。 他张嘴热烈回吻,完全受她引诱,腿间的男火在她抚触下胀痛傲挺。 但,心这样痛,闷痛得让他颊面刺痒,濒临异变边缘,彷佛又要大纵大动。 这样算什么? 他追她来此,这些天所受的苦、生成的恨,究竟算什么?! 下一瞬,欲火下的心破茧而出,他头晕目眩,身体热烫难忍,手劲却坚定,将怀里女子从自己身上推开。 他抓住她的肩臂,力道有些过猛了,掐得紫鸢双肩微耸,僵在他掌握中。 他用力再用力喘气,面庞通红如血,直勾勾的目瞳仍窜火,张唇欲说什么,但就是表情恨极、恼极,半句也没能道出。 他突然放开她,转身冲出洞外。 紫鸢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她一样玉颊火热,一样气息不稳,心原是存着恶意,要惹火他,故意要他发怒,故意将两人之间的事说得不堪,最好能惹得他拂袖而去,再不理她。 结果……被他愤恨推开了呢。 这是她要的结果,不是吗? 存恶的心忽然又痛,她苦笑,按了按漫开无形疼痛的胸脯,傻傻站在原处,也不晓得是否该追出查看他的踪影,抑或该趁此际赶紧再逃。 有些头重脚轻,有些茫茫然不着边际,她不知站了多久,举步才挪动毫厘,那道高大身影竟去而复返,再次冲回洞内。 她瞠圆眸子,被点了穴似动也难动,怔怔看他大步走到她面前。 双耳隆隆,因他真对她大喷火气,认真又火大道—— 「追来这儿,你问我要什么?没错!你说得没错!对得没边了!我就是舍不得你这身子!但我贪的绝对不仅如此,我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我要你吻我、抱我时,是因心里喜爱我,而非单纯的渴欲,又或是故意让我难堪,只为惹我发火!你连走也懒得知会,到底把我当成什么?那晚回牛大娘那里见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怒、多恨、多急吗?你对我,想要就逗弄,觉得厌烦了就弃之如敝屉,这样耍着我玩,很痛快是吗?」 拳头握紧紧,骂到最后,全身肌肉绷得不能再绷,他目底隐约有碎光。 紫鸢看着这样的他,心鼓急促,尽管强忍,温潮仍在眸底溢开,倔强眼中终是滑下两行泪。 「我不是……耍着你玩,我若不走,只会拖着你,我……我很不好,从里到外都不好,自己想着都觉得……觉得脏、觉得混乱,不知自己算什么东西,你该去找更好的姑娘,别跟我在一起。」 「什么好不好、脏不脏的?我在乎吗?嗯?我该死的该去在乎吗?!」咆哮再咆哮,目底碎光烁了烁,似威胁着要坠落。 他简直咄咄逼人。 紫鸢被他问得心尖直颤,无法答话,泪涌过一波还有一波。 她记起对他说出一切的那一日,她曾问他在乎什么,他眼神那样深,并未答话,最后只倾身过来吻她,吻得她意乱神迷。 原来啊,他在意的,是她。 就她这个人,就这样而已。 想通他的心意,她双眼和小鼻头都哭红了,撇开脸,抓起袖子胡乱擦拭。 男人在此时静静走近,搂她入怀。 他布着髭须的面颊抵着她发心,健臂密密拥抱她,让她听他心音。 「你不告而别,不是因为不在意我……是吗?」他嗓声沙哑,问着、等着怀中落泪的人儿没有回应。于是他又问—— 「你不告而别,是因为太在意我,是吧?」 她仍旧无语,仅泄出细细抽泣声,但手已悄悄环上他的腰,回抱他。 这样,或者就够了。 燕影合起眼,叹出长长一口气。 「跟我回去,待在我身边。」 他的语调似命令,实是乞求,求她跟着他,别走。 紫鸢见到男人再次异变成人面鸟,身背在她面前伏得低低的,静候。 他在等她,等她乖乖攀上他的背。 她既不能生翅,就由他带她翱翔。 她最后妥协了,让心主宰一切,攀上他毛茸茸的羽背,由他带着她飞过万水千山,从北冥往南边而去,一直、一直飞翔,似将过往那些不堪全抛诸身后。 十几二十天的路程被他缩成短短三日。 这三天他几是完全维持鸟身的状态,驱策体内异能至淋漓尽致之境,紫鸢伏在他背上,鸦黑鸟羽暖她身躯,有时她会睡去,感觉他刻意飞缓,有时她惊奇张望天地,他会有些卖弄般伸展长翅,在云雾间疾飞穿梭。 回归鸟身的他一直是无语的,但心音一直是那样好听,她欢快时,似也感受到他畅然心境,她怅惘时,他心脉像也滞闷沉郁。 这万水千山啊,原来是他带她飞过。 进南蛮莽林前,他先回溪谷那儿的水帘洞,成为人身之后,他穿上时常搁置洞内的鸠装劲衣,套上黑靴,然后才与她一块儿入莽林。 紫鸢其实仍抓不太牢自己的想法。 应他所求,随他返回,一切似乎仅凭本能,因不愿再伤他、让他失望,所以遵循了他的意思行事,但两人之间……实在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已都乱了套。 往后会走到哪一步,她全然无主。 然后……燕影病了! 事情来得突然,经凤主解说,其实并非生病,而是体内真气虚尽,形成后继无力之状——换言之,就是他一下子耗用太多异能,异变成人面鸟的时候过久,一口血气没接继上,导致恢复人身后,气弱体虚。 而「病了」的燕影自是被挪回凤鸟神地,受众人们看顾。 只是山里的老人们又十足默契地将看顾之责托到紫鸢手中。 踏进燕影位在山里的竹屋,紫鸢对此地早是熟门熟路,她穿过小前院,跨过厅前门槛,走进那间朴素得尽是灰蓝色的寝房。 竹榻上横卧一具高大颀长的男性身躯,静静躺卧,连她进寝房弄出细微声响,他亦无觉。 这样虚弱的燕影对她而言很是陌生。 怕搅了他安眠,紫鸢蹑手蹑脚趋近,在榻边坐下,然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 都已过三日,他体热虽降,但似乎一直不能清醒,这一点实让她揪心不已。 大概又是她惹起的祸端啊……她私自逃开,他执意追来,异变鸟身寻她许多日,尔后又带她飞过层层叠叠的高山流水,一路往南,正因如此才会虚耗真气,累得他现下深眠不醒。 「快快转好啊……求你了……」心这样痛,有时都觉自己动情太深,实不是件好事,低声祈求过后,她取来干净的脸盆水,打湿巾子,开始了每日为他净洗之务。紫鸢有些明白的,山里的老人们将照顾他之事交给她,有些要她坦承的意味,坦承她与他其实好在一块儿,是一对儿的,而对老人们做出这般承诺,那便是一辈子的事,除非不想在南蛮过活了,若想在此处落地生根,那她和燕影注定是分不开、拆不散了。 一开始,她确实有些抗拒,有些踌躇不前,但一听太婆说燕影孤单一个、没谁看顾时,她的心到底偏依过去,怎么也狠不下。 净过他的脸、颈之后,解开他衣带欲替他拭身,有人选在此刻踏进竹屋。 紫鸢回眸,双颊悄地染红,不由得停下手边之事。 「凤主……」凤锦施施然走进,徐声道:「今日打算出一趟莽林,你随我去,为我护卫。」 紫鸢微怔,手中还抓着巾子。「……是,只是……可否等我替——」 「现下就走。」语调虽缓,却不容质疑。 她觑了竹榻上的男人一眼,没察觉凤锦目光亦瞥将过去,瞧榻上之人时,妖野凤目微挑,薄俊唇瓣似有若无的翘弧,隐着些险恶气味。 最后紫鸢乖乖颔首,听命离去。 燕影的「一口血气没接继上」所引发的「气弱体虚症」,该是沉沉睡过一觉,第二天清早就已恢复七、八成。 但当时人已被送回凤鸟神地,他醒在自己位在山里的竹屋,看顾他的则是被他半命令、半胁迫带回南蛮的姑娘,突然之间,他有些明白那颗魔星为何喜欢自我折腾,因为狠狠折腾过,自有姑娘来疼…… 不过—— 硬闯进来将姑娘带走,未免太不顾江湖道义! 「你要在阿锦的衣裤上撒毒粉吗?」 合睫静卧,思绪浮动,燕影正祷躇下一步该如何走,耳力轻易辨明走近竹榻的脚步声,他干脆掀开眼皮,十九的红润圆脸凑在榻侧。 尾声 【尾声】 一见他张眼,十九将脸凑得更近,认真询问。 唔,看来又有小道消息要与他交换。 尽管魔星不太仁义,他还是朝十九摇了摇头。 「那……那在阿锦袖里放毒蛇?」继续有商有量。 他仍旧摇头,毫无意外见到那张胖圆脸陡地一垂、双肩一垮,很沮丧的模样。 屋中静了静,燕影略沙哑道:「我可以在他里裤上抹辣椒。」 「真的?!」十九小爷全面复活,脸蛋发光绽亮。 燕影郑重颔首。 成交! 十九小爷接着爽快道:「今儿个有南洋的船泊进咱们南边莽林外的出海口,是迷雾海域『连环十二岛』的船,阿锦明明有其他暗卫跟着,却还拉着紫鸢儿当『明卫』。」浓黑双眉忽地小纠结。 「阿影你想想,『连环十二岛』那是干什么买卖的?紫鸢儿一个大姑娘家就要被阿锦无情地推入火坑、送进虎口,卖给那些黑黑粗壮的海盗,你都不心疼吗?」 燕影双目微瞠。 浮动的思绪翻转得更快,一道道刷过他脑海—— 南边出海口,那处天然地形易守难攻,是南洋海贼必争之地,近年来出海口则为迷雾海域的「连环十二岛」所用,至于「连环十二岛」所干的,自然是不需本钱的买卖。 迷雾海域的那些人尽管是强龙,但既踏上南蛮之地,多少得按规矩来,而魔星行事风格反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兼「人敬我『三丈』、我敬人『七分』」,结果几年下来,双方竟相处得意外平和。 姑且不论凤主此行目的,魔星再如何入魔,也不会真把紫鸢儿卖掉,能教他心绪不宁的是,泊进的船只是否待凤主与对方谈过事后,停留片刻便走? 倘使船只离开出海口,离开南蛮之地,那……那姑娘会不会、会不会…… 毕竟是他强求她回来,从她嘴中问不出一句笃定之话。 她不辞而别,被他逮住,或者是她心知脱逃不了,只好暂且顺从他,有没有可能寻到机会,真就一走了之?她不会是卖给那群迷雾海域的南洋海盗。 她会是自愿跟随他们,逃得远远,不回头! 紫鸢知有其他暗卫追随,且还不止一人,这让她着实纳闷,不明白凤主专程来唤她同行,因由何在? 「唤你出来,主要是想与你说聊几句。」凤锦坐在纸仆所扛的轻便轿椅上,正慢悠悠准备出南边莽林。 紫鸢跨坐马背上,随行护卫,马蹄亦慢吞吞踩踏。 闻言,她握缰绳的手紧了紧,眉色不动,只轻缓问:「凤主欲谈何事?」 凤锦状若悠闲直视前方,嘴角一勾,彷佛真很有闲聊兴致。 「你可知,我头一回见燕影时,他被关养在铁笼里,除一张小脸外,浑身皆是雏鸟儿细毛?」 突如其来的开头,成功抓紧听者心志,他笑笑又道:「对了,还有他那双脚,异变的脚踩上套紧铁锁,用链子绞紧。」 紫鸢微抿双唇,脸色略白,胯下大马走得慢些了。 这事之前虽听燕影提过,然此时再听旁人述说,心痛心怜之情委实销魂。 凤锦再说:「他被关、被锁,小身子蜷缩在铁笼一角,脸埋进屈高的膝头,谁也不理,还得我钻进铁笼内,硬扳起他的脸……我弄开他脚踝上的铁锁铁链,他吓得不轻,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生气,尽管是惊慌失措,那也是心绪波动,呵呵,他还紧拽住离身的锁链不肯放哩,结果你猜怎么了?」 「他……怎么了?」紫鸢禁不住问。 「他一惊,心绪大动,异能随即流泻,把牢牢抓在手里的铁锁与链子瞬间全捏碎,碎成粉末,他自个儿都傻了,小脸吓得惨白,嘴角差不多发紫。」顿了顿。「你说,他明明可以轻易逃走,因何不走?」 同样的话,她曾想问燕影,但想通因由也就没问出口。 深吸一口气,她静声答道:「走的话也要有个方向,漫无目的漂流,对一个孩子而言或者更可怖。」何况那孩子当时模样,能走到哪儿去?世间险恶,他不伤人,偏有人要伤他、欺他…… 凤锦闻言一笑。「然而现下,这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又高又壮,既强且悍,还是想被囚困,渴望被牢牢绑缚,最好有个姑娘能困住他,让他蜷缩窝在姑娘家臂弯里,动弹不得亦不愿被松绑,你再说说,这究竟什么心态?」 「啊?」紫鸢有些傻住。 「要我说嘛,你就好好当那座铁笼、那套铁锁铁链,好好囚困他、锁紧他,你放他逃路,他反而无所适从,你不给他一些明确承诺,他整个人就飘飘的,心魂不附体。」凤锦轻挲美颚,忽地凤目陡亮,想到一个确切说法。「是了,正是如此啊,他喜欢被缚住,你绑了他,囚他在身边,他便开心、安心,如此一来才觉快活,你不囚他,他就忧心犯病,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唔……燕影啊燕影,原来你这小子有如此癖好……」最后一句是魔星恍然大悟之后的喃喃自语。 紫鸢的思绪有瞬间凝结,凝结后,有什么在底层冲突,忽地破冰而出。 她再次深吸口气,背脊微凛,方寸间热 流漫溢。 蓦然间,风的流动兴起变化,两侧高树的枝叶刷刷乱响! 凤锦柳眉略挑,美目瞟向身后天际,喃了声。「来得颇快嘛……」 紫鸢循凤主目光回头仰望,一只巨大玄鸟此时竟冲入她眼界! 「燕……燕影!啊——」 人面鸟疾悍俯冲,逼近时,还豁出去般与魔星妖野目光短兵相接,电光石火间已攫住马背上「猎物」,抓起高飞。 被留在原处的魔星望着飞远的黑影哼笑,暗黑内心自有想法——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若我不能留住你,总得留住能留住你的姑娘,姑娘为你留下,你又为她不走,就让你一辈子困在南蛮,即便飞出,还得乖乖飞回来。 在劲爪之下,紫鸢原以为自己将被带到北边莽林外的溪谷水帘洞。 结果并不是。 人面鸟就顺风直直往南飞,飞过南边莽林,飞过出海口,飞在海面之上。 他放落她的地方,似是一座海上小小孤岛。 草地温暖,泥土清香,她尚不及从草地上爬起,一具坚硬发热的男性身躯已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畔嗄语—— 「你想去哪里?」 「你何时醒?醒转多久了?怎又异变成鸟身?你没事……啊——」紫鸢急问,边转过身想看清他,岂知甫旋身,男人精硕身躯朝她压下,她忙要扶持,结果是双双倒卧在地。 燕影听到她的连问,未及细思,身体已立即动作,干脆「虚弱力竭」地朝她倒下。 他躯体好得很,有事的是心。 抓不牢她,总让他纠结郁闷,而此时,他赤裸身躯侧卧泥香草地上,半掩双目,浓眉之间正自纠结。 紫鸢与他面对面侧卧,探手抚他似在忍痛的眉心。 男人墨睫徐掀,两丸乌瞳如浸在水中的奇石,一瞬也不瞬地看她。 「你又想不告而别吗?」燕影嗓声沙哑质问,面容苍白凌厉,让人心悸心怜。 紫鸢忽而明白了。 「你醒来没见到我,以为我……我……」内心悄叹,觉得自己很糟,又坏又糟啊!一开始只为满足私心,于是故意逗他、惹他、要他,不自觉间爱上了,又要将他舍弃,口口声声说是为他好,其实是自个儿胆小怯懦,害得他陷在这局中,而她早也无法自拔,想将己身放逐漂流,却不知那亦让他顿失依附,如断翼之鸟,徒留地面苦苦挣扎。 他的肤温既热又凉,似是血气催动、外貌异变所引起。 她心下微惊,挪近环搂他的腰身,整个人贴进他怀里,同时感觉他双手移到她腰背,回抱了她,缓缓、缓缓加重力量,抱住她。 「燕影……」他有力的手劲让她安心些了,不禁微微一笑。「我当时被你的人面鸟拎回凤鸟神地,太震惊、太好奇,那时只要你在,我一双眼根本瞧不进旁人,盯住你的眸光有满满的羡慕和嫉妒。」 重重搂她腰背的手劲又有些放松,男人被她所说的话吸引,专注听着,而她能听到他胸中评评响动的心音。 「……后来我得到你,反倒在旁人面前一直避开与你目光相交。」她笑声低幽。「不再盯着你看,是因为心虚,怕被谁瞧出端倪,因为……因为太喜欢你,光瞧着就要面红耳赤,喜欢到心尖颤抖。」 她臂弯里的男性躯体绷得好紧,感觉他相当紧张,而且肤温突然异常窜高,颈背冒出墨羽,与发缠卷,好一会儿才自制稳下。 燕影哑得不能再哑地挤出话。「结果你还要逃?」 「我已逃得好远好远,虽无法生翅,却也飞过万水千山,逃到这里。」 他将她上身推开一小段距离,侧卧相对的两张脸,女的丽颜生晕,眸底盈春,男的褐肤泛红,目色如金。 「你所谓的『这里』,指的是南蛮?」所以她愿停歇下来,不再逃? 紫鸢端详他微绷的峻庞,心发软,再次扑进他怀里。 「是『这里』啊!」她逃到有他的地方,与他相遇、痴缠,内心终于有安歇之所。「燕影,我给过你机会脱身的,是你自个儿不要,往后,我要拖住你、绑住你、束缚你、纠缠你、囚困你……你、你要是悔了,怕也没有转圜余地,你只能乖乖认命!」吐出这一番话,她红潮淹没全身,热得快冒烟,心意却整个明朗起来,知道自己再难放手。 「是你要乖乖认命!」 燕影搂她翻过半圈,将她困于身下,宽额抵着她的,眼神这样深亮,气息如此浓灼,低低喷气。 「你要困我、囚我,就放手来吧,你若想悔,那是绝无转圜之地,我必化作鸟身,天涯海角追踪,你还能逃去哪里?」 紫鸢无语,暖泪含在眸眶中,她上身略起,含吮他的嘴。 「我想跟着你,跟你在一起,但是……孩子……我、我不想怀胎……」她内心仍有些结,非一时能解。 「那就不要孩子。」吻得如此深,吻过再吻,捧着她热烫玉颊,燕影沙嗄吐语,他所求只她一个,要紧的是她,只要她安生了,那就足矣。 「但……可是……万一……真怀上了,怎么办?」 薄唇暂且离开她边吻边呶呶不休的小嘴,两人额头又一次相抵,他精目锁住她泛泪的眼眸,徐慢地、低柔地道:「既是我俩的孩儿,该也没什么不好?」 我俩的孩儿…… 吸吸鼻子,紫鸢眼眶中的清泪仍溢涌而出,心中顾虑被他简单温柔的一句话悄悄抚慰了,尽管疑虑未尽拔除,却已心定心稳。 过往不堪已作烟云,而往后……往后若真有孩子……他俩的孩儿……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