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情人》 楔子 阳明山上一幢占地广大的别墅,此时正被悠扬的乐声包围着,舞池里衣香鬓影,绅士名媛低浅谈笑声,在琉璃灯的映照下,那华丽高贵的气氛,直可和山脚下炫丽的台北夜景比拟。 可,这样的气氛,却有人无心欣赏。 一名身着鹅黄长礼服的丽颜女子独自站在阳台外,她的视线虽望向山下的台北市,但她眼中的焦距却是惊慌涣散,扭绞的手指显示了她心里强烈的不安。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浑身一震,若不是及时咬住了唇,怕冲到喉头的惊嚷已脱口而出。 「是我。」来人低道,声音里有着和她眼神相同的惊慌不安。 她回头,看到那令她爱恋的斯文脸孔,让她稍稍定下了心。「你真做了?」她低问,没发现自己紧张得屏了气,指尖泛冷。 男子顿了下,而后轻缓点头。「嗯。」 她闭上了眼,有股想哭的冲动,却分不清是愧疚、是解脱,抑或是深沉的罪恶感。 见她如此,男子沉重地低垂着头,良久,才低道:「是他逼得我们如此的。」停了下,又低声重复了一次。「是他逼得我们如此的。」语气里故作的强硬,像在宣告,也像在说服自己。 缓缓地,她睁眼看他,扬起一抹哀伤却坚定的微笑。戴着白纱手套的纤手握住了他的大掌,彼此交流的体温给了两人力量。「是的,我们没做错。」 男子紧紧反握,激动得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内心的情绪。「进去吧,这里冷。」他温柔地看着她低道。 「嗯。」她点头。「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一起携手共同面对的。」 男子扬起笑,只是深情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不管结果如何,要面对后果的只有他,永远也不会是她,她纯白的生命里不该染上任何罪愆。「你先进去,我等会儿再进去。」他松开对她的执握,退到阴暗处。 她轻轻颔首,痴恋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走入大厅。 今晚过后,是生是死都将成定局。 第一章 早晨八点的捷运站中人群穿梭,疾速掠过的车厢带来了人潮,也带走了人潮,各自为了彼此的目标而忙碌。 纪若凡不慌不忙地拾级而下,相较于众人的行色匆匆,时间在她身上反倒像是停伫了一般,悠闲的动作散发着淡淡的恬静气息。 她不急,一点也不急,她多预算了许多时间的。自小她的个性就是安稳保守,和人约出去玩,总会将出门时间更挪前一些,就怕路上出了什么状况,情愿自己等人,也不让人等,即使出了社会,她依然保有这项习惯,从不曾有迟到的记录。 经过了捷运站里的广告灯板前,纪若凡停下脚步,上头明艷耀眼的女明星正娇媚地对她笑着。她若有所思地凝望了好一会儿,然后目光微偏,掠上了映在不锈钢板上的自己,她伸手触上钢板,指尖缓缓滑过上头的眼、鼻、口,最后无奈地低叹口气。 真奇怪,不都一样是五官吗?眼、鼻、口她一项也没比人家少,可为何组合到她的脸上,那明亮程度就硬生生地打了个折扣呢?大小适中的眼,高度适中的鼻,宽厚适中的唇,没比人丑,可也没比人漂亮,说穿了,就是平凡二字,街上随手抓就一把,若真要找个好听点的形容词,大概就是清秀了吧,还有那因保守个性而总显得从容不迫的姿态称得上是有点气质,让她在学生时代还蒙混到几封情书。 平凡的长相,八成也只能过平凡的人生,就像老爸替她取的名字。反正,她也不求什么功成名就,平凡的一生又有什么不好?当个小小的银行柜员,年华老去时被调到后方位置,领份不多也不算少的薪水,也可过得挺惬意的。纪若凡皱鼻一笑,转身继续往地下二楼走去。 下了楼梯,早算好哪个车厢靠近她要离站的出口,纪若凡直直往前走,有人奔跑,有人疾走,她依然保持不疾不徐的步伐,在经过另一个楼梯口时,眼角瞥见的人影让她不由得顿下了脚步。 他,坐在阶梯上头,双手交握支着下颚,思忖中的眼眸微瞇,身上穿着与整个捷运站完全不搭调的黑色燕尾服。即使坐着,他修长的腿依然轻易地占据了三个阶梯,可以想见他要真站了起来,那颀长精瘦的体格该是如何叫人又妒又羡。 她总以为燕尾服是做作的表征,可穿在那名男子身上,却是卓然独特得恍若特地为他设计的款式一般,即使他松脱的领结随性地挂在敞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燕尾服上也满是绉褶,却依然无损他俊傲的外型,反倒增添了一股狂放不羁的魅力。 他那模样就像是经历了一夜狂欢,累了,就率性地坐在那儿,自信从容得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也是,他是不需要在乎的,因为那出众的外表与浑然天成的气质,除了替他引来妒羡与赞叹着迷的目光外,也不可能会有其他的了吧! 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啊!纪若凡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她用那副狼狈模样坐在这儿,路人八成只会当她是个流浪汉罢了。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跑来捷运站?禁不住好奇,她又朝他打量了一眼。那种打扮该是配上一辆高级进口跑车的有钱阶级才是啊! 彷彿察觉到有人看他,男子抬头,穿过人潮直直地望向她所处的方向,视线由迷离迅速转为犀锐。纪若凡脸一红,连忙转头佯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别的地方,很鸵鸟地安慰自己,对方应该不会发现她在偷看他。 显示板上说列车再过两分钟就进站了……真是的,他到底有没有发觉?忍不住,她又偷偷地朝他觑了一眼,却见他那双冷漠得慑人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没料到会撞上他那审视的凌厉目光,纪若凡脸更红了,急忙低头背过身,羞愧地望着地板。要命,她居然偷看一个男人,还被当场逮着!此时列车进站,人群开始骚动,纷纷往前挤去,她也顺势前进,乐得借着人群隔绝两人的视线。 「小姐,等等!」突然间,有人喊了,在这嘈杂的月台上那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低沉富有磁性。 纪若凡反射性地回头朝声音来源望去,却见那名男子正大步地朝她的方向走来。不会吧?不过是看了他两眼,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她算帐吗?纪若凡吓了一跳,急忙随着人群的簇拥,努力挤进了车厢。此时响起车门即将关闭的警告声,她一面往里头挤去,一面在心里祈祷那个男人赶不上车。 「你在看我对不对?等一下!」男子见她上车,喊得更大声了。「不准走!」 这人有病啊!她看他又怎样,需要喊这么大声吗?全捷运站的人都知道她纪若凡偷看一个男人被逮个正着了!纪若凡又羞又恼,根本不敢看周遭众人的表情,低头快步往另一个车厢走去,一瞥眼,却看到他也从月台上往那个车厢的门疾奔,吓得她顿住脚步,一时间不知该退该进。 这个人到底想怎么样?! 那名男子很快就奔到了车门前,却在他即将跨进车厢的前一刻,车门阖上,他退了一步,被隔绝在外的俊逸脸庞满是错愕和震惊。 「活该!」狂跳的心稍稍定了下来,抓着扶手,纪若凡咧了抹安心的笑。她终于相信只因看了对方一眼就被砍成重伤的社会新闻是存在于生活周遭的,太恐怖了!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随便盯着人看了,这种惊吓要是每早都来一次,她的心脏可负荷不了! 「等一下,别走!」看到列车开始移动,男子着急大喊,随着列车在月台上奔跑。「不准走——」 「赫!」这人居然还妄想追着捷运跑!他的声音穿透过车厢狠狠地撞进她的耳里,纪若凡吓得退了一步,彷彿他会破门而入。 惊惧地朝他脸上望去一眼,却毫无防备地被他的黑眸紧攫了目光,纪若凡陡然一震,直至列车隐入幽暗的隧道,她依然怔愣原地,直直地望着月台的方向,脑海中空白一片,只除了那双眼——他那被隔绝在玻璃门外的瞳眸,里头镌满了狂乱绝望! 虽只一瞬,却深刻地烙进了她的脑海。 绝望?他不是为了挑衅寻仇才追她的吗?纪若凡怔怔地抓紧扶手,望着早已见不着任何东西的方向,恐惧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惶然与不安。 他……为什么要追她? 早上九点,随着金融机构营业时间的到来,整个经济市场也开始运作。 银行才一开门,就有几个赶着轧票和转帐的顾客冲了进来,纪若凡一一处理完后,她所负责的柜台前呈现了无人的短暂空档状态,无事可做,她百般无聊地看着桌上电脑的黑色按键,脑中不自禁地又浮现稍早那双一闪即逝的黑眸,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她这样会不会很恶劣?人家说不定是有事要请她帮忙,她却这样一点机会也不给就拔腿逃开,就算防人,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也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绝望——她若没看错的话,他那一眼,够她良心不安好一阵子了。可是她怎么也想不通,她的离去,为何会严重到让一个陌生人感觉绝望的地步? 「喂,若凡,你今天有点魂不守舍哦!」替柜台前的客户处理完事情,一旁的同事李玟俐朝她挤了挤眼。「怎么,早上被人搭讪啦?」 「怎么可能?」纪若凡收回心神,若无其事地摇头笑笑。「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是吗?」李玟俐暧昧地瞥了她一眼,还想追问时,见前方有人递来了存摺,连忙换上职业笑容,恭敬接过。「您好,请问您是要存、提款,或是……」 纪若凡见状微微一笑,正好乐得逃过一劫。她不喜欢对同事谈私事,别看平常同事间总有说有笑,若遇到了有关利害关系的事,那其间的尔虞我诈可有得瞧了,连千百年前闲聊时所透露的私事都会被拿出来当作互相攻击的武器。自从以前尝过一次苦头之后,她再也不曾抱过和同事谈心的奢望了。 「小姐,我要缴税金。」柜台前有人递来一叠税单和钱。 「好,麻烦您稍等一下。」纪若凡微笑,双手接过,按着电脑快速加总税单的总金额。自大学毕业后应试进了这间银行,千篇一律的工作做了三年,别的知识没学到,「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这八字真言,她可是体会得极为深刻。 柜台前陆续都有人来,纪若凡开始忙碌,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不多时柜台前又恢复无人状态,她赶紧趁着空档整理刚才累积的单据,整理到一半,眼角余光发觉有抹人影占据了柜台前方。 「抱歉,麻烦您先稍候,等我把这里整理完马上就帮您处理。」急着把手头东西整理好,纪若凡无暇抬头,歉然一笑,手上动作努力加快。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不发一语地站在柜台前方。 讨厌,盯着她看做什么?不会先把东西放柜台上啊!察觉到那人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向来就最厌恶受人注目的她草草将手头工作完成,扬了抹有礼的笑——即使她心中正不悦地无声低咒。 「您好……」一抬头,纪若凡瞬间膛大了眼,所有的话全梗在喉头,完全发不出声立——方纔还在脑海中困扰着她的黑眸,如今却近在眼前! 「你在看我。」看到她的反应,男子瞇起眼,唇畔扬了抹笑,透着股说不出的邪魅。 他那撑上柜台的双肘彷彿将整个空间完全填满,无形的压迫感紧 窒逼来——纪若凡惊慌地后仰上身,抵上了椅背,阻断她的退路,也提醒了她这里是银行,是她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的银行!望着他那近看更显冷峻的脸孔,纪若凡发觉她握紧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濡湿。银行人多,又都是她的同事,他不敢怎么样的!深吸一口气,她鼓起勇气望进他居高临下的视线,压低音量冷怒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快走,不然我要叫警卫来了!」 「你真的是在对我说话!」男子眼中闪烁着抹莫名的热切光芒,语气欣喜异常。 拜托!都跟踪她到了她工作的地方,还大剌剌地杵在她负责的柜台前,现在居然问她这种烂问题?! 「别装傻好不好?」即使是一肚子怨气,只想息事宁人的她还是压低了音量,随手拿了张申购基金的简介站了起来,假装谈公事。「我也只不过在捷运站看了你几眼而已,你没必要这样穷追不舍吧?!一站起身,才发觉这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对方很高,足足高她一个头,身形的差距顿时将她的气焰削弱了大半。 「跟我走!」没回应她的话,男子霸道地喊道,伸手就要拉她。 「你做什么?!」纪若凡惊跳后退,忘了身后还有把椅子。「匡」一声,椅子倒地发出极大的声响,顿时整个银行一片沉默,大家全停下了动作,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该死的王八蛋!纪若凡脸一阵红一阵白,顾不得撞得发疼的小腿肚,连忙将椅子扶起,退到他伸手抓不到的地方,戒慎恼怒地瞪着他。现在大家全看着他们,谅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什么举动。一思及此,原本困窘不已的情绪才稍稍被心安取代。 「纪若凡,你在做什么?」襄理走了过来,带笑的脸却嵌着凌厉的眼神,压低的语音倒像是咬牙从齿缝中迸出。「你这样慌慌张张的,如何让客人信服你有专业素养啊?!」 此时,纪若凡再也顾不得保持平凡,好让襄理别对她起了注意,外敌在前,先借助内力攘了外再说。「襄理,那个人从捷运站就一直跟踪我到这里,赶快叫警卫来!」纪若凡连忙躲到襄理身后,抚着被椅子撞疼的小腿,指着那名男子急道。 迎上她的指点,那名男子眉宇冷肃地拧起,却又像想到了什么,反而好整以暇地倚着柜台,挑了挑眉,俊薄的唇缓缓地扬了抹微笑,诡谲深沉。 纪若凡一愣。她找到靠山,他怎么不落荒而逃,反倒用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看着她笑?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又退了一步。 「哪一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襄理的口气更是不耐。「你的柜前根本就没有人!你再这样大惊小怪会破坏我们银行形象的,快回你的位子去!」丢下这些话后,襄理忿忿地转身走回他的位置。 没有人?纪若凡站在原地,脸上表情惊愕交错,怀疑的眼神在襄理和那名男子间游移,惊惶迟缓。襄理平日虽奉承上司、苛刻下属,可那也只限于争功诿过,还从没做到这种见死不救的地步啊……「若凡,快回来啊,襄理又在瞪你了。」见她完全不动,李玟俐偷偷压低了声音喊。 你在看我……你在对我说话……你的柜前根本就没有人……连串的话在她脑海里整合出一个点骇人的答案,纪若凡只觉体温瞬间下降,冷汗窜上了整个背脊。这、这……不会吧……「玟俐……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人站在我的柜前?」望着他冷然邪魅的眼,纪若凡颤声低问。老天爷,拜托说有……她握紧了拳,在心中不住默祷。 「什么燕尾服?你在做梦啊?!」带笑接过柜前客户递来的东西,李玟俐转头气急败坏地对她低嚷。「快点回来啦,我忙不过来,他们全排在我的柜前了!」 剎那间,纪若凡脑海轰然乍响,全身僵立动弹不得。 彷彿这一切全在他意料之中,男子冷睨她一眼,双手一撑,轻巧地坐上了柜台,修长的腿一跨,越过桌面踏着她的椅背,邪气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残酷。 「再问啊!」他冷笑道,眼中闪着猫捉老鼠的自信光芒。「问同事、问客户、问警卫,问啊!」 如果不是现在的状况如此怪异,她会觉得他这举止帅得够让一群女孩子尖叫不已,可、可……她欲哭无泪地发现,没有人朝他这率性突兀的举动投去一眼,没有人看到他,只有她,只有她!开什么玩笑?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呀!纪若凡退了一步,感觉脚下的地开始虚浮。 「从捷运站开始,就只有你看得见我。」察觉到她的退缩,男子跃下柜台,朝她步步逼近,敛了笑的脸庞是完全的冷血无情。「快点跟我走!」 纪若凡发觉她的大脑像和身体断了连线,她想跑、想尖叫,可是她全身上下却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死盯着他的手一寸寸朝她接近。 「呀——」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到她的前一刻,一股突然而生的力量让她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嚷,却在大家都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时,尖叫声又在瞬间消失——她被吓昏了! 砰然倒地前,她不知道她又引起在场众人的注目,也不知道襄理又气急败坏地朝她跑来,她只知道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好奇看了人家两眼,以至于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做了好几件她一直极力避免的事——受人瞩目、引起上司注意,还有——惹祸上身?! 沉重的夜幕吞噬了繁华的台北市,却反被炫烂的霓虹灯点缀得失了本色,晕染了它幽邃的本质。 一脸疲惫的纪若凡垮着肩走进她租住的小套房中,脚跟一踢,门砰然关上,她按上门边的电灯开关,等不及灯亮,就已自行摸索到床边,整个身子用力地趴了下去,弹了几下后,动也不动。 窄裙绷得很不舒服,丝袜也闷得难过……脑海中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可她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想就这样趴着,一觉睡到隔天早上。 不能怪她啊,毕竟,她今天实在是遇上太多事了,她还有力气回到这儿已经要谢天谢地了!想到早上的情景,她就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懊恼的呻吟。 活了二十五个年头的她,今天第一次晕倒,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的大庭广众之下,她以为这已经是悲惨的最高极限,没想到,一睁开眼睛所面临的状况,却让她发觉之前的窘境根本就是命运之神在对她牛刀小试而已——她居然躺在救护车上在拥挤的台北街头呼啸而过!听着那即使掩了耳也掩不住的刺耳「哦——伊——」声,她不禁强烈希望自己不曾醒来! 她是怎么离开医院的,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因为她一路上都愧疚地低着头,几乎是落荒地逃离了那个她可能穷尽一生都再也不可能踏进的医院。她可以感受到医院的人全用谴责的眼光看她毫发无伤、身体无恙,还坐着救护车来到医院?根本就是在浪费医疗资源嘛! 回到银行,更惨了,那些可能在街上见了面也认不出她的上司们,轮番把她叫去耳提面命一番,而且印象已深到不用看她胸前的名牌就能正确喊出她的名字。天啊,她今天到底走什么霉运?!三年来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凡的苦心全都毁了!就连三点半后进行结帐时,还因为帐目与实际金额不符捉帐捉到了七点半才下班,更是让上司们对她的观感记上一笔!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连串的惨事让她忘了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从她晕倒后,他就不曾再出现了。一想到这儿,纪若凡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见没有任何异状,才松了口气。突然发觉自己这个举动很呆,不禁翻了个白眼。天,她都快被搞疯了! 用力深吸一口气,她突然大吼:「不要想了!那只是我眼花而已!洗个澡、睡个好觉,就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了!」大声发泄过后,发觉心情果然好多了,所有的烦躁都随着叫声赶出了脑海。「嘿咻!」她用力撑起身子,一面除去身上束缚的套装,一面哼歌往浴室走去。 在跨进浴室时,她顿住了脚步,迟疑了会儿,转身走到置物柜前拉开抽屉不住翻找,终于找出老妈n年前给她的护身符,紧紧握在手中,然后又做了件她从来不曾在洗澡时做过的事——她放了cd,而且还开到平时她习惯音量的两倍——然后才带着满意的笑,安心走进浴室,没多久,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吗?一道讥诮的冷然目光看着她走进了浴室,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似乎传来难以察觉的冷哼,随即消失无踪,像一切都不曾发生。 第二章 当初会租下这个租金有点偏高的小套房,就是因为它有浴缸,所以她才咬牙忍痛放宽了「住」在她薪水所占的比例。 当心情不好或肉体疲累时,泡个滴了舒缓香精的澡,那感觉真不是区区一、两千块差距可以衡量的,尤其是今天这种状况,她真的、真的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浴缸。 纪若凡舒适地斜躺在注满热水的浴缸中,用毛巾汲起了水,仰首覆在脸上,感觉在热气蒸腾下,脸上的毛细孔一个个都舒活了起来,忍不住满足地发出了喟叹。过得平凡,就时时刻刻都有满足的快乐啊!掩在毛巾下的容颜扬起了抹笑,微沉身子,将露出水面的肩头也浸入热水的包围。 「你还要躺多久?」突然,除她之外再无二人的浴室里,却冒出了男子不耐的问句。 纪若凡浑身一僵,浴缸里的热水像在瞬间降至了冰点,冻得她从背脊发出阵阵寒意。她听……听错了吧……脸上的毛巾挡住了她的视线,可她却鼓不起勇气将毛巾拿开一探究竟。 「这是错觉,这是错觉……」她手足无措地喃喃低念,整个身子蜷曲起来,却发觉她全身上下都在发抖,连她手臂环住曲起的腿依然也止不住那强烈的颤抖。一定是她稍早惊吓过度,才会残留这种错觉的,一定是的! 她以为她这样逃避有用吗?男子双臂环胸,深沉的眸色因冷怒更显幽邃难以看透,冷冷地看着自欺欺人的她,不发一语。 喃念了许久,纪若凡静了下来,侧耳倾听,发觉除了水龙头偶尔滴落的水声外,再无其他声音这个发现,让她的体温开始回温,剧烈的颤抖也稍稍抑止了下来。 就说了,是她自己在杯弓蛇影而已,以后别再这样自己吓自己了!纪若凡抚抚差点被吓停的心口,自嘲地笑笑,吁了口气,发觉脸上的毛巾已变凉,拿下毛巾正要放进水里时,却因眼前猛然对上的黑眸,眼睛瞬间睁大,手顿在空中,完全无法动弹! 「你这次还想怎样欺骗自己?」男子嗤笑,冷冷地看她。 纪若凡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后仰上身,背抵上了浴缸,冷汗直流。「你……你别过来……」干涩低哑的虚弱叫喊根本就起不了任何威吓作用。 「你不是说错觉吗?」男子挑眉,俯低了上身,寸寸朝她的脸贴近,醇滑如丝的语调中却有着冻人入骨的冰冷。「又何必躲?」 错觉不会朝她逼近啊!纪若凡急得快哭了,只能不住地往浴缸里滑坐,水淹到了下巴处,陷入了无路可退的困境。她的护身符呢?紧急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给了她强烈的希望,却又因忆起护身符的所在位置而整个粉碎——她这个大白痴居然把它放在置衣篮上头! 「别再沉下去了!」见她几乎整颗头都要浸入水中,男子拧眉低喝,站直身子解除了对她的压迫。没用的女人!他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还要借助她的帮忙,她这畏缩胆小的反应只会让他想当场把她逼得吓死。他憎恶这种胆小懦弱的人,在他的观念里,人若不学习自救,根本就没资格活在这世界!「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你洗得够久了!」 看到他拉开了距离,她才探出头来,惊惧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我住的地方?」纪若凡颤声问道。他整个下午分明不曾出现过!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瞇起眼,冷冷地瞥了这狭小的浴室一眼。「出去再谈,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你说话。」 这种地方?不就是浴室嘛……纪若凡一怔,才猛然意识到现在的状况,连忙抓过毛巾紧紧按在胸前,脸在瞬间染红。她居然隔了那么久才发现她是全身赤裸的,而且毫无遮掩地被他看光了——不是她豪放,是她根本吓得没想到要遮啊! 「哼!」看到她的举动,他冷冷地哼了声,转身往门口走去。 她敢发誓,他刚刚绝对在嘲笑她!纪若凡握紧了拳,一张小脸红通通的,被严重羞辱的恼怒让她暂时忘了恐惧。他那是什么表情嘛,好像她有遮没遮都一样。可恶的王八蛋!她虽然不是什么丰胸细腰的魔鬼身材,可也是称得上匀称的啊! 突然间,他定下脚步,开口冷道:「别想逃,今天的经验应该让你知道不管再怎么逃都是白费工夫。快出来,我没多大耐性。」背着她丢下这些话,他穿门走出。 纪若凡睁大眼,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被他这骇人的举动再次填满了整个脑海。她这个白痴还在这儿又羞又恼地开么?对方是个……啊!她连忙用力摇头,不许自己想到那个会令她全身发麻的字。他很厉害,在她还没动逃跑的想法前就断了她的后路,而悲惨的她,竟在他的提醒后才想到要逃跑! 无奈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将脸埋入掌中,叹了口气。该出去了,要是拖延太久,那恶……呃……恶人很可能会对她不利。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认命地爬出浴缸,拭干身子后,又很惊愕地发现她进浴室时只拿了一套内衣裤! 平常她不爱在洗澡后就立刻穿上衣服,一来既怕衣服拿进浴室会弄湿、二来又怕刚抹完乳液会沾上衣服……原因很多很多,反正她一个人住,她爱怎样就怎样!可是现在,她开始觉得那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她要怎么出去?!他虽然很不屑她的身材,但她也做不到穿着这样若无其事地从他眼前晃过啊! 看着那一套虽然保守简单却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显现的贴身衣物,纪若凡怔在原地,双手幪住眼,懊恼羞愧地低低呻吟了起来。 真慢!不耐地瞥了浴室门一眼,黑浓的眉不悦地拧起。他邵以宽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要跟她这种无趣的女人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不常吼叫,但今日连串的遭遇已让他濒临爆发边缘。 昨天之前,他还是无往不利的商业巨子,金融杂志上有他,十大企业排行有他,甚至连台湾女人最想发生一夜情对像的前十名他也名列前茅。谁知,这样的风光,却在一夕之间天地变色——他成了个隐形人,没有人看得到他! 一早醒来,他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 四周很吵,充满了病患的哀嚎呻吟声,医护人员忙碌地穿梭,混合了刺鼻的药水味让他皱起了眉。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护士小姐!」他放大音量喊,连喊了几声,没人搭理的状况让他不悦地沉下了脸。这医院竟然这样对待病人?不曾受过这种待遇的他,愤怒得直想开口骂人,可刺鼻的怪异味道又扑鼻而来,让他闭了口,脸色更为难看。 这种地方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霍地起身,发觉除了头有点昏沉外,并无大碍,他甩了甩头,下床走出那令他作恶的急诊室。直到出了医院,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他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些。 刺耳的救护车声疾速地由远而近,邵以宽一回头,发现猛然停住的车头跟他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搞什么!你差点撞到我了!不会按个喇叭警告一下吗?」他冲到车门旁对着里头的驾驶怒声咆哮,这间医院的无礼让他受够了! 「小心点,这人伤得很重,刀伤距大动脉很近,别动到他的伤口!」车上的人根本就不甩他!迳自对医院急忙冲出的急诊室人员交代完后,等病患运下、车门关上,又是「哦——咿——」匆匆地驶离医院。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滋味他终于明白了。邵以宽胸膛因怒气而不住起伏,气得咬牙,用力一甩头。算了,先联络上志章再说。他习惯性地掏向外套口袋,才发觉身上这套燕尾服没做暗袋,他的手机和皮夹在昨晚参加舞会时全交给秘书范志章保管。 换句话说,他现在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可恶!」他低咒了声,不得已,只好转身走进医院。 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邵以宽一边寻找服务台,一边回忆。 昨晚他坐上他的保时捷正要离开舞会时,志章拉住他的车门,说他喝了酒,山路又暗,最好让他开车载他回去。忆起昨晚的情景,邵以宽瞇起了眼,唇畔扬起讥讽的笑。志章太胆小,自己无能,也连带看低了别人的能力,参加过一级方程式赛车的他,会怕阳明山那小小的山路?! 志章还在那里婆婆妈妈时,他已踩着油门,扬长而去。一路上,他将保时捷的超高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现下,邵以宽抬头看着标示,不悦地发现上头「急诊室」那三个字的标示竟有点刺眼,彷彿在讽刺自恃颇高的他为何现在会到了医院。他僵硬地抿直了唇,往服务台的方向走去。 绝对不可能是他的技巧出了错,舞会中那几杯香槟更不可能让他神智模糊……他突然顿住脚步,眼中迸射出犀锐的光芒,拳头用力握起。他记起来了,他知道他为何会到了这儿——他踩下煞车,却愕然地发现煞车居然失灵! 他还记得那时心里的惊慌,他所自傲的技巧少了煞车根本无法发挥,在惊险地滑过几个山弯后,出现了一个大急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失速的车头朝山崖冲去,在千钧一发之际,陡生的理智让他使劲转过方向盘,化解了坠下山崖的危机,却无可避免地撞上山壁,发出轰天剧响,他也在那时失去了神志。 他的车有专人保养,不可能会发生这种问题,这绝对是人为破坏!邵以宽扬起唇角,眼中却闪过冰冷嗜血的残忍。他会揪出凶手,他保证,他会让凶手非常后悔没成功将他送入地狱,更会极端后悔曾动手杀他! 「小姐,我想借用一下电话。」他走到服务相前,对里头的人说道。 然而,护士小姐却低头写着东西,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回去以后一定要运用他在新闻界的人脉毁掉这间医院!邵以宽咬牙忖道,声音更冷了几分。「小姐,电话借我一下好吗?我要打的是免付费电话。」医院不愿电话外借,那他打公司的服务电话总成吧?他只要找到人把他带离这间该死的医院!要是再待下去,他很可能会将海外投资的资金转拿来在它对面开间医院,将它彻底击垮! 小姐依然不为所动,低头做着她的事。 「该死的!喂……」他不禁咆哮,正要破口大骂,却让一只突然伸出的手臂给怔地住了口——那只拿着表单的手,从他身后穿过他的胸膛,递到了服务台前,而他,竟一点感觉也没有……邵以宽如遭雷击,惊骇地退了两步,却更惊愕地发现他竟穿过了那人的身躯,而方才不理人的小姐如今正笑脸盈盈地回答那人的问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看着自己的手,脑海和耳畔嗡嗡作响,一片混乱。对了,急诊室!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怔了下,立刻转向急诊室跑去。他也不知为何会想去急诊室,只觉得似乎到了那儿,事情就会有解答。 一路上,他冲得太急,闪避不及地又穿过了几个人,那种怪异的感觉,让他只想大声狂吼。他闭了闭眼,抑制那股强烈的冲动,强迫自己到了急诊室门口。 「有病床要过,让让、让让!」还来不及进门,就听到护士的驱赶声,他反射地贴墙站立,才想起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刚要迈步走进,又因突然冲出的人退了一步。 抬头看清疾奔而过的脸孔,他急喊:「志章!志章……」结果却和之前相同,范志章脚步未停地跑开。「可恶!」他不禁怒吼。知道现状是一回事,可当熟悉的心腹看也不看他迳自转身跑离时,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却极端让人难以忍受! 志章会追着跑的病床除了他还有谁?邵以宽迈步追了上去,奔过转角,看到刚才经过的护士们和病床在电梯口等着电梯,范志章也在那儿,他放缓了脚步。 「小姐,请问邵以宽他现在怎么样?」他听到范志章紧张地问道。 邵以宽缓缓地走过去,看到「他」双眼紧闭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染了血迹和脏污。一股陌生的窒塞感冲上喉头,他连忙闭上眼,仰首深吸口气,再睁开眼,「他」依然在那儿。 「我们帮他做过脑部扫描了,报告还没出来。」护士一边察看点滴,一边回答范志章的问题。「超速撞上山壁还能活着,已经算是幸运了。」 邵以宽伸出手想触抚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他的手是颤抖的,即使费尽意志去克制,依然颤抖着。从小到大,他从不曾害怕过,可是现在,他却怕得发抖!他咬牙,不管心里的恐惧,伸手触上自己的手臂,却看到他的手穿透了自己,他没有感觉,没有任何感觉! 震惊让他喉头不由自主地发出格格声,他陡然握拳重重往肉体的腹处击去,结果让他全身泛冷——他什么都没有碰到,包括他自己。在这诡异的时刻,他竟有股想要仰首大笑的冲动。 奔回急诊室见到自己又有什么用?只让他面对自己灵魂出窍的事实!心头强烈的震惊让他踉跄后退,陡然坐倒在地,怔怔地看着范志章和护士们推着病床走进电梯,门关上,留下他一个,他依然维持原姿势,怔坐原地。 电梯前人来人往,有人穿透他,有人从他面前走过,却完全没有人看得到他。邵以宽闭上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整理脑海中的心绪。 他还没死,还没死,这是惟一可以确定的。他现在的状况是个奇迹,让他有机会去挽回一切的奇迹,他绝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原本的慌乱已被犀锐的光芒取代,利落地一跃起身。 现在的他就算找到了凶手也做不了事,他定要找到一个能看得到他的人帮他!心念一定,他立刻转身冲出了医院,寻找他的一线希望。 「呃……先生……」怯懦迟疑的叫声将他自沉思中唤回。 结果他的一线希望竟建立在这个没用的女人身上!邵以宽拧眉回头,看到她躲在门外,怯怯地探出头来。「你在拖什么?!」要不是找了许久只有她看得到他,他才没那个耐性跟她在这儿耗! 纪若凡吓得跳离地面,发觉自己的牙关很没用地打起颤来。「能、能不能请你帮、帮我把、把、把椅子上的浴、浴袍拿来?」虽然怕,她还是得鼓起勇气提出请求,否则她要是一直躲着不出来,他铁定也不会饶过她的。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耐着性子听她结结巴巴说完那些话。邵以宽脸色难看至极,握紧了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啪啪作响。「你自己出来拿。」 她要是能自己出来拿的话,还会劳烦到他吗?「我身上只穿了……内衣裤……」纪若凡声若蚊蚋地红着脸低头说道。 要不是他不想再尝试一次走了数小时却没有任何人看得见他的挫折感的话,他铁定会当场掐死这个女人!邵以宽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我对你没任何兴趣,我数到三,别让我亲自过去拉你出来。一——」 叫她这样从他面前跑过?纪若凡羞红了脸,感觉腿开始发软。 「二——」 再不出去,他会亲自来拉她……纪若凡瞬间惨白了脸,脑海中」一片空白。 「三——」 不管了!被看就被看,反正刚刚在浴室已经被看光了!纪若凡一低头,猛地冲出浴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椅旁抓起浴袍迅速套上,等拉紧腰间的衣带时,她的脸已因万分羞惭和这连串的动作红得足可和番茄媲美。 「这也需要遮?」邵以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颇不以为然。 纪若凡脸刷地红透,直想挖个地洞钻下去。她觉得自己好像个跳梁小丑,呜……「你叫什么名字?」邵以宽走到她面前,冷睨着身高只到他下颚处的她。 察觉到他的靠近,纪若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额头开始冒出冷汗。「你、你要做什么?」她才没那么笨,他一定是要找她当替身才会问她名字的!慌乱之中,她很懊恼地发现她的护身符放在浴室忘了带出来了! 「邵以宽。你的名字?」他先报出自己的名字,不耐地又问了一次。 「王小婷。」她脑中急转,胡乱诌出一个名字。 「王小婷?」邵以宽皱起眉,在银行时他明明听到襄理叫她什么帆的。「你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下场会很惨,知道吧?」他沉凝着声,贴近她眼前低道。 「啊!」纪若凡被他突然的逼近吓得连忙后退,绊倒了她放在地上的宝特瓶,重重往后跌去,摔得她龇牙咧嘴的。「好痛……」她抚着摔疼的臀部,欲哭无泪。 「快点起来!」想到他以后得仰赖她,他就忍不住心头火直冒。「名字!」 被他一吼,纪若凡倏地弹跳起身,急速回答:「纪若凡,世纪的纪,假若的若,平凡的凡。」这次她可不敢再造假了。 「你为什么看得到我?」邵以宽不悦地坐上她的床,每看她一眼,脸上的神色就越难看一分。为什么是她?一个长相平凡、个性畏缩的女人做得了什么事! 王八蛋!他以为她想看到他吗?不敢让心头的怒气表露出来,纪若凡只能小小声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算了。」他也不敢奢求一个白痴女人能给他什么回答。接触到她惊惧的视线,邵以宽嗤哼口气,伸长腿,斜倚床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鬼。」 「是哦。」纪若凡陪笑道,打从心里完全不相信。那是她的床,被一个……躺过,她还能睡吗? 她的心思没逃过他审视的眼,邵以宽也懒得解释。「听过『飞腾』集团吗?」 「听过。」她点头。经理极力想说服「飞腾」在他们银行开户,可惜一直无法成功。 「那你应该听过他们总裁的名字。」邵以宽停了口,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感觉他似乎没有加害她的意图,纪若凡渐渐镇定下来。怪异的景象,一个……怪东西跟了她一天,然后跑到她家考她现今的经济常识,她却得如临大考,努力思索,比她以前考银行还紧张。「好像叫……」她拧眉苦思。「飞腾」的前身叫邵氏,直到现任总裁上任才改的……她想到了!「叫邵以宽!」她拊掌大喊,忆起姓,名字也就顺道忆起了。 邵以宽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邵以宽。」怕他没听见,她又说了一次。邵以宽、邵以宽……刚刚好像才听到这名字……纪若凡微蹙起眉,手指抠了抠额角,狐疑的视线看向他。「邵……以宽?」 「你终于注意到了。」很好,他还以为得等到天荒地老她才会发觉。邵以宽讥嘲地嗤笑一声。 不会吧?纪若凡杏目微瞠,开始上下打量他。玟俐曾拿着有邵以宽专访的杂志给她看,兴奋地直嚷他是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因她对那种遥不可及的稀有人种没什么兴趣——反正再怎么看也不会是你的——所以只是敷衍地瞥了一眼,如今极力思索,他的长相还真有那么一点相像。 「你……死了?」她怯疑地问道。惨了,玟俐知道后会哭死……可是……不对啊!「如果你真的死了,绝对会是各大报金融版的头条新闻,没道理银行里没人知道这个消息的!」她指出疑点。 「没死,我的人在医院,只是灵魂出窍。我说了,我不是鬼。」眼中的鄙夷因她这个问题而稍稍敛起,他终于开始觉得他的未来寄托在她身上是有那么一点希望的。「我秘书今早才知道我出车祸,他若刻意隐瞒这个消息,可能明天早报才会出现吧!」记者无孔不入,志章能将消息拖延到明早,已算是竭尽所能。 「你真的是邵以宽?」纪若凡只觉脑袋开始发胀,失神地扶着床角,坐了下来。他的人在医院,而他的灵魂在她家?叫她怎么相信? 「明天就能证实我所言不虚了。」见她又开始惊惶,邵以宽忍不住放声大喝。「该死的!别再给我像个白痴似的那样难以沟通!」 这一喝,唤回她的心神,也唤起了她的怒气。「我不是白痴,别那样叫我!」纪若凡怒声回道。从一开始就恶言恶形的,不是鬼还凶个什么劲嘛! 没料到她也有这一面,邵以宽愣了一下,才又回复冷然的表情说道:「不是就好好听我说话。我会出车祸是有人破坏了煞车,我得找出凶手,你必须帮我。」 纪若凡睁大了眼,眨了眨,又眨了眨,许久,才指着自己鼻头,吐出一个字。「我?」 「没错。」邵以宽不悦地喷出回答,如果可以选择,他绝对不会找上她。「我在台北街头走了一天,看得见我的人只有你。」 走了一天?那她下午没看到他是因为他不在她身边喽!「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一种直觉。会找到你工作的地方也是一种直觉。」邵以宽耐着性子回答,马上将被她转移的话题切回正题。「你必须帮我揭发出凶手,还有帮我找出醒来的方法。」 纪若凡觉得她的脑袋又开始发胀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只想平凡地过完她的人生啊,这愿望应该不会太苛求吧!可为何现在她会遇上一个灵魂出窍的人?为何一个新闻媒体争相报导的黄金单身汉如今会和她产生了交集?还有凶手?天!这些东西不是她平凡生活可以容纳的! 「明天去医院帮我探一下消息。」邵以宽不等她回答,已迳自下了命令。「然后到『飞腾』去……」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纪若凡急喊:「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事?」他不悦地皱起眉。 「我……」接触到他冷锐的眼神,她瑟缩了下,深吸口气,才小小声地说:「我、我不要。」 「你说什么?!」邵以宽霍地坐起身,朝她逼近。 纪若凡吓得忘了自己坐在床角,还妄想后退,咕咚一声,她可怜的臀部又再度遭殃。「痛、痛、痛、痛……」她抚着臀部迭声呻吟。 「你居然敢拒绝我?!」邵以宽狂怒地来到她面前,惟一希望被粉碎的他,如今透着慑人的气势,冷峻的脸庞令人不寒而栗。 他那模样活像她要是敢再说一个不字,就要当场将她掐死!纪若凡咽了口口水,感觉心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 「我、我们、素昧平生,我没、理由要、帮你的,而且我还、还要上班,不能、随便请假,你还是找、找别人帮你吧……」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勇气,面对这样的他,还有办法坚持己见。不是她见死不救啊,而是她一答应了,她的平凡生活就全毁了! 「只要你帮我清醒过来,你还用得着守着那吃不饱、饿不死的工作吗?」邵以宽怒道,拳头因忍着揍人的欲望而格格作响。 那恐怖的声音,她也听到了。纪若凡惊惧地又咽了口口水。他应该不会对她怎样吧?被女人票选为黄金单身汉的人应该不是个会打女人的人渣吧……「可是……在你醒来前……我还是得顾自己的生活啊……没有人养我……而且……」看到他愈渐铁青的脸,她已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而且什么?」他看着她,平板的语音却透着令人发颤的冰冷。 「而且……凶手假如知道我帮你……反而要杀我灭口怎么办……」她知道她这样很自私,可……没道理要她为了一个陌生人赔上自己的命吧? 「我准你在下班时间才去追查我的事,你还是可以兼顾你的工作。」他深吸口气,做出妥协,这已是他极大的退让了,在商场上,他的冷硬可是出了名的,这一次已算是破天荒的特例。「至于安全方面,我会守着你,在凶手动你之前,你早已接到我的通知逃开了。」她的安危他比她还担心,她若死了,他要上哪儿找一个看得到他的人? 准?他以为是谁帮谁啊?!他软求她都不答应了,何况是来硬的?一股怒气陡然而生,纪若凡仰望他,咽了口口水,化愤怒为勇气地说出心里的话。「我不用你准我,你的忙我帮不起,你去找别人吧!」 「你!」这死女人在他这样退让后居然还拒绝他引盛怒之下,邵以宽猛地扬手,狠狠往她挥落。 没被打过的纪若凡吓呆了,惊惧地瞪着他的大手朝她袭下,结果却令她睁大了眼——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穿透她的脸,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居然真的想打她?!纪若凡惊骇地急跳上床,拉过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包得密不通风,整个身子蜷成一团,不住地发抖!他那强烈的杀气真的把她震慑住了,她相信,若他碰得到她,他绝对会用暴力使她屈服。天!她第一次遇到打女人的男人! 邵以宽惊愕地顿了动作。该死!他竟忘了自己是个灵魂!什么也碰不着的灵魂!激愤之余,他狂怒地往地面捶落,却发现自己的拳头隐没于地板之中。他的痛楚、他的实质感呢?难道他就要这样过一生? 邵以宽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地跌撞起身。「可恶!啊——」连串的压抑到了此时,化为崩溃的狂吼脱口而出。「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那悲愤的吼声好像一只无形的手,穿透了棉被,揪得她的心好痛好痛……纪若凡难过地抱着头,觉得全身被强烈的罪恶感捆绑得发起头来。 她不自私、不自私、不自私啊!她只是衡量自己的情况,她帮不了他的!而且他这么凶恶,根本就不值得她帮!纪若凡不住说服自己,希望能压低心头的罪恶感。 看到她的举动,邵以宽奔到床边怒吼。「出来!我们的话还没谈完,快点出来!」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会自投罗网?纪若凡缩得更紧,双手紧捂着耳朵,强迫自己将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出来啊!」邵以宽暴跳如雷,不住狂喊,却懊丧地发现,只要她像只鸵鸟一样地躲着,他就算喊破喉咙也是无济于事!「该死的女人!」他嘶吼,发狠地朝床脚踢去,却更深刻体会到没有实体的无奈——他居然连想泄忿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他在骂她!纪若凡吓了一跳,闭紧了眼,口中不住低喃:「他碰不到我,碰不到我,没事的,碰不到……」 「该死!」邵以宽盘坐于地,烦躁地扒过额发,盯着那一坨蜷得像山的「目标物」,眉宇不耐地蹙结。方才满是咆哮的小套房里,如今却是静寂一片。 第三章 难道他就要以这种形态过完他的余生?直到他的肉体因不堪长年卧床引发一些并发症,最后含恨归天?邵以宽仰首闭眼,深吸口气,藉由吐吶控制怒气。非常时期,他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要怎么样你才肯答应帮忙?」他起身跨上床,平静开口。没得到回应,他拧眉。「你不出来我们怎么谈?你也不喜欢我这样打扰你的生活吧!」 回应他的依然是寂静一片。 这没用的女人该不会睡着了吧?邵以宽的眉头攒得更紧。「纪若凡?」他自然地伸手推她,直到手又穿透了棉被,忍不住咬牙。他根本就还不习惯现为生灵的状况,否则早上在捷运站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上车?早就穿透车门上车逮她了! 正想收回手时,四周景色突地一变,由原本的小套房变成了一片淡灰色的景象,看不到尽头。这是什么地方?邵以宽一怔,精锐的目光梭巡着四周,发觉触目所及的都是灰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做了什么?怎么会到了这种怪地方?邵以宽一面凝神回想,一面起身,缓缓迈步朝前走去。他也不过是伸手推她而已,可是他甚至碰不到她……一个陡生的念头突然窜过脑海,让他倏地停下脚步。这里——该不会是她的梦境吧?她很有可能就那样睡着了,而他,虽碰不到她,可却能够在她失去意识时深入她的思想……不,这样的想法太怪异了。邵以宽抚着额角,甩了甩头。 但他今天遇到的事已不是怪异两个字能够形容,说是她的梦境可能性也颇高。邵以宽拧眉,更仔细地环顾四周,突然瞥见左方那端地面有个物体。在这灰茫茫的天地,能看到任何一样东西都会让人振奋。他立刻朝那儿走去,走近一瞧,看清那「物体」的模样时,邵以宽挑起了眉——那居然是坐在地上,抱着屈起双膝睡得正熟的纪若凡。 「纪若凡?」他走到她面前,蹲下看她。 「唔……」沉睡中的纪若凡拧起了眉,将脸埋入膝盖,拒绝外界干扰。 「别睡了,快起来!」邵以宽倏地大喊,声响震天。 纪若凡被这突然大喊吓得从睡梦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时,他那近在眼前的脸,让她一双杏目睁得老大。「啊!」她急往后仰,一不平衡,重重地往后倒去,双手反射性地随手乱抓,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得以支撑的东西,化解了头部吻地的悲剧发生。 邵以宽看着紧攀着他手臂的手,那柔软温热的感觉让他有股想要喜悦狂喊的冲动。她碰得到他! 意识到自己急忙抓的是他的手臂,纪若凡脸一红,连忙松手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早知道是他的手,她宁愿摔得脑袋发疼也不抓了……突然间,纪若凡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他,再看看自己的手。天!他怎么碰得到她?直到此时,她才突然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很……怪,不禁一张脸变得惨白,冷汗直冒。 「太好了!」邵以宽握拳激动大喊,内心的狂喜难以言喻。若不是成了一个生灵,他永远也感受不到能被人看到和接触到是件这么具有存在感的事! 看到他握紧的拳头,纪若凡又退了一步。一点都不好!之前的事她还心有余悸,现在他碰得到她,要是被他一拳挥过来,她还能活吗? 忆起现在的处境,纪若凡颓然而欲哭无泪地低声喃道:「骗我……什么邵以宽嘛……恶鬼就恶鬼,还把我拖进了阴曹地府……」 听到她的咕哝,邵以宽眼中的喜悦褪去,眉宇又拧了起来。「你够了没?」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不是鬼,这里也不是阴曹地府。」 「不然这是什么鬼地方?!你又怎么可能碰得到我?」纪若凡怒吼。反正都已经死了,同样是鬼,她干么还怕他! 「这是你的梦里,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不悦地睨了她一眼,邵以宽解释道。 「梦里?」纪若凡喃喃重复一次。「那我要醒来,我不要待在梦里了……」她下意识地找寻出口,只想赶快脱离这个对她不利的情境。 「不准走!」邵以宽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们的事还没谈完。」 「放开我……」她脸一红,挣扎着要拉回自己的手,可是两人的力量根本就无法抗衡。「我明明就说得很清楚了啊……」她不悦地低嚷。 「除非你答应,否则这件事就永远都谈不完。」邵以宽沉声道,放开了对她的执握。 「你去找别人,我真的不行……」在接触他愈渐冷锐的眼神时,纪若凡很识时务地噤了口。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还需要选择你吗?」没说到几句话,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就又被挑起,他得咬着牙才能勉强自己平静地和她对谈。「你若是能帮我回到身体里,好处绝对少不了你,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或是在『飞腾』安插一个钱多事少的高等职位,甚至要成为『飞腾』的股东我都可以答应,这样优渥的条件,你只要点一下头,就什么都是你的了。」威胁不成,他开始改以利诱,没有人能够抗拒金钱的诱惑。 「不要。」不料,她却摇了摇头。「太有钱会被绑架,也会开始堕落,我只想当个小职员,领份固定的薪水,我已经很满足现况,我不想再做任何改变。」 跟这种笨女人讲话,他根本就无法平心静气!「这种现况你能够满足?像鸟笼似的小套房,每天挤着捷运,做着一份得扮着笑脸、卑躬屈膝的职业?!」邵以宽咆哮,扣起她的下颔讥诮地晃了晃。「还有这毫无自信、引不起人注意的长相,这种贫乏平凡的生活你居然能够满足?」 她就是长得不引人注目,那又怎样?!纪若凡胀红了脸,又羞又恼,用力拨开他的手。「我就是喜欢平凡!平凡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被人谋杀,不会成了生灵得求人帮忙!」 邵以宽脸倏地沉了下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说……」纪若凡激愤地还想重复,但一对上他鸷冷的眼神,喉咙就哑了,到口的话全吞了回去。她这个白痴,冲动些什么,他可是会打人的呢!一思及此,冷汗冒上了额,她立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求?这个字眼冠在我身上?」他沉凝着声音低道,缓步朝她逼近。 为什么他的声音那么轻柔,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我没说……」 「没说?」邵以宽扬起一抹笑,传到眼里却成了冰冷的怒焰。修长的双掌托起她的脸,使她直直地望入他的眼里。 这种亲密的动作,却引起她阵阵的寒颤。纪若凡想别开眼,但在他无形气势的压迫下,她根本就动弹不得。感觉他的双手逐渐下滑,停留在她的脖子上,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在他的双掌圈制下,她可以明显感受到鼓动的喉头贴着他掌心的压迫感。天,他想做什么?她到底惹上什么样的人?「我邵以宽永远都不会落到求人的地步,记住,永远。」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道。 纪若凡全身泛冷,只能被动地点头。只要他别用这吓人的眼神看她,现下,他说马是两条腿的动物她都信! 「知道吗?当我要购并一间公司时,若对方不肯答应出让,我会怎么处理?」邵以宽用像谈论天气的口吻说道,大拇指沿着她的喉管轻轻摩挲。 发现他的手似乎更收紧了些,纪若凡惊惧地摇了摇头。 邵以宽一笑,扬起的唇角噙着冷血的残酷,倏地俯身贴近她的耳畔轻道:「毁、了、它。没有人能反抗我,没有人。」 毁了它?!纪若凡心一凛,开始不由自主地浑身轻颤。她好像……陷入了一种很危险的情况……「我似乎扯得太远了,」邵以宽低笑,直起身子看着她的脸。「该回到我们的主题了。你我之间只是桩交易,你帮助我清醒,我给你好处,就这么简单,你觉得呢?」 交易?购并?纪若凡发觉她脑中一片混乱,根本就无法思考。他是在暗示她,她若不答应,她就会成了他口中那间被轻描淡写毁去的公司吗? 「说啊!」笑意逐渐淡去,邵以宽的眸色变得更为深沉。 他……只是在威吓她的吧……这是个法治的世界,他不会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吧……这只是个梦,醒来后,他对她还是造成不了威胁的……不管了!纪若凡心一横,闭起眼不看他慑人的视线,一鼓作气地急速道:「我真的帮不了你,你找别人吧!」说完后,她咬着唇,紧张地等着他的判决,半晌,都没有任何动静。 他怎么了?为什么都没有反应?就在纪若凡耐不住好奇想要张开眼看看情况时,脖子上突然用力收紧的手劲让她顿时睁大了眼,他冷残的黑眸直直地映入她的眼中。 他真的想杀她!「唔……」纪若凡挣扎地扳着他勒住脖子的手,却无法撼动分毫,她只觉全身血液似乎都往脑海冲,她用力呼吸,可氧气却进不到她的体内,整个胸腔干热得似乎就要炸开。她开始慌乱地拳打脚踢,却依然不能移动他分毫,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力气和意识也逐渐耗尽,眼前开始发黑。 突然,刺耳的铃声猛烈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声响震天,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喉头的束缚突然解除,清新的空气灌入肺叶,即使哈咳了起来,她依然贪婪地张大口用力呼吸。 「算你幸运。」不悦的嗤哼声在耳边响起。 纪若凡惊骇地抬起头,急忙后退,感觉背抵上了墙,看看四周,才发觉她回到了她的房间,人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床边的电话不住作响。 「你真的想杀我?你居然对一个女人下手?!」纪若凡抚着脖子惊道,那种发疼窒息的感觉依然那么鲜明。若不是电话响刚好把她吵醒,她可能会活活被他勒死! 「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强弱之分。违逆了我,除非有敌得过我的把握,否则我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邵以宽沉声道,脸色难看至极。要不是这通该死的电话,他就不信无法逼她就范! 「难怪会有人想杀你……」纪若凡难以置信地喃道。 「吵死了,你到底接不接电话?!」邵以宽怒吼,被那不断响起的铃声弄得心烦气躁。 纪若凡连忙伸手去拿话筒,手还没碰到,铃声就戛然停止。 「该死!」邵以宽低咒一声,冷冷地看向她。 意识到他的视线,纪若凡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将棉被拉至下颔处,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天!她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 「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有本事就永远都别睡,否则我依然会进入你的梦中,将你折磨得生死不能!」邵以宽阴冷着脸,魄力十足地抛下这些话,一转身,大步地朝门口走去,穿门离去。 留下怔愣望着门板的纪若凡,好半晌,脑海中还是空白一片,动弹不得,耳边净是他离去前所丢下的那些话,不住地回绕…… 「若凡、若凡!发生大事了!」李玟俐拿着早报,神色慌张地冲进休息室。 天,她连利用营业前半小时休息一下都不行吗?趴伏在桌上的纪若凡低低呻吟一声,完全找不到力气支撑她抬头。 昨晚的折腾已经让她受够了!即使邵以宽走了,她依然不敢入眠,怕他会再次蜇回,紧锁门户这招对他又没有用,随便一点小声响,都会把她吓得胆战心惊,活像惊弓之鸟。他说得没错,他昨晚梦中的失败不是结束,而是开端,光是昨夜她就已身心俱疲,她还有办法继续熬过其他的夜晚吗? 「若凡,快看啊!」见她没有反应,李玟俐干脆用力摇起她的身子。 不管再怎么生气都不能和同事闹翻,否则以后日子就难过了。忍着想骂人的冲动,纪若凡像个断线的娃娃任她摇着,无力低喃。「唔……你说啊……」 「你真是!」李玟俐瞪了她一眼,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昨天打电话给你你又不在,现在要跟你讲你又这样!」 「真是谢谢你了。」纪若凡感激笑笑。若不是玟俐的这通电话,她可能连有气无力地趴在这儿都做不到呢! 「谢什么啊?」李玟俐疑惑地拧起眉。「我都还没跟你说是什么事呢!那个『飞腾』的总裁邵以宽出车祸了!我昨天看到夜间快报就赶着打电话通知你了。真可惜,他又帅又杰出,八成是天妒英才才会……」 邵以宽! 「报纸借我看一下!」纪若凡瞬间清醒,二话不说地抢过报纸,不管李玟俐又咕哝了些什么,她迅速找到版面专注地看了起来。 【本报讯】「飞腾」总裁邵以宽于前日凌晨在仰德大道发生车祸,至今仍昏迷不醒,据主治医师表示,邵以宽脑部遭受强烈撞击,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现仍需观察。警方勘验现场,发现车祸肇因系煞车油管破损,导致煞车失灵,才会酿成这场悲剧,根据初步鉴定,这场车祸应纯属意外,无他杀嫌疑……其他的,是一些他的事迹和更详细的报导,如她昨天所说,邵以宽若发生车祸,绝对会占据了整个版面。看着报纸上记者所找出他的档案照片,冷然自信的眼神、俊逸的五官,不是他还有谁?纪若凡闭上眼,感觉额角阵阵抽痛。他没说谎,他真的是邵以宽! 「看完了?」李玟俐拿过报纸,一脸遗憾地盯着他的照片。「好可惜,他都要订婚了。」 「订婚?」这突来的消息让她倏地睁开眼。那种人也有女孩子敢嫁啊?忆起昨天的经历,她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冷颤。 「是啊,喏,这儿有写啊!邵以宽原拟于这个礼拜六与程欣灵小姐举行订婚典礼,如今这场众所瞩目的婚礼将被无限期的延长。」李玟俐依着报导逐字念道。 「程欣灵?」还真是一个有够诗情画意的名字。 「嗯,程氏企业的大小姐,听说人长得很漂亮,个性又好,和邵以宽是郎才女貌又门当户对。」李玟俐立刻兴奋地补述,这种八卦话题她最熟了。 「真浪费。」纪若凡不屑地皱皱鼻。那样的女人配他简直是暴殄天物嘛! 「是啊,真浪费,浪费了一个优秀的帅哥。」李玟俐曲解了她的意思,惋惜地点头。「唉,这样的好男人永远也轮不到我们的,原本还为了他要结婚的事感到难过呢,如今……唉!」 好男人?纪若凡不以为然地偷偷翻了个白眼。被幻想蒙蔽的人还真幸福啊!经过昨天,她深刻地体会到所有的美好都是一种假象,一种被距离与传闻所粉饰的完美假象。崇拜偶像真是种盲恋的举止啊!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了,该去准备了。」她顺手将摊在桌上的报纸整理好。 「你先走,我等会儿就去。」李玟俐又把报纸拉了回来,朝她挥挥手。 「嗯。」纪若凡走出休息室,难以克制地,脑海中尽是刚刚看到的消息。 他陷入昏迷,人人称羡的订婚典礼也停摆,说不定他的凶狠只对她,对他自己的未婚妻可是温柔体贴,两人极为恩爱,他若这样一直昏迷不醒,他未婚妻可能会伤心透了……纪若凡懊恼地抚额,强烈的愧疚感又油然而生。 为什么只有她看得到他呢?早知道,昨天在捷运站她就不看他了,这样他就不会发现她看得到他,而她也不会瞠入这桩麻烦事了! 可是她真的帮不了他啊!她太平凡,那种世界不是她能涉足的,更别说是帮他回魂和揭发凶手了!她用强硬的理由反驳油然而生的心软,长叹口气,两种情绪在她心里强烈纠葛,让她疲惫不已。算了,他不值得同情的,还得想想今晚该如何应付他呢!一思及此,纪若凡又重重叹了口气,迈步往银行大厅走去。 暖阳从窗户中射入,明亮了整间病房,堆满房间一角的鲜花和果篮散发着清香,混和着暖阳的气息,一切都那么鲜活,那么富有生机,只除了躺在病床上的「他」。 只有「他」,突兀地在这特别病房里显得如此死气沉沉,氧气罩罩住他的口鼻,数不清的管子插在他的身上,「他」却完全没有知觉,毫无反抗能力地接受这一切。邵以宽坐在沙发上,交握的双手支着下颚,不发一言地看着他极少细看的「他」。 这不是他!这样任人摆布的人不是他!他闭起了眼,紧紧的眉宇间布满了不甘与沉痛。昨晚从纪若凡家中离开后,他就来到了这里,看着自己,待了一晚,心头的焦虑愤怒却是不减反增。 他曾几何时有过求人的时候?他的能力让他只有受人跪地求饶的分!如今那个死女人却让他尝到闭门羹的滋味!该死的!她有什么能力?也只不过看得见他而已,就只有这样而已,他竟得将一线生机寄托在她身上?!老天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邵以宽不悦地扒过额发,起身烦躁地在病房里踱步。 「喀」一声开门的轻响唤回他的思绪,一回头,看到范志章开门走近。他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走近病床,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他」。 「新闻一公布,股市开盘就惨绿,公司里也人心惶惶。」范志章的声音轻轻响起,看着床上的他,许久,才又低道:「你会醒来吗?你会醒来吗……」 「我会!」他居然培养了一个这么没用的心腹!邵以宽恼怒地扯开喉咙大吼。「你别那么胆小成不成?我会醒来的!管他股市再怎么跌,我一定会醒来的!你等着!」 他的咆哮声完全没传进范志章的耳里,范志章依然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病房。 志章在同情他?怜悯他再也醒不过来?!那声叹气声激恼了邵以宽,握紧的拳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狂怒到了极点,他的心绪反而冷静下来。 他向来看不起那些求人的弱者,他们不曾努力就只想要求别人帮助,是他们的怠惰使得他们变成弱者。 他不是弱者,永远也不可能会是!邵以宽扬起一抹冷笑。 纪若凡,等着吧! 第四章 趁着柜前无人的空档,纪若凡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脑中的混沌让她上身愈渐前倾,只想朝着眼前的桌子趴下去,一睡了之。 「纪若凡!」副理不悦的警告声立刻在身后响起。「别在客户面前做出这种举动!」 她的柜台前面哪里有客户?!纪若凡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地坐直身子。「是。」 引人注目分两种,一种是好过头的,一种是坏过头的。 好过头的,别人对你的要求会不断往上提升,不容有一丝差错;坏过头的,就会被时时刻刻盯着,做什么事都让人看不顺眼,就像她现在这样。纪若凡又叹了口气,拿过一张表单,低头认命地按起电脑。她平凡的生活哪儿去了呢?她平凡蛰伏了三年,安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没立大功也没犯大错,为何现在全被毁了呢? 「你脸色挺难看的啊,昨晚没睡好?」低沉的男音伴随着一抹坐上她桌面的人影,在她耳畔响起。 纪若凡倏地抬头,表情瞬间垮下,出现在她眼前那张帅得让其他女人兴奋尖叫的脸,如今却只勾起她想要崩溃尖叫的欲望! 明知故问嘛!他不是打算让她每一夜都睡不好的吗?纪若凡紧抿着唇不发一语,低头专注地按着电脑,手指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电脑跟你没仇吧?」邵以宽挑了挑眉,修长的腿交叠置于数钞机上,好整以暇地环顾银行的环境。「你们这间银行挺大的啊!」 「别这样!」盯着他的脚,纪若凡恼怒地低吼。 「啊?」正要把钞票放进数钞机的同事顿住了动作,睁大的眼写满了疑问。 「没、没事,你用。」纪若凡尴尬地笑道,耳边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更是助长了她脸上红艷的燎烧。「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咬着牙,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低道。昨天晚上的折腾让她脾气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怎么样。」邵以宽邪邪一笑,慵懒地往后靠着柜台,更显魅力十足。「你早上应该看过报纸了,如何?」 讨厌!他那自信的模样彷彿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纪若凡没来由地红了脸,发觉今天的他和昨天简直是判若两人,敛了怒气的他,随便扬起一抹笑,竟连她这个只想平凡度日的人也不禁心头悸动。她大概有些体会得到为何媒体群众会被他的假象所蒙蔽了。 「别光按电脑,回答我啊!」他低笑,穿着gi皮鞋的脚踏上了她的表单。 虽然感受不到,但那种感觉还是让人很不舒服!「你别这样好不好!」纪若凡怒喊,直觉用手去拨,却又懊恼地发现这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呃……对不起,我去排别的窗口好了……」才刚来到她柜前的一个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连忙拿着支票簿跑到隔壁柜台去。 「不是的,请等一下……」纪若凡急道,却见那先生完全不敢再看她一眼,不禁挫败地抚额呻吟。「可恶……」 想跟他斗?邵以宽扬起一抹冷笑。他曾给她选择权,她既否决了他的退让,就别怪他,不仅夜里会让她无法安眠,他甚至会让她连这个工作都无法保有!「那应该是你们襄理吧?」gi的烫金字体又出现她的面前,擦得发亮的鞋尖朝她身后方向点了下。 「那又怎样?!」纪若凡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根本不想抬头。 「我只想跟你说,他很不高兴地看着你,而且……站在你身后已经好一段时间了。」邵以宽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诡谲。 纪若凡浑身一凉,一回头,襄理那冷得直可跟南极冰山比拟的脸就近在眼前。 「纪若凡,你到底还想不想工作?」襄理双手插腰,怒声道。「我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你,你昨天的表现已经让我们银行的颜面扫地了,你今天居然还把客户赶走?还一个人在这里喃喃自语,你到底还想不想待下去啊?!」 惨了,襄理会这样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表示他已气到极点。四周一片悄然,只有襄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银行大厅,她可以感觉到全银行的人都盯着她看。纪若凡低着头,默默任由他指着脸骂,一声也不吭。丢脸,丢脸丢到家了!她咬紧唇,强忍着不让委屈化为眼泪夺眶而出。 「先生请你过来一下。」襄理突然朝方纔那个中年男子喊道。 那个中年男子指了指自己,尴尬地走到柜台前。「什么事?」 「你,去跟这位先生道歉!」襄理指着她的脸,怒声道。 纪若凡全身一震,脸色被震怒刷成青白。她犯了多大的过失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客户低头认错? 想不到这襄理竟这么帮忙。邵以宽扬起一抹冷笑,在一旁风凉地嘲讽道:「真过分,这种公司你也待得下去?以后同事会怎么看你?一个被襄理当众责骂和向客户当众道歉的人?」他啧声摇头。「我真替你感到可怜!」 纪若凡闻言看他,唇因忍耐而抿得死紧。这局面是他造成的,可他那毫不在乎的神情却像在看一齣与他无关的笑闹剧! 迎上她那愤恨责怪的视线,邵以宽眼中笑意更深,挑了挑眉,直视不讳地回望着她。 「纪若凡!我在跟你说话你还在看哪里?!快道歉!」襄理声音因咆哮变得尖锐。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不用了!」那位先生紧张地直摇手。 「不行!这关系到我们银行的形象!」襄理坚决道。她昨天害他被上司叫去骂了一顿,他不借机教训教训她怎么成?「纪若凡,你到底道不道歉?」 「去道歉啊,像个蝼蚁一样苟且偷生,反正只是以后被吃得死死的,有事没事就被拿来出出气,没什么的。」邵以宽火上加油地帮腔。 他的眼中写满了嘲笑,写着她最后终会屈服的自信!纪若凡看着他,咬紧了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她已有了决定。 她转身面向那位站在柜台前的先生,笔直一躬身。「先生,刚刚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里,那些话不是对你说的,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中年男子尴尬得手足无措。 平凡人就是平凡人,只能委屈求全地过活。邵以宽嗤哼一声,眼神因鄙夷而变得沉冷。 他的嗤哼声落入她的耳里,纪若凡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表情不曾或动,转身走到襄理面前。「襄理。」她低喊。 「这才对!对客户要有礼貌!」见她屈服,襄理笑得得意不已,没发现她的异样。 纪若凡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平着声音缓道:「我道歉是因为我欠那位先生一个道歉。」突然,她扯下自己身上的名牌,用力往襄理脸上扔去,音量陡地拔高。「可是我不是你滥用权力的牺牲品!有你当顶头上司的工作一点也不值得稀罕,我不干了!」她一转身,大步地往休息室走去。 得意的笑僵在脸上,襄理瞪大眼,惊讶地抚着发痛的脸颊,望着她的背影随着休息室的门关阖而消失,半晌说不出话来。 邵以宽微瞇起眸子,心头有股难以察觉的陌生情绪窜过。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让他有点……震惊,他以为她应该会默默地忍了下来。 看来,她并不像他所想的那般软弱平凡,她这强势的一面,反而让他感到有点——惊艷。 走出银行,温暖的阳光洒落身上,纪若凡仰头望天,感觉整个心情似乎变得很轻很轻。她闭起了眼,无声地喟叹口气。 待在银行三年,除非必要,她不曾请过假,直到现在才发觉,原来这个时段的天色是如此地明亮。 「小姐……」犹疑的呼唤在她身后响起。 纪若凡回头,看到刚刚那位中年男子。 「不好意思,我不晓得会弄成这样。」中年男子一脸歉意地搔着头。「我有开一间小公司,现在缺了个会计,如果可以的话,看你要不要来我那里做做看?」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想先休息一阵子。」她笑笑,摇了摇头。「这件事纯粹是我和我们襄理的问题,请你别放在心上。」 「这样啊……」中年男子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了给她。「不然这张名片你留着,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可以来找我,如果我公司你待不习惯,我也可以帮你介绍一些工作的。」 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的。接过名片,突如其来的感动泛过胸臆,纪若凡眨了眨眼,觉得眼眶有点湿润。「谢谢你。」她干哑着嗓子低道。 「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记得,如果找不到工作,来找我,我会帮你安排的。」中年男子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纪若凡伫立原地,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名片,感觉到有人看她,一抬头,看到邵以宽斜倚前方的墙边看她,那深邃的眸子读不出任何思绪。 纪若凡垂下眼,思忖了会儿,才迈步笔直地朝捷运站走去,听到沉稳的脚步声跟在身后,她轻轻扬了抹笑。或许她还该感谢他呢!那个工作环境太勾心斗角,能这样洒脱地离开,说不定是种幸运。「你住在哪间医院?」纪若凡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邵以宽挑眉,打量她表情的眼神透着询问。 「我不是答应帮你,只是想去看看。」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突发奇想,反正时间还早,去看看那只能在报章杂志见到的商界名人也不坏啊! 邵以宽眼眸微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转身带头先行。「跟我来吧。」 看着门上挂着那个「谢绝会客」的牌子,纪若凡开始踌躇了起来。 才一踏进这个楼层她就可以感受到那非比寻常的气氛了,清幽的环境,不像一般病房那般嘈杂而且人来人往的,每扇隔得老开的门更可以想见门后的病房占地有多广大。 「真的可以进去吗?」她作贼心虚地四下张望,彷彿无人的长廊随时都会蹦出一个人来指责她的擅闯。她这副模样一看就知道不属于这种层次的嘛!她开始后悔刚刚为何要脱口而出来这儿看他的提议了。 邵以宽上身透过门板探入房中,而后又拉回上身对她说道:「里头没人,进去吧。」 纪若凡连忙别过头,低咒了声。「哦,天吶!」虽然明知他是生灵,可是看到他做出这种骇人的举动,她还是会忍不住吓了一跳。 「你还在做什么?」邵以宽拧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说要来的是你,怕被人撞见的也是你,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儿耗!」 没时间?她要是不帮他,他所拥有的空白时间可会是一生一世呢!纪若凡不服地皱起鼻头,但天性息事宁人的她还是没勇气把这些抗议说出口。 邵以宽不悦地嗤哼一声,迳自透门而入。 「别丢我一个在这儿啊!」纪若凡慌张低嚷,连忙跟着推门进房。 「哗!」一进房,从沙发堆到了地上的鲜花礼篮让纪若凡睁大了眼,不禁掩嘴低呼。真搞不懂有钱人在想什么!送鲜花她倒还可以理解,增加点生气倒未尝不可;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送他一堆昂贵的水果和补品有什么用?要是他一直昏迷下去,那些东西岂不是全浪费掉了? 邵以宽迳自朝病床走去,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点滴中淡黄色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的身体,想到自己的生理机能必须靠这种方式来供给养分,他愤怒不甘地闭上了眼,强抑着伸手拨开那些管子的冲动。拨了又如何?只是更提醒他目前的惨状而已! 他虽然背对着她,背影依然宽阔,身形依然挺拔?为何她却感受到一股无计可施的无奈?纪若凡轻咬下唇,心头像荷了块大石那般沉重。她缓缓地绕到病床另一端,看向床榻上的他。 立体深邃的五官衬着略显苍白的面容,就像尊完美的希腊神像。若不是他的内在那么难以忽视地折磨了她一天一夜,光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他,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俊美无俦的一张脸竟然会有如此恶劣的个性。 「你看起来……好像没受什么伤,为什么会昏迷不醒?」纪若凡看了他一眼,迟疑地开口问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用这种状态跟你说话了。」俊薄的唇抿成一直线,邵以宽走到窗边看着底下的风景,脸上除了淡淡的愤怒外,无法读出任何思绪。 他那不善的语气和床上的他形成强烈的对比,更让她感到悲哀。纪若凡看着床上的他,蓦地感觉想哭,那苍白的病容完全失了他不可一世的狂霸气焰。伸手轻触他的指尖,温温的,却让她感觉不到任何生气。 「看够了吧?走吧!」邵以宽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直直往房门走去。 他不想待在这间病房里,因为这里会一再地提醒他现下的无能为力,向来什么事都掌控手中的他,却连自己也救不了,这种生平首次尝到的失败感,不是他现在这种状况、这种心境得以承受的。纪若凡依然看着床上的他,不曾或动,突然,她轻轻开了口。 「我小的时候,我爸曾因替人作保,弄得整个家都毁了。」 已走到门前的邵以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 「债权人每天到家里要债,最后房子被拍卖了,我妈也带着我弟弟、妹妹回外婆家避难,只剩下我跟我爸留在台北,暂时在我爸的一个朋友家寄人篱下。」虽已事隔多年,但回想那段时光,却依然是场噩梦。 邵以宽脸色沉凝地抿唇,不发一言地看着她。会做出这种傻事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她又对他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从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要帮助别人,当自己能力不足时,我不但帮不了别人,反而只会拖垮了自己,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没同情心也罢,我只希望能顾好我自己,平凡安稳地过完一辈子就成了。」纪若凡突然发觉自己正下意识地玩着他的手指头,连忙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顿了下,而后无奈地摇头笑笑。「不过,我像我爸,心软、耳根子也软,每次一拒绝别人的求助,我的情绪就会低落好久好久。」 她是想找理由说服他放弃纠缠她吗?邵以宽沉着脸,语音平板地讽刺道:「可这两天我好像一点都没看到你情绪低落的模样。」 纪若凡抬头看他,深吸口气,将困扰她许久的念头脱口而出。「因为我打算帮你了。」话一说出口,心头的沉窒立刻一扫而空,心情变得轻快飞扬。她多久没感受到这种助人的快乐了?原来摆脱了那种自扫门前雪的束缚,是如此地轻松!她愉悦地扬起笑,又坚定地重复了一次。「因为,我打算帮你,我要帮你了。」 她早该知道心软的她一看到他的情况,一定会动容的,会主动提议来看他,或许是为了帮助自己跨出挣脱过往束缚的那一步吧! 「真的?」邵以宽怀疑地看着她。这叫他怎能轻易相信?威胁利诱都不为所动的她,如今却轻易地改变了念头? 「反正我现在工作也没了,要是每晚再继续被你折腾下去,我想我也没有精神去找下一个工作,倒不如帮了你,对你我都有好处。」纪若凡耸耸肩。「这不也是你的目的吗?说吧,我要怎么办?」 「好。」邵以宽眼中闪过一抹喜灿的光芒,扬起自信的笑,走到她面前。「首先,我要你进入『飞腾』工作。进到『飞腾』,你才能接近我的生活圈,由你来揭发凶手也才比较有说服力。」 纪若凡瞪大眼,眨了眨,又眨了眨。他说得倒轻松!「你应该知道『飞腾』连应征一个小小的工友都有一票大学生抢着做的事吧?」「飞腾」的福利和远景让求职的人趋之若鹜,这件事还曾上了报呢! 「那种事有人事部负责,我没空理。」邵以宽微拧起眉,冷冷回道。「虽然你很适合,不过叫你去当工友是帮不了我的。」 可恶!哪有人求人帮忙还这么跩的?纪若凡胀红了脸,握着拳头低嚷:「我的意思是,连工友这种职位都很难得到了,我哪有办法当上什么能帮你揭发凶手的职位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邵以宽斜靠着床沿,双手环胸地淡道。「我会给你一个手机号码,那是打给我秘书的专线,只要对他说你是我在出事前从银行挖角来担任总裁特别助理就可以了,这专线号码只有我知道,也足以显示我很重视你,志章不会对你置之不理。」 「等等,」纪若凡皱起眉头,打断他的话。「既然只有你知道,那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你的秘书应该不会开机吧?」明知不会有人打来却还开着机,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我以前就曾交代过志章不管发生任何事,手机都一定要开着。」邵以宽睨了她一眼。「还有什么问题?」 「我是觉得……或许可以告诉那位志章先生说你灵魂出窍的事,由他来帮你应该会好些。」纪若凡偷偷愿了他一眼,迟疑地说道。要她说谎说得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实在是件很艰难的事。 该死的笨女人!邵以宽沉下了脸,双手支在床沿,抑下骂人的冲动才又开口说道:「我怎么知道凶手不是他?若他就是凶手,说不定下一秒他就立刻冲到医院把我的氧气管拔掉了。」 「你连你的秘书都无法信任?」纪若凡不可置信地低嚷。一般总裁的秘书不都是极受信任的心腹才能担任的吗? 「我惟一相信的只有我自己,其他人我一律不信任。」这女人凭什么去质疑他的所作所为?邵以宽眼眸微瞇,目光阴冷地看向她。「别光说我,你在你公司里信任的同事又有几个?」 对上他犀锐的眼,纪若凡一凛,头低了下来,有点被刺中痛处的恼羞成怒。矛头干么转到她身上?人缘差到被谋杀的人又不是她! 「走了,等会儿打电话给志章,说不定他明天就可以安排你进『飞腾』上班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邵以宽站了起身。 纪若凡不悦地悄悄扮了个鬼脸,看到他的动作,突然一愣。「你不是碰不到东西吗?为什么还能坐在床上?」 经她一问,邵以宽顿下动作,也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状况。仔细回想,才发现自己有些举动是跟常人无异的。他伸出手,朝一旁的柜子用力挥下,看着手毫无阻碍地穿透而过,又举起手,轻轻放置床上,如此重复数次,心头已有了定论。 他在干么?纪若凡看着他做着这些举动,完全一头雾水。 邵以宽走到床边坐下,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我现在会坐在这儿是一种心理作用,因为我没有实体,也没有重量,我觉得我会坐着,就会下意识地浮在这些物体之上。」他一边解释一边将一只手撑在病床上,另一只手隐没病床之中。 「我懂了,别这样示范!」纪若凡连忙别过头,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提出那个疑问。 「你会怕看这个?」邵以宽挑起了眉,一时兴起,走到她面前伸手要去触她的脸。 他故意的!纪若凡一急,立刻抬手格挡。「别这样……」结果却是自掘坟墓,手臂穿透他身体的骇人画面再次出现眼前。「哦,天!」她懊恼呻吟一声,急忙后退。 「小心点,别撞到我的点滴。」看到她被吓得略显苍白的脸,不知为何,竟会让他有点想笑的冲动。「你得习惯啊!」 他习惯成为生灵是他的事,凭什么要她也跟着习惯啊?纪若凡懊丧地咬着唇,抗议的吼句在喉头转了又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若要比发狠,她也嬴不了他的。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只得抿紧了唇,自己生着闷气。 算了,她答应帮他,他也得退让点。邵以宽笑笑,开口低道:「我会尽量试着不在你面前穿透物体,成了吧?」 哟?脾气火爆的霸道男居然会说这种话?纪若凡略微诧异地睁着眼,直盯着他。「你答应的哦!」「没错,尽量。」邵以宽挑眉,眼中透着丝诡谲。他只说尽量,没做到也是无可厚非的吧!房外轻微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笑意一敛,他锐利地瞇起了眼,看着门悄然无声地被推开。 他若能一直保持这么温和的状态该多好?纪若凡心里惋惜地叹息着,看到他脸色突然变化,不禁微微一愕。正想要发问时,他已先开了口。「志章来了。」 志章?他的秘书?纪若凡猛然回头,看到一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斯文男子正站在房门前,警戒地看着她。 「呃……你好……」她只能尴尬干笑。早知道刚刚就溜了,还留在这儿跟他研究那个问题干么啊! 「你是谁?有什么事?」范志章没被她的笑容缓和,金框眼镜下的眸子锐利地直视着她。 「啊?我……」纪若凡嗫嚅道,脑筋里空白一片。快想个理由啊,你这个笨蛋! 看到她慌张的样子,范志章不发一语,迳自走到床边按下对讲机的钮,只见红色的灯闪了几下,有礼的女音从对讲机传来。「请问有什么事?」 范志章瞥了她一眼。「我这里有人擅自闯进,麻烦派警卫过来。」 警卫?纪若凡吓白了脸。「等等……」 邵以宽一直冷眼看着她的反应,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你就不会把刚才我告诉你的说辞拿来当面对他说吗?」 「啊?」纪若凡一愣。这位志章先生看起来很精明干练耶,当着面,她骗得了他吗? 「麻烦请快一点好吗?」范志章又按下通话钮催促。 「纪若凡!」邵以宽握拳咆哮。总有一天他会被她的温吞犹豫害死! 「知道了啦……」纪若凡哭丧着脸小小声地回答,咧了抹僵硬的笑,走到范志章面前。「呃……我姓纪,本来在一家银行上班,邵先生他叫我到『飞腾』当他的特别助理,结果我在报上看到了他出车祸的消息,就……」不知道该再接些什么话,她只得干笑无意义地耸耸肩,试图把这尴尬的一刻蒙混过去。 范志章锐利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邵先生没有跟我提到这件事。」他的口气依然冷硬。「而且他也从不亲自面试。」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这起意外所以他才来不及提吧……」天,她觉得她一直结巴、一直语无伦次,这个苦刑要到何时才会结束啊? 「该死,你就不会有自信一点吗?你这个样子!有谁会信我邵以宽会特地去挖你这种没用的东西来当特别助理?」邵以宽恼怒地抚额怒吼。她这畏缩的模样,志章会相信才有鬼! 她本来就不擅长说谎的嘛!纪若凡委屈得想哭,心里越急,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现在邵先生昏迷不醒,我没办法替他作主,请回吧!」有礼的词句其实是下着再清楚不过的逐客令。范志章不再看她,转向朝门的方向喊道:「请进!」 她不能被赶走啊!要是这么被他认定是招摇撞骗之流,以后再想要平反他对她的印象就难了!「真的是邵先生要我到『飞腾』上班的!」看到四个孔武有力的警卫推门而入,纪若凡急嚷。 「把这位小姐『请』出去吧!」范志章下了命令,转身去看点滴的流速。 「别这样!我甚至知道你和邵先生的专线号码的!」纪若凡依然做着困兽之斗,却被两名逼近的警卫堵成一道墙,隔绝了视线。「范先生!」 「小姐,别逼我们动粗,请出去吧。」回答她的是另外两个来到她身后的警卫,将她团团包围,渐步往门口走去。 「跟他提鲸鲨投资案!」突然,邵以宽的声音穿透人墙传到她的耳里。 金沙?!这是什么东西?纪若凡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早已摸透她个性的邵以宽即使没看到她,也知道她一定还在犹疑,又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喝。「快点!你要是失败了我发誓我一定会把你折磨得精神耗弱致死!」 她已经够悲惨了,他还威胁她?不管了啦!纪若凡把心一横,闭眼大喊。「金……金沙投资案!」鲸鲨投资案?范志章微微一震,察看点滴的手顿在半空中。这是总裁前些日子才在口头上跟他提过的一件投资案,她怎么会知道? 四个警卫依然推着她,被簇拥到门口的纪若凡挫败地翻了个白眼,哀叹自己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金沙嘛!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请等一下!」范志章的声音彷彿一道圣旨,解除了她被丢出门外的厄运。 看着将她包围的四个人山退去,纪若凡不禁吁了口气,暗呼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范志章走到她面前,抿唇不语地直视着她,半晌,才开口缓道:「纪小姐,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 第五章 现在的礼遇和方纔的情况简直是天壤之别! 纪若凡在柔软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着,茶几上的红茶氤氲着热气,鼻端萦绕的是高雅香醇的茶叶芳香。 「别那么小家子气成不成?」邵以宽斜靠沙发扶手,看到她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由得开口嘲讽。 「反正我就是没见过世面嘛!」瘪了瘪嘴,纪若凡低声咕哝。一般人哪里想象得到病房竟然高级到门一开,旁边就是间会客室的?那装演和摆设都高级得令人咋舌,害她连坐在沙发上,都觉得她的平凡会把这里的格调拉低了。 「有空在那里发呆,倒不如利用志章还没回来前模拟一下状况,可别像刚刚又露了破绽。」邵以宽低哼一声。他可不想他的一世英名全因识人不清而毁在她的手上。 「哦。」刚刚范志章带她来这里后就离开了,正好稍稍解除了她的危机,让她缓了口气。「对了,什么是『金沙』?」忆起刚刚救她脱离险境的词,纪若凡开口问道。 「鲸鲨,一种鱼类。」他就知道迟钝的她绝对无法理解。 「鲸鱼?」纪若凡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是鲸鱼,它是鲨鱼,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类动物。」邵以宽睨了她一眼,才又抬头看向天花板淡道:「我看中南太平洋一座小岛,想把它规划成一个和自然结合的度假景点,鲸鲨投资案是我暂订的名字,这件事我只跟志章提过而已。」 他的模样就像个小男孩在替自己喜欢的动物辩解,看起来好……纯真……纪若凡蓦地脸一红,连忙低下了头,端起红茶轻啜来掩饰这奇怪的反应。「哦。」奇怪了,她脸红个什么劲啊? 没发觉她的异状,邵以宽继续说明他的计划。「等会儿你就跟志章说你是我挖角来负责这个专案的特别助理。今天回去后我会教你做出计划书,明天你再带到『飞腾』让志章过目。」突然,他浓眉聚起,转头看她。「你有电脑吧?」 「没有……」纪若凡小小声地回答,迎上他责难的眼神,不禁惭愧地低下头来。可恶,他那样子好像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她是个只会用银行系统的科技白痴不行吗? 「算了,我再想办法。」早知道不能指望她了。邵以宽摇了摇头,续道:「在公事上我会指示你怎么做,你别畏畏缩缩的,只要你有自信,单凭第一眼别人就会对你信服,晓得了吗?」 说得倒简单,自信也需要靠后天环境慢慢培养的啊!纪若凡在心里咕哝,实际上还是很没用地轻应了声。「哦……」 「背脊挺直!」邵以宽脸色沉了下来,突地一声大喝。「稍早,你在银行摔襄理名牌时不是挺有气势的吗?那气势到哪去了?」 累积了二十五年的气势全在那时候爆发完了嘛!「是!」纪若凡立刻挺直了背,脸上的表情却不自觉地垮了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高中时代的军训课。她向来就不是强势的人嘛,不然老被他吼成这样哪忍得下来? 「纪小姐。」此时,范志章推门走进,拿着一份表格走到她面前的沙发入座。 「敝姓范,是邵先生的专任秘书,以后你直接叫我志章就好了。这是一份自传履历,你回去填完后,明天交给我。」 「是。」纪若凡连忙收敛心神,必恭必敬地接过,只觉心跳急如擂鼓,他要是问出一些她不会回答的问题怎么办?以前她连面试时都不曾这么紧张过! 「鲸鲨投资案是邵先生发生意外前提出,虽然他现在昏迷不醒,我们还是应该把它完成,既然他聘请你来,应该已经大略跟你提到过构想了吧?」范志章带着微笑问道。 「啊?」构想?纪若凡额上开始冒出冷汗,心跳得更快了。她哪知道什么劳什子的构想啊! 这该死的笨女人!邵以宽怒声在她耳旁狂吼。「计划书!跟他说明天给他计划书时再跟他谈!」今天回去以后,他一定要对她好好地给予特训! 「我明天会把计划书带过去的。」可恶!那么大声干么!纪若凡瑟缩了下,摀住耳朵,只觉耳朵一直嗡嗡作响。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注意到她的异状,范志章关心问道。 「不好意思,突然耳鸣。」纪若凡尴尬地笑笑。 「要不要我请医生替你看看?」范志章拧着眉,还是不太放心。 「不用了,老毛病而已,谢谢。」他并不像第一眼看到那样严肃无情嘛!纪若凡微微诧异地发现这一点,原本紧张的心登时放宽了不少,心里所想的话也就自然地脱口而出了。「专案的细节等明天你看过计划书后,我们再来讨论。」 「总算表现得比较正常了。」邵以宽不悦地嗤哼了声。 「好。」范志章微笑颔首。「我必须保护总裁的安全,方才对纪小姐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还请你别见怪。」 「没关系,职责所在嘛!」纪若凡回以一笑,她确定了,他人真的不错,至少比起他来好太多了!悄悄瞥了邵以宽一眼,正好对上他冷冽的眼神,心一惊,连忙低垂眼睑,敛回视线,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对了,这里警戒满严密的,你是怎么进到病房的?」范志章突然问道。 就邵以宽在前头探路,她跟着他的指示避开巡视啊!不过这种原因,她可不能说。「我也不知道,一路上都没遇到人,我还以为可以随便进出呢。」纪若凡尴尬地笑笑。 「都没被拦下,那你也挺幸运的。」范志章莞尔,抬手看了看表。「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你要去哪儿,我顺道送你吧?」 「不用了。」纪若凡忙不迭地摇头。不禁再次感叹为什么两人的个性如此天差地别? 「那我送你下楼吧!」范志章站了起来,绅士地替她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薄外套。 「我自己来就好了……」纪若凡红了脸急忙要拿,见他已拿在手上,只好点头道谢。「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会帮女孩子拿外套的人呢,真让她受宠若惊。 「举手之劳而已。」范志章一笑,送她走出了病房。 女人就是女人!邵以宽不耐地翻了个白眼,跟着她身边走出病房,冷冷地说道:「别自作多情了,志章这是职业病,他对谁都会这么服务周到。」 别人体贴的好意却被他批评得一文不值?纪若凡闻言脸色一变,缓下脚步拉开和范志章的距离,然后才悄声怒道:「你说话别这么刺成不成?」 邵以宽停下脚步,睥睨着她的黑眸透着抹淡淡的轻蔑。「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就有勇气帮着他了?在帮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气魄?」 这根本就是两码子事嘛!「你……」纪若凡为之气结,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什么词可以反驳他,顿了半晌,才开口低道:「你……你不可理喻!我不跟你说了。」她一抿唇,快步跟上范志章的速度,不再理他。 不可理喻?邵以宽微拧起眉,突然发现自己竟为了她的话而有点心浮气躁。他是怎么了?被这两天的突发状况弄得失常了吗?他用力一甩头,企图甩落心头那找不出原因的梗芥,然后保持距离地走在纪若凡和范志章后头,没再说话。 他却没发觉,看着前头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他的脸色,更加地沉郁了。 「不是那个键!用滑鼠!」愤怒的大吼又在耳旁爆开。 「你可以不用那么大声……」纪若凡哭丧着脸,一手摀着耳朵,一手挪动酸疼的手臂抓起滑鼠开始移动游标。 「不是那里!」邵以宽握紧拳,怒声嘶喊。「看到那个图表精灵的符号了没有?点下去……你斜视啊?不是那里!」一怒之下,他的手用力地朝她挥去。 「啊!」忘了他打不到,纪若凡反射性地闭上了眼,手一动,不知按到哪个指标,整个视窗迅速地关闭了起来。 「该死!该死!」看到辛苦的成果被她的失误毁了,邵以宽气得脸色铁青。「为什么我的生死得寄托在你这笨女人身上!」丢下这句咆哮,他忿然转身,怒气冲冲地透墙而出。 「天……」纪若凡双手蒙脸,全身虚脱地趴俯在桌上。若不是只有她看得到他,照他这种吼法,可能全大楼的人都知道这屋子里闯进了两名不速之客。 不对……纪若凡叹了口气,虚弱地予以更正。若别人也看得到他,她就不用在这里活受罪了。自离开病房后,她就被他带到这儿做计划书,中餐也没吃,晚餐也没吃,在这部电脑前苦坐了近十个小时,进度却还不到他预计的三分之二。 看到他门锁是用密码锁时害她还兴奋了一下,想说不用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就可以进入,谁知道,她现在倒宁愿他是用再传统不过的锁把门层层锁得滴水不漏,她说不定还能借口不得其门而入来逃过这场苦刑呢! 对电脑没辙不是她的错啊!纪若凡低低呻吟了一声,只得再次打起精神,叫出系统,准备重新开始。 「把存档叫出来继续做就成了,用不着全部都重新来。」突然,邵以宽略带疲惫的语音在她背后响起。「开启旧档,找到鲸鲨,点。」 纪若凡乖乖地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半句话也不敢吭一声。 「楼下厨房的柜子里有些泡面,你先去煮了吃吧!」她力不从心,他再怎么急也没用。邵以宽重重吁了口气,坐到另一把电脑椅中,无奈地闭眼低道。「填饱肚子注意力会比较集中。」 「哦。」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些话,纪若凡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一站起身,才发觉全身酸痛。天!她得咬紧牙根才能忍着不让呻吟声脱口而出。 听到些微的声响,邵以宽回头,正好看到她一张脸皱成一团的滑稽表情。「客厅电视柜下有个急救箱,或许有酸痛喷剂之类的,你去找找看。」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原本抿成直线的唇,如今弯了个浅浅的弧度。 他这么体贴,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哦。」纪若凡愣了下,才又小小地应了声,走了两步,觉得只有自己休息好像说不太过去,停步回头问他:「那你呢?要不要一起下来吃?」 邵以宽没有回答,只是挑高了眉,用促狭的眼神看她,半晌,才淡道:「如果你能想办法先让我碰到筷子,我就吃。」 她这个笨蛋!他根本没有实体嘛!纪若凡脸刷地胀红,低头结巴道:「那……那我自己……去吃了……」语音未落,她已慌忙地奔出门外,奔得太急,还被门撞到了小腿,在走廊上一边跳脚一边逃离这尴尬的窘境。 听到她自以为压得极低的呼痛声,邵以宽轻轻嗤哼了声,却少了抹以往惯有的轻蔑。双臂交叠枕在脑后,随性地往后靠去。 她不是他旗下那些能力出众的幕僚人员,他不能拿过高的标准来要求她,否则,太沉重的压力只会更延缓她达成目标的期限而已——花了一天的时间,这是他得到的惟一认知。 她不是笨,而是细心、严谨,相较之下动作也跟着变慢,但在这非常时刻,她这种力求完美的个性只会帮倒忙而已。老天选了个和他步调完全相反的人来帮他,是为了平衡他过于急进的处事方式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打直双臂,伸了个懒腰,起身下楼。 站在瓦斯炉前,纪若凡的头不断地点着,身体也危险地摇晃起来。 水好了没?脑中模糊地想着,她眼皮微抬,想看看热水的状况,却看到冒着热气的水壶壶口近在眼前,吓得她当场倒退数步。 好险!她这张脸差点就毁了!纪若凡抚着狂跳的心口,倚着把椅子慢慢滑坐,忍不住打了个大呵欠,感觉好不容易撑开的眼皮又沉重地垂了下来。 「你要是敢烧了我家你试试看!」一下楼就看到这种危险状况,叫他怎能不心头火起?!人睡着,火烧着,水沸腾着,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纪若凡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吓得瞬间弹跳起身,愣了好半晌,紊乱的神智才清醒过来。天,她怎么就这样打起盹来了?连忙把火关了,四处寻找抹布。 「把火关了,要睡去房里睡。」邵以宽拧眉。 「可是,计划书还没弄完。」纪若凡用抹布拿起水壶,将热水倾倒入面碗里,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呵欠。 邵以宽双手环胸看她,眉头拧得更紧,最后,叹了口气,一挥手。「算了,你明天打电话给志章,跟他说有个地方你得再找些资料,晚一天再去找他,你等一下吃完面就去睡了。」 「可是……」他是不是被她气疯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体贴?纪若凡偷偷地觑了他一眼。「你不是急着要我进去『飞腾』吗?」 「再怎么急,你精神不济也没用,继续弄下去,可能费上一整夜你还是没办法把剩下的部分完成。」邵以宽坐上她对面的椅子,修长的腿交叠,置上餐桌。 他向来憎恶那种畏缩无能的人,因为他觉得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做不到他所要求的,是因为她不够用心,若是以往,他绝对会逼得她做完这份计划书才准她离开电脑。 但经过了这两天,尤其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他才体会到,有些事,不是说做就做得到的。少了他原先所拥有的优势,能力、权力、体力,就算再有满腔的冲劲,也是无济于事,他充分体会到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感。 听到苦刑解除,她突然觉得心情变得很好,愉悦地把碗盖揭开,香味扑鼻,即使是一碗简单的泡面也让她吃得津津有味。 「你一个人住吗?」觉得他不再那么难以亲近,纪若凡忍不住心头的好奇问道。 邵以宽的房子位于信义区的一栋高级大厦内,四房两厅楼中楼的空间对一个人而言未免也太大了点,可是……纪若凡看了看四周,这房子的气氛和他所散发的特质一样冷硬,她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味道。 「嗯。」邵以宽闷哼一声,眼眸微瞇,摆明了不想多谈。 她问了他不想回答的事,他却没吼她呢!纪若凡心里又多了些勇气,问出心头的另一个疑问。「你灵魂出窍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程小姐,免得她担心?」 「没这个必要。」邵以宽面无表情地淡淡否决,睨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她?」 「报上有写,你不是这礼拜六要和她订婚吗?」纪若凡疑惑地蹙起了眉。他的表情怎么好像她提的是个陌生人似的?「真的不跟她说?」 「有力气管这种闲事倒不如拿来做计划书。」邵以宽低哼,瞇起眼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地猛然起身,只手撑在桌面,俯低上身贴近她的面前。「你没交过男朋友吧?」 纪若凡正吞下一口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和问题吓到,面条堵塞了喉头,立刻面红耳赤地剧烈咳起来。 「被说得正着也不用这么惊慌。」邵以宽嘲弄一笑,坐回椅上。 「谁、咳……说的,我是……咳、咳……是被你吓到!」纪若凡胀红了脸反驳,却分不清脸上的潮红是咱咳所致,还是羞恼所引起。他没事干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邵以宽双手随性地支着下颚,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看她。对上他那幽邃的眸子,纪若凡心没来由地一震,连忙低头避开,觉得呼吸更困难了。 「有未婚妻,不代表她会担心我,也不代表我必须去顾虑到她的感受。」邵以宽讥诮地扬起唇角,下了定论。「你若交过男朋友,就会明白我的话了。」 「我不明白!」或许是现在的他和之前比起来算得上是和颜悦色了,她竟然有勇气质疑他。「不是因为相爱才会论及婚嫁吗?你出了事她怎么可能不关心你?你又怎能这样说你未婚妻?」 「梦幻。」邵以宽嗤哼一声。「结婚不一定是为了相爱,成人的世界是由现实组成,爱情不过是种梦幻的神话罢了。」 「这不是梦幻,本来就是这样子了!」纪若凡急怒地握紧了拳低喊。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此气愤,但她就是见不惯他这样诋毁爱情。「是你太市侩了,没有见识到爱的美好。」 邵以宽挑了挑眉,淡睨她一眼。「我破坏了你的憧憬了吗?抱歉了,我会等着看你所谓的『爱的美好』长得是什么模样。」他低笑,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倒似在嘲讽一般。 什么嘛!他那眼神简直是在笑她幼稚!纪若凡不悦地抿着唇,拿起面碗站起。 「我要去睡了。」她将賸余的汤汁倒进水槽里,将碗用力地扔进了垃圾筒。 「去我房间睡,客房的床单我前两天刚好送去洗了。」在她上楼时,邵以宽突然喊道。 「哦。」纪若凡又要继续上楼,突然想起一件事,咬唇迟疑了下,才回头看他。「你别再随便闯进我梦里哦!」 邵以宽没回答,只是挑了挑眉,噙着笑,用直勾勾的眼神望着她,湛墨的眸子深沉一片。 可恶!摆明了戏弄她嘛!纪若凡脸一红,一转身,快步地跑上楼。 她还挺有趣的嘛!邵以宽见状不禁低低笑开,灵魂出窍的阴郁在这一刻全被她的娇憨驱出了脑后。 第六章 在经过一天的详细解说和努力赶工后,迟了一天的计划书终于完整漂亮地呈现范志章眼前。 纪若凡隔着办公桌偷偷看着范志章的表情,看到他沉凝不语地将计划书又翻阅了第二次,她紧张地扭绞了双手,紧张不已。 邵以宽也说了,一份详尽完善的计划书有时甚至必须花费数个月来搜集资料及准备才能够完成。她这种门外汉做出这种急就章的东西,入得了人家的眼吗? 「你有点自信好不好?在我指导下做出的东西,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颇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邵以宽走到她身旁,从容优雅地坐了下来。 说得倒简单,现在需要面对质询的人又不是他!纪若凡委屈地拐起唇,努力地不让哀怨表现脸上。 「呵。」范志章低笑一声,将计划书放回桌上。「难怪总裁会破例亲自挖角了,你的风格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谢谢。」原本提悬半空的心,直至此时才着了地。纪若凡露出愉悦轻松的笑,悄悄地吁了口气。「穷操心。」邵以宽一翻眼,不耐地摇了摇头。 「如果立即召开高层会议,不知道纪小姐方不方便?」眼镜下的眸子含笑温和地看着她。 召开高层会议干么问她?纪若凡一愣,以不变应万变地依然笑容以对。 「必须由你向各部门高层主管做专案报告,得到二分之一的同意后,这个专案方可开始实施。」甚至不用她发出求救,邵以宽早已料到她绝对不明白这之间的程序,主动解释。「跟他说好。」可恶,他邵以宽居然沦为一个耳提面命的保母,若是以前,有谁敢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迟钝的话,他绝对不会让那人再次出现他眼前! 「纪小姐,方便吗?」范志章又问了一次。 「当然方便。」她看到他眼中那抹不耐了!纪若凡心一凛,连忙点头。 「我先请人带你到办公室去,等会议时间确定后我会派人请你过来。」范志章按下通话钮,低声说了几句话,没多久,一位小姐走了进来。「苏小姐,麻烦你带纪小姐到办公室去,顺便帮我叫黄小姐进来,我有事交代她。」 「好的。」苏小姐一点头,把门打开。「纪小姐,请跟我来。」 「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纪若凡朝范志章一点头,跟着苏小姐走了出去,在门关阖之前,看到范志章回以有礼的一笑。 一路上,她都感觉到有人朝她投以打探的目光,她以为这是一般人对新进员工的好奇,也就不以为意。 「纪小姐,这里就是您以后的办公室。」苏小姐推开一扇门,带她走进,开始略作介绍。「这里有间小会议室,可以作为专案小组讨论的场所;桌上有分机号码表,若您有任何需要,泡茶、查询行程表、过滤访客等,按下我的分机,我就会帮您安排。」 那些工作不该是她在做的吗?身为特别助理的她居然还有助理?纪若凡张大眼环顾这几乎有她房间三倍大的办公室,心里不禁大大声地发出惊叹:哇!只当过小小柜员的她哪里尝过这种滋味来着? 「刘姥姥。」邵以宽见状轻哼了声。 忙着观看自己工作环境的她可没空理他,无端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纪若凡皱皱鼻,装作没听到。 「总裁办公室就在您办公室出去的右手边,等总裁出院,您要向他报告事情会很方便。」苏小姐继续介绍。「纪小姐,您要不要坐坐椅子看适不适合,若不合适,我即刻叫人帮您换。」 「哦,好。」出院?他要出了院,她也就不会待在这儿了。纪若凡又暗暗咕哝,走到皮椅前坐了下去,宽大、舒适、柔软,她从不知道一把办公椅竟也能坐出这么多种感觉。「这样就很舒服了,谢谢你。」 「那我先出去了,如果您有任何问题再打分机给我。」苏小姐微微一笑,就要退下。 「等一下。」纪若凡突然喊道,看到苏小姐询问地看着她,羞涩一笑。「你能不能直接叫我名字?我实在听不太习惯有人叫我『您』。」 苏小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呃,当然好,如果您……你不介意的话。」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淳如吗?」纪若凡看了下她别在胸前的职员证。 「可以啊。」苏淳如嫣然一笑,犹豫了会儿,才轻轻说道:「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不一样?」纪若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够精明干练吗?」 见她们开始闲话家常,邵以宽不感兴趣地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看着落地窗外的蓝天开始思忖以后所要做的事。 「也是啦!」哪有人这样自曝缺点的?苏淳如噗哧一笑,感觉彼此又熟悉了几分。「我们都以为总裁欣赏的人应该像秦副理那样。」她撇撇嘴,没再说下去。 「怎样?」她最不喜欢人家说话这样语焉不详的了。 「自以为是、专断蛮横、欺下瞒上。」耐不住心里的不满,苏淳如还是全说了「在他手底下工作的人通常都做不久,工作压力大,过要自己担,功被副理抢,谁待得住?」 「没人去跟总裁反映吗?」纪若凡闻言义愤填膺。怎么每间公司都有这种人存在?就像那个逼她丢了饭碗的襄理! 「没人敢,总裁重用他啊。」苏淳如耸耸肩。「其实,总裁欣赏的都是偏向这种个性的人,因为他觉得这样是有自信、有冲劲,当然,对某些方面而言,这样的特质是很好没错,但对于整个工作team可就惨了,另一些有才干、沉默做事的人就全被埋没了。就是因为这样,我们都猜总裁第一次亲自挖角的人应该比秦副理更像总裁。你没发觉一路上很多人盯着你看吗?大家就都是在看猜测是否属实。」 比秦副理更像他?依然看着蓝天的邵以宽拧起了眉。那个叫苏什么如的对秦副理的评价已经算是罪大恶极,但「比秦副理更像总裁」这句话听起来,却好似他比秦副理更恶劣上百倍,难不成在职员们的心里他这个总裁的评价竟如此差? 「原来这样。」纪若凡恍然大悟。惨了,他不知道听见了没?直至此时,她才忆起邵以宽的存在,屏着气悄悄地朝他投去一眼,见他似乎不为所动,才吁了口气。还好,要是他听到的话,八成又要暴跳如雷了。 「糟了!」苏淳如突然掩嘴低呼。「我怎么跟你说了那么多?」要是这个特别助理是只笑面虎她就完了。 「没关系啦!」她倒挺高兴一进来就有人对她推心置腹呢!纪若凡连忙安慰她。「其实……」瞥了他一眼,纪若凡小小声地说。「我也不太欣赏总裁的个性呢!会接下这个工作全是被逼上梁山的啦!」能跟人家诉苦的感觉真好! 他听到了。邵以宽咬了咬牙,还是维持原姿势没有动。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这样平心静气地坐在这儿听她们批评他。算了,能借机听听底下职员的想法也不错,而且她和其他人打好了关系,对于她要探听一些消息也比较有助益。 「是哦?」苏淳如眼睛一瞠,掩嘴笑了起来。「还好总裁出了意外……」 越说越不像话了!邵以宽猛地站起,不悦地看向纪若凡。「你们到底要长舌到什么时候?你敢保证你待会儿在高层干部的围剿下有能力全身而退吗?」 他听到了。纪若凡暗暗吐舌,那诅咒似的言语任谁听到都会不高兴的。她连忙打断苏淳如的话,抱歉地笑笑。「淳如,我下回再跟你聊好吗?我得准备一下待会儿开会的东西。」 「哦,没关系。」虽然有点意犹未尽,苏淳如还是笑笑。「是我耽误你了!」 「不是啦!我很想听的!」纪若凡忙不迭地摇手解释。「说好喽,以后还要告诉我其他的内幕哦!」「好——」苏淳如一笑,往门口走去,在拉开门即将走出的时候,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现在我可以高高兴兴地去跟他们说,新来的特别助理跟总裁一点也不像了,欢迎来到『飞腾』!」她又一笑,才关门离去。 没想到她才进来「飞腾」,就遇上感觉相投的人。纪若凡站在原地,高兴地笑瞇了眼。她还以为这种大公司里头,同事间应该是更尔虞我诈的呢! 「跟我不像那么值得庆幸吗?」突然,邵以宽不悦的冷哼声在背后响起。 惨了,她又要挨骂了。笑容僵凝在脸上,纪若凡一凛,尴尬地回过头来。「这……」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玩着手指头。她又还没问到他在公司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依这几天的相处了解和淳如话中的感觉来看,这个问题还是等他不在场时,她再问淳如似乎会比较保险些。 邵以宽睨了她一眼,没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把计划书拿到沙发那儿,我再对你解释一次。」转身迳自往沙发走去。 哟?他脾气好像……越来越好了呢!居然没拿她出气。「哦。」纪若凡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连忙借着拿计划书的动作掩饰了浮上嘴角的惊讶笑意。 「快一点!」邵以宽不耐地提高了声音。「这个专案要是被你毁了,你就试试看!」 亏她还对他有点另眼相看了呢!纪若凡努了努鼻头,心里小声咕哝。 「纪若凡!」 「来了、来了……」 在苏淳如的带领下,纪若凡捧着计划书来到了第一会议室门口。 惨了,她开始紧张了。纪若凡觉得指尖开始泛冷,掌心一直冒汗。 「背脊挺直,有自信一点!」看到她心神不宁的模样,邵以宽不禁拧眉低喝,看到她被怒斥后更是六神无主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柔了语气。「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向来不说这种软性的词汇,对她,算是破了例了。 「嗯。」虽然语意里的温柔还有待加强,但在这时候,这样的词句简直让她感动得几乎感激涕零。纪若凡点头轻应了声,觉得心里的慌张惶恐褪去了大半。 「可以进去了吗?」苏淳如小声问道,见她点头,举手敲了敲门,推门走进。 「总裁特助纪小姐到了。」她悄悄使了个眼神对纪若凡打气,然后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才一踏进门,纪若凡就觉得她成了众矢之的,高层干部的视线是一道道锐利的箭芒,而她,很不幸的正巧是那被射得体无完肤的标的。入门前好不容易被平抚的心跳,如今又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挺直背脊,笑!」邵以宽在她耳旁低喝。 天吶,保佑这场试炼快点过去吧!纪若凡不住地默祷,脸上挂了抹僵硬无比的微笑。 「鲸鲨投资案是总裁发生车祸前提出的专案,由纪小姐全权负责,在听过纪小姐简报后,各位可以尽量提出疑问,之后立刻进行无计名投票,确定此专案进行与否。希望各位都还记得总裁独到的见解与远见,带领『飞腾』走到现今的规模,再来评断此专案的可行性。」范志章站在前方透过麦克风说道,而后朝纪若凡看去。 「现在我们请纪小姐开始简报。纪小姐,请。」他朝她一笑,让出了位置。 纪若凡脑中刷地一片空白,冷汗开始窜过背脊。她忘了,她小时候最怕的事就是上台了,只要一上了台,她就会手脚冰冷、口舌迟钝,对以平凡为终身职志的她而言,成为众人目光焦点可是一种破解不了的魔咒啊,她不成的! 该死!在这节骨眼给他发什么呆?!邵以宽脸色铁青地迈步走到麦克风前,对她用力大吼。「挪动你那黏死的脚给我过来这儿!」 纪若凡被吓得差点弹跳起身,对上他怒火熊燃的目光,连忙鼓起所有的勇气,挪动僵直的双腿朝他的方向前进。遇上凶恶的他,什么魔咒都要抱头鼠窜了。 「听着,我说什么你就跟着我说什么。」邵以宽直直地望进她的眼,见她点头,才开始说道:「各位,关于鲸鲨投资案……」 纪若凡只能凝聚心神,努力地复述邵以宽的话,至于有没有漏了字、有没有说得结巴,她都无暇顾及了。幸好简报是使用投影片来辅助说明,会议室的灯全关了,没有人看得到她脸上的表情,否则她脸上掩饰不了的惊慌和惨白,是绝对说服不了任何人的。 「纪小姐,谢谢你,简报很精彩。」突然间,灯全亮了,范志章走到她身边。 简报完了?纪若凡愣愣地站在原地,对于自己怎么完成这项创举,脑海中一点印象也没有。要不是范志章上台,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完成简报。 「别松懈,麻烦的还在后头的质询。」见她傻愣愣地咧了抹笑,邵以宽在她耳旁冷冷提醒。「口齿保持伶利。」 「可以开始接受发问了吗?」范志章关了麦克风,悄声朝她询问道。 她可以吗?纪若凡紧张地绞着手指,朝邵以宽投去一眼,正好迎上他黑澈的眼,直直地望进他眼眸深处的坚定,无形的勇气立刻流窜过她的四肢百骸。长痛不如短痛,何况,有他在身边,她不怕,她不怕的!纪若凡倏地挺直了背脊,朝范志章一点头。「可以了,麻烦你。」 有他在身边,她可以的! 「赞成十一票,反对六票,鲸鲨投资案通过。」范志章温和的语音透过麦克风,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议终于宣告结束。 通过了?纪若凡腿一软,跌坐进一旁的椅子里,全身已因之前累积的压力和这突来的狂喜而虚脱无力,耳畔嗡嗡作响。 一直到刚刚她才发现,邵以宽真的、真的很厉害。众人质问的话锋都犀利带刺,而且还是以车轮战的方式连番上阵,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但他,在那种战火隆隆的混乱时刻,却还能迅速地切中各个问题的要点,用同等犀利的回答予以反击,领着毫无用处的她在众人围剿下全身而退,留下哑口无言的高层干部们,得到专案通过的胜利。 以后他再怎么凶她,她都不敢再抗议了,因为跟他的能力比起来,她和他之间的差距,简直大到找不到形容词,会常被他骂也是应该的吧!纪若凡又吁了口气,感觉心还狂跳着,体内沸腾的激动情绪迟迟无法平复。没想到只是扮演录音机转述出他的话的角色,居然也会这么累。 「我不是说了?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邵以宽斜靠桌面,长腿悠闲交叠,轻描淡写地一挑眉。「要是我出场,十七票赞成票都是常有的事。」 「我相信。」纪若凡诚服地猛点头。若在这之前,她可能会觉得他夸大其词,但在这之后,她绝对信服得五体投地。 邵以宽唇畔噙了抹淡淡的笑,一股激动的喜悦在心底酝酿。其实,一开始,对于这场会议他并不是那么地胜券在握。毕竟少了他本人的气势,也少了总裁这个职权的压制,再加上她的口才和气魄都有待加强,他甚至想过,这个专案或许会被驳回也说不定。 成功之于他,总是过于唾手可得,这一次,算是他初次真正品尝到胜利的甜美滋味。狂喜在心头冲撞,一股陡生的冲动让他伸手想触碰她,却猛然忆起自己是个生灵,看着自己顿在半空中的手,邵以宽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郁窜过胸臆。 他是怎么了?故意忽略掉那抹陌生的心绪,邵以宽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朝她笑道:「辛苦你了,谢谢。」 「我……我没听错吧?」纪若凡不可置信地低喃。一定是她被刚刚的围剿吓呆了没回过神来,一定是的! 「想找骂挨不成?」邵以宽挑起了眉,戏谑一笑。「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轻松的表情,像是和同伴分享喜悦,不含任何隐喻、恶意的轻松表情!纪若凡心猛地一悸,双颊潮红地低下头来。真是,她在害羞个什么劲啊? 人家难得这么友善呢!吐了吐舌,给自己扮了个鬼脸,她抬起头来,愉悦一笑。「那,我就说声不客气喽!」 想不到长相平凡的她,竟也有如此亮眼的一面!邵以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诧异,回以淡淡一笑,原本随性置于大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成拳,感觉想触碰她的念头更猛烈了。 他不是向来最憎恶这种温吞平凡的人吗?为何还萌生想触碰她的欲望?定是胜利的喜悦让他想与人分享,一定是的!不去想其他的可能性,他为自己这难以言喻的感觉找到了合理的答案。 在他的注视下,纪若凡莫名地感觉呼吸紧 窒了起来。不行,她不能盯着他看,否则她的心跳又会开始加快了。她连忙假借着整理计划书的资料,别开了视线,陡然发觉,冷静沉稳的他,要比狂怒暴跳的他更危险上百倍千倍!感觉他的视线似乎还停留在她身上,顿时像背部长满了刺,浑身都不出口在了起来。 「纪小姐。」范志章的呼唤拯救了她。 呵,还是温和的范志章比较没有危险性。纪若凡悄悄地吐了口气,扬笑抬头。 「什么事?」在看到他身旁站了名气质清灵、相貌柔美的女子,不禁微微诧异。不是她自夸,从小到大,她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程小姐,是我们企划部的顾问。」范志章做了个简短的介绍。 「我是程欣灵,你好。」她扬起友善的微笑,朝纪若凡伸出手。 不但人美,连声音都很悦耳呢!纪若凡也笑着伸出手。「你好。」她还以为顾问都是一些退休的老头子,没想到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竟也能担任这个职位。 「程小姐除了企管外,还拥有休闲管理的硕士学位,如果以后有任何需要,可以请她帮忙。」范志章又做了补充。 双学位呢!纪若凡微微瞠大了眼,心里的佩服又多了几分。「好厉害,以后还得多多麻烦程小姐了。」 「又把这事拿出来说。」程欣灵微嗔地睨了范志章一眼,而后朝纪若凡笑道:「叫我欣灵吧,学历比不上实际应用,刚刚听了你的简报,我才自叹不如呢!」 「你过奖了。」纪若凡心虚地低头笑笑,根本不敢看向邵以宽的方向。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抢了人家功劳的坏蛋? 「我本来还在想,以宽亲自找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结果和我所想象的出入好多。」程欣灵嫣然一笑,转头看向范志章。「她的表现比起以宽只略逊一筹呢,是吧?志章。」 「是啊。」范志章点头附议。 「你们真的过奖了……」如果有镜子在前头,她相信她铁定连头发都羞得红透了。真如淳如所说,每个人都在猜测被总裁亲自挖角的她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咦?纪若凡陡地一怔,突然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她,直呼他为以宽呢! 纪若凡拧起了眉,狐疑的眼神看向程欣灵,脑中努力思索,奇怪,现在一想,才发觉这名字好熟。程欣灵……程欣灵……「怎么了?」看到她突然发起愣来,原本置身事外的邵以宽不禁拧眉问道。她又在发什么呆? 「你怎么了?」此时程欣灵也好奇地开口。 啊!她想起来了!「你是……」发现自己的声音陡然变高,纪若凡连忙清了清喉咙,才又问道:「你是总裁的未婚妻,程欣灵?」 「你也知道了?」程欣灵没有正面回答,但淡淡的笑容已说明一切。 原来她就是他的未婚妻……纪若凡只觉心好像被紧紧地揪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范志章首先注意到她的异状。 「没、没有……」她怎么?不过是震惊了点,需要反应这么激烈吗?纪若凡勉强想笑着缓和下气氛,却发觉喉头哑了,说不出话来。 她那模样简直像心脏病发一样地吓人!在看到她的脸色时,邵以宽立刻起身,但在看到范志章和程欣灵关心地围在她身边时,才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下。 他过去除了让她分心外,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反正,平凡的她,大抵也只跟一些平凡的病有缘而已,担心什么?邵以宽讥诮一笑,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却没发觉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视线难以控制地直往她的方向看去。 「我去叫医护室的人过来。」见会议室里人全走了干净,程欣灵当机立断地起身往分机走去。 要她再做出像上回坐救护车那种丢脸的事?纪若凡脸一红,终于找回了心神,连忙拉住程欣灵的手。「我没事,只是一点小毛病而已,可能是刚刚太紧张了,一时松懈下来才会这样的。」 「真的不要紧吗?」程欣灵担虑地看着她。 「真的、真的!」纪若凡忙不迭地点头保证。 「你上回也是突然耳鸣,虽说是老毛病,还是找一天做个详细检查会比较好。」范志章也关心地说道。 想不到她上回随口推搪的借口,他还记得。「我知道了,谢谢。」纪若凡感动一笑,还带着小小的愧疚。「我真的不要紧,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她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这等会儿我再请人来收就好了。」范志章连忙拦下她。「你先回办公室吧!」 「哦……那,好吧。」纪若凡点头,」抬头,看到程欣灵那因关怀而微微蹙起眉头的丽颜,心又陡地一紧。 在见面之前,她还以为她会是个空有外貌的千金大小姐,所以才会引起他那番「爱情是梦幻神话」的言论,没想到,程欣灵却是如此地才貌具备,平凡的她站在她的身旁,简直是雪泥之别!也难怪他常会说她笨、说她引不起别人的注目了,若不是碰巧看得到他,她和他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直到此刻,她才深刻体认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平凡,是个极为伤人的字眼。 「我先走了。」再待下去,只会让她更感自卑而已。 「负责专案的小组人员由你全权挑选,记得要将名单交给我。」范志章突然忆起此事,急忙补充。 「别再跟她谈公事了,让她休息会儿吧。」程欣灵不甚赞同地拧眉,然后对纪若凡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别客气,尽管来找我。」 「嗯,我先走了。」纪若凡慌乱点头,没有勇气再抬头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快步离开这个会议室。 「你怎么了?」邵以宽穿透门跟了出来,冷冷问道。「认识你这么多天,不是都一直身强体壮的吗?」 走廊上偶尔有人往来,纪若凡没有回答,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时,才开口反问:「开会时,你有看到她吗?」那时她紧张得手足无措,底下有哪些人她根本就不晓得,可是对他而言,应该是件游刃有余的事情吧! 「当然。」一进会议室,与会的人士他早已尽收眼底。「问这做什么?」 问这做什么?!纪若凡只觉一股陡生的怒气突地往上冲,握紧双拳,倏地顿下脚步,回头看他。「为什么……你……」她气得结巴,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为什么你一点不一样的表情都没有?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却这样子不闻不问,就像一个陌生人……」一个经过的小姐朝她投去怪异的眼神,纪若凡羞愤地停下了口,脸布满了红潮。 「你在打抱不平些什么?」邵以宽脸色沉冷,低头看她。「这是我和她的相处模式,跟其他人并没有关系。」 「我只是……」纪若凡懊恼咬唇,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啊!只是、只是……她就是觉得不平,她就是觉得生气!「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她是你的未婚妻?」 「这很重要吗?」先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喜悦,又被她破坏了。邵以宽不耐地拧起眉,冷睨了她一眼。「你在无理取闹些什么?」 说得她像个孩子似的!「我没有无理取闹!」不顾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纪若凡握紧了拳喊。反正在他眼中,她就是没用,就是一无是处! 她到底怎么了?邵以宽微瞇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歇斯底里对你并不适合,很难看。」半晌,他冷冷地冒出这句。 纪若凡气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可恶的王八蛋!「我不管你了!」一转身,她忿然地朝楼梯的方向奔去。 该死!他到底招谁惹谁了?邵以宽低咒一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那端。 第七章 笨! 呆! 看到落地窗上映出自己的倒影,纪若凡又在心里重重地咒骂一句:猪! 她下午到底在干么呀?人家的家务事,她管得着吗?还那么义正词严的,连她都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了。 还好邵以宽叫她先走,给了她独处的空间,否则现在她一定尴尬死了。纪若凡重重地叹了口气,倒身蜷曲在沙发上。害她连他要去哪儿都不敢问,就乖乖地跑了回来。 大房子,感觉冷冷清清的。纪若凡皱了皱鼻,又叹了口气,眼睛疲惫地闭了起来。都是他说在他家做事比较方便,昨天逼着她回去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就临时搬了过来,害她现在好想念她那个充满温暖的小窝哦! 「别在这儿睡,病倒了我可没办法带你去看医生。」邵以宽讥诮的冷哼在头上响起。 纪若凡猛地张开眼,看见他走到另一张沙发坐下。「你去哪儿了?」她坐起身,抚顺乱掉的头发。「医院,还有去一些我觉得可疑的人那儿看看。」没有实体的好处,就是能自由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等会儿我会念几个名字给你,你记一记,明天把这名单交给志章。还有,我房里抽屉有把银行保险箱的钥匙,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个保险箱的存在,你明天去把它打开,拿五十万现金出来存到你的户头去,聘雇征信社调查我待会儿列给你的人名。」 「哦。」纪若凡点头。他既然已忘了下午的事,那她也乐得不提,省得尴尬。 「从明天起,我可能会比较不常在你身边,你自己留心点,别把鲸鲨给毁了。」睨了她一眼,邵以宽冷冷叮咛道。 「啊?」纪若凡惊讶低喊,恐慌的情绪攫紧了心。「我一个人没有办法的!」他不会是因为下午她跟他吵架才这样惩罚她吧? 「我帮你找的人全都是些优秀的菁英,他们会帮你的,而且你自己也要把这个专案弄熟,总不能整个小岛都建设完成了,你对它还一无所知吧!」邵以宽不理她的抗议,依然强硬道。 「哦。」这次的回答,多了分难掩的颓丧。纪若凡有气无力地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 怎么了?她今天不是还在跟那位苏小姐说他的坏话,能够摆脱他不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吗?「你今天很奇怪!」犀锐的目光打量着她,邵以宽突然说道。 「哪、哪有!你想太多了。」纪若凡红了脸,怕他提起下午的事,连忙转移了话题。「不是说要开名单吗?快点吧,你还要好好地把计划书对我解释一次呢!」 想太多?邵以宽无声地嗤哼,没关系,他会找出原因的。 挂着「特别助理」烫金门牌的办公室里,那个原本用来协商讨论的小会议室,如今却成了如火如荼的战场。 「停,停!」纪若凡必须冒着破嗓的危险,才能使那些争论不休的组员朝她投去注意力。这些真的是他口中那些优秀的菁英吗?会议开始两个小时,其中有一小时又五十八分钟都是在争论,剩下的两分钟是她说到一半就被打断的开场白。「请各位把计划书拿回去好好地看一次,明天再继续讨论。散会!」她已经到达忍耐的极限了。 会议室静了一会儿,开始响起整理东西和推动椅子的声音,没人朝她投去一眼,也没人上前和她打个招呼,除了她以外,大家全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会议室。 纪若凡疲累地趴在会议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要收回昨天的观感了,原来好相处的人全在昨天让她给遇上,害她以为「飞腾」是个祥和的好地方;今天,她总算是见识到了。 「若凡?」迟疑的轻唤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纪若凡一抬头,看到苏淳如站在会议室门口。刚刚经历一场小型斗争的她,看到淳如简直要激动地上前拥抱了。「啊,淳如!」 「你还好吧?」苏淳如体贴地替她端来一杯茶。 「不好,一点都不好。」纪若凡接过茶喝了一口,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全都各持己见,每个人都不肯妥协,而且都咄咄逼人,根本不听别人的想法!」更惨的是,他们完全不把她这个小组领导人放在眼里! 「你怎么都……」看到她这样,苏淳如欲言又止,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都挑了些总裁欣赏的人?」 因为名单是邵以宽开的嘛!纪若凡暗暗呻吟。可恶,她早该想到这一点了。之前,淳如不是告诉过她秦副理的事了,她怎么不会举一反三啊! 「别怪我说得太白,总裁强势,有办法把他们压制得服服贴贴的,可是你是一个新人,又不够有魄力,找这些人来等于是找来了一堆麻烦。」苏淳如摇了摇头,提供了自己的意见。 「我以为公司里的人都像你和范秘书一样好相处,谁知道……」难怪她将名单递给范志章时,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却没说什么。要是知道,她今天就绝对不放邵以宽走,定要缠着他把名单做过修改才肯罢休。 「公司里有两种类型的人,你不晓得吗?」苏淳如掩唇,低笑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纪若凡嘟着嘴,摇了摇头。 「一种是总裁型,一种是范秘书型。」苏淳如还要继续说下去,就让纪若凡给打断。 「我大概晓得了。」这种分类法还真是言简意赅啊! 「你不晓得的!」苏淳如白了她一眼。「现在『飞腾』因为出现两种个性迥异的领导人,因此内外形成强烈的对比。攘外的总裁派表现抢眼,可是个性却全叫人不敢恭维,你那些小组成员就已大概囊括了总裁派的主要角色;而安内的范秘书派则默默做事,认真负责又面面俱到,其实算是维持『飞腾』和谐的中坚份子。」 「领导人?范秘书权力那么大?」她还以为秘书就只是帮总裁安排行程、处理一些琐事的人而已。 「古代宰相权力大不大?」苏淳如得体地举了个例子。「虽然范秘书只是个总裁秘书,但在那些高层干部前,他可还握有一定的发言权的,要说到对公司内部纠纷的调停,范秘书的处理手腕是没人能及的。」 「我相信。」回想昨天的会议情形,纪若凡忙不迭地点头。不管再怎么众说纷纭的场面,只要范秘书一开口,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至于总裁……」苏淳如耸了耸肩。「虽然他能力强,但处事上却有许多为人诟病的地方,因此在收服人心方面,其实总裁是略逊一筹的。」 虽早已预料,但听到别人这样说他,纪若凡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这也难怪,他太暴躁了,常常大吼。」她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暴躁?大吼?」苏淳如疑惑地看着她。「总裁呢!没有人有机会见到他大吼的样子,他是那种一意孤行,冷笑之间便强虏灰飞烟灭的冷血份子,只要是他要的,没有得不到手的;他不要的,就连一秒也不会多出现在他面前一下。」 那他经常对她吼,很可能是无可选择被气得爆发了吧!「他……他没有那么坏吧……」纪若凡下意识地为他辩解,可是心里却直觉感到苏淳如说的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 「等他康复回公司你就晓得了,假如他醒得过来的话。」苏淳如苦笑地摇头。「总裁很注重效率,谁的工作能力让他皱眉,二话不说就将人辞退,就算之前再怎么丰功伟业的元老也完全不给挽救的余地,所以,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无不战战兢兢想要力求表现,会那样勾心斗角也算是有点情势所逼。」 好……无情……纪若凡默默地咬着下唇,感觉心像压了块大石那般沉重。是她忘了的,在一开始她不肯答应他之前,他是那种甚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只是最近这几天的相处,他才慢慢地转变,变得体贴、会笑,变得会让她……心悸……「你们……不喜欢他了?」斟酌半晌,纪若凡低声问道。 「若有天『飞腾』搞分裂,我绝对会站在范秘书那边。虽然总裁能力很强,但我不想随时处在伴君如伴虎的压力下,随时会被fire,那太累了,也太没价值。」苏淳如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答,而后轻松一笑。「不过,范秘书应该不会搞分裂的,若他真有心夺权,也不会甘心屈居秘书的职位,默默地辅助总裁那么多年。」 「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纪若凡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淳如这些代表职员心声的话,让她心口梗塞,蓦地有股想哭的冲动。还好他不在,没听到这些话,否则,她真不知该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还是替他的不受支持感到难过。 「如果可以,我觉得你小组名单还是再做些修正会比较好些。」苏淳如将杯子收进托盘,朝她一笑。「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嗯,拜。」纪若凡无力地招了招手,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婉转地把这些话传达给他。但不可一世的他,听得进她的话吗? 苏淳如端着茶杯走出小会议室,她没发觉也看不见有抹若有所思的眸光,目送着她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邵以宽轻靠着墙,收回目光,微瞇的眼透着难以析透的深邃,悬巖在飘浮的空气之间。半晌,他站直身子,迈步穿透墙离开了办公室。 「你明天九点半召开会议,我也会去。」晚上,一进门,邵以宽立刻对她说道。 桌上笔记型电脑的液晶萤幕闪着亮光,映照着纪若凡瞠大的眼,显得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什么?」冒着被骂的危险,她鼓起勇气问了一次。 邵以宽脸色沉了几分,吸了一口气,放缓了速度。「我说,我明天会去看你们开会,上午,九点半。清楚了吗?」 「清楚了。」纪若凡连忙点头。 邵以宽没再开口,走到另一张沙发椅坐了下来,仰首靠着椅背,眼睛闭了起来。 这一天,在从「飞腾」离开后,他利用了他过去从不曾坐过的捷运,去了一些地方,包括三间被他毁去的公司,和两个被他辞退的高级主管那里。 之前志章曾跟他报备过他们的后续动作,那时,他不以为意,因为他向来不管失败者的死活,没想到,他现在也有用到这些讯息的时候。他看到他们有人另起炉灶,有人成为别家公司的主管,也有人……一蹶不振、毫无斗志地提早退休。 他有错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古定律,没有能力的人活该被这个优胜劣败的世界淘汰!但,他没错吗?苏淳如的话还在脑海里,他向来不放在眼里的志章,却比他赢得更多人的爱戴。在听到那一番话后,看到那些曾和他在商场上敌对,还有那些被他率性辞退的人……以往不曾让他有过任何感觉的他们,现在却让他突然感到莫名的震撼。 没有人敢当面告诉他这些,他也心高气做、自大狂妄得不允许人告诉他这些,但现在,他所秉持的理论被人颠覆,他却找不到一个准则来重新平衡! 他看起来好累好累……纪若凡观了他一眼,心头一悸,连忙又敛回眼神。 有他在,整个气氛彷彿都变得沉窒,会让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却又不是害怕,而是一点点的心慌、一点点的悸动,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分析不出来的情绪。纪若凡无声地喟叹口气,强迫自己专注在萤幕上的鲸鲨投资案上,尽量忽视他强烈的存在感。 「铃、铃……」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直觉伸出的手,硬生生地顿了下来。这里不是她家啊,而且他的人还在医院,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接电话?纪若凡朝他投去一眼,见他依然不为所动,她也一咬唇,努力地做到将铃声置若罔闻的地步。 在响了几声后,喀哒一声,答录机开始启动。「以宽,我是妈,听说你出车祸了,我和你爸要去法国参加一个国际团体的慈善晚会没办法回去看你,你若出院了,再打通电话给我,就这样了。」又喀哒一声,电话挂断。 就这样?!纪若凡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电话,彷彿这样它就会再说出些慰问的话。儿子的死活居然比不上一个劳什子的慈善晚会,他很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他们知不知道?! 「惊讶吗?」邵以宽睁开眼,正好对上她震惊的脸,淡淡嘲讽一笑。「我早习惯了。」 「他们……不知道你伤得很重吗?」一股酸楚冲上喉头,纪若凡眨了眨眼,怕泪水会迅速在眼眶凝聚溃堤。 「除非死了,他们才会回来吊丧吧!」邵以宽双手支在脑后,仰头望着上方。「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事比他们的沽名钓誉来得重要。」他的冷血无情完全是源自他的父母,只是他们重视外在的评价,处事还有些收敛,而他,却是完全地青出于蓝,没有任何事能影响他的所作所为。 纪若凡抿紧了唇,因为,激动的哽咽已冲上喉头,她只要一开口,一定会忍不住啜泣出声的。天,他是怎么长大的?他有童年吗?他有快乐的回忆吗?她的心,陡然觉得好痛、好痛……「别怀疑,他们绝对是我的亲生父母。」邵以宽又是讥嘲一笑。 「嗯……」纪若凡轻应一声,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脸庞,她连忙用手抹去,怕被他看到,可是泪水涌出的速度却比拭去的速度还快,才一下子,她的视线已完全被眼泪遮蔽。 听出她语里的哽咽,邵以宽朝她投去一眼,却看到她手忙脚乱地拭着泪水,心头微微一震。就连他几乎要把她掐死的时候,她也不曾哭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的样子。她在同情他吗?在怜悯他,还是……心疼他? 「我……我眼睛突然痛了起来……」意识到他的视线,纪若凡吸了吸鼻子,勉强扬起嘴角,找了个借口,拭泪的动作更急了。 这该是第一次,包括他的父母在内,有人为了他哭。为了一个常凶她、吼她,甚至要动手打她的人,值得吗?邵以宽定定地看着她,黑邃的眸子犹如冰潭深不可测。「急救箱里可能有眼药水。」良久,他才淡道。「我先上去了。」他缓缓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见他消失在楼梯口,纪若凡再也克制不住,将脸埋入屈起的膝盖,用手紧紧环住,无声地放任眼泪狂肆奔流。 「范秘书,我想更改专案小组的成员,这是新的名单。」纪若凡来到范志章的办公室,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他。 早上邵以宽来看他们开会,开会时的气氛比起昨天更是失控有余、火爆更甚。她以为他会再像召开高层会议时那样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没想到,他却只是双手环胸,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一切,不管她再怎么朝他投去求救的眼光,他也不为所动。 结果这场会议和昨天一样,依然是不欢而散。 「把这些名字记下来。」会议结束,他二话不说地又给了她几个名字,还划分了工作范围,里头有几个旧的小组成员,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新血加入,其中最让她惊讶的,是赫然在目的程欣灵。「她有一定的能力和地位在,尽量让她领导小组的走向会比较好。」 他的话还言犹在耳,她的心,却好沉好沉。 虽然早有自知之明,但听到他说要她将领导权让出时,不甘和自卑还是涌上了心头。学历不如人,能力不如人,气魄也不如人,她惟一能成为领导人的原因,只是因为看得见他而已,此外,她一无是处。 「怎么会想到要改名单?」范志章惊讶地微微挑眉,含笑看向她。 纪若凡连忙敛回游离的心神,扬了抹微笑。「觉得有些人并不是很适合,趁着刚开始赶快再做调整会比较好些。」 「嗯。」范志章看了看名单,赞许地点头。「这次的人选不错,都挺能截长补短。而且,程小姐的能力很好,她一定能帮你许多的。」 「我也这么觉得。」纪若凡笑笑,没发觉这抹笑容里多了丝苦涩和酸味。 「好,我会把你这些名单提报给各部门,请他们加以配合。」范志章将名单收进档案夹里。 「还有……」纪若凡迟疑了会儿,考虑着该不该说。「能不能请你通知总裁的父母,说他昏迷不醒,请他们回来看看他?」最后,她还是说了。她实在不忍心见他这样被父母置之不理,那太无情、太伤人了。 范志章一凛,眼镜下的眸子瞇了起来。「总裁跟你提过了吗?」 提过什么?范秘书应该不可能知道他灵魂出窍的事吧!这句话问得纪若凡一惊,连忙解释。「因为总裁提拔我,我才能进来『飞腾』,看他好像都没有亲人去探望他,我觉得这样有点可怜,所以才……」 「原来是这样。」范志章一笑,不着痕迹地恢复自若。「我通知过了,到最后,他们干脆不接我的电话。」 怎么有父母真能对孩子狠心至此的?纪若凡低下头,又觉心疼得想哭。 「放心吧,我们有请特别看护二十四小时照料着,总裁不会有事的。」看出她的难过,范志章予以安慰。 「总裁他的情况还好吗?」身为秘书的他,应该是最清楚病情的人吧! 「医生已开刀将脑中的瘀血清除,可是总裁依然不醒。」范志章敛下眉目,摇了摇头。「现在只看总裁的意志力,看他能不能醒来了。」 「嗯。」纪若凡点头。 他一定能醒来的!他一定能亲自打电话去给他那狠心的父母说他醒来了!没有他们的亲情,他依然醒得过来! 第八章 鲸鲨投资案在小组名单经过变更,再经过两次的小组会议之后,终于正式开始进行。 虽然组员们相处融洽,进行的速度也在计划书的预计之内,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可她却觉得,她现在所承受的压力,是她这一生中面临到最沉重的压力,沉重到她已逼近不堪负荷的边缘。纪若凡叹了口气,往旁一倒将整个身子蜷上了沙发,缩成一团。 这个房子,还是冷冷清清的,自上次更改完名单后,她就几乎不曾见到邵以宽了。望着满室的清寂,她又叹了口气,干脆闭上双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好累、好累,每见程欣灵一次,她的自惭形秽就多了一分,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提升对这个投资案的了解,可是她的见解、她的考量,永远都及不上程欣灵的完善。她也不懂自己在逞强些什么,只是突然地憎恶起「平凡」这个字眼,她不想再这么一无是处,不想再像自己的名字一样,不想和她的差距永远是那么天高地远! 世上真的是很不公平的,她的拙劣,就像是上天的失败作一样,和程欣灵这种优秀的作品摆在一起,只有更映榇出她的悲惨而已。努力过,只会令她更为颓丧,曾经想要提升自己的毅力,如今却被深沉的挫败感击得溃不成军。 要是没接触到这种高阶层的世界,有多好?她还会是那个以平凡为荣,满足世事不起眼的小女子。 「又来了。」邵以宽略带责怪的咕哝在头顶上响起。 纪若凡猛地睁开眼,立刻翻坐起身。「你回来了?」声音中有股难掩的惊喜。 「你最近怎么老在客厅睡?电脑也一直开着。」邵以宽不悦地低道。偏他没办法摇醒她,也不能帮她关电脑,就只能这样放任她睡到天亮。 看到他染了怒意的脸,虽然凶恶,却让她觉得好温暖。「最近一直在研究计划书,有点忘了时间了。」掩饰好心里的悸动,纪若凡不好意思地抠抠额角。 「我选的那些人有问题吗?」邵以宽拧起了眉。 那天会议时,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去观察那些他所重用的人,才猛然发觉,他们除去能力之外,只余下一堆狂妄、无礼的恶劣特质,于是重新思忖,综合了过去志章曾跟他提、他却嗤之以鼻的人,这份名单算是他痛定思痛后所拟的,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而那一次,他也突然发现,看着他的爱将,他就像看着自己。而别人是否也这么看他?除去能力之外,一个只余下狂妄、无礼这些恶劣特质的人? 「没有,他们都很好,专案进行得很顺利。」纪若凡连忙摇头,顿了下,才低声说道:「就是因为他们太好了,让我觉得我这个负责专案的,能力应该要再向上提升些,才会比较说得过去。」 「不用了,这不是一蹴可几的事。」邵以宽舒适地坐上沙发,双脚交叠茶几上。「有欣灵帮你,你可以完全不用担心。」 她就是因为她才想要努力的!纪若凡咬唇,只觉那股无形的压力又朝她当头兜下。「可是我还是这个投资案的负责人,我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她。」 「要是真让你负责,我担心可能会被你搞垮。」没见到她眼里的不对劲,邵以宽嗤哼一声,语气依然冷锐带刺。「交给欣灵,我才能安心地去做我的事。」 若是平常,她可能心里嘀咕几声就可以平复,但如今被压力及自卑逼到崩溃边缘的她,这些话,绷断了她一触即发的自制。 「反正我就是笨,我就是平凡,我就是不起眼,只适合做个卑躬屈膝的银行职员!」所有累积的自惭形秽,如今化为激动的吼叫爆发出来。「要不是恰巧看得到你,我连『飞腾』都进不来!」 「你在干什么?」邵以宽拧眉。这样的情形已经是第二次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对,事实嘛!」纪若凡自嘲地笑道,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和她都是那么优秀,外形出众、能力过人,那根本不是我能踏进的领域,我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你们的境界,这是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知道她不该对他大吼,可是她控制不了,那些话像有了自主意识,无法遏止地从她喉头冲出。 她到底在鬼扯些什么?「该死,你冷静点!」她的眼泪让他察觉事情不对。 被他一喝,纪若凡眼泪掉得更凶了。「歇斯底里不适合我,很难看,我知道!我这丑样不会再出现你面前,明天我会将你灵魂出窍的事告诉你所信任的欣灵,你重视的鲸鲨我也会交给程小姐全权负责,你可以不用再委屈求全来迁就我这个笨女人了!」握着拳嚷完这些话,她一转身,火速地冲上楼,传来房门关阖的声响。 那些眼泪就像一颗颗巨大的石球,重重地碾压过他的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和他有过交集的女人都知道,在他面前哭,只会让他更冷血无情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邵以宽伫立原地,烦躁地扒过额发。他刚说了些什么?也只不过是要她将鲸鲨投资案交由程欣灵负责而已……他陡然一怔,心头顿时雪亮。上一回,也是和程欣灵有关,难道……她是在嫉妒? 望向她消失的楼梯口,邵以宽被这个结论震得怔住了。 她……在嫉妒? 为什么她觉得好难过?她那么凶地骂了人,把心里的不满全吼了出来,为什么她的心反而更痛了?纪若凡将脸埋在互抱的臂弯里,闷声哭泣,泪止不住地流。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程欣灵的错,可她却这么小家子气,听到他信任程欣灵却贬低她的能力时,明知是事实,她却像个疯女人般大吼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介意程欣灵的存在,她不想的!却无可控制地想跟上她一些些,想及得上她一些些,却反而把自己打入更自怜的深渊。 或许,那个世界真的不是她能够进入的吧!她只是个普通人,那种郎才女貌、能力匹配的美好世界,不是她所能涉足的。 「纪若凡?」温柔的触碰,伴随着试探性的呼唤从指尖传来。 纪若凡抬头,被邵以宽近距离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连忙别开脸,用手臂抹去泪水,不想哭得眼肿鼻红的狼狈样被他瞧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邵以宽抓住她的手,却突然发现她的手好小,小得让他心头窜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愫。 「没事。」纪若凡咬着唇,摇了摇头,沙哑地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若为了这个就说对不起,我岂不是欠你千百万个道歉?」邵以宽嘲解一笑,伸手扣住她的下颔,将她别开的脸转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那种随便掉泪的人。」 他的口气,好温柔……一股热流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纪若凡不禁又泪水盈眶,顺着脸庞滑了下来。这样的他,和清灵貌美的程欣灵真的是天生一对啊! 「别哭了,别哭了……」他不住地轻喃,从来不曾安慰过人的他,只能有些手足无措地将她轻拥怀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直很努力了,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你们的境界……」纪若凡哽咽低语,勉强说了两句,又被激动的情绪弄得泣不成声。 从前的女伴全是建立在情欲和利益上的交往,大家各取所需,他不曾费心去感受那种拥抱的触感,如今,静静地拥着她,却让他感到新奇,他从不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是如此地娇小柔软,拥在怀中像会碎了般,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 「你不是很爱平凡吗?又何必改变自己?」邵以宽轻轻抚弄她的发,在她耳畔低道。 「我不要平凡,我不要平凡!」闻言,纪若凡又低低啜泣起来。「我不要再像你口中那种又笨、又不起眼的白痴女人了,我不想再这样了……」 是他,是他伤了她。邵以宽无言地收紧了拥抱,心情沉凝得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形容词,全是他随口鄙夷骂她的。从前他总是恃才傲物,言行举止间都带着睥睨旁人的气势,却完全没有顾虑到这些冷锐的言词会造成别人多大的伤害。 「鲸鲨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我很想去看它,想去看看世界上最大的哺乳类动物长得是什么模样,从我六岁在百科图鉴上看到时,我爸就答应带我去看它,一直到七、八岁,甚至大学毕业、接下『飞腾』,就算明白这个梦想全建立在那随意答应的一个口头允诺,它依然是我体验所有生命的现实后,惟一残存的小小憧憬。」缓缓地,他用带着回想的口吻柔声低语。「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别改变。你有你的生命,有你的生活方式,千万别让现实改变了你的坚持,别让我的闯入破坏了你原有的自得。」 倚上他厚实的胸膛,听着他稳恒强健的心音,在剎那间,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怪异了。经由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慢慢地爱上了他,爱上他的霸道、他的蛮横、他的冷,还有他由缺乏情感耐性渐渐转为温和,她爱上了一个她从前绝不敢妄想结识的他。 意识到两人的差距过大,意识到他的未婚妻是如此遥不可及,她慌了,她怕了,无法抑制的嫉妒和自卑啃噬着心扉。她变得不踏实了,竟会开始奢求那不可能的幻想! 「我晓得了。」纪若凡拭去眼泪,轻轻地推开他。「我会做我自己的。」平凡,只是回去从前那种知足无求的生活而已,她做得到的。 她真的晓得了吗?邵以宽拧起眉,看到她眼中那抹落寞,想将她紧拥入怀的欲望窜过心头。 别再那样看她了,那样会令她捉不住自己的心。纪若凡强迫自己忽略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突然忆起一件事。「你怎么碰得到我?」她惊讶低喊,他的温柔和实质感都还残留在她的肌肤上。 「这是你的梦,你哭到睡着了。」视线掠过她的手,心头又起了一阵窜动。离开了她的梦,他又将是碰触不到她的生灵。 「我睡着了?」她低喃,自嘲一笑。她竟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我不会再想去改变什么了,鲸鲨投资案就让程小姐掌控一切,我会好好配合的。」这次不是气话,而是痛定思痛的真心话了。 邵以宽依然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之前曾和她争论过爱的存在与否,他谈诮地说出等着看她所谓「爱的美好」长得什么模样,如今,他却从她身上,领略到那种他一直认为不曾存在的感觉。 「我累了,明天还要开会。」纪若凡低着头,悄声说道。 「好好睡吧!」他站起身,看着她平凡却又透着让人舍不得放下的脸庞,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倏地俯下身,攫取了她的唇,狠狠地汲取她的甜美,直至她的头昏眩了,身子瘫软了,才将她放开,用深不可测的眼,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去,被迷蒙的灰白遮了踪影。 失了他的环抱,纪若凡无力地瘫坐下来。 这一吻,就像他的人,来得霸道又猛烈,教人毫无防备地让他侵了心……纪若凡跪坐原地,轻抚着还留有他余温的唇,脑海中紊乱成一片。 他不是有程欣灵那么完美的未婚妻了吗?他不是向来嫌弃她的平凡吗?又为什么吻她?这是他闯入她的梦境,还是这一切纯是她自己下意识所制造出来的梦境? 这一吻,又是代表了什么意义…… 他到底为了什么吻她? 可怜她吗?纪若凡手指轻刷过唇办,脑海中依然思索着这个问题。 一早醒来,他已不知去向,她直至刷了牙、洗了脸,甚至坐上捷运,脸才刷地红了起来,那红透了的脸,还引来少数人的侧目。 他真的吻她!虽然是在梦中,但那种感觉却是真实得教她无法欺骗自己。 「若凡?若凡!」清脆的敲门声将她从失神中拉回,抬头一看,温柔带笑的程欣灵站在门前。「我可以进去吗?」 她竟然喜欢上人家的未婚夫!纪若凡的脸再次因作贼心虚而红了起来。「请进。对不起,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 「没关系。」程欣灵一笑,坐到她办公桌前的椅子。「在想什么?男朋友吗?瞧你脸红成这样。」「没、没有啦……」纪若凡尴尬地低下头。她怎能说她想的是邵以宽昨天那一吻呢? 「别骗我了,我看得出来的。」误以为她是害羞,程欣灵不禁莞尔,视线淡淡地投注她身后窗景,眼中盈满了爱恋。 看到她这样,纪若凡心头的愧疚感更甚了。「总裁一直昏迷不醒,你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程欣灵微微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你们既然已论及婚嫁,感情应该很深厚,总裁在订婚前夕出了这场意外,你一定很难过吧!」她好想把他灵魂出窍的事告诉她,再继续隐瞒下去,她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故意要心机的人。「深厚?」程欣灵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喃喃地重复了一次,似在思忖这个词的涵义,突然扬起一抹带着点苦涩的微笑。「如果我说我一点也不难过,只是觉得淡淡的哀伤,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无情的女人?」 纪若凡得要费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勉强自己不让强烈的惊讶表露脸上。「可……可是……怎么会……」但结巴的言语,还是透露了她的情绪。 「一开始,我们是在双方企业利益的前提下认识的。」程欣灵低道,眼中染着淡淡的迷蒙。「我父亲说他是个年轻有为的商业巨子,和他交往有助于双方的经济发展,于是,我赴约了。接下来,一切都像是公式化一般,像为了得到双方结成亲家这个结果所进行的公式。每个礼拜两次的会面,是固定的模式,固定到我如果那天还待在家的话,我父亲就会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这个认识不深的人谈起自己不曾对别人透露的心事,许是压在心头的秘密太沉重了,让她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 「他的绯闻我可以不在意,因为那不是我亲眼所见;他在商场上的冷血我也可以置若罔闻,因为那是他生存竞争的方式;惟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完全对我视若无睹,他可以在吃饭时,所有开口说的话全是在透过手机交代志章事情,拨给我的只有『点什么』、『该走了』这两句短短的句子;可以在逛街的时候,才踏进第一家店,接棒的志章就立刻赶了来,而他为了他的事扬长而去;可以在认识两个月后,有将近八成的约会都是派志章代替赴约。就连结婚的事,也是他透过电话和我父亲两人迳自说定,就这么定案、公布消息。」程欣灵扬起讥诮一笑。「所以你问我难不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一时之间,纪若凡愣住了,因为,这个答案完全不是她所能预料的。她不知道程欣灵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因为隐瞒,而是无视;对他而言,程欣灵只是个媒介,他根本就没重视过她的存在! 「对不起……我不知道……」纪若凡难过得低下了头。那在他心中,她又是什么?一个能帮他的人? 「又不是你。」程欣灵坦然一笑,而后用几近耳语的声音低道:「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认识他……」「什么?」她好像听到她又说了什么话。 「没有。」程欣灵摇头笑笑。「其实以宽也很孤独,除了刚出事有媒体和一些生意上往来的客户有去看他外,时间久了,他的病房也变得冷清了。」 「除了范秘书之外,已经没有人了。」要怪他平时所作所为太令人憎恶了吗?除了忠心耿耿的范秘书,就连一个知心的好友、一个关怀的部属都不曾出现过。 「那是当然,兄弟嘛!」程欣灵将头发拨到耳后,无奈一笑。 「兄弟?」纪若凡瞠大了眼。 「以宽和志章都没跟你提过吗?」程欣灵惊讶地轻轻掩唇。 「没有……」纪若凡震惊地摇了摇头,感觉全身力气像被抽光了似。连这种事他都没跟她说,他是不在意范志章的存在,还是觉得没告诉她的必要?她甚至跟他谈论过他的家人的! 「那算我多嘴了。」既然泄了密,程欣灵干脆说个详细。「志章是邵伯父以前外遇生下的,直至十年前志章的母亲去世,他才遵从母亲的遗愿来认生父。不过,他一直坚持不肯更改母亲的姓,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难怪那一天范秘书会紧张地问她总裁是不是对她提了,原来是这件事。知道了这件事,纪若凡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连同父异母的兄弟他都不放在眼中了,还有谁能够占据他的心?她却还喜欢上这样的人,只是使得纯属奢望的感情,更添了破灭的可能性。 像她这么平凡的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停留在他心上的……「真是的,无关紧要的事谈了那么多,我原本来这儿的目的却全忘了说。」程欣灵一抚额,将带来的计划书摊在她面前。「我觉得这里的数字怪怪的,改一下会不会好一点……」 程欣灵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点头。 他昨晚到底为什么吻她?纯粹是因为同情她吗?想增加点她的自信,好让她能有足够的心情帮他?她不懂,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在经历了灵魂出窍,是否有了变化?可变化又有多少? 她所体会到的,和从淳如、欣灵口中听到的,何者才是现在的他?他对她的好,会不会又是想要促进某些利益的假象,就像他的婚姻一般?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第九章 缓步爬着楼梯,邵以宽抬头看着上头楼层的标示逐渐地往上递增,他却没有任何感觉,他不会累、不会喘,只是一步一步机械化地爬着,三十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只是时间的浪费而已。 为什么会突然想爬楼梯,他也说不出原因,只是一进「飞腾」,看到电梯全在十几、二十楼的位置一时间还下不来,突如其来的冲动已促使他迈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或许是他想试试这个他从前绝不可能做的举动是何种滋味吧! 以前他从不会做浪费时间的事,他只是专注于扩展「飞腾」的版图,执着无情、排除异己地朝他的目标迈进,他以为他在善用他的生命,却不曾发觉,他正在虚掷他的生命。 站在阶梯上,邵以宽从敞开的气窗往下看去,空气中带着点灰茫的台北街景映入眼帘。他的过去,是否也是这样灰茫一片? 曾经,他狂怒愤恨地誓言要找出害他的凶手,将对方碎尸万段,但如今,四方找寻线索的他,却迟疑了。当他跳脱到另一个客观的角度去看那些和他有过过节的人时,他才猛然惊觉,有些过节,其实是他的所作所为造成的。 找寻着凶手的同时,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迷惘。他该继续找下去吗?心底深处一直有种恐惧,他怕找到那名凶手时,同时也会发现他过去对对方做了些什么残酷无情的事,更让他无可掩饰地面对自己过去的残忍。 上方安全门开启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心思,邵以宽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地,直至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还可以吗?接下那个专案会不会太累?」范志章温柔的低语声响起。 「不会。」柔美的声音带着丝甜蜜,程欣灵低道。「只是这段时间没了借口见你,让我好想你,都快掩饰不住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范志章低叹一声。「若从一开始我就有勇气挑明了说,也不会累得你如此。」 「傻瓜。」程欣灵轻柔、苦涩轻道。「你我都非常清楚,挑明了说,能在一起的机率是微乎其微,反而会更赔上了我们过去相处的时间。」 范志章叹了一声,没有说话,良久,才轻轻开口。「别太忙于工作,累坏了自己,知道吗?」 「这句话应该告诉你自己才是。你为了他、为了这间公司,已付出太多太多了。」程欣灵心疼地抱怨。 「前世的亏欠吧,欠得太多,注定我这一生得花一辈子来偿还。」他解嘲一笑。「进去吧,别同时消失太久,免得惹人起疑。」 「嗯。」半晌,才听到安全门开启又关阖的声音响起。 隔了一会儿,皮鞋的清脆声响踏着阶梯走了下来,邵以宽一回头,看到范志章掏出手帕,一边拭着残留唇角的口红印子,一边从他面前走过,一直走下了两层楼的高度,才推开安全门进入。 邵以宽诧异地发现,见到这一幕,最教他震惊的,不是他们的暗通款曲,而是他的心里,竟找不出一丝丝的愤怒。 他早该察觉到的,志章斯文体贴,在他连番命令他前往「代打」时,这样的发展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是过去的他太傲、太自视,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个突来的念头,让他浑身一震! 我是觉得……或许可以告诉那位志章先生说你灵魂出窍的事,由他来帮你应该会好些。 我怎么知道凶手不是他?若他就是凶手,说不定下一秒他就立刻冲到医院把我的氧气管拔掉了。 曾经和纪若凡的对话,如今却清晰的浮上心头。难道他真会一语成忏?! 邵以宽倏地迈步,迅速地往楼上奔去。 「若凡,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正在纪若凡办公室内的小型会议室帮忙整理资料的苏淳如看了她一眼,迟疑问道。 纪若凡停下手边的事,抬头看她。「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客气?」 因为这问题有点难以启齿啊!苏淳如又犹豫了下,才开口说道:「你知不知最近公司里有个传闻……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纪若凡诧异地拧起了眉。怎么会?鲸鲨投资案进行得很顺利,她又有什么好让人家说的? 「他们说你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手舞足蹈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纪若凡指着鼻子,惊讶地站了起来。虽然她在和邵以宽说话时是符合这个传闻的形容,但她又很少在别人面前和他对话,只除了那次知道里欣灵的事,忍不住在走廊和他起了争执被人瞧见而已……不会吧?!思及此,纪若凡瞠大了眼。只不过这么一次,竟然可以渲染成「常常」,而且连淳如都知道了,这谣言的传播速度也未免太厉害了! 「他们是说你可能撞邪了……」苏淳如坐到她身边的椅子,关怀地看着她。「不过我是觉得,你可能换了工作压力太大了,如果你不介意,找一天我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没有疯啦!」一时间,纪若凡只感到哭笑不得。 「我没有说你疯啦!」苏淳如连忙否定,怕刺激了她。「你可能只是压力过大,跟医生聊聊可以纾发一下,没什么不好的。」 「我……」纪若凡想解释,却一时哑口,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真疯了吗?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他,只有她看得到,这不也有可能是她的幻觉吗?被淳如这么一说,一股隐约的恐慌从心底窜起。 但不可能啊!若真只是她的幻觉,她不可能会知道鲸鲨投资案,更不可能知道密码进得了他家!想到这里,心头的慌乱马上就被扑灭。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想,会造成这个传闻的,可能是之前要开高层会议时,我一个人在走廊模拟一些可能发生的情景,被人看见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纪若凡坚定地一笑,看向苏淳如。「你一定被这个传闻吓坏了吧,得常常陪在一个疯女人身边。」 「是没有吓坏,我只是关心你。」苏淳如不好意思地笑笑,心头还是有些疑虑。「你真的不要紧吗?」 「不然你哪一次曾看到我发作过?」纪若凡低低一笑,这种受到同事关怀的感觉让她好窝心。 「是没有。」被她这么一问,回想相处的情况,苏淳如也释然地笑了。「真是的,公司里的人这么八卦,害我还替你担心了好一下子。」 「就是啊,害我蒙受不白之冤。」纪若凡皱了皱鼻子。 「我上次还听过一个更八卦的呢!」苏淳如嗤哼了声,悄声低道。「竟然有人说范秘书和程小姐私通,好笑吧!」 范秘书和程欣灵?纪若凡一震。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传闻好笑,反而还觉得可信度比她精神错乱来得更高。她怎么没想到?范秘书代替邵以宽做着一切男朋友该做的事,人又比他温柔,程欣灵会受他吸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啊! 「我有话跟你说。」突然,邵以宽冲进了会议室,严肃地对她说道。 看到他突然出现,纪若凡一怔,想到刚刚淳如说的八卦,心猛烈地狂跳起来。那个传闻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念头立刻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只顾着该怎么掩饰的她,完全忘了之前曾极度困扰她的那一吻。 纪若凡尽量维持不动声色,开口打断了苏淳如的话。「淳如,我突然想到有通重要电话要打,能不能请你离开一下?」 「好。」苏淳如点头,将桌上的资料抱起。「那我回我位置去整理了。」她转身走出会议室,顺手将会议室的门带上。 「我要你接近志章和欣灵,我怀疑害我的凶手可能是他们。」邵以宽走到她身边的椅子坐下。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报复的情绪,他只是想确定害他的人是谁,以及想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何甘愿冒着被警方识破的危险下手害他。 凶手?!纪若凡强抑着心头的震惊,直至听到外头办公室门也关阖了的声音,才惊讶低嚷。「怎么会?他们两个人都很好的。」 「他们私底下交往。」邵以宽沉凝着脸色,指尖在桌面上轻敲,却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脑海中浮现程欣灵和他谈话的画面,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吧……志、志章对你……忠心耿耿,而且……而且欣灵也……」纪若凡努力地帮他们辩解,却忘了说谎向来不是她所擅长的。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蓦地,一种被人背叛的痛楚窜过胸臆,邵以宽眉宇聚起,神色沉了下来。 「我……」在他冷锐的逼视下,纪若凡怯懦地低下头来。「我也是直到刚刚才听到淳如说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她那心虚的样子,不可能只知道这些而已,邵以宽忍不住厉声道。刚刚看到志章和欣灵那一幕激不起他任何愤怒的情绪,可她隐瞒了他的事,却让他有股想要狂肆嘶吼的冲动! 纪若凡吓了一跳,心口隐隐作痛。他还是在乎程欣灵的,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愤怒。这一刻,她竟不知该为他有感情而高兴,还是该为他爱着别人而心伤。「不会是他们的,就算他们背着你来往,也不会狠心到下手害你!」 「你不了解这件事,你根本就没有资格下断论!」有些事,是只有他和程欣灵才知道的,为了掩饰杀人动机,除了志章之外,她不可能会告诉任何人。 他的话,让她心好痛好痛!她没资格!她只是帮他的傀儡而已,没有资格去评论他的感情世界!纪若凡深吸口气,将哽咽的情绪逼回心底深处。她早有觉悟,爱上他的心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一己之私,拆散了真心相爱的两人! 「我了解!不了解的人是你,你从来就不曾费心去了解过别人的心思!你只是为了利益关系才娶欣灵,你根本就没有尽到一个情人的职责,甚至连约会都让志章代你赴约,你又怎么有资格去怪他们背着你来往?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不能只是因为这样就认定他们是凶手!」纪若凡激动地握拳大吼。 她竟然连这些都知道了,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他?要不是今天正巧被他撞见,他是不是还会被她帮着他们蒙在鼓里?「哈!我又何必特地交代你去接近他们?你已经和他们熟到可以讲心事的程度了!」邵以宽不怒反笑,瞳眸透出冷冽的光芒。她是他第一个付出信任的人,却遭到如此背弃! 「是你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你什么都不曾跟我说,欣灵是你未婚妻,志章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些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得知!你要我帮你找出凶手,可你什么都没有透露,你怎能去要求我怎么做?!」想到他在职员们心中恶劣的评价,她不禁哑了声音,她不想他再这样失败下去了。「你从不听别人的意见,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意孤行在公事和私事上害了多少人?」 「这不关你的事。」邵以宽冷冽道。他过去所犯的错,不需要倒戈的她来提醒! 「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了!假如你清醒过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那灵魂出窍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心疼他的泪,忍不住又涌出了眼眶。她真的希望他能过得好啊!「那时我已经离开『飞腾』,没办法再去帮你打探别人对你的评价了……」 听到「离开」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邵以宽只觉心口倏地沉窒,一股比被她背叛更深沉的痛楚在心头猛烈地泛开,攫痛了他所有的思绪。他怎能失去她?他怎么承受得住?除了她之外,没有人会再为他哭泣了! 「我不许你离开!」邵以宽握拳怒喊。他不想放开她,他想要她陪在他的身边直至终老,他需要她的温暖来熨贴他冷寂的心! 「等一切都真相大白,我留着根本没有用!我只能当个小小职员而已,根本没有足够能力待在『飞腾』的……」纪若凡掩住了唇,泣不成声。她做不到留在他身边却不爱上他,这太难了! 他根本无法想象她的平凡纯真从他生命中逝去的时候!邵以宽想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却什么都无法碰到。「我要你陪在我身边呀,该死的!」强烈的空虚让他忍不住握拳怒喊。「你不能让我看到了爱,却又这样把它带走!」 他……说什么……纪若凡张大了眼,还挂着泪珠的羽睫眨了眨,又眨了眨。不可能的,她绝对听错了,一定听错了……「别骗我了……」他只是在利用她,才会这么说的吧……「我没……」邵以宽猛然起身怒道,突然瞥见门下方的隙缝有黑影晃动着。「有人!」 「谁在那里?!」纪若凡倏地回头,却见程欣灵开门从门后走了出来,脸顿时变得惨白。天!她听了多少?! 「是我。你耳朵怎么那么尖?我才走到门口你就知道了。」程欣灵柔媚一笑,朝她走来。「想说过来找你聊聊,淳如说你在会议室里,敲了几声没人应,我就直接进你办公室了。」 邵以宽冷凝的目光一直跟随程欣灵,想看透在她的笑容下,她的话到底可信度有几分。光只听到纪若凡单方面的话,依程欣灵的聪敏,就已足够了解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 相较程欣灵的泰然自若,反倒是纪若凡显得惊慌。「只是刚好听到而已。」她干笑着,一时间,视线不知该摆哪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掩饰脸上的慌乱。 「怎么了?现在不方便和我聊吗?」看到她张惶失措的模样,程欣灵温柔地笑道。「如果不方便,那改天好了。」 「不……」纪若凡连忙阻拦,才吐出一个字,就被邵以宽截断。 「让她离开。」邵以宽低道。她若听到的话,一定会急着通知志章的,他也可乘机查探他们是否真是害他的凶手。 「不……不好意思,那我们改天再聊好了。」纪若凡临时变了语意,尴尬笑笑。 「别跟我客气。」程欣灵一笑,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会议室。 「我去跟踪她,你下班后自己先回去。」邵以宽急急丢下这些一话,立刻穿透门板追了上去。 才一出办公室,程欣灵脸上的笑容立刻被惶恐取代。怎么可能!灵魂出窍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叫她怎能相信邵以宽没死,还透过纪若凡来找凶手,现在怀疑到她和志章的身上? 可偏偏纪若凡的话又如此的真,而今仔细想来,纪若凡进入「飞腾」的原因和时机也过于巧合,根本就由不得她不信!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惊恐的情绪满布了心,程欣灵的双腿忍不住轻颤起来。 她刚刚的样子瞒得过纪若凡,却绝对瞒不过邵以宽那双锐利的眼的!程欣灵陡然一惊,连忙强迫自己挂上若无其事的表情,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邵以宽很可能会跟着她,看她到底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从她僵硬的动作,邵以宽已看出她绝对已经知道他的事,也知道他怀疑的矛头已转到她和志章的身上。假若他们真是凶手,那他的肉体就有危险了! 突然间,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邵以宽脸变得惨白。不,他不能死,他不愿死!在发现世界上还有她的存在后,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一定要醒来用真实的环抱紧拥她入怀! 脑中急速运转,程欣灵心头已有了方法,在快到办公室时,她转过走廊转角,走进了女厕里。确定里头没人,程欣灵急忙拿出手机,拨了范志章的号码。「志章!」听到范志章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她忍不住哽咽,连忙努力地将之压下,用最快、最简短的词句将从纪若凡那儿听到的话复述一次。 「怎么可能……」乍听到这个消息,范志章脑海中一片空白。 邵以宽在女厕外不耐地等着。虽然没有人看得见他,可这种地方他压根儿就不愿意进去,只能守在外头等她出来。 「我不能跟你说了,我怕以宽他会跟着我,我进来女厕太久他会起疑的。」惊慌地看着外头,程欣灵急道。「我会再找时间跟你连络。」她连忙挂上电话,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深吸口气,才迈步走出了女厕。 拿着「嘟、嘟」空响的话筒,范志章的掌心冷汗直冒。欣灵不是那种一点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的人,这件事虽然太超脱常理,但一定是有绝对的可信度,欣灵才会这么慌乱的。 他不但没有消失,竟然还在周围观察着他们!范志章挫败地抱着头,眉间痛苦地聚起。他不能让他醒来,更不能让纪若凡有机会揭发他们的事! 他要保护她,绝不让她受到这件事的侵害! 眼中的慌乱转为镇定,范志章拿起电话,拨了内线。「请接人事部经理。你好,我是范志章,请帮我准备总裁特别助理纪若凡小姐的人事资料,明天立刻发布将她辞退的命令……」 就算要下地狱,也只有他一个! 就连下班离开了公司,邵以宽依然跟着程欣灵,看着她独自跑到士林夜市去,漫无目的地晃了两个小时,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开车回家。 她不敢马上回家,怕在寂静的房间里,她会忍不住怕得发抖。只能跑到热闹的地方去,想借着嘈杂和拥挤,帮她暂时忘记那件事,也希望假若邵以宽真跟着她的话,会因此而厌烦放弃。 程欣灵今天不会和范志章联络了吗?一直到程欣灵家门口,邵以宽跃下了车看着她将车子缓缓缓驶入车库。 现在她应该担心极了吧!脑海中闪过纪若凡那带泪的表情,邵以宽心头一悸,低喟一声,终于宣告放弃跟踪。 他还是先回去跟她商量一下对策再说。心里打定主意,才一迈步,一阵突如其来的紧 窒感立刻满布了他的心口。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糟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一定起了什么变化!邵以宽一惊,立刻迈开了步子,迅速朝最近的捷运站奔去。 怎么还没回来?看到窗外完全转为昏暗的天色,纪若凡在客厅旋来踱去,急得几乎快哭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难道范志章和程欣灵真是杀害他的凶手吗?这个突然窜过脑海的念头,震得她不住发抖。她应该相信他,不该跟他吵的,否则,程欣灵也不可能有机会听到她说的话。 不祥的念头在脑中盘旋,纪若凡跪坐下来,将脸埋入双掌中,还是压抑不了心头的恐惧。 不管了!心一横,她突然猛地站起。她不要再在这儿枯等了,不管程欣灵究竟有没有听到,也不管他们到底是不是凶手,她都要先去医院将他的身体守着,她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躲进了浴室,程欣灵拿起浴室内的分机拨着范志章的手机号码。 「志章,怎么办?」一接通,程欣灵声音里有掩不了的疲惫和慌乱,抓着话筒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不会有事的。」范志章平静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那太过平静的声音,让程欣灵有了不好的预感。「志章,你在想什么?」 「没有。」范志章淡淡一笑。「欣灵,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志章、志章……」程欣灵急喊,回应她的却是寂静一片。 平常挂电话前,他总会对她说「我爱你」,可这次,却让她听了打从心底发颤。他要做什么?他不会……天!程欣灵连话筒都来不及挂回,急忙奔出浴室,冲下楼、开着车,十万火急地往医院赶去。老天爷,千万别让他做傻事,求求你! 第十章 沿着上回邵以宽带她走的安全门,纪若凡顺利避开警卫、气喘吁吁地爬到了邵以宽住院的楼层,她不敢稍作停歇,一边四下探望一边快速地冲向病房。 「你怎么也来了?」跟随电梯坐到楼上又跑下来的邵以宽一冲进走廊,就看到纪若凡的身影。 纪若凡猛然顿步,一回头,看到他依然无恙的样子,悬提的心总算着了地。「我好担心你,还好你没事……」倏然放心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哽咽。 看到她这样,叫他怎么说得出口他是因为感觉不对才赶到医院的?「我们先去病房再说。」希望那只是他的错觉。 「嗯。」站在走廊上容易被人发现。纪若凡点头,快步往病房走去。 快到病房前,邵以宽加快脚步,率先透门而入,站在床旁的人影让他脸色一变。「若凡,小心点!」 听到他的警告时,纪若凡已经推开门,一抬头,正好看到范志章慌乱的脸。原本插在邵以宽身上的管线已全被拔除,只余下范志章手中握着的呼吸管! 「不要过来,不然我立刻拔掉!」看到她突然出现,范志章一惊,立刻低喊,握着呼吸管的手作势收紧。 「不要——」纪若凡心一紧,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门在她身后悄悄关阖。「不要,现在的他对你一点威胁性都没有的!」 「他知道了一切,他会醒来的!」范志章慌乱低喊,向来温和斯文的脸庞满是无奈与不甘。「你是无辜的,我不想把你牵扯进这件事,你快走!」 「你不能一错再错啊!」她好怕,好怕范志章稍一用力,就会夺走他的性命。「你放了他,我不会说的,他一定会既往不究的!」 「他不是那种人,我比你更了解他,若不是这样,当初我也不必下手杀他了。」范志章讥嘲一笑,眼角泛出苦涩的泪水。「你以为我那么喜欢杀人吗!我是不得已的!」自从邵以宽出事,他每天都无法成眠。 「他会的!答应他,说你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求你,我不要你死啊!」纪若凡惊慌地看向邵以宽,泪不停地流,过于惊慌的她忘了别人根本看不到他。 「没用的,志章听不到我。」邵以宽沉痛地低道。如今他的命,全系在志章的一念之间,他不想复仇,他只希望能活着,能醒来拥她入怀,可他根本就无法将这些想法传达给志章知道! 「他在这儿?」范志章睁大了眼,慌乱地看着四周,却只看到纪若凡一人。「你现在心里一定很恨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朝着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空气喊。 「我没有,我不恨你。」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场面,他反而会很感激志章,让他有机会体会到从前他所不曾体会到的感觉。 「他说他没有,他不恨你!」纪若凡掩唇,泣不成声。为什么只有她看得到他?范志章不会相信的! 「别骗我了!他心里一定正在盘算该怎么报复我!」范志章握紧了拳,用力大吼。 「你要想想欣灵,要是有一天你的罪行被发现了,你要丢下她一人吗?」纪若凡抹去汹涌而出的泪水,着急地动之以情。 听到程欣灵的名字,范志章的唇角浮现一抹微笑,但只一瞬间,又被随即抹去。「没有我,她也可以活得很好的。」 「你要是敢丢下我,我会让你连到了黄泉路上都还后悔这么做!」程欣灵突然推门而进,气喘急嚷,担虑的眼泪流了下来。路上她遇到了塞车,害她好怕,怕一时迟了,他就会做出难以挽回的事。「你快离开,不干你的事!」范志章见她突然出现,心头大急,脸色变得惨白。 「谁说不干我的事?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染红了自己的手。」程欣灵泪水不住滂沱而下,走到了范志章的身旁,她旋过身,抬头望向空中。「以宽,你在吗?」 「他在。」纪若凡咬唇,望向她的眼神布满了哀求。「欣灵,不要……」 她爱上以宽了。看到那双和自己拥有同样眼神的眸子,程欣灵一怔,唇畔略带凄楚地微微上扬。想不到邵以宽这样的人,也有女孩子愿意不顾一切地爱他。 「你的煞车油管是我们破坏的……」程欣灵仰起头,无畏地朗声道。 「不——」范志章大喊,掩盖了她的声音。「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别为了替我脱罪就这么说!」 「志章。」她柔声轻唤,纤手覆上他的。「你还不懂我吗?别为了护我,而慌了心神,有任何事,我们都会一起面对的。」 范志章一怔,缓缓地别过脸,泪水顺着脸庞滑下,不再开口。 「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我们会下手,否则,你也不会怀疑到我和志章身上了。」程欣灵淡淡一笑,看向纪若凡。「他告诉过你吗?」 他还瞒了她什么事没说?心像被揪紧了,纪若凡疑惑震惊地看向邵以宽,缓缓地摇头。 看到她眼中的那抹失望,邵以宽心一凛,连忙急道:「我不是刻意瞒你,我只是没想到要说……」「让我听欣灵说!」纪若凡咬唇,握拳低吼。 邵以宽沉拧着眉,眼中透着懊悔的情绪,沉默了下来。 「欣灵,你说吧!」克制着不去看他,纪若凡深吸口气。 「我曾经找过以宽,我对他说,我不可能和他结婚,我喜欢的另有其人,我甚至没用到分手这个词,只是希望他能将订婚典礼取消。」程欣灵低道。「以宽,你还记得你回答了我什么吗?」 「不可能,属于我邵以宽的东西,没有人能够抢得走。」当初轻易就可脱口而出的词汇,如今他却得费尽力气才说得出口。曾说过的话再次由他口中说出,更让他体会到过去的他是多么冷血。 虽已料得到是什么样的话,但听到他亲口说出,纪若凡仍忍不住心痛,脸色变得苍白。 「他冷冷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吵闹的孩子,一点也不以为意。」看到她的表情,程欣灵知道他说了。「我急了,我说你对我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你这样捆绑着我有什么用?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她停了下来,望向纪若凡身旁的方向。 「我是不需要你,但『飞腾』需要。」邵以宽了解程欣灵的举动,他闭上了眼,缓缓低道。「我会查出那个人是谁,属于我的东西,就算不是我所喜爱的,我宁愿毁了它,也不会让人染指,更不会饶了那个妄想染指的人。」 「天……」纪若凡低喃,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她全身发颤。她要怎么再开口帮他求情?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又要怎么说服被他如此对待过的他们? 「他竟自傲得以为经过这样的相处,我不会爱上志章。他把聘请征信社这件事交代给志章,限他在三天内,也就是舞会的隔天,把结果给他。」程欣灵顿了口气,看着纪若凡。「以宽的冷残无情,我和志章都再清楚不过。若被他知道那人是志章,即使是他的弟弟,是为他劳心劳苦的秘书,也不可能会动摇他一丝一毫,我甚至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他不爱我,一点也不爱我,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要赔上我和一个跟他无冤无仇的人的一生幸福!」 「欣灵……」纪若凡低唤,一开口,喉头就哽咽了,心头狂乱奔腾的情绪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他逼得我们不得不动手的。」范志章低道,脸上布满无奈。他会决定下手,不是怕自己会遭到毁灭,而是他不想欣灵的一生幸福就这么毁在他的自私自利之下。「我曾给过他机会,那天破坏煞车后,我越想越后悔,一直阻止他驾驶那辆车,可是他却像往常一样,对我的意见根本就不屑一顾!」 邵以宽沉痛地闭上了眼,手指在太阳穴缓慢用力地揉着。追根究柢,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竟是他自己!若他不是那么不可一世的顽劣个性,他根本就不会出任何意外! 看着他,纪若凡紧咬着的唇不住发颤,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为什么?就算他如此地罪大恶极,她还是希望他活着啊!忆起那一通电话,忆起他冷清的家,忆起他憧憬的鲸鲨,她的心好疼好疼!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他父母的冷漠造就了他这样的个性,你又怎能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他身上?你是帮他处理大小事务的秘书,你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你该最清楚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你必须给他机会改过啊……」说到语尾,纪若凡已激动得泣不成声,只能双手掩面跪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己。他不该死,她不要他死! 范志章一震,脸上神情变得有些茫然。虽然他从小就过着父不详的生活,但他的母亲给了他双倍的爱,让他在遭受同学的嘲笑时,也能坦然勇敢地面对,但,他呢? 父亲的冷血他是见识到了,在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时,他眼中惟一的情绪竟是不耐,随意安插一个职位给他,却再也不闻不问,直至一次凑巧见到他的工作能力时,才像是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有母爱伴他走过童年,让他除了对父亲死心外,能不受影响地继续生活,可是,他呢?从一出生所承受的就是这样的对待,他又能怎么面对? 「别为我哭,不值得。」邵以宽蹲跪在纪若凡面前,低声道。无法安慰她的挫败感让他的心好沉。「只要你能活着,这都值得!」纪若凡伸手要去握他的手,却只能触到空气,一阵酸楚急涌上心,泪掉得更凶了。 看到纪若凡的样子,程欣灵缓缓一笑,紧紧地握住范志章的手。「放了吧!」她看向他柔声道。她知道志章不是这么赶尽杀绝的人,纯粹是为了保护她,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湮灭证据。「有任何事我们一起面对,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她捧起范志章的手,贴近颊侧轻轻摩挲。 范志章闭上眼,等再次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澄净清明。「嗯,我们一起面对。」他缓缓松开握着呼吸管的手,退了一步。 太好了!激动的喜悦紧攫住她的胸臆,纪若凡紧紧抢唇,怕心头的狂喜会化作哽咽脱口而出。若他过去,也能这么宽以待人,多好!邵以宽百感交集地闭上眼,突觉自己的名字极端讽刺,讽刺着为他取了这个名字的父母,也讽刺着和这个名字完全迥异的个性。 「目前最重要的,我们要想想该怎么让以宽的灵魂回到身体。」程欣灵低道。不管他会怎么对待他们,这都是他们该做的,为了过去所犯的错做一些挽救。 「谢谢。」沉默许久,邵以宽语重心长地吐出这短短的两个字。 「他对你们说谢谢。」纪若凡强忍着心头的激动,暗哑着声音道。「真的谢谢你们。」 程欣灵淡淡一笑。「等他醒来后再亲口道谢也还不迟。」 「以后我们一起帮他,你不用再一个人背负这沉重的压力了。」范志章对纪若凡温和地笑道。 「谢谢……」忍不住,激动的泪又涌出眼眶。 突然间,刺耳的警铃声惊心动魄地在各个角落响起。 怎么回事?纪若凡惊诧地看向邵以宽,脸色转白。 「我出去看看!」范志章当机立断地朝门口奔去,还没碰到门,门已被人从外往内推开,两名警卫冲了进来。 「发生火灾,请即刻疏散!」警卫急道,慌乱地扳着病床下轮子的档板。夜间医院值班的医护人员有限,突然发生这种事,连警卫也调来撤散病人。 纪若凡情急地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程欣灵一把拉住。「我们只会妨碍他们而已,先出去吧!」程欣灵急道,拉着她直往外走去。 欣灵说得没错,可……她不能丢下他在这儿啊……纪若凡担虑地看向邵以宽,脚下的步子说什么也迈不出去。 「不会有事的!」邵以宽给了她一个自信的微笑。「我们一起出去。」 「嗯。」纪若凡点头,在程欣灵的执握,和范志章一起快步出了病房。 邵以宽随后跟上,却突然有股紧 窒感压迫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迟缓。怎么了?他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手紧紧揪住左胸前的衣服,觉得整个胸腔像有把熊烈的火在烧。 「等等!」纪若凡陡然发现他没跟上来,一回头,看到邵以宽痛苦地扶墙站立,脸色一白,连忙甩脱程欣灵的手,快速地奔了回来。「怎么了?」 「我……不能呼吸……」邵以宽仰头努力地深呼吸,没有实体的他却什么也汲取不到,缺乏氧气的心脏似要当场爆烈开来。 「怎么会这样?」纪若凡慌了手脚,她从没见过他如此痛苦的模样。 「以宽他怎么了?」见状况不对,范志章和程欣灵也急忙奔回。 「他说他不能呼吸……」着急的泪落下脸庞,纪若凡想帮他,却因无法碰触而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着急。 「一定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念头一闪,范志章立刻朝病房的方向疾奔。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在昏茫的四周,惟一清楚的是她带泪的容颜,比任何痛苦都还椎痛了他的心扉。「别……哭……」竭尽力气说完这两个字,喉头一塞,邵以宽猛烈地啃咳起来,神智离他远去,他贴着墙缓缓倒地,在纪若凡的注视下,逐渐地消失了形体。 纪若凡全身血液瞬间凝结,怔立原地,完全无法动弹。他刚刚明明还在这儿的!他不能死,不能死!心里狂烈地嘶吼,她倏地转身,踉跄往病房奔去。 「怎么了?」程欣灵被她的表情吓到了,连忙追了上去。 「他消失了!」泪模糊了眼,她甚至缓不出时间去拭。他明明说不会有事的,怎么可以骗她?! 程欣灵一愣,脸色也瞬间惨白。怎么可能……一奔进病房,所见情景让纪若凡猛然地顿住了脚步——一名警卫正在抢救断裂的呼吸管,一名警卫在为邵以宽做心肺复甦术。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纪若凡震惊地后退,撞上急冲进门的程欣灵,她却恍若未觉,就连扑跌在地跌疼了膝盖也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失了生气的邵以宽。 「他们在搬运病床时拉断了以宽的呼吸管……」看到已呈一条直线的心搏频率,范志章痛苦握拳,哽咽不能成声。怎会变成这样?怎能在他已释然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闻言,程欣灵震惊得惨白了脸,脑中空白成一片。 想到过失致死的严重性,两名警卫拚命抢救,却依然不见心搏有任何波动。 在吓她的吧?他只是不耐她的迟钝躲起来了吧?纪若凡怔怔地朝病床走去,看着他闭起的眼,心头茫然一片。 「我去找医生。」抢救呼吸管的警卫见状况不对,连忙奔出病房。 「火势已经扑灭,请各位不要惊慌,依循医院人员的指示回到病房……」此时,广播的声音响起。 他怎能因为这种原因死去?太冤枉了!程欣灵埋入范志章胸前,失声痛哭。范志章轻抚着她的背,也无言垂泪。 她的心像麻木了,没有任何的感觉……纪若凡走到病床旁,缓缓跪坐下来,无视警卫的举动,只是专注地看着他俊傲的侧脸,开始温柔低喃。「我还没帮你醒过来呢,你不能就这样放弃的,你还要打电话给你父母跟他们说你出院了的,鲸鲨投资案也等着你回去接手,那是你从小的憧憬,你要是这样走了,不怕它会毁在我手上吗?」 她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咬紧了唇,剧烈的疼痛漫然迅速地攫住了整个心,全身开始无法遏止地颤抖。 「你不能丢下我啊!没有你帮着我,我没有办法应付一切的!你强迫我脱离平凡的生活,你不能这样没有责任的把我丢在这儿啊!」奔腾的泪决堤而出,纪若凡激烈哭喊。「你要我别哭,就别做这种会让我哭的举动,快点出现吶!」 「若凡……」程欣灵不忍心地拉着她的手,想安慰她,却才说了两个字,心头的哀痛立刻让她哽咽难语。 对程欣灵的呼唤置若罔闻,纪若凡牢牢地握着邵以宽的手,视线依然不曾移转地看着她。「你答应过要给我报酬的,我要你活过来,就算昏迷不醒也要你活着,你给我呀,快实现我这个要求啊!」 门被突然推开,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看到已无任何波动的心搏,医生脸色一变,急嚷:「准备电击。」警卫闻言,连忙停止心肺复甦,跳下了床。 「你还要去平反别人对你的观感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不,就算你像以前一样也无所谓,我只要你醒来就好,我只要你醒来啊……」纪若凡抓着他的手臂猛力摇晃,温热的泪滴溅在他的手臂上。 「若凡,医生要准备电击了。」范志章连忙拭泪,上前要把她扶起。 为什么会这样……纪若凡痛哭失声,全靠范志章的搀扶才有办法站立。 「快点退开!」准备好仪器的医师来到病床旁,大喊:「clear!」 范志章连忙扶着纪若凡后退,纪若凡泪眼滂沱地看着邵以宽,退了一步,却发觉自己的手牢牢地握在他的手中,倏地瞠大了眼,连呼吸都紧张得屏止。 「clear!」见她手依然拉着,医生不禁再次大喊。 「若凡……」范志章急喊,赶紧去拉她的手。 他的眼睫在轻颤!「不!」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将范志章猛然推开,纪若凡冲到床前,紧抱着邵以宽的手臂。「他还活着!」 「若凡!」以为她哀伤过度,程欣灵也上前拉她。「你这样是在延误他们救以宽啊!」 「他真的活着!」他们不能把她拉走啊!纪若凡着急大喊,不顾疼痛拚了命地挣扎。 「把这位小姐的手拉开!」见她的手依然握着,医生怒喊。「clear!」 「医生,心跳有反应了!」护士惊喜的声音震撼了所有人,转头望去,原先平稳成一直线的频率如今正缓缓规律地波动着。 范志章和程欣灵松开了拉着纪若凡的手,惊喜交集地看着他。他活过来了! 纪若凡激动得又哭又笑,不顾盈眶泪水的阻挡,她努力地用视线梭巡病房。「你在哪里?快出现,快出来跟我说你没事啊!」 「准备呼吸管,快!」医生大声下着命令。 「别……哭……」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在嘈杂的环境中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手中收紧的掌握,让纪若凡心跳几乎停止。 不是她的错觉吧……纪若凡不由自主地屏息,狂肆的紧张感在她胸腔冲撞,她缓缓回头,视线穿过往来的护士们,就像第一次在捷运站看到他般,让她不禁紧捂着唇,怕激狂的喜悦会让她的心爆裂开来——他看着她,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她! 「啊……」纪若凡扑到他床边,激动得只是哭泣,完全说不出一字一句。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不……不是……要你别……别……别哭的吗……」邵以宽干哑虚弱道,忍着疼痛,抬起久不曾动作过的手,轻抚着她。柔柔软软的,他真的碰触得到她……窜上心头的激动,让他也不禁哽咽。 「他醒来了!」程欣灵激动得抱着范志章又笑又叫,两人哭成一团。 医生瞠目看着这一幕,不住摇头喃道:「奇迹……」 是她,是她的呼唤将他从永无止尽的黑暗中拉回人世。「答应我……就……就算我……醒了……也不……要离开……我身边……否则……我就不……醒来了……」喉咙干哑地每吐一字就像利刃划过一次般,邵以宽拧眉忍着疼痛,紧紧握住她的手低道。 「嗯……」泣不成声的纪若凡只能拚命点头。只要他醒来,她什么都愿意答应。 见她点头,邵以宽温柔地笑了,充满爱恋的眼神凝望着她。「你还要……陪我去……看……看鲸鲨呢……」 程欣灵感动地拭着泪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温暖的表情……「还好你没有动手,还好他醒来了……」她看向范志章,轻缓低道。 「嗯……」拥着她,范志章感动点头。 凝视着纪若凡,邵以宽的眸光因深情而变得深邃。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还能活着,还能如此真实地触碰到她,这就够了。 「你怕吗……从此以后……要加入我……不平凡的……世界?」紧握着她的手,他低道。 纪若凡摇了摇头,爱恋的视线和他紧紧相缠。「就算要陪着你接受过去所作所为的责难,我也不怕。」 只要有他陪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即使平凡如她,也能勇敢面对任何情况。 或许他和她的世界还需要交集,或许他和她的个性还需要调和,只要他真实地存在这个世界上,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尾声 「欣灵。」 轻唤伴随着叩门声响起,程欣灵一回头,看到带笑的纪若凡站在门边,感动的泪立刻涌出了眼眶。 「若凡……」才喊了她的名字,程欣灵已哽咽得语不成声。 纪若凡一慌,连忙走进房,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别哭、别哭,结婚呢,要笑才会幸福的。」 「我没想到你真的赶来……」身着简单白纱的程欣灵,忍不住又涌出泪来。 为了躲避台湾媒体的大肆追踪报导,也怕父亲不答应她和范志章的婚事,她和志章两人悄悄地来到瑞士的一座小教堂,打算将婚礼和蜜月都一起在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度过,之后不管父亲再怎么反对,也于事无补了。 一张雅致的小喜帖,她只给了纪若凡和邵以宽,她和志章能有今天,算是他们共同参与,也共同促成,他们若能参加这场婚礼,对她和志章真的是意义非凡。不过,她也早有觉悟,瑞士太远,这个希望也成了奢求,却在有了这样的体认后,见到若凡那可人的笑颜出现面前,教她怎能忍得住眼泪?! 「只不过是瑞士嘛,你和志章的婚礼呢,怎么能不来?」纪若凡皱皱鼻头,愉悦地笑道。「我从没做过公证人呢!」 「以宽他有来吗?」万事缠身的他,应该是不可能到吧!虽明知机率极微,程欣灵还是问了。 「好了没?神父在催了!」突然,不耐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寒暄,邵以宽手肘倚着门框,俊朗的眉宇微微拧起。要不是志章因为新郎的身份不方便进来,他才不进新娘休息室! 他来了!程欣灵紧捂着唇,喜极而泣。她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她最在乎的两个人,都特地拨空千里迢迢来参加她和志章的婚礼! 「你太凶了啦,欣灵又不是我,不习惯被你骂。」纪若凡咕咕哝哝的,拉着程欣灵的手,交到了邵以宽手中。「你还要担任程伯父的角色,把欣灵交给志章的。」 「知道了。」不行,他的不耐又习惯性地抬头,要改。邵以宽强迫自己舒平了紧聚的眉,放缓了语气。「准备好了吗?」 以宽没发觉,他真的为若凡改变了许多。程欣灵感动地看着他们,心中不禁再次庆幸还好当时她和志章没再铸下大错,否则,她绝不可能会像现在这么幸福,也绝不可能体会到被人原谅是件如此愉悦的感受。「嗯。」她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出了休息室。 小小的礼堂,气氛是温馨而又美好的,邵以宽将程欣灵的手交到了范志章手中之后,就退到了纪若凡身旁,静静地看着神父宣读着誓言。 「欣灵好美。」纪若凡悄声赞叹。虽然神父说些什么她完全听不懂;虽然欣灵只穿着简单的白纱;虽然观礼人只有她和他两人,但他们所散发的幸福感觉,却是让人感动不已。 「你喜欢这样的婚礼?」邵以宽睨了她一眼。「假如你打算嫁我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堂堂的「飞腾」总裁要是用这种方式完成终身大事,可能会成为震惊台湾商界的头条新闻。 「没有啦……」纪若凡小小声地咕哝,嘴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她才不敢妄想,人家欣灵美,才能把那袭简单的婚纱衬托出另一种气质,要是换成了长相平凡的她,说不定还会被人误认是睡袍呢! 又在自卑了,这和他的坏脾气一样,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情。邵以宽看了她一眼,唇角扬起,上身微微倾前,胸膛贴近她的身躯,感觉从她身上传来的体温。 感觉他的贴近,纪若凡有点害羞有点愉悦地笑了。他总爱这么做,像是弥补他碰不到她的那段时光似的,彷彿这样能提醒他,他是真实存在的。而她,也爱他这个小举动,因为这也提醒了她,他真的是真实存在。 「你愿意在她贫穷困厄、生病苦痛时,依然陪在她身边吗?」神父问范志章。 「我愿意。」范志章深情地注视程欣灵,真诚道。 神父转向程欣灵。「你愿意在他贫穷困厄、生病苦痛时,依然陪在他身边吗?」 「我愿意。」程欣灵点头,幸福的泪水滑下脸庞。 「请交换戒指。」 看到范志章用紧张得发抖的手将戒指套进程欣灵手指,纪若凡忍不住红了眼眶,心头感动不已。 神父和蔼地笑道:「在神的见证下,你们结成了夫妻。」 悄悄的,邵以宽温暖的大掌攫住了她的,亲暱温柔地与她十指交缠,像在用无声的语言,诉说着他的爱恋。纪若凡闭上了眼,悸动的感觉盈满了胸臆。这就是他,温言软语不知何时才能学会,却用着他独特的情话掳获了她的心。 他们两人都在改变,他努力意识平凡,她努力意识不平凡,两人都为了彼此而努力。 曾经,她抗拒着不平凡,曾经,她厌恶起平凡,如今,有他在身边,她什么都能愉悦接受了,只要有他在身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