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非恋花》 楔子 清晨,山下广阔的花海被温柔的微风吹醒。 其中一朵满溢柔媚香气的艳红玫瑰花,花瓣上几颗冰凉晶莹的露珠,上头睡卧着一只前不久才幻化为人形的蝶。 耀眼如繁星梦境,炫目魅紫配上深邃迷惘黑,雕花似地构成她那对称完整、毫无缺憾的绝美双翼,连接到线条美好的背部。 除了双翅,她的躯体与二十出头的人类女性几乎无异,初熟、纤细、体态轻盈;埋藏在乌黑长发里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容,柳眉淡扫、珠唇红润,充满灵性。 晨光投射在她脸上,她忍不住睁开了眼。 醒後,她坐在玫瑰花心里,以双手撑着头,眉宇之间浮现一抹若有所思的迷惘,沉入了无边的思绪之中。 过去,她不过是只普通的蝶,只有轻微的感受力,成天漫无目的地飞舞,要不就是沉闷的修炼。现在却不同了,她懂得了喜怒哀乐,瞬息之间也总是有成千上万个念头在脑海里反覆流动。 蓦地,她想起她的朋友虹翼对她说过的许多故事,关於人类的,也关於蝴蝶的。 在那些故事里,蝶的存在如梦一般,人们对此总有着如幻似真的想像。 有的人在飘飘然的梦境中,发现自己变作一只蝶;醒过来以後,对那自在惬意的飞舞难以忘怀,却再也弄不清,究竟是自己化身为蝶,抑或是蝶变作了自己;也有人在人间历尽千劫万难,仍然无法与情人长相厮守,於是化作鸳鸯蝴蝶,远离尘世的喧嚣,自此天涯缠绵。 蝶与梦,是密不可分的。 就连蝴蝶们,长久以来也信奉着一个传说:每一只蝶,一生一定会有一场美丽的梦境出现,只要去追寻,那便是专属於自己的。 但至今,她似乎还在寻觅。 飞舞遨游、纵情欣赏世间万物,抑或是吸取花的香甜、与群花争艳,日复一日,不曾改变的生活,对人类来说可算是写意的;但於她,却像是蜕变之後所留下的残破不堪的茧,仅存莫可奈何的空洞。 她活着,也化为人形,有着千年道行,但为什麽总觉得少了些什麽? 纵使她拥有令人赞叹的妍艳紫翼、自由无拘束的生活,但若没有追寻的目标,即使再美再柔,仍只是一场空。 也许是,她一直不知道她的梦境如何,也不懂得该如何唤起。 坐在玫瑰花心里,她想着这个问题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黑羽已悄悄从身後出现。 「紫蝶,你在想什麽?」 转过头去,黑羽以他一贯的温柔对她笑着,并将他拾来的美丽花瓣轻轻覆盖在她身上。 黑羽,如同他的名字,有着一双以黑色网线编结而成的双翅,纹路细密,就整个蝶群来说,他可以说是出色的。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刚化成人形的时候。 那时她坐在嫩叶上,等待尚湿润的翅膀乾燥,而他就停在不远处的一朵花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後来,他常带着她恣意在各式各样美丽的花丛中穿梭,也对她非常照顾。 除了虹翼之外,他是和她交情最好的蝶;而「紫蝶」这个名字,便是他给予她的。 对黑羽来说最重要的是,第一眼见到紫蝶时,便知道她是他这一生所追求的美梦。他总是对她投以热切的目光,想从她眼里得到同等的温度。 紫蝶心里也明白他看她的眼光确实和看其他的蝶不同,总是闪着非比寻常的光亮--他称之为情愫的火焰。 可惜无论黑羽多热情如火,那猛烈的火势总无法延烧至她心中,让她备感无奈。她知道黑羽对她很好,却只能以微笑回应,因为她感受不到那份沸腾的情感。 回到眼前,黑羽仍是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回应。 「我只是在想……我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麽?」她淡淡地说。 「我活着,是为了你。」黑羽在她身边坐下,在她肩上吻了又吻。「记得那个传说吗?你就是我今生追寻的梦。」 他从旁拥住她,她愣住,竟不知道该将双手放在哪里。 「那麽我呢?是为了什麽?」她不懂,究竟要怎麽做,才能像黑羽那般拥有值得追寻的对象? 要点起她心中的燎原之火,也应该要先找到能够猛烈助燃的火种,这世间,到底有没有? 黑羽放开了她,握起她的手,缓缓朝他的胸口移动。 当她的手心贴在他胸前,她所感受到的是一阵剧烈的、没有任何规律的鼓动,像是纷乱的花瓣飘落,全然的失序。 黑羽深深地望着她,彷若希望能将她看穿。「你没有为任何事心动过吗?像我,只要一见到你,心就会不安分地跳动,目光也无法再移动……」 她将抚触他胸口的手移开,并反握住他的手,目标改换到自己的胸口。 平稳、规律,没有因为他的存在与抚触而有一丝改变。 紫蝶心想,看来虹翼告诉她的传说对她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你活着,是为了我;但我活着,似乎不是为了你?」她不解地看着他,「你对我很好,给了许多我想要的,我应该为你心动才对,但为什麽……」 一道忧伤迅速在黑羽眉宇间沉凝。按着她的胸口,他似乎也为那片平静而感到错愕。「紫蝶……」 见他如此哀伤,她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心。 黑羽很温柔、很在乎她的一举一动……但为什麽她就是无法心动?而心动的感觉……又是什麽? 「原来你的心……从来没有因为我而改变什麽。」他失望地看着她,唇边绽起苍凉。「明明我的梦就在眼前……」 黑羽无声、沉痛的呐喊使得花香彷佛染上了一抹苦味。 爱? 爱是什麽?像是一个古老的谜,心里没有任何的线索,即使她想解,却仍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章 程紫韵睁开了眼。 眼前所见,是她的卧室,美式极简风格,黑白交错的色系虽有别於一般台湾人的设计装潢,但总算是真实的人类世界,而不是她梦里那漫着花香的蝴蝶花园。 自从大学时代和放浪不羁的萧季凡反覆纠缠以後,紫蝶与黑羽,这两只貌似有千年道行的蝶妖就不时会闯入她的梦中。 她记得非常清楚,梦中的紫蝶有着和她如出一辙的面容,美丽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冷傲,是典型的冰山美人。 但是,每一次醒转过来後,她总想不起那只对她吐露万语千言的黑羽,到底是一张怎麽样的面孔? 甚至,她也无法理解,黑羽和紫蝶的故事,对她的生命,到底有着什麽样的暗示? 如果说她是转世为人的紫蝶,萧季凡却绝不可能是黑羽。 毕竟,只要萧季凡有黑羽十分之一的心意,一切都会是完美结局,他们谁也不必揪心痛苦。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下床,走入卧室对门的工作室,轻轻将门关上。 角落的画架上摆放着一幅未完成的作品,依稀可见画布上舒展双翅的女人,就是她梦中的紫蝶。 姑且不论那些梦代表什麽,至少她在美术系毕业以後,以这个花雨纷飞、蝶舞翩翩的世界作为创作题材,利用自己所擅长的鲜明配色,推出了一系列作品,不只开创了她特有的华丽风格,在艺术界也小有了名气,得到了稳定的收入。 对於一个立志成为全职艺术家的创作者,能在台湾这块艺术养分不算丰厚的土地做到这样的成果,她该满足了。 坐在画作前,她调了些深浅不一的紫色颜料,动作娴熟而高雅。 仔细端详画作,构思上色顺序之後,紫蝶的双翅开始有了缤纷灿烂的色彩。 程紫韵的作画技巧相当纯熟,游刃有余。明明只是单一紫色调的翅膀,她巧妙地利用了明暗深浅光影加以变化,除了使画面不显单调之外,更增添了一抹自然而生的艳丽感。 她专注於创作中,无暇顾及画布之外的世界流动,即便家中大门应声而开。 ※         ※         ※ 高玄聿提着超市的袋子,神态自若地走入程紫韵的屋里。 见工作室的门关上,他收起钥匙,轻声经过,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他知道这个时间她大概刚刚起床,如果有灵感的话,通常会关在工作室,直到她想放下画笔。 他走入厨房,将袋子放在地上,取出饼乾、白米等,收到一旁的橱柜里;接着打开冰箱,依序放入牛奶、鸡蛋、肉片,以及新鲜蔬果。 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半,他今天下午的课两点才开始,还有些时间为她弄点吃的,免得那个女人一旦把心思全投注在画笔上,会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不食「人间烟火」。 热锅蒸腾出轻烟,他动作灵活地将食材放入锅中。 她向来吃不惯中式餐点,所以,他今天打算为她做一份法式吐司,配上他昨天已腌渍好的肉片,加上一份沙拉,营养绝对足够。 算好时间,他将吐司翻面,煎得恰到好处,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金黄色。 这麽多年来,他已经相当熟练,下厨对他来说,再也不是什麽难事。 促使他继续做下去的动力,是当她朱唇微张,细细品味他端上的料理时,那张高雅恬静的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满足感。 摆盘完毕,他将做好的菜放到餐桌上,看着她仍紧闭的房门,思索着该不该去敲门打扰她。 毕竟,好不容易涌现的灵感一旦被打断,可能需要花上更多倍的时间才能再将心情调整回来。与她同样是艺术大学出身,他太了解艺术家在创作时所需要的宁静和孤独。 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这女人从昨夜到现在到底吃过东西没有,身体撑得住吗? 该留纸条还是敲门? 刚好在这个时候,她从工作室走了出来,带着一幅不算大的画作。 「来了?」见了他,她随口问,不像是真要他回应似地,动作自然,看得出两人熟识已久。 「饿了吗?」他一边问,一边再为她热一杯牛奶。 「挺饿的。」她随手将画作放在沙发上,走向餐桌,「昨天熬太晚,快天亮才躺下去,一整夜什麽都没吃,血糖太低,画笔都拿不动。」 待她坐下,他将冒着热气的食物推到她面前。「快吃吧。」 她拿起叉子,慢条斯理地将食物送进口中,原有的冰霜气质,此时增添了些许庸懒,挟持了他的目光,险些让手中的牛奶溢出杯口。 他连忙回过神,以叮咛试图遮掩方才的慌乱,「没什麽事的话还是早点睡比较好,不然身体会不堪负荷的。」 「你下山太久了吗?都忘了山上的妖怪在夜里从来不睡觉的?」她接过他递来的牛奶,轻啜了一口,又说:「夜间是人类活动最少的时候,这个时候最安静,没人干扰,也是妖怪创作力最旺盛的时候。」 他们过去所就读的艺术大学位於北部临海的山坡上,和住宅区和商店都有一段距离,可说是遗世独立。 加上学习艺术的学生思维模式总有别於一般常人,不按牌理出牌、特立独行的处世态度,有时的确不易融入普罗大众的生活。因此,在校学生常笑称学校为「妖山」,而他们是一群被人类隔离、隐居在山上的「妖怪」。 「程紫韵小姐,可惜了,老天给了你一颗妖怪脑子,却只给你人类的躯体。」他白了她一眼,「所以,请你用人类的生活方式保养你的身体吧。」 「做人或是做妖都好,空白了,就不值得了。」她满不在乎地说:「所以,我得不停燃烧,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很多时候,实在无法照着人类的规矩走。」 她说得没错。过去一路陪伴在她身边,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做任何事,说好听点是轰轰烈烈,说直白一点,那便是不顾後果、随心所欲。 无论是她经历的感情或是职业生涯,她都是这般的处理态度。 「我败给你了。」他没好气地叮咛着:「那拜托你多补充点热量喔,这样才有力气继续燃烧。」 「我不是已经乖乖在吃了吗?」她偏着头,一张冷傲娇艳的面容说出了令他啼笑皆非的话:「当人类就是这点麻烦,不吃东西不能动,吃了,还得浪费时间跑厕所。」 「是啊,这辈子当人类,可真是委屈你了。」他笑着附和,「忍着点吧,人生一世不过几十年,过完了,你就可以回去做紫蝶了。」 旁人或许不知,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相处多年的情侣,对彼此熟稔不已,几句简单的话,就可以看出相处多时的轨迹。 甚至,他能自由出入她的住所,就是最明显的证明。 然事实上,他只是她在大学时期认识的戏剧所学长,现在於母校担任讲师,同时身兼她的助理、代言人、经纪人、管家、厨师。 各种称谓里,却从来没有「男朋友」的身分。 十年来,她和萧季凡的爱情从不明不白的开始,到後来纠缠不清的藕断丝连,她的心从来没从他身上离开过。她是个我执极深的人,根本不留给自己一丝转圜空间或机会。 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她永远不会注意到,高玄聿藏在各种头衔之後的心意:守在不起眼的角落,在她需要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出现,也从来不吝於付出、给予关怀。 然而,对高玄聿来说,这样也就足够了。也许他永远无法如萧季凡一般得到她全盘的注意与付出;但是,在生活上,他却远比萧季凡还懂她,也为她做得更多。 守候,也许是最能长久的感情吧? 他总这样说服自己:如果能事事如愿的,也许就不是爱情了。 见她将盘中食物吃掉了大半,他满意地点点头。「今天有打算完成其它的作品吗?如果没有的话,上个月你给魔力星球的画册,他们想在内页加上文字,也请文编试写了,档案我有给你,你看一下吧。」 「我看过了。」她打开放在一旁的笔记型电脑,找到了档案以後,把萤幕推到高玄聿面前。「我觉得有文字是好的,但我说老实话,写得真的很匠气,完全不是我会有的风格,所以昨天晚上我全修过了,你看一下。」 他翻动面前的档案,她华丽的画风,他再熟悉不过了,但仍忍不住质疑她的文字能力,毕竟她过去所受的是专业绘画训练,对文字的叙述未必能精确掌握。 原本以为是她过分的完美主意作祟,只要不是她亲自创作的部分,总是不可容忍,处处刁难。没想到才看了几段文字,果真比原本的文字精练许多,甚至更能掌握画作的精髓。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嘛,你不只能画,还很能写。那麽,紫蝶的故事,或许你也可以写部小说。」 「不是没想过。但我的文笔小小卖弄一下是可以,实在没有耐力写长篇。」她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要麻烦你帮忙和魔力星球沟通了,我这个脾气和他们说这些,画册就不必出了。」 「你发烧吗?难得你对我这麽客气耶,程紫韵大师。」他忍不住挖苦她,因为她说话一向直来直往,从不客套,就像她一直将自己视为妖怪那般,很有个性,但外人未必能接受;而今天她却难得像个有礼貌的人类,「还是,你是哪个驱魔师假扮的?你把我们的蝶妖藏哪去了?」 「高玄聿,你可以再无聊一点。」她又回到那副慵懒的神情,「我客气也不是,不客气也不是,不知道是谁比较难搞哦?」 「那你还是勉强像个人类吧,这样我比较好处理。」他望进她乌黑的眸里。也只有他才懂得她那些异於常人的玩笑。「下午上课之前,我会打电话过去和主编谈。」 「好。」她吃完最後一口食物,满足地放下刀叉,脸上闪过一瞬满足的笑容。 很淡,很短暂,但已足够让他捕捉到了。 现在的他完全可以明白,为什麽总有人会说,能为心爱的人做料理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他眼里的她,眉如翠羽,目光幽幽,薄而小巧的唇如玫瑰花瓣般,一头乌黑闪耀的长发只在发尾烫了点卷度,的确就是个气质超凡的蝴蝶仙子。 可是,她不爱笑,深邃的眸里总让他觉得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也拉远了她和人群之间的距离。 大概只有在那个人面前是例外吧? 想到这里,他瞥见方才她从工作室里带出来的画,「你要出门?」 「对。」她简单回应。 他把画里的主角看仔细,翩翩飞舞的紫蝶,身後那双傲视蝶群的羽翼,透着让人目眩神迷的紫。 但是,在不起眼的一角,程紫韵留下了一块空白,并没有绘上色彩。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幅画将属於谁。 「我也差不多要去学校了,要顺道载你过去吗?」他彷若无事地问。 「没关系,不顺路,你去忙你的吧。」她淡淡地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却冷不防自她心头一闪而过。 她的古怪脾气,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向来也很少人受得了她,所以从求学时代一路到现在,她的朋友实在不多,除了沉睡已久的艾霜,真正能懂她的画和她的话,还能十多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大概也就只有高玄聿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他也许就是她梦中的黑羽,殷殷切盼她的回眸,却总是失落。只是,这麽多年来,他接受她的阴晴不定,料理她的生活,协助她的工作,却从来没有向她提过任何攸关於爱的字眼,甚至是暗示。 他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角色之一,她把他当成最懂他的朋友,那麽他呢? 十多年来,什麽表示也没有,或许就像她一样,彼此就只是朋友。 於是,她也想过,他有可能是虹翼吗?在那个缥缈的蝴蝶梦里,那只告诉她许多故事、拥有彩纹双翅的蝶? 偏偏,虹翼在她的印象之中,是以女性的形象现身的。 那麽,他到底是什麽?在那个世界里,有没有一个属於他的角色呢? 「紫韵。」他的呼喊将她唤回现实。 她甩甩头,甩开那些可笑的念头。 高玄聿就是一个此生不可多得的好友啊,何必硬要将他安插在虚无的梦里呢?「你刚刚说什麽?」 「快乐吗?」 对他蓦然的严肃,她稍稍一震,「为什麽这麽问?」 「萧季凡的感情……若艾霜没有醒,他也不会醒的。」 那些话,她再明白不过,一路走来众人叮咛过她多少次,就连萧季凡都说过;但,那又如何?她是妖,她的感情,自然不容凡人理解,「我从来就没有要他醒过来;也知道,在他心里,没人比得过艾霜。」 「那麽,又何必?」他不解地看着她,「他不会好好对待你的画,只会拿去卖掉。」 「无所谓。」她拿起一旁的纸巾轻轻一抹,同时也希望抹除那些未出口的无奈,「我只想要对他好,他怎麽对我,不是我应该顾虑,也无法顾虑的。」 「正所谓一物克一物。」他收起严肃,又露出了玩笑似的表情,「程紫韵啊程紫韵,别人都说你是冰山美人,机车难搞,偏偏遇到萧季凡,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知道他在留台阶让她下。 她的脾气,他是懂得的,与其像其他人一样为这个问题一再与她闹翻,不如玩笑似地带过。 她有默契地接招:「高玄聿,你要是不服气的话,也可以去找个可以克制住你的女人啊。」 他做了个怪表情,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我才不要像你。」 当然,她不会知道,在他心里早已有一个能克制住他的女人;在他的世界里,永远能允许她放肆撒野。 她站起身,收拾空盘。他阻止了她。「放下吧,待会我来收。」 那可是藏在他心底,小小的快乐源头。 她轻笑放下盘子,还是决定不对他说谢谢,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不需要过多客套话来填充。 她转身从一旁的柜子找出包装材料,把刚刚拿出来的画作小心翼翼地包好。 「出门小心。」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一面说:「要回来之前,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为什麽?我是没办法走吗?」她回头。 「因为你今天一定会喝酒。」每次只要和萧季凡见面之後,她必定会用大量酒精试图麻痹心中翻覆的汹涌,直到再也无力支撑意志。「除非你能保证你会清醒地回来,不然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在哪里喝酒,我会直接去把你抓回来。」 她看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无奈地说:「高玄聿,你能不能别把我看得那麽透?」 「行。」他露出了一个理解的笑容,「下次我再装傻装得像一点。」 直到听见她轻掩门扉的声音,他脸上笑容才缓缓淡去。 同时之间,另一个字词也在他脑海里浮现,那是方才她说过的,也是每一次他看到程紫韵对爱的付出时,必定会想到的。 燃烧。 「程紫韵,你这是何苦?」他苦笑。 在碗架上摆放洗好的盘子後,他又扭开水龙头,想让指尖的清凉冲去心中的烦杂。 他望着她方才坐过的地方,想像她还在眼前,却对这可笑的念头感到无所适从。 在不在眼前都无妨,重要的是心;在她的心里,他高玄聿到底是什麽? 研究所毕业之後,他一边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一边在大学里兼课,也偶尔参与剧团的演出,生活过得还不错;她却不同。她毕业後并不打算继续进修,虽然华艳的画风独树一格,但因为名气不高,加上不善社交的个性,一直没有亮眼的发展。 直到她把那个虚幻的蝴蝶梦告诉了他,他鼓励她画出来,也为她争取到发表的机会,她的绘画生涯才有了转机。 那一系列的作品,得到了国内知名绘画大赏的奖项,她的知名度传开了,开始有人找上门与她合作,出画册、开画展、为厂商绘制插图……等等的工作邀约,让她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但她素来独来独往的个性,成了她与人商谈工作细节的阻碍,没等她提及,他主动帮了她。几次以後,各种邀约习惯找他做中间的沟通管道,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她的经纪人与助理。 为了方便与她商讨工作上的种种细节,他租下了与她对门的套房。 说实在的,程紫韵除了会画画之外,几乎是个不会料理生活的女人,常常因为灵感所至,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画作之中,抛下一切人类应该有的生活作息,吃饭也好,睡眠也好,视己为妖的她从来不重视,所以和同龄女子比起来,她虽然拥有与生俱来的美丽,却显得瘦弱。 因此,逼她定时用餐、休息,以及协助她处理家务,成了他另外的例行工作,这也是为什麽他有钥匙能自由出入她的住所。 这十年来,他就这样一直跟在她身後,不多说什麽,只是看着故事发生,然後无止境地照顾她。当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萧季凡身上时,那些她无法顾及到自己的,全由他补齐了。 他同样称自己的行为是,燃烧。 因为,也许早在她爱上萧季凡之前,她的孤冷、傲娇、妖性,还有那只有他懂的幽默与谈吐,已经紧紧扣住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