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驭苍鹰 下》 第一章 时面冷,时而热的昏沉与黑暗,让他就像是跌落了无底的深渊般,不断地向下沉去,一身的虚乏,让他就连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此刻的他,或许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这种已经分辨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感觉,当年,他的大哥也曾经亲身体会过吧! 他永远忘不掉,当他带人赶到当场时,鲜红的血从大哥被利刃贯 穿的胸口缓缓渗出,卸下兵甲之后,他亲眼看着那像是一朵碗大般红色芍药的血迹,逐渐地蔓延衣衫的全部。 忽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断了他的思绪,他就像负伤的野兽般喊了出来,紧握住拳头,不料却握住了一只柔嫩却微凉的纤手。 撑下去,求求你,撑下去。 附在他耳边低语的柔软嗓音透出一丝哽咽,贴靠在他额上的嫩颊有着未干的湿意,滴落在他的肌肤上时,还有着些许温度。 她哭了。 他还以为她有多坚强,却没想到,她也会哭泣。 其实,如果他真的死了,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是一个好人,不能回报她的一片真心,最终,她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下场。 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听见她一口一声不准,他在心里觉得好笑。 像她这样完全只是悲咽的虚弱嗓音,究竟能命令得了谁呢? 黑暗就像是夜色般,再度一点一滴地将他给笼罩住,他逐渐地不能思考,渐渐地听不见她的声音。 菩萨……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把她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些。 只要您能……十年也好,二十年……菩萨,凤雏这一生……只要他好,我便于愿足矣了…… 此刻的他,并没有足够的神智判断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但是,他可以确定她所说的话,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他努力地想要听清楚她所说的每句话,最后,终究不敌黑暗的袭击,再一次地昏沉了过去。 她疯了。 谭琢青、葛豫、洪飞,甚至于是绵柳、青桃,每个人都说她疯了! 凤雏像个无助的孩子般,依偎在心爱男人的身畔,眷恋的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俊挺的侧颜,唇畔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是啊!她疯了,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感觉。 那日,她看见他受伤倒地,被抬送了回来,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崩溃,她不能想像,在这天底下没有他齐天始的存在。 十日了!从他受伤那一天起,十日过去了。 好不容易才解了他的毒,所幸那毒只是发得快,毒性却不强,下的分量也不多,在喂食了几天药之后,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了。 “我希望你快点醒过来,可是,我又怕你醒过来会责骂我,因为,我做了一件会让你很生气的事情。”她挪动了下身躯,偎得更紧,她无比地庆幸,在这一刻,感受到的是从他身躯透出的温暖,而不是冰冷。 她迟疑了半晌,终于伸出纤手环抱住他厚实的胸膛,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会将她的手从身上拿开。 真好,她可以紧紧地像这样将他抱住。 在她的心里有高兴,也有悲伤,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占有他。 凤雏开始上下其手,在他的身上不安分了起来,不过,所谓的不安分,也不过就是摸摸他的胸坎腰腹,或是牢牢抱住他修长的臂膀,掐掐他的脸颊,扯出个鬼脸来。 最后,她坐起身,跪在他的身畔,玩出兴趣来了。 她用两指食指将他的眼角拉得高高的。 “母夜叉。” 然后,再把他那根很挺的鼻子给往上一按。 “猪八戒。” 当她用两只手把他的两颊给揪开时,忍不住噗哧一笑。 “齐天始,你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脸也有这么像肉饼的时候!如果你现在睁开眼睛,用那种很冷的眼光瞪我的话,那样子一定会更好笑……” 话才说着,她的眼泪已经是溃了堤,再也忍不住一串串地掉下来。 “我想杀了他们,他们这样伤害你,其实我恨不得杀了他们……”她低头轻吻了下他的唇,剔透的泪珠落在他的脸上,“你醒来吧!虽然,你醒了之后,就不能再让我做鬼脸,不能再让我想抱就抱,但我还是希望你醒过来,就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南宫凤雏做了天底下最蠢的蠢事,你可以骂我,可以不要理我,就是不要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看见你这个样子,我真的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当他的眼睛再度睁开,看见光亮时,齐天始好半晌是恍惚的,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在黑暗中过了百年,但却又像只是昏睡了一瞬间,唯一真实的,是他转眸时,映入他眼帘里的那张娇颜。 终于见到他清醒过来,凤雏忍不住既惊又喜,勾起笑痕的唇畔微微地轻颤着,用尽了一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掉下喜极而泣的眼泪。 “哭了?”他曲指滑过她的眼睛下方,看见她的眼睛是红润的,虽然没有掉下眼泪,但是可以看出来就在不久之前,才掉了不少眼泪。 凤雏勾起微笑,轻轻地摇头,“不,没哭,方才出去透气儿一个没留神教风沙给惹了眼睛。” “嗯。”他轻吭了声,知道她是在扯谎,可是却不打算拆穿她的谎言。 “很疼吗?伤口还很疼吗?” “别担心,我会好的,不必担心。” “是,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说着,一颗豆大的泪珠冷不防地潸然滚落她的脸颊,她飞快地拭去,不让他瞧见。 “我伤得很重吗?”他突然问道。 “当然不!你为什么这样问?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她不想教他担心,但眼泪却像是不听话似的,一颗接着一颗,滚落她的双颊。 “如果我伤得不重,为什么你要哭得像下一刻就要为我送丧一样呢?”他伸出手,举手之际才惊觉自己的无力,但他仍旧伸手以拇指轻抚过她染着浓厚阴影的眼下,“你累了。” 凤雏摇摇头,忍住了眼泪,努力让自己挤出微笑,“我没事,我不哭了,我不会再哭了,我让人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留下来。”他冷不防拉住了她的手,扬起深沉的眸光,定定地瞅着她,“煎药的事情就让下人们去办,你留下来。” 迎视他的目光,凤雏心里一阵狂跳,被他握住的手,肌肤上传来他熨热的温度,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不怕我打扰了你歇息吗?” “怕被打扰,就不会开口留你。”他浅笑道。 不经意看见他勾在唇畔的笑意,好一瞬间,凤雏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她觉得感谢,觉得激动,不敢想像自己差点就要失去他了。 她忍住了碰触他的冲动,纤手握成了拳,她想像在他昏迷时那样抱住他,但如今他清醒了,她便不敢再造次,怕惹他讨厌。 齐天始与她四目相望,看穿了她的小心翼翼,对于她与他保持的那一小段微妙的距离,感到有些许的不耐烦。 虽说先前他昏迷的时间居多,但是,就凭着他稀薄的记忆,他能够感觉到那时候的她与他是亲近的。 “弟兄们呢?” “他们都好,刺伤你的凶手捉到了,也处置了。”最后一句话,虽然有些迟疑,但她仍旧平静地说完了。 “嗯。”齐天始淡淡颔首,不想在这个时候追究这件事情,他敛下眸光,深沉的眼瞳里有着一抹深思。 “在想什么?”她轻声地问。 闻言,齐天始转眸,定定地瞅了她一眼,看见她澄澈的眸光之中充满了疑惑,曾经,对他而言,她像一张白纸般令他感到苍白,对她,他谈不上有任何感觉,甚至于想把她搁得远远的。 但,渐渐地,白纸不再是白纸,在他的面前,她这张白纸不断地被添上了生色的笔画,这一刻的她,不知不觉地,竟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新开的花蕊,那美好的姿态令人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教他忍不住想要紧紧地捉住她,看着她,直到看清楚她真实的模样,令他感到不再迷惘困惑为止。 “我在想,当初真的有必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吗?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依然得不到答案。”他轻沉的语气近乎呢喃。 几乎是他出口的同时,凤雏就明白了他所指的人,正是自己的兄长。 她轻抿着嫩唇,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事情结束之后,我只派了琢青去见爹,告诉他大哥死了,那时我真觉得自己是个懦夫,我不敢亲自去见爹,告诉他自己的儿子死了,而且,凶手就是他另一个儿子。” “是,你确实是凶手没错。”她以极平静的语气说道,话才一出,就看见他望向她的眸光透出了一丝讶异,但却没有见怪,“无论他是否你亲手所刃,他终究是因你而死的。” 齐天始扬唇笑了,“你很大胆,我以为你应该会安慰我才对。” “你希望我安慰你吗?我觉得不是,你想要有人责备你的不是,所以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耸了耸纤肩,偏首微笑,露出了有些淘气的表情,转瞬间,她的脸色忽然一换,清澄的瞳眸心虚地从他的脸上稍稍别开。 “你说得很对,我真的很大胆,所以就算知道你会生气,还是做出那样的事情,你可以骂我没关系,但是,除了伤你的那个人之外,这几日还查出了跟他同伙的一票党羽,可是我没罚他们,就算伤你的箭上涂毒,存心是要你命的,但我还是放过他们了。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是你大哥的忠心党羽,虽说他们都明白自个儿的主子不成气候,迟早是会出大事的,但他们不服气,因为在他死后,不仅葬不进祖坟,还被按上了罪人的名义,他们想给他讨个公道,所以,我替你还给他们公道了。” 听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咬牙似乎在等着他责难,那副从容赴义的表情,令他顿时间哭笑不得。 “你——”他才想开口,就被她打断。 “我撤了大伯罪人的名义,还告诉他们,等到有朝一日你当上了皇帝,会再追加给大伯封号,还有他的妻妾家人,一律都不会亏待的。”说完,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闭上眼睛,只差没有蒙上头,心想他就算打她也不为过,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搭理她,也都是她活该应得的。 她话声歇落,随即而来的是他的沉默,她硬是吞下内心的不安,对于他一直不开口说话,心里害怕她的担忧成真了。 齐天始看着她,忽悠勾起一抹浅笑,眸光深沉得就像是幽潭之中激现的一道光芒,心想他真该好好奖励她才对,借着她的手,做了他一直想要解决的大麻烦,他抬起手,并非要打她,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头。 “谢谢你替我出面做了这件事,这些年来,我曾经想要这么做过,但是,我不能,当年那一役,大哥死了,他的人马伤亡不少,但跟随我的弟兄死伤也不少,我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以慰借他们兄弟的在天之灵。” “所以,你不怪我?”她睁开双眸,喜出望外。 他摇摇头,沉静地瞅着她好一会儿,“我值得吗?值得你如此全心全意的喜欢吗?” “值得。”她双手握住他厚实的大掌,贴在脸颊边,“是我自己决定要喜欢你的,一开始,我就没有期望你能够回报。” 第二章 齐天始眼眸注视着她,指尖感受着她脸颊微凉的肤触,此刻,在他心上的,是一种他不曾识解过的温润情感。 “你说这话,是代表你不想要我的回报吗?”他挑了下眉梢,话里有话,“就算我一辈子都不喜欢你,也都没有关系吗?” “不——”凤雏一时语塞,后悔自己将话说得太满,她想说刚才的话全都不作数,却脸皮薄得连一句话也开不了口。 看见她娇颜涨红,他轻轻地吃笑了起来。 成亲那么久,她从未见他这般笑过,那爽朗的笑意就像是久违的晴天,令她瞧了舒心,也就像教一阵春风给拂过了心坎。 笑声渐歇,齐天始闭上了眼睛,像是不堪负荷般喘了口气,“我想歇歇,可以等我睡了你再走吗?” “嗯。”她乖顺地点头,感觉被他掌握的手紧了一紧,被他紧握的充实感,令她的心头不由得一阵浮热,红着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院里,飘散着浓厚的药香味。 凤雏坐在小火炉旁,纤手执着小扇轻轻地掮着,小炉里黑呼呼的药翻腾着,药香味随着烧红的炭火不断地蒸发,飘散在空气中,与桂花的香气交揉成一种和谐的暗香,似有若无的,钻入人的鼻息里。 凤雏看见炉子里的火势稳定,融融地烧红着,才停下手,虽然已经是深秋时分,但是久待在火炉旁,那蒸腾的热气让她巧挺的鼻尖儿冒出几颗细细的汗珠,白嫩的脸蛋也是透着两抹淡色的嫣红。 她才抬眸,就看见了苏嬷嬷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跟前,她看了看那不断冒着热气的药壶一眼,然后将视线挪到凤雏身上。 “不后悔吗?嫁给二少爷,你真的幸福吗?” “从你的眼底看来,我幸福吗?” “不,你不幸福,因为你所爱的男人,他不爱你。” 闻言,凤雏并不急着辩驳,只是扬起柔嫩的唇瓣,勾起一抹如花般美丽的微笑,侧首出神似的遥望着远方,“是,他不爱我,或许,终我一生都得不到他的爱,这也将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可是,我不难过,因为,他并不是不爱我,而是他根本不爱任何人,这是我的遗憾,但也将成为我的庆幸,嬷嬷,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 “是,我是不懂,好好的一个人儿,为何要如此委曲求全?” “其实,谁说委曲求全就不快乐呢?只要在他身边,我就觉得好,经过至赞汗王的事情之后,让我知道,我是可以帮他的。嬷嬷,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的好,然后喜欢上我,我现在只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我相信这一点微薄的心愿,上天是愿意成全我的。” “傻孩子。”苏嬷嬷忍不住摇头叹气,才又想要开口说话时,就听见了外头传来了人声。 “夫人。”千总管的声音从门墙后传来。 凤雏转眸望向声音的来源,看见千总管带着一名小厮绕过门墙走进小院,见到她,立刻是笑容满面。 “千总管。”她笑唤了声。 “夫人,刚才你是在跟谁说话?”说着,他张目四下望了望,却没见到人影,心里颇是纳闷,分明就听见声音的啊! “跟……”她眸光一扫,已经没见到苏嬷嬷人影,随即笑着摇头,“没有,是我在自言自语。” “夫人,这药烫手,让奴才来端吧!” “不碍事,我行的。”凤雏笑着想拒绝,最后却拗不过千总管的盛情,还是将汤药交了过去。 千总管将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碗搁到一旁奴才递上的承托,顿了一顿,才呐呐地说道:“夫人,要是以前奴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就请你多见谅,经过这一役,齐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能够看出来,夫人对二爷是真心真意的,以后,我们这些奴才会像对二爷一般,对夫人忠心耿耿,言听必从。” “做什么说这些呢?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了。”她笑着摇摇头,不明白为何他会有感而发,一直以来,他已经算是齐府里最照顾她的人了。 闻言,千总管低首干笑了两声,掩饰一脸的心虚,毕竟,他做过什么,自个儿最清楚不过了。 佛堂中,一线清烟袅枭升天。 凤雏静静地站在佛前,双手合十,仰望着肃静的佛颜,嘴里念念有词的,仿佛在诉说祈求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太过专心了,所以她没听见在身后门外,有人踩雪而来,无声无息地走进了门。 直到她默念完心里的话,搁下了手,已经站在她身后好一会儿的人才悠悠地开口:“听下人们说,你经常都到这个佛堂里上香祈求。” 凤雏没料到会听见齐天始的声音,微微吃了一惊,转眸看见他的视线越过她,停驻在佛身上,那眸光像是在审视,也像是在评判。 她点点头,“嗯,成亲以来,我就常来这里求神拜佛,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都说些什么,青姚这丫头什么本领不会,就最会把这些闲言闲语带回来给我。” “喔?我倒不知道,府里的人都谈论你些什么?”他的眸光挪回到她的脸上,挑了挑眉梢,表示疑惑。 凤雏知道他的话不假,一向他都不管这些闲事的,“他们总说,我在向佛祖祈求宠爱,希望你可以疼我些,毕竟得了宠,我这正妻之位才能坐得稳实,不怕教人给抢了。” 听罢,他好半晌没说话,眸光深沉地瞅了她一眼,“你是吗?你所求的真如他们所说的一样吗?” “不。”她毫不迟疑地摇头。 “如果不是,你在求什么?” 凤雏顿了一顿,仰起美眸,没瞧他,转而望向总是沉肃不语的佛颜,启唇轻轻地吟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蒸,岁岁长相见。” 别人以诗映景,她则是以诗映情,她回眸望着他俊朗的脸庞,脸蛋微红,心里有些忐忑,看见他也在瞧着她,两人四目相望,虽是无声,却胜有声。 以为他会说些不太好听的话,嘲笑她的天真,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抿起一抹浅笑,伸出大掌轻抚着她的脸颊,执起一束青丝,在指间把玩着。 “我喜欢你的头发,像丝缎一样柔软。” 好半晌,凤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料想到他突如其来的温存言语,让她一颗心就像是揣了只小兔,狂乱地怦跳着,丝毫不受她的控制,“那我就为了你,这一生都会好好养着它,好与你一辈子结发。” “嗯。”他不置可否地闷吭了声,噙在嘴角的笑容淡淡的,较之他所说的温柔言语,他眼底的神情稍嫌冷淡了些。 是的,她令他感到迷惘。 至今,他仍旧不懂,眼前这女子究竟可以多爱他呢? 可以为了他,就连性命都舍弃吗? 是不是只要给她一点呵护与温柔,她就可以连命都给予他呢? 蓦地,胸口的伤传来痛楚,他捂住胸口往前倾倒,就在这时,凤雏大步上前扶住了他。 “你以为自个儿的力气有多大?”他及时按住一旁的几案,没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压上她,他挑起眉梢,一脸不以为然,“如果我真的跌在你身上,你这纤细的身子骨只怕被我压断几根肋骨不止。” 他瞅着她,却见她没有被他的严厉给吓到,反而娇巧地笑了。 “凤雏承认自个儿的力气真的不大,可是,我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扶住你,倘若全身的力气不够,至少,还能给你当个垫背的,让你可以少吃些疼,只要你好,我心里就乐意。”她仰起娇颜,冲着他甜甜一笑,想起那一日,她给昏迷的他所做的鬼脸,她的笑容就不禁更甜了。 看着她的笑脸,蓦然间,齐天始感觉心口就像是被人给使劲拧住了,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她毫无保留的喜爱几乎到了令他震惊的地步。 齐天始眯细锐眸,定定地凝视她好半晌,这瞬间,在他眼前的女子令他感到一丝痛恨,因为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只是更突显出他的自私与残酷。 “怎么了?”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是伤口还疼——?” 最后的话尾未及出口,她柔软的唇瓣已经被他覆落的薄唇给吻住了,在四唇接合的那一刹那间,凤雏脑袋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属于他嘴唇的饱满触感,成了她所能够感觉的全部,他阳麝的气息随着温度,不断地、不断地熨进她的身子里,入侵她的思考。 “不喜欢我亲你吗?”他抬首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沉声问道。 她摇摇头,迷蒙的神情有些急切,“不会不喜欢,只是不习惯,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是吗?那再来亲几次,你就会习惯了,是这个意思吗?”话落,他再度封攫住她柔软的唇瓣,辗转地碾揉着她的唇,虽然不是激烈的狂热,但却是十分坚定的占有。 承迎着他的吻,凤雏的心脏狂跳着,她狂喜而且不敢置信,他的温度与触感都是如此地鲜明,但她仍旧感到有些不切真实。 久久一吻方毕,凤雏喘息着,视线片刻也不愿从他的脸上移开,生怕只要自己一闪了神,再回神时,会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白日梦。 但,不是梦。 就在她还恍惚着不能自己时,已经被他强而有力的双臂给搂进怀里,她的脸颊被挤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闭上眼,感觉在她耳边响起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的,有力而且沉稳,是如此地真实,熨在脸颊上的温热,暖得令她想要落下眼泪。 又是一年到头。 虽说隆冬已过,春天将至,但是天地之间仍旧是冰寒一片,连下了几日的风雪,终于在元宵的前一天止歇住了。 一片雪白的冻地与春节的大红喜气,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因为有大批将士们在外征战,留守在家里的女眷孩子们便格外显得孤单冷清。 凤雏取得了齐天始的首肯,给家中有男人在外打仗的家家户户加金加菜,另外还在元宵办了灯会,让他们可以感觉到热闹,不致于让娘儿们孤零零在家,对出门在外的男人思念。 入了夜,齐城内外皆是一片热闹滚滚,不过齐天始为怕闹中出事,下令要加紧巡逻,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几发烟火上了天,将黑暗的夜空照得一片璀璨生亮,但烟火的数目不多,怕要是真的发生紧急事件,会看不见城外的弟兄们打上天空的火炮。 凤雏明白这道理,所以特地安排了上千盏的百兽灯,灯上绘着龙凤虎豹等动物,形象生动,再加上胡腾舞的助兴,气氛还是热闹万分的。 经过一切的种种,齐天始惊讶于她的心细如发与面面俱到,或许,他真的娶到了一个比自己想象中更好的妻子! 凤雏不知道如今的他,是如何看待她的,她只是尽力地想要做到最好,希望自己在他心上的地位,可以更特别些。 居高临下的楼台,虽然临近热闹,但却因为高度而得到些许僻静的空间,齐天始与凤雏并肩地坐着,在他们的身畔,是几名亲近的手下。 “我喜欢胡腾舞。”凤雏说着,视线从人们热舞的广场,旁移到夫君的脸上,与他交眸,“因为,这舞蹈男人与女人都可以跳,男人跳起来刚强有力,由女子来跳,动作俐落又不失娇媚,比起霓裳羽衣舞这种比较阴柔的舞蹈,元宵节还是跳胡腾舞好,大伙儿可以同欢,不必拘于男女有别。” 第三章 “既然喜欢,怎么不下去跟大伙儿一起跳呢?”他低沉的语气依旧是一贯的淡然,不含太多的情感。 凤雏顿了一顿,眉眼之间不期然地跃上一抹轻浅的笑意,“不,今儿个还是不了。” 听出了她话里的迟疑,齐天始侧眸觑了她一眼,见她只是抿着一抹轻浅的微笑,看了看他,然后转头看着台子上随着歌乐舞蹈的人们。 他没发现自己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但是在一旁的手下倒是发现了,几个人起哄着说传闻她的学识极好,要她即兴出个灯谜,存了心眼是要闹他们夫妻二人了。 她看了看齐天始,见到他颔首,她也跟着点头回应,先是轻蹙了下眉,思考了一会儿,才缓慢启唇吟念道:“听好了!我的灯谜很长,不要听漏了,灯谜是,下珠帘焚香去卜卦,问苍天侬的人儿落谁家?恨玉郎全无一点知心话,欲罢不能去,吾把口来压!论交情不差,染成皂难讲一句请白话。分明是好鸳鸯却被刀割下,抛得奴力尽才又乏,细思量口与心俱是假。” 她才念完,众人一片静默,彼此面面相觑。 “这……这哪是猜谜,根本就是一首诗,哪有什么谜底呢?”洪飞抱着头哇哇大叫,却是谁也没敢笑他,因为她们自个儿也听得一头雾水。 是啊!这哪是谜呢?根本就是首诗了呀!大伙儿也是如此想法。 “其实,谜底很简单的。”凤雏笑着说。 “这……”洪飞转头看向主子,“二爷能猜得出来吗?” 齐天始像是置身事外般,摇头轻笑了声,“猜不出来,不过,要非知道这是灯谜,我还以为这几句话是身为妻子对丈夫的埋怨呢!”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我……”凤雏急忙地摇头,想要说明自己的心意。 “我知道。”他像是安抚般,大掌握住她微凉的纤手。 感觉到他盈手的暖意,凤雏不自禁地愣了一愣,她看着不意被他握住的手,好半响,心口像是被哽窒了般涌上一股温热。 “我知道。”他低沉的嗓音又说了一次,却不自觉地转开视线,避开她往他投来,渴望与他交心的注视。 这时,仆人们端来新做的刚煮好的元宵,远远的就能闻到上等金桂的香气,香气之中揉和着汤圆的糯香,及至端上桌,众人一见汤底,明明就是清澈的白汤,却有着一股子似有若无的甜蜜味道。 “各位爷儿们先吃元宵吧!”领首的锦柳笑眯眯地说道:“这加在汤里添香的金桂花蜜是我们家小姐亲制的,可以说呀,这碗元宵是从秋天桂花一开,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请各位爷们细心品尝吧!可千万不要浪费了我家小姐的一番苦心啊!” “锦柳!”凤雏又急又气地喝止婢女多嘴。 锦柳一脸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既然句句实话,自然不怕捱骂,她亲眼看主子花费那么多心思,当然不甘心这些苦心不被当一回事。 “算了,何必凶她,她说的不都是实话吗?”齐天始问道。 “是实话,可是我不想她拿来说嘴。”凤雏语气呐然。 “既然是实话,就没有理由责怪她,有一个如此忠心护主的随侍,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嗯。”凤雏点点头,眼角余光仍旧是含嗔地瞪了锦柳一眼。 锦柳耸耸肩,知道主子心里怪她,却不会真正责罚她。 一碗碗冒着热气的元宵陆续端了上来,但还没得到谜底的众人没肯善罢甘休,闹着凤雏给答案,免得他们几个人梗着这谜底噎心。 “其实,答案真的很简单,下珠帘焚香去卜卦,下字去了卜,不就是一吗?问苍天侬的人儿落谁家?天字少了人,不就是二吗?很玉郎全无一点知心话,少了一与点,玉字不就成了三吗?欲罢不能去,吾把口来压!罢字将能去了,便成了四,论交情不差,染成皂难讲一句请白话,皂字没了清白,是七,分明是好鸳鸯却被刀割下,是八,抛得奴力尽才又乏,抛字无才又无力,形似九,细思量口与心俱是假,而这一字……” “我知道,我知道!少了口和心,就只剩下十了!”洪飞跳起来,抢着把答案给说了。 众人闻言大笑,瞧他难得有那么头脑灵光的时候,这时,底下热闹滚滚,楼台上也是笑语不断。 “吃吧!趁热吃,此时香气与味道是恰到好处。”凤雏笑着提醒大伙儿快些动汤羹吃元宵,自个儿也吃了起来,但是才舀了一颗元宵凑近唇间,一股子糯香味闻起来却令她觉得反胃。 她急忙搁下手,身子往后一靠,忍住了反呕的冲动,原本微微红润的脸色在一瞬间苍白到了极点。 “怎么了?”齐天始转眸注意到了她的不适。 “没什么,忽然觉得身子不太舒服。”她笑着摇头,感觉又是一股子酸液就要涌上喉头。 “既然身子不舒服,为何不请大夫呢?”他定定地瞅着她,压沉的嗓音里有着一丝严厉。 凤雏不以为意,因为,她能够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担忧,她的夫君一向都是性子极凉薄的人,要不是因为心底在乎,是不会动气的。 “我没事,请夫君放心,为了夫君,我一定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 闻言,齐天始侧眸定定地瞅着她玉白的容颜,微微挑起一边眉梢,像是在质疑她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只是教他讶异的是,在质问她不爱惜自己时,他的心理确实有些动了气。 虽然他抿唇不语,但凤雏明白他的眼神,是指她既然爱惜自己,为何迟迟拖着没请大夫前来诊治。 “来人——” “不必了,夫君。”她立刻就猜到他想让人去请大夫,急忙地捉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摇头,“今儿个时元宵佳节,凤雏不想惊动大家,请夫君放心,明儿个我一定请大夫诊治,不碍事的。” “不碍事自然是最好。”说完,他从她的身上转开眸光,依旧是一副略显得凉薄的目光,不经心地看着面前五颜六色,无比璀璨的花灯,“记得一定要请大夫确定是否无碍,开春之后,我将亲自率领大军出征,届时经年累月无法回到家中,我不想有事挂在心上,知道吗?” “是。”她笑着点头。 他低沉的嗓音说得极轻,意思听起来是要她别教他操烦,在热闹的吵声中,就只有她能听得见,虽说那嗓音极淡薄,但她能够听得出来,在他的语气里,其实充满了对她的关心。 凤雏注视着他峻挺的侧颜,压抑似地抿住嫩唇,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她不是曾经这么想吗?更何况,眼下他对待她,已经比一点点更好了!如果再要求更多,那便是奢求了啊! 她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里的渴望,转眸循着他的眼光,看着那一盏盏颜色亮丽的花灯,清澄的美眸在一瞬间显得有些迷离了起来。 隔日一早,凤雏就带着锦柳,坐着马车进到了城里,小胡同底,有着一户人家,城里的人都知道这户人家里住了一位老大夫,虽然上了年纪,但医术却是公认的精湛。 “确定吗?您真的确定吗?” 凤雏坐在椅上,微颤的嗓音之中,有着喜悦,有着不敢置信,她一手按住犹是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在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齐家的血脉,虽说早就疑心了,但是听人亲口说出时,心里仍旧激动不已。 “千真万确,夫人确实有喜了!”已是满头白发,两道白眉的老大夫点头收手,满脸笑意。 好半响,凤雏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愣愣地盯视着满脸笑容的大夫,见他再度肯定地点头。 “夫人不必怀疑,老夫以毕生所学的医术给夫人打包票,你这是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孩子的脉息稳定,你只管宽心。” “锦柳?”凤雏伸出手,立刻就被锦柳给握住。 “是是是。”锦柳迭声地说道,“小姐就不要再怀疑了,如果小姐真的不信,那锦柳就请大夫再说上千百次,说到小姐愿意相信为止,成吗?” 凤雏回神,听出了婢女话里的取笑之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这一刻,在她心里的迫不及待,就像是一只雀跃的鸟儿,凤雏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夺门而出,脚步飞快。 “小姐!你要上哪儿去啊?”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告诉夫君!我要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凤雏回眸笑道,脚下的步伐却是一刻也没停下。 “小姐,你走慢些!当心自个儿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锦柳瞧着心惊,连忙地喊住了主子。 这一提醒,凤雏像是惊醒了般,吓得停住了脚步,在原地由得锦柳赶上她的脚步,“我……我等不及了!我想要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锦柳,我现在真希望自个儿能长一双翅膀,飞到他面前,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我知道!我知道!”锦柳笑叹了声,伸出臂膀搭住了主子的纤手,“我知道小姐心里的欢喜,可是,才两个月的身孕,正是要最当心的时候,哪能容得小姐如此毛躁呢?” 闻言,凤雏吐了吐粉嫩的舌尖,露出一抹孩子般调皮却又不好意思的笑容,由着锦柳扶住她往门口走去,这时,她的心理既高兴又恍惚,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这时,小厮端来了脚凳,让主子可以踩着上马车。 凤雏提起裙摆,踏上凳子,忽然顿了一顿,回眸问道:“他会高兴吗?锦柳,你说他会高兴吗?” “当然是高兴的呀!小姐,就算姑爷不是一个热性子的人,知道自己要当爹了,心思应该也是喜悦万分吧!” “可是……”凤雏欲言又止,像是想起了些事情,一抹忧色令她脸上的笑容为之黯然。 “小姐,以前奴才常听说有身孕的女子是会变笨的,如今看来真是一点都不差,自从知道有了身子之后,你一会儿犯毛躁,一会儿又犯糊涂,才会怀疑姑爷是否会高兴。” “是,我是犯糊涂了。”凤雏从未有一刻如此甘愿承认自己的蠢笨,猜疑齐天始的想法,绝绝对对是她多心了。 上了马车,凤雏靠在软枕上,听见外头锦柳吩咐了声,马车开始往前驶去,她双手交叠在仍旧平坦的小腹上,敛眸看着自己正怀着心爱男人骨肉的地方,心里有着千万个惊喜,千万个不敢置信,那满心的愉悦,热呼呼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融了! 刚一回府,就见青姚站在门口,见到马车就急忙迎了上来,说姑爷派人到处在找她,现在齐府上下,个个都忙着在找人。 听罢,凤雏急忙地进门,脚步匆忙地往大厅赶去,一路上锦柳不忘提醒她千万别跌了跤,满心忧心忡忡,青姚一路上跟着,不解为何好姐妹要这样提醒主子,一直以来,她们家主子就不是一个懂安分的人,别说是跌跤了,儿时还曾经从马背上摔下来呢! 就在锦柳不知第几回又要开口提醒时,教青姚给截住了口,“好了好了,姐姐呀,咱们家主子又不是琉璃雕的人儿,跌不碎的,你就不要再一口一声,教主子担心受怕了。” 第四章 “那是因为……”锦柳才正想把话说明白,就得到主子的眼神暗示,并非是青姚说不得,而是后头一大票人像粽子似的尾随她们赶过来,她不想人多嘴杂,及时示意她住嘴,“算了,你等会儿就知道,究竟是不是我爱操心。” 凤雏见她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忍不住莞尔一笑,走到了大厅门口才止住了脚步,让两名婢女给她端正了下仪容,才提裙缓步进门。 一进门,就见到齐天始,他见到她进来,只是抿着薄唇一语不发,似乎等着她自个儿开口解释。 “你生气了吗?”她柔软的嗓音有着一丝胆怯与迟疑,她并非是胆小如鼠,就不知怎地,总是怕惹他生气。 “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你去了哪里?既然身子不好,为什么要出门呢?”他直视着她,微微眯细的瞳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悦。 “我去看大夫了。”见他眉梢微微跳动,她急忙地解释道:“我知道的,府里也有大夫,但我不想惊动他们,因为,我怕只是空欢喜一场。” “空欢喜?” “是,我从不知道自己的脸皮那么薄,怕教人取笑。”她低首敛眸,唇畔轻跃起一抹羞涩的微笑,“其实,我早就知道自个儿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我只是想要求证,事情是否一如我所想的那样。” 齐天始定定地瞅着她,听她几句话像在拐弯儿似的,说得他越来越糊涂,他心里觉得不高兴,并非因为她不说一声就带人出门,而是不高兴一早传唤了大夫,却不见她的人影时,他心里为了她的行踪不明而担忧不已。 就在这时,洪飞的大嗓门从门外传来。 “二爷!二爷!”在下一刻,他粗大的块头随着囔声闯进了门,一口上气还接不了下气,就急忙地说道:“我问过我家婆娘了,我家婆娘说是好事啊!她说夫人会觉得恶心不适时因为——” “是因为我有身孕了!”凤雏抢在他之前开口说出,一双美眸半是气恼半是埋怨地瞪着洪飞,明明是该她自个儿开口的喜事,差点就被他给抢先了。 “对对对,就是有身孕了。”洪飞笑呵呵地接口,还不知道自己差点闯了大祸,直到被追在后头的谭琢青给打了个响头,拖到了一旁。 在场的众人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眼光都落在凤雏身上,瞧得她好不自在,但是她最在意的,仍旧是齐天始。 听见她说自己有了身孕,齐天始好半响反应不过来,他感觉她刚才所说的话离自己非常遥远,有种不近真实的感觉。 这时,人们的眼光从凤雏的身上挪开,转移到他这儿来了,每个人都在期待看着主子的反应。 他朝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凤雏迟疑了片刻,乖顺地走到他面前,将纤手搁到他的掌心上,在下一刻被他给收掌握住。 “你不高兴吗?”她咬唇轻声问道,生怕自个儿心里的担忧成真了。 “怎么会?”齐天始顿了一顿,反驳了她的猜想,不自觉地紧捏了下搁在他掌心里的柔荑,那触手的温润,像是要熨进他的心坎儿里,“我高兴,只是太过惊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真的?”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坦白,凤雏一时之间倒感到不踏实了。 齐天始看着她的神情,知道他所说的话,并没有教她立刻就相信了,但那是因为连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凤雏笑视着他,他的喜怒与心情,一向都是她努力揣测却捉摸不透的,在来这里告诉他之前,她的心里是忐忑的。毕竟,她的肚里能怀上这孩子,全部是当初他们的约定,这孩子,是她给他提出的条件,她没忘记,当初他答应她的条件时,那神情并不是乐意的。 “当然是真的!”一旁的洪飞逮到了机会,哈哈大笑地说道:“咱们家的二爷再怎么世故老练,想到自个儿要当亲爹了,心里自然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听到“世故老练”四个字,齐天始似乎不太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梢,回眸反觑了他一眼,撇了撇唇角,没置片语。 洪飞看见主子不善的眼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的低下头,半声再也不敢吭。 反倒是凤雏噗哧一声莞尔地笑了。或许,是她眼误错瞧了,可是,她刚才似乎真的瞧见了夫君脸上出现那抹赧然在他线条冷硬的脸庞上出现,令人感到分外有趣。 知道她正在取笑他,齐天始一双锐眸细细地眯起,却只是闷吭了声,没有发难,他静瞅着她如花般美丽的笑颜,耳畔是众人此起彼落的笑语声,就算他心里再有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她来了之后,齐家真的不同于以往了! 一弯明月,皎洁如玉,高高地勾在夜空之上。 刚过了元宵节,天候依旧寒冷,却已经连着数日不下雪了,但是院子里依旧堆着一层未化的薄雪,在月色之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趁着月色正好,凤雏再温暖的屋里待不住,推门而出,敛眸俯瞰着一地的残雪,别有一番风情。 锦柳与青姚两人急忙地张罗着火炉,拿着暖襄给主子裹上,不意见到姑爷正好走上楼,她们正想出声叫唤,就被他以眼神示意退下。 她没有开口,只是转眸望着月色,以此向他示意。 虽然少了言语,但是齐天始几乎是立刻就知道她在邀他赏月,他顺着她的意,走出楼台,不自觉地张开一双臂膀,从身后拥住了她。 凤雏惊讶于这亲昵的举动,抬眸瞧了他一眼,却只见他的神情自然,仰高的眸光直视着天边的月。 她红了红脸,也跟着回头一起与他看着月色,无法克制在他的怀里感受到的悸动心跳,她试着将身子靠向他,将头枕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怕他会拒绝,可是他没有。 “今天的气味是乳香。”他凑首将气息搁在她的发间。 “嗯?”她疑惑地回眸,正好对上他的眼。 “我说,今天在你身上的味道是乳香,上一次是安息香,也曾经闻过檀香的味道,每次亲近你,沾染在你身上的气味好像……总是不太一样。” 听罢,凤雏的心里觉得惊喜。原来,他一直都有留神她的,这事实令她感到雀跃万分,“夫君的鼻子真灵,凤雏每天供佛礼拜,都会用上一些香料,时而是檀香,时而是安息香,今天是乳香,原本是想用沉香的,可惜前两日用完了,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日用乳香,因为这香料能活血,虽然没有文献说孕妇不能闻乳香,可是能活血之物,我想自个儿还是少用以求心安。” “嗯。”他的大掌往下按住了她平坦的肚皮,至今仍旧不敢相信,在她的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肉。 “大夫说孩子的脉象很稳定,说明了孩子会是个健康的小家伙。”她柔软的手心按住了他的手背,仰眸冲着他甜甜地一笑。 闻言,齐天始但笑不语,凑首吻着她的发丝,任由她发间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至今,他仍旧无法习惯与她太过亲近,但却不讨厌与她亲近。 他想,如果她更懂得算计一些,更令人厌烦一些,他心里会觉得好过一点,但是,她是如此地美好,用全然的纯真喜爱着他,让他希望她可以坏些,却又舍不得放弃她的好。 矛盾的心情就像两股力量,不断地拉扯着他,他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即眸与她望着一样的月色。 “夫君想喝茶吗?”她冷不防地说,见他质疑地挑动了下眉梢,又接着笑说道:“我知道,现在喝茶,时辰是晚了点,再说眼前这良辰美景,该是品尝好酒才对,可是,凤雏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能饮酒,就让我泡一壶好茶,勉强还可以浅尝上一两杯,也请夫君一起与我以茶代酒吧?” “嗯。”又是一声不冷不热的闷吭,他放开了她,看见她往屋子里走去。 他与她一起坐在窗边的长榻上,看见她熟练地煮水泡茶,那娴熟的动作说明了她常做这些事。 她究竟还有多少地方可以让他感到惊奇的呢?他在心里不敢置信地想。 “夫君,请喝。” 她以双手端住茶杯,呈到他的面前。 齐天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还未凑到唇边,就已经闻到一股子浓厚的香气,他敛眸看着茶汤的颜色艳红,近闻那香气,倍觉馥郁怡人。 “这是什么茶?” “是祈门焙酵过的熟茶,又称祈红,产量一向稀少,以香气浓厚见长,人们形容这香气像是糖蜜,又像是兰花的香。小时候,家里爱茶的长辈都说这叫祈门香,独一无二,除了这一味茶之外,再也无法从其他茶品之中觅着。” 听罢,他浅饮了一口,“确实是香气芳馥,但是尝之滋味醇厚,丝毫不觉香气逼人,果然是值得品尝的好茶。” “下次,让我为夫君泡上一壶滇红,那茶也是有着一股子甜味,但是较之祈红的兰花蜜香,滇红的甜味闻起来像是荔枝,别有一番风味。” “嗯。”他颔首。 虽然只是一声不愠不火的轻吭声,听在凤雏心里,已经是极欢喜受用了。 就这么一辈子与他过下去,也是好的。 不管什么江山,也不管百姓苍生,更别管什么鸿图霸业,只要平平静静与他就这样过下去,她就觉得这是天底下至高的幸福了。 她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取下他手里的茶杯,搁在一旁的小案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庞,低头将额心轻轻地靠上他的。 “你知道吗?其实我心里好怕,怕我下辈子也这么喜欢你,该怎么办呢?你会喜欢我吗?能比这辈子多喜欢我一点吗?” 她的嗓音轻轻软软的,不敢对他有太过分的强求,她抬起头,在他宽广的额上,挺直的鼻上都落下了几个轻吻。 就在她迟疑着没往下吻时,就已经被他冷不防抬上是唇给覆住了,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得又深又狂烈。 她就快要喘不过气来,感觉他的吻就像暴风般在掠夺着她,她不知所措,却也没有抗拒,下一刻已经落进他强健的怀抱里。 齐天始不知道该如何与内心莫名涌上的狂潮共处,胸口为她而起的疼痛,让他到了几乎烦躁的地步。 她喜欢着他。 这个女人从来毫不掩饰这一点! 她的双唇尝起来甜蜜而且柔软,吸引着他更加贪婪地品尝,他猛然反转将她按在身下,拥抱住她仿佛不堪一击是身子骨,但他知道她并非是柔弱的,在她的身子里,藏着足以一次次令他惊奇的智慧与勇气。 随着一次又一次加深的吻,他们之间的纠缠越来越不可收拾,喘促的气息,零乱的衣饰,都像是蛊惑的语言般,催促着他们更进一步。 “孩子。”她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丝空隙,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双手抵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小声地提醒。 他像是被震醒了般,顿了一顿,敛眸瞅着她泛着红晕的白净脸蛋,蓦然逸出一抹苦笑,嘲弄自己就像个十七八的毛躁小子。 “对不起。”她满脸的歉意,像是做错事的孩童,抬起脸一次次地轻吻着他的脸颊,如果可以,她根本就不愿意他停止。 她的吻就像是软扑的羽毛般不断地搔弄着他,齐天始终于忍住不住紧紧抱住她,牢牢地以高大的躯体箝制住她的轻举妄动。 “够了,你是存心要将我逼疯吗?”他压沉的语气有着一丝无奈,以及被惹恼的不悦。 第五章 凤雏听出他的语气之中只有着不甘愿的恼意,而不是怒气,乖顺地偎在他的怀里,轻笑出声,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的脸颊刚好靠上他的肩窝。 该死!被她挑起的火苗,不断地在他的腰腹间蠢动着,已经到了再也禁不起一丝一毫挑逗的地步了。 “不要再动了。”他咬牙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浓厚警告的意味。 “是。”她十分听话地回答,心里也是十分温暖的,她能够感受到他克制的紧绷,可为了呵护她与孩子,还是忍下了。 在他温暖的怀里,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几个时辰她醒来时,已经睡在暖炕上了,张望着没见到他的踪影,知道他又去处理军事了,但她手里却还捉着他的外袍一角不放,让她虽然是一个人清醒,却丝毫不觉得孤单。 她泛起甜美的微笑,拥抱住他留下的衣袍,任由独属于他的阳刚气息萦绕在她的呼吸之间…… 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仿佛不将这天下烧成一片焦土誓不甘体似的。 因为双方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还看不出胜负,但是齐天始的兵马十分凌厉的攻势,教人不敢小觑。 更何况,南宫家一向占领南方的肥沃之地,物产一向丰饶,更使得大军的前进没有后顾之忧,这令白世颐与隆道武伤足了神,想尽了办法要破坏两方的关系,但一方是女婿,一方是岳父,这半子的情谊又岂是外人能轻易动摇? 对于接二连三的战事,凤雏与娘亲皆只是在传递家书中淡淡地提及,似乎双方都有默契,男人的事就由他们自个儿去忙。但她们女人家也不是闲凉着,身为双方的当家主母,她们指挥着女眷裁衣织布,张罗治病治伤的药材,里里外外大小事情,真要算起来,并不比在外头打仗的男人清闲。 而就在凤雏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之后,齐家与南宫家的结盟之势更加牢不可破,每个人都在期待小世子的诞生,对两家而言,都是天大的喜事。 但却也在同时,外头流传起一则谣言,那谣言随着烧不尽的战火,短短时间就传得众人皆知。 才刚接见完几位将领,商讨军情,就在他们都离去之后,齐天始不让任何人打扰,一个人在书房假寐片刻,准备稍后前往军营。 其实,他应该早就亲自领兵打仗,可是,他的妻子太有手腕魅力了,众人为她请命,要他至少等到肚中的孩子满三个月的安定期之后,才好出远门,如此一来,才能对得起美娇娘与亲家。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的手下敢与他的意愿虽反调,但他却不排斥听他们的意见,或许,在他的心里,也是想留下的。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在他的心里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原本就陪伴在他的身侧,不曾离去过一般。 齐天始仰靠在椅背上,双眸闭起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痕,或许他早该对自己承认才对,这一生有她的陪伴,其实是极好的。 这时,门外传来了人声,打扰了他的沉思。 “你这兔崽子,告诉你,以后要是敢在府里乱说胡话,小心本总管给你好颜色看!”千总管压低的声音充满了严厉。 德三的声音顿了一顿,还是接着说道:“可是,不只我在说,大伙儿都在说,总管,夫人不会是真的把自个儿金枝玉贵的身子给了至赞汗王,才得到他们的马匹吧?” “你还说!”一个大大的巴掌声随着斥声响起,力道下得极重。 “不敢了!不敢了!”德三咚地一声跪了下来,连忙求饶,“德三不敢再说了,请总管饶命!” “小声些,当心吵着了二爷。”千总管连喊了三声,“去去去。” 门内,齐天始仍旧是坐着一动也不动,闭起的双眸连眼皮子也没掀一下,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地面无表情。 “来人。”就在门外变得寂静之后,他扬声喊道。 “在,二爷。”千总管看着德三走远,才连忙应声进来。 一直等到千总管走到跟前,齐天始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定定地瞅了他半晌,才沉沉地开口问道:“夫人呢?” 千总管连忙笑着回答:“回二爷,夫人在西厢小院里,半个时辰前, 从南宫亲家那里送来了好几大车的补品药材,说是要给夫人和肚子里的小贵人补身子,还有不少上等的布匹,因为数量太多,所以夫人指示搬到原本就空着的西厢小院里搁着,现在正与几名奴才在清点,说是用不上的物品,要拨给各家女眷,顺道也给她们添添喜。” “亲家送东西来了,不知现在西厢那边该是何等热闹光景。”他没动声色,只是勾唇浅浅一笑。 “是啊!听说热闹极了,二爷不过去瞧瞧吗?” “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办,那些事情就由她忙去吧!”说完,他一脸冷淡地站起身,随手抄起一卷兵图,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虽说西厢小院里的主屋不小,却也被南宫家送来的东西给堆满了半间屋子,绵柳笑说老爷夫人八成是将家里上好的东西全给送来了。 “是上好的丝棉布呢!小姐,咱们夫人到底是养过孩子,知道送什么衣料给孩子裁衣最好。”绵柳抱着一匹月白色的布跑了过来。 “嗯。”凤雏点头,嫩唇轻抿着一抹浅浅的微笑,纤手轻轻滑过那匹料子柔软的表面,心里的高兴像是一股热气般涌了过来。 看见娘亲细心为她还未出生的小孙子备上这些礼物,凤雏的心里还是感动的,还记得那年大嫂临盆,给他们南宫家生了第一个长孙,她娘亲给孙儿备上的见面礼一样不少,看来出来得了第一个孙子的愉悦。 对于刚产下麟儿的长嫂,娘亲也是命令下人一定要细心做好月子,也赏了不少丝绸珠宝,表示他们南宫家没亏待了她这个媳妇儿。 但是,娘亲私底下对她说,最好的货色全给她这个女儿留下来了,她说,媳妇儿嫁时家里,当婆婆的她照顾得到,但是女儿嫁出了门,嫁得好自然是满心欢喜,但是,如果在婆家受了委屈,她这个娘亲也是鞭长莫及,自然有机会时,方方面面都要疼爱照料一些。 娘亲说她爹心里也明白这一点,虽然嘴上没说,却是默许妻子如此盘算的,几个月前,娘亲给她捎来一封家书,信里提及他们一日夜晚谈到了她这个女儿,两老的心里都是惆怅的。 ……你爹说,以前便听说女儿贼,你没出嫁前,不知道你这个贼子竟然如此厉害,才嫁出了门,就让咱俩日日夜夜惦念着你,想你当初出门的那些嫁妆倒都事小了,雏娃,你真带走的,是爹娘日日夜夜的忧心啊! 一思及此,凤雏的眸光不禁显得黯然,她的心里觉得难受,但是并非悲伤,还有更多的是对爹娘的思念。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一只花梨木盒,不消打开来看,也能猜到里头装着娘亲费心给她张罗的宝贝。 凤雏另一只手按住了已经有着微微硬实触感的小腹,低头笑着对肚里的孩子说道:“瞧见了没?你的外公外婆对你可好呢!还未出世就得了那么多礼物,你可要记得,这可是托了娘的福才有的呀!” “小姐真是的,怎么跟孩子吃起醋来了!”绵柳在一旁笑说道。 “本来就是。”凤雏皱皱俏鼻,露出一抹淘气的笑,她哪里是真心在跟孩子吃醋呢?不过是在跟孩子开开玩笑罢了。 这时,她注意到总是聒噪的青姚,今儿个倒是在一旁边显得非常安静,“青姚,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想家了吗?” “才不是!”青姚飞快地摇头,“青姚一进府就跟着小姐,有小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只是……只是心里有话,闷得难受。” “你有话就直说,这里没有外人。”凤雏笑着摇头。 “小姐,难道……你去织局都没听说吗?” “我该听说些什么?” “就是——” “青姚,你住嘴!”绵柳冷不防地斥住她,“别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明白吗?那些蜚短流长的都是一些胡说八道,你就不要再说了!” 看见绵柳不太寻常的反应,倒是彻底引起了凤雏的兴趣,她扬手制止绵柳再进一步说下去,定眸看着青姚,“你说,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的?” “小姐……”绵柳担心地叫道。 “你不要说话,让青姚说。” “是。”青姚迟疑地觑了绵柳一眼,看见她气急败坏的神情,头垂得更低了,呐呐地说道:“近些日子,齐府里里外外都在传说,当初,小姐能让至赞汗王答应供给大批骏马,全是因为小姐……给了他身子。” “那是什么意思?”凤雏才一开口说完,心里就立刻想明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瞪圆美眸,好半晌说不出半句话。 “小姐……”绵柳担心地瞅着主子。 “我没事。”凤雏摇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小姐,你想,要是这话姑爷也听说了呢?”青姚小声地问。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信他,他应该知道我对他的情意不假,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的。”凤雏的语气极坚定,说服着她们的同时,也在说服着自己不需要操无谓的心。 但是,再坚定的语气,都安抚不了在一瞬间涌上心头的不安, 不会有事,她一再地告诉自己,必须要相信他,因为,除了相信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了! “嬷嬷。” 夜深人静之时,凤雏再度踏入了那偏僻的小院里,她的双手捧着一个以紫色锦布包好的木盒,盒里装了几样上好的补身药材,其中包括了一支百年人参,准备拿来送给苏嬷嬷。 看见凤雏走进来,人在小院才正要进门的苏嬷嬷顿了一顿,已经不怎么能挺直的背抬了一抬,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其实是高兴她的来访。 “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苏嬷嬷迟疑了半晌,才接过凤雏手里递上的锦包,掂在手里分量不轻,里头想必装了不少好东西。 凤雏知道老人所指的如愿,是指她怀上了齐天始的孩子,“知道我怀有身孕,他也很高兴,身上的伤势也好了很多。嬷嬷,今天我来这里,是想要请你多帮忙,你是以验老道的长辈,以后,要仰仗你的地方不少,还希望你不要嫌弃凤雏驽钝,请你尽管教导我,行吗?” 今儿个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子明亮地闪烁着。 苏嬷嬷听完凤雏所说的话,摇头轻笑了声,“如果他……当初大少爷身边也能有像你如此聪慧解语的女子,他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说起来,二少爷真是得天宠幸,这天底下,好像什么好事全都给他了。” “嬷嬷……” 一瞬间,凤雏几乎以为自己从老人的眼底看见了恨意,直直朝她望来时,她以为那恨意是针对自己的。 “不要害怕,我没怪你,相反,我要谢你,感激你恢复了大少爷的身份,没让他以罪人的身份世世代代遭人唾骂,谢谢。” “嬷嬷,你不必客气,他是夫君的亲兄弟,说起来,是自己人。”她没料想会得到如此慎重其事的道谢,心里感到些许讶异,“夜深了,嬷嬷,你早些歇息吧!凤雏这就不打扰了。” 第六章 说完,她笑颔了颔首,转向就要往小院门口走去,却是冷不防地,苏嬷嬷开口唤住了她。 “听嬷嬷一句劝告,他不是好人,丫头,还是为自己多留些心吧!” 闻言,凤雏停下脚步,停顿了好半晌,才转回头,美丽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悦的火光,“嬷嬷,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喜欢的男人,也将成为我孩儿的亲爹,我希望你那些话,今儿个晚上是最后一次说了。” “拿着这个。”苏嬷嬷完全无视于她的怒气,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锦囊,锦囊上绣着一朵红色芍药,半是强迫地交到她的手里。 “这是什么?”凤雏疑问道。 苏嬷嬷笑叹了声,直视她充满疑惑的美眸,“这是他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所留下的罪证,你可以出了这个小院就将它给扔了,但是,如果你想要知道,为什么我说他不是好人,那你就让人拿着这东西,去给高明的大夫瞧瞧,届时你就会知道,那男人的心思有多阴狠了。” 那夜,从苏嬷嬷手里取得的白色锦囊,凤雏没有丢弃,却也没有交代给下人拿去问大夫,只是妥善地将它收好,没教任何人知道。 两日后,又是几大车的礼品浩浩荡荡地送进了齐府大门,不过,这次送礼的不是南宫家,这几大车的东西,来自于东汗国,送礼人是至赞,目的是为了要庆贺凤雏情有身孕。 这份大礼的丰厚程度,教众人为之瞠目结舌,人们说至赞汗王想必对凤雏是旧情难忘,才会送上这份大礼,毕竟是与他有过露水姻缘的女子啊! 对于传得越来越过分的流言,凤雏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虽说,齐府上下人心大多是向着她的,可是,还是不免在私底下谈论这些流言,为了不落人口实,她原想将这份贺礼退回,却又怕人说她是心虚避嫌,在征求了齐天始的同意之后,她只好收下这份厚礼。 押送贺礼前来的使者给了好她一封信,信是至赞亲笔所写,他在信里写道,想当她肚里孩儿的义父,无论是男是女,他都备了厚礼要送给孩子。 若她生了儿子,就给他一把金匕首,这把镶玉匕首象征了东汗国王子的身份,日后孩子长大成人到了东汗国,只要出示匕首,便会被国人以王子之礼侍奉尊敬。 若她肚里的孩子是个女儿,他也准备了一只珊瑚金手环,同样的,在东汗国,只要出示金手环,人们便会知道她是尊贵的公主,也将被以大礼伺候,绝对不会被怠慢。 信里虽然如此写道,但是,凤雏找遍了所有礼盒,却找不到他所说的那只纹着王室徽章的楠木盒,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就在这时,跟着主子一起翻找东西的青姚大叫了一声。 “小姐,这……这是白绫吗?” 凤雏转眸,看见青姚拿着一段长长的白色丝巾露出吃惊的表情,不由得莞尔摇头,“那不是白绫,它有名字,叫做哈达,以丝线织成,长度从几尺到丈余都有,在宗教上,东汗国的人会拿来敬献给神明,也会赠送给对自己重要的人,表达他们最诚心的祝福。” “哦,原来如此,吓了我一跳。”青姚拍拍胸口,大喘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至赞汗王送小姐一段白绫,要诅咒小姐呢!” “他做什么要诅咒我呢?他是正人君子,不会耍那种小人把戏。”说完,凤雏瞪了婢女一眼,没谴责的心思,只做了无奈的表情。 青姚吐了吐舌头,连忙拿起那段白色哈达,改换上一脸赞赏的表情,“说得也是,瞧这哈达织得极好,丝质也是上等的,想必不是临时起意,怕是早就备好了,就等着今天这机会派上用场呢!” “绵柳。” “在。” “替我派个人传个口讯儿给汗王,就说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是,绵柳回头就去办。”点了点头,绵柳一脸好笑地瞅着青姚,“小姐,我听说这哈达也有别的颜色不是?绵柳听说过还有明黄色的是吧?” “是,哈达也是有明黄色的。”凤雏笑着颔首。 “那让绵柳擅做主张,给小姐的口讯儿里加一条,就是请至赞可汗以后改送别的颜色的哈达,免得一番心意又被咱们青姚姑娘给误解了,说什么白绫,真亏得她了!” “我……小姐,你看绵柳啦!她又取笑我了!”青姚噘起了嘴,跺着脚,又急又气地大声嚷嚷。 看她那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凤雏与绵柳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一时之间,屋子里充满了各种声音,但无论是叫嚷或是取笑,那感觉都是快乐而且愉悦的。 凤雏也是在笑着,可是美眸深处掩着一抹黯然,她不愿意让自己多心,但是,却无法忽略在这份贺礼送抵时,齐天始眼底那抹几近冰寒的眸光。 这几日,他不似前些日子那样与她亲近了,仿佛又像回到了从前,不,情况比以前更惨,以前,他虽然同样歇在书房,但偶尔还是会来找她的,可是,现在不了,他们之间的互动,又恢复了冷淡。 他也听说了是吗?听说了她的不贞,以及对他的不忠吗? 他在乎吗?终究,他还是信不过她吗? “小姐,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歇着吧!让我和青姚来找,一定会把那个盒子给找出来。”绵柳扶着主子坐下。 “一定要找到,绵柳。”她握住婢女的手臂,忍不住一脸忧心忡忡,“虽是至赞哥哥的好意,但那东西不能留下,我必须把那两样东西还给他,否则怕教有心人知道了,又有生不完的是非了。” 说完,她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转眸望着窗外青蓝色的天空,心想这哥哥还真会适时给她添麻烦,再多贺礼她都能收,但唯有那两样东西,她是绝对碰不得的,因为,那两样象征尊贵身份的宝物,一直以来,就是东汗国主在得知妃妾有孕时,亲自为即将诞下的儿女准备的东西。 若是在以往,那也就罢了,为何偏偏是这多事的时候呢?凤雏想着,忍不住一声轻叹逸唇而出。 她纤手揪住襟口,无法停止内心的惴惴不安,终究,他还是信不过她吗?就像,她也无法坚持对他的相信一样吗? 齐天始静静地坐在书案前,已经约莫半个时辰,动也没动一下。 若不是他的胸口仍有呼吸起伏,以及眼皮偶尔眨动,会教人以为他石化成没有生命的雕像。 又或者,该说是冰凿的,因为,在他半敛的深邃眼眸底,隐藏着的是比千年寒冰更冷的光芒,足以教人望之心生惧怕。 他沉静地看着搁在案上的那只楠木盒,刻在那盒盖上的东汗国徽,像是带着针刺般教他看了眼睛生疼。 “琢青。”他轻沉地开口唤道。 “在。”谭琢青颔首回答,他一直在旁边保持着安静,他一向是知道分寸的,尤其是这种敏感的时刻。 “我该相信她的,是不?” “无论夫人在东汗国做了什么,她所立下的是大功一件。” 闻言,齐天始冷冷地笑了,打开盒盖,一手拿住金匕首与手环,站起身走到火盆前,眼眸凝视着那烧得热烫的红火好半晌,大掌一放,两件东西一块儿落进了火里,瞬时间溅扬起无数的火星。 “二爷。”谭琢青担心地看着主子,看见他的手被火星给烫了,但是他却一动也不动,似乎完全没感觉到疼痛。 齐天始敛眸,一语不发地看着两件宝物被火舌给烧噬着,幽邃的瞳眸底,也烧着两簇火焰,他不会不知道,这两件东西在东汗国,是国主送给新生儿女的见面礼,以示他们尊贵的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指凤雏肚里所怀的孩子,是他的吗? 一丝恼怒就像火硝般,在他心底扬起。 不,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要她肚里的孩子爹亲可能是至赞,那么,那块血肉就不能留! 齐天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无法抑制痛烫的火在心里烧着。 “琢青。” “是,二爷。” “你想,她会知道自己肚里的孩子父亲究竟是谁吗?”他伸出大掌,搁在火盆上方,感受着那热度烫刺着手心,但那疼痛,却远远不及他此刻内心几乎快要被焚毁的痛楚。 谭琢青没料到主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心下一惊,“二爷?” “我知道,这件事情处理起来不能不谨慎,在她的背后,有两股势力给她撑着腰,其一是南宫家,其二是东汗国。”齐天始的嗓音轻沉,像是在喃喃自语般,他收回手,摊开掌心瞧视,已经是一片不寻常的烫红。这时,谭琢青见情况不对,立刻唤进千总管拿药膏进来。 就算是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的他,都忍不住觉得心惊,因为,他从未见到像此刻这般,冷酷得近乎狰狞的表情,仿佛是一只嗜血的狂兽,眨眼间就会咬断人的喉咙。 千总管不知道为什么主子会将自个儿给烫伤,急忙着给他上金疮药。 “我要你把苏太医找来。”齐天始转眸对正忙着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千总管交代道。 “是是,小的等会儿就去请苏太医,二爷这伤不轻,还是给苏太医瞧瞧才好。”千总管忙不迭地点头。 齐天始没有反驳他的说法,只是勾唇扬起一抹浅笑,转眸正视着站在一旁的谭琢青。“她说她喜欢我,那就让我们看看,她为了所喜欢的人,可以牺牲到什么地步。” “你这个没心肝的恶魔,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过了这么多年了,那位失去儿子的母亲凄厉的叫喊声,仍旧在他的耳畔萦绕不绝——一声又一声的,就像厉鬼夺魂一般。 初八的月,就像一面玉盘硬生生地被剥成了两半,只留下一半在夜空之中闪烁着令人看起来像是孤寂的光亮。 齐天始站在窗边,抬头看着那半月,不知怎地,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位也曾经非常疼爱过他的母亲。虽非他的亲娘,可是,自小对于他的呵护疼爱,相信就算他的亲娘仍旧在世,也绝对不会输的。 或许,那日凤雏想逼安芙娘喝下红花汤的举动,看起来是狠心了些,但是,她说对了一句话。 正妻未有所出之前,剩妾不得擅自诞下孩儿,为了避免日后兄弟阋墙的悲剧发生,心不能不狠。 当年,他的亲娘心就是不够狠,才为齐家往后埋下祸根。 “二爷。”千总管端着一碗还冒着热烟的汤药进来,他看着汤药,又看了看主子,一脸的犹豫。 “把那碗药搁着,你告退吧!从这一刻起,除非我开口唤人,否则,无论这房里传出任何声响,都不许任何人进来。”齐天始闭上双眸,沉静地说道。 “二爷……” “我说退下!”他加重了语气,脸色也更加阴沉。 “是。”千总管硬是吞下满肚子想说的话,一脸难受地出去了。 齐天始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远离,不过半晌,脚步声由远而近,不过,声音却是轻巧的,他没有回头,知道是她来了。 凤雏站在他的身后,白致的脸容上泛着恬静的微笑,试图以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是从容的,其实,在她的心里,有着没由来的不安。 齐天始转过身面对她,在他的唇畔,勾着一抹望之和煦的笑痕,“这些日子冷落了娘子,你不会见怪于我吧?” 第七章 “不会,当然不会。”她摇头,“夫君为征战之事日理万机,已经是万分辛苦,就请夫君不要挂念凤雏,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跟孩子的,倒是你的手,好端端的,怎么受伤呢?” 明明是关切的问候,但由他们的嘴里说起来,像是客气的陌生人,凤雏心里觉得难过,却仍是由恰如其分的笑颜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情。 “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伤。”他扬了扬包扎着绷布的手,走到她的面前,伸出大掌轻抚着她颊畔的发丝,曲起指背缓慢地滑过她如凝脂般的嫩颊,“那真是我的孩子吗?” “什么?”一瞬间,凤雏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齐天始冷不防地收回手,转身走到桌畔,手边就搁着那碗汤药,他直视着她,眸光十分幽冷,“如果不想要我们的后半辈子都在猜疑之中度过,现在,就请你把这碗药给喝下去,明日一早,我会对外宣布,说我们的孩子小产了。” “这是……什么?我不懂,夫君,这碗药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又在说什么呢?”凤雏娇美的容颜在一瞬间失去了血色。 “你曾经说过,我齐家门楣极高,世代都是尊贵的世家,继嗣的问题当然也是最最要紧的,是不?” “是,我确实曾经说过这番话,但那又如何呢?” “所以,我齐家的后嗣,绝对不能是来路不明的野种。”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盯视着她的眼眸冰冷到了极点。 望着他的眸光,凤雏感到不寒而栗,“你越说我越犯糊涂了,夫君,来路不明的野种?你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我指的是怀在你肚里的那块肉。”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从他轻启的唇间缓缓被吐出。 凤雏听完他所说的话,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却仍旧平坦的肚子,好半晌,她无法会过意,但是,等她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后,她开始忍不住发抖。 “我不准你这样说咱们的孩子!他是你的亲骨肉!他是!”她激动而且愤怒,紧紧握住的拳头不住地战栗。 “他或许是,毕竟咱们同床共枕过,但是,他也可能不是,毕竟,谁也不知道你去见了至赞之后,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和至赞之间,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声,转头想要出去,却被他给箭步上前揪住了膀子,牢牢地捉住动惮不得。 “你心虚了?想逃了吗?” “你疯了!”她被他给捉得好痛,扬手看着他,已经是眼泪满眶,“相信我,夫君,请你相信我,我是如此喜欢着你,你知道的,我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 “是,我很清楚,所以我更清楚你为了我,没有做不到的事。”其中也有可能包括了把自己的身子送给至赞,当成是交换条件。 他觉得讽刺可笑,这一瞬间,他真宁可她不要如此深爱着他,或许,她就能够为自己保留住清白。 他觉得一切都变得矛盾滑稽了起来,当初,利用她一片真心,要她前去东汉国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凤雏不停地摇头,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喝下这碗汤药,没了这孩子,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会对你很好,足以弥补你所失去的一切。” “我不喝。”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她的嘴里虚弱地说出时,已经是支离破碎,“你答应我,要给我一个孩子的。” 她感到愤怒,感到绝望,可是,泪水确实不争气地盈上眼眶。 “我会给你一个孩子,但不是你肚子里怀的这一个。”他端起汤药,递到她的面前,“听话,不要令我逼你,凤雏,没了这个孩子,我们以后可以再生,听我的话,把这碗药喝下。” 凤雏一扬手,狠狠地将他手里的那碗汤药打落在地上。 “来人。”他眸色镇静地瞅着她,扬声朝外喊道。 几乎是立刻地,一名小厮又端了碗新的汤药进来,将汤药搁到桌上之后,静悄悄地退出去。 凤雏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那碗还冒着淡淡热气的药,再转首看着自己的丈夫,心口紧揪得叫她快要无法喘息。 “你可以再翻倒这碗药,但我先告诉你,无论你打翻多少碗,都还会有新的送进来。”他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陈述着事实。 “相信我,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 “就算你有,我知道你一定是不得已的。”他说话时,脸色依然十分平静,平静得几近无情。 “不!”她大声激动地反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豆大的泪珠就像是断了线般一串串地滚落双颊。 她睁圆了美眸,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他那张令她爱恋的熟悉脸庞,在这一刻陌生狰狞了起来。 “就算我会恨你,你也不在乎吗?”一字一句,伴随着她哽咽,听起来都像是把心肝给掏出来般痛苦,“你执意要我喝药,就是在逼我恨你,难道,就算我会恨你,你也不在乎吗?半点都不在乎吗?” 最后一句话,她喊得声嘶力竭,无论她多努力地想要逃掉,却始终被他牢牢地扣住,“放开我——” 听见她说会恨他,有一瞬间,齐天始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给狠狠地掐住了,但是,他很快地忽略掉这种感觉。 凤雏望进他深邃的冷眸之中,知道自己识自抬身价了,他就连她的爱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她的恨呢? “需要我喂你喝吗?”话声才落,他端起碗仰首大饮了一口,重重地将还有半满的碗给搁回桌上,扣住她小巧的下颔,堵住了她的嘴唇。 “不——”她死命地推开着他,却无法阻止他将汤药给灌进喉咙里,就算她咬破了他的唇,都无法阻止他的强势。 一口、两口、三口……就算她用力地反抗,想尽办法不把药吞进去,却仍旧有大半的药汁被他给喂了进去。 “齐天始!”她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凄厉的嗓音之中充满了悲切与绝望,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等着他的双眸,已是泪水朦胧。 她颤着唇,跪倒在地,看起来凄楚且狼狈,被溢出的药汁给染出了一片脏污,她说不出半句话,缓缓地摇头,放佛是心里感到迷惘,不明白这一切为何会发生。 齐天始同时也在看着她,嘴唇在挣扎之间被她给咬破了,鲜红地淌出血丝,这一刻,她悲伤的泪眼震慑了他,教他好半晌不能言语,胸口就像是被万人割剐般,紧张地痛了起来。 凤雏想要问他为什么? 他究竟是如何的铁石心肠,能够对她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可是她开不了口,一阵又一阵翻腾的情绪哽住了她的喉咙,令她几欲作呕,她咬住了唇,尝到了血的腥甜味,却分不清楚那丝腥甜,是她或他的。 她挥开他伸出要搀扶她的手,拉住一旁的桌布,扶着桌沿慢慢地爬起来,她立刻就看见那个已经空了的碗,纤手一挥,将它给扫到地上。 瓷碗落地的那瞬间,成了无数的碎片。 破碎的声音尖锐地刺痛了他们的耳膜。 在瓷碗跌成碎片的那一刹那,他们的心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疼痛。 齐天始是因为一阵没由来的不安而揪紧,仿佛在这只瓷碗碎裂的同时,在他们之间有某种东西也跟着消逝了,而她的心却是因为破碎而抽痛,在这只瓷碗成碎片的同时,她的心有某种情感也跟着死掉了。 她再也忍不住,任由一串串泪珠滚落颊畔,她垂眸看着一地的白瓷碎片,在她心里死掉的爱情,像是一道利刃般割开了她的心,满腔的情感像是不断从伤口涌出的鲜血,不断地沿涌而上,几乎教她快要不能呼吸。 “凤雏……” “不要喊我,你不配喊我的名字,我不要听你喊我的名字……”说完,她强撑起最后一丝力气,转身踉跄走了出去。 在她离去之后,只剩下他与一片宁静。 或者,该说是寂静。 相较于刚才那些惊天动地的声响,此刻,在这屋子里的静寂,就像是死绝了一般沉寂,齐天始一动也不动,在原地静站了许久。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就算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这一刻,他反复回味着自己的心情。 一再地、一再地反复回味,直到他鲜明地感受到那扎在他心里的痛处,来自对她的在乎。 就像是刚烙上的火印,在他的胸坎上发烫着。 为了端正齐家的血统?他的心思真的有如此冠冕堂皇吗?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逼她喝下那碗药汤的狰狞私心。 是嫉妒。 想到了另一个男人也曾经拥抱过她的身子,便有像火一样烧心的嫉妒,烧昏了他的神智。 “原来,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吗?”他低沉的嗓音轻轻震碎了寂静,向着已经离去的她而说,“你也曾经觉得不甘心吗?凤雏,明明是自己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喜欢着另一个人,你也曾经像我现在一样,觉得不甘心吗?”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枚碎片,像是拾起她破碎的心似的,搁在掌心,收指握住,任由那锐利的边缘割破了手心依旧没有松放,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渗出,缓缓地滴落在地上。 是的,他不甘心,却也同时有着更多的悔恨,恨自己当时的愚蠢,他紧握着手里的碎片,如果,这真是她破碎的心,是唯一仅剩给他的 ,那么,即便只剩下疼痛,他也会紧紧握住不放。 紧紧的,握住她不放。 痛楚。 一阵一阵狂涌而上,像是要将她撕得粉碎的痛楚。 痛楚已经分不清楚,疼痛的究竟是身子,还是胸坎儿里最柔软的深处,那一片用尽了全力爱他的真心。 她跌跌撞撞地循着路走回了寝院,咬唇忍住肚子的疼痛。 不裹,当然不裹,咱的小雏娃,身上多受一点疼,娘都心痛得不得了,哪舍得给你折断脚骨,让你把脚裹小呢? 这一瞬间,她想起娘亲。 想起她总是不忍心对女儿多说半句重话的温柔与疼爱。 凤雏是我家的闺女儿,咒她没男人敢要,是存了心在骂我这亲爹养出了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吗?你这是在骂她,还是拐弯儿在指责我的不是呢? 凤雏想起了她爹。 爹亲总是护着她,就算关起门来将她骂得狗血淋头,说她一个女儿家不该太野,不该太放肆,但是再外人面前,无论如何就是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总是板着老脸,先给她出头。 她也想起了,当初恳求着要嫁到齐家,他老人家是多么的百般不愿,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的不孝,忍着不舍让她嫁了过来。 谁也不许给咱南宫家的女儿委屈受,就算那个人是齐天始,爹也不怕,娃儿啊,要是他敢让你不好受,千万别怕给爹知道啊! 临出阁的那一日,爹亲给她所说的话,一字字,一句句,这一刻都在她的心口上烫着。 烫得她无法不难受,一口气儿就要喘不过来。 爹!爹!爹—— 她在心里喊着爹亲,再也无法抑制满腔的悲伤狂涌而出,朦胧的泪眸看见了寝院那边传来的光亮。 在屋子里的绵柳与青姚听见院子里传来不寻常的声响,跑出来一看,就看见了主子倒卧在门口,脸上已经分不清楚是冷汗或泪水。 第八章 “小姐,你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应该与姑爷在一起吗?”绵柳惊慌地叫道。 “救孩子……” “孩子?” “孩子要没了……救他!一定要救他!”凤雏紧紧地握住绵柳的手,冰凉的指尖微微地颤着,“去找大夫,去帮我找大夫,我要我的孩子,我不要失去他,绵柳,去找大夫……” “是,我这就去,青姚!先把小姐给扶进屋里。”说完,两人合力将主子给扶进屋里,让她躺在坑上。 “小姐,绵柳这就去请大夫,你千万要撑着些,我很快就回来了。”说完,绵柳转身就要出门,却在门口撞上正要跑进来的千总管。 千总管顾不得被撞倒在地上的绵柳,拉着年老的大夫进门,“快!大夫,你快点想办法,千万要把我们齐家的小主子给看住了!” 凤雏看着老大夫熟悉的脸容,又看了看千总管,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她有些失神,“为什么……” “对不起,夫人,奴才对不起你,二爷的吩咐奴才不能不听,可是,我已经把药量给减了一半,大夫,引胎的汤药只吃一半,孩子应该不会出事吧?”千总管拉着老大夫急忙问道。 “这个老夫不敢保证,先让我把把脉再说。” 听见是什么引胎的汤药,绵柳与青姚两人都是吃了大惊,但绵柳回神得快,赶紧上前张罗,让大夫可以给主子把脉。 这时,在一旁急如锅中蚂蚁的千总管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啊!我家的夫人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没吃那帖药,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小贵人,可千万不能就这样没了啊!” “你在说什么?千总管,我听不懂……什么药?你在说什么?”凤雏虽然十分痛苦,却没有疏忽掉他话里的不寻常。 “对不起,夫人,是奴才该死,一切都是奴才该死,请你不要怪罪二爷,一切都是奴才的错!”千总管不住地摇头,确实说什么都不肯再开口了。 又是一阵痛楚袭上,凤雏咬牙没让自己喊出声,她紧闭双眼,逐渐地任黑暗吞噬她。“绵柳,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小姐?”绵柳弄不清楚主子究竟是醒着的,或是已经昏迷了过去,“大夫,我家小姐不会有事吧?你不要就皱着眉,也说说话啊!” 凤雏感觉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疼痛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只有泪,仍旧随着呓语不断地滚落,“爹,我想见您……雏娃好想见你们,娘……雏娃在喊你,你听见了吗……?” 隔日清晨,天未大亮,一辆马车就开出了齐府大门,直往南方而去。 人去楼空的院落里冷冷清清的,一夜未眠的齐天始走进房门里,环视着一室的静寂,冷峻的脸庞没有一丝毫表情。 “二爷。”千总管随着主子身后走进来,“夫人的身子还虚弱着,不宜远行,是不是该派人……?” 齐天始恍若未闻般,做到床畔,敛眸看着主人匆忙离去,未能及时整理的凌乱被褥上,一摊已经干涸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望着那摊血,他的喉咙像是被人给掐住了一般,喘不过气,他伸出手,在半途顿住,最终,他沉痛地闭上双眼,大掌握拳收了回来。 “二爷?” “大夫怎么说?”他闭着眼,感觉每说出一个字时,在心里的抽痛。 千总管头垂得低低的,脸上的表情像是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大夫说,只要调理得宜,夫人还是能怀上孩子的。” 话说得婉转,却藏着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她肚里所怀的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千总管看了主子沉凝的脸色一眼,转身退出门外。 屋子里,只剩下一片几乎要教人窒息的宁静,教齐天始不禁怀念起前些日子的热闹与欢笑声。 就算我会恨你,你也不在乎吗? 耳边仿佛又听见了她充满悲咽的控诉声,他缓缓地睁开眼眸,正视萦绕在他周身的寂静。 “如果,我告诉你我在乎,你会相信吗?凤雏。”他对着那寂静说话,唇畔勾着一抹自嘲的苦笑,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且痛苦。 同样的二月天,北方还像是冬天般教人冷得直哆嗦,可是,到了南方,已经有了浓厚的春天气息,花儿像是争妍般,成团成群地绽放盛开。 凤雏站在未出嫁时的闺房里,看着一切如旧的陈设,心里有几分熟悉的怀念,也有着几分悲伤。 她走到窗畔,看见她当初栽在窗台上的金色水仙依然活着,这一个花季,开了不少花苞,昨儿个,照例来此打理的婢女小晴说,夫人吩咐,虽然小姐已经出嫁不住府里了,可是,每日的帚扫还是必要的,花花草草一定要照顾好,要是谁没留神让它们枯了、死了,绝对追究不饶。 不知不觉地,她回家已经七日了。 还刻七日前的那个傍晚,当她的马车停在南宫家前,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家人们见到他,无不是高兴地大叫着。 但是,随即地,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只有她与绵柳青姚一起回来,没见到齐天始现身,已经出嫁的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回了娘家,而且事先没有一点预警,是极不寻常的一件事。 娘亲见她脸色不好,没有强加追问,赶忙着让她回房歇息,并且派人去军营把丈夫给找回来,说什么都要他们回来为她吃顿洗尘饭。 风雏静静地望着窗外,一切景致如昔,她却有着恍若隔世的感觉。 “女婿知道你回来吗?”那日,一家人在吃着饭,爹亲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还记得那时候她只是笑了笑,没动声色,“他能不知道吗?爹,我们住在同一个家里,我这么大一个人不见了,他能不晓得吗?” 她一边吃着娘亲挟给她的菜,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在席间看见兄嫂哄着第二个才刚满月的儿子,眸里忍不住闪过一丝悲凄。 在她的心里,不是没想过跟爹娘诉苦,可是,真见到了他们两人,反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或许,在她的心里,真的希望在她的身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或许,是最后一刻,她找回了理智,知道自己根本就不该让爹娘担心。 “他会来接你回去吗?”爹亲依旧是没改爱操心的个性。 “爹,眼下是什么时局,你该是比别人更清楚才对,外头现在是兵荒马乱的,再不久,咱们两家的军队要在宁远道会合,一举进攻京城,这时候,他能抽开身,顾得上我吗?” “雏娃,你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眼前的时机非比寻常,就更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他操心才对。” “老爷……”在一旁伺候的绵柳想开口,却被主子给淡淡地喊住了。 “我们父女在说话,有你插得上嘴的余地吗?退下。”风雏搁下碗筷,接过一旁青姚递上的棉巾试了试唇,转眸无奈地对娘亲笑道:“娘,你也说说爹吧!你是过来人,一定更知道女人有了身子,往往性子一起来,是管不住自己的,是不是?” 说着,仿佛触动了心事,她的眼圈蓦然红了起来,一旁的兄嫂连忙把孩子抱给一旁的乳娘,靠过来安慰道:“快别哭了,老一辈的人常说,有身子的女人掉眼泪是最伤眼的,别哭了。” 凤雏点点头,掉着眼泪,笑视了兄嫂一眼。 “是你爹犯胡涂了,他忘了当初我怀上你们兄妹时,吃了多少苦头,使些小性子,又算得上什么呢?”娘亲护女心切,忍不住出来给他住持公道,“你就让女儿安安静静在家里住个几日,看在咱们未出世的外孙面上,就别再让她难过了。” “我知道了,算我怕了你们娘儿俩了!”敌不过妻女二人的手攻势,爹亲终于举双手投降,最后才和和乐乐地吃完那顿饭。 想起爹亲那一副又气又叹又好笑的表情,凤雏忍不住泛起微笑,纤手轻轻地抚着水仙柔软的花瓣,齐天始冷峻的脸庞冷不防在这一刻跃上她的脑海,想起了他,她咬唇难忍心痛。 这时,绵柳进门,走到主子身后,迟疑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凑在主子的耳边禀告道:“小姐,姑爷来了。” 当凤雏走过天井,才要走到前厅去见爹亲时,正好遇上从厅里出来的齐天始,他们看见对方,顿住了脚步。 这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正好可以让他们将延彼此看得一清二楚,凤雏看他刚从屋里走出来,知道他才刚跟她爹说完话。 一瞬间,她心里忐忑着,不知道他究竟向爹说了什么,但她咬住嫩唇,没让自己开口问他。 “几日不见,难道,你没有话要跟为夫的说吗?”齐天始先开口,看见她回南宫家养得气色极好,让他感到放心,却也同时有一股失落。 “我没想到你会来。”所以,也没想过有话要跟他说。 “我是你的夫君,亲自来接你回去,是理所当然的。”见到她娇颜上刻意冷淡的神情,他只有苦笑的份。 “如果,我说不想回去呢?” “我想,你应该不会愿意教岳父岳母担心我们才对。” “卑鄙。”她别过娇颜不想看他,痛恨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弱点,走到他的面前,却发现他没打算挪开脚步,“请你让开,我要进去。” “我没告诉你爹,孩子已经没了。”他沉着声道。 “如果你说了,我会杀了你。”她柔软的噪音轻轻冷冷的,“让开,这里是我家,我不想让人看笑话。” 齐天始,敛眸深深地瞅了她一眼,才挪开高大的身形,给她让出一知路。 就在她越过他的身边时,好冷不防地伸手擒住她纤细的臂膀,直视着前方,轻幽幽地说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凤雏听见了他语气里近乎专断的坚决,心里没有高兴,有的只是更多的愤怒,她用力地挣开了他,不置片语,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内…… “爹。” 听见女儿的呼唤,南宫昭转过身,看见女儿清丽的姿容,无论经过多少年,在他的心里,仍旧有着一份身为她亲爹的骄傲。 “他跟我说了,你们小俩口之间确实有些误会,是他的错,他希望可以好好劝说你,跟他回家,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南宫昭上前拉住女儿的手,笑叹了声道:“我认识他比你还久,他从来不曾向任何人低过头的,可是,他却肯为你先低头,雏娃,给爹一个面子,跟他回去吧!” 卑鄙! 凤雏忍不住在心里又暗咒了齐天始一声,为她低头?哪是真心的呢?这一刻,她好想对爹亲说出那男人曾经对她做过的好事,可是话才到了喉头,就又硬生生被她吞下去。 “可以不回去吗?” “你说什么?” “爹,我可以回来吗?雏娃好想家,想回来,可以吗?”她用力地吞下了喉咙的哽咽,眨了眨眼,眨去了在眼底染红开来的泪意。 南宫昭看着女儿,看见她红了眼,那脆弱无助的模样,教他这个当爹亲的人心疼不已。 可是,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心软,就算心里再不舍,他还是必须做出对女儿最好的决定。 第九章 “不行。”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坚决地吐出,他摇了摇头,放开手退了几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严父,“爹不能让你回来,雏娃,你娘说得对,你已经是南宫家嫁出去的女儿,是人家的媳妇儿了,不能永远惦着娘家、惦着爹娘,现在,齐府才是你的家,回去!这里已经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了。” 最后一句话,他努力让自己说得冷硬而决绝,不愿再给她一丝希望。 凤雏泪眼婆娑地看着爹亲沉肃的脸色,知道爹亲是为了她好,是她不肯开口说出实情,才教他们以为她是因为想家才跑了回来。 可是,就算知道侈亲是为了她好,但是听到他叫她回去,说这里已经不是她该待的地方时,她仍旧觉得好难过,心痛得快要死掉。 “好,爹的意思我知道了,对不起,是雏娃不懂事,是我太任性了,才会教爹为难了。”她努力让自己扯开微笑,只是那抹笑却被就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意给染得凄楚迷离,“让我再去跟娘道别一下,我就回去了。” “好,你去吧!”南宫昭硬着声,心里尽是无法出口的不舍。 凤雏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去,忽然,她顿了一顿,没有回头,背着身对身后的亲爹说道:“我走了,爹,以后女儿不在身边,你老人家一定要保重。” “我会的,这事已经不是你操心得上了。”南宫昭绷着脸,硬着声说道,看见女儿走掉,双眼已经是通红的。 “才回来几天而已,娘还没给你多养出几两肉,怎么就又要回去了?”听见女儿要走了,南宫夫人一方面惊愕,一方面不舍。 “他来接我了。”只是一句话,淡淡地交代而过。 凤雏看着娘亲,美眸深处有着惆怅,最后终究是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抿起一抹甜美的笑颜。 但那抹笑没有骗过南宫夫人,总归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明白了,“雏娃,你终究还是没告诉娘,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想要回来呢?” “因为你们都不去看我,我想见你们,所以就自己回来了。”她拉住了娘亲的手,到一旁的长榻并肩坐下,“我只是太想念你们了,太想、太想念了!所以,才会忍不住跳上马车,赶回来探望你们。” “不是他欺负了你吧?” “当然不是,娘没瞧他还亲自来接我吗?如果不是对我还有几分上心,眼下这关头,他哪会抽空来接我呢?” 闻言,南宫夫人也点点头,“那倒是,亏他有这份心了。” “娘,记得我告诉你的,无论今后你听说了什么传言,无论是好的坏的,都别挂上心。”凤雏笑视着娘亲,“你只能记着,雏娃会过得好好的,从今以后,无论你听见了什么,都只要记着,我是好好的,可以吗?” “好,我记着了。”南宫夫人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但是心里相信女儿所说的话肯定是真的,“可是,娘还是要告诉你,回去之后,要小心照顾自己,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许再毛毛躁躁的,也不许你再上马,不许贪吃生冷的饮食,也不许……” “知道!知道!知道!”凤雏连应了几声,半捂住两年耳朵,一副楚楚可怜地瞅着娘亲,“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娘就知道要叨念我,这教女儿以后怎么敢轻易回来呢?” “你……你这……”南宫夫人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继续叨念下去,怕女儿一个赌气,就真的不肯回来了。 看见亲娘一脸拿她没辙的无奈表情,凤雏噗哧一笑,脸上露出久违的顽皮笑容,亲昵地从背后环住娘亲,“雏娃说笑的,娘千成别当真。” 南宫夫人笑叹了口气,拍了拍胸前女儿的手背,“孩子生了,立刻派人回来知会娘,知道吗?” “知道,孩子生下了,雏娃绝对第一个让娘知道,我向娘保证,您会有一个好孙儿的,一定会的。”说出这些话时,凤雏的眸色是朦胧悲伤的,只有噙在唇边的那抹微笑,像绽放的花朵一样深刻而鲜明。 “嗯。”南宫夫人点点头,“等孩子生了,娘会寻个事头去探望你,给你做做月子,到那时,别说是你爹,谁也拦不住我去瞧你!” 凤雏张唇欲言,最后还是打住了,抿起一抹轻浅的微笑,点了点头,最后一次将脸儿埋进娘亲的怀里,汲取温暖……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父母,凤雏随着夫君坐上了马车,一行人从南宫府邸离开,往北方一路渐行渐远离去。 凤雏坐在马车中,紧握住双拳,忍住了不让自己回头看。 她怕自己真回头看了,会舍不得,眼泪会掉下来。 比起出嫁那日,今儿个,她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出嫁的女儿了!身后越离越远的南宫府邸,再也不是她说想回就回的家了! “以后要回来,先问过我一声,我会陪你回来。”齐天始坐在她的身畔,一脸沉静地说道。 “我不需要你陪我回来,那里是我的家,我想回来就回来,不想问你。”她犹嘴硬着,眨了眨泛红的美眸,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已经嫁给我,齐府才是你的家。”说完,他闭上双眸,轻叹了口气,仿佛是为了心里的苦涩而叹息。 “你不需要说这种话,我没说,我没告诉爹娘半句你的坏话,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一点,就请你尽管放宽心吧!” 说了又如何呢? 她不会说的,即便是死,她也一句怨言都不会对爹娘说的。 无论这段姻缘,这个男人,都是她自个儿选择的,便是想怪想怨,她只能怨自个儿没那福份。 “我不怕你说我坏话,我只是担心你这样不说一声就跑回娘家,你的爹娘会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是他们问起,我不好交代。”他以极淡漠的口吻说着,闭起的眼眸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 他的话,就像一片锐利的刀芒,再一次割上凤雏已经血淋淋的心。 她不想回答他,干脆别过脸儿,闭上了眼睛,像是死了心般,不愿也不想再多瞧他一眼。 静默就像一片乌云般笼罩住他们之间。 这时,齐天始睁开了眼睛,转过眸看着她略显得苍白的娇颜,他伸出的大掌顿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其实,他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他的真心话,但他不想对她表现出内心的慌乱无措。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深深的害怕,怕从此失去了她,所以,即便是时机不宜,即便会教人看他齐天始的笑话,他都还是来接她回家。 只是,虽然如愿地将她的人带回身边了,但,或许就某个意义而言,他已经失去她了! 回到齐府之后,一连数日,凤雏闭门不出,除了几个新近的人之外,她不接见任何人,就像是将自个儿关进了牢笼,不再对谁敞开心房。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齐天始。 孩子小产的消息只让几位亲近的家人与将领知道,一连几天,几家的夫人都想过来安慰她,她一个也没见,只教绵柳出去传话,希望她们能够保守秘密,至于南宫家那方面,她会择日选个恰当的时候告知两位老人家,这也是她与齐天始的约定,他答应她,一切由她作主。 傍晚,天色逐渐地昏暗了起来,今儿个天气称得上是晴朗的,只是时辰越近晚,天边的云朵渐渐地堆叠了起来,缓慢西移的霞色,红得就像是能淌得出血似的,将云朵的颜色给映得十分瑰丽。 凤雏静静地坐在屋内,看着屋子被笼罩在近晚的黄昏之中,慢慢地、慢慢地变暗,青姚进来说要上灯,却被她给拒绝了。 “晚点再上灯吧!让我一个人静静,青姚,绵柳要是回来了,就叫她直接来见我。”她笑视着青姚站在门口背对着光线的翦影。 “是,青姚知道了。” 人走了,屋子里又再谟一片寂静,渐渐地,晚霞的光芒退尽了,屋子里渐渐地暗成一片,就连要看见东西都很难。 “小姐,绵柳回来了。” 青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在廊外上了灯,并且交给绵柳一个烛台。 “小姐。”绵柳走进来,动作熟练轻巧地在房内的四周上灯,一时之间,屋子里从黑暗变得明亮,最后,她将烛台搁在桌子上,回到主子跟前,“小姐,绵柳回来了。” “嗯。”凤雏仰起眸,笑视着她,“我听见了。” “我听青姚说,小姐一直在等我回来,连晚膳都还没用,小姐,不如你先用晚膳吧!饿坏了身子……不好的。”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他说……小姐,大夫说……” “你不把话说清楚,是要我亲自拿着东西去见大夫,去问他吗?” “不,绵柳说,但是,在这之前,请小姐一定要平心静气。”绵柳深吸了口气,从袖袋里掏出那个白底芍药锦囊,交回到主子手里,“这锦囊里的几味药材,我已经拿去给大夫看过了,大夫证实这是皇宫里头流出来的药方,只要持续服用这些药材,就算是受了男人的精血,也不易怀孕,但于阴于损,只要停止服用,也就好了。” “原来,是宫里的药材。”凤雏紧紧地握住锦囊,唇畔勾起一抹讽刺的浅笑,“停止服药也就好了,他以为自己是神吗?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呢?为了求他的孩子……我还必须卑微的去求他,如今想来,那样的我,真的好可笑。” “小姐,身子要紧。”绵柳担心地看着主子。 “我知道。”凤雏闭上美眸,轻吐了口气,仰眸朝着面前的好姐妹弯起一抹灿烂的微笑,“我知道,让青姚张罗晚膳吧!我吃,放心,我答应过娘,一定会过得好好的,现在,我一定要好好的才可以。” 一线清香袅袅而上,带着人们的想愿,直达天听。 佛堂中,一片寂静,凤雏双手合十,仰起眸光凝视着面前不语的佛颜,她的神情是虔诚而敬畏的,在她的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佛祖说,一直过了许久,她才放开手,却仍旧是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在片刻之前,齐天始悄然无声地来到她的身后,一语不发,只是敛眸凝视着她纤细的背影,他听下人们说,这些日子她除了整日将自个儿关在房里之外,最常待着的地方,就是这个佛堂。 在她的心里,究竟有什么非要实现的愿望不可呢? 以前,对于她内心的想法,他总是不太在意的,但是,现在他却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否……与他有关呢? 他想起了那一日与南宫昭的对话,提起自己的亲生女儿,那脸上忍不住露出骄傲的笑容。 她那丫头老是以为我这个爹不知道她在外头干了什么好事,成天就爱往外跑,好像非要把这天下都给看遍似的,还好啊!当初没给她绑上小脚,要不,她只怕早因为被关在家里而郁闷死了! 齐天始注视着她背影的眸光添上了一丝温柔的光芒,他不敢想象她被裹上小脚的模样,当初,他也曾经质疑过,在南方,一向风行给女儿家裹足,尤其越富贵的人家,就越讲究将自家女儿的脚给裹得小巧,最好不盈一握,可是,在她身上却找不到那双金莲小脚。 第十章 但即便不裹,她那双好看的莲足也是十分秀气的,匀称白净的肌肤,每一根脚趾都是恰如其分的,就连那指甲都像是淡粉色的花瓣,更加显得她的肤色剔透如莹。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草场上与她见面,她在众家兄弟的包围下,仍旧十分飞快地奔跑着,那俐落的身手……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这时,凤雏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她淡淡然地回首,正好对上他盯视的眸光,她没有躲避,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眸深处。 “不必你劳动尊驾亲自过来,没得到我派人过去传的话吗?你即将远行,身为你的妻子,我没有道理不出面送你。” “是,我知道你会前去送我,但是,我私以为亲自过来接你,会显得比较有诚意些。” 他笑视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感到激赏,或者是觉得她可怕,明明已经与他到了几乎决裂的紧绷关系,她仍旧一手操办他与将士们的饯别宴,他可以感受到她心里对他的埋怨,但是,却也知道她没有因此疏忽掉任何细节,依旧是心细如发,犹若从前。 凤雏没有回应,只是勾唇轻轻一笑,“既然得到你的诚意,我也不好拒绝,否则就是却之不恭了,走吧!要是耽误了大军出发的吉时就不好了。” “先不要走。”他冷不防地伸出大掌,握住她纤白的柔荑,定定地瞅着她微讶的美眸,“我还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好半响,凤雏没有开口,清澄的眸光凝视着他握住她的大掌,被他包覆的手像是火烫似的发热着,与盘据在他心底深处的那股子凉意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她勾起嫩唇,摇摇头,“我不知道可以与你说些什么。” 说完,她挣扎着想要抽开手,但他却紧握着,没肯轻易放开,那触手的温热几乎到了让她焦躁的地步。 “如果,我真的能够凯旋而归,你能够与我比一场鞠赛吗?” “什么?” “我记得你踢鞠的功夫很好,我想与你比试一场,可以吗?” 凤雏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心眼,抿嘴静默地凝视他好半响,才启唇幽幽地说道:“你想要捉弄我吗?说这种话捉弄我,很好笑吗?够了,齐天始,就让我们用最真实的一面对待彼此,不必再作戏了。” 说完,她用另一只手剥除他的掌握,转身走出门口。 “你站住。”他沉声喊住了她。 凤雏虽然满心不愿,却还是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他。 他转眸望着她的背影,浑厚的嗓音有着十分的笃定,“我会让你当上皇后,让你主掌中宫,母仪天下。” 说起来可笑,因为想要给她整个头衔,他想要取得天下的欲 - 望,竟然比以前更加强烈。 他想给她最好的,他想把这天底下最好的,全都送给她。 “让我当上皇后,是你要给我失去孩子的补偿吗?”她直视着前方,完全无视身后投射而来的锐利注视。 “不是补偿,那一日,我向你爹承认过了,会给你这天底下最尊荣的头衔,我心里已经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眯细了锐利的眼眸,不太高兴她在这个时候重提旧事。 凤雏扬唇露出了一抹苦笑,知道自己的不识抬举惹恼了他,她摇摇头,表情没有高兴、没有激动,只有一贯的淡然与不在乎。 “我不是我爹,你们之间的约定,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是为了补偿我,那大可不必。”她敛眸噙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伸手轻轻地搁在肚子上,知道他从身后是看不见她这举动的,“我不需要。”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需要皇后的头衔,我不在乎,或许,从前的我在乎过吧!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物更值得我重视。” “是什么?对你而言,比当我的皇后更重要的事物,究竟是什么?”他大步越过身,走到她的面前,敛眸瞪着她。 面对他的逼问,凤雏清澈的美眸依旧坚定,她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慢,“是我自己。” 闻言,他眯细了深沉的锐眸,知道她所说的并非是真心话,可是,他却没有余地及立场反驳,他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她从眼前走开,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铸成的,但,他的心还是无法不感到疼痛…… 凤雏亲手为夫君着好了战袍,最后,为他扣上了护腕,出了军帐,外头的大军已经是整装待发,她从一旁将士的手里取过玄色披风,为他披上,细心地打上绳结。 初春的风,冷冷地刮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白净的肌肤透出了一层红扑的颜色,打好了绳结,她仰起美眸,对着他勾起一抹微笑。 齐天始看见她的笑颜,却只感觉到从她美眸深处透出的疏离,他看不见一丝毫他所期待的不舍。 “二爷,打扰了。”谭琢青上前交给主子一只蜡封的军函,因为十分紧急,所以他刚接到手,便一刻也不缓地呈交。 “嗯。”齐天始丝毫不避讳她就在眼前,将信打开阅看,几乎是立刻地,他深沉的阵底跃上了一丝笑意,他望向凤雏,“你不好奇这信里的内容吗?” “夫君曾经教过我要懂得安分守己,现在的凤雏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对于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想过问。” 他仿佛无视于她的回答,迳自又问道:“你一定知道何谓‘围师必缺’的道理吧?” “不知道。”她转身想要退开,却被他给揪住了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实在不愿与他继续争执不下,遂不甘愿地开口道:“那是围战之道,围其四面,须开一角,以示生路,使敌不坚,则城可拔,军可破。” 说完,她用力想要抽回手,却仍旧被他牢牢地握住,他的掌握就像焊得死紧的钢铁般,让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白世颐只怕料想不到,他以为买通刘公公,掌握了皇帝,就能够操控朝廷的兵权,却不知道这几年来,我早就布好了局,他以为能够把持军队,其实,有大半早就由我布置的人手所掌握,想必他们现在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才对。”他低沉的嗓音不冷不淡,像是在谈论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件事情,我爹知道吗?” “我暗示过他,你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懂得其中的道理,所以,你知道这天下迟早会是我的。” “但你所说的,并非围战之道。”凤雏平静地反驳,原来,她的亲爹早就知道了他的可怕,想来,竟是她小觑了自个儿的夫婿。 “是,现在隆道武及白世颐二人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着了我的道,京城不是他们能久待之地,与其让他们占住京城死战,我不如将他们的兵力削减,我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逃到西边的陪都去,我的手下快马加急给我送了这封军函,表明隆白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说是活路,其实,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如果是他们能够更聪明一点,应该会懂得这个道理才对。” “现在,我非常庆幸,你不是站在他们的阵营与我为敌。”他勾起一抹笑痕,放开她的手,将她往前轻推了两步,“向将士们说些话,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你比我料想中更得到他们的爱戴。” 凤雏瞪着他浅笑的脸庞一眼,知道不照着他的话去做,他是不肯放过她了,她回眸面对大队将士,其中有几个人的面容她是熟悉的,他们都曾经来拜托她写过家书,但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人见到她的脸色也都是喜悦的,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成了他们的一分子,不再是个该提防的外人了。 “曾经,我读过一本古书。”她柔软的嗓音不疾不徐,开口时,回眸看了齐天始一眼,然后,回眸将眼光搁在军队之上。 “我还记得,那本书叫做《春秋序》在那书里曾经提到了五灵兽,分别是辚凤龟龙虎五者,文中形容它们是神灵之鸟兽,王者之嘉瑞也,而五灵又分属五方,麟显中央,龟显北方,龙腾东方,户处西方,凤居南方,我想,在场的兄弟大伙儿们都曾经听说过,人们以这五灵兽来比喻我们五大家族,这比喻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说完,她静默了半响,深吸了一口气。 “但你们以为人们只是因为咱们几家人分据天下各方,所以才以五灵兽喻之吗?”凤雏顿了一顿,清灵的眸光扫视了众人一眼。 “不是的,百姓不是笨蛋,他们的想法怎会是如此肤浅呢?他们都是明白人,比咱们自个儿都看得更清楚,五大家族不只是分据各方,更是制衡着彼此,人们所隐喻的是更深的意义,在五灵中,龙属木,凤属火,麟属土,白虎属金,神龟属水,在这五行里,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一物克一物,说说hi制衡,那是好听了,在咱们五大家族兴兵互克的同时,也克出了一个民不聊生的天下。” 此话一出,将士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齐天始也是抿着唇没有出声,因为他心里也明白,他的妻子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就算他认同她的话,心里仍旧觉得扎似的痛,因为,照她所说的,他也是闹得天下民不聊生的“凶手”之一。 “可是,我也要你们知道一件事情,五行不只相克,却也同时相生的,所谓木为仁,火为礼,土为信,金为义,水为智,要治天下,这些要件绝对是缺一不可的。” 说完,她笑抿起嫩唇,不再继续说下去,齐天始知道她最后几句话,是在对他说的,他的眸光深沉,静静地凝视着她纤细的背影。 “二爷,吉时已到。”一旁的将领前来催促该出发了。 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不顾在场众多将士,齐天始箭步上前,张臂紧紧地将她给搂进怀里。 凤雏一动也不动地任由他抱住,乖顺得就像是没有生命的偶人般。 “你知道吗?我真宁可你生气的打我、骂我,但你没有,你的沉默令我觉得害怕。”他压沉了嗓音,在她的耳畔说道。 “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她笑叹了声,启唇轻声道:“得民心者的天下,这千百年来,无论朝代如何更替,只有这个道理未曾改变过,答应我,要当一个好皇帝,给百姓们过上安乐幸福的日子,对我而言那便是足够了。” “要我当一个好皇帝,是你的愿望吗?” “算是吧!” “好,那我答应你。” “谢谢。”说完,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不着痕迹地将他推开。 对于她生分的道谢,齐天始心里觉得不太高兴,但终究只是撇了撇唇角,将内心的不悦给按捺了下去,“等我回来。” 闻言,凤雏没有答声,仍旧是抿着嫩唇,弯着一抹浅浅淡淡的微笑,就像是这春天里最鲜嫩的桃花似的,只是在那鲜嫩之中却隐藏着一抹晦涩,“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取得胜利。” 从未有一个人的存在,让他在离别时,感到思念。 军营主帐中,齐天始静静地坐着听取手下的禀报,却意外地心不在焉,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在脑海里记挂凤雏的倩影。 她的笑、她的哭、她的一举一动,在距离变得遥远之后,反倒一切生动鲜明了起来,让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想见一个人的滋味。 第十一章 “二爷。”谭琢青出声唤回主子的注意力。 “嗯?”在很明显的一顿之后,齐天始才挑起眉,回望对方。 几名亲近手下看见主子不寻常的表现,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说到隆道武撤了一支右师大军往西边山险逃去,盛将军已经派兵追击,只是,所谓‘穷兵莫追’就怕到时候……” “就怕到时候狗急跳墙,反倒对咱们不利。”齐天始扬起浅笑,把谭琢青说到一半的话接下去,“是,这道理一点也没错,但是,传令下去,我要盛将军继续追下去,所谓穷兵莫追,也要看那穷兵还有没有跳起来反咬敌人一口的能力,依我所见,隆道武这支穷兵军队是气数已尽。” “是,属下明白了。” 众人听完主子的话,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近些日子主子有些不太寻常的表现,但并不影响他的英明睿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一名士兵带着书信进来,交到齐天始手里。 “千总管派人快马送来这封书信,请二爷过目。” 听到是从家里送来的紧急信函,齐天始一怔,质疑地眯细了锐眸,拆看封函,摊开书信读看内容,一瞬间,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出去,统统出去。”他将信纸捏成一团,紧闭上双眼,沉声地说道。 “二爷?”众人不解为何主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跟随在他的身旁多年,从未见过他曾有一刻露出像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 倒是与他有多年兄弟情谊的谭琢青知道此时不宜多话,朝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照主子的话去做。 众人出去之后,他不放心地看了看主子铁青的脸色,最后,还是跟着退了出去,如果依他猜测没错的话那封书信里所提及的,必定是与主子近些时日所牵挂的人儿有关…… 转眼间时序交替,夏去秋来。 无论这天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是太平日子也好,是战火连天也好,一年四时从未停止过脚步,在人们的喜怒哀乐愁苦中不停地更迭。 虽然已经是秋日时分,但是,大片的竹林依旧是一色的绿,骤风吹起,沙动的声音如浪潮般不绝于耳。 虽然各地还有零星战火,但是,人们都知道战争其实已经算得上结束了,齐天始的军队已经占领了京城,只是尚未宣布称帝而已。 这天下虽已易主,但是,这大片竹林却犹若从前,一直矗立在林间的宅邸,也依然沉静地立于天地之间,未曾受到战火波及,没有半点改变。 但没有改变的只是外表,这一点,在隆道武与白世颐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一席圆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席间坐着四个人,由齐天始为首,两旁分别是南宫昭、隆道武以及白世颐,在南宫昭的身后站着他的独生子南宫容,让他参与这场宴会,是南宫昭的请求,因为儿子在这次战事中出力不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在竹林大会之后,南宫家将正式由南宫容当家做主。 看到一脸正色却稍嫌木讷的南宫容,齐天始几乎立刻就知道在南宫昭的心里,会偏疼女儿凤雏多一点,或许,当初没给她裹上小脚,也是怀上一份私心,想将聪颖过人的女儿当成儿子养育。 “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变仁慈了。”白世颐在大量了齐天始好一会儿之后,率先开口。 “是吗?何以见得?”他回视对方,唇畔抿着一抹浅浅的笑。 “要是以往的齐天始,只怕早就已经开了杀戒,凡是挡你去路者,一律是格杀勿论,而今,我们还有命可以在这竹林里与你把酒共谈,如果不是你变仁慈了,那还会是什么呢?” “我不是没想过杀了你们。”此话一出,立刻见到隆白二人变了脸色,齐天始伸出手捻起团金酒觞,敬了敬在座众人,仰首一饮而尽,“可是,有人不希望我杀你们,她告诉我要以仁治天下道理,我听她的,所以我不杀你们,但是,我有个条件,我希望你们在我登基的那一天,给我送上一份大大的贺礼。” “你的意思是……?”白世颐与隆道武面面相觑了一眼。 “我希望在我登基那一日,得到你们手上的兵权,我大可不必对你们提出这个要求,但是,我要你们心悦诚服,尊我为帝,然后,接受我给你们的封号,从此退隐山林,再也不过问政事。” “只要我们接受你的提议,就可以活命?我们哪知道你会不会在得尽好处之后,反悔杀了我们!”隆道武不信地叫道。 “如果不是道了已经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们今天会傻得赴我的约,来到这竹林吗?我说过,我大可不必提出这个要求,我不想杀了你们,但是,不得已时,我还是会下手。” “好,我答应。”白世颐首先点头。 “我也答应。”隆道武也明白时势逼人的道理。 “容儿。”南宫昭侧眸唤了儿子一声。 “是,爹。”听到爹的叫唤,南宫容点头,上前一步,颔首对着齐天始说道:“在新帝登基那日,南宫家也会宣布放弃兵权,从此之后,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五大家族,新帝将成天下共王。” “好,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带兵人才,我不会忘记的。”齐天始笑着对妻舅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或许是因为知道大势已去,沮丧的心情让隆道武与白世颐多喝了几杯,一顿饭菜还没吃完,他们已经醉倒了,由手下给抬了出去。 南宫昭也借口将儿子给支开,终于,席间就只剩下齐天始与他二人。 “岳父大人。”齐天始笑视着眼前长者,从主位恢复了晚辈的身份。 “喊爹吧!现在没听你喊,等你登基为帝之后,我就再也听不到了。”南宫昭摇头笑道。 “是,爹。” “雏娃呢?她还好吧?算算日子,孩子也快出世了,她的娘亲一直惦记着她,一直盼着小外孙生了,可以去看女儿,如何?她的身子还好吧?我那外孙没太折腾他亲娘吧?”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了,你近半年来都在外头征战,怕是很少过问家里的事,雏娃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她一定不会想要让你操心才对。” 闻言,齐天始抿唇不语,站起身,顿了好半响,才缓缓地启唇说道:“孩子在几个月之前,已经小产了。” “你说什么?” “而我之所以说不知道,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此刻人在何方,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状况如何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这次,南宫昭跳了起来,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咆哮的大吼,内心的急切让他不由得慌了起来。 但齐天始的神色仍旧平静如昔,“在五个多月以前,就在我带兵离开齐城后不久,就接到她离开家里的消息,这些日子我不断派人找她,但一直没有她的下落。” “孩子为什么会小产?你老实告诉我!” “在她回南宫家之前,她肚中的孩儿就已经没了,是我亲手给她喂的引胎药,才让她的孩子小产的。” 好半响,南宫昭教心里的震惊给弄得说不出半句话,他不敢相信齐天始所说的,如果,他说的都是事实,如此残忍的事,为什么他能说得如此平静?如果,他说的不是事实,那凤雏为什么会离开齐家呢? 齐天始的表情平静,是因为他来此之前,就已经打算对岳父坦白他曾经对凤雏做过的一切,他早有心理准备接受责打,所以坦然以对。 他开始诉说一切的过往,从与凤雏成亲开始,一直说到了那也逼她喝下引产的汤药为止,每多说一句话,南宫昭的脸色就越沉重。 “老夫真想杀了你,齐天始,光凭你对我女儿所做的事,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你!”他咬牙切齿,双目冒出怒火。 “是,您说得没错。” “你……该死!”面对着仿佛就算受千刀万剐,都不会加以挡抗的他,南宫昭是又气又无力,想起了那日凤雏求着要回家,却被他给拒绝了,他就忍不住心痛红了眼,“那日,她说想要回家,到底是多绝望的心情,才让她说出那句话的呢?我这个糊涂的爹,怎么就没答应她啊!我怎么就没答应她啊……” 打从儿时,他对这女儿就没少过半分疼爱,然而,却在她最需要他这个亲爹的时候,硬生生地将她给挡在门外,让她求助无门。 南宫昭此刻心里的悔恨,就如同潮水般,几乎将他给淹没了。 “请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将您的女儿带回来,这一次,我齐天始以自己的生命向您担保,一定会善待她,绝对不教她再受委屈。” 齐天始的眼神笃定,表情十分认真,就算是将他这一生从不为任何人卑屈的自尊给踩得体无全肤,他也必须开这个口,向这位父亲请求,可以再一次得到他的女儿。 南宫昭被他坚定的眼神给撼动了,但就算知道他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他仍旧无法轻易相信。 “找到我的雏娃,向她证明你说的话,再让她自个儿亲口向我说,你是真的待她好,到时候,我才能够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夫人,瞧瞧这匹布,这可是上等绿色杭绢啊!像这样的货色,并不常见,给夫人裁制新袄子刚刚好。” 布庄里,胡老板热络地招呼眼前的贵客,,虽然只带着两名丫鬟,称不上是太大的阵仗,但是,从女子贵气灵秀的眼眉看起来,她的夫君非福即贵,最重要的是她自始至终都是得体大方的态度,令他感到敬重,所以挥退了店里的伙计,亲自招待她们主仆三人。 “这不是我们家夫人想要的布,老板,我们家夫人来你这儿挑布,是要给未出世的孩子裁衣用的,你拿几匹缎子花色材质俱是上等,但可惜了,这花色只适合给女人家穿,不适合给咱们家将要出世的小公子或小千金穿。”青姚摇摇头,把布推回去给胡老板。 “是要给孩子裁衣的呀!那便不需要太贵的布料了。”胡老板恍然大悟,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年轻夫人身怀六甲,一袭香色潞绸合领对襟宽袖袄儿恰到好处地修饰她隆起的肚腹,但看来应该是快足月了。 看见那袄儿上的一对宽袖,他约莫心里有数,只有贵族的女眷才能穿上那合领宽袖规制的衣衫。 青姚不太满意他的说法,气囔道:“老板说那是什么话?是怕咱们没钱吗?既然是我们小公子或小千金要穿的,布料当然是要上好的才可以。” “姑娘好大的口气。”老板无奈的摇头笑叹,“我是说不需要太贵的布,可没说不要太好的布,如果你家的小公子或小千金是皇帝的子女,要一匹几千两的布料,我这儿也有,不过呢,说句真心话,我也是当人爹亲的,跟贱内一起养大了三个毛头小子,知道孩子手脚长得快,衣服也换得勤,给他们裁衣的布料,只需要舒服就好,不必要昂贵。” 说完,他从柜上抽出一匹颜色柔和的棉布,颜色介于月牙白与浅黄色之间,舒服得质地教人爱不释手。 凤雏伸手抚着那匹布料,柔软的触手质地不下于当初娘亲给她准备的丝绵,她笑叹了口气,直视老板。 第十二章 “虽然生逢乱世,你却依然能够正直经商,真心地替客人出身着想,实在令人钦佩。” 这时,青姚闷闷地撅起了嘴,似乎心有不服,绵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主子在场,她不便多说。这丫头心里自然是在想这布庄老板有眼不识泰山,她们主子肚中的孩子身份是何等尊贵。 这时,大街上有人敲着锣,由远而近跑来,大声地喊道:“改朝换代了!齐家的主子要当皇帝了!” “齐家的主子要当皇帝了!” 听到这个石破惊天的消息,一时之间,街道上的商号纷纷为之骚动不已,就连布庄里的客人也都忍不住搁下手里挑的布,跑出去凑热闹了。 “小姐……?”绵柳看着主子微微苍白的脸色,担心地低叫了声。 凤雏没动声色,仍旧是轻抿着微笑,把手里的布交给她,“外头的热闹没咱们的事,出门一整天,我觉着有些累了,你们赶紧帮我挑好布匹,我想早些回去歇息了。” “是,绵柳知道了。”绵柳点头,连忙拉着青姚选布,中途忍不住几次转头看着主子,看见她像是没事人般,平静地挑选布料,甚至于还能与老板谈笑风生,聊着要给孩子做什么款式的衣衫才好,像是真的对自己的夫婿即将当上皇帝之事漠不关心似的…… 一整日,齐天始吩咐不见任何人,独自关在养心殿中,就只与一张画像相对,在那张画上,描绘着他想过千百遍的清丽容颜,在那脸蛋上轻缀着一抹如花般嫣然的微笑,瞧得他心都痛了。 登基为帝,坐拥了江山,在他机关算尽,终于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位之后,他的感觉竟然只是无止尽的孤独。 “你究竟在哪里?凤雏。”他伸手轻轻地抚过画中人儿的脸颊,那眼、那眉,触手的冰凉,教他更觉得难受。 十名宫廷画师,经过已经难以计算的重画修改,才终于如他的要求,画出了她的模样,终于再见到她的样子,却只是让他发现自己的相思欲狂。 原来,他是如此地想她。 他想见她,那强烈的念头,远远比他想像中更甚。 “来人。”他扬声喊道。 “在。” “传朕的命令,要画师们复抄这张画,送至各地县衙,要他们张贴在榜上,就说谁能找到画中女子,将重重有赏。” “是,遵命。”宫人们恭声答道。 话落,殿中再度恢复寂静,齐天始敛眸静静地看着画里的人儿,勾起一抹似是温柔,却又像是势在必得的微笑。 “凤雏,你教我要懂仁慈,要我不杀他们,我听你的了,可是,现在我也该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我想要你回来,除了我身边,哪儿都不准你去。” 数日后,各地府衙张贴出女子的画像,立刻引起了百姓们不小的骚动,人们在画榜前议论纷纷。 有人谈论着女子秀丽的姿容,纷纷在猜测她究竟是何方人物,有人在讨论赏金,不多不少五千两的悬赏,教许多人眼红,纷纷开始到处打听寻找,希望可以得到那大笔赏金。 “胡老板。” 在西直胡同里做卖油生意的赵老板没想到会在画榜前见到好友,他立刻将胡老板拉上前。 “你也来凑这热闹啊!那倒是,瞧这张画像里的娘子模样长得真好,任谁看过了她这如花似玉的容颜,只怕都忘不掉吧!可惜我就没见过,要不,五千两的赏金不只可以拿来买房买地,还能给自个儿讨个小妾过好年呢!” “啐,嘴上说说罢了!谁不知道你老赵妻管严,别说娶房小妾,光是多闻几口粉味,都准教你打喷嚏。”胡老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见好兄弟摸头呵呵干笑,似乎在掩饰被人一语说穿的不自在。 “那你呢?看到这五千两,你不动心吗?” “白花花的银两,谁会不动心,不过,我在想自个儿应该看见过这位娘子,可是……”胡老板欲言又止,半响,摇了摇头,想是自个儿多心了。 “可是什么?胡老板,你不要话说一半,存心急死人吗?五千两啊!要是你能找到她,五千两白花花的赏金就是你的了!”赵老板一脸急切,心想要是真能拿到五千两,可真是发大财了。 胡老板摇摇头,扯开好友巴着不放的纠缠,“不了,我想自个儿看到的那位娘子,并非画像上这一位,看来五千两是与我无缘了!我还是专心回去卖我家的布,比较实在一些。”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理会赵老板在后头不停的叫唤,其实,他心里约莫有七八成的肯定,那日来他庄里买布的年轻夫人,就是画像中那一位。 也并非他不贪财,但是,在还不清楚官府为何花重金寻人之前,他不想贸然去指认,毕竟,看她都已经快要足月临盆了,要是这时惹上官府,出了什么乱子,到时候他就算得五千两发了财,也都将一辈子良心难安。 初更时分。 在白天热闹不已的商街,到了这时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街头两摊卖豆腐脑儿与馄饨饺子的小贩亮着灯笼,让入晚的寒冷的空气之中,飘着吃食的咸香味道。 在另一端,布庄也是灯火通明,胡老板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开始要伙计们收拾善后,自个儿则是在柜台前拨着算盘,整理今天的帐目。 寻常在这个时候,布庄应该是已经歇业了,可是,稍早之前来了一个几十年交情的熟客,急着要给远行的儿子买布做新衣,胡老板不好意思拒绝,这一招呼下来,没想到就过了打烊的时辰。 “二爷,就是这间布庄。” 胡老板听见门外传来了声响,抬头看出去,看见几名无论是神情打扮都不似寻常百姓的男人,其中,尤以居首的男人的气度最显矜贵,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是想学也学不来的。 “几位大爷,今天小店已经打烊了,如果要买布的话,明日请早。”胡老板站在柜台后动也没动,示意伙计上前送客。 “我们不是来买布,而是我们家公子想来向老板你问个人。”洪飞拉大了嗓门说道,推开伙计,让主子顺利进门。 “问人?不知道公子想找的人,老夫认识吗?” “你见过这张画像里的女子吗?”一旁的葛豫拿出画像,在胡老板的面前摊了开来。 “这……” “你见过她,是不?”齐天始立刻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犹豫。 胡老板被眼前男人沉锐的眸光给瞅得心底发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不知道这画里的娘子是公子的什么人?” “她是我的妻子,在先前的兵荒马乱之中与她失了联系,想必她应该也心急在找我才是。”齐天始脸不红气不喘地扯着谎,“老板,如果你真的见过她,可以告诉我她的下落吗?” 听他的语气十分真心,胡老板终于打开心防,老实地说道:“回爷的话,这名娘子我见是见过,可是,不敢肯定自己所见的那一位,与画像里的娘子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齐天始质疑地挑起眉,心里有一丝忐忑,深怕他只不过是见到面容相仿之人,怕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就此断了线。 “因为,在那张画像里的娘子看起来弱质纤纤,体态神情都是姑娘模样,但小的所见到的那位娘子,姿容虽然也是清瘦,但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子,总觉得有些不相似,所以说不准小的是认错人了也不一定。” “二爷?”葛豫惊叫了声,对于当初夫人小产一事,他是知情的。 齐天始没动声色,定定地看着胡老板,“你确定她怀着身孕?” “是啊!老夫万分肯定,她与两名丫鬟来我这布庄,就是为了要给孩子裁布做衣的,所以,她确实怀有身孕没错,我还告诉她,该给孩子裁什么款式的衣衫比较好。”胡老板像是想起什么,大叫了声,“对了,我想起来了,其中一名丫鬟的名字就叫绵柳,不知道爷们是否识得她呢?” 葛豫等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露出讶异,十分肯定胡老板所见到的人就是他们夫人没错。 而齐天始却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人紧紧地揪着,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可能怀有快足月的身孕呢? “对了尊夫人那日在敝店挑了几款布,除了要给孩子裁衣之外,还请我们庄里的女红为即将出世的孩子缝小袄儿,毕竟接下来是冬天了,这天候也凉了,袄儿已经缝好了,东西还在我这儿,打算明天给她送过去呢!”胡老板吩咐伙计,要他进去里头,把交代的两件东西拿出来,然后,把其中一件锁子花纹的小袄儿递到齐天始手上。 “瞧,这锁子花纹做的小袄儿多好看,这锁子的形状像锁甲,有辟邪之意,还有,这婴嬉花纹两色缎,”他高高地摊开手里的另一件织品,“尊夫人要我们把它缝成枕巾,要是老夫没猜错,尊夫人的出身只怕不低吧!就算不花大钱,用的东西还是十分讲究。” 齐天始根本就没听见胡老板的说明,他看着拿在手里的小衣衫,一脸的不敢置信,他收紧掌心,把那件小袄儿牢牢地捏在手里,感觉那柔软的料子竟像是长了针刺般,蛰得他的手心发疼了起来…… 入秋以来,就属今儿个确实风最大,一阵阵寒风扑在认的脸上,像是针扎般,扎的教人不舒服。 随着天候越来越冷,绵柳与青姚给主子改换上较能御寒的羊绒衣与纡丝,只是,那都已经是当初离开齐府所带的衣衫,虽然稍做了修改,但凤雏现在临月的身形来穿,已经是勉勉强强了。 今儿个确实风大,凤雏给自己挑了一件颜色较为沉稳的鸦青缎子袄儿,穿上挡风御寒,她站在院子里的老树下,仰眸看着那像是骚动般随风狂舞的枝叶,湛蓝的天光透过树梢,撒落在她的脸上,形成了深浅不一的光影,如花纹般流动不息。 她眯细美眸,想起了今早一位江湖老友托人给她送来了一张画像,她一看到画里的人,就知道那是自己,听说这张画已经传遍了天下,她知道齐天始找到她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让她忍不住揪紧了竖领,瑟缩起双肩,但却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感觉清冽的空气滑进鼻腔,让脑袋变得清醒,思考也更加明白。 该如何让他明白,她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决心呢? 现在,她的心里只想着在这个四合小院里,将孩子平安生下,跟着孩子与绵柳青姚,从此过着舒适自在的日子。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手呢?就此让她离开了,不是挺好的吗? 反正,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只怕是一丝不舍都不曾有过吧! 想起他从来不曾将她挂在心上的冷淡,她的心里仍旧是忍不住泛起酸楚,痛苦的记忆依然十分鲜明。 “天冷了,怎么就不知道要给自己再多添件衣裳呢?” 浑厚的男人嗓音从她的身后传来,那熟悉的低沉教她浑身为之一颤,凤雏定住好半响,终于缓缓回头,看着齐天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身后不远,一双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了她。 “我……应该跟你恭贺才对,皇上。”或许是因为终于被他找到了,她的心里不再忐忑,经过太久的紧绷,她现在反倒有一丝释然。 第十三章 齐天始抿唇不语,敛眸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 凤雏注意到了他的盯视,她觉得好笑,此刻,他看着她圆滚的肚腹,像是在注视着一头不应该存在的怪兽似的。 她无奈地笑叹了口气,好心地为他解释,“是,你没有看错,孩子还活着,你只怕万万料想不到,原本应该已经死在你手里的孩子,竟然还安安稳稳的在我的肚子里活着。” “怎么可能?”他摇头,依旧是不敢置信。 “千总管没骗你,他应该未跟你说过,我的孩子小产了吧!我让他跟你说,只要调养得宜,就能再怀上孩子,这是事实,所以他没骗你,但那并不代表孩子已经没了。” 好半响,齐天始说不出半句话,平静的眼色看不出喜怒,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声,“好,算我服了你!凤雏,你比我想像中还要聪明。” “不敢当,既然千总管没骗你,你……应该不会罚他吧?” “他没骗我,可是他知情不报,也是罪状之一。”说完,他冷哼了声。 “我与他约好,等孩子出世了,就会告诉你。”若然不是她做出了这个承诺,忠心耿耿的千总管绝对不会背叛主子。 “这算是先斩后奏吗?” “不,是防患于未然,那晚,孩子是真的差点就没了,好不容易最后保住了他,我不能再冒险。” 说完,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防备的敌意,但是,她却觉得自己无法分辨他此刻真正的表情。 大风吹动了老树繁茂的枝叶,让投射下的树影不断地产生变化,有时只是薄薄的一层光影,下一瞬间又变成重重叠叠的,让他的脸庞时而明亮,时而又被黯影给胧住了,总是在她还来不及看清楚之前,就改变了模样。 唯一不曾改变的,是他无论在明亮或黯影之中,都仍旧闪亮的眼眸,在那双瞳眸的深处,她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同样的光彩也投映在她的脸蛋以及身上,齐天始一瞬也不瞬地盯瞅着她,看着那被风不断改变的光影宛如花纹般雕刻在她的脸上,时而却又像是流水,却是无论如何改变,都令他觉得赏心悦目。 “我要你回来。” “不!”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拒绝。 “离开是你心里的决定,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有允许你离开过,以前不曾,现在也不曾,往后,也依旧不变。” “我不想当你的皇后。”她双手握拳喊道,语气有些动怒,不明白为什么聪明如他,却好像听不懂她所说的话。 “你曾经说过,要当我的正妻,这个位置,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出让。” “是,我确实说过这些话,可是,我不是你,你的决心没有改变,但是属于我的那份决心已经改变了!” 她昂起美眸直视着他,这一刻,他想起了在草场上初见她的那一天,她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眉宇之间昂然的英气不让须眉。 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久违不见的美丽脸蛋上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憔悴,那双美丽的瞳眸里有着强忍住的悲伤。 “只要你回来,我答应你绝对不伤害孩子,但是如果你依然不肯,我无法向你保证,不会追究千总管的失责。”他刻意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冷静平淡,不愿在她面前揭示害怕被她拒绝的懦弱。 “齐天始!” 凤雏气急败坏地连名带姓喊他,已经管不得他九五之尊的身份,突地,她痛苦地咬住嫩春,捂着肚子弯身,“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凤雏!” 看见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齐天始箭步上前,将她给扶起抱在怀里,神情因为着急而显得铁青,“撑着点,不准你有事,我不准!” 凤雏知道孩子怕是要出世了,她伸手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袍襟,指间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一开口,声音却因为疼痛而儿不成声,“不要伤害孩子,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经过几个时辰的折腾之后,凤雏生下了一名男婴,虽然还是初生时红通通的模样,但是可以看出五官端正,前来张罗里里外外大小事宜的千总管说,那活脱脱就是他孩提时的样子。 齐天始站在摇篮旁,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他看着裹在襁褓里婴孩,内心百味杂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是他和凤雏的儿子,他们的亲生骨肉,却险些还在娘胎里,就丧命在自个儿亲生父亲的手里。 他想起凤雏在临产之前,那心急的哀求,求他不要伤害孩子。 原来,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是如此地可怕而且残忍。 一思及此,盘踞在他胸口的痛楚,忍不住张狂地发作了起来,痛得教他几乎不能呼吸。 “来人!”他扬声道。 “是,二爷。”千总管进来,在宫外,他还是习惯唤主子旧称。 “把孩子带回宫里。” “可是,二爷,夫人现在还昏睡不醒,她还没见过小少爷,就这么将孩子给抱走,只怕夫人……” “只要她肯跟我回宫,就能见到孩子了。”齐天始以长指轻碰着儿子软呼的小脸颊,眸光闪过一丝深沉。 他想,当她醒来见不到儿子时,想必会痛恨他吧!但是,他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薄情郎了,所以,也不在乎再多添一桩利用儿子逼她就范的罪名了! 凤雏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如何更痛恨这个男人! 当她清醒,听见孩子已经被带回宫里时,她几乎不能置信自己亲耳所闻,她想要见儿子,可是却不甘心因此而就范。 经过宫里太医细心的调养,还不出十日的时间,她的身体状况几乎已经恢复了大半,就连体态看起来都像是未曾妊娠过一般纤细。 但她不愿见齐天始一面,就算她知道他每天都来四合小院,但她就是不肯见他,她痛恨他的狠心,痛恨他的不择手段。 他不只带走了孩子,就连绵柳与青姚,都被迫随着孩子离开她,但知道她们两人跟着孩子身边,她放心了许多。 半个月了! 她生下儿子整整半个月,竟然一面也不曾见过他! 就算千总管每天都来向她禀报儿子的情况,说他一切安好,但仍旧无法抚慰她内心想见儿子的思念。 整整九个月的血肉相连,却刚出了娘胎,就被迫生分了! 拗不过她的坚持,从宫里被派出来伺候她的宫人只能依令安排马车,让她出门散心,凤雏站在临着湖畔的高台上,扑面的风虽寒,但是天色却是如宝石般湛蓝澄净,她版敛着美眸,看着湖畔的那一片已是强弩之末的柳绿色,秀净的脸蛋没有一丝毫表情,静静的,淡淡的,任由风儿吹动她的发。 蓦地,一只男人的大掌执住她飞扬的发梢,凑在唇间轻吻,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齐天始幽邃的眸光温柔得几乎教人心醉。 凤雏知道是他来了,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让我见他,请你让我见他。” “只要你答应跟我回宫,就能见到咱们的儿子。”对于自己所坚持的,他半点也不想退让。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不要他的,不是吗?从我们成亲开始,你根本就没想要我怀上你的孩子,不是吗?”她转过身,痛恨地瞪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只芍药锦囊,用力地扔到他身上,被他被接住,“这就是证据,这就是你根本不想要我怀上孩子的证据。” 齐天始拿起锦囊,凑近鼻端轻嗅了下,一双眼眸在瞬间变得阴沉,“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 不会是千总管!虽然,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他负责经手的,但是,除非有他的允许,否则千总管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秘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凤雏冷笑了声,看见他骤然一变的脸色,就算她心里还有一点怀疑,也都消失无踪了,“儿子是我的,是你答应给我的,你凭什么决定可以不还我呢?” “跟我回宫。”他低沉的嗓音变得强硬。 “你这是在以皇帝的身份命令我吗?”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他已经无法在乎她是如何想他了!此刻,他心里唯一所想的,就是不再让她离开。 “我要出家。”她冷不防地说道。 “你再说一次。”齐天始不敢置信地眯起锐眸,扣住她的手腕。 “我说,我想要出家。”她柔软的嗓音十分坚定,注视着他的眸光,也是丝毫没有动摇的,“我不会跟你回宫的,皈依了佛门,我便是世外之人,即便你是九五之尊,也命令不了我,即便是常伴青灯,为战争死去的将士们祝祷,都好过当你的皇后。” “你真的铁了心要跟我作对吗?”他咬牙低嘶道。 “是,是你逼我的,如果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不必下这个决定。” “好,我答应你。” 他的爽快答应,一瞬间倒教凤雏感到不踏实了,她美眸圆睁,一脸不敢置信地盯视着他神情平静的脸庞。 “可是,朕不要你为那些死去的亡灵而祝祷,所谓逝者已矣,那些战亡将士们的劳苦功高,朕惦记在心里,一时片刻都不敢或忘,但朕也没忘记他们在临死之前的记挂,那些他们尚且留着世间的家人,能否因为他们的牺牲而过上好日子,才是他们真正悬心的。” 逝者已矣,这句话或许听起来无情,但凤雏心里知道他所说都是实情,曾经,她也亲眼见识过因为征战而死亡的士兵,在他们的心理最后牵挂的,就是留在家乡的老弱妻小。 她也曾经为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弟兄们代笔写过家书,每每听着他们要她落笔写下的思乡情切,总是教她的内心震撼感动不已。 “来人!”他扬声唤道。 “奴才在。”身后的宫人上前应身。 “传朕的命令,在中宫辟一处佛庵,让皇后可以使用。”他扬起一抹轻浅的笑痕,看见她一脸不敢置信,像是上了他的当,“你想常伴青灯,亲近佛祖是吧?我允许你,但只能在中宫,但你不许落发,只要你的心意真诚,相信佛祖不会介意你留下那一头美丽的青丝,最后,你所祈福的对象,不是那些将士们,只有我,我要你只为我一个人祈求庇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唯有我当一个好皇帝,才能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说到底,他还是不死心要她当皇后!“不要勉强我,齐天始,你就真的想让我更恨你吗?” “比起你对我的无动于衷,我宁可你恨我。”比起无动于衷的一无所有,他宁可用恨,牢牢地被她记挂在心里。 这男人?凤雏瞪圆美眸,不敢置信他的疯狂。 “皇后听旨,朕——”他改换了身为九五之尊的自称,沉肃的口吻,充满了不容被反抗的权威,“命你,尽你的万分诚心,为朕的江山,为朕的帝业能够永续千秋而祈福。” 齐天始每一个字句都说得极缓慢,这并不是他想将她留在身边的原因,但如果这是唯一能够留住她的理由,他也只好接受了! 说完,他深沉的眸光定定地搁在她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蛋上,从齿缝中迸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镂刻般坚定。 “就只能为了朕,在你的心里,只能有朕一个人。” “你好自私。”她闭上眼眸,痛恨地叫道。 第十四章 “随你怎么说,朕都无所谓,你要当皇后,无论你愿不愿意,皇后这头衔到死都跟定你了。”他定定地啾着她,深沉的眸光深处,有着如铁石一般坚决的意志,“记着,朕就算是死了,也要带上你,南宫凤雏,终你一生,是休想再离开朕了。” 不久之后,皇后入主中宫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南宫凤雏原本就是新帝的发妻,当上皇后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 但是,令人们不可思议,津津乐道的是,这中宫有的只是虚名,其实,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尼姑庵,皇后娘娘只除了没落发之外,整日就是吃斋念佛,不似尊贵的中宫娘娘,倒像是一个已经出家的尼姑。 人们开始盛传,其实,皇帝根本就不爱他的皇后,只因为她是明媒正娶的发妻,因为她是南宫家的女儿,是助他夺得天下的女子,所以,他才不得不给她中宫的头衔。 明明就是个尊贵的皇后,却让她在中宫过着朴素失宠的日子,就连亲生的儿子都难得让她见上一面,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件事很快就闹得天下人尽知,南宫昭当然不会不晓得。 虽然已经将当家的位置传给了儿子,不打算再过问世事,但是,他今天还是硬着头皮进宫,请求要见齐天始一面。 他想起当初在竹林中,第一次见到齐天始时,还是个出满二十的年轻人,才不过几年的光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眼前的男人已经是手握天下的帝王,不容冒犯了。 “其实,当初隆白二家联手攻打齐家时,如果不是雏娃的请求,老夫原想坐视不管的,因为,我知道只要你一天没倒下,这天下迟早会是你的。”南宫昭也不怕被降罪,犹如聊着天气般侃侃而谈。“说起来,老夫也不是没有私心的,与其说是听了雏娃的话帮你,不如说我是为她贪图皇后这个位置,我想让她是这天底下最荣贵的女子。” 齐天始一语不发,看着眼前的长辈,在他的脸上有着一抹自嘲的笑容,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是他贪心的报应。 南宫昭自顾自得说下去,“她自小就是臣的心尖尖儿,不小心碰重了,还怕伤了她,是啊!是过分宠爱了她一些,她是如此的聪明、勇敢,那摸样生得也极好,教人如何能够不疼爱呢?可是,就是因为太宠爱了吧!所以才让她变得无德无能,骄纵任性,惹得皇上不高兴,实在不配再当您的皇后,皇上,就请您发发慈悲,把雏娃还给南宫家吧!” “不!”齐天始的回答斩钉截铁,眸光在一瞬间变得防备,“其实,国丈说的全都是反话吧!你说她无德无能,骄纵任性,不配当朕的皇后,但是,在这天底下,谁不知道你的凤雏从小就是个得体大方,善解人意的可人儿呢?是啊!她是心高气傲了些,可是,她有那份本事,她值得拥有那份骄傲,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 “可是,事实是,我的凤雏再好,也得不到皇上您的疼爱啊!想当初,你是如何对待她的呢?” 一句话驳得齐天始哑口无言,他怔愣地看着满脸激愤的岳父,在他那张已经刻着岁月痕迹的脸庞上涨红的怒色,像极了他自己心里此刻的羞愧颜色。 他无话可说,因为那字字句句的指控,都是实话。 “请您再给朕一些时间。” 他再次开口请求面前的长辈,每一个字都说得困难,但却是十分真心,“再给朕……与您的女儿一些时间,朕会让她亲口对您说,真心诚意的对您说,在朕的身边,她过得很好。” 生平第一次,齐天始对于自己的保证,没有信心能够实现。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中宫院门外。 齐天始不消多想,就知道进了这扇门,会瞧见她什么脸色,不论如何,她给他的绝对不会是和善的好脸色。 他走进中宫,看着宫院里的冷清,心想难怪会招人话柄,就算是一般寻常的宫妃,少说都有十来人在身边伺候,但是,在这母仪天下的中宫,除了绵柳青姚之外,就只剩下几名规例的帚扫宫人,平时到了夜晚,这宫院就寂静得像是冷宫一样。 但,这一切都是凤雏自个儿要求的,她不愿意人多嘴杂打扰了清修,所以婉拒了多添人手,她一点也不介意外人说是皇帝冷落了她。 她当然不会介意!齐天始在心里苦笑,她只怕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薄幸了她!他一路走进了屋里,才踏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茶香味,转眸看见小炉上正烧着一壶水,主仆三人正在准备要泡茶,直到注意他来到之前,一切的气氛都是平和宁静的。 “皇上。”绵柳与青姚福了福身,两人看了主子一眼,互使了个眼色,拉着一起退了出去。 她们没出声告退,是知道这皇上大概也不会发现她们不见了,因为在他的眼底就只能看见她们主子。 凤雏扬眸淡扫了他一眼,拿着小木勺从银罐里盛出一瓢茶叶,搁进已经温热的壶里,浇上沸过的热水,娴雅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他出现而有所影响。 直到最后,她将泛着红色光亮的茶汤倒进了瓷杯里,顿了一顿,才幽幽地启唇问道:“你也喝吗?” “当然。”齐天始扬唇一笑,肯定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嗯。”她轻轻颔首,也给他倒上一杯。 他坐到茶案的另一侧,捻起质地轻薄的瓷杯,看见她也算起茶杯,敛眸轻慢地喝着,他也跟着将杯缘凑到唇边,浅饮了一口,但是几乎是立刻地拧起眉心,喉心一口苦涩,几乎难以下咽。 “怎么了?”她转眸觑了他一眼。 “这茶的味道不太寻常,是什么茶?” “是祈红。” “祈红的味道甚为香甜,可是朕尝这茶的味道……略苦。”最后两个字,他说既轻且浅,极为收敛。 听他说得含蓄,凤雏注茶的动作顿了一顿,搁下手里的壶,一抹不凉不热的微笑跃上她的唇畔。 “人说佛中一点心,万法唯心所见,为识所变,一切由心念决定,说到底,不过就是唯心而已,如果皇上觉得这杯茶喝起来是苦的,或许,不是茶水有问题,是你的心里以为苦,那茶喝起来便是苦的。” 凤雏的话里有着一丝嘲讽,双手娴雅地端起茶杯,凑唇浅饮,那秀净的眉目看起来恬静温婉,令人舒心。 “是吗?”齐天始注视着她不发一语地喝茶,那品香的表情,似乎她杯中的茶水真的与他的不一样。 但是,他可以确定,在她杯里的茶水也是苦的。 她只不过是做戏太真,差点就教他相信了她的说法,其实,一开始她就存心将茶泡得过苦,趁机整治他吧! 齐天始轻笑了声,静静地凝视着她不动声色的娇颜,这样的凤雏他是没见过,明明做了顽劣的事,却犹然能够从容镇静,不知道这样的她,以前在南宫家是个如何令人头痛的孩子呢? 凤雏确实存心要整他,明明就已经要自己对他无动于衷了,但是,那一瞬间涌上想要刁难他的心情,她克制不了。 她喝着杯里浓苦的茶水,明漾的眸光旁移到窗外的院子里,看着池畔金黄的水仙迎风摇曳,清澄的水质将花儿养得极好。 其实,花儿也好,人也好,只要好好地养着,自然便显得娇贵,明白了这一点,她有些悲伤,最终也只能自嘲一笑。 齐天始看见了她眸底一闪而逝的苦涩,较之起来,他所喝的苦茶倒显得甘甜了!他举起茶杯,朝她敬了一敬,见她回眸微愣,他勾唇微笑,仰首将杯里的苦茶一饮而尽…… “娘娘,皇上……又来了。” 这日的午后,天气十分阴霾,那层层堆叠的乌云,让才刚过正午的天色看起来就像是黑夜一般。 凤雏才刚不舍的让宫里的奶娘抱走了儿子,她让绵柳随着奶娘一起回去,就听得青姚冒着冷风进来说齐天始又来了。 话才说完,他人就已经进来了,她第一次觉得婉拒增派人手的坏处,就是没人能挡他进来。 但她也立刻发现自己的天真可笑,他现在是一国之君,谁敢冒着惹怒龙颜被砍脑袋的下场,挡住他的去路呢?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朕,朕刚好得了一件宝贝,想拿来送你。”说完,他回首示意,身后的宫人立刻将手里的紫檀盒搁在桌案上。 齐天始伸手打开盒盖,只见在上等的丝绒之中,盛着一尊木离的佛像,那佛像敛眸含笑的表情栩栩如生,庄严而且慈悲。 凤雏看着佛像好半晌,却只是一语不发,倒是一旁的青姚沉不住气,露出了一丝失望的表情,小声地在主子耳边说,“就一个木雕佛像?” “不懂就不要胡说。”凤雏没好气地瞪了婢女一眼,有些气恼她在这时候乱说话,“你不要小觑这尊木雕的佛像,比起以金银或是象牙所雕的佛像,它其实是更加珍贵的。” 听她开口说出那番话,齐天始泛起一抹微笑,知道她是懂的。 青姚不解地摇头,“怎么会?就算这佛像雕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块木头,怎么比得上金银象牙那般珍贵呢?” “木料自然不是难得的珍宝,可是,大块的沉香却是比金银更加难得的宝物,多少雕刻佛像的匠师梦寐以求而不可得,而能够得到如此上乘大块的沉香雕成佛像,更是难得中的难得。” “沉香不就是沉香木吗?既然是树木,要砍伤多大块就有多大块,这尊佛像虽大,也不过就是二尺余长,随便砍上一段,都可以雕上好几尊。” “沉香木是沉香木,但不能称为沉,世人所称的沉香,又称为琼里。是沉香木在倒下之后,埋藏在沼泽之中很长一段岁月,木质因腐朽而去除,只剩下树脂凝聚而成的瘤,才能称为沉,而称为沉的岁月太过漫长了,所以才教世人觉得它珍贵无比,而且价格十分高昂,不是富户人家,用不起这玩意儿。”凤雏以温婉柔润的嗓音平静地陈述着,没有卖弄,也没有瞧轻他人的意味,一如她平素的从容态度,教人见了舒心。 齐天始深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啾着她,心里对她的激赏又多了几分,但他只能按耐住心里想要亲近她的渴望,静静地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沉香的气味香甜如蜜,所以又称为蜜香,焚沉香可以使身体染上香味,而外用可以治愈外伤,使伤口镇静不痛——” “是了是了!记得那时候皇上受毒伤时,娘娘就是用沉香给皇上治伤的,那时候大夫还夸娘娘,说这沉香用得好,说皇上的伤太重,这沉香不仅可以让伤口快速愈合,还可以使病人心神平静,养好了心神,伤势会好得更快。” “别多嘴,你究竟想不想听我把话说完?”凤雏没好气地扬眸瞪了她一眼,柔婉的语气之中多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急促。 但齐天始没有忽略掉着一丝急促,她太急于想要与他撇清关系,几乎已经到了残酷无情的地步。 “想想,奴才当然想!”青姚点头。 “你以不过就两尺余长来形容这尊沉香佛,说法是很不对的,沉香木长成两三百年,所结的香不过就只是巴掌大,所以要有这块沉香,只怕要花上千年吧!而大块的沉香又称为水盘头,虽不可入药,可是能雕成佛像,可是在雕制的过程中是很惊险的,因为形成沉的部分极硬,但木质腐朽的部分又极脆,这教匠师在运刀时非常困难,往往一刀之别,圣像的优劣立见,所以我才说,能得此沉木,又能雕成如此形态优美只佛像,是比金银更难得的。” 第十五章 说完,她发现他视线定定地落在自个儿身上,她没动声色地别过娇颜,“你做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齐天始轻轻摇头,“听你这番话,让朕觉得这份礼送得值得。” “我没说要收你这份礼。” “为什么不收?你自个儿不是说了,这尊沉香佛难得至极,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它乃是无价之宝,为什么不要?” “就是因为它是无价之宝,所以我不敢要,因为收了这份礼,我无以回报皇上的恩德,所以还是请皇上收回去吧!” “朕不要你的回报,朕只是想要……想要你可以开心。”最后几个字,他以极滞涩的语气说道,每多说一个字,他的心就多揪沉一下。 因为,他一向不擅长说这种哄人的话,也因为,她的神情是如此地平静,似乎完全的无动于衷。 凤雏静静地望着他,好半晌,才缓慢启唇。 “你知道吗?喜欢上你,就像是让自个儿活在阴天里,每当我抬头往天空望去,就只看见灰色的云片,你对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我天空里的灰色云片,深深浅浅的灰色,影响着我的喜怒哀乐。” 她的语气近似轻喃,转过眸,望着窗门外阴沉的天色,“每当你对我有一点好,我就以为自己看见了晴天,我是真的以为自己看见了,但是,那晴朗的天色总是一闪而逝,每当这时,我的心里会更难受,可是,我告诉自己,我是明白你的,你不是存心要令我难受的。” 凤雏转回眸,迎视他的眸光,看见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楚,看见他的痛苦,她却一笑置之。 “其实,是我让你感到痛苦才对,你不喜欢背负他人的情爱,那令你感觉到沉重,因为无法回应,所以你宁可不给对方希望,而我,却自以为是的把满腔的喜爱,全都加到了你的身上,现在想想,那该是多沉重啊!想当初,逼着要你娶我,你的心里该有多不甘愿呢?” “凤雏——?” 他想开口说话,却立刻被她给打断。 “皇上。”她唤了一声,喊住了他,“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如此厚待凤雏,可是,现在的我只想图一身一心的轻快,曾经,我令你觉得沉重,所以你应该比谁都更明白,现在,你硬是想要塞给我的好心好意,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沉重呢?” 她柔软的话语,令他心如刀割。 他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却是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凤雏不想再看他,转眸望着外头乌暗的天色,这时,阴霾的天空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水气,哗啦地落下大雨,凤雏看着大风刮着大雨,扬起了一抹苦涩的轻笑。 她觉得这场雨像是在讽刺着他们二人,凤雏闭上双眸,听见他的脚步声,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身畔停顿了一下,然后就远离了,知道他的声响消没在雨里,让她再也听不到为止…… 白天的一场大雨,入了夜,渐渐成了雨雪,然后到了子夜时分,雨不再下了,只剩下轻飘的雪花,覆盖住大地,让万物成了一色的雪白。 凤雏躺在暖炕上,久久无法成眠,她披上了坎肩儿,推开门扇,看着外头大雪纷飞,在她的脑海里不禁想起了今天他走进雨里的昂藏背影,她揪着心,感觉胸口一阵阵地疼痛了起来。 她伤害他了吧! 是啊!她是伤害了他的好心好意,可是,她不需要感到罪恶,因为那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啊! 但是,当她看见他走进雨里,还是会担心那雨冻着了他! “娘娘,千总管求见。”值夜的绵柳打伞从外头进来禀报道。 “我不见,你去问他有什么事,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儿,就叫他明儿个再来跟我说。”说完,她背过身,神情非常坚持。 “是。”绵柳无奈,只好打伞出去再问,其实,她并非完全谅解了皇帝曾经对她家主子做过的事,但是,她与青姚也都亲眼见到他对主子的好,如果能见到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也是挺好的。 凤雏知道自己不该为难无辜的旁人,但是,千总管是他身旁的人,要说的事十有八九跟那男人有关。 今夜她的心情已经太乱了,实在不想再听说关于他的半句话,再说自己更加心乱如麻。 “娘娘。”绵柳片刻后回来,脚步比刚才急促,“不好了,千总管说,皇上病了,大概是今天下午淋了冻雨,感染了风寒,现在寝殿里昏睡不醒,整个人烧得发烫……” 一听说齐天始昏迷不醒,凤雏还来不及多想,顾不得自个儿一身单薄的衣衫,就要出门,是绵柳急忙地拉住主子,将她按回屋里。 “娘娘,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这样是打算陪着皇上一起生病吗?” “绵柳……绵柳……”凤雏摇头,看着从小与自己一块儿长大的婢女,一脸的茫然,“他病了……” “是,我知道了,我这就替主子你更衣,让你去见皇上。”绵柳没好气地叹道,急忙的扬声唤来在另一侧廉房睡觉的青姚,加紧替主子更衣添暖,送她到养心殿去…… 只要您能保他安然无事,我愿折寿,十年也好,二十年也无妨,就算要把我这条命给您也都可以的,菩萨,凤雏这一生别无所求,只要他好,我便于愿足矣了…… 眠梦之中,明明脑袋已经热沉得什么也无法思考了,但唯有这些话,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在齐天始的心里被忆起。 是了!那一日,她在他身边,对着老天爷说出了这样的祈求,只要他好,就算一条小命都没了,她也甘之如饴! 曾经,她是如此奋不顾身地爱着他,就连自尊都可以抛弃地爱着他,却落得被他弃之如敝履的下场。 他的心里觉得好笑,觉得后悔,却一切都为时已晚。 这时,他听见了千总管的声音从彷佛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皇上淋了冻雨之后,只换了干衣裳,就开始接见大臣,处理奏章,晚膳也没动上几次筷子,就让人给撤了,一直到入了夜,奴才们才发现大事不好,皇上浑身烧得发烫,整个人昏迷了过去,太医说,他是太操劳了,自从登基以来,没日没夜地处理政事,常常没能好好睡上一夜,隔日清早就要早起去上朝,这才会一淋了冻雨,就病的那么严重。” “把药给我,让我喂他。” 凤雏柔软的嗓音冷不防地在他的枕边扬起,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子却沉重得教他使不上力。 接着,温热的汤药一点接着一点地喂进他的嘴里,速度十分缓慢细心,就怕他给噎着了,一碗汤药还没喂完,他已经又昏沉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觉得整个人好多了,缓慢地睁开双眼,就看见她坐在床畔,手拿着拧湿的巾子给他拭汗。 “凤雏?” “不要动,好好躺着,你病的不轻,昨儿个一整个晚上都在发热,一直到今天清晨热才退了下来。” 他冷不防地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确定她不会逃开似的,他凝视着她白净的脸容,美眸下方有着两抹一夜未睡的阴影。 “原谅我,我不能把儿子交给你抚养,我怕你一旦得回了他,便会躲得无影无踪了。”他低沉的嗓音还有一丝生病的虚弱。 “不要说话,你需要多休息。”凤雏用另一手接过湿巾子,搁回一旁几凳上的金盆里。 齐天始勾起一抹浅笑,心想自己真是个无赖,如果生病可以得到她的好,那他还真宁可一辈子就病下去。 “那锦囊是苏嬷嬷给你的吗?”他冷不防地问道。 “谁给我的,你管不着。”凤雏顿了一顿,泄露了被揭穿的心思。 齐天始对她的冷淡反应视而不见,“也是她提议,要你来向我要一个子嗣的,是不?” 听到他说出这些话,凤雏心里有些讶异,回眸定定地瞪着他。 “那天,在你把锦囊扔给我之后,我就派人去调查,不要怪我小气,我这个人一向都不是太大方,虽是我自个儿造的孽,但有人在背后捅我一刀,我不能坐视不管。” 凤雏抿唇不语,如果不是心里正在与他赌气,她还真觉得有趣,这男人真是太了解自己了,简直到一针见血的地步。 “没想到,聪明如我俩,都着了她的道了。”他摇头笑叹。 “你不要胡说,嬷嬷可没让你下药害我。” “你可知道她是谁?” “你与大伯的奶娘,一手将你们抚养长大的人。” “是,她是我的奶娘,但是,却是我大哥的亲娘。”他握着她纤手的大掌力道不禁紧了一紧,“当初,你逼安芙娘喝药时,你说过什么来着?” 凤雏疑惑地瞅着他,但还是乖乖地说了出来,“正妻未有所出之前,小妾不得擅自诞下子嗣,以免日后兄弟阋墙之祸。” “是,就是这句话,可是,在三十年前,这祸根就在齐家埋下了,而苏嬷嬷甚至连个小妾之名都没有,因为我爹对我娘心有愧欠,所以答应我娘,这一生绝不纳她为妾,虽然她怀孕是一回事,但是,爹早就向娘允诺过,齐家的继承人只有我一个。” “你的意思是……?” “是,自从大哥死后,一手策划要人反我的,是她,我一直都知道,但是,她对我有抚育之恩,爹临死之前,我答应过他,不会杀苏嬷嬷,而她让你来向我要子嗣,当你真怀上孩子,她便放出谣言,说你与至赞有染,而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两人都知道的。” 在这一瞬间,凤雏的心里明白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柔软的嗓音透出一丝恍惚,“嬷嬷太明白你了,她一手养你长大,知道你是个连异母大哥都能下手的人,对于自己的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又岂能容许呢?” 齐天始泛起一抹苦笑,“是,她猜想得很对,但是,最后让我下手的原因,其实不是她原先所料想的那一个。” 蓦地,凤雏挣开被他紧握的手,站起身,退后了两步,“是啊!我们都着了她的道,但是,她可没让你下药害我啊!”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就算明白了一切的事实,在她心里千千万万个结,却不是一时之间能解开的。 齐天始明白,所以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夜深了,几颗灿亮的星子,伴着一弯细细的月牙,在寂静的夜空之中闪亮着光辉,虽然比不上满月的莹润,却别有一番风情。 凤雏让人搬了一张长椅搁在大殿前的广场央心,躺靠在椅上,仰眸静静地赏月,刮在她颊上的风,透着丝丝寒意。 “让奴才搬椅子到这皇宫广场上赏月,你或许是古今第一人了。” 齐天始走到她的身畔,也与她一起抬头看着月亮,这时,几名宫人齐手搬来另一张长椅,并排搁着。 “如果我是第一人,那你就是第二人了。”凤雏没有看他,依旧只看着天边的月色,“我挑来挑去,觉得这皇宫里,就这里的视野最好,如果你这皇宫主子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就离开。” “不,朕不介意,倒是觉得那你给朕挑了一个赏月的好地方。”他勾起一抹浅笑,跟着一起躺在长椅上,看见满天的星辰如被般包围覆盖他们,彷佛这天下之大,仅只剩下他们两人。 第十六章 “你的身子不要紧了吗?太医嘱咐过,你应该多休息才对。”她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真实的感情。 “不过是一场风寒,是那班奴才们大惊小怪了。” 听他把自己的病情说得云淡风轻的,凤雏的心里有一丝恼火,大惊小怪?想想,前一夜,她也是大惊小怪的人们之一啊! 为什么还要为他担心呢?她恼恨自己不由自主地,仍旧为这个该令她痛恨的男人操上这份心。 “还记得那夜咱们一起赏月,也是像这样的一弯月牙吗?”他转眸看着她,注视着她每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化。 “记得,只是,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最后一个否字,轻得就像是一阵拂面而过的清风般,还不待人仔细听闻,已经消没在她的轻叹声里。 凤雏叹息,说完话之后没有看他,只是仰着眸,凝视着那一弯细细的月牙,那牙端如刀,勾得她不由得一阵心痛。 她看不透他的心,自始至终就没有看透过。 但是她知道自个儿的心,她知道自个儿的心已经不似当时了! 不似当时的痴情,也不再似当时的义无反顾了。 或许,仅只因为她害怕再受到伤害。 齐天始转眸注视着她姣好的侧颜,听出了她话里的含意,从前,不曾令他留心的如画眼眉,此刻,就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他的眼里与心上,或许,就是因为深深地刻上了,她的一颦一笑,才会不自觉地扯动他的心绪。 他看不透她的心,可是他知道自己的。 怎会还似当时呢? 如果,他的心仍若当时成亲时一般狠心无情,今时今日,便不会为她萦心挂怀,也不会因她的欢喜哀伤而心思浮动了。 “不,不似当时了。”他幽沉的嗓音在月夜里闻之,那隐藏在话里的弦外之音分外的清晰。 他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般,烫疼了她的心,凤雏抿着嫩唇没有回话,两人静静地躺在星空之下,无语,却更胜有声…… 昨儿个,爹娘进宫见她,一来是为了抱孙子,二来当然是要见她,因为娘亲一直很担心她的情况,所以逼得爹开口要求进宫。 见面的两个时辰里,她娘一直在叹气,强忍住没掉眼泪,反倒是她不断地开口安慰,说这一切,都是她自个儿想要的,没有什么不好。 临走前,爹亲开口问她,说皇上待她好吗? 她偏首微微想了一想,回答他说:没有不好。 见他老人家的脸色虽不满意,但还是点头带着她娘离开了。 用过了午膳,凤雏就到藏书库,不知不觉地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宫里的奇书多,她想,就算一辈子待在这宫里,也决计不会发闷了! 看完了一本杂记,凤雏踮起脚尖,努力要拿到最顶层书架上的盒子,最后终于在快要够到的时候,一只男性修长的手臂替她代劳,将书盒给拿了下来,交到她手里。 她回过眸,看见齐天始敛眸勾着一抹浅笑,直直地盯着她,“你就不怕这书盒掉下来,砸得你的脑袋发昏吗?”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凤雏不承他的情,将书盒交回给他,转身又开始找起书来。 齐天始俯首嗅着从她发间沁出的馨香,再也抑制不住心里是渴望,张开手臂,从身后环抱住她。 “放开我!”凤雏被他冷不防抱住,手里的书册掉到地上。 “不放。”他低沉的嗓音就像呓语般在她的耳边呢喃,俯唇吻着她雪白的耳朵,缓慢地往下挪到她纤细的颈项,不片刻,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吮出了一个浅浅的红印子。 “住手!”她使劲儿想要挣脱他,但他强悍而有力的怀抱,让她就像掉进陷阱去般,那盈身的暖热,让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至赞汗王来中原了,他昨天进宫朝见,说想要见你。” “你肯让我见他吗?”凤雏一针见血地问出重点,若是眼前的男人不肯点头答应,她与至赞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上一面了。 听见她犀利的反问,齐天始顿了一顿,才道:“不,我不想。” 说完,他一手解开她腰间的系带,一双大掌探进她的衣襟内,不一会儿的挲揉,就已经感觉那敏感的顶端已经起了变化,那反应完完全全不受她意志的控制。 凤雏不想回应他,而他的回答,也不出她意料之外。 但是,饶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抗拒他,但身子的反应是诚实的,当他的气息呼在她的颈上时,她忍不住泛起一身的战栗。 原本穿在她身上的袄儿与外衫窸窣的落了地,她的身子被他牢牢地钉在书架前,背对着他,只能任由人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爱抚。 “住手!我不要你碰我!”她恨恨地说道,气息却是不由自主地喘促着,当他的修长的手指探进她的双腿之间,她忍不住娇吟出声,敏感到扭动纤腰。 “我做不到,如果可以,我想听你的,但我做不到,凤雏。”他轻咬她的后颈,感觉她甜美的气息就像是最上等的媚药,让他不懂得浅尝即止。 “你骗人!” 或许是因为心跳得太快,或许是因为被他抚弄的快 - 感已经无法控制,又或许是因为被他的体温给熨得脑袋一片空白。 太多的“或许”,交揉成令她无法招架的炙热,让她只能够感觉得到他的存在,她喘息着,双手紧捉着书柜,才不至于让双腿无力地跪倒。 “你想杀了我吗?” “是!是!”她才斩钉截铁地说完,就感觉到他的炙热抵住了她,偾张的热度震撼了她。 “好,那你动手吧!我不会还手的,看你要将我砍成八大块,或是凌迟将我割成碎片,我都不会还手,就这样任你宰割。” “齐天始!”她气急败坏,除了他的名字之外,不知道能说什么。 蓦地,就像是一记突刺般,他将自己充满渴望的火给埋进她的体内,感受着她的温暖包覆住他的硬实。 强烈的占有欲 - 望让他再也无法按耐,一次又一次地,彷佛要不够她似的,总是将她逼到了尽头,才肯稍微放过。 但是,还没让她有喘息的空间,就已经又将她给逼到了极点,交揉在一起的欢愉让他们分辨清楚彼此,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谁渴望谁。 接下来的事,凤雏一记记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听见了书柜被摇晃的声音,一声强过一声,却比不过他在她身子里掀起的惊涛巨浪,她在他的怀里哭喊出声,被他给紧紧抱住,在那一刻,她多想就一辈子憩在他的臂弯里,从此再也不要离开了。 但是,却就在那一夜,明明应该在中宫就寝的凤雏却失去了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似的,齐天始调动大批御林军寻找,一整夜,皇宫之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 大雪纷飞。 雪花的白净,与竹林终年不变的绿,交织十分美丽的对比,伫立在竹林之间的宅邸被积雪给覆盖,别有一番萧瑟的况味。 齐天始独自一人走进宅邸里,见到的是至赞交着腿,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彷佛不知道那张位置所代表的意义。 “朕已经履约前来,快把凤雏交出来。”他的脸色阴沉至极点,一向总是波纹不兴的眼眸之中,少了一丝冷静。 “她又不是东西,怎么交出来?”至赞耸肩笑笑,剽悍的脸上有着嘲弄,“那一夜是她自愿跟我离开皇宫的,不要说得好像本汗绑架了她一样,我派去送那撮头发的人呢?他没事吧?” “因为他承认亲手割下凤雏的头发,所以朕捅了他一刀,以示惩处,不过立刻让太医给他看了伤势,很遗憾,那刀下得还不够狠,没要了他的命。”齐天始的口吻冷冷淡淡的,也耸了耸肩,对自己看到那一束青丝时的心魂欲裂,轻描淡写而过。 “妹子说得对,你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怕,谁也别妄想动你的东西。”至赞啧啧了两声,不知道凤雏怎么会看上一个心思如此狠毒的男人。 “她人呢?”他不想再废话。 “就站在你的身后。”至赞扬手往他的后头指了一指。 齐天始立刻回头,看见凤雏穿着一袭灰色的裘氅,站在门外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缓缓地往屋子里走来。 “至赞哥哥说的没错,那夜,他来找我,是我自愿跟他走的。”凤雏走进门内,如冰般清灵的瞳眸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无论如何,我还是留不住你吗?”他看着她挥手扬落了沾在身上的雪,轻沉的嗓音有一丝痛心。 闻言,凤雏勾起一抹绝美的微笑,仰起娇颜,看着这屋子的眼神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其实,这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我一直很想念这里,但是,它对你而言,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我让你受苦了。”他看着心爱的女子,一字一句都充满了真诚的心意。 凤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启唇想要回话,欲语泪先流。 在这一瞬间,像是心里的痛苦都得到了解放,她无法停止流泪。 齐天始忍不住心疼,上前想要抱住她,却在这时,一把弯刀从后头抵到他的颈上,那刀柄就握在至赞手里。 “不准你伤害他!”凤雏看见那刀刃就要划破他颈上的薄肤,立刻扬声大喊喝止住至赞。 “凤雏妹子……” “如果你还想喊我一声妹子,就不许伤害他!” “你就忘了这男人是怎么伤害你的吗?就连哥哥我远在汗国,都听说了这男人是如何薄待你的,难道,你就真的吞得下那口气?” “他没有对我不好。”凤雏苦笑摇头,泪眼直瞅着齐天始俊挺的脸庞,“至少,在我跟他回宫之后,他是待我极好的。” “可是我听说——” “听说什么?”凤雏嗓音不疾不徐打断了他,“听说的话能信吗?至赞哥哥,当初,还曾有人说我所怀的孩子是你的骨血,事实如何,你我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听说的话能信吗?” 至赞好半晌没说话,像是在深思般晃了晃头,“虽然那不是事实,不过听起来不错,要不这样吧!要是中原皇帝不想认他的种,干脆把你儿子给哥哥我,让我把他带回东汗国抚养,有你这个娘亲,相信他的资质绝对不差。” “你休想。”齐天始话一出口,眨眼间已经身手利落地格开至赞的手臂,狠狠地以肘击他的肚子,那力道之狠,丝毫没有留情。 至赞捂着肚子,吃痛地退了好几步,“就不能看在我是你女人义兄的面子上,对我手下留情一点吗?真是该死,算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就由你们自个儿去解决,妹子啊!这男人真不是个好东西,想不到你聪明一世,竟然会喜欢上像他这样的人,要是以后被他惹哭了,可别说哥哥我没替你出头啊!” 说完,他晾晾手,搁下他们两人,一人兀自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凤雏苦笑,看在眼前的男人,纤指轻轻抚上他颈子上被刀刃浅浅划破的一道血口子,指尖微微地轻颤着。 第十七章 “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实的回答我,可以吗?” “可以。”齐天始点头。 “如果,我这辈子就一直恨着你, 你也不打算放了我吗?就算你明知道我恨你,你也不愿意让我离开吗?” “是,绝不。” 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坚定的语气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凤雏感觉心在颤抖,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她知道他是万分认真的,他是真的铁了心,至死,都要与她纠缠了! 彷佛被他的决心给惊吓到一般,凤雏收回手,迅速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走进了风雪之中,仰起娇颜,任由风雪吹扑到她的脸上,雪花触肤寒冷,但依旧冷却不了被他烫痛的心…… 离开竹林之后,凤雏并没有回到皇宫,她坚持自己的身子不好,想要回南宫家静养一阵子,她让齐天始点头答应,随后会派人将儿子也跟着一起送回到南宫家,虽然,他的答应是极不甘愿的。 隆冬时分,再不过几天就是春节,这两日天候特别冷,就连江南一带都下起了小雪。 因为天气太过寒冷,所以,城里不是太热闹的市集底,便显得人烟稀少,凤雏让奴仆在后头远远地跟着,一个人在堤岸旁闲散的漫步着,就在她要走到南城最出名的朱红桥畔,就见到了桥的另一端,出现了一尊熟悉的身影。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桥边,隔着一弯朱红小桥互望着,白雪堆在朱红的桥身上,形成了极鲜艳的对比。 “就是这座红色木桥吗?”齐天始悠悠地开口,笑视着对面的女子,“南城的居民都称它为鹊桥,在这桥上互许终生的情人,可以白首偕老。” “是,是它没错。”凤雏点点头,说完就要走上桥。 “请你在原地站着不要动。”他喊住了她。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走到你身边去,齐夫人,这一次,由我主动走到你的面前,牵住你的手,再结一世的姻缘。”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极轻沉,却非常的坚定,凤雏想要让自己表现出平静,但是眼眶之中泛起的泪晕却远比她的心情更诚实。 她的双眼在发热着,心也在发烫着。 听他再次唤出“齐夫人”三个字,凤雏一瞬间有些怔愣,想起在成亲之夜,他唤出这三个字时,在她心底泛起的冷凉。 但是,在这一刻,再听他喊出这三个字,竟然让她觉得莞尔,让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是个大男孩般令人深爱着,却拿他的顽劣没辙。 是啊!她一向是最拿他没辙的。 以前是,只怕纵然是往后,也不会改变吧! “你把这当成是天上牛郎织女的鹊桥吗?不要忘了,他们虽然彼此相爱,可是一年不过见一天,但也是好啊!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比起虚情假意的爱,他们还胜上许多。” “不,不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而是过了这桥,握住你的手之后,我要与你一起朝朝暮暮,厮守到老了。”在她的面前,他脱去了帝王的身份,此刻,在她眼前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深爱她的男人。 “好。”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亲耳听闻。 “我说好!”她圈着手,对他大喊,“我要和你一起白头到老,齐天始,我要与你一起朝朝暮暮,永远都不要分离了!”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轻易答应,他的神情是惊讶且不敢置信的。 然后,一抹狂喜就像是火苗般,在他的眸底燃起。 凤雏看着他那双坚定且剽悍的双眸,在这一刻,在那一双眼眸里,她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不同于曾经的仓皇与悲伤,此刻,在他颜前的她,神情是喜悦而且幸福的,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儿,被充分地润泽着。 她举足一步步走向桥中央,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缓慢,在这同时,他也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他们注视着彼此,一直走到桥的央心相遇为止。 凤雏将双手背在身后,与他保持着相隔一步的距离,扬起美眸笑视着他,“其实我还是觉得很不吉利,以牛郎织女作比喻,会不会过了今天之后,我们就要分离了呢?” “不会,在这一点上,我们比他们幸运多了,从今天之后,我们日日夜夜都会厮守在一起。”他想伸手碰她,却被她巧妙地闪开了。 她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你想碰我吗?” “是,我想抱你,想亲你。”他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乖,真老实,没想到你老实的样子还蛮讨我喜欢的。”她偏着脸,一脸刁钻淘气。 “谢谢,那请问我现在得到你的首肯了吗?” “还没,你先让我做一件事,做完之后,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齐天始想做的事。”她轻快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挑逗与大胆的暗示。 “好。” “你不问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不必,因为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能够随便对你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听起来就很上算。” “这话可是你说的喔!”她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双手,很轻柔地捧住他的双颊,顿了一顿,开始对他搓圆捏扁了起来,“母夜叉,猪八戒,牛魔王,吊死鬼……来,现在,请你做一个很凶的眼神给我看看。” 他很努力让自己冷冷地瞪她。 “不够,再冷一点,像你这样的眼神,能吓得了谁呢?” 听她毫不客气地损他,齐天始仍能很有风度地深吸了口气,看见她劝诱的目光,虽然心里百般不愿,但还是依言给了她一记很冷的瞪视。 只是,虽然他的眼神很冷,但是那眼神再配上了一张滑稽的鬼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 “哈哈哈……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很好笑。”她忍俊不住,不顾眼前男人一脸快火大的表情,捧住了他的脸颊,仔细地将他给瞧了一遍,:“现在,你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什么吗?” “像什么?”他问,心想就算她说出“丑八怪”三个字,他也会认了。 “像我南宫凤雏这一生最喜欢的男人,齐天始。”她以最柔软的嗓音念出了他的名字,冷不防地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当她柔软如花瓣般的唇触上他的,他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冲动,张开一双有力的长臂紧紧地拥抱住她,那强悍的力道,像是恨不能将这个女人的骨与血都揉成他的一部分。 风乍吹起,刮起了雪花片片,落在流水上,眨眼间便消融了,在那水面上倒映着在积雪的朱桥上,一双相爱的人儿,将彼此紧紧地拥抱住。 此刻,再冷的北风,都无法令他们觉得寒冷,因为与深爱的人的心紧紧相偎着,是再温暖不过了! 岁月,一如大江东去永不回头。 弹指间,几十年的过去,那一幕幕的曾经,却仿佛昨日一般鲜明。 宫人缓缓地推开太庙两扇厚重的门扉,像是不堪沉重一般,缓缓地发出了宛如叹息般的声响。 在太庙的殿堂里,燃烧着两排终年不灭的火烛,映亮了凤雏所要走的路,她走进门内,站在殿央,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们都退下吧!让本宫一个人安静会儿。”柔软的嗓音依然好听,但是,已经隐约透出了年岁的沧桑。 再过两日,凤雏就要度过五十岁的寿诞,皇室子孙们个个高高兴兴的在替她张罗着,但是,在她身上,除了两鬓微微的泛白之外,看起来约莫就是三十多岁的雍容妇人,而那两抹白发,也是这两年才添上的。 可以从她的仪容看得出来,这些年,她生活的极好,保养也非常得宜,那秀净的眉目依然能够窥见青春时清丽的姿色。 “是。”奴婢们领命而去,离开时带上门,寂静的太庙之中,就只剩下凤雏一个人站在央心。 她仰眸,直视着殿前,在祭坛上方,悬挂着一副极为精致的画像,画里的男人那眼眉,是她这一生再熟悉不过的沉峻脸容。 “皇上。”她对着墙上所挂的画像开口轻唤,看着画像里齐天始令她无比熟悉的脸庞,在她唇畔泛起的微笑,犹如注视着仍旧活着的他。 “不,我该唤你的名,你现在准是生气了,你喜欢私底下让我唤你的名字,不爱听我喊你皇上,总说只有咱们俩人时,你就当做我们两人是一对寻常的夫妻,所以,你总不爱依宫里的规矩,总是不说一声就往我寝宫里跑,人们总是不知道,你没翻绿头牌的夜晚,总是歇在哪儿了。” 话落,她像是觉得有趣似的,轻轻地笑了起来,感觉着画中的人也与她一样在笑着。 “有时候,我会梦见咱们刚成亲的时候,梦见你总是惹得我哭,梦醒时,我总会纳闷,你与当时的那个他,真是同一人吗?那时候的你别说是逗我笑了,对我根本就有一点都不好,但究竟是为什么呢?就算你对我不好,可是我还是喜欢着你,为什么呢?” 她摇摇头,柔软的嗓音之中似乎对他还有着些许怨愤,可是眉目之间是含着笑意的,视线微挪,看着他画像旁空下的位置,再过不久,她的像也会挂上,与他常伴左右。 “这两年来,我每一日都来这里见你,来看看在你身边给我腾下的位置,曾经,我不知道你安了什么心眼,非要我当你的皇后不可,可是,我终于懂了,唯有当你的皇后,才能进这祖庙,与你在一起,你可知道这圣旨让多少后宫的女子跳脚吗?”说着,她似乎想到了有段时日后宫里的热闹景况,莞尔地笑了,“我对不起她们,可是,唯有你身边这位置,我不愿让,天始,你知道吗?我等不及了,现在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到你了!” 说到了最后,她忍不住喉头的梗咽,“我想见你,这两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念着你。”话落,一声叹息轻轻地,从她的唇间逸出,像羽毛般轻飘落地。 “你说,来世要把今生欠我的,统统弥补给我,不会再让我受到一点伤害,不再给我半点委屈,我信你,你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人,所以我相信你。”她坚定的语气,听得出来对他的十分信任。 “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仍旧喜欢着你,一如初衷,从来不曾有过半分消灭,相信到了来世,我同样会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便喜欢上你,你还记得,最后一次我对你这么说时,你回答我什么吗?” 想到那一日与他同在养心殿时,一起对弈品茶,谈笑风生的光景,她不自觉地泛起幸福的微笑。 “你答应我,说下辈子会比这辈子多喜欢我一些,还说,会在第一眼见到我时,就喜欢上我,说这样才是公平,你还记得吗?” 说着,一抹轻浅的微笑跃上她的唇畔,眼眸里有着朦胧的泪意,甜蜜之中诉说着浓厚的想念,定定地对着画像中他彷佛有着笑意的沉睿双眸。 “我喜欢你。”这句话,她说的缓慢而且有些许恍惚,感觉时光彷佛回到了从前,那一日,在大风飞扬中,他们二人共乘一骑,她坐在他的背后,紧抱住他修长的腰身,那记忆鲜明犹如昨日。 她闭上眼眸,任由自己的思绪沉浸在那往日一幕幕美好的回忆之中,所有与他曾经的悲伤与快乐,都成了印记,深刻在她的心底。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原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尾声 【尾声】 三日后的清晨,就在过完生辰之后的隔日,天始皇帝生平唯一的皇后,至死都相伴在他身边的发妻——南宫凤雏,从此长睡不起。 在她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辞世的面容十分安详喜悦。 在当朝的历史记载上,她这个开国皇后的生平并不是太出色,记载也不多,人们只知道她生平大半的时间,都在中宫里礼佛念经,天始皇帝并非十分宠幸她,因为在彤史上,她并没有太多承欢君王的记录,在生下太子之后,也不过就只怀上一个公主,以子息而言,并不是太过丰厚。 虽说,天始皇帝对于男欢女爱一向极为节制,他名下的子女数目,以身为一名帝王而言,几乎可是说是人丁单薄的,史官记述,天始皇帝对于诞育皇子皇女一事,就像是交差了事般敷衍。 而对于人们如何谈论自己,南宫凤雏自个儿一点也不在乎。 一直以来,人们给她的闲言闲语,还算不上多吗? 她自觉这一生,已经算得上是老天爷厚待了,得真心人相伴左右,清心自在的活着,再与老天爷求上些什么,都算是过分了。 她的一生一世,只为了她所爱的男人而活,为了他想愿、为了他的帝业、为了他这个男人,每一日,她都以最真诚的心向佛祖祈求,就算因此被世人戏称为一个姑子皇后,她也不在乎。 对于结发妻子的甘于平淡,天始皇帝一向是不太过问的,因为,他一向不是个太安好心眼的男人,他以见她努力将自己伪装得平凡无奇为乐。 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聪慧不凡,才更觉得好玩,但是他不拆穿她,任由她热衷其中,就算,最后她骗了天下人,却骗不过他。 或许,就是因为这对帝后太过随着自个儿的脾性行事,不大在乎别人瞧他们的眼光,对于一些讹传的谣言也不想加以澄清,就算史官想为他们说上几句话,也被凤雏皇后给阻挡了下来,不愿意再另外生事。 所以,薄情的天始皇帝从未宠幸过助他登上帝位,得到天下的凤雏皇后,像这样与事实不符的说法,不知不觉地,竟然一传就是几百年。 直到几百年后,这天下又出现了另一个凤雏皇后,但,那却已经是另一段爱情故事的开始了! 后记 【后记 季璃】 大家好,我是季璃。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个故事,与其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单恋”。 明明心里知道就算尽了一切努力,却可能得不到回应,但就是无法死心,因为心不由己,只能一直喜欢着,就算痛苦,还是喜欢着。 那心情,除了喜欢着那个人的甜蜜之外,应该还有一点点绝望吧! 真是对不起各位读者,因为“帝妻”系列里的爱情故事,好像都不是太愉快轻松,但是,应该没、有、任、何、一、本、是、悲、剧、吧! 没有出版社大头目的答应,谁敢写悲剧啊? 光是一本书想写上下集,季小璃至少就跟大头目和袁编拗了好几年,最后并非拗到她们没有耐心,而是真的看在故事有发展性,才能让她们点头。 如果光这件事就要拗好几年,那要写悲剧,可能要拗好几十年,拗到最后应该是季小璃没耐心了吧!哈! 或许是网路上的以讹传讹,或许是网友的说法令人误会,才会以为在这个系列每一本最后写的晚年生活,是男女主角最后的结局,系列之五《美人驭狂汉》就一直被误以为是悲剧,教季小璃有点哭笑不得。 真是大人冤枉喔!人家舒治和容雍雅最后有在一起啊!只不过是相处的模式跟一般人不同而已,而至于最后他们的晚年结局,只能说……谁说相爱的人就会同年同月同日死? 而荣雍雅最后的抉择,不过就是不想再活在没有心爱男人的世界,没有他的岁岁年年,又怎么是“相思”两字可以一语道尽的呢? 会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在这本《美人驭苍鹰》的最后,也写了齐天始与南宫凤雏的晚年,而且是在齐天始死后两年之后的事,季小璃真怕有人看了以后,会说我最后把男主角写死了! 人家他们明明就过了几十年甜蜜的夫妻生活。 好吧!那就再让季小璃看看,会不会有人说这本其实是悲剧好了! 这算是作者在自暴自弃了吗? 话说心里也蛮好奇的,在咱家的出版社真的有人拗成功,让大头目答应可以写悲剧吗? 嗯……依据季小璃所知,咱家大头目和袁编的心肠都很好,可谓是佛心级的人物,虽然钉人也蛮狠的就是了,最不喜欢看到悲剧,如果不死心的人可以去拗拗看,反正国父革命十一次才成功,比他老人家的记录更辉煌也是应该的。 一直以来,季小璃很爱写情感很重的故事情节,或许,有人会说这叫做洒狗血的通俗剧,但能令心为之紧揪的故事,一直都是我的最爱,就像家里的长辈说过,我就像是从上辈子带了满满的情感,到这辈子来挥霍一般,而且还是个特别怕闷、怕无聊的好奇宝宝。 所谓怕闷、怕无聊,倒不是怕没人陪,而是怕没有感动,所以,只能说写小说真是最适合季小璃的工作,只要一天还在写书,就一天不愁没有感动。 但是啊,写书最爱也是最怕的,就是入戏太深。 先不管到底这书里写了多少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就只说写到最后,南宫凤雏在回忆齐天始的一段,季小璃会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就陪他们过了几十年,感受到她的思念,心里真的觉得好难受。 所以,明明在人生里也没经过太多凄风苦雨,可是,在写了上百本书之后,总会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几百岁,因为在写书时,陪着主角们哭过笑过,爱过恨过,有时候,书写完了,把感情给抽空之后,会感觉自己真的就是空的,总是若有所失一般,满足,却也惆怅。 说不定,等到哪天封笔不写时,会觉得自己已经上千岁了也不一定,哈! 没想到这本书会拖那么久才交稿,转眼间竟然又是一年,先跟大伙说声新年快乐。 对了,书展转眼间也要到了,依照往例,季小璃至少会有两三天到会场帮忙,话说“帮忙”呢,其实是帮倒忙,因为我就只会拉着詹大头目陪我聊天,基本上是没事好做的,虽然我也没期待要做什么就是了。 所以,如果有人到了会场,认出了季小璃的话,欢迎过来打声招呼,虽然,可能会令人是我的是,季小璃并非是一个太健谈的人,应该说,不够熟识的人,是绝对没办法让我打开话匣子的,这应该算是某种程度的怕生吗? 唉,真希望哪一天可以怕拍自己的胸脯,向人保证说自己是个三姑六婆型的人物,请尽管放马过来没关系。 但,能有这一天吗?在可预见的未来之内,是有点难的。 对了,最近季小璃有在玩facebook,考虑成立一个粉丝网页,倒也不期待有太多人加入,但就是想玩玩看,就算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但要等我摸熟了怎么成立再说,毕竟电脑对季小璃而言,就是打字和上网而已,连在facebook上有人送礼物或是不小心被人绑架,都还搞不太清楚状况,相信如果成立的话,在看到这本书时,预见可以打关键字查询得到了吧! 言尽于此,咱们下回见啰! 后记之后 【写在后记之后 季璃】 季小璃常常觉得自己真的满糟糕的,每次在开搞时就会想,嗯嗯,这次一定要跟读者分享些什么,对了对了,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好,但是通常等到稿子写完,脑子有点钝钝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 在写这本稿子时,一直想与读者分享的是书中写到缠足的事,一开始会写,是因为季小璃看到一本有关于缠足的简体字书,常常觉得内地人真幸福,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可以看,唉。 没资料我也不敢乱写,所以呢,在裹脚布里放上破瓷片确有其事,还有瓦砾、炭块等等之类能让脚被割伤的东西,也确实都有,没写的太清楚的呢,是缠上之后怕不够紧实,还要用针线缝牢,有一段记载是曾有女儿家通到受不了了,晚上偷偷拆开,隔天起来被打了一顿,又再被缝牢了回去。 这大概是我们现代女子很难想象的事,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些父母真奇怪,为什么明明可能会弄死人的事,要对自己的女儿做呢? 原因很简单,那当然是因为有一双好看的小脚,真的等同于千金之价,有一双美丽的小脚的女子,就是外表不好看,在当代来说,却是美人一枚。 在书中,很明白地指出了一点,就是古时说哪里专卖美人,有时候并非那里的女孩外表特别美,而是那里的女孩“小脚”特别美,跟皮肉长相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嗯……可能皮肉是有一点关系的,因为在所谓的品莲是七个要点之中,纤细匀嫩也是重点之一,不过还有一个要点是“香”,满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整日缠着布条的脚要会透香,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真是有点神奇。 这一点令季小璃觉得有趣,所以曾经有一位秀才在父母安排之下,娶了一位据说是当地天仙级的美人,想娶她的人可是差点踏破门槛呢!新婚夜揭开头巾一看,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那位美人究竟美在何处,才知道,她的特出之处 ,就是一双不盈一握的小脚。 对他的父母而言,能娶进这双小脚,就等于娶进一份尊贵,外表倒都是另一回事了,而如果外表美,却没有好看的小脚,那就是“半身美人”,其实是有大大的缺憾的,甚至于可能不被觉得美了。 所以,即便一双小脚代表着那么多含意,南宫昭仍旧没给女儿裹脚,连一点疼也不给她受,十多年来,半点疼爱也没少给,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将她摒在门外,那内心的悔恨怕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吧! 难得有一次会记得要把想与读者分享的事写出来呢!真是令人高兴,希望不会教人觉得太啰嗦了。 再说一次,咱们下回见。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帝妻系列之一《美人驭天骄》; 2、帝妻系列之二《美人驭英雄》; 3、帝妻系列之三《美人驭蛮郎》; 4、帝妻系列之四《美人驭浪龙》; 5、帝妻系列之五《美人驭狂汉》; 6、帝妻系列之六《美人驭枭皇》; 7、帝妻系列初卷《美人驭苍鹰 上》; 8、帝妻系列初卷《美人驭苍鹰 下》; 9、帝妻系列逆天之卷《美人驭修罗 上》; 10、帝妻系列逆天之卷《美人驭修罗 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