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谣 下》 第一章 最后,从出生就好命,性子又是极骄傲的雷舒眉,从来没机会掉过多少眼泪的她,今儿个一天,却是从『雷鸣山庄』,一直哭到了马车开进「宸虎园」,为了不让她有人可以帮手逃掉,她的爹亲甚至於连她用得趁手的丫鬟青青以及赵婶都没让跟过去,就一个人孤零地被送了过来。 就算是被请下了马车,她也不肯进门,就坐在门槛前直掉眼泪,顶着大冷的寒天,紧揪着裹身的白狐暖氅,哭得就像是被亲人抛弃的孤儿。 雷舒眉与她爹大大吵过一架的事,在不久之前,已经有元润玉派人过来捎口信给「宸虎园」,所以问惊鸿心里有数,也不敢强硬地拗她进门,就怕又触动了她的心事,教整个状况变得更加不能收拾。 就算问惊鸿不顾忌,沈晚芽也不允许儿子莽撞,毕竟在雷舒眉身上,怀着近五个月的胎,眼下她已经是个泪人儿了,要是再闹出什麽大动静,弄个不好,小产也是有可能的。 雷舒眉是故意哭的,就是想要让自己哭得越悲惨越好,最好哭得问家的爹娘觉得闹心,受不了把她给返送回去都可以。 她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问惊鸿没辙,也只能陪着她在外面一起吹风捱冻,他几次催促爹娘进去,由他陪着就好,但是,沈晚芽只当作没听见儿子的话,而问守阳则是听爱妻的话,把家里的仆人都给遣开,不让外人在场看热闹。 「我不会是好媳妇儿,一定不会是……」雷舒眉说着忍不住又悲从中来,抽噎了两声,又哭了起来。 「没关系,我不介意,因为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是个好婆婆。」 沈晚芽见她粗鲁地以衣袖擦脸,细皮嫩肉都是红痕,大概是哭得狠了,原本带的绢巾都给哭湿了,只好以衣袖将就。 她只好取出了自己随身的绢巾递过去,一边笑着说完,然后,就看见泪人儿有一瞬停住了哭泣,睨了她一眼之后又继续哭,哭得还更加伤心。 这是在抗议她不会是好婆婆的说法吧! 沈晚芽依旧持住笑颜,故意忽视蹲在雷舒眉面前,回头急着想要她别再说下去的儿子,对着泪人儿柔声说道:「眉儿啊,你是有身子的人,地上凉,你真要坐在这儿哭的话,我再让人给你垫子上再加一层软褥好不?你不担心自己肚里的娃儿,我可是会心疼我问家的孙子啊!」 「娘——」问惊鸿对於从来不太爱哭,现在却哭得声音都快要哑掉的雷舒眉感到心疼又没辙,原本就已经头痛了,现在听完他家娘亲的话,原本只凉半截的心,彻底全寒了。 他在心里苦叫,娘呀!您到底有没有想到你家儿子艰困的处境?就算您心里真的只想孙子,也别直白说出来,多伤人心呀! 「还要火盆,我冷……不,是你孙子觉着冷。」雷舒眉打蛇随棍上,心疼孙子是吗?那她觉得自己也不必太客气,管要什麽金山银山,再过分的要求,就全推说是这个孙子想要的好了。 只是,雷舒眉想想真为自己觉得不值得,她人都还没进问家门呢,人家家里长辈已经开宗明义,向她表明自家孙子举世无双的重要性,结果,在今天之前,问家三番几次对雷家示好,说到底,原来都不是为了她,而是她揣在肚子里这个未见世的小孙子吗? 「眉……」问惊鸿低喊了声,听雷舒眉在回话之际,把肚子里的娃儿也顺捎在口头上,总觉得这妮子根本就是与他娘较上劲儿了! 「好好,还知道冷就好。」沈晚芽笑意不减,又道:「我两边各给你摆上一个火盆,再让人给你备个小手炉,你说好不好?」 「好。」雷舒眉回得一点也不客气,想想又道:「那有热汤可以喝吗?你家孙子饿了,他喜欢喝热汤,尤其是红枣鸡汤,加点枸杞子,最后再放就好,咬起来味道好,你家孙子他不喜欢煮得太熟烂的枸杞子,太熟烂的枸杞子咬起来,他家娘亲我会反胃想吐,我吐是没关系啦!就怕对你家孙子不太好。」 沈晚芽当作没听见雷舒眉自眨的话里,透出一丝讽刺她看重孙子的意味,转头再吩咐一名丫鬟下去准备热鸡汤,回头再对雷舒眉道:「好了,红枣枸杞子鸡汤让人去熬上了,枸杞子要后放,我记得了,以后肯定不出差错,那你再说说,我家孙子还有什麽想吃想喝的?」 又孙子?雷舒眉更不想客气了。 「粢饭糕,要两小块,一块我要干啃着吃,另一块加在鸡汤里,饭糕的火候要恰到好处,老了就不好吃了。」 「好,就两小块,那做好了是要端出来让你在这儿吃,还是,备在你的小院儿里,等你进去吃呢?」沈晚芽的问话十分顺当,丝毫不露勉强之意。 「……进去吃。」雷舒眉闷闷地说,刚才她故意使劲哭得声嘶力竭,出了一身薄汗,现在静下来说话不哭了,被头面上寒风一吹,忽然觉得那一身的薄汗开始泛出凉意,不自觉地揪紧身上的暖氅抵挡寒意,虽然觉得沈晚芽这句话问得正是时候,但是,她仍旧不肯示弱,再开口对沈晚芽提出要求时,一改闷沉的语气,变得理直气壮,「我要进去吃,是因为你家孙子真的冷了。」 问惊鸿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最后觉得自己根本也不需要多说什麽,眼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搭一唱,默契好到他不知道该鼓掌还是想哭。 「那你不哭了?」沈晚芽笑问。 「吃完再哭。」雷舒眉撅起嘴,几不可闻地轻哼了声;她心里有点气恼,要是以往她可以支撑更久,但是,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她就禁不起饿,只要稍微饿了些,就觉得心口慌得紧。 「好,吃完再哭,我趁着这段时间,给你备些干帕子,好让你等会儿擦眼泪和鼻涕,你这衣袖上有纹绣,天寒地冻脸干的,瞧你擦得脸都红了,一会儿怕是要疼了,我要记着,再备些香膏让你润一润。」 沈晚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也不看往自己这方向吃惊睨过来的儿子一眼,雷舒眉听了嫩唇微张,也楞了好半晌。 他们小两口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他(小痞子的)娘亲这麽周到的准备干布香膏让人可以续着哭,这到底是体贴,抑或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最后,这个疑问,由雷舒眉口中问出:「问婶婶,你就真的忍心不劝劝我?就这麽想我哭吗?就不怕我哭坏苦惨了你家孙子?」 沈晚芽对这问题颇感有趣,想了想,最后摇头道:「不怕,就这麽容易被哭坏了,不是我沈晚芽的好孙子,你现在有身子,我是过来人,知道这时候心情容易起伏,别忍着,我反倒怕你强忍下来,憋在心里头,也跟着憋坏了我家孙子,一出世就生了张不好看的苦瓜脸,人瞧人不爱,岂不是教这孩子更加可怜吗?」 「你真的那麽心疼你家孙子啊?」雷舒眉对此不太高兴,因为那代表沈晚芽其实是不关心她死活的。 说完,她有些埋怨地看了面前的问惊鸿一眼,见他只是无奈地耸肩,一副无辜的眼神表示他家娘亲的意思,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别人有什麽理由疼他呢?」沈晚芽说完,见雷舒眉一阵怔忡,大概是想到了今天被亲爹给撵出来,心里有埋怨以及不舍,好片刻闷不说话,她见机不可失,赶紧对儿子说道:「鸿儿,还杵在那儿做什麽?不快点把人给扶进屋去?」 问惊鸿在把雷舒眉抱进去之前,回眸若有所思地觑了娘亲一眼,身为沈晚芽儿子多年,他知道这位娘亲心里必有盘算。 在他们身后,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让娘子说话的问家之主,问守阳则像是看了一场好戏般笑了起来。 「笑什麽?」沈晚芽回头,疑惑地看着她家相公的笑脸。 问守阳笑道:「我刚才在一旁看着你与雷家小姐对话的神情语气,好像又看见了当年人人称赞不已的细心小总管,凡事周到细腻,心计敏巧,总能比人早一步想到应对进退之法,睽违多年不见,教你的爷我好心生怀念啊!」 沈晚芽没好气地瞪他,「如果爷真的觉得怀念的话,刚好玉儿出嫁了,时机正好,爷不如就让我这个第一代小总管重操旧业,刚好这些年你不让我过问生意上的事,让我整日清闲,日子过得好生无聊,爷,说好了,就这麽办吧!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当差办事,必定让爷满意犹胜当年。」 「就算让你重操旧业,我也只许你服侍我一个人。」 沈晚芽闻言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撇开了目光,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声,她真的好怀念以前忙进忙出的日子,十八般武艺只用来服侍一个人,就算那个人是她的夫君,还是教她觉得有点无趣啊! 问守阳哪里不知道他家娘子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这两年,老在人前喊倦累,说想早早退卜,其实,不过都是在逼儿子认真面对生意上的事务,并不是她真的已经无心乏力去应付。 不过,也正因为对自家娘子的了解,所以,有一件事情,问守阳忍不住觉得好奇想问,道:「芽儿,你心里是不是只想着孙子,我是不敢说,不过,没见过你这样哄着劝着,让人拚了命哭的。」 「为什麽不让她哭呢?」沈晚芽笑觑了夫君一眼,似有感慨地叹了声,「今儿个,虽然没有大红花轿锣鼓喧天的亲迎,没有拜堂成亲的喜事,可是,眉儿今天被送进了我们问家的门,却是千真万确,大伙儿都亲眼见到的事实,一位在人家家里呵护了二十余年的掌上千金,独自怀着孩子住进了别人家,虽说,这家里头有她喜欢的男人,那又如何?这个家,对她而言终究是陌生啊,你说是不?这天底下,哪个新嫁娘进了婆家,面对新的家人,心里能够不慌不怯的呢?又怎麽可能对从小生长的娘家没有一点不舍呢?与其让她在人后默默想念垂泪,我们不如就让她哭个痛快,好好的哭一场,哭累了,晚上兴许还能睡个好觉,少些想念。」 「她不过就是哭一场,已经让你替她想这许多了?」问守阳失笑,想他的妻子果然心思细密,在众人都还在为雷舒眉的哭泣手忙脚乱时,他的妻子竟然已经想到了那方面去。 莫怪她不出言相劝,并非是要以退为进,逆势操作,而是在她心里,打的主意真的就是让人好好哭一场,把心里的感情给宣泄出来。 面对问守阳的讶异,沈晚芽唇边依然是浅浅的笑,不疾不徐回道:「与其说我是替眉儿想,不如说我是替儿子想,只有眉儿舒坦了,他也才好过。」 问守阳微笑,知道她这话一点都不假,在他的心里比谁都明白,虽然一直以来,她对儿子的管教手段甚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最疼爱儿子的人,其实也是她。 「那依你之见,咱们的准儿媳妇,是因为太过眷恋娘家的温暖,所以拗着不愿意与鸿儿成亲吗?」谁都知道,今日里,若不是雷宸飞主动将女儿给押送过来,他们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可以盼到未来的媳妇儿进门。 第二章 只是说进门,正式的亲事,都还未有一笔呢! 沈晚芽一默,半晌才道:「这事难说。」 「喔?娘子有何高见,为夫洗耳恭听。」 「先不与你说,这事我还要推敲一下,时机成熟了我或许再告诉你,只是无论如何,眉儿终究是「京盛堂」雷家的千金,她的爹与舅舅都不是能够简单应付的人物。」说着,沈晚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第几次的无奈叹气了。 「别叹气,人都进门了,是不?」 「嗯。」沈晚芽点头,不免感慨道:「时间再往早推一年,任谁告诉我,我都不会相信,我从小看到大的一双孩子,竟然无端端的各自去喜欢上这麽两个棘手人物,夫君,你说是老天爷存了心,不教我省心过日子吗?」 「到现在,你还是希望惊鸿能和玉儿能成亲吗?」 「嘘!」沈晚芽以食指点住问守阳的嘴唇,示意噤声般摇头道:「玉儿如今已经是藏家的媳妇儿,眉儿今天也算进门了,日后,这话莫再提起,事情原本单纯,但是听在有心人耳里,我怕会生事。」 「你多想了,好娘子,你就宽宽心,事情别老是往坏处去想,不会有事的,咱们就好好期待几个月后抱孙子,好吗?」 「我不是喜欢凡事往坏的方面想去,我不是的,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并非是我们不看不说不听,它们就会变成不存在了,佛家语说,已作不失,未作不及,凡因必致其果,在果未得之前,因不会就此消失,所以,有时候我会很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情,会不会其实在做下的时候,已经种下了因,可是,最后会得到什麽结果,我们在未得之前,却都不会知道,就如同当年我管束鸿儿时,若我知道他后来会是以听话消极的态度做为回应,我一定会改个方式,因为,那不是我当初心里所想要的结果,若有机会,我会想要弥补,因为他是我儿子。」 「所以,倘若这次不是玉儿先退婚,若是鸿儿提出要娶雷家千金,你也是会答应的吗?」依问守阳对妻子的了解,她必做如此打算。 「或许听起来很自私,可是,雷家小姐是鸿儿这些年来,唯一主动跟我说他想要的,你让我如何忍心不允他呢?更别说,这段时间,两家为了婚期僵持不下,你可知道为此,鸿儿在我面前费了多少苦心,为雷家小姐好话说尽吗?我想我这儿子这辈子是只认这位姑娘了。」她的话里,虽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意思却已经是再明显不过。 沈晚芽回头看着后面跟来的两辆雷家马车,仆人们忙着从马车里将雷舒眉的行李给搬下来,看得出来雷家有为他们的女儿细心打点过,看着那些数目不多但也不少的箱盒,她无法不去想雷舒眉被送来「宸虎园」之后,所说的话,以及近乎无理取闹的行为,摆明了是想让人厌弃,把她给送返回去比较省心些。 这天底下,哪个媳妇想进婆家的门,不是装乖讨好的? 至少,也不该是这般无理取闹,看起来,不像是真心喜欢她家儿子,几个月来就算是拚着女儿家的矜持脸面不要,也要纠缠住鸿儿不放的女子。 一直以来,他们就以为雷宸飞不答应两家结亲,以一堆忌年忌月,忌长幼顺序的借口,就是不想让小两口成亲,是为了要借此婚事,好刁难藏澈。 但几个月下来,两家几次的见面接触,沈晚芽可以看得出来,对「京盛堂」这位东家而言,让藏澈乖乖继承或许重要,但是,绝对重要不过他的宝贝女儿,这对父女之间的感情,好得教人妒嫉眼红。 要他为了商号的继承问题,误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绝不可能。 沈晚芽很快想通了这一点,就不知道她的儿子,何时能够意识到这件事情之中的差错与巧妙呢? 当夜。 月上柳梢,夜深人静之时。 在『雷鸣山庄』的「挂子门」里,院子内依然是成排的兵器陈列,屋内的大量书籍,因为它们的主人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所以仍旧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一排排,一列列,细心的分门别类,原本破烂的部分,都有细心的修补,在在可以窥见它们的主人有多麽的倾心爱护。 日日夜夜,它们就陪着主人渡过写书的光阴,日日夜夜,那位主人可以与它们切磋到深夜都不倦……直到今晚,它们没能等到主人回来。 木轮滑动在因为磨损而有些许起伏的青石地面上,深夜时分,听起来格外的刺耳,雷宸飞独自一人,沉默地听着那咕噜声响,仿佛木轮椅辗过的不是青石地,而是他的心。 二十余年。 就在今天,将自己疼爱了二十余年的女儿,给不情不愿地送上马车,让开往「宸虎园」去,雷宸飞只能以时候到了来安慰自己,只是表面上他可以维持冷静,对女儿的抗议哭闹毫不动心。 但事实上,他的心,哪能不痛呢? 舍不得啊! 他的心、疼。 今晚,大概是这个「挂子门」多年以来,在这入夜时分,初次见不到如昼灯火的夜晚,因为会怕黑的小主人不在了,这里自然也就不需要点满烛火了。 雷宸飞独自一人在小厅,坐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身后传来女子的脚步声,半掩的门被推开,迤逦进更多的月光,让整间屋子的摆设充满了深浅不一的光与影,只是光亮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黑暗,一如他此刻内心的沉晦。 「想女儿了吗?」进来的人是藏晴,她连猜都不必,就知道她的夫君肯定是来了女儿的小院里。 雷宸飞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声,低头看着地上的月光,看见妻子的纤细身影就在背后,重迭着他的影子,一只女子纤手,安慰般按住他的肩头。 「何止是想呢?」 他笑叹了口气,伸出大掌,反过来按住妻子柔细的手背。 「这二十年来,我有多疼眉儿,想必谁都能够看出来,她是我雷宸飞的一块心头肉,谁敢伤害她,我必定将伤害她的人碎尸万段,但只有一瞬间,就在马车要把她送走的那一瞬间,我会想,要是当年你生的是个儿子,该有多好?我不必把她给嫁出去,可以永远把她给留在这个家里,晴儿,我心里其实是想这麽做的,把她送走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藏晴盯着丈夫的后脑勺许久,终於忍不住试探问道:「夫君,告诉我,这几个月,你阻着眉儿,不让她嫁给问家少爷,是真的为了让瑶官对你妥协低头,如你所愿接下「京盛堂」东家之位,还是……还是另有原因?又或者,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眉儿她自个儿的主意呢?」 闻言,雷宸飞默不作答,只是扬起了一抹浅笑。 「夫君,你和眉儿究竟是在玩什麽把戏?」 「夜深了,歇吧!」 雷宸飞放开她的手,改转动车轮方向,朝门口而去。 「真的是眉儿自己的主意?」藏晴不死心又问。 雷宸飞停了下来,对着门外幽微的灯火,半晌,才道:「如果女儿愿意让你知道,你问了,她便会说。」 「我问了,她便会说吗?」藏晴感到好笑,叹了口气,「夫君,你太小看你们之间的父女连心了,我这个怀她十月的娘,从前就已经觉得自己不太懂她了,现在,是认命知道,我对这个亲生女儿,或许根本一无所知。」 雷宸飞无法否认妻子的说法,幽沉沉地笑了,「晴儿,你辛苦怀胎十月所生的女儿,是一个比你能够料想的还要特别的女孩儿,其实,就算瑶官不愿意答应接下东家之位,眉儿也是有能力接得下来的,她不见得会比瑶官差多少,但是,正因为她是我女儿,我爱她至深,所以愿意让她自由,让她这辈子只做自己愿意做,喜欢做的事情,我所创立的「京盛堂」可以给任何人,但是,我的女儿只有一个,她快乐,我就开心。」 「那你为什麽又让她哭着离开呢?眉儿从小就没被你凶过,上马车时,哭得一塌糊涂,梨花带泪的,我这个娘瞧都难受了,你就不心疼吗?」 闻言,雷宸飞晦涩一笑,没回答妻子的话,但是答案却再明显不过,「她再聪明,终究还是太年轻,我不以为她执拗到最后,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我把她送过去,跟问家少爷一起找答案,我与她一向都是父女连心,就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明白我对她寄予的苦心了。」 藏晴听她的夫君话已至此,知道自己也没必要再多问什麽,抬起头,环视着这屋里的一梁一柱,成列的书架,张挂的画幅,每一个他们细心为女儿布置的东西都还在,但空气之中,就是弥漫着一丝丝不去的寂寥。 仿佛,这些东西也是有灵性的,知道它们的小主子已经被送走,从今天晚上开始,不会再回来,由它们陪着入眠了。 藏晴心里很清楚,『雷鸣山庄』与「宸虎园」,其实同样位在於京郊,他们与女儿离得并不甚远,但不知道为什麽,看着这人去物在的屋子,在她这个做娘亲的人心里,有丝丝的寂寞,如针般刺痛…… 先前,雷舒眉的装傻功夫,问惊鸿是见识过的。 凡是她不想要承认,不想要面对的事情,她全都可以当做是耳边风,不,连风都不是,而是不存在,仿佛对方从未对她说过,而她更是从未听过。 在来到「宸虎园」之后,她的心里究竟是如何想法,他并不是很能确切捉摸,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迟迟不肯挑选成亲的日子,总说孕妇身上有血光,不宜喜事,所以日子更要细心挑选才可以。 无论任何说法,总有她的理由推搪,最后问惊鸿也恼火了,心想好吧!血光就血光,孩子总不可能一直在她的肚子里不生出来,他们之间有的是时间,他可以慢慢与她耗下去。 只是几天听他没提婚事,她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反反复覆的性子,偶尔教人觉得难以忍耐,但是,听说怀了孕的女子情绪起伏大,也不是她自愿如此,旁人再不开心都要哄着,一切以肚子里的胎为重。 不过,对於雷舒眉而言,虽然起初被送来时,心里是十分不愿的,但是,她的新居处却给了她不少的乐趣,让她很快就把不愉快给抛在脑后。 「澄心堂」,听说以前是一位太叔爷公问延龄的居处,位置十分靠近「宸虎园」的后山,跟前头的屋院有一段距离,以两棵高大的银杏树为地界标志,占地不小,因为以前这位叔爷喜欢做纸,尤其是有野心要重现李后主的澄心堂纸,所以其中有两间通风的屋子里,还摆了不少做纸用的器具,除了主人居住的主院之外,偏侧还有颇为宽敞的小库房,在那里面至今都还存放了不少当年做好的纸。 因为开了印书铺子的关系,所以,对於各式的纸张质料,雷舒眉都是有一点研究的,所以她花了几天的时间,研究那些藏纸,最后的心得却是用这些好纸再加上好墨印书,已经不是赚不赚钱,而是会不会赔钱的问题了。 雷舒眉听说,这几年「澄心堂」都是元润玉在维护整理,她见了之后,也能知道那位前小总管确实用心。 第三章 她从后院里栽了一大片的茉莉花,再想到元润玉身上总是似有若无的茉莉香,足以猜测当年问延龄对元润玉也是挺好的,才会在临死之前,为元润玉栽了一大片莱莉花,以做香膏之用。 不过,只要不看那一片茉莉花的话,这「澄心堂」里的一切,都教雷舒眉十分满意,住在这屋里头,总让她想起自己的「挂子门」。 问惊鸿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打什麽主意,要她别胡思乱想,说这「澄心堂」对问家而言意义不凡,称得上是他们纪念太叔爷公的地方,他不明白他娘为何将这地方拨给她当居处,但是成亲之后,她是势必要随他住回「乐雁居」,不可能让她把「澄心堂」变成另一个「挂子门」。 对於自己的野心被泼冷水,雷舒眉心里颇有悻然之情,好舍不得这麽一块绝佳的宝地就要被一直空置着,而她却不能使用。 或许,她能想个办法呢? 不过,比起要得到「澄心堂」的心思,雷舒眉觉得有一件事情她必须更加紧密留意,那天,在问惊鸿的书房里,陪着他在一起看卷宗时,她留心到了其中一份的内容提到了『舍予镖局』。 为什麽鸿要让人盯着镖局的动向?她没印象镖局与『云扬号』有过任何生意往来,毕竟她所设的镖局算起来是商场上的新招牌,即便是高手如云,护镖的功夫也是颇有名声,但是,对於『云扬号』这种老字号而言,莫说他们先前有自己运送商货的马队,在多年的生意来往上,他们自有合作的相与商号,『舍予镖局』对他们来说还太新、太不可信任了。 一直以来,她与问惊鸿之间,甚少谈论生意上的事情,最大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们来自於两家商号,而是他一直以为她只会写写小说,不懂生意之道,听她问起镖局之事,以为她只是想要知道一些江湖上的生态,也觉得没什麽好瞒着她,将『云扬号』里出了内鬼,转手倒卖私盐之事,对她逐一说出。 今天,问惊鸿将这段时间,他所取得的流水帐册,以及挑拣了一些说起来只是皮毛的往来书信给雷舒眉看,以满足她的好奇心。 他笑着看她好专心地看着内容,不知道她能懂几分,侃侃道:「那个时候我去『金陵』,并不全然只是为了『浣丝阁』的事,当年余盐开禁,造成滥发空引支不到盐,在纲商转手倒卖盐引之时,我们问家透过一些关系,取得了纲商的身分,两百万的空盐引,我娘的心忒大,足足买下了四十万引之多,如今至少还有二十万引未兑,如果不设法将陈庆等人一网打尽,他们从『云扬号』里取盐转为私盐倒卖,我们是凭引卖盐,可那些人手里却没有盐引,要是一旦官府追究起来,剩下来未兑的二十万引,可能就成了一张张白纸。」 说起来,一来一去,至少几十万两银子的损失,但是他却是说得轻描淡写,从小,对於生意金钱上的事,他就被教导要看淡才能心静,心静之后,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一如他娘当年敢於在大家不看好的情况之下,一掷手就买进四十万空盐引之多,虽说凭的是货无百日贵,亦无百日贱,极必反的道理,但是至今,这手笔在商场上,仍旧是大伙儿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半晌,他又笑道:「先莫说蚀本,还要担心连累整个商号,乃至於问家都脱不了关系,陈庆那帮人在『金陵』找了些混混地痞们合作生意,这件事情我是肯定的,不过,在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身边有不寻常的动静,让人去查了,其中有几人与这间『舍予镖局』关系密切,这家镖局里成员多数是江湖中人,未必不是陈庆同伙,只是这段时间我让人再留意,却没发现这两拨人之间,有任何联系。」 雷舒眉好用力才忍住没脱口而出,告诉他镖局不可能与陈庆同伙,但是,却也知道他的顾虑,那些混混们在江湖上人脉关系也是盘根错节,或许真的与镖局里的几个人是相熟,但是,镖局的人去盯着问惊鸿,却是奉她之命。 她开不了口,只好装作空子,默默地点头,在心里把解伏风一家上下十八代全都骂过一遍。 她就不信问惊鸿让人反盯梢镖局,他们这些老江湖会不知道?! 在这段时间内,她还经常在镖局出入,虽说走的是侧门秘道,但未必不会教人看出门路,这也代表着在这一段时间里,问惊鸿随时都可能透过他的人知道她与镖局之间是有关系的! 这一刻,雷舒眉是认认真真地开始考虑,是否真的要替解伏风在戈壁大漠里开个分舵,让他去跟牛羊牧人做生意算了,就算戈壁养不出牛羊,没有人迹,那毒蝎子总会有几只吧! 「你看得那麽认真,可是替你的大侠女和小痞子研究出什麽心得了吗?」问惊鸿若非知道她从不碰生意上的事,会以为她看着这些帐目与文书,真的在心里盘算着些什麽计策。 她……会是吗?问惊鸿在心里问道。 雷舒眉默默地记下了其中几个混混的名字,也记下了他说的陈庆,然后把手里的东西还回去,天真的摇头道:「因为很有趣,才会多看几眼,只是我看上面的帐目都还有最近一个月的,知道主谋是谁了,为什麽你还不动手逮人呢?」 她太过专心想要知道答案,没留心到问惊鸿在泛起笑容之前,在听到她说这些话时,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只是那一抹精明消失得太快,她未能留心注意到,只看见他的笑容泛漾得十分迷人。 「因为,陈庆是我用来调查盗盐一事上,颇为重用的左右手,我当然不可能现在就把他给捉起来。」 相较於雷舒眉讶异的表情,问惊鸿的语气很平淡,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旁,笑着为她从暖盅里又自了一碗甜汤,里面都是一些滋补的食材,平日里让她喝着当代茶汤,对她以及胎儿的发育都是极好的。 他回头把盛好的汤碗交到她手上,又是噙起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在他俊秀白净的面上,饶是个男人,竟也动人至极,把看着他的雷舒眉给瞧得心儿怦动,就想这样一直看下去,多好! 「你想知道为什麽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取得他的信任之后,再将他架到火把上,他这分量够,放的火才烧得够炽,照得远些,我才好一网打尽。」 「鸿……」 不知为何,听了他冷静的叙述,雷舒眉的心里竟是有些忐忑害怕了起来,她开始后悔起自己为何没在一开始就与他坦白。 如今,她坦白了,还能从宽处置吗? 问惊鸿见她迟迟不动,接回汤碗,一勺勺地喂她,见她像是在想什麽般,只是乖傻地一口接着一口吃下去。 看着她十足无辜的娇颜,教他不由得泛起笑容,在他的心里,却是想到了那一天他与娘亲的谈话,他们所谈论的对象,正是雷家的这位掌上千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是雷舒眉在住进「宸虎园」一个月后,打从心里生出的戚然,以前她爱往哪儿就往哪儿去,现在要出门还必须问过人,虽然提出要求不会被拒绝,但是,总要被提醒小心安全,再不然,就是要由问惊鸿有闲时陪伴,虽然她会开心有心爱的小痞子陪着一起出门,但是,若是要做些「亏心事」时,就要遮遮掩掩,或者是最后被迫放弃不做。 就比如从前,要去镖局,或者是与解伏风他们约见时,什麽地点时间都方便,今天她独自出门,却觉得自己根本就跟做了贼没两样。 要是成亲以后都这样……雷舒眉彻底发愁了。 不过,雷舒眉还是必须承认,有她家心爱的鸿日夜陪伴,还是极好的。 再过两天就是冬至,大街上到处都是熙来攘往的人,城东北角的「龙来饭馆」以往说起来都算僻静,今天却也是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热闹喧天。 客栈的二楼,桌椅之间以屏风相隔,雷舒眉与解伏风两人就占了其中一桌,桌上几道小菜与馒头,最主要的是一大盆卤牛肉,算是这家饭馆的招牌菜,不止是解伏风他们这些粗壮的男人爱吃,就连雷舒眉也喜欢吃上一些,或夹进馒头里,滋味十分鲜妙香嫩。 雷舒眉给自己弄了一颗肉夹馒头,悠缓地吃着,一边听解伏风为自己先前欺瞒她的事情做解释。 解伏风怎麽说,就怎麽替自己委屈,「我这不为你着想吗?我说呢,萧老丐那个人太唯恐天下不乱了,想想,要不是他对你说了那些话,你怎麽会拗到现在还不肯跟你心爱的小痞子成亲呢?我太知道你有多喜欢问家少爷了,起初听说那些忌年忌月,还想这是什麽大户人家的学问,后来,我听人说萧老丐跟你说了那些话,就猜到那绝对是你这丫头搞出来的鬼!」 「你早告诉我,不就没事了吗?」 她吃了一半,忽然停下,看见解伏风的目光老是忍不住盯她显怀的肚子,好像在看什麽怪物一样,好像对她真的怀有身孕仍旧感到惊奇不解一样,让她忍不住扯了下水青色的四瓣菱纹袄子,好让肚子看起来不太明显。 解伏风看见她的动作,连忙陪笑,其实也不止是他觉得惊奇,所有兄弟对他们老头儿年纪轻轻就怀孕生子,纷纷感到震惊不解,怎麽想都觉得她这精明的丫头该是叱咤商界的狠角色。 「老头儿,喜欢就喜欢,能在一起就别错过,别像我跟我家兰蔚一样,我现在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多苦啊!没错,我是知道当初问家少爷跟你在一起之后,还是继续进行他与那位元小总管的婚事,但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对那位元小总管根本就无心也无意,迟早是你的人。」 「别把他说得像是被我抢了亲的大姑娘。」雷舒眉嘴里说得恶狠,嫩唇却是噙着笑意,一颗梨涡陷得深深的,「好不容易见了面,废话少说,那天我送信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解伏风摇头,捉了把花生,一颗颗搓了皮吃进嘴里,「还没,就差一点儿,那位陈庆现在是极力想要为自己洗脱罪嫌,行事十分小心,不过,办起他那些同伙下手可狠了,眉丫头,你家小痞子这一个借刀杀人之计,用得不简单啊!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接下来,那些不想死在陈庆手里的人,迟早要出面咬上陈庆。」 「或许他们两方之间可以达成默契,这也是有可能的。」雷舒眉从来就不敢将人心看得太简单,她也不以为问惊鸿没想到这一点,或许,他已经想出了防范的方法,「关键在那些混混们,千万不能让镖局的兄弟与他们再有任何来往,我不能再让鸿对镖局起疑心,再继续追查下去。还有,我现在出入不便,以后有事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没有必要,别像今天这样约我出来,我怕节外生枝。」 「咦?」解伏风疑问,「今天不是老头儿送了信过来,让我来见你的吗?」 「我没有。」忽然间,雷舒眉心生一丝冰凉,「你说我给你送信,你确定是我的字迹吗?」 第四章 「老头儿,我与你几年交情,怎麽可能会认不出来……」解伏风未说完的话语,就像是忽然又倒吞了回去,他看着雷舒眉身后的表情,确实就跟生吞了一颗大鸡蛋没两样,「老头儿……你那个他,在你背后。」 雷舒眉感觉到身后灼锐的视线,怕得不敢回头,她大概可以猜到解伏风收到她的那封亲笔信是怎麽一回事。 那封信确实是她所写,不过,是问惊鸿那天半开玩笑,说想弄懂一些她所说的江湖切口,想知道如果是她笔下的那位大侠女要约见熟人时,那封信该是如何遣辞用字,她只当做是一场游戏,却没想到掉进了他所设的陷阱之中。 既是她亲笔所写,解伏风根本就不疑有他,更别说,当时她在写这封信时,设想约见的人就是解伏风,她根本就是掉进被设计的陷阱,然后在里头还给自个儿做了另一个陷阱。 「原先,我也不过只是猜想,想着猜错也就算了。」从他们身后屏风出现的问惊鸿,盯住了她动也不敢动的背影,他的嗓音带着笑意,但那笑像水,像是冬至之前,湖面上就要结冻的水,冷至极点,「其实,一开始我虽然对镖局与陈庆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怀疑,但很快的,我就知道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那天,那些东西我是故意让你看的,如果你在看完之后,什麽也不做,我也拿你不能奈何,但是你真的教我太惊奇了,我真没想到,我会听见比自己预料中还要精彩千万倍的谈话,起初我不过想解开一个疑问,想知道你与镖局是否有关,但是,今天听闻尔等一席闲谈,曾经我在心里难解的困惑,如今都解开了,真是感激不尽。」 最后一句话,问惊鸿是对着解伏风所说的,话才说完,就看见对方脸色在一瞬间刷白,然后变得铁青,像是在压抑着涌上的怒意一样,似乎在这个时候想通了这一切不过是他所设的局,而自己上了他的当。 这一刻,解伏风真想抽自己两耳光,刚才什麽话不好说,偏偏就要提那档子事呢?他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与用心良苦,也可以不挑这个时候啊! 「时候不早了,眉,我们回家吧。」 问惊鸿一脸温柔的笑意,上前扶起浑身冰凉,像是被钉在原位,动也不能动弹一下的雷舒眉,拿起一旁的暖氅为她披上,而她没有挣扎,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好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说。 「眉丫头?」解伏风也站起来,为雷舒眉感到担心不已,但他才想出手,就被她摇头给制止,他看向对他投来一睨的问惊鸿,从这位少东家的琥珀眼眸里所看见的冰冷,让他知道这男人的冷血,是天生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那如玉般净润的俊美脸庞,此刻看来,倒像是冰鏊出来的一般。 雷舒眉随着问惊鸿离开,上了马车,就算是在他扶她上车的时候,她都仍旧是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到她终於忍受不了马车上快要教人窒息的静默,才终於忍不住开口,一股脑儿地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都对他说了,但说完之后,却只见他的面色更加阴沉。 「鸿?」她扯了扯他的袍袖,「我都说了,真的,你还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我都说,小痞子……」 「别喊我那三个字。」他冷冷地开口,现在听到这三个字,再想到这段日子被她耍得团团转,让他感到有些痛恨,「我叫问惊鸿,不是什麽小痞子。」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她心里真的快急坏了。 「骗?你也知道自己骗了我?把人当傻瓜很有趣吗?雷舒眉,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说清楚?还是,你根本就连手脚笨拙这件事情都是假的,只是想骗我心疼你呢?」 雷舒眉摇头,迭声嚷道:「是真的!真的!你以为我跌了不会疼吗?你为什麽要用种眼神看着我……」 刹那间,她心里像是明白了什麽,心口泛凉,嗓音也跟着微颤了起来。 「你是以为……以为上次摔马的事,是我故意为之的吗?我这额头上的伤,你是亲眼瞧见的,我没有以为我乐意想要这样笨手笨脚的吗?假装,我没有!我学不会骑马,到现在都还学不会,我没有骗你,你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为了学骑马,摔了多少次,你一定想不到……摔下来,很痛的,你知道吗?」 问惊鸿抿唇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他不想再上她的当,虽然,听她说到那天摔马,想起那一天事情发生的经过,他的胸口仍旧闷得就像是被人塞了打湿的棉花般,一口气喘不过来,越是想要平复,越是隐隐地抽痛着。 疼吗?一定很疼吧! 那一日,她鲜血满面的模样,教他只是见了都觉得万分疼痛,那伤就擦划在她的额头上,她又怎麽可能不会觉得痛呢? 他相信她说很痛,是出自真心的话,但问惊鸿立刻警醒自己要分清楚,今天她欺骗他的事,与那天他令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是两码子事,不能混做一谈,他不能再上她的当,再为她做一回傻子。 只是,为了她的勇敢与笨拙,他曾经是如此的心疼与不舍,为了她的率直与纯真,他在娘亲面前,为她说了多少好话,但是,先前他有多努力为她,现在他就觉得自己有多傻瓜。 「相信我,鸿,你相信我……」 「再信你吗?我生平以为,傻瓜,当一次就够了。」 话声甫落,马车也刚好停了下来,问惊鸿将她扶下马车之后,交代让人服侍她回「澄心堂」之后,就转身径自离去,晾下她孤单一人,只能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无助地红了眼眶。 从那天之后,一连几日,问惊鸿早出晚归,两人没有机会再说上一句话,就算是在哪儿凑巧见到了,他也只是对她淡扫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有几次,雷舒眉想喊住他,可是,她却怕真的拦住了他的去路,会令他更生气,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地等着他愿意开口。 但是、没有。 每一次,她都是失望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拂袖离去。 生平至今,她从未像这几天一样,感到如此的孤单寂寞,她真想一气之下回『雷鸣山庄』去诉苦,可是,常常才走到「澄心堂」的那两棵银杏树下,她就又打道回府,继续一个人待在屋里,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麽才好。 「我吃不下,问婶婶,我没胃口。」 雷舒眉才吃了几口鸡汤,就放弃不再勉强自己,放下调羹,她是真的吃不下,才不过吃了几口汤,胸口就堵得难受,对於沈晚芽精心准备的一桌饭菜,她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别开美眸看着门口,想她该找什麽理由,才能让沈晚芽答应让她早点回「澄心堂」去。 因为她现在连说话都不想,就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对於小两口这几天的别扭不愉快,沈晚芽自然都看在眼里,一开始她不想管,但随着情况没见好转,她再也无法坐视。 「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别人有什麽理由要疼?眉儿,自从你进了「宸虎园」的那一天起,我就将你当成自己人,没错,比起你,我更心疼自个儿亲生的儿子,但是,我不把你当成外人,却也是事实。」 沈晚芽眼眉含笑,目光柔软,直视着雷舒眉,没有半点强迫她必要相信的意思,却见她微微蹙起眉心,似乎心里有疑问,但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的欲言又止,让沈晚芽忍不住笑说道:「你不信我说的话吗?不信,也没关系,就当作是我在哄人,自说自话吧。」 雷舒眉摇头,「不,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你太会哄人了,心里好奇,到底有没有被你给骗去卖了,还乖乖的帮你数钱啊?一定有的,对不对?」 沈晚芽看她一脸煞有其事的认真表情,被逗得直笑,「那你说,我真把你给骗去卖了,你会上当吗?」 对於这个问题,雷舒眉先是抿唇一默,半晌,像是想起了这几天与问惊鸿两相无言的僵局,幽幽地开口道:「如果你不是痞子娘,而是小痞子,我可能会愿意上当吧!只要他愿意用那麽甜蜜的话哄我,被骗了我也无所谓吧!」 世人常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但是,对於雷舒眉而言,她不是被自己的聪明给误了,更非糊涂,而是只要她爱得心甘情愿,就算变成被卖掉的笨蛋,她都觉得欢欣喜悦。 毕竟,被骗了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因为,骗了她的人,是她所深爱之人。 是她的小痞子。 沈晚芽没想到会听见雷舒眉说出如此露骨的剖白,看着那一双聪慧的美眸里泛着微微的润色,那一层淡润的水光,就连泪意都称不上,却是教看着她的人,都能够明白地看出来,在这个年轻姑娘心里的无助与幽怨。 被心爱的男人忽视与冷落,任是哪个女子都不能忍受吧!只是因为自己是始作俑者,所以,雷舒眉心里就算对问惊鸿对待她的方式有埋怨,觉得他心眼太小,小题大作了些,却也不敢大声地去对他抗议叫嚣。 沈晚芽心想,饶是那名男子是她的儿子,她仍是觉得这男人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雷舒眉如此情真意切,毫不保留的痴情以待呢? 曾经,沈晚芽觉得为了儿子着想,必须让他知道雷舒眉真实的为人与本事,但是,这一刻,她却又觉得自己太过为儿子设想,没考虑到雷家姑娘的立场,以及对她儿子的一片心意。 雷家姑娘欺骗她儿子的行为是真,但是,如果在这欺骗的背后,没有半点的恶意的算计,她又何苦急於去揭穿那一层遮掩隐藏的面目呢? 或许,假以时日,待小两口感情更稳定扎实些,再由他们自个儿去揭穿那一层伪装,不止不会闹到眼下这不可开交的地步,反而会是另一种情趣呢! 但是,身为问惊鸿的娘亲,沈晚芽却又比谁都更加清楚,为何她的儿子会在这一次发如此大的脾气! 「眉儿。」沈晚芽笑唤眼前无心飮食,别开了眸光不知道望往何处的人儿,嗓音柔缓道:「你可知道鸿儿这次为什麽会如此生你的气吗?」 「我骗了他,他自然是该生气的。」虽然雷舒眉嘴里说着应该,说完却是忍不住带了一声闷哼,任谁都能听出她的委屈。 「你说该吗?眉儿,这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吗?」沈晚芽噙笑道。 雷舒眉闷闷地「唔」了声,不回答这个看似带着试探,其实已经看穿她内心想法的尖锐问题。 一个人越是逃避着不想回答,其实,答案就越是昭彰可见,沈晚芽太明白这个道理,不急着追讨答案,笑了笑,又道:「你心里不怪他生气,但却还是忍不住会想他不该气你那麽久,不该气那麽狠,对不对?」 雷舒眉回头,一时的激动,让她再难掩心里的气愤,对着沈晚芽再不能忍耐地嚷道:「我不该吗?我解释了,我也道歉了,不然他到底想要我怎麽样?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做,才能让他满意了。」 第五章 「其实,鸿儿这次的反应,我也觉得他的心眼小了些。」说完,沈晚芽看见雷舒眉以讶异的目光回望,在得到她的注意力之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却也觉得他该生气没错,只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而已。」 闻言,雷舒眉撇了撇嫩唇,说到底,不该在这时候,大概又是为了他们问家的孙子正在她的肚子里窝着,她不好了,他们家孙子会好到哪里去呢? 沈晚芽只做没见到她不以为然的表情,让人过来将已凉的鸡汤给拿去换过,回头又继续说道: 「你要知道,鸿儿会生你的气,不是气你瞒他骗他,他气你,也气他自己,因为他觉得自己很蠢,蠢得简直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才没有看出来你这个人的真实本性,他担心你的个性天真单纯,就怕我们会无法接受你的笨拙,所以简直是拚了命的在我和他爹面前,说你好话,还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是想让你在这家里过得舒坦顺心,不教任何人可以趁机欺负你,另外,雷家以一堆忌年忌月的借口,故意要拖延婚事,我们问家在商场上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和他爹听了多少闲言闲语,心里能高兴吗?可为了你,鸿儿给我们说了多少好话,你知道吗?他以为你也是无辜受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为你当了傻瓜,这件事还傻到了众人皆知的程度,有一点自尊心的人都该生气,更何况是我这个从小就自信傲慢,对人冷进骨子里的儿子呢?」 听了这些话,雷舒眉忽然觉得自己好不应该,她想发脾气,她觉得不甘心,却没认真为问惊鸿想过,『云扬号』好歹在商场上的名气与规模,并不比「京盛堂」差上多少,就为了她一点小别扭,倒教他这位少东给外人看笑话了。 可是,他没向她追究,也没对她发难,倒是反过来为她安抚他的爹娘,她想,她爹的心思果然比她缜密太多,这些状况,她爹怕是早就想到了。 「他真的……为我说了很多好话吗?」 「很多,多得超乎你能够想象。」 听到小痞子他娘这说法,雷舒眉一双美眸,就像是忽然盛进了满天星辰,闪闪发亮,心里则是开满了花朵,引来了翩翩蝴蝶,在她心里直扑腾着。 沈晚芽知道她上钩也心软了,继续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事情般娓娓说道:「想我这儿子,这辈子最甜言蜜语的时候,就是在替你说话,害得我与他爹说,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生了个蠢儿子,这麽用力卖命的说自个儿未来媳妇的好话,就不怕我这个娘吃醋,反倒不喜欢你了吗?但你喜欢的男人不是一个傻瓜,他只是急切的想维护你,到了看不清楚事实的地步,你说,如果你是他,在知道在整件事情之中,自己是被骗得最惨的傻瓜,你心里做何感想呢?」 「生气!我会很生气、很生气!」在以十分认真的口气说完之后,雷舒眉知道她上了痞子娘亲的当。 她自个儿都说会很生气了,现在,她能怪得了别人吗? 雷舒眉以有一点防备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边觉得对问惊鸿对她的盛怒感到释然,一方面想以为必须提防着这位娘亲,要是不防着一点,以后怎麽被卖掉还要替这个娘数钱的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比起提防什麽的,雷舒眉其实更想知道一件事,她含羞带怯,小声道:「告诉我,鸿他……他都说了我哪些好话?」 「你想知道?」沈晚芽笑着反问。 「嗯。」雷舒眉用力点头,一双美眸亮得不可思议,若不是抿咬住唇瓣,极力给克制住了,只怕已经咧开了满心欢喜的笑弧。 「他说了很多,我可能需要说很久……」 沈晚芽在说这着这些话的同时,刚好丫鬟将热汤给换上来,她没动声色地扫视一遍桌案上没动多少的膳食,再扬首笑着对雷舒眉说道:「眉儿,我们说了那麽久的话,你从刚才到现在,东西没吃进几口,暖盅里的汤也没见少,汤的温度应该还半热着吧!你先把汤给喝了。」 雷舒眉摇头,想她现在哪里吃得进?! 「我晚点再喝,问婶婶,你先说嘛!他到底说了我什麽好话,快说快说,我等不及要听了。」 「你先喝汤,至少先垫垫肚子,别饿着了。」说着,沈晚芽已经开始动手为她舀一碗刚上的热汤。 「又怕我饿着你家孙子?」 雷舒眉扁了扁嫩唇,很快就往那方面联想过去,只是说话的语气带着俏皮,听起来就知道是故意挖苦沈晚芽的。 真是个会记恨的妮子!沈晚芽失笑,想她这个只看重自家孙子的罪名,会被雷舒眉给记上一辈子,只是,知道雷家姑娘的脾性之后,她提醒自己切要记着,往后莫再为了达到一时目的,随口扯些应急的理由,免得目的达到了,也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得不偿失。 「不是,听你动不动就把孩子挂在嘴里,到底是我这个亲奶奶惦记他,还是你这个娘放不下?」沈晚芽这话说得轻巧,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将这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拿起了调羹,放到雷舒眉的手里,「你先进一些,我也是做娘亲的,是过来人,我怕你现在不知道要饿,一会儿真的饿急了,整副肠胃倒腾过来,受苦的是你自个儿,更何况,我都说了,鸿儿说了不少,说来话长,等我说完,这汤都凉了,所以才要你趁热喝。」 「他真的说了那麽多?多到说完汤都要凉了的地步?」 雷舒眉心跳又快了一拍,完全没发现自个儿又上了自家准婆婆的钩儿,她从来就不信人家说什麽「一孕傻三年」的论调,但她确实有感觉自从有了身孕以后,自个儿原本肚子里算计起来要教人封她鬼见愁的弯弯绕,不知道什麽时候悄悄少了好几折,尤其,是与小痞子有关的事,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光只是听人家随口说起,都很容易教她傻乐呵。 「嗯。」沈晚芽点头,「所以你先吃些,我好慢慢说,要不然一会儿,你忽然觉得不舒服了,话不就要说到中途打住了吗?」 「好,我吃,我一边吃,你一边说。」 雷舒眉心里也觉得是这道理没错,一点抵触也没有地开始喝汤,不想一会儿听得正精彩时,被迫中途停下来休息。 她光想到等一下要听的话,心里都乐开花了,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胃口也开了,刚才吃起来食不知味的鸡汤,忽然吃起来不止有滋有味,还觉得好喝得教她真想连舌头都一块儿吞下去。 不知道小痞子到底对他爹娘说了她哪些好话呢? 雷舒眉不自主地噙起了甜笑,分不清楚心里泛起的一股子温热,是因为喝进了热汤水的缘故,抑或是娇羞上心,化成的一道暖流。 沈晚芽也不急着说,趁此机会为雷舒眉布菜,小两口闹了几天,雷舒眉就几天没能安生吃睡,这些她听下人们说了,暗地里都知道,只是嘴上不好说。 或许是当娘亲的人,最后都不免要成为替儿女操心谋计的老婆子,沈晚芽一边为儿子伺候他末过门的媳妇儿,为他收拾善后,一边想自个儿的儿子终究是太年轻气盛了些,也不想想他家媳妇儿现在身怀六甲,就算他有千百个正当的理由与他家媳妇儿呕气,也该想想时候不对,适可而止才好吧! 只是,这一点犟起来就六亲不认的脾气,是随肖了他家亲爹吧!这对父子两人都是脾气一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想着,沈晚芽只能无奈笑叹,看着雷舒眉一碗汤吃进了大半,啃了半块煎饼,已经是一脸等不及的表情望过来,她只好笑笑启唇,娓娓道来。 雷舒眉一颗心跳得飞快,双颊红扑,一双美眸如盛星辰般地亮着,虽说,她不认「一孕傻三年」的说法,但是,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直线思路,让她津津有味地听着沈晚芽转述问惊鸿说过她的万般优点,仿佛从此雨过天晴般,完全忘记了她与问惊鸿之间,其实仍旧结着腊月里冷至极点,难以化去的寒冰…… 夜色悄临,月上梢头。 初更时分,虽然主人未归,但是,「乐雁居」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只是气氛异常的寂静,因为雷舒眉把下人都给遣开了,有沈晚芽的默许,虽然没有问惊鸿的同意,但是,她一个人待在他的居处,也没有人敢来打扰置喙。 此刻,她正大刺刺地据着他在偏庑的书房,屋里烧着地龙,丫鬟带着人离去之前,还让人多搁了一个火盆,烘得暖热,让屋里的人丝毫无畏从半开的门扉间吹透进来的寒风。 雷舒眉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问惊鸿搁在成迭帐本之外,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本蓝皮册子,依着章回页,她翻开了其中一个篇章。 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还未细看其中的内容,她就笑了。 无论回想几次,只要想到小痞子在他爹娘面前为她说的那些好话,雷舒眉还是会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从下午听完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回味了几次,笑得她肚子都有些疼了呢! 但是,她开心,笑得肚子再疼都开心。 雷舒眉将手里的书本又翻过了一页,看着自己所写的字句,她不必太仔细的读看,也知道这一章回的故事,是大侠女着了坏人的道儿,被喂吃了散功粉,短暂失去了武功,只能任人摆布。 没有办法施展内力的大侠女,就跟普通的弱女子没有两样,坏人头儿看上了她绝美的姿容,强硬要逼她与其成亲,大侠女在这个时候心里已经认定了她的小痞子,心里当然不愿允婚。 可是,大侠女转瞬想了小痞子曾经对她说过,无论发生任何事情,要她都别往短处想,要她必定坚持活下去,等着他去救她。 在小痞子对大侠女信誓旦旦许下这承诺时,他的武功是不及大侠女的,所以大侠女听了只是觉得有趣,在小痞子半带哄骗,半带强硬的要求之下,她有些敷衍的答应了他,心里想的是自己永远不会有需要他援救的一天。 然而,在那一天,当大侠女被坏人头儿派来的喜娘与嬷嬷们,像个偶人娃娃般被动地穿套上大红嫁衣时,她不在她们面前显露出半点怯懦的表情,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在清冷的面容之下,藏着一副渴切小痞子快点到来,把她从这一场婚礼中救出去的心思。 若是让她跟了小痞子以外的男人,她宁愿死。 这不是什麽贞洁烈女的心思,而是一生一世,只认定一人的一心一意。 大侠女是这般心思,她雷舒眉,亦然。 那他呢? 他问惊鸿的心思,也与小痞子一般,认定了自己所爱的女子之后,无论如何,就都不会放弃对她的执着了吗? 终於,雷舒眉合上了书册,看着封页上,她亲手写上的几个字——小痞子专用读本,想到问惊鸿每回看到这几个字,总会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几次撂下话,说她下次再在送他的书上封面写这几个字,就休想他会翻开来看。 第六章 她以指尖轻轻抚过那几个字,一抹春花般的笑,浮漾上她的嘴角,想到问惊鸿每次都恶狠的警告她不许再写上「小痞子专用读本」几个字,但是,每次看到她在新书上又如法炮制的写上去,也不见他撕过或扔过她的本子,只是会抗议性地把本子晾上好几天,但几天后,她总会在新书侧边上看见翻痕。 狠话说归说,他最后还是看了嘛! 所以,她可不可以想做……他就算再生气,对她所做的事情再不高兴,也还是会为她心软呢? 他会吗? 这次也会吗? 雷舒眉在今儿个傻乐完一下午之后,入了夜,想到了她与问惊鸿之间不愉快的现实,忽然又多愁善感了起来。 此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一整个下午,像个傻瓜似的,是在穷乐些什麽?会为她在自家爹娘面前说好话的,是以前的小痞子,在他知道被她骗了之后,与从前还是一般心思吗? 初更时分,问惊鸿回到自己的跨院,不需要有人来对他说明,看到整座间堂里都点亮了灯火,他就知道屋子里有人,而且,他连猜都不必猜,就知道屋里的人必定是生平最不喜欢待在暗处,在夜里总要点亮整屋子灯火的雷舒眉。 从来胆大包天的她,就只怕黑。 独自一人的时候,尤其害怕,她说是因为小时候,曾经一次与爹娘去桃花林的「花舍」游玩,结果一个人跌进荒废的井里,虽然因为井里的落叶堆得很厚,再加上她年纪小,身子骨软,只受了一些破皮的伤,可是,那天因为没人看见她进了林子,她爹娘让人找了一夜,一直到隔天清晨,她才被找到,那一整夜里,她就一个孩子待在黑暗的枯井里,从此她就怕黑,夜里总要在屋里点上许多灯火,即便是睡了也要留一两盏灯不灭。 看着这在黑夜里,荧煌如昼的屋子,问惊鸿不自觉地抿紧嘴角,不让自己内心的情感随着她起舞,但心里的一处角落,仍旧是不受控制的泛起了不舍。 「这麽晚了还不睡?」 问惊鸿的嗓音不扬也不抑,只是淡淡地抛了过来,雷舒眉吃了一惊似地抬起螓首,就看见他站在小门前,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地往她看过来。 「你什麽时候……什麽时候回来的?」 她慌了手脚,急忙地要站起来,以往没觉得有什麽不对,可是如今他们之间闹不愉快,没有过问就占着他的书案,教她有点紧张心虚,就怕他会因此生气,只是一时起来得太急,右手背骨撞着了桌案边角,磕得生疼。 「唔……」她咬住唇,没唉疼出声。 问惊鸿微拧起眉心,将原本忍不住要探出去的大掌,藏到背后握成拳头,睨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无奈,以及刻意淡然的担忧,「你当心一点,慢慢来,那张椅子我没赶着跟你要,你可以继续坐着。」 雷舒眉低头,让自己的目光落在刚才坐过的椅子垫褥上,泛起了苦笑,想告诉他说得太迟了,她已经都站起来了,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坐回去。 问惊鸿在她低头瞧着椅子,没能分神往他这儿瞧过来的时候,嘴角几不可见地噙起了一抹浅笑,看着她一脸犹豫,不知道是该继续坚持站着,还是该依他的话再坐回去的困扰表情,十分有趣。 她似乎还没有发现,但他注意到了,随着孩子的月分越大,她越发娇憨了起来,以往总是很快就能够做出反应,回嘴堵他,现在必须要多思考一下下,说风是雨,忘性较之以往大了一些。 只是待她抬起头,把目光往他这儿投射过来时,已经不见他半丝笑意,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看着她的时候,神韵稍嫌冷淡了些。 雷舒眉心口闷闷的,感觉就像是有孕初期的反胃,可是不会想吐,反而堵得她更加难受,只是她明明不想再看他冷淡的眼神,天生倔强的性子却让她无法把目光从他的俊颜上移开,好像躲掉逃开了,她就是彻底的输了。 「或许……或许真正的我,不是如你所想,你会喜欢的那种弱女子……那种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我不是。」 话才说到一半,她还是把视线给挪开,眼眶里一股子快要哭出来的酸呛,让她好努力才没让嗓音带上哽咽的滞涩。 问惊鸿没打断她,想让她继续说下去,可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吐槽,是啊!她不是弱女子,可是她自以为有比一般弱女子好到哪里去吗?人家「弱女子」也不过就是出门在外需要有人保护,而她呢?根本就是连在家里就需要有人时刻紧盯,小心翼翼地防护,免得她随便就能手笨脚笨得把自己小命给丢了。 光看她才不过来一个月,他娘就想为她改动园里的一些门槛阶梯,说到底,她与那些弱女子哪个是五十步,哪个又是百步,这还两说呢! 雷舒眉面对他的沉默,心里更慌了,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承认,自己确实骗过你,不想让你知道解伏风他们的存在,让你知道其实我……我性子不是很好的,这些年来,我没少拐骗过人,但我只拐他们的武功秘笈,我也都有给他们相当的回报,所以说起来,我并不是真的很坏,而且,从小我的性子就像我爹啊!我们父女骨子里就流着善於计算的血液,这也不是我能说乐不乐意的事情,你现在才拿这一点来怪我,这不公平,十分不公平。」 好吧!问惊鸿在心里喟叹了口气,想这妮子不是在装傻,就真的犯孕傻了,要不怎麽会以为他是在怪她天性精明呢? 虽然,如果她不骗他的话,他或许会再对她更多一点防范,从小他就被一个精明的娘给管得性格有些扭曲了,当然不会想再娶一个精明的妻子进门,压根儿里觉得那根本就是自找罪受。 不过,他原本受她所朦骗的气急心思,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之后,不想要讨一个精明妻子的想法改变了,他还是必须说自己不喜欢被她欺骗的事实,可是,回想她过往所做的种种事情行为,包括激她澈舅舅去救玉儿的事,若不是有足够聪明的才智,在他看来,过程必定要少掉许多乐趣。 他承认自己喜欢她灵活的心思,举一反三的机智……好吧!他必须补充一个前提,只要她不犯孕傻的话,那份灵活真是鲜人能比。 对於他还是不说话,默着声不回应她,雷舒眉咬咬嫩唇,真的觉得胸口闷得快要大哭出来,可是她没有哭,她生气了。 对,就是生气,气他小心眼,气自己为什麽怀着他的孩子,被他给冷落了,还要想办法跟他解释这些有的没的……她雷舒眉从打娘胎出来,曾几何时过得那麽窝囊?她忽然觉得比起问惊鸿,解伏风那些人都变得可爱亲切了起来,但为什麽她就是喜欢这个小痞子啦! 「我就是我,雷舒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改变不了自己过去已经做过的事情,我也不想改,你想要就认了!」 听她这话,他敢情是上了贼船?问惊鸿在心里笑哼了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言下之意是他们成亲之后,他问惊鸿要跟着她一起姓吗? 「如果你不想要我……不想要了,也好,总之我们两人还未成亲,彼此没牵没绊,我爹不让我回『雷鸣山庄』,我至少还有镖局能暂时歇脚,不愁没地儿安身,我可以、可以……」 见他神色阴沉,抿嘴不语地直视着她,雷舒眉最后一个「走」字梗着说不出口,最后,目光幽怨地看着他,再开口却是反问他道:「小痞子,你真的想要我走吗?」 当初明明不想来的,现在她却是不想走了。 要是她走了,就是他不要她了。 或许,这就是她每回走到银杏树下就回头的原因,她怕自己一旦离开了,与他之间就真正完蛋了。 问惊鸿几不可闻地轻哼了声,听她越说越过分,终於还想到要问他的意思,脸色缓和下来,「自始至终,都是你在自说自话,我说过一句吗?」 雷舒眉提起一口气,想告诉他如果真的有话想对她说,大可以插嘴,可是想了一想,最后还是乖乖抿起嘴没再说话。 比起一时气愤,对他说些有的没的气话,她想知道,她想要听,听他到底有没有话要对她说,他可以对自家爹娘说那麽多关於她的好话,难道,就不能在她快要哭出来的这一刻,说句甜蜜的话,哄她开心吗? 一句就好,她不贪心,就一句…… 「鸿……小痞子。」她又像讨饶,又像讨好地唤他,柔软的嗓音带着一丝快要哭出来的哽咽,总是黑白分明的美眸淡淡的红润,自始至终,那双微泪的眼瞳里只映了他的身影。 问惊鸿知道自己不该,但是他真的快要被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逗笑出来,在他的心里是好气又好笑,一句「小痞子」,由她喊来,就是与众不同,那天他听了生气,今天却觉得有些心软。 「你是什麽时候知道我与玉儿有婚约的?」这才是他真正想要与她追究的事情,当然还包括了她与她爹后来想出来整他的那些忌年忌月! 她低头嗫嚅道:「从『金陵』回来之后不久。」 「那天与你说话的男人,名叫解伏风吧!」他冷笑了声,「连他都可以看得出来我迟早是你的人了,怎麽你对我连这一点信心也没有呢?」 「我怕……」雷舒眉想说她怕他不是真的喜欢她,但是,就连解伏风都能看出来他对元润玉无心,如斯亲他如她,竟然盲目得看不出来,曾经她觉得理直气壮,现在想来她只觉得自己好丢脸。 「从今以后,」问惊鸿其实不必她回答,就能猜到她的答案,他深吸口气,再度启唇,沉着嗓平直道:「我不管你要骗谁唬谁讹诈谁,管你要经营镖局或书铺,那些我都不管,但是,就只不许你欺瞒我一字半句,你做得到吗?」 她好用力地点头,咬着唇,已经是说不出半句话。 从小到大,雷舒眉曾几何时受过这种逼迫?但是,此刻的她只觉得多日的紧绷在他终於肯原谅她的瞬间,松弛了开来,高兴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问惊鸿走到她面前,扬唇微笑觑了她一眼,伸出一只长臂勾住她的背,将她给搂进怀里,明显抵在他们之间的,是她圆滚的肚子。 「怎麽你的肚子还是跟先前一样,没变得更大一点呢?」他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腰,让两人之间熨靠得更加亲密无间。 听着他半带玩笑的话语,她摇摇头,一双纤臂蓦然圈住他的颈项,狠狠地将他用力给搂住。 「以后……以后不要再不理我了……鸿,我会怕,我真的好怕以后你就不理我了怎麽办,你别再不理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好。」他轻拍她的背,听起来就是一派哄人的语气,嘴里说得轻松,在他的心里却是无比内疚,因为被他抱在怀里的纤细身子,有些冰凉发抖,真不知道他将她吓成什麽样子了! 真是难怪他爹娘对他颇有微词,要是平常时候闹闹脾气就罢了,如今她肚里正怀着他们的孩子,竟然在这种敏感时候跟她较真起来,是他太沉不住气了。 「勾手?」 她的上身往后仰,在他们之间举起手,摆出拉勾的手势。 第七章 问惊鸿轻「嗯」了一声,也抬起手,与她小指勾小指,最后打了个手印,终於见到她满意地笑了。 见到她灿烂的笑颜,他也不明白为什麽在不久之前还沉着的心思,如今就像是长了一双翅膀般,也轻飘了起来,但是想想是因为她开心了,他自然也就跟着她觉得高兴,他敛眸,看着被她勾住按住不放的手掌,明明是连三岁小孩也不会拿来当真的拉勾,但在这一刻,映衬着她的笑颜,他忽然觉得所谓的山盟海誓,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吧! 说雷舒眉与沈晚芽之间的约定是打赌,不若说是交换条件,内容十分简单,雷舒眉助『云扬号』彻底解决盗盐一事,换「澄心堂」为己有。 对於沈晚芽竟然拿问延龄的「澄心堂」为交换条件,引起了许多问家宗族们的骚动反对,但问守阳从来就宠妻如命,身为当家之人,自始至终他未吭半声,最后只说当家主母若是连一块地方都不能决夺,都教人有话说,那些说话的人,就是没将他这位当家之人给放在眼里。 众人想起了问守阳早年不留情面的严酷作风,很快都是噤若寒蝉,这些年,问守阳对妻子毫无条件的纵容,教人难以记起当年他是如何欺负这位小总管,或许真是物极必反。 对於雷舒眉要插手商号里的事情,『云扬号』的掌柜兄弟们心里都有疑虑,他们都记得几个月前,藏澈叛走「至诚斋」,那个时候,「京盛堂」的儿郎们对於最后竟是由雷舒眉接东家之位,都感到忧心如焚,自家人对雷舒眉都尚且如此看待,更何况他们『云扬号』呢? 对於众家儿郎们的疑虑,问惊鸿听了只是微笑,雷舒眉是『舍予镖局』的总镖头一事,他们约好了不对外宣扬,但他想要是自家儿郎知道了他们未来少夫人的好本事,大概会想把所有说过的话,都全吞回肚里去。 问惊鸿为了消除自家兄弟的疑虑,在他们面前对雷舒眉做了一个小测试,他给了她两份帐本,其中一份是混混们的流水帐,她不过翻了一半,就告诉他们必定还有另一份帐册,因为数目兜不起来。 她心中计帐速度之快,把一些人给震骇住了,几本帐册才不过对到一半,她就直觉有异常,而她所说的话,确实也直指他们最近查出的另一个真相,陈庆等人狡兔三窟,另有一批人马在与他们合作。 「新年一过,新一纲的盐引又要开始兑领,我想会是这些人下手大干一票的好机会,只要这笔大买卖能够成功,也就可以收山了,所谓利益熏心,鸿,你想过要给他们扎个火囤,好一网打尽吗?」 「想过,但我身边人手不够。」问惊鸿知道这是他娘为何要拉拢雷舒眉进来的原因,「就怕没办法一次收网,他们最后弄几个抵事的出来,事情又惊动了官府,对我们而言得不偿失。」 几位『云扬号』的兄弟们见少东家与雷家小姐一来一回,都是瞠目结舌,他们惊讶的是雷舒眉那一副娇嫩的模样,说起话来,竟有几分狠辣。 「所以你才要等陈庆替你把人剪除到最少的程度吗?」 说完,雷舒眉以一副「怎麽可以让我家小痞子那麽委曲求全?」的表情看着问惊鸿,最后被他以一记含笑的眼光警告,才立刻又恢复正经的表情,停止了对她家男人的调戏。 「我倒是知道几个人,在扎火囤这方面是立了万儿的,陈庆这些人专做偷鸡摸狗的黑心事,那咱们就来个黑吃黑,总要好好给个教训,免得让这些人以为咱们是念攒子……」 在经过一个时辰的商讨,在众人离开议事堂时,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在他们心里所想的是,如果「京盛堂」连如此精明能干的小姐都嫌弃了,那麽,被寄予厚望的藏大总管,会是厉害成何种程度呢? 「眉,你吓坏我的人了。」问惊鸿忍不住轻笑,看她在众人离去之后,站起身走过去把帐本扔回桌上,转过身,一脸好得意的表情觑着他。 「谁教他们看不起我?」她哼哼了两声,他以为她不知道一开始的那回事,是对她的测试吗? 问惊鸿不辩解,只是哈哈大笑,伸出大手对她招了一招,然后,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要她坐上来,可是她却不肯,摇摇头,总是毫无顾忌的娇颜,竟然可以看见几分退怯。 「怎麽了?坐上来啊!」他有些纳闷,以前她不是最爱往他的腿上坐,怎麽今天他主动招呼,她反倒不肯了? 不,不止今天而已,已经好一阵子,她没缠着要坐他腿上了。 「我坐椅子就好。」说完,她就要转过身去挑张椅子落座,但才一转身,就被他给拉住了纤腕,她回过头看着他,想要抽回手,但挣了几下,他都没有松动的意思,她才有些不甘不愿地吐实道:「最近……肚子又圆了一点,我先说,只有一点点而已,可是,要是坐到你腿上去,你一定会觉得我很沉。」 身为一个女子的微妙心思,让她竟意外地矜持了起来,追究到底,是她不想让心爱的男人觉得她是个身量很重的大肚婆。 「腿上坐两个人不沉才奇怪吧!」他好气又好笑,大手一拉,硬是将她给拉坐在腿上,以修长的臂膀将她给紧紧搂住,不让她起来,压低了嗓音,在她的耳边柔语道:「还不够沉,我们的孩子可以再吃胖些。」 「才不要,吃多了会胖在我身上。」她以手肘撞他结实的腰腹,抗议他存心要把她给喂成一个胖子,听他唉呦一声,她满意地呵呵笑了。 「我不会嫌弃你啊!」他大笑地说。 「说是这麽说,谁知道到时候你能不能做到?」她笑哼。 「那你要冒个险,跟我赌赌看吗?」他微挑起一边眉梢,与她侧首回望的美眸迎对,看她皱了皱俏鼻,很肯定地摇头,噙在嫩唇边的轻浅笑意,似乎在说她看穿他的伎俩,才不会上他的当。 「你又在想什麽了?」 问惊鸿左掌握住她的左手,长指揉捻着她肤质滑腻的手背,右掌则覆在她微微隆起的肚腹上,六个多月的身孕,看起来就像是在原本纤细的腰身上绑了一只不算饱实的小枕头,只是这「小枕头」摸起来扎实而温暖,他的掌心熨在其上,偶尔会有一种什麽东西在里头蠕动的感觉。 想到这颗「小枕头」是他与她的亲生骨肉,感觉很微妙,难以言喻的满足,以及带着一点期待的忐忑,还有更多的是这个怀着身孕的女子是属於他的兴奋与激动,这种心情,会让他想要疼爱她,很多、很多。 雷舒眉很享受被他摸着肚子的亲昵,往后靠住他的胸膛,将脸蛋儿侧倚在他的颈窝上,粉嫩嫩的嘴角笑出了逗人的小梨涡。 「想什麽啊?我能想什麽呢?就想那个啊……鸿。」她唤他,嗓音带着一点儿撒娇的软糯,侧过美眸,与他的视线正好对上,「我在想,陈庆必然是有内应的,这些家伙都是贪心的猫,如果,在陈庆以外的那些猫儿屁股上,都涂点儿辣椒,会不会太坏心了一点?」 闻言,他先是不发一语地瞅着她,看着她那双辰星般的美眸,好无辜地眨了两眨,几乎只是一瞬,他就意会过来,先是低低轻笑,在她带着丁点儿得意的注视之中,他的笑声渐不可抑,在转成恣意的大笑之中,他收紧了一双长臂,如箝如囹地将她给搂在胸怀中,恨不能将她给揉进骨子里。 他连连点头,「就依你说的,咱们在猫屁股上涂辣椒,越辣越好,就让他们忙着给自己的屁股舔去辣椒的火烫,让他们光是想要自己好过些,都要焦头烂额,再聪明的人都一样,心急了,就容易做错事,或是说出什麽不该说,但我们正想知道的话。眉儿,你这坏心的主意,坏得好啊!」 「放心,我一定不对你使坏,一定对你很好。」能得到示好的机会,她自然是一点都不愿意放过。 问惊鸿被逗得朗声大笑,虽然早就知道她很喜欢调戏他,但是,知道她明明是调戏,还调戏得那麽认真的样子,总是教他觉得可爱也有趣。 他们一网打尽的计划,很顺利在进行之中。 在这段时间内,问惊鸿与雷舒眉多了许多时间相处,可以说是出双入对,两个连体婴似的,晚上或是她歇在他的「乐雁居」,或是他歇在她的「澄心堂」,家里人对於他们这样不避嫌,只好当作他们是「三日婚」。 在民间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若是得双方同意,女方住到男方家里,三日之后,就视作两人已经结成夫妻。 既然是夫妻,谁歇在谁那儿,也就无关紧要了! 冬至过后,年关将近,一连半个月,是『舍予镖局』一年一度的堂会,今天尤其热闹,许多长老镖头都会回到总舵,镖局里里外外都摆满了流水席,大批儿郎知道今年镖局收入颇丰,都是笑呵呵地等着明后天要领大红包。 那一日,雷舒眉对问惊鸿再三保证,以后她再不会有事情瞒他,所以,她将他带到了『舍予镖局』的总舵,趁着一次各大镖头都聚集的堂会,让他认识解伏风这些江湖中人。 因为被问日莲知道他们要来看热闹,小家伙也讨着一起过来,也不知道那张小嘴怎麽个甜法,才不过刚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不知道已经拜了几个叔伯,还有几个老江湖要收他当入门弟子,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其乐悠游。 另一边,雷舒眉与问惊鸿坐在主位,她觉得在这一群凶神恶煞之中,她家小痞子怎麽看就怎麽标致,心里是满满的骄傲,果然是谁都比不过她的鸿呢! 问惊鸿看她笑颜灿灿,不知道在她心里又是如何在调戏他?他不必问,也不想问,心知肚明不会是什麽女儿家会有的矜持想法。 但看着一个个不是剽悍魁梧,就是神态形容殊异,一看就知道该敬而远之,少惹为妙的男人们,在她的面前,都是乖得鞠躬带笑,大喊「见过总镖头」的高亢声音,比见到夫子的学生还憨乖,就算他们在来之前,她已经对他大致上说明过,但亲眼所见,仍旧感到难以置信。 但令他更难以置信的是,她给他指了几个人,说已经挑好了给他们的孩子拜义父义母,说那些人的武功都十分厉害,但就是不收徒弟,以后他们的孩子大大有好处,光是绝世武功就学不完。 「你不高兴我给孩子找义父义母?」她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不是。」或许,愕然过了头,就是习惯或麻木的开始?问惊鸿想他真的为自己找了一个永远不会感到无趣的女子为妻,「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没有发现你的真面目,以及你与这些人的关系,你打算让孩子如何拜义父义母?」 「就偷偷拜,又不会少孩子一块肉。」她耸了耸肩,趁他还没能来得及开口发难之前,从盘里挟了块糖醋肉凑到他嘴边,「今天掌厨的师傅手艺很好喔!烧的糖醋肉我尤其喜欢呢!」 又装傻! 问惊鸿瞪了她一眼,吃进她喂进的肉,吞下之后,又道:「为什麽他们都喊你老头儿?你这模样哪里看起来像老人吗?」 第八章 在雷舒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一旁走过来的解伏风已经帮她回答道:「果然空子就是空子,老头儿跟长得什麽模样没关系,在我们口里所说的老头儿,是尊称,是一帮之长的意思,这是江湖上不成文的称呼,眉丫头年纪虽小,可是她乃是这镖局的总镖头,是镖局之领头,该称老头儿没错。」 问惊鸿闻言,抬眸笑睨他,心里对他说自己是空子一点也不以为意,自己确实是空子没错,但是,也十分肯定这男人还在记恨那天的设局陷害。 解伏风对问惊鸿确实有恨,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家老头儿就笃定要为他开分舵了,最后没开成的原因,是他们家老头儿还在找一个地方,一个连毒蝎子都活不下去的烂地方,要是真能把分舵开到黄泉地狱去跟阎罗王做生意,只怕他现在老早就已经在路上赶着赴任了! 这问家小子,知不知道他家婆娘是真正心狠手辣的? 不过看这小子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调侃表情,解伏风很肯定他们这小两口根本就是生来成一挂的。 「要不是捡了元奉平的现成便宜,我到现在也还是空子啊!」 雷舒眉最不喜欢人家把她跟小痞子分两拨了,也受不了有人欺负他,说完,双手勾住问惊鸿的臂膀靠了过去,瞪了解伏风一眼。 啧啧,这都还没正式进门呢!就已经如此护夫心切了?解伏风没好气地想,但嘴上却不敢多说什麽,因为他看见问惊鸿那双极魅的眼眸仍旧带着笑,不知道在盘算什麽心思的神情,教他见了有些心惊。 在场众人对於问惊鸿只是含笑不语,似乎完全不觉得他家媳妇儿强势精明的作风,完全不似世俗女子,那习以为常的态度,令他们感到奇怪,莫不是问家的少东是个软懦惧内的公子哥儿吧! 要是普通男人,哪里受得了雷舒眉这种能够凌驾在男人之上的女子呢? 问惊鸿与雷舒眉从大伙儿们的眼光,就猜到他们心里的想法,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觉得好笑。 哼!雷舒眉在心里不屑说道:你们这些人一直以为我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殊不知,我家小痞子他娘才是真正厉害的狠角色呢!他从小见着娘亲的精明手腕长大,早就知道了女子可以有不让须眉的本事,才不会像你们一样大惊小怪。 如此想想,雷舒眉觉得她是给自个儿觅到了好宫生,往后的岁月里,她都不必担心因为自己的强悍精明,而被她家心爱的男人嫌弃,更可以与他一起出谋划策,狼狈为奸,真是极好。 问惊鸿的眸光一转,看着不远之外,他家的莲莲堂弟与一群武林高手玩得十分欢快,笑声此起彼落,那些人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要逗小家伙开心,其中几个人的身手确实出神入化,这让他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 「这些年,就没有人想再开山立派吗?毕竟玉儿她爹……元奉平,多年没有音讯,下落不明,这些年也不曾听闻朝廷再对武林之人动手,何以至今,这些高手们都还是行事小心,就没人想再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吗?」 这段时间,雷舒眉对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对於从元奉平扫荡武林至今的事情,他都听她说得十分明白。 「因为没有人可以肯定元奉平已经死透了,只要这些人一天没有亲眼见到元奉平的尸体,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说那个人为臣忠直迂腐,可是在自己想办成的事情之上,可是一点都不迂。」 雷舒眉说着,扫视了在场的几个老前辈,他们都是经历过那场浩劫余生的人,十几年过去,如今光是听到「元奉平」三个字,都仍旧能令他们刷白了脸,她看着他们,又对问惊鸿说道: 「那时候我们年纪还小,但是,我听几个经历过当年事情的前辈们说过,元奉平将他对索命门的痛恨,转嫁给整个武林,管它千门盗门神调门,几乎没有一个帮派能够逃过他赶尽杀绝的,有人形容他面容奇美,性子极静,做起事来却狂热得像疯子,杀人狠得可比修罗,通常这种人命都很硬,大家都不相信他轻易就死了,再加上没见到他的尸身,所以大家都猜……」 问惊鸿接口,道出众人这些年的猜想:「猜他只是蛰伏而已,就怕一个轻举妄动,真要被他给赶尽杀绝了吗?」 雷舒眉点头,「嗯,见过当今皇帝对元奉平言听计从的人都说,他们才不信皇帝会厌弃元奉平,他们猜来想去,就肯定元奉平的死只是一出戏,不过是想要引君入瓮,好将整个武林给彻底消灭,好让他的皇帝可以高枕无忧。」 「那或许他们从今以后可以松一口气,无论元奉平是否真的死了,他现在确实是行踪不明,不是蛰伏,更不是伺机而动,要不,这麽多年过去,玉儿应该早就等到她这位亲爹了。」 听他说完,雷舒眉想到元润玉与元奉平之间的关系,仍是一脸不可思议,「真难相信你家小总管……不,如今是我家澈舅舅的娘子,竟然是那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女儿,你说,父女之间,怎麽可以相差那麽多?」 在场几个人对她的说法,也都是点头认同,元润玉是元奉平亲生女儿一事,解伏风等人都是知情的,算得上是镖局里公开的秘密,但是,谁也没想把当年的仇算在元润玉身上,其一是碍着雷舒眉是他们的总镖头,其二,是动了元润玉,就等於是跟藏澈为敌,元奉平确实可恨,但是藏澈那只狐狸也绝对是不好对付的人,是以最后,解伏风与几位长老都说好了,这事由他们几个人知情就好,若是镖局里不知情的人,他们也就不特别告知了。 「玉儿说她比较肖似她娘。」问惊鸿耸肩。 「别说得那麽亲热。」她娇颜微沉。 「我对你,不是更亲热吗?」他凑唇在她耳边,轻声笑说道。 「……好吧!」雷舒眉笑里含羞,勉强接受。 问家这小子,真是太会哄人了! 难怪,他们家老头儿被他给吃得死死的! 在场的众人,大半都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江湖切口将耳朵称为顺风,在深厚的内力加持之下,他们的耳朵在听话时真的就跟顺了风没两样。 所以,虽然问惊鸿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他们就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其中有几个性格鲁直的,还忍不住红了脸,心里哀怨了,想他们的年纪,都比问家小子和他们老头儿还老了不知道几岁呢! 娘子啊!他们的娘子在哪里啊! 他们这些大老粗看了小两口甜甜蜜蜜的,也都想要成亲了,他们也都想要美美地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啊!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乌龟小狗遍地走。 这是雷舒眉小时候唱的数九歌版本,今天正是冬至之后的四九天,正是一整年最寒冷,但是,河湖上的冰也是结得最硬最冻的时候,当问惊鸿穿着冰靴,让她坐在架着冰刀的椅上,又推又拉,与她一起嬉戏时,她好开心地教他小时候自己最常念的数九歌。 他也跟她一样,觉得乌龟小狗遍地走,念起来比原来的耕牛遍地走,好听也顺口太多了,他们决定以后孩子出生了,也要教孩子这个版本的数九歌,虽然后来他们疑惑地问对方,乌龟和小狗就算不是九九天,也会到处乱走,教孩子这样的数九歌,有任何意义可言吗? 几个家仆围在湖边,看着他们一起嬉冰,看到兴起处,还会跟两位少年主子一起叫好大笑,而这就是沈晚芽闻讯过来所看见的情景,当她看见雷舒眉就坐在椅上,任她儿子拉在冰上滑行时,脑袋里有短暂血液输送不上来的空白。 几乎是立刻的,问惊鸿与雷舒眉被从冻湖上喊起,再没多久,「澄心堂」的前厅大堂里,就多了两个罚站的人,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被两个年轻人的莽撞气到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沈晚芽。 沈晚芽看着两个年轻人低头不语,想到刚才在冰湖上的情景,她站在雷舒眉面前,鲜少动怒的她也忍不住拉高了语调。 「刚才开心了,是不是?」说着,她伸手指向雷舒眉已经六个多月,就算穿了月白色的厚暖袄子,看起来都仍有明显的小圆滚,「看清楚,把这个给我看清楚,你们看清楚之后,再告诉我那是什麽?!」 问惊鸿与雷舒眉都仍是低着头,偷偷地相觑一眼,噙起浅笑,瞧那根手指头所指,胸部下面,大腿上方,能是什麽? 他们很有默契地异口同声说道:「肚子啊!」 「是孩子!」沈晚芽真不知道这小两口是故意装傻,还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们即将为人父母,该要有的责任感,总而言之,他们的回答让她真有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的感觉,「要是有个万一……以后不许了,知道吗?」 「是。」两人再度异口同声,默契好得吓人。 明明见着他们一副乖巧的模样,沈晚芽却觉得头更疼了,看着两人低头偷偷交换顽皮的笑容,那副笑容的感觉她似曾相识,只不过当年只有一个,如今换成了一双,许是因为有伴的关系,这一双竟然较之当年更加有恃无恐。 自从她让他们一起办私盐的事情之后,这小两口的感情简直就是蜜里调油,较之以前更是加倍的恩爱。 先前不觉,今天见着他们玩到没个分寸的样子,在沈晚芽心里忽然庆幸,问雷两家的关系一向不密切,才没让这两个孩子从小就碰在一块儿,要不,他们这两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绝对是一加一,远远大於二。 毫无疑问,他们肯定成为一对教所有人头痛也棘手的两小无猜。 「娘,你别担心,今天是儿子没想仔细,行事莽撞了,以后会知道分寸的,眉也知道的,是不是?」 问惊鸿一边说,一边牵起雷舒眉的纤纤细手,眼角余光看见娘亲不以为然的表情,视线却是勾留在他的好玩伴甜丝丝的脸蛋上,做了坏事被责骂,有人在身边陪着一起挨的感觉,对他而言新鲜也兴奋。 「是。」雷舒眉为了附和他的话,好认真地点头,忽然美眸一亮,朝着问惊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声地说:「是孩子,刚才动了。」 问惊鸿伸手想摸,却被他娘亲一记瞪视给打住,他点点头,对雷舒眉表示他知道了,两人交换会心的笑容,一个温柔,一个甜美。 这会儿,终於知道是孩子了?沈晚芽没好气地看着小两口,最后只能一叹,先前,她曾经对自己太过约束儿子而感到后悔,但是今天之后,见过他们小两口亲密无间的相处情形,她想自己可以往后再想起时,少一些惆怅与不安了。 她的鸿儿,从此再不孤单。 这辈子,他找到能够相随一生的伴了。 二更时分,「澄心堂」里的人已经安置就寝,不过,罩着暖酕的架子床里,歇的是一双人儿,在冰冷的冬日里,仍是十分温暖。 第九章 这段日子,无论问惊鸿生意上的事情有多忙碌,每晚在这个时候,就会陪雷舒眉上床就寝,他们彼此了解之后,他才知道她以往在家里时,常常不上三更是不睡觉的,为了能够好好养胎,她愿意早点休息,不过因为是个容易胡思乱想的人,常常一个不小心就想小说章回,想了大半夜,最后,问惊鸿决定陪着她一起睡,在睡前两人一起说说话,他们很有默契不在床上聊商号里的事,所以最后总是他在陪她说武侠小说的剧情发展。 「女骗子?」 问惊鸿早先就听她说过下本书不再写大侠女与小痞子,主角要变成一个大侠商,就是平日里身分是商贾,从小得到几位名师的教导,所以武功十分出色,经商之后,因为卷入一场灭门血案之中,为了洗刷冤屈而涉入江湖事务,从此与武林有了不解之缘,多年来,得他襄助之人不少。 若说,先前是他像小痞子,现在,她所想写的这个大侠商的角色,根本就完全是为他而写,不再是不学无术,她要着墨更多的是他做生意的场面与手腕,初次听她说时,他才恍然大悟,在他与掌柜们谈事时,她老是若有所思地盯住他不放,偶尔笑得贼兮兮的,根本就已经是天马行空,正对着他胡思乱想。 「上回你不是说,女主角是位名门千金吗?」 「是出身名门没错啊!不过是庶女。」雷舒眉低头,一边说着,一边手里忙着把他们披散的发丝捉起一撮,编在一块儿,「但是因为爹爹不疼,姥姥不爱,从小又被大娘给刻薄长大,后来个性就变得精明又强悍,因为不想要嫁给被安排好的浪荡子而离家出走,结果遇上一位高明的老千,最后拜师学艺,成为女骗子啦!」 「为什麽爹爹不疼,姥姥不爱?」不过就是几股头发,为什麽她就是可以弄得手忙脚乱?问惊鸿忍住被她揪扯发丝的疼,无奈笑问道。 雷舒眉没发现自己扯痛了他,继续编着手里的发束,无论是手上的活儿,或是嘴里的说明,她都十分认真。 「这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害死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那个儿子算是她爹老年得子,是唯一独子,所以大家都怪她,其实,是那个弟弟自个儿贪玩,等到发觉时水已经漫过了肩头,女骗子想救,可是手滑了,再伸手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后来想想让她心里有个创伤比较好,让大侠商特别心疼这一点,让女骗子最后因为被大侠商深爱而觉得很安慰,好不好?」 「只是安慰?」他失笑。 「觉得自己重生了?」说着,她美眸一亮,兀自点头,「好,就是觉得自己重生了,又有勇气了!」 是不是每个写小说的人都像她这般说风是雨,问惊鸿不得而知,他现在能做的事,是动手为她把几乎都快要打成死结的头发给慢慢梳开来,「我还真想知道为什麽这位聪明的庶女会被家人责怪她害死自己的亲弟弟?她心里都已经够悲伤了,那些家人怎麽还会忍心责怪她呢?」 「你替她心疼了?」她撅嘴蹙眉,不太喜欢他说那个「庶女」时的心疼口吻,挣扎着要起身与他好好论一下。 「别连这种干醋都吃。」问惊鸿没让她起来,长臂多施了几分力道,将她牢牢地按在胸怀里,俯首轻啄了下她的额心,这个亲热的举动让她颇感满意,很快就安分了下来,半晌,又道: 「要喜欢你家可怜庶女的人是那个大侠商,不是我,改说说那个大侠商吧!你打算给他安排什麽绝招?你以前那些大侠女的武功招式,可别用在他这个大男人身上,很不合适。」 「你以为我没想到吗?哼!」雷舒眉以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以表示对他的不满,只是很快被他给逮住,一边挣着,一边说道:「我已经让人回『挂子门』去取武功秘笈,我研究过后,再告诉你我决定给什麽绝招。」 「嗯。」他捉住她的手,亲吻柔嫩的指尖,逗她痒得直咯笑,冷不防道:「你与那个解伏风之间,交情似乎很不错?」 「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定不可以乱想,知道吗?我跟他其实交情很普通的,我说真的,是真的,很普通的。」雷舒眉被他的话吓得止住笑,一脸认真,甚至於有点紧张地向他解释道:「你想想嘛!我们交情要是够好的话,我就不会老是有想要帮他开分舵的习惯了,是不是?」 问惊鸿想到她那天告诉过他,她想为解伏风开分舵所选的地点,不由得朗声的笑了,俯唇亲了下她的额心。 「睡吧!我没乱想。」他扯着谎,面不改色。至少在刚才间她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对别的男人与她过从甚密,是挺介意的。 「地方不对。」她没依地抱怨,在他怀里挣了一下。 「哪里不对?还是今晚你想我回去『乐雁居』睡?」不可能吧?他睨着她的眼神,带着一点不敢置信。 「不是睡的地方不对,是你亲的地方不对,你该亲的,是这里才对。」她指了指自个儿的嘴唇,微微地撅起,看起来嫩而嫣红,因为嘴角轻悬的笑意,看起来更加诱人。 问惊鸿哂笑,乖乖照着她的指示,吻上了「对」的地方…… 「看起来,我雷家这些年养女儿,真的是为问家作嫁了。」 雷宸飞大笑,他看着手里的书信,信上一字一句都记录着这些日子,他的女儿为她的小痞子与问家所策划的一切经过。 因为陈庆等人已经一网打尽,其中包括他们在官府的堂上供词都略有叙述,说明问惊鸿与雷舒眉二人是如何设局黑吃黑,让人以高利诱他们入瓮,倾巢盗盐,最后又教他们血本无归的手法,字句精彩。 世人常道:商人重利,轻别离。 雷宸飞从小就教女儿,不止要重利,而且要善用利之一字,要能不被其所惑,并且用来诱惑人心,用的好便是单刀,用得不好,便是两面刀刃。 看来,他的女儿不负所望,谨记着他的叮咛。 「看爷高兴的样子,似乎不反对让小姐被牵扯进去?」祥清一向知道主子对女儿的疼爱,最舍不得她吃苦,如今去了问家,却反倒受累了。 「只要眉儿乐意,身为她爹,我就不好反对,况且,问家不比咱们家,亲族关系十分单纯,问家的亲戚不少,日后她要立足於问家的宗族之间,就必定要有能够说上话的分量,经此一事,让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对她往后长年要生活在问家是好事一桩,既是好事,我更没有理由反对。」 祥清听完,也忍不住赞同点头,迟疑片刻,又道:「只是,爷,再过两日就是过年了,今年除岁,小姐真的不回来吗?」 雷宸飞苦笑道:「她这是还在跟我生气,孩子心性,由她去吧!这是我从小把她给惯的,我是活该,不过倒是她娘受到牵连,晴儿已经怨了我好几日,不与我说话了,要我至少元宵之前让她见到女儿,要不跟我没完。」 说着,他将手里的书信折好,收回信封,扬了一扬,对祥清说道:「这封回报的信函来得正好,晴儿总说不懂自己女儿心里在想什麽,怨我们父女连心,将她给见外了,趁着这次机会,我该是好好让她自己读一读这封信,让她知道自个儿生了一个多不简单的女儿!」 雷痕飞当爹的心能狠,但是,藏晴当娘的心却狠不了,他不让女儿回『雷鸣山庄』不打紧,反正大过年的,她们母女要见面,多得是地方可以去,就比如每逢过年总要休到大年初四派财神酒的「花舍客栈」,今年可是从除岁夜就一直热闹到大年初四送财神酒那一日。 陈嫂几个人当初都是被藏晴给带到京城来,他们之间的情谊比亲人更亲,一连几天,「花舍」没开门做生意,但是,好酒好菜没有断过,藏澈与苏染尘等人一连几日都是座上的陪客,让雷舒眉好开心,但却一连几次问她娘亲:「大过年的,不回去陪爹,不要紧吧?」 藏晴起初还被问得有些罪恶感,后来才知道女儿根本就是存心揶揄他们这一双为女儿闹不愉快的爹娘,再看家里被她晾着,跟孤家寡人过年没两样,却是一声不吭的老爷,只能说这一对父女,简直教她哭笑不得。 但是,这个年,小吵小闹难免,日子却过得十分恬淡平静,直到大年初四,「花舍」一年一度的派财神酒之日,帝王段竞云的不在预料之中的驾临,可谓是平地一声惊雷,但是,最教众人震惊的在骚动过后,帝王对於苏染尘的狂热追逐,才教元润玉对众人说出了隐瞒数月的秘密。 原来,苏小胖那一张美得简直可谓妖孽的脸蛋,与当年的元奉平竟然是如出一辙,这个秘密,元润玉只对藏澈说过,对此,他们夫妻两人曾经有过些许顾虑,不过,相较於藏澈他们的担心只来自於朝廷方面,雷舒眉的担心却来自於武林,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当初元奉平杀了多少江湖高手。 但后来问惊鸿要她想想冤有头债有主,如今的苏小胖不过才二十几岁,如果元奉平活着,今年也都该四十好几了,不过就是一张相似的脸皮,若是那些江湖大侠们不讲道理,硬要把当年的仇恨扯到苏小胖,乃至於整个「京盛堂」,那他们自然也不必客气。 「我不是怕他们报仇,鸿,你可知道直到如今,还有几个人听到元奉平这个名字,夜里会发恶梦?如今恶梦活生生的就在眼前,我是怕有人会吓得夜不能寐,但原来当年的元奉平就是那一副妖孽模样?哈!」 最后,看着她好开心地凑热闹,不停地对苏小胖左看看右瞧瞧,问惊鸿的结论是:他白替这个幸灾乐祸的疯丫头担心了。 大年初四之后回来,雷舒眉一连在「澄心堂」里歇了好些天,哪儿也没去,她一直说头胀得昏沉,觉得反胃想吐,几天都是好勉强在进餐,雷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问家的默许之下,连赵婶也送过来了,毕竟伺候了几年,对於小主子的口味再熟悉不过了。 果然调养了几天之后,雷舒眉又恢复了正常,好一段时间没吃到赵婶的饭菜,她心里是很想念的,最爱的海鲜豆腐羹连吃了几天,简单地加入葱花与细面线,她就能吃两碗,跟前一段时间比起来,算是好养得很。 十五元宵,热闹的年节就到今天结束,今天的「宸虎园」里里外外来了不少亲戚朋友,一方面祭拜迎神,另一方面,趁着这次的家族会面,问守阳与沈晚芽想将未进门的媳妇儿公开在亲族之前介绍,毕竟往后问惊鸿当家,雷舒眉就会是当家主母,地位不同一般。 今天一早,『云扬号』总号里出了一些事,问惊鸿一早就出门,但是,才刚过午就赶了回来,原本有点紧张担心的神情,在穿过亲族之间,见到雷舒眉娇美的脸蛋时的一瞬间,释然成温柔的笑脸。 「累吗?要不要歇了?」他走过来,仔细地打量了她的脸色。 雷舒眉摇头,侧身往他的肩膀靠过去一点点,「还可以再撑一下,号里的生意呢?不是说出了一点状况,都忙完了吗?」 第十章 「嗯,赶着把事情给办完,回来陪你,怕你被这些宗亲们给缠着不放,不想你累着了。」 「不累。」雷舒眉冲着他甜笑摇头,「你家娘亲长袖善舞的本事,不输我家澈舅舅呢!跟在她身边,我话都不用多说一句,所以不累。」 「我刚才都看见了,你盯着我娘直瞧,瞧什麽?」他原本瞧她怔怔地出神,以为是累坏了,后来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他娘正在与分家伯公说话,回头再看清楚她的目光,才知道她是在观察着他娘。 她招了招手,示意他把头低下来,附唇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我觉得你和你娘真的很像,而且,她很疼你。」 「说我们相像就算了,无论是五官神韵,我与我娘确实有几分像,但是,何以见得我娘疼我?」问惊鸿笑嗤了声,完全不掩对她说法的不以为然。 「我是看她为你护着我的那个劲儿,看她在人前有多护着我,就代表她有多疼你,舍不得我受一丁点伤害,是真心实意的疼,一点都假不了。」说着,她以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臂,抗议他以嗤声嘲笑她,但一脸甜笑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气,撅了撅嫩唇,又继续说道:「你常说,以前她对你是如何严格管教,说你们母子两人一个官兵一个小偷,永远都是誓不两立,可是,我想你应该也已经知道,在她心里,你是最好也最重要的,对不对?」 「你这话越扯越远了,雷大小姐。」他没好气道。 「哼,我知道你这是害羞了,没关系,我知道就好,不告诉别人,喔?」她就像在哄着执拗的孩子般,一边拍着他的手背,一边强忍住笑,看他那张白晰的俊颜镇静依旧,耳根子却掩不住微红,衬得他故作怒视的眼神格外好看。 「我才没有。」他瞋了她一眼,不想承认心里确有赧意。 「都说不告诉别人了,只有天知地知我俩知道。」 「你再说?!」他抽回被她按住的大掌,拂袖别过身,「算我白担心你了,当我刚才没问,既然你没事,那我还是先忙去了,失陪……」 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脸撒娇道:「累了,现在累了,别走啦!」 「不说了?」他挑起一边眉梢,噙笑的俊颜带了一点威胁的意味。 「不说了,肯定不说了。」 她乖乖地高举誓手,给与他绝对保证。 「嗯。」他满意地轻吭了声,站回她的身边,见她定着不动,半晌,他忍不住抬手勾了勾长指,比了下自己的肩膀,「不是说累了?还不把头靠上来吗?」 雷舒眉故作扭捏之态,一副「大家都在看着」的娇羞表情,但见他只是目光淡然笑睨,没再开口的意思,她有些失望他不再开口多催她几下,几不可闻地轻哼了声,笑咪咪地靠上他的肩头,任他以长臂给环抱入怀。 问惊鸿知道她哪里是害羞呢?分明只是喜欢他可以对她多哄两声,哄得她开心了,她的心可以比豆腐还软,还要好拿捏。 但他偏就不哄,在他的骨子里,有问家男人的劣根性,喜欢逗心里真正锺意的女子,喜欢看她被他欺负得有点生气,嫩唇气撅,不甘不愿还是会乖乖靠过来的可爱模样,这样的她,让他会想要加倍疼爱。 他噙起笑,倾侧俊颜,闻着她的发香,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我那些亲戚之中没人对你说什麽吧?如果他们之间有人对你说了什麽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上去,要是有人胆敢过分,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没有,他们都对我好好,怎麽?他们本来该对我不好吗?」雷舒眉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美眸,想到不久之前,莲莲那个小呆瓜如何生动地叙述,问惊鸿对问家的亲族们交代再三兼语带恐吓,谁敢对她说出什麽不该说的话,他必定让那个人用余生去后悔自己的千万不该。 问惊鸿耸肩,对於她的回答颇感满意地扬了扬嘴角,笑道:「当然不是,是他们本来就该对你好,如果他们不懂得趁此机会讨好未来的当家主母,是他们自己不够聪明识相,我帮不了他们。」 「我们还没成亲,我跟你们问家还没有关系。」她纠正他的说法,却很开心他已经在心里认定她的地位。 「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我不需要与你争这个。」说完,问惊鸿的注意力落到她在鹅黄厚锦袄子包裹之下,犹能看见突出小圆滚的肚皮上,伸出大掌,带着几分怜爱地在那肚皮上轻挲着,泛笑道:「而且,谁说你与我们问家没有关系?如果没关系的话,这是什麽?」 「哼,这叫作一失足成千古恨。」雷舒眉朝他吐了吐嫩舌,说完,见他没好气地抬眸睨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看着她的肚子,嘴里说「我看好像又大了一些」,神情认真地研究了起来。 好片刻的时间,问惊鸿低头看着她的肚子,而她则是看着他俊美的侧脸,从他盈着满满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可以看得出来,对於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的孩子,他是既期待又兴奋的。 她很确信他会很疼爱孩子,一如他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宠她。 雷舒眉心里知道,他会赶着把生意上的事情忙完,过来这里找她,并不纯粹只是怕她会累,想过来帮她应付问家的亲戚,而是怕她一个未嫁的闺女,肚里却已经揣了男人的娃,会有人对她投以异样的眼光,或者说些闲凉的揶揄,讽她的言行不是良家妇道,或者要说她败坏门风。 其实,人情是现实的,她出身於雷家,是「京盛堂」的千金,这个身分显摆在那儿,这些宗族亲戚们饶是不看在问氏宗主身分,也要掂掂自个儿的斤两,倘若真教她不愉,他们是否有本事能够承受「京盛堂」的对付刁难。 对此,她家亲爹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身为他的女儿,她根本就不需要为自己做任何武装,乖乖躲在他强大的羽翼庇护之下,已经足够一世无忧。 但是,对於问惊鸿仍旧不顾一切,想要护持她的呵疼,她仍旧是百般乐意地接受,甚至於觉得多多益善,再多她都不嫌烦腻。 可是,雷舒眉觉得自己心里的想法好矛盾,她喜欢问惊鸿疼她,喜欢他以比外人想象中还要体贴温柔的心思待她。 但是,她再想到这一切都是出自他家娘亲以元润玉为筹码,不计手段的训练教诲,曾经属於元润玉,也差一点就全部属於元润玉,而她只不过是横刀夺爱,阴错阳差才抢到手的,每每一思及此,她的心里就会不快活。 她想要问惊鸿的一切都属於她,从他整个人,到他全副心思,都是因她而生,为她而存在,而不是为了另一个人。 尤其,是一个从小就与他一起长大的女子。 在遇上他之前,她只知道自己不是个大方的人,但是,在爱上他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贪心小器至此。 小两口不介意众人目光,恩恩爱爱的样子,沈晚芽早就习惯,但是对於一些没吃过喜酒的分家亲戚而言,他们如此举措,何止是惊世骇俗,雷家的小姐根本可以说是不要脸了,只是碍於本家的叮咛警告,再加上谁都知道「京盛堂」绝对不是好拿捏的纸老虎,才不便发难而已。 不过,生性古板的分家伯公还是忍不住对沈晚芽说道:「这小两口的感情如此要好,怎麽不快些挑个好日子成亲,如今外头多少闲言闲语,把咱们两家说得有多难听,你与守阳难道都不知道吗?」 沈晚芽轻浅微笑,论年纪,她比面前的伯公年轻,但论身分,她本家的主母地位却可以让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 「让他们成亲,只是时间迟早的事,眉儿如今有孕在身,矜贵得很,需要好好伺候着,倘若勉强他们在这个时候举行成亲仪典,事多繁琐,她那肚子里怀的可是我第一个孙子,我可不想为了外人的闲言闲语,让她有什麽操心烦恼的事,动了胎气,有个万一,我与我的夫君承受不起,鸿儿更是不能,伯公,让外人说去吧!我的儿子与他心爱的女子过得开心,我夫妻二人於愿已足。」 沈晚芽从儿子的眼神与举止之中,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充满了期待,身为他的娘亲,在多年的严厉教导之后,这一次,她想当个疼儿子的娘亲,把他所渴望的宝物,完好地交到他手里,让他开心。 「眉,别咬着,松开!牙关松开!」 在他们身后,忽然传来问惊鸿的喊声,在人群之中造成了骚动,沈晚芽吓了大跳,回过头看见儿子抱住了雷舒眉,试图打开她咬紧的牙关。 「不……唔……不……行。」就在刚才,被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跑过来冲撞一下的雷舒眉,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不能控制全身的肌肉与力气,她好勉强才能对问惊鸿说那几个字。 冷不防地,她又觉得天旋地转,她像是被人拉着不断转圈圈,脚不着地似的转着,她想要停下来,可是做不到,她开始觉得头晕想吐,但不停旋转的感觉还是停不下来,蓦然间,她的喉间涌过一阵酸灼,呕了起来。 「眉!」问惊鸿自始至终没放开她。 「鸿,走开……我会把你给弄脏……走开。」雷舒眉能够说出这些话,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几乎是立刻的,她又是一阵呕吐,她撝住唇,却还是止不住胃里的食物从嘴里呕出,痛苦得让她连眼泪也跟着涌出来。 「别说傻话,想吐就吐出来,不需要忍,别噎着了。」问惊鸿强硬地挪开她的手,不让她忍住,拉开袍服让她吐在上头,柔声说道:「吐出来,别怕弄脏,傻瓜,衣服脏了洗洗就干净了,有我在,别怕。」 雷舒眉说不出话,她抬起泪眸,看见一旁众人注视他们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不好看,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吓坏了,然后,她回眸看着问惊鸿,他看起来好担心的样子,但犹为了她强作镇静。 她再不能想更多,又是一阵酸灼涌上,她又吐了,最后在吐到再没有东西能吐出来之后,她无力地偎在问惊鸿怀里,像是落海的人在捉住浮木般,紧揪住他的衣袍,痛苦地蹙起眉心,虚弱道: 「鸿……我痛……我的头,好痛。」 在偌大的「宸虎园」里,问惊鸿最喜欢的莫过於后山的湖畔,在他儿时,太叔爷公就常陪着他在湖畔的大石上,一老一小,两人并肩而坐,或许是那时候的爷公已经很老了,说起话来反而比他更像孩子,他们总能跟凤姨婆拐来一匣子细点,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天南地北的扯淡,其乐无比。 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湖畔的大石,就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每次被娘亲教训,心情不好时,总要跑到这儿来坐一会儿。 从雷舒眉来了之后,他们也偶尔来这里坐坐,也总是带着一匣子咸甜糕点,以及一壶茶汤,两个人分食完也就饱了,当日的晚膳就算勉强应付也吃不了多少,对此,他娘没有发话,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赞同。 第十一章 他曾想,到老了,就跟雷舒眉两个人……那时候,他们该是白发苍苍的老公公与老婆婆,就坐在这湖畔的大石上,看日出日落,谈喜怒哀伤,到那个时候,他们会有许多共同拥有的回忆,可以说很久,也说不完。 「鸿儿。」 问守阳来到儿子身后,看见儿子已经长成的高大身影,此刻却是蜷曲起双腿,双手迭在膝上,半张脸就埋在双手背上,一双难说是哀伤或后悔的深邃眼眸,看着结冰的湖面,定定的,一动也不动,石化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见过儿子如此无助的神态,或许根本不曾有过,直到这一刻之前,不曾有过…… 「爹。」问惊鸿的嘴唇抵在手背上,说话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闷沉,「儿子想一个人静静。」 「那爹不说话,陪你坐会儿,好吧?」 问惊鸿抬眸,看了看爹亲温和的笑脸,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父子两人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比肩而坐,相仿的修长身形,以及五官上的许多特征,无论是从正面或背面,都可以看出他们确实是一对父子,而他们确实也是一对感情融洽的父子。 一开始,问惊鸿只肯告诉爹亲,关於雷舒眉的事情,却没想后来亲爹为了爱妻,把儿子给出卖了,从他的手里拐到雷舒眉送他的小痞子专用读本,交给他娘亲,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个时候,他对於亲爹的出卖行为有些微词,但是,现在他却能够体谅,换作是他,往后为了雷舒眉,他也会是个做出骗儿子行径的爹。 问守阳答应儿子只是陪他坐坐,就果然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知道儿子若是想说话,自然会开口,他只需要在身旁陪着就好。 「爹,为什麽?」 问惊鸿低哑的嗓音,启唇道出,揉入冰冷的空气之中,就如一线游丝般,仿徨无助,找不到凭靠的根据。 「为什麽……那一天我要逼她上马呢?那个时候,我希望可以让她知难而退,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被她纠缠得有点烦,她说喜欢我,我就要让她喜欢吗?那个时候,我想知道她到底……」 说着,问惊鸿泛起苦笑,想人总是这样,他也不例外,在笃定自己是拥有者,是胜利的那一方的时候,心里不免恃宠而骄。 其实,对於雷舒眉的追求,他不过是带着一点骄傲,以及自幼被母亲给一再管束,变得不喜欢被人强迫接受而已,哪怕,对於那件事情,他并非全然的不喜欢也一样,说穿了,他不过就是一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够独当一面,其实仍旧幼稚任性的愚蠢男人罢了! 「我知道她怕……爹,我知道的,我看着她,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也是惨白的,我明明都看出来了,为什麽我没有阻止她?为什麽?如果我阻止了她……就不会有今天了!」 不自主的哽咽,让他的声音在说到最后时,听起来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接受,或许,他一辈子也接受不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想着与她白首偕老,想着有她相伴,这一生绝对不会无聊……才多久以前?在这一刻想来,竟是面目模糊了。 如果可以,问守阳愿意为儿子分担一半的悲痛,甚至於是全部,但是,他做不到,只能以一只大掌按住儿子的手背,给予支持。 问惊鸿感受着来自亲爹掌心的温暖,抬起头看着灰暧的天空,想起他的眉曾经告诉过他,因为低着头只能看见脚下的尘土,所以,在追求他,想要得到他喜欢的时候,她从来就不让自己垂头丧气,昂首阔步,才能看见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阳,以及看清楚总被她追到面前的他。 她很勇敢。 她从来就比他勇敢,千倍万倍,远胜过他。 久久,问惊鸿收回直望天边的视线,转头看着爹亲,在他俊美苍白的面上尽是化不开的苦涩。 「人真的是不能做亏心事,真的不能。」问惊鸿撇唇,自嘲一笑,道:「因为,谁也永远不能料想,在哪个下一刻,自己会不会把原本不喜欢的人或物,给放到心坎儿上,其实,要是永远都不喜欢,倒也就省事了,要是永远不喜欢,也就……不会心痛了,是不是?」 现在,他的心,很痛。 他从来就不知道,只是躺在胸口的心脏,可以在未受刀剑伤害的情况之下,痛得像是要碎开,痛得他想要将它给挖出来,好不再继续痛苦下去。 可是,他的眉一定更痛。 他这一点痛,又算得了什麽? 问守阳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儿子,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说善道的人,而且,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任何话都是於事无补,但身为一名爹亲,看着儿子仿徨的侧脸,心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才不过多久之前,问守阳才听他的妻子说过,对於儿子的将来,她感到十分放心,因为,他们的儿子已经找到了可以厮守一生,相信相知的伴侣。 任谁都看得出来,儿子与雷家小姐这一段时间的甜蜜恩爱,但是这一刻,那一张年少的俊美脸庞,看起来却很仿徨,琥珀色的眼眸里,虽没了从前的孤独,却多了比孤独还要无助的害怕。 ……怕被孤零零地抛下,被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伴侣,给独自留下。 她被当笨蛋了。 又或者,是傻瓜? 过年之后,二月,很快进入春天,今年的春天回暖得特别快,虽然天候还是有些寒凉,但是栽在「澄心堂」前的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在抽绿之后,也在差不多时间里开出了银杏花,花朵小而白嫩,小得几乎看不出花瓣的形状,但坐在堂檐前远远望去,会觉得那新绿的枝叶之中,被抹上很一致的淡白色。 这两天,花期末了,风刮起时,会吹落点点白花,错落在草地与菱形的石砖上,没有太特殊的香味,要不,会教人以为是八月的桂花迤逦一地。 今天,风稍小些,一早就是湛蓝的晴空万里,即便偶尔有轻风吹拂,感觉也是暖暖的,所以,雷舒眉终於被允许可以在「澄心堂」的院子里摆书案,就着晴好的天色,赶一下她自觉已经严重落后的小说进度。 没错,这几天,她没有得到问惊鸿的允许,还不能随便到室外吹风,他的理由是有身孕的妇人不好见风,以后容易犯头疼,她先前就是太不当心,现在才会时不时的觉得头痛欲裂。 若不追究她被他当笨蛋或傻瓜的事,其实,她是挺喜欢被问惊鸿一边担心一边管教的感觉。 听他一脸正经的叨念,会让她觉得自己被他给关心着。 只是她不免心想,再这样正经八百下去,她的痞子都不痞子了呢!不过,以后他在她笔下,确实不是痞子,而是大侠商了! 终於,在坐了小半个时辰,却没落笔写几个字,雷舒眉搁下毫笔,双手束搁在大腿上,抬起娇颜,蕴着浅浅笑意的眼眸,从澄澈如洗的天空,缓慢地飘移至那两棵宛如「澄心堂」门神的高大银杏树上。 好片刻,她一双目光看着那随风轻摇的绿白银杏树,心思却已经飞往天外,想着这些日子盘据在她心头的事情。 以她雷舒眉的精明才智,没有笨到看不出来问惊鸿这段时间的改变,仿佛在短暂的几天之间,她所熟悉的嚣张大男孩,忽然长成了成熟的男人,在与她说话的语气,以及注视她的目光,教她见了既是熟悉,却又陌生。 虽然,她有点不适应这种改变,甚至於有点不喜欢,但是,却不是太排斥,因为,她喜欢问惊鸿比起以前,更加倍疼爱她的呵护态度。 虽然他们偶尔还是会小拌嘴,但是她能够从他没辙瞪她的眸光之中,确实看见他在乎她的关切之情。 所以,她就算觉得事态有异样,但还是乐得装傻乎,果然,还是被老一辈的人给说对了,女人不必太聪明,笨些,才能讨得男人喜爱吗? 呵!她雷舒眉才没笨到去相信那种论调,其实,以她看来,那些懂得在男人面前装笨的女人,无论聪不聪明,都是天底下最狡诈之人。 从前不明白,如今她却懂得也乐意去装笨,看着心爱的男人为着她急,为着她慌,为着她手足无措,为着她花尽心思,实在是太有乐趣的一件事。 「小姐,药煎好了,趁热喝吧!」 青青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雷舒眉却只想装作自己没听见,收回目光,落在长案上那一页没写几个字的文章上,柔嫩的嘴角不悦地轻撇了下。 「小姐,喝药了。」 青青走过来,把端着的汤方搁在长案的一侧,见她家主子仿若未闻般,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书页,就像个小孩般的耍赖表情,教人好气又好笑。 「小姐,青青知道你有听见,喝药了,趁着温热快点喝,要不然等一下凉透了,你又要说药反苦,推拖不肯喝了。」 「就算现在药汤是热的,喝起来也还是苦啊!」雷舒眉终於肯转头看着她家婢女,「人家不是说有身孕的女子最好别乱喝药吗?为什麽我就偏偏跟人家不一样,每天照三餐喝药,你们就不怕我肚子里的小闺女被我喝出什麽问题吗?」 「这副药是姬大夫亲自开的方子,托染尘公子拿进宫去给几个厉害的太医参详过,他们都说这副方子能解小姐的头疼,也最不会伤到你肚子里的小少爷……是是是,是小闺女,是小小姐,小姐你必定一举得女——必定!」青青被主子一瞪,连忙陪笑改口,又道:「如果小姐不信姬大夫,总该相信太医吧!他们可是天底下医术最厉害的人,总不会有问题吧!」 「谁说太医就厉害,我也没听说这世上,哪个皇帝妃子真的能够千岁千千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啊!」 要说起牙尖嘴利这门功夫,雷舒眉绝对是不遑多让,当然更不可能会输给没一次能说赢她的青青。 她其实不怕药苦,只是这几天下来,天天要喝上几碗药,喝得她心里怕了,她真的会怕那些苦汤汁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什麽药材,或许会伤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为了她与问惊鸿的亲生骨肉,她才不管哪个厉害的大夫说得再斩钉截铁,她也不肯轻易全盘信任。 毕竟,这些时日以来,她不是没有感到异样,从众人对待她的态度之中,她看得出来他们有些事情瞒着她没说,就算为了问惊鸿的呵护,她乐得装傻瓜,也难止心底深处,隐约涌动的不安。 「小姐,你就别管那些人有没有千岁万岁,只要按照大夫的指示乖乖喝药,调养身子就好,青青不希望你千岁万岁,我听人家说过,是祸害才会遗万年,我只希望你的头不要再疼就好了。」 好半晌,雷舒眉瞪着从小陪她长大,感情就像姐妹般的婢女,吃了一惊般,楞得回不过神,有种被这丫头给反将一军的感觉。 雷舒眉撇撇嘴角,心想她以后不能小觑这丫头了,竟然连什麽祸害遗万年这种话都出来了,瞧这丫头说得头头是道,她也不好指正说,整句话该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换作是她家小痞子,想法肯定与这丫头不同。 第十二章 她家小痞子肯定与她同一条心,肯定是觉得既然当好人不能长命,那便是当祸害又如何?小痞子绝对会希望她能够长命百岁,好与他一起白首偕老…… 蓦然,没由来的,一股冷凉滑过她的心间,让她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 雷舒眉说不上来心底阵阵的透寒是什麽感觉,仿佛是预感般……不!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好吃好睡,人好好的坐在这儿,能出什麽事情? 雷舒眉故作淡然地往那碗还冒着微烟的药汤望去,想她或许根本不该多心,就算众人有事瞒着她又如何? 她不信问惊鸿会忍心伤害她与他们的亲生骨肉,那碗药苦了些,可是,必定不会对他们的孩子有任何危害的,她相信他,绝对不会惹她伤心难过。 「把药端过来吧!」她皱了皱俏鼻,对青青说道:「先不说那药苦,我怕我家小闺女在我肚子里苦成一张苦瓜脸,光看那黑呼呼的颜色……青青,你说我和鸿的肤色都白净,会不会因为我喝多了这些黑药汤,让我家小闺女的皮肤在我肚子里变得又黑又黄?为了不让她怨我,我这个娘是不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就多晒日头,把自己的肤色晒黑一点,说她皮肤黝黑是随了我,好让她不会觉得自己是我们随便从路边抱来的小娃娃?」 这时,恰好走过白英纷落的银杏树下,进了「澄心堂」地界的沈晚芽刚好听到这一番话,忍不住失笑出声。 「眉儿。」沈晚芽见她们主仆两人听见她的笑声,一起转过头来,对着她们,沈晚芽笑罢才又道:「快把药给喝了吧!至於孩子的皮肤颜色,至少据我所知,我们问家还未出过皮肤不白晰的后代,不过,要是真的出了个肤色又黑又黄的孩子也不打紧,那孩子要想做自个儿是路边抱来的也好,总归我们都会极疼他,想来这般养大的孩子,应该会因为我们对他不舍不弃,而更加乖巧好养才对。」 「我不要。」雷舒眉想也不想就回道。 她才不要与问惊鸿的亲生孩子,因为误会自个儿不是他们亲生骨肉,而更乖巧好养,他们都如此受到自家爹娘疼爱,他们的孩子当然也要备受宠爱才可以! 「说笑的,你当真呢!」 这丫头的孕傻,只怕不太一般,沈晚芽忍不住心想,是不是怀孕前越聪明的女子,怀孕之后,孕傻的情况反而严重? 雷舒眉哼哼了两声,双手捧着药碗,完全不掩满面愁苦地啜喝着,但就在药汤还剩下小半碗的时候,她忽然感到头里一阵锐痛,双手一松,药碗翻落,乌黑的药汁洒在腿上,半热的温度从衣料渗入肌肤。 「眉儿!」沈晚芽担心地喊,让青青快去唤人。 雷舒眉先是看着腿上的药汁污痕,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打翻药碗,然后,她抬头看见沈晚芽担心的面色,看见那样子好像正在喊着什麽,但是她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直响,让她什麽也听不见…… 「鸿,我冷……抱着我,我很冷。」 楚楚可怜的声音,伴随着哭泣的哽咽,让此刻被人紧抱在怀里的雷舒眉看起来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她不停地在发抖,觉得自己的身躯就像是要被冰冻了一样,就连她心爱男人的怀抱,都不能给她些许温暖。 「问公子,请将雷姑娘松开一些,好让老夫为她取穴下针。」 一名老太医站在床畔,手里捻着银针,表情有些担心与无奈,就怕迟了有半点差错,回宫之后难以向对此事十分关注的帝王交代,他们心里也都清楚,虽然雷舒眉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但是,她与问惊鸿还未成亲。 「不要!」 问惊鸿的双臂才稍稍松开,就听见怀里人儿疯狂的尖叫,叫得他只能再将她给紧紧抱住,他抬眸对太医求道:「或许要辛苦大人,让我抱着她,大人同时帮她寻穴入针,要不她一旦挣扎不从,对她与肚里的孩子,都会有伤害吧?」 「是,就照问公子所说的办吧!」老太医与一旁的同僚都只能点头,他们亲眼见过雷舒眉在激动时的抵抗有多难以控制,虽然他们都知道那是因为她承受着极大的苦楚,但见了仍旧不免心惊。 「鸿,抱紧一点,我冷……你抱紧一点。」 雷舒眉扯着他的衣袍,不明白他为什麽不将她抱紧,她不是告诉他她很冷吗?为什麽他不抱紧她?对了,他不喜欢她,他说他们之间不可能,一时之间,她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楚从前与现在,她觉得连心都痛了起来。 「我们真的不可能吗?小痞子,就一半的一半喜欢……也可以,我不贪心,真的……你不要说我们不可能好不好?喜欢你,我可以等……等你喜欢上我的那一天,我只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迟……」 在场众人,只有问惊鸿听得懂她所说的话,其中错乱着过去与现在,真实与虚幻,这一瞬间,他只想紧紧地抱住她,将她给揉进他的骨子里,他想,或许,只有他们融成一体再不分离,才可以教她不会再不安? 可是,他却什麽也不能为她做,只能勉强让她不要妄动,让太医为她在头面以及在双手双脚上取穴下针。 在太医为她施针之后,没过多久,她陷入了昏睡之中,太医为她把脉,确认脉象稳定了下来,告诉他们这次算是勉强渡过了。 在众人都离去之后,寝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问惊鸿抱着心爱的女子,心痛地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昏迷之中,偶尔还有一两下无法控制的抽搐,他亲吻着她被汗水濡湿的发际,在她的耳边低语,说着在她其中一卷小说里,小痞子在历劫归来之后,曾经对大侠女说过的话。 「……我只想你,在离开你的时候,我去看了大山与沧海,也去看过了黄河与长江,那些地方都很美,我遇到了许多许多人,跟着他们一起做了许多大快人心的事,跟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可是,最后我发现,我只想见你,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好想你……眉,对不起,我早该说,我爱你。」 记不得了。 无论雷舒眉几次努力回想,她脑海里的记亿总是片断零落,好像有许多事情她没记住,可是她很想记起来,因为觉得那些事情很重要! 她只记得疼……头疼之后,鸿说她捱不住疼就睡了,让她多吃几帖药,这头疼病很快就能够痊愈。 起初她一直追问,但后来,她不问了。 不敢问。 在一次醒来,除了浑身的筋骨酸痛,偶有的一些瘀痕,她还看见了问惊鸿脸颊上一道被什麽刮过的伤痕,然后她同时就在自己的一片指甲之内,看见了干涸的血痕,她的身上没有伤痕,那不是她的血。 血是他的。 从那一刻起,她就怕得不敢问。 在她记不得的时候,对他做了什麽? 为什麽她会伤了他? 今天午后,雷舒眉小睡片刻醒来之后,觉得整个「澄心堂」里有一种异常寂静的诡谲气氛,平日里,她总能听见青青与其他丫鬟说话或忙活的声音,可是今天却是静得能够听见窗外风拂树梢的沙动声。 当雷舒眉走到小厅,看见一个人的背影时,她终於知道制造出这一场诡异气氛的凶手是谁,她想自己根本不需要讶异才对,这天底下,除了她爹之外,也没几个人能有本事,光是存在就足以震慑人心了。 雷宸飞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回转过来,看见女儿正看着他,那一张刚睡醒还带着几分红润的娇颜,看起来有一点迷糊无辜,似乎还在思考着该用什麽表情面对许久不见的亲爹。 「爹。」最后,雷舒眉软软地唤,带着一丝埋怨,先下手为强道:「您都不想眉儿。」 闻言,雷宸飞哪怕是心情再沉重,却还是被她的鬼心眼给逗笑了,「你这丫头老是喜欢说话气爹,怎麽可能不想呢?」 「有多想?」她见亲爹笑了,心也就大胆了。 「很想。」雷宸飞就连说着好听话,表情都很冷静。 「就这样?」没诚意。 「眉儿,爹不是一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别强爹所难。」 「好吧!你是我爹嘛!我哪里会不知道,如果是别人说很想,那肯定只有那麽一点点……」她以右手拇指与食指掐出一点点距离,「但如果是我爹说很想,那肯定有那麽多、那麽多……」 说着,她张开了两只纤细的手臂,能张多开就张多开,夸张的样子,把雷宸飞给逗得面上带笑,一刻也舍不得从心爱女儿的脸蛋上挪开。 明明几个月的时间没见面,但是,父女两人亲昵的样子,就像是昨天才促膝长谈过,感情一样好,雷舒眉忽然想到自己应该要献宝,兴奋笑道:「爹,让眉儿带你到处看看,这个『澄心堂』啊,现在可是属於我的喔!」 她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又道:「以后,这里就是我另一个『挂子门』,我都想好了,等生了孩子之后,就能开始敲敲打打不犯忌讳,在那儿,我要给自己弄一个书库,还有……」 「眉儿,你可能会死。」雷宸飞压沉的嗓音在女儿背后响起。 雷舒眉忽然一顿,回头看着亲爹凝重的脸色,失笑道:「爹,你说那是什麽傻话?人终难免一死,我自然也不例外啊!你今天来这里就只为了告诉眉儿这种人生自古谁无死的道理吗?」 雷舒眉心里凉凉的,今天,在见到她爹亲无缘无故出现在「澄心堂」时,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是有备而来的,这天底下,只有她爹能够在她想要装傻不认时,还可以逼她面对现实。 他是来代替所有人,告诉她真相的。 雷宸飞确实不容她逃避,一字一句,巨细靡遗地对她说出这段日子以来她发病时的状况,因为逐日加重的症状,让姬千日和太医们都不表乐观。 在这段时间之中,他们甚至於透过陆雪龙与凤彼舞之间的交情,让当初救元润玉於危急之中的傅鸣生设法,但是他们连这位高人的面都没见到,只有凤彼舞传了她家鸣爹的口信出来,只说他与雷家的机缘,在当初莲庆救雷宸飞一命之时,已经了却,他能够修补当初莲庆没有做到的缺失,可以让雷宸飞的双脚再度行走,但是他救不了雷舒眉,因为,他知道他们不只是要救雷舒眉的性命,而是要保她不痴不瘫,他能保人性命,但并非无所不能的神仙,所以他无能为力。 傅鸣生的意思很明白,他所能做的,只是比那些医者们多一项,那就是保住雷舒眉一口气不断,如此而已。 末了,雷宸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若只是一口气,我们都知道……」 「那不是我要的。」 雷舒眉替她爹亲把话说完,光想她成为一个活死人的样子,只是想着她都觉得浑身害怕颤抖,她宁可死,也不愿意成为一个活死人! 说完,她看着爹亲阴沉不语的脸庞,看见了他眼眸里的那一抹狠厉,让她心生了恐惧,急忙道:「爹,别怪他,他不是故意的!」 雷宸飞知道女儿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代表了什麽意思,她口里说的那个「他」又是谁,他虽然知道她很喜欢问惊鸿,但是,却不想是爱到了知道自己的血症与他有关,可能会因此而死的事情,率先想到的并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维护这位问家少爷,不让他动手伤害丝毫。 第十三章 她见爹亲目中的戾气不减,反倒因为她的维护而多添一丝怒意之时,她走到了爹亲的车轮椅之后,跪了下来,近八个月的身孕,让她跪下的动作显得笨拙,让她跪地的那一瞬间,膝重难受,可是,她也没半点迟疑,就直直地跪立着,从身后环住爹亲的颈项,低头将额抵在爹亲的肩上,话甫出喉,已经哽咽。 「爹,对不起。」 「你起来!」雷宸飞怒喊,这一生,他从未让女儿下跪过,哪怕是玩笑也没有,如今,她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下跪,教身为爹亲的人情何以堪? 「对不起。」她摇摇头,执拗着不起。 雷宸飞大掌按住女儿圈住他的纤手,沉重地闭上双眼,叹了口气,「眉儿,为了他,你就是这麽对付爹的吗?」 话落,雷舒眉没有接口,只是紧咬住嫩唇,她知道爹亲的心已经松动了,静默片刻,再忍不住对爹亲说出,藏在她心里许久的思念。 「爹,眉儿想你,好想、好想……」 冲喜—— 或许,这是众人为问惊鸿与雷舒眉赶办婚事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对於他们而言,这个目的倒在其次,他们想的是终於可以与彼此结成夫妻。 一连几日,「宸虎园」的里里外外,都是人进人出,不只是嫁出去的元润玉回门帮忙,就连雷家众人都是倾巢而出,来给他们的眉儿办喜事,因为考虑到雷舒眉的身体状况不宜奔波劳动,所以就直接在「宸虎园」接轿迎娶,只不过是从侧门抬出,再从大门抬进去,也算是过大门的明媒正娶。 新人的喜房设在雷舒眉的「澄心堂」,而不是问惊鸿的「乐雁居」,这个安排被苏染尘开玩笑说,这不像是嫁女儿,倒像是把人家儿子娶进门。 对於这个调侃,问惊鸿老神在在,不以为意,因为他家的眉说过,谁跟苏小胖那妖孽的毒舌认真,谁就是存心在跟自己过不去。 况且,最后把他们的喜房设在「澄心堂」,他以为他家爹娘也不无几分向雷家赔罪的意图,但总之是在一起,谁嫁谁娶,其实并不是太重要。 今天,是喜房安床的日子,前两日,雷舒眉就已经挪居到「乐雁居」去睡,因为在「澄心堂」里的婚床,要依她与问惊鸿的生辰干支再重新摆放。 除此之外,还要准备一百零八枚的铜钱,以铜取同之意,将八枚铜钱压在床腿下,象征「八字合同」,另外一百枚放在床头床尾,取「同心同体」之意,床安好了之后,还要祭拜床母。 问惊鸿带着雷舒眉过来时,正好要准备祭拜的仪式,在捻香拜完之后,小两口一起看着新房布置,较之先前,屋里多了不少从雷家送来的贺礼与嫁妆,还有门窗上的双囍字与红色剪纸,最抢眼的是一张新郎亲着新娘的龙凤合婚,不过,要论气势与张扬,都比不过挂在小厅里的一大幅百子刺绣图。 但是,吸引住雷舒眉目光的,却是一榴花白头的挂绣,一双白头翁相依栖在结实开花的石榴树上,虽说取的是多子之意,但是,在雷舒眉的眼里,却只见到了那一双白头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着那一双白头翁,她想自己能否与问惊鸿两个人长相厮守,今日青丝,老来白雪? 「看什麽?」问惊鸿走到她身后笑问道。 「看这幅绣的鸟儿很好,只可惜下面没放个鸟巢能下蛋。」她打趣地笑说着,侧首偎到他的怀里。 今天一早醒来,她浑身既虚又疼,记不起前一天自己做过了什麽,但她已经知道这通常是她发病之后会有的状况,他依然是什麽也没说,只是对清早醒来的她问是否饿了,要吃些什麽? 看着他双眼底下泛着浅青色,她知道他一宿没睡,对她绽放的笑容,看起来有心而无力,让她比起担心自己的病情,更加不舍他所受的痛苦。 问惊鸿听她可惜绣里没有鸟巢,轻笑道:「没有鸟巢是想让这一对白头翁自由自在的飞,只要它们飞在一起,就哪里都能是它们的巢家。」 「好像是这个道理没错,我们家的鸿说的当然都是对的啰!」雷舒眉半开玩笑的语气,惹来他没好气的一记笑睨,她回头看着新床,又道:「对了,今天听说是莲莲要跟你一起睡?」 问惊鸿点头,从背后圈抱住她,「嗯,听说习俗是要小童子一起压床,晚些时候莲莲就会背着他的小包袱过来跟我睡一晚,我听说他已经一晚兴奋得没能睡着觉,被笑说怎麽看起来好像是他要当新郎倌似的。」 「他可好了,能跟他最爱的堂哥一起睡,那今天晚上谁跟我睡?」雷舒眉说着一脸苦恼,黑白分明的美眸忽然一个滴溜,看起来淘气生动,「我也一起睡吧!难得这几天大家都在,今晚把他们一起叫来,凑成一屋睡觉吧!办喜事,当然就要越热闹越好……」 大红花轿,锣鼓喧天。 依『云扬号』与「京盛堂」两家在商场上的人脉与财力,今天的成亲场面可谓是隆重浩大,不过,今天被请来与宴的客人,许多人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做生意的商人,有些或者高大魁梧,有些或者浑身刀疤,有些不怒不笑,只是随便一瞥,就足以把孩子给吓哭,各形各色的凶神恶煞汉子,说他们这些人是绿林大盗,都会有人相信。 客人们都听说,这些人是新娘子的朋友,听说这些还是少数其中几人,要是新娘子的朋友们全数都请来了,不知道要吓坏多少人? 但是,这些凶神恶煞却被一个人给吓坏了,不过将他们给吓得心脏一度都要停止的人,非但长得一点都不丑不恶,反而生得是俊美斯文,温润翩然,但是其中几个老人认了出来,那张美得十分妖孽的脸蛋,与当年的元奉平一模一样,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的,前来的镖局弟兄们都知道了。 若非当中的解伏风事前知情,把他们给喊住,只怕这些曾经叱咤武林的高手们早就已经吓得夹着尾巴逃掉。 新人拜堂时,在他们左右双方都有人在忍耐,站在解伏风身后的兄弟们,一个个都忍住了不拔腿逃掉,而站在另一边藏澈身后的苏染尘则是在忍住不发难,生平他就最恨有人盯住他这张妖孽美的脸蛋不放,偏偏在他前面就有一堆人不知死活,他回视那票家伙,眼神带着森然的痛恨。 最后是藏澈实在忍不住,移动了脚步,把他家苏小胖给完全挡在身后,不让双方视线再交锋,压沉嗓音警告道:「苏小胖,今天是眉儿的大喜之日,再难忍耐也都请忍过去,谁教跟你共用一张脸的元奉平当年下手如此之狠呢?」 「谁要跟那个混帐共用一张脸?!」苏染尘咬牙切齿,现在他光听到「元奉平」三个字,就痛恨得想将那个人碎尸万段。 「说话留神,他好歹是我娘子的亲爹,你得罪玉儿,就是得罪我。」 「哼!」 今日堂上,坐着两双父母,乍见之下,还真是分不清楚现在是嫁女儿还娶儿子,但可以清楚明白的是,日后雷问两家的姻亲关系是再斩不断了。 三拜过后,送入洞房,这时,家人朋友们分成了两股,一些人留在大堂准备后续的宴客,有人则送新人进洞房,解伏风自告奋勇走在最前头,手里提着一大笼筷子,完全不管有人过来阻止,一捉一把木筷银筷,叮叮咚咚地撒着,一边念道:「筷子筷子,快生贵子,筷子飞扬,子孙满堂,筷子落地,状元及第。」 雷舒眉在红盖头下,听了直皱眉,纤手扯了扯她家新郎倌的红衣袖,闷闷地嘟嚷道:「鸿,去跟解伏风说,我要生女娃娃,不要生状元。」 问惊鸿知道她的心思,咧嘴笑哄道:「你别认真,就是一个习俗,再说女娃儿也不是不能考状元的,是不?咱们想个办法,让你家长得像元奉平的苏小胖去跟皇帝陛下打个商量,未必不能通融一个女状元嘛!」 「我家女儿要当大侠女,我都已经替她找好师父了。」雷舒眉说什麽都不依,用力地扯了下手里的新郎袍袖。 原来,她背着他不止义父义母,连孩子的师父都找好了?问惊鸿哭笑不得,真想问问她是不是连孩子的娃娃亲对象都定好了?如果她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觉得自己似乎也不会太惊讶。 她总是能够教他意外,总是给予他无限惊喜。 殊不知,他所想的娃娃亲,她真的给找好了。 此刻浑然不知的问惊鸿,唇畔的笑痕又深了几许,凑首在她的红盖头边,打趣低问道:「你就不怕咱们家女儿跟你一样,不是块学武的料子?」 「问惊鸿,你还说疼我?你就这疼法?这样泼我冷水,你很高兴吗?我要生女儿,她要是个大侠女,不会跟我一样……我不要她跟我一样啦!」雷舒眉一边低嚷着,一边气得想要掀盖头跟他理论。 一旁的人看着新郎倌与新娘子似乎起了争执,却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问惊鸿离得最近,只能一边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一边抱着陪笑,柔声地哄道:「好好好,不一样,咱们的女儿肯定容貌像你,身手像我,眉,这盖头不能掀,咱们还没到喜房,再忍忍。」 「不让我掀盖头,你就别再气我。」 「好好好,一定不再气你。」 这时,苏染尘一把抱起问日莲,走到解伏风面前,伸手讨说道:「来,筷子也给我来一把。」 「苏小胖,你要做什麽?」元润玉也在送新人的队伍之中,看着他一把抱着孩子,一把拿筷子,熟悉习俗的她很快就知道他要做什麽,十之八九是她前两天与他提过的那件事,「苏小胖,你别闹,你又不是新娘子的爹,这抱小孩子以筷捣窗的习俗,就算要做,也该是宸爷来做才对。」 「玉儿,说你八股死板,你还不承认?真不知道瑶官那只狐狸怎麽会看上你这只呆头鹅?」苏染尘哼哼了两声,仗着藏澈不在场,不能护元润玉几句的状况下,一张天生损嘴没跟她客气,「你说宸爷的情况,怎麽把小孩抱起来?在我心里,我把宸爷当爹,所以,我这是代宸爷的劳,更何况,这圆脸小子分量可沉了,寻常人抱他都要腰折,更不可能让宸爷抱他了。」 「不许说我分量沉!」问日莲抗议。 「沉就沉,你敢吃得脸那麽圆,还怕人说你胖?」苏小胖不屑地轻哼。 「我只是脸圆,我不胖!」 「胖有什麽不好?我小时候可比你胖多了。」 小家伙眨了眨眼,不信道:「你……真的?你是说,你小时候也很胖,可是长大以后,模样就变得那麽好看了?」 「对,你多跟我学学,再多吃个几两肉出来,说不准你长大以后,也可以长得像我那麽人模人样。」 「我不要。」问日莲倏地激动了起来,一边推着面前的绝美脸蛋,一边歪头对后面的亲娘大叫道:「娘!以后我三餐都只要吃半碗饭,我不要长胖长肉,胖子长大以后会变得像这个哥哥一样像女人漂亮,我要长得像惊鸿堂哥一样高大英俊,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第十四章 他的喊声才落,一旁的人已经笑成一团,就连雷舒眉遮着红盖头,都笑得花枝都颤了,偎进了问惊鸿的揽怀里。 「你这圆脸小子胡说什麽……」听见众人的笑声,苏染尘的脸黑得能拧出水,就算他对自己美得妖孽的长相有一百个不满意,也容不得他人多说一句,更何况是出自一个屁股怕都还是青色的圆脸小子之口,更教他气闷了。 这时,一手揽抱着自家新娘子的问惊鸿止了笑,轻啧了声,对着问日莲反骇说道:「莲莲,你这话不对,也冤枉了我,你堂哥我小时候吃得比你多,就只是不怎麽长肉,一直到过了十四岁那年,不知道为什麽忽然就抽高长壮了,所以,如果你想长得像我一样,就试试看每餐多吃几碗饭,如果多吃了还不长肉,说不定有几分机会可以像我。」 「如果不行呢?」问日莲在听完他家堂哥说的话之后,那张圆呼呼的小脸顷刻皱得跟包子没两样。 「那就做好心理准备,把你眼前那个妖孽的样子看仔细些。」问惊鸿努了努下颔,话声才落,大伙儿又笑成一团。 「我不要我不要……」问日莲不住地摇头,惊恐地看着苏染尘那一张被他小胖手揉得变形的妖孽脸蛋。 「你这小胖子,不要再揉我的脸,把手放开,不然我打人了喔!」苏染尘受不住吃疼,怒得目露凶光,只是在被揉得变形的俊颜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威胁的感觉,反倒多了几分逗趣。 这个时候,跟在一旁的几位武林长老都楞得说不出话,那个元奉平……跟面前的这一位,似乎相像的,只有那一张脸皮子? 但是,实在是太像了,就像同一个人似的。 「喂!后面的,你们认真一点,现在可是在做正经的大事,不要嘻笑,要送新郎倌和新娘子进喜房了。」听见后面一片笑声,停下撒筷的解伏风回头想要再骂几句,却没料到连新郎新娘都笑得弯腰,他没辙地撇嘴,继续撒他的筷子往前走,懒得管后面那一票没半个正经的家伙了。 哼,等到他跟他们家兰蔚成亲,绝对不许这些家伙胡闹。 解伏风让自己去想不在身边的乌兰蔚,喊着大伙儿一会儿要记得捡筷子回去沾喜气,也不愿意去回想,几天前,雷舒眉把他们几个把头都给找来,逐一交代的场面,她说已经征得她爹的同意,就算她不在之后,几位舵主依然都会为他们打理镖局的事务与帐目,会安排人手为他们训练,让他们不必担心。 回去之后,他与几位长老都是心情沉重,当初原以为不过就是一个会对他们敲诈勒索的斗花子,却没想到在得知她可能会死之后,他们的心如此不舍难过,比要失去一个亲人更想哭。 结果,就他一个撒筷人走在前头,一群人在他后面又是笑、又是闹,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於将新人给送进了洞房。 在这个时候,一旁能说上几句话的长辈们,对於前面那个撒筷的人兀自往前走,一边喊还一边交代弟兄等会儿每人捡一双回去沾喜气,他们真是不忍心告诉他,那筷子是进了洞房才要撒,所以才会有人阻止,不过,他们这些老人家已经是一个个不想纠正什麽,懒得再管了。 什麽习俗忌讳之类的,早在新娘子揣着八个月的身孕进门时,就已经都可以不必再计较了。 更别说他们都被交代过,心里都有数,这个时候,新人们开心就好。 小两口还能开心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原来在习俗之中,是要闹洞房的,听说是因为古人们相信,在洞房里有狐狸鬼魅作祟,为了要驱除阴气,增加人的阳气,所以才要闹洞房,要不然,就会变成人不闹鬼闹的后果。 不过,一整天的劳累下来,雷舒眉进洞房时,已经是脸色有些苍白,元润玉有些担心,苏染尘则是见了之后,吆喝一声,让众人跟着他回宴场去喝酒,说他备了百年不世的美酒,谁敢不跟着他来喝,他就让谁倒楣。 结果,原本热热闹闹的喜房,最后只剩下一夜长明的花烛,以及一双新人们,他们已经脱去了婚衣,只是今儿个他们连单衣都是喜气的红色,问惊鸿为他的娘子脱掉了凤冠,解下她一头青丝,让她躺上喜床,说有个惊喜要给她。 她躺在床上,不明白他为什麽要将架子床平日里不用的拉门给掩上,说不上小却也不大的空间里,忽然一片暗黑,她才正有些害怕的时候,忽然闪过一点火光,然后,在角落里,有一盏灯亮了,豆大的灯火上,架了一个镂空的金属圆盘,在光芒中,她看见他的脸,才正想开口,就见到他伸手往上指了一指。 雷舒眉依他的指示,抬眸看向床顶,蓦然间,她漾起了笑,帐顶的一轮光亮宛如明月,月里却不是嫦娥与吴刚伐桂,而是在点点盛开的梅树上,飞着一只展翅的鸿雁。 问惊鸿躺到她身边,将她给揽进怀里,吻了下她的额角,笑道:「我让人去『金陵』找了很久,但是,就是一直找不到在同一颗雨花石上有鸿雁与红梅,但我们是要在一起的,所以我让人做了这轮月镜,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这比雨花石更好,好上一千倍。」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变得爱哭了,在对他说着这些话时,美眸里盈着泪光,偎在他的怀抱里,与他看着头顶的那轮光亮,好半晌,才像感叹般说道: 「我一直很期待伏风他们会在我成亲的时候,狠狠的闹我洞房,可惜了,他们没有那麽做,我连他们会玩什麽花招都想过,也准备了应对的方法了说,没想到他们竟然就乖乖喝酒去了,苏小胖准备的酒,有好喝过闹我洞房的乐趣吗?那妖孽摆明跟我作对,准备那麽好的酒给他们要做什麽?!」 说完,雷舒眉哼了两声,不过,她心里却也知道,他们这些人乖乖跟着苏染尘离去的原因,并非是那些绝世好酒,而是光看苏染尘那一张与当年元奉平一模一样的俊美脸蛋,就足以让他们吓得三魂掉了七魄,苏染尘说让他们乖乖离开喜房,他们自然不敢多留片刻。 她心里清楚,苏小胖那个妖孽,虽然平日里会与她斗嘴,会故意说恶毒的话气呕她,但是,这段日子,对於她的病情,一直都是极关心的,才会明明不喜欢皇帝的示好,却还是厚着脸皮为她进宫去求了太医,她最知道苏小胖对自己那张妖孽脸蛋有多痛恨,但还是为了她出去卖色相,这份心意,真教她浮一大白。 听她惋惜没人闹洞房,想她是无聊了,也想到今夜过后,雷家人就要回去『雷鸣山庄』,日后要再见面,不似这段日子容易,他笑道:「要是你嫌闷,要不,我们到前头去,跟他们一起吃喝谈天?」 「不了,我想与你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鸿,我想多陪陪你,与你说说话,多看几眼你的模样,因为,我怕以后没机会……」 「雷舒眉,你给我住口!」问惊鸿掩住了她的嘴,有些气愤地瞪着她故作一脸无辜表情的娇颜,压沉嗓音道:「不许说,我不许你说,今天是咱们的大好日子,什麽晦气的话,一句也不许说。」 她「啾」地一声,亲了下他掩住她嘴巴的掌心,拉住了他的手,以嫩颊轻蹭,一脸的依恋不舍,见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想什麽?」 「我在想,这几天见到你与雷家的人相处其乐融融,无论你们多久没见面,说起话来,都像是从没分开过一样,他们都待你极好,我想,如果,你没有遇见我,没有喜欢上我,有他们在,如今,你的日子该过得多快活?」 闻言,雷舒眉一瞬的沉默,却是不答他的话,仿佛未曾听闻过般,顾左右而言他地指着顶上的那轮光亮,浅浅笑道: 「你再让人做一面这种镜子好不好?就依着这个图案做,不过,要做得又圆又大,只有一个地方要更动,就是这次要多两个孩子,一个是莲莲,一个是我们的孩子,今年中秋,我让莲莲抱着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赏中秋月,到时候,天上有月亮,咱们在自个儿的院里的墙壁上也做一个比真正的月亮还要大、还要圆、还要更美的月亮,我们可以指着自个儿的月亮,跟莲莲说,我们奔月时都没忘记要算上他一份,你想,那小子会有多感动呢?」 看她的样子,知道她又打算顾左右而言他,装傻不想回答,但听她说起与他们一起赏中秋月,问惊鸿心里高兴,无论是否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能够与她一起计划着未来的事情,都教他感到由衷欢喜。 问惊鸿转过头瞅她,正好见到她也把头转过来,两颗共享一条长枕的脑袋靠得好近,近得就连彼此气息的热度与湿润,都能够明显地感受, 他伸出手,将滑落在她颊上的一缕柔软青丝给往后拨开,柔笑道:「难怪莲莲对你是死心塌地,眉儿,你这些哄人的伎俩,再加把劲,肯定能哄到那小子把心肝都掏出来。」 「你就觉得现在我哄他掏心肝,他会不掏吗?」 「还差一点,比起我这个堂哥,你还有努力的空间。」他说得颇有自信,而这的确也是事实。 她哼哼了两声,「不就是他把你当学习对象,还想以后长成你这副小痞子模样吗?如果我也是男子,未必会输你。」 言下之意,她就只输在女子之身,让问日莲不曾想过自个儿要长成她这副娇柔模样,绝对不是因为哪方面不足而输给他。 听她又不服气地哼哼两声,问惊鸿低哑地笑了,伸出长臂将她拥进怀里,感受她柔顺的依偎,在帐顶的那一轮圆月之下,帐下的人儿,也是相拥团圆。 只唯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隔日—— 清晨的光芒,在东方的天际,宛若翻白的鱼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丝丝地绽亮,只是微弱的光亮犹不及天地万物,「澄心堂」里,彻夜不灭的龙凤火烛,在稀微的幽色里,显得格外醒目。 问惊鸿醒来之时,却已经不见床畔之人,衣挂上不见白狐氅子,他略作整装,抄过氅子出门寻人,在昨晚所下的薄雪上,觅见了新踩的脚印子,终於循着在后山的湖边看见了他的新婚妻子,朝着倒映黎明金色的湖面而立。 「眉。」 或许,是怕吓着了她,或许,是不想扰了她与这清晨交融的美景,他启唇,朝着她的背影轻唤,嗓音温柔得一如被风吹开的微漪。 雷舒眉闻唤回眸,看见她昨儿个里成亲的夫君,也不知怎地,明明就是先前的那个人,但是,她却见了他觉得心甜,不由得露齿嫣然笑了起来。 「夫君。」 她笑唤,在很久以前,她就想这麽唤他一次。 一瞬间,问惊鸿像是被震撼住般,怔怔的动弹不得。 夫君。 对这两个字,他并不陌生,她也合该是如此喊他,但是,这却是他生平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唤他。 那甜嫩的嗓音,轻轻的,带着一点娇羞,却像是拥有雷霆万钧的力道,强烈地震撼他的心魂,让他甘愿拿自己的一切,换这一瞬间的永恒不灭。 第十五章 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在他心中掀起的汹涌狂潮,只是微微倾侧娇颜,不解他为何不言不语,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问惊鸿不急着为她解惑,仍是直勾勾地凝视着她,舍不得惊动此刻的美景,在宛若金粉洒落的晨光之中,她背水而立,水面上耀眼的光芒,映得被白狐氅子拥裹的她,闪闪发亮,就像是刚从天界谪下的仙子,纤尘未染。 雷舒眉像是明白了什麽,微微一笑,也不出声唤他,只是兀自地回头,看着已经被黎明天光给拂照得一片明亮的湖面。 半晌,一只男性的修长臂膀,从背后环上她的肩膀,将她给搂进怀抱里,她不挣扎,依顺地偎了过去,将脸颊贴靠在他的肩头,被拢在氅子里的柔软青丝曳出了几缕,随着风儿轻飘,为她恬淡的神情凭添了几分柔弱。 「天色还早,为什麽不睡?一个人大冷天的跑来这里,看什麽呢?」 如果雷舒眉抬起头,看他的脸,会瞧见他的眼眸里蕴了些许责备,但是她没有动作,仍只是笑着贴偎,让自己只听见了他语气里的担忧,带着有半丁点儿拿她没辙,半丁点儿宠溺的味道。 「就醒早了,睡不下了啊。」她说得无辜,实情也是如此,从氅子里探出空了一半的暖筒,「喏」了一声,劝诱着他把手掌伸进来。 问惊鸿侧睨了她的娇颜一眼,撇唇叹息了声,顺着把右掌伸进那个同样也是白狐皮所做的暖筒里,立刻就被她缩在暖筒里的左手给紧紧握住,那只被毛皮所裹的小手,在握上的那一刻,感觉微凉而纤细。 「就不知道要带个小手炉出来吗?」他反握住那只沁凉的小手,以男人温热的掌心,为她熨贴温暖。 「哪知道这两天又还寒了?我以为这麽穿就够了嘛!」她嘴里嘟囔,表情却是笑咪咪的,刚才还觉得有点冷了,现在找到了天然现成的暖炉,甫一握着,就连心都暖了。 「不够!怎麽会够?你现在和孩子是两个人,就该双倍保暖才对。」 「哼,果然是第一次当爹的人。」说完,她又哼哼了两声。 「你这话怎麽说?」问惊鸿很想吐槽:我是第一次当爹,难道你就不是第一次当娘吗? 「怎麽说?就是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尤其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比从前还不怕冷,我听说啊,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身体温度比较高,就像个小暖炉似的,我现在到哪儿都揣着一个小暖炉,怎麽还会需要双倍保暖呢?这一点你都不懂,我现在告诉你,以后你就有经验了。」 听她那一回生二回熟,她雷舒眉已经三回当稳婆的口气,问惊鸿好气又好笑,不以为然地吭声道:「这跟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当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知道你的手握起来是冷的,事实胜於雄辩,你就别硬要跟我争了。」 她没反驳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两声,听起来就像是小猫的咕噜声般,带着撒娇的暖腻,教问惊鸿就算想发脾气也发不起来,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想要对她生气。 「睡不着,想什麽?」他揉了揉她暖筒里的小手,触感就像是在抚摸着一只小动物般,滑嫩的触感教他爱不释手。 「我又没跟你说睡不着,我只是醒早了而已。」雷舒眉一边回答,一边笑着以指尖勾弄着他的掌心。 「别骗我,在想什麽?」 话落,她没答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一阵忽然其来的沉默笼罩着两个人,又亮了几分的晨光里,只余早起的鸟叫,以及湖水轻轻拍着岸边的泠声。 「我想家。」她终於缓缓启唇,说出了内心所想,一直压抑的情感,也在说出口的同时溃了一角,教她呛红了眼圈,「我想爹,我想娘,我想澈舅舅,就连苏小胖我都好想念,明明昨晚才见过他们,明明也已经住到你家那麽久的时间,可是,就在昨天与你成亲之后,才忽然发现,我不再是那个家的人了,就突然……突然觉得好舍不得,好想念他们。」 「想回你的『挂子门』吗?」 问惊鸿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问,但他想自己终究还是太年轻,没能在这种时候沉住气。 雷舒眉没答他,先是一默,然后笑了一笑,在这一默一笑之间,答案已经十分明显,那就是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再想也没用了。 一瞬间,问惊鸿为她感到心疼。 而在为她心疼的这一瞬间,他也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麽没有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的爱上她?他无法不去想……如果能在相见的最初就为她动心,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伤害。 他抽出了埋在她暖筒里的大掌,轻抚上她的脸颊,嫩嫩的,带着被冷风吹扑的嫣红,他以掌心轻熨着,想把从暖筒里带出来的温热给传透进去。 「好温暖。」雷舒眉巧笑嫣然,往他的掌心直蹭去。 「眉。」 「嗯?」她笑。 「是我的错。」 「嗯?」笑意从她的唇畔消失,取而代之是不解的蹙眉。 「是我让你怀的孩子,是我让你摔伤了头,脑袋里才有了瘀血,说起来都是我的错,眉,如果你没有遇见我,没有爱上我,这一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你可以活得好好的,可以长命百岁。」 「你说那是什麽傻话?怀上这孩子,我也有份,那时候,我可没有半点不情愿啊!而且,一开始还是我色诱你的呢!忘了吗?你还说这世道都反了,我都记得你说过什麽呢!我不后悔,鸿,就算我明天就会死掉……你让我把话说完。」她挪开他伸过来要掩住她嘴唇的大掌,摇摇头,将娇颜埋进他的胸前,侧过美眸,望着逐渐被晨光给映得通亮的湖面,笑着呢喃道: 「我没后悔遇见你,鸿,就算再来一次,就算我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我还是想要爱上你,也让你爱上我,从小,我爹就说我性子野,最是闲不住,他就怕我这性子容易在外头惹麻烦,所以,他才会不管我,任我写喜欢的武侠小说,沉溺在我所编撰的江湖世界之中,可是他没想到,我为了要搜集武功秘笈,还是招惹了不少凶神恶煞……呵。」 问惊鸿与她会心一笑,爽朗的笑声从宽厚的胸膛传震进她的耳里,她将脸颊贴得更紧了一些,好将他总是令她心魂荡漾的笑声给听得更仔细。 她默了一默,唇畔的笑痕更深了几许。 「我不后悔,鸿,你知道的,我贪热闹,我怕无聊,如果没有你,要我只是无聊的长命百岁,我光是想都觉得害怕,就算这辈子不能长长久久,但是能得到你的喜爱,我……等一下,你说这种如果没有遇见你的话,是什麽意思?没有爱上你是什麽意思?问惊鸿,你不会只是说好听话,其实是想要顺理成章,把你对我的喜欢给趁机收回去吧?!」 什麽旖旎柔肠就在上一瞬间都成了云烟,雷舒眉表情忽然转为凶狠,抬起头瞪着她家男人……不,就在昨夜,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君了,也因此她的态度更加强悍,得了理就不饶人。 「你在胡扯什麽?」问惊鸿一楞,弄不清眼前的状况。 「说你没有。」 「没有什麽?」 「说你会一直喜欢我,不会把给我的爱收回去。」 「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那就说,说你没有。」 问惊鸿看她正经八百地绷着脸,好像他就在刚才已经成了负心汉似的,那副过分认真的可爱表情,让他再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 雷舒眉气呼呼地瞪着他大笑的样子,虽然被他笑得有点生气,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却又贪看他此刻的轻松表情。 多久了? 究竟有多久时间,她不曾见他如此开心地笑过了? 她只记得在更早之前,她的小痞子很少蹙眉,哪怕情况再凶险,他都能保持仿佛与生倶来的那份慵懒轻狂。 那是她最喜欢他的部分,至今,仍旧深深地爱着。 可是,自从她犯了头疾之后,她总是能够在装作不经意,以眼角余光瞥向他时,看见他蹙眉抿唇,一副陷入深思的表情。 但是,每当他注意到她投望而来的目光时,就会立刻对她改换笑颜,他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如此表情转变,让她觉得更加难过不舍,就宁可他一直在她的面前拧起眉心,毫不掩饰地对她坦露他真正的心情。 可是,想到两个人成日愁眉相对,她又不愿了。 仿佛被他感染了笑意一般,雷舒眉也笑了起来,不计较还没有得到他的答复,这一刻,她只想与他开心的一起欢笑。 两个人相伴的笑声,在清晨的宁静之中,回荡得格外的嘹亮。 她从暖氅里伸出纤手,还未表示什麽,已经被他给一把握住,拉进怀抱里,突然其来的举动,让她吓了一跳,低呼了声,而他就像是恶作剧成功的顽皮少年,笑得更加放肆,最后,渐歇的笑声,没在他低头琢她额心伤痕的吻里。 雷舒眉闭上了双眸,感觉他吻得好轻好柔,仿佛就怕稍微碰重了,就会把她给伤得粉碎一样,明明是这般温柔的他,明明是啊! 她嫩唇弯起了笑弧,心好痛,怎麽办?! 她想要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他们相遇得那麽早,他们都还好年轻,却没想到她的一生,会是如此短暂…… 那天,他说是他的错,害她至此。 可是在雷舒眉的心里,却觉得她远远比他错得更多,若非一开始她不管不顾的纠缠,如今他娶进门的人就不会是她,而是元润玉了。 是她把一切都给弄拧了,把他的人生也给弄拧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不能许他一生,或许,一开始她就不该纠缠。 而今,她再来做补救,还来得及吗? 不过要从她澈舅舅那儿,把他的娘子抢过来,似乎有些没良心。 但除了元润玉之外,她想不出来,还有谁可以让她放心把问惊鸿交出来,让他或许愿意与之共渡一生。 换了别人,他肯定是不会要的。 自从那一天,她知道姬千日已经住进「宸虎园」的一个院落,而两位老太医会按时过来轮值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状况更加恶化了。 她必须说自己这一生,都在占元奉平这个人的便宜,当年,她开镖局去眶那些高手们秘笈,就已经占过一次便宜了,如今,又仗着苏小胖那一张像元奉平的妖孽脸蛋,得了宫廷御医为她治病保命,无论这位当年的御前宠臣有多麽面善心狠,行事有多少争议之处,她想自己都应该要感谢他才对。 因为,为了问惊鸿,她想活下去,虽然真的很痛苦……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问惊鸿她也不敢透露半句,其实,她有时候会记得一些过程,真的很辛苦,好几次真的都不想活了,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痛,他就有多难过。 「你知道吗?曾经,我很羡慕你,因为,鸿他对你真的很好。」雷舒眉对着今天陪她澈舅舅一起前来探望她的元润玉笑说道。 「澄心堂」的小厅里,只有他们三人,赵婶与青青则是伺候完茶席之后,就被她们的小主子遣开,问惊鸿则是回总号去将积累了几天的事给处理完,雷舒眉料想他至少还要几个时辰才会回来,他不在身边,她说话就大胆了。 第十六章 在今天之前,她不太曾仔细留意元润玉的长相,只知道这位元小总管确实长得不差,却没想仔细一瞧清楚,才注意到那张白净明润的脸蛋,竟颇有几分清艳的姿色,但神韵之间却纯若稚子,性格堪称率直,在那副直肠子里生不出丝毫的害人之心,难怪当初沈晚芽要将这位小总管指给自己的儿子为妻。 如今,换作是她来替问惊鸿挑选妻子,也会选择元润玉,唯有不求为己的真心相待,她才能放心把自己最重要的人交出去。 「鸿儿对自己喜欢的人,确实很好。」元润玉笑着回说,只不过在她嘴里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普通的情谊。 「所以,你没后悔过吗?没有嫁给他为妻?我澈舅舅是个老奸巨猾,说不定将来要让你吃亏呢!」 此话一出,在一旁的藏澈忽然变了脸色,「眉儿!」 「澈舅舅。」雷舒眉笑吟吟地回眸,对着疼爱她的亲舅说道:「最近,我常常在想,我们舅甥两人会不会联手坏了人家一桩好姻缘?鸿与玉姐姐原本是婚约,这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藏澈冷道。 「人家不是常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澈舅舅,你此刻在想我像我爹,为了要保护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宝物,就对谁都能狠吗?呵,我们父女确实相像,不过要是玉姐姐心不在你身上,我能挑拨得成吗?其实,我也只是想想,我只是今天见到玉姐姐时,忽然想到了那个时候,看见鸿对她是言听计从,百般呵护,我心里是真的很难受,玉姐姐,你可知道,我先前一直拗着不肯跟鸿成亲,是因为我妒嫉那个时候你明明与我澈舅舅不清不楚,鸿还是不肯放弃你,还是想与你完婚,他待你这般好,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吗?」 「我……」元润玉不太明白,她与雷舒眉的交往一向不深,依她直纯的性子,想不透为什麽雷舒眉字字句句都故意要让她觉得罪恶难过? 「够了!」 这句话,原该是藏澈想说,却是出自问惊鸿之口。 三个人一起往门口望去,就见到不知道何时回来的问惊鸿就站在那儿。 在他们同时注视问惊鸿之时,心思迥异,藏澈的表情冷淡,元润玉则是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而雷舒眉则是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息,很快地就别开美眸,不敢看问惊鸿直朝她瞅过来的锐利目光。 「原来,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麽欺负人的?眉,玉儿现在不是问家的小总管,也不是我的未婚妻子,但我记得我对你说过,她儿时曾救过我一命,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 问惊鸿一边走进来,一边拿出了一本蓝皮册子,约莫男人的手掌大小,明显可以看出是用来记事,他将本子交到雷舒眉手里,「最末几页,你自己翻开看看,看看里头的笔划,光是你今天这样欺负玉儿,我就该在里头多上一划了!」 「什麽?你没说过……」 雷舒眉急忙地打开他说的最末几页,看见了几个正字,这时,在问惊鸿的暗示之下,藏澈与元润玉悄悄离开,但是雷舒眉没注意到,她只是好专注地研究着小本子上的「正」字标记,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不然哪来那麽多一笔又一划的纪录?她仔细地一数,不多不少,总共有十九划。 「今天的事我就认了,可是,哪来那麽多?」她指着最后一个正字,指着最末的一个笔划,「这一笔呢?这一笔又是为什麽?」 「你没乖乖吃药。」他胡扯。 「这一笔?」倒数第二划。 「那天你吃太少,怎麽劝都不听。」那一天,她发病时,牙关咬得死紧,食物无论如何都喂不进去,一整天的功夫,只喂进了一些汤水而已。 「……这一笔呢?」 「你没听话。」问惊鸿泛起微笑,掩藏眼底的苦涩,想着那一日,她昏沉的厉害,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任他在耳边喊着,也不看他一眼。 「我怎麽都不记得了?我怎麽可能不听你的话?太奇怪了,不行,这肯定是你的欲加之罪,我要划掉,那麽多……肯定都是你乱划上的,我怎麽想都想不到自己有做那麽多坏事,我不服,这肯定都是乱划的,笔……我要笔……」雷舒眉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张望着找笔。 「不可以。」就在她还来不及去找笔,把那些正字给划掉,就被问惊鸿眼明手快,从她手里把册子给抄走,「我说有就有,你别不认帐。」 「那以后我也要弄一本册子,把你对我做的坏事都记下来。」雷舒眉决定要去把「澄心堂」里的藏纸里拨一迭最好的,让人裁得小而厚,要上防虫的红药纸,再用最牢靠的棉绳扎底,就用那一本,记上他一辈子! 「欢迎,我不反对。」 问惊鸿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必猜,因为看她那一双几乎能够扔出星星的闪亮美眸,就知道她已经打算到很久远的将来去了。 「我们肯定是半斤八两的,说不定我记你的,还会比你记我的多。」她这句话丝毫没有事实根据,倒是带了一点恐吓的意味。 「这个我们可以等着瞧。」问惊鸿有恃无恐,这个他必须感激自个儿的娘亲,从小训练他学会如何不犯错,至少,就算是犯了错,也学会如何让人不予追究,在这方面,她可就大大输他了。 但其实就算她犯错也没关系,他还真宁可这本子里的十九笔划,都是因为她真的犯了错的缘故才被记下来的。 这时,雷舒眉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日期,再看看他笑里挟带的一丝晦涩,忽然之间,她明白了这些笔划是从哪里来的了,她记得一些,但不记得有那麽多次,可是,她的每一次发病,对他而言都是深刻的伤痕,原来,从一开始到现在,在他的心上,已经伤痕累累。 「鸿。」她合上手里的本子,迟疑半晌,终於还是开口唤道。 「怎麽了?不舒服吗?」他担心问。 「不是,我要跟你说一个秘密。」她伸手拉住他,将他拉到面前,双手玩着他缠在腰带上的玉扣,表情竟是有些害羞。 「你还有什麽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吗?」他挑起一边眉梢。 闻言,雷舒眉以为他误会了她还有事情瞒他没说,急忙说道:「我可没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还瞒着你唷!」 问惊鸿哈哈大笑,「我没那个意思,除非你心里还有鬼。」 「才没有。」她对他皱了皱俏鼻,「我要跟你说的是我跟赵婶聊过的话,我先前没告诉过你,其实,赵婶很担心我被男人给骗了。」 「你?被男人骗?不可能。」问惊鸿仍是笑,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没骗你,赵婶是真的很担心啊!她看过我写的武侠小说,知道我喜欢书里的小痞子,她一直对我叨念,说那种只有皮相,既狡诈又一肚子坏水的男人究竟是哪里好?她就怕我喜欢上像小痞子一样的男人,最后落个遇人不淑的下场,可是你知道她前天对我说什麽吗?」 她故作欲言又止,一脸神秘地瞅着他,嫩唇畔噙着的笑容,甜如糖丝,被他手指揉过的地方,舒服得教她完全无法挑剔。 「说我?」他与她四目相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无奈,说什麽只有皮相既狡诈又一肚子坏水,他在赵婶心里的评价,不会也那麽糟糕吧? 「嗯。」她点点头,看他的表情,赶紧又解释道:「你可不要以为赵婶不喜欢你啊!她对你的评价好得教我意外呢!她对我说,先前真的很怕我找到坏男人,可是这段时间,看到你对我那麽好,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我好命,可以找到你这个如意郎君,我对赵婶说是她根本误会了我的小痞子,什麽只有皮相,既狡诈又一肚子坏水?我的小痞子才没那麽简单呢!我说,我一直在找的,就是一个豺狼般的男人,最后,我终於找到了你,如愿以偿。」 一般人对豺狼虎豹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只有她这个女人敢一头往里栽,问惊鸿不得不说,她这份胆量实在不可小觑。 雷舒眉只是笑睨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豺狼其实就是胡狼,它们常被世人拿来形容卑鄙与狡猾,事实上她知道胡狼这种动物,它们虽然天性孤僻冷漠,对凡事漠不关心,也确实十分聪明,会懂得在恶劣的环境之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但是,它们的性情远比世人所认定还要强悍,而且充满了勇气,同时,在胡狼的世界里,它们认定了一夫一妻,与彼此忠贞厮守,对於家族与后代,都极为保护,雄兽与雌兽共同平等的抚育它们的后代,世所少见。 这天底下,还有比像胡狼一样,有勇气不计代价保护自己的家族,并且对伴侣忠贞一生,能对其平等看待,还要更好、更可信赖的男人吗? 所以,谁起先都以为她爱错了,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她的鸿才是最好的。 问惊鸿凝视着她,看见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眸,无论在何时看着他,都是充满了爱意,「眉儿,你说,咱们打个商量好不?」 「什麽商量?」 「以后,只要你心里对我有什麽不满,尽管说出来,一有不满就说,千千万万别憋在心里,你可知道那陈醋缸子闷久了,一下子打开那味儿,说有多呛人就有多呛……」 他见她张嘴要为自己争辩,他伸手打住,急道:「慢慢慢,你先别跟我急,我说这些话,可不是在说你有不对,只是咱们是夫妻,我想跟你做一辈子夫妻,不想轻易与你离缘,所以想跟你一起摸索出夫妻之道,一套就只适合咱们两人用的夫妻之道,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依你说呢?好不好?」 找出他们两个人的夫妻之道,就只属於他们两个人。 雷舒眉无法反驳他的话,因为,想着这一生,与他一起拥有一套与彼此相处的方法之道,心里就忍不住甜甜暖暖的。 「好,我们一起找,一起摸索。」她笑着颔首。 「还有就是,以后,你别管自己有什麽坏毛病,我肯定都不跟你计较,也绝对不会嫌弃或介意,但是,你最后可不可以别接着说自己性子毛病,都是随岳父大人的?这话听着我心里别扭,总觉得我不止娶了你一个,好像连着岳父大人一起娶进门了……你自己说说看,这女婿娶了岳父大人,象话吗?」 听他这麽一说,雷舒眉忍不住开始想象那个女婿娶岳父大人的画面,再把那个女婿和岳父大人的脸,套上了他的与她爹的脸,她再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到无法说话,只能对他点头以示答应。 「最后,让我明白告诉你。」他看她笑得开心畅快的模样,唇畔也噙起了笑,笑得温柔,嗓音更加温柔,缓缓道:「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娶任何女人,即便对象是玉儿也一样,我问惊鸿这一生,只认你雷舒眉,一人而已。」 今天的「宸虎园」里里外外,一片热闹滚滚,两名吹笙之人走在前头,两辆马车押后,为雷家给他们的女儿送来了达月临盆的催生之礼。 第十七章 在古礼之中,在孕妇达月,也就是孕期最后一个月的初一那天,她的娘家要给她送催生礼过来,其中,分为衣服和食物两项礼物,又有一说为催生担,许多人家是以扁担挑过去,像雷家这样两辆马车浩荡过来,场面是少见的浩大。 通常,娘家人会为他们的女儿准备外孙出生之后穿的衣物,比方说是被窝帽,小人衣、小鞋袜,以及一些包裙、口涎围与尿布之类,这些,雷家准备得是样样齐全,每一款的布料样式,都可以看出准备之人的细心计较。 在衣物之外,还有几大匣的食物,比方鸡蛋,红糖,桂圆,核桃,以及各色的点心,另带十双红漆筷子,以求快生快养之意,这些东西,雷家准备得更是不惜手笔,点心更是陈嫂亲手所做,色香味一点都不马虎。 马车一抵达,马车里的人才出来,负责押送这次催生礼的祥清就赶紧交代,给要搬匣盒的人撑伞,不为天雨天晴,而是据说催生的衣物有神灵护送,不能教天色人语惊扰了神灵,才要以伞遮天,以图安康吉利,在雷家的厮仆出发之前,得了晴夫人的千万叮咛,在这一段护送路途上,绝对不可以出任何差错,对於护送的神灵更是要虔敬。 沈晚芽知道雷家对他们女儿的重视,对於如此盛重的催生礼送过来,倒也不是太讶异,按照习俗,问家要退回部分给雷家,其他的要分送到亲戚朋友的家里,以期得到众人的祝福。 就在她忙着分配哪些要退回雷家,哪些自家留下,哪些又要送到各分家去的时候,她家媳妇儿倒像是没事一样,擅自开了一盒陈嫂亲手做的点心,与她家儿子一起分食了起来,见到她的目光扫过去,连忙递了一块豆沙糕过来。 「娘也吃些吧!我家陈嫂做的点心,可好吃了!」雷舒眉见沈晚芽嘴巴才刚张开,就把豆沙糕往对方嘴里送,笑着看她只能无奈地咀嚼吃下,「是吧!我家陈嫂的手艺可是在京城里享有盛名的,趁着新鲜吃,味道最美了。」 「嗯。」沈晚芽的回答有些无奈,但又像是在宠着自己的女儿般,再无奈也都生不了气,有时候看着雷舒眉,总会想她的小蝶儿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同这丫头一般灵活俏皮? 「小姐。」祥清在终於把礼物的名册与问家人清点过后,看见小主子在这个家里也是受到呵护,心里很是欣慰,「晴夫人的马车也在路上了,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抵达,祥叔这就先带人把回送的东西给载回『雷鸣山庄』去。」 「辛苦祥叔了,请祥叔回去跟我爹说,他女儿我最近好好的,头都没有犯疼,请他不必担心,大夫们都有好好在替我治病,好吗?」 「是。」祥清点头。 在雷家的人车离去之后,雷舒眉坐不住了,想回「澄心堂」等她亲娘过来,她看了看问惊鸿,又看了看沈晚芽,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去吧!你想与你娘独处说话,我不打扰,让鸿儿送你回「澄心堂」,不过一会儿大夫们会过来,你可要仔细让他们给你瞧瞧,知道吗?」 沈晚芽与儿子相望了一眼,刚才,他们不揭穿雷舒眉的谎言,心里却都有数,随着孩子的月分越大,她这段日子其实比先前更加难捱,却又怕自家爹娘担心,才不肯对祥清交代实话,但她并不知道,她的爹亲其实一开始就要求问家如实回报她的病况,对他女儿的一切状况了若指掌。 这是沈晚芽最佩服这位「京盛堂」东家之处,明明比谁都心痛在乎女儿的病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当这位女儿不想教他担心时,他就真的能够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地听任着女儿为他编织美丽的谎言。 沈晚芽自问,若换成她,她做不到这份沉着冷静。 「我知道轻重的,请娘放心。」雷舒眉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晚芽一眼,然后恢复了嘻皮笑脸的表情,让她家夫君帮忙拣了一匣子的各色点心,说他们先到湖边把这些点心吃完,再回「澄心堂」去等她娘。 问惊鸿对她宠溺地笑笑,听着她说陈嫂哪样点心做得最地道,哪样做的口味最好,哪样可以多吃几个,他都没意见,随着她的意思拣出来摆进食匣里,唤人过来为他们准备热茶汤,再送到后山的湖边去等着。 「娘,你有问题吗?」在问惊鸿让人退下去准备时,回头看见他家娘亲注视着雷舒眉的目光,似有心思。 「是娘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疑惑,在昨晚又看过你家媳妇儿的小说之后,这个疑惑更甚了。」沈晚芽在打量这一双少年夫妻,好半晌之后,才又笑道:「眉儿啊!你说一开始喜欢上鸿儿,是因为他像你书里的小痞子,我很想知道,你当初是怎麽想出这个人物的?因为在我这个娘眼里看起来,他们实在太像、太像了!你说,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清晨,天色蒙亮。 虽然时序入春,但是,这几日却来了倒春寒,凛冽的程度不输给四九寒天时,不过透出东边的肚白,却是十分的娇艳明亮。 当窗外的日出迤进屋内时,问惊鸿醒来,转眸看着枕畔人,发现她早醒了,在晨色里,那一双美丽的眼眸眨着,直盯住他瞧。 雷舒眉伸出纤手,抚着他的眼角,看着他在晨光中仿佛在发亮的琥珀眼眸,又笑又叹道:「鸿,你娘到底是怎麽把你给生的?你这张脸怎麽就可以好看成这样呢?还好我够聪明,懂得趁早对你下手,要不然,再过几年,肯定要多很多锺意你的人,要与我争你,到时候我可就辛苦啰!」 「不会。」他笑着把她给揽进怀里,完全已经知道如何顺着她的毛摸,既是呵哄也是真心话,柔声道:「我永远只属於你一个人,这辈子,就你一个人的,绝对不让你去跟别人争。」 「嗯。」雷舒眉偎在他的胸前,勾笑的嫩唇,弯得就像是一弦新月;他所说的保证,听在她的耳里,既甜又酸,可是如此良辰美景,馨好的氛围,让她不忍心对他说出什麽扫兴的话。 「你又想什麽?大清早的又睡不着了?」问惊鸿在相处过后,知道她其实不贪睡,尤其是心里有事,或是在动什麽心思的时候,就很容易早醒。 「想我们的三宝。」雷舒眉笑着抬起娇颜,与他俯敛的目光相对,见他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心,她更是笑颜灿灿,故弄玄虚地接着说道:「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有三宝的,第一个叫大宝,第二个叫二宝,第三个当然就是三宝啦!我想了一下,我们的大宝呢……」 她接下来所说的话,问惊鸿只能楞楞地听着,已经傻眼到不知道该从哪里打断她的话了,尤其在听到最后的时候,心里唯一的疑惑,是雷家人究竟是如何养出她这个满脑子古灵精怪的丫头,太教人捉摸不透了。 但最后他笑了,被她逗得开心的笑了,想这才是他的雷舒眉,聪明,刁钻,或许有些古怪,以及脸皮厚得不太像一般名门闺女,但与她在一起,问惊鸿能够笃定他这辈子绝对不会无聊! 他没有多想,立刻开始对上她的话,两人在床帏内,絮絮地讨论着他们的「三宝说」,浑然忘记时间过去,直到门外传来叫唤,他们才知道天已经大亮,该是起床梳洗用早膳的时辰了! 在那只金红色的蝴蝶风筝升上天空时,「宸虎园」的人们个个都是议论纷纷,有人说着它的美丽绝伦,有人却说怎麽这只蝴蝶风筝会在今天施放? 沈晚芽自然也是看见了,她抬起头,独自一人看了那只高飞的蝴蝶好久,最后,终於忍不住循着风筝,来到了后山的湖畔,看见儿子与媳妇一边扯着那只风筝,一边不知道在讨论些什麽。 她一路过来,听家人们说,从今天早上,少爷与少夫人就一直在商量着什麽事情的样子,有时候说着会笑起来,可是有时候又好像在吵嘴,有人好奇,借着送东西的时候想要仔细听几句,但是,一连几句听下来,竟是更加糊涂,有人问起听话的那人究竟听见了什麽,他只说少爷和少夫人今天……怪怪的。 「娘,你来了。」 问惊鸿不意外会见到娘亲,这只蝴蝶风筝对他娘而言,所具的意义,远比对其他人更深重,听见他的叫唤,站在他身前的雷舒眉也回头,笑唤了声「娘」,然后只见这妮子超乎寻常的亲热,走过去拍了拍原本他们让下人准备的其中一把交椅,请他们的娘亲坐下。 沈晚芽依言坐下,不知道她这媳妇儿忽然大献殷勤,在那葫芦里,是想对她卖什麽药? 雷舒眉笑咪咪的,一副难得的好媳妇儿表情,「娘,您别客气喔!这儿有桂圆甜羹,一直在盅里暖着,应该还没凉透,你要不要吃一些?眉儿给您盛。」 「你乖,别忙这个。」沈晚芽按住她的手,笑道:「我听说你们今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事,刚才过来,看见你们说话说得兴高采烈,你们跟娘说说,到底是什麽事情,让你们如此开心?」 「聊我们家的大宝二宝和三宝,当然开心啦!」雷舒眉笑咪咪的,回头看了问惊鸿一眼,小两口好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宝二宝……和三宝?」沈晚芽面带迟疑,想起下人们说少爷和少夫人怪怪的,这一刻,她想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该问? 问惊鸿煞有其事地对他家娘亲点了点头,「对啊!娘忘了吗?就大宝二宝和三宝,三个我们该生但没生的孩子啊!娘也觉得多了一点对不对?我有跟眉说过我们四年生三个太多,她说快马加鞭,赶一下进度,应该是可以生出三宝的,总归是她要生,既然她不嫌累,我就随便她了。」 秉持着是夫妻就要两人一条心,问惊鸿在看着自家娘亲时,与雷舒眉一样都是认真的表情,只是对於他家媳妇儿的坚持,他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一直以来,他都只听说婆家逼媳妇勤生小孩,没看过哪个媳妇儿那麽乐的想要一生再生。 他想:三年抱两哪有什麽了不起? 他家媳妇儿心忒大,还打算四年抱三个儿呢! 从今天早上,雷舒眉开始提出「三宝说」之后,她就很坚持他们可以生到三个小孩,然后他表示反对,抗议她没将他身为人夫的幸福给考虑进去。 结果,为了压根儿就不存在的「三宝说」,他们比谈任何生意,或是任何人生大事都还认真地讨论了一整个早上,一度还差点吵起来,只为了争执三宝到底应该是女儿或儿子。 所以,现在说起那三个宝,两个人都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就像是他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后来在十六岁时成了亲,小夫妻花四年时间,真的生了那三个小孩一样,现在,他们已经连大宝二宝应该长什麽模样,喜欢玩什麽,爱吃什麽,老是讨着来跟他们吵什麽,他们都有「共识」了。 至於三宝嘛? 雷舒眉很坚持,三宝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儿,他们哪里会知道他喜欢什麽,但是她很肯定,三宝是三个孩子之中,生得最可爱的,他问她哪来的根据?她回说通常父母都会觉得年纪最小的孩子最可爱啊! 第十八章 那一刻,看着她扯淡扯得脸不红气不喘的表情,问惊鸿觉得自己终於知道了什麽叫做天底下最无聊的幸福,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用最认真的态度,聊扯着无谓到极点的话题,偶尔讨论出默契,但就连意见不合吵嘴时,心里都还是觉得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莫过於此。 「该生但没生的孩子?娘怎麽可能会记得?孩子不是还在她肚子里……你们哪来的……鸿儿,你们这是……」 沈晚芽反应不过来,转头看了看儿子,又看了下新进门的媳妇儿,饶是长袖善舞,足智多谋,曾经被誉为「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沈晚芽,此刻却被她一双小辈给弄得雾里看花,越是想看清楚,却越是看糊涂了。 「哈哈哈……」 问惊鸿与雷舒眉见他们的对话,把他们的娘亲给唬得傻楞,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两个人淘气的表情,就像是对大人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乐不可支。 沈晚芽看着媳妇儿一边笑着,一边带着无辜地眨着美眸,诱着她开口问,但她就是不问,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预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开口问这媳妇,因为这妮子肯定会故意把话越扯越黑,把她整个人都给唬弄进去,半晌,她转过头,决定把知道真相的希望,放在亲生儿子身上。 「鸿儿,这事晚点你得跟娘说清楚,知道吗?」 「是,娘。」 问惊鸿一边控制着风筝,顺从地点头,答应完之后,与他家的小娘子相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娘……」雷舒眉回过头,又是甜甜地唤。 「嗯。」沈晚芽微笑颔首,知道这个媳妇儿不会无故喊得如此亲热,从刚才的经验里,她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雷舒眉从另一张椅上取过软枕,给沈晚芽搁在腿上保暖,也顺道把小几上的手炉递过去,都做完了之后才又道:「娘,我听鸿说,当年,他还有一个妹妹,名字叫做问孟蝶,在两岁的时候就夭折了,是不是?」 沈晚芽握着手炉,有一瞬怔楞,半晌没答话,问惊鸿也没想到雷舒眉会忽然提起在他娘心里的这个忌讳,上前想要拦住,不让她再说,却被娘亲给抬手示意莫管,要他别过来,抬眸对着媳妇儿笑道: 「是,她就叫孟蝶,因为两岁就走了,实在也没留下来什麽回忆,你想知道什麽,我怕是没什麽好说的。」 「眉儿没想问什麽,娘不必觉得有什麽为难。」雷舒眉连忙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我肚里怀着这个女儿,生出来以后,可不可以也叫孟蝶……问家的另一个问孟蝶,到时候,娘会疼她的,是不是?」 想让肚子里的孩儿叫孟蝶之事,问惊鸿与沈晚芽今天都是第一次听她提起,母子两人隔着中间的雷舒眉,怔怔地柏觑了一眼,沈晚芽先回过神,笑道:「你怎麽就能肯定,你肚子里这一胎,不是儿子呢?」 「怎麽连娘也要泼我冷水……」雷舒眉快哭了,低头看着自己在裘氅之下仍显圆滚的肚子,想这肚子是哪个角度哪个尖尖能看出她怀儿子啦?现在就除了她自个儿之外,每个人都说她会生儿子! 人家不是都说,身为亲娘的,对肚里的胎儿性别,直觉最准确吗? 所以她这个娘说是女儿,就肯定是女儿! 问惊鸿在自家娘子身后,对着他娘亲摇头示意,以唇语暗示道:「娘啊!她想生女儿,要是说女儿,她才会高兴。」 「喔。」沈晚芽意会过来,连忙对媳妇儿点头笑道:「可以,当然可以,你愿意让女儿的名字叫做孟蝶,娘心里很高兴,这些年,谁都怕对我提起她,其实我有时候会想与人说说她,却因为每个人都怕惹我伤心,就提也不提一个字,但是,在我这个娘心里,虽然蝶儿只活了两岁,可是,我永远都记得她有多可爱,眉儿,谢谢你,愿意与我说起蝶儿。」 「那……你会疼她吗?我肚里的这一个。」雷舒眉抚了抚肚子,有些不太肯定地问道。 「当然疼,比疼我的儿子更加百倍的疼她,如目如珠地护着。」沈晚芽按在她抚着肚子的手背上,「我会把当年没能给我女儿的疼爱,加上该给孙子的疼爱,全部都给你肚里的这一个,行吗?」 「嗯!谢谢娘。」说完,雷舒眉回头,对问惊鸿灿烂笑说道:「鸿,娘答应了呢!有娘的保证,以后,谁也欺负不了我的孩子。」 闻言,问惊鸿与沈晚芽母子两人相视,他们都知道雷舒眉这个举动所代表的意思,她怕在自己死后有女人再进问家门,会对她的孩子不好,无论他给过她多认真的承诺,在她的心里仍旧担心他孤独终老,还是想给他另外找伴,为此,他的心狠狠一痛,或许,这也是她故意要求今天要放这风筝的原因? 她想学放风筝在其次,主要是想制造一个机会,当面与她娘做出要求,但他没作声,只是一笑带过,上前拉过她的手,半带玩笑地说道:「有你这个娘在,谁能欺负得了我们的孩子呢?过来,你这风筝再不拉着,都快要掉下来了。」 雷舒眉的注意力三两下又都被他哄回风筝上。 「这儿,这儿,握着这里,别放手。」问惊鸿笑道。 「不行,快要掉下来了,你再让它飞高些,你让它飞一点再给我。」 「别慌,就一只风筝,不会吃人的,它不会真的把你拉着跑,你越怕,它就越不听你的话。」 「它会把我拉着跑,你还让我别慌?」 这个金红色的蝴蝶风筝,整个幅面比起一般风筝还要大上三倍,顺风而飞时,执在手上的力道有一点沉,风大时,更有一种要被它给拉走的感觉。 「我只是比喻而已,你家大宝三岁就已经学会放风筝了,你这个娘都多大年纪了,还学不会,就不怕被他笑吗?」问惊鸿拿她的说法回敬,还记得她刚才说及大宝三岁就会放风筝,脸上的表情可骄傲了呢! 「他敢笑,我打他屁股。」她哼道。 问惊鸿故作淡然地摇头,道:「不行,我们问家不打孩子的。」 沈晚芽在一旁听儿子的话,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儿子养了二十余年,到了这一刻,看着他与自家媳妇儿在一起,才认知到他真的长大了。 听他说问家不打孩子,让她不由得回想起他从小到大,无论怎麽顽皮捣蛋,她就真的是连一下手心屁股都没打过他。 想想,沈晚芽自个儿都有些纳闷,真不知道当年被这不听话的顽皮儿子给气极的时候,她都没下手打他,是怎麽熬过来的? 「不可能,你说你小时候那麽皮,你娘怎麽可能没打过你?」说完,雷舒眉就要回头问沈晚芽实情,觉得问惊鸿的话里肯定有隐瞒。 问惊鸿当然是不会让她有机会开口的,他扳正她的身子,没好气道:「不是说要学放风筝吗?就算有问题,也该是要问我该怎麽把风筝放好才对吧!还是,你不学了?好,不教了,我不教了,行吗?」 「学学学!」雷舒眉连忙打消要问沈晚芽的念头,讨好地笑道:「还请问惊鸿师傅不吝赐教,务必倾囊相授。」 「嗯。」问惊鸿满意地颔首,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那句「倾囊相授」该是由他来说才对,再与她手搭着手,一起握着线梭,抬头看着飞在天空上的风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沈晚芽依然静静地坐在他们背后的那张交椅上,看着小两口一起研究着风筝的线,听儿子好细心地解说如何在一收一放之间,控制住风筝,让它可以借着风势飞得更高,她不禁微笑,想她儿子从小到大,没见过他对谁这般耐心,表情可以如此温柔。 只是……又瘦了些。他和眉儿,两个人都是又瘦了,灿烂的笑颜,掩饰不了他们面容的清减,想到他们这几日所受的折磨与痛苦,沈晚芽抬头看着蝴蝶风筝在天空中飞,眼眶热辣的痛着。 为什麽?沈晚芽不止一次问老天爷,为什麽要给他们两个年轻人如此残酷的考验与折磨? 他们还好年轻,稚嫩得在面对生死时,不知道该如何好好的与对方道别,如今的他们,却被逼得每天与死亡擦身而过。 沈晚芽好自私的想,她想过要让儿子早日独当一面,却不想见到他是被这摧人心肝的折磨,给逼得不得不懂事长大。 她不敢去想……眼下,所有的问家人与雷家人,都不敢去设想,如果他们最后真的挽救不了眉儿的性命,以及她肚中的骨肉……那结果,他们不敢想。 他们接受不了,不能! 倘若这场离别真的避免不过,对死去的人,与活下来的人,都将会是无尽的折磨,死亡带走死去的人的生命,也将毁掉活下来的那一个,到时候,雷家人失去他们的女儿,而她与她的夫君,将永远失去他们的儿子! 「你看,很简单吧!照着这动作继续下去,我要放手啰!」问惊鸿知道她根本已经学会了,只不过是想赖着他,不愿他放开罢了。 「不可以,我的手脚很笨的,你要是一放手,我肯定就不行,你不许放,一定不许放,咦……」她一声疑惑,伸出纤手,接住了从天空飘下的一片雪白,咧笑道:「鸿,飘花儿了。」 人家都说江湖人是老粗,可是,他们说起下雪这个字眼,却用了一个极美的词儿——飘花,问惊鸿听雷舒眉说过,知道意思,与她一起抬起头,看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趁着云隙间未完全收束的天光,让每一片从天空飘落的雪花,都像是阳光的碎片般发出绚烂无比。 美不胜收。 可是,在一片炫亮的银白之中,问惊鸿的眼角余光,却在她的手掌心上瞥见了鲜红,那颜色一如天上飞扬的红色蝴蝶。 他低头,看着雷舒眉一脸困惑,在她张开的白净手心上,被一滴接着一滴的鲜血给染红,那血,是从她的鼻子里流淌下来的。 「鸿?」雷舒眉抬起眸,慌张且害怕地看着他。 「没事,别慌。」问惊鸿心底一阵凉颤,却是强作镇静地轻哄,揪起衣袖捣在她的鼻嘴之间,将她半拥入怀,转过头,嗓音微哑,对被他的背部挡住,没瞧见状况的娘亲说道:「娘,麻烦请你去叫大夫,快去……眉儿她在流鼻血。」 沈晚芽没看见情况,却也没有多问,立刻起身离去为儿媳去请大夫,一刻也不敢耽误,而问惊鸿在娘亲离去之后,则是抱着心爱的妻子,想尽了办法要为她止住鼻血,斑驳的腥红,深深浅浅地沾染两人的衣衫。 他们看着彼此,以眼神交流,一句话也不说,但是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谁也没有留心,飞在天空上的金红色蝴蝶在何时断了线,随着风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春雪的天边,再也不见…… 这一次,雷舒眉没有呕吐,没有痛得歇斯底里,没有冷得发抖,就只是静静地昏了过去,就像是睡着一样。 但情况却似是更糟。 原本,常人该是血周流不息,行於脉中,如今在雷舒眉身上的状况,可以算是血走偏失,血行不畅之下,瘀蓄内停,离经血热而妄行,以至於鼻血,也就是先前所担心的出血之症。 第十九章 虽说只是流鼻血,但是,通常在血症之时,七窍出血的情况发生之后,病者或者再也没有醒来的情况,也是时有所闻的。 血症的状况之复杂万千,再伴上孕症,谁都说不好下一刻会发生的状况,姬千日觉得棘手,与问家多年的交情,他会想到要保住孩子,而被调来的两名御医,他们或想过解瘀之药,可是,却怕在破血之时,也动了孕妇的胎气,如果血瘀未解却引发产子的状况,最糟的下场,就是一尸两命。 尚幸,因为下针救治得及,这回算是有惊无险。 雷舒眉在短暂的昏睡之后,醒来时,看见满屋子都是人,问家的爹娘以外,还有她的爹娘与澈舅舅他们,每个人都在,就唯独不见她的夫君。 「鸿呢?爹,他在哪儿?」雷舒眉问向自己亲爹,从父亲的眼神之中可见明显的阴郁,让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十分不好,这反而教她更加担心自己的夫君,她不好的话,他也一定不会好,会比她更难过。 「先别急,先让大夫他们给你把脉,看看你现在的情况,好吗?」 她摇头,急忙拉着亲爹的手,道:「爹,你去让人把鸿找来,我要看着他,我不放心……」 「他一个好好的人,你有什麽好不放心的?」雷宸飞见她明明都难以自保了却还惦着那小子,心里不禁有怒。 「你们不让人去找,我就自个儿去,我要看到他,我不好了是不是?我不好了他该有多难过?你们知道吗?」 这时,沈晚芽连忙打圆场,一边示意大夫过来,一边对雷舒眉笑说道:「眉儿,我已经让玉儿去找了,你放心,先让大夫们替你看看,你不好了鸿儿自然也是不好,所以,你先要让自个儿好了才成啊!」 「嗯。」雷舒眉顺从点头,回眸看着爹亲阴沉的面色,心里觉得有愧,「爹啊!您还是眉儿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喔!是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喔!笑一笑嘛,您都不知道自己绷着脸有多可怕吗?眉儿现在禁不起惊吓,您笑一笑啊!是第一个喜欢的人喔,我说真的!」 被女儿这麽一撒娇,雷宸飞心里就算再有千般气万般无奈,也都百炼钢成女儿的绕指柔,他忍俊不住,好气又好笑,在他身后的藏晴,没亲眼见过几次女儿这般对付爹亲的手段,也是轻笑了起来。 在旁众人的面上也都是笑,忽然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几名医者连忙过来为雷舒眉把脉问诊,在过程之中,雷舒眉的心里盼着人把问惊鸿给找来,一只手却是握住亲爹的大掌,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就像她小时候的一个元宵夜里,那时候爹亲的双腿仍能行走,带着她去看花灯烟火,在热闹的人群里,她紧紧地握着这只指节分明的男性大掌,就怕分开了就会走丢迷路,可是在下半夜里,她就没握得那麽紧了,因为,她知道自个儿的亲爹绝对会紧牵住她的小手,绝对不会放开。 那肯定是,就怕一个松放了,会弄丢他心爱的女儿…… 半年后—— 命悬一线。 凡是经历过那一天的人,都忘不了当老太医把孩子抱出来宣布母子均安的那一刻,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涌动的欲狂欣喜。 无论回想过几次,当问惊鸿再想起那一天时,他都仍旧忍不住面泛笑意,心口仍是热的,在他坐在床边,为儿子换着尿布,看着那张七八分模样像他的小脸,他一再满怀感激自己这一生何其有幸?! 不过,教他忍不住失笑的,是心爱的妻子又一次凑过来,经过大半年了,她对着他们的儿子,仍是一副不信也不敢思议的表情。 「真的不是女儿?」雷舒眉看着儿子双腿间那还很小,但日后肯定会长大的男性特征,再一次气馁失望地叹气。 「我们再努力,下一个可能就是女儿了。」他熟练地为儿子换上干净的布巾,把小衣衫给穿好。 「什麽时候才能怀上?」她从背后抱住他,把脸靠在他肩上。 「应该不会太迟吧!」问惊鸿不忍心扫她的兴,「我见亲戚里,三年抱两的情况也不算少见,我想应该不难才对。」 「那……四年抱三呢?」一想到这壮志雄心,她忍不住又是野心勃勃,完全忘记自个儿才刚痛完一场,生死一瞬,不过她现在有恃无恐,在经过大半年的化瘀调养之后,她现在已经恢复了健康,对於胆大包天的雷舒眉,不过是生孩子而已,没啥好怕的。 「你真想试?」问惊鸿还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他真想知道,他家娘子究竟是胆量大,还是那一副心肝的构造真的与众不同? 「嗯。」她美眸无辜,抵在他肩上的脸蛋点了点,「可是,这种事情也不是我想试,就可以一个人做到啊!我需要有你配合,我听人家说,花儿开得再好,没有多多浇灌,也是没办法结果的嘛!是不是?」 「浇灌?」他挑起眉梢,侧首笑睨着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像是采花贼或登徒子,这种不肖之徒才会有的说法。 「那……爱护?」她无辜地眨了眨美眸,很快地从善如流。 他泛起笑,一副勉强接受她这种说法的包容表情,倾侧俊颜,咬了下她白嫩的耳垂,浑厚的嗓音,好轻柔地说道:「放心,身为你的夫君,早有心理准备,为了你的四年抱三,日后肯定会对你好好爱护……有加。」 最后两个字,说得带了一点勾魂的味儿,明明只是好寻常的两个字,从他的唇间轻吐出时,竟是活色生香了起来,这下子换成雷舒眉脸红了,美眸忍不住含嗔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逗弄人的口气,是从哪儿学的? 还是,这人天生就是个会欺负人的?雷舒眉忽然笑了起来,他是不是个会欺负人的,这天底下,还有人比她更清楚的吗? 问惊鸿看着她笑,心里也开心,想这天底下,再没有一件事,比能这样看她陪他一起笑闹,更加令人心满意足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在雷舒眉终於把身子给养强壮之后,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她这个嫁出的女儿要回娘家,将她在「挂子门」里的东西给搬到夫家。 当初,她几乎是半强硬的被爹亲给送到问家,不过只带了简单的衣服书本,虽然中间偶尔会让人回来取些东西,但不过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她的一大堆兵器刀剑以及秘笈,一直都还留在『雷鸣山庄』,属於她的「挂子门」里。 像这样来来回回,让人回来替她拿想要的东西,总不是长久之计,在与爹娘说好之后,雷舒眉决定把她的东西都给搬到「宸虎园」,这也是她在出嫁之时,早就该做,却因为一场大病而耽搁下来的事。 先前,问惊鸿就来过几次「挂子门」,可是,那个时候并没有深刻感觉,直到今天开始收拾打包,他才发现他家娘子的收藏,多得吓人。 倘若,以前他就觉得雷宸飞对自己的女儿无比宠溺,那今天在看了这些武功秘笈,刀剑镖枪之后,他更加肯定,这位岳父大人对女儿的纵容,根本已经是到了没有界限的地步。 问惊鸿苦笑心想,那天,若非雷舒眉为他求情,他真的不以为雷宸飞会对他善罢干休,如此心肝宝贝教他伤害了,如何能够甘心呢? 几个奴仆不断进出,上下帮忙收拾,不断有东西从他们手里被搁进箱盒,一盒盒,一箱箱,迭了一堆又一堆,把整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挤得不好走路,只有一列又一列的架子,随着摆放的东西书籍被拿走而变得空荡。 雷舒眉站在小厅中央,扫视空落落的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孩子,当了娘亲以后就变得多愁善感,她竟是忍不住悲从中来,眼眶不住泛红。 「我可不可以……」把一些东西留在这里?她想对她的夫君如此开口,却很快就想到那根本於事无补。 让这些架子上仍摆些东西又如何?终究,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她已经是出嫁的女儿,日后,她再回来,是回「娘家」,意义已经是不同了。 「慢慢搬吧!我们多回来几次。」问惊鸿从背后握住她的双肩,柔声慰道:「放心,你这个人,绝对是拔了萝卜坑儿在,对岳父大人而言,谁能比你更重要,以后你想回来就回来,我爹娘那儿,由我去说。」 「你娘说不定又会给我出难题。」 问惊鸿看她一副小媳妇儿模样,心里失笑,其实,他知道她其实比谁都乐於挑战他娘的难题,不过是嘴上抱怨一下,喜欢讨他哄而已。 「不有我吗?我娘给你什麽难题,我都帮你,咱们夫妻一心,任何困难都一起解决,你有什麽好怕的呢?」 「说好啰!不赖皮?」她伸手要拉勾。 问惊鸿笑着与她勾手打印,看着她好得意的笑颜,在那双漂亮的眼眉之中,有几分神韵,与她亲爹相仿,虽说他不想老是觉得自己好像连岳父也一起娶进门,要她别老是说自己跟亲爹很像。 但是,以性子而言,她确实跟雷宸飞十分相似。 问惊鸿想到了今天他随雷舒眉回来,在进来「挂子门」之前,被岳父命人单独唤去了他的「卧云院」。 在那院里,翁婿两人吃了一顿简单的茶食,其间在对谈时,在他的岳父刚毅分明,被岁月刻上纹路的面上,只是勾着似笑的浅痕。 那表情,看起来并不和蔼,但是也不严肃,只是恰到好处的教人感觉到一股威压,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说得像是直接敲进人的心坎里。 「我相信,我疼了半辈子的女儿,交到你的手里,必定得到你善待。」 这是在让他离开之前,雷宸飞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得简洁有力,听起来像是慎重的托付,但问惊鸿心里清楚,这话里的警告意味,更加浓重。 或者,还有一点忐忑与无奈? 曾经叱咤商场,教人闻之胆颤,如今仍旧稳占一片天的「京盛堂」东家,对於将自己心爱的女儿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就算再不放心,也只能选择去相信,相信自己疼了几十年的女儿会被她的夫君善待。 而那人的女儿……问惊鸿专注的目光,从妻子娇美的脸蛋挪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环视了这屋里一遭,处处可见细心巧妙的布置,足以让住在这跨院里的主人舒舒服服过日子,但是,原本能舒舒服服住在这院里的美丽女子,却愿意为了爱他而离开她的爹娘,与她心爱的「挂子门」,割舍原本的生活,就为与他过日子,为他吃了那麽多苦头。 如此的决心与退让,如何令他不心生爱怜呢? 「眉。」他收回目光,温柔地笑视她。 「嗯?」雷舒眉偏侧娇颜,见他认真的眼神,感到有些好奇。 「今生,我必不负你。」 雷舒眉听着他以沉浑的嗓音,说出了许诺,想起了初夜时,她对他说的话,先是觉得好笑,想说他是偷师了她的说法,可是,话未出喉,却是不经意的,笑意凝在了嘴角,成了忍住呜咽的一记勾痕。 这一刻,她想起了许多许多与他一起经历的过往,开心的,痛苦的,辛酸的,甜蜜的,有恩爱有争吵,这些事,在她的心里填得满满的,让她说不出话,仿佛只要再多发出一个音节,心口就有什麽东西要溃决一样。 最后,她只能点点头,将额头抵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被泪水给呛得红润的美眸,嘴畔的勾痕,再度上扬成甜美的笑弧,只答了他一个字。 「好。」 尾声 【尾声】 三年后 四月的春天,绿意盎然,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是踏进「澄心堂」地界的最明显标志,在这暧暖的春日里,一片片扇形的叶子已经是满绿,其间缀着点点毫般的白花,风一吹起,飘落如雪。 问惊鸿今天趁早把商号里的事情给处理完,提着一只食盒,准备要过来喂食他的妻儿,他信步穿过两棵宛如守护神般矗立的银杏树,远远的就看见一个模样白嫩的三、四小男娃跑过来。 「爹爹。」 小男娃问孟麒——在问家人称「四宝」的男娃儿一身量身订作的月白色练武劲装,小小的身子,手脚却俐落地扑上他爹。 父子两人挺有默契的,问惊鸿空出的长臂才刚伸出来,小家伙一跃就挂上了,然后就像一袋面粉似地,被他家爹爹给往主屋方向顺捎而去。 「爹爹……」小四宝软软地又喊,笑得一双琥珀眸子都眯了,在他的小心眼儿里,他家爹亲就是全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他最喜欢了。 在这一点上,雷舒眉母子两人完全是一个德性,目前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仿佛问惊鸿就是生来吃定他们母子的。 「想要我跟你玩,可以,不过先把肚子给填饱了再说。」问惊鸿哪里会不知道小家伙撒娇着想要他陪着一起玩,唯有他陪着,小家伙才可以去碰那些雷舒眉从『雷鸣山庄』挪来的收藏,但即便如此,他们让儿子玩耍的,都是没开过刃的兵器或是盾牌棍棰之类的东西。 他与雷舒眉当了爹娘之后,才知道为人父母的麻烦,尤其是雷舒眉颇无奈也感慨地说,当初在搜集这些「条子」、「青子」时,总是会听她爹说千万小心,她手笨脚笨,没事别去摸去碰,要是伤了就不好了……如今,换成她要时刻担心小四宝不小心给弄伤了怎麽办?! 想到她为了儿子,好几次要把多年苦心的收藏给处理掉的挣扎,问惊鸿俊脸泛起了好温柔的微笑,最后是他说会负责陪伴儿子身边,才让她满怀感激地继续留下这些收藏,不过,这阵子她又开始考虑是不是把这些兵器送出去,或者是先搬回她在『雷鸣山庄』的居处算了? 因为,她又怀了孕,再过几个月,就要诞下他们第二个孩子,她怕小四宝还算听话,肯乖乖守规矩不去乱碰乱摸,但是,要是他们下一个孩子个性比较像他们这对父母亲,仗着人宠就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问惊鸿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德性,无法笑她杞人忧天。 「你娘呢?」问惊鸿低头问儿子。 「娘啊刚才练完功,现在睡觉觉,嘘!」小四宝像是想到什麽,最后以嫩嫩的食指点住小嘴,示意他爹爹不要大声把他娘给吵醒了。 问惊鸿失笑,被儿子一脸认真的表情给逗乐了,小小年纪,也知道要把自家娘亲写武侠小说称作「练功」。 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什麽,儿子称他为爹爹,听起来很正常,但是在喊娘时,总是会喊「娘啊」,喊得习惯了,怎麽纠正都不改。 起初众人不解,嫩龄小娃儿也问不出所以然,后来,一次问惊鸿在与他家娘亲对话时,一句带着点无奈口吻的「娘啊」甫出口,就听见身旁的雷舒眉笑得弯腰捧腹,说终於知道小四宝那句「娘啊」是跟谁学的了。 后来,大伙儿也就不纠正小四宝的喊法,无论长大了以后改或不改,终究只是无伤大雅的称谓。 不过,知道孩子的叫娘方法,是跟问惊鸿学的之后,每次小四宝喊「娘啊」时,听见的人总是会乐得大笑,若是问惊鸿在场,他们总会用一种饶富兴味的眼光朝他投过来,他习惯了,但偶尔还是会觉得有些尴尬无奈。 所以,后来偶尔父子两人独处时,问惊鸿就会想办法劝诱,只差没有威胁,想别让儿子再喊「娘啊」。 不过,依目前看起来,他的努力成效并不彰,最大的原因,是小四宝看着自己这麽喊时大家都在笑,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样子,把小家伙逗得很乐,当然就不管他爹如何跟他商量,他也不肯轻易改过来啦! 进了屋之后,问惊鸿将手里的食盒交给迎上来的丫鬟,这一手才空出来,挂在他另一只手上的小家伙就挣着爬上来,非要他两只手臂抱住才可以。 「爹爹……」小四宝含着一根嫩指嗫嚅唤道。 「怎麽了?」问惊鸿看着儿子一脸苦恼,有一堆话想问的表情。 「大毛家里,有大毛二毛三毛,二郎说,他有大郎二郎三郎,爹爹,为什麽四宝是四宝,我们家有大宝二宝三宝吗??」 问惊鸿没想到儿子会有此一问,先是一怔,然后徐开了笑,想到了当日他与雷舒眉联手把他娘给唬得一楞一楞的情景,当年所有的辛酸痛苦想来都仿佛昨日,他无比庆幸他们熬过来了。 还有了可爱无匹的小四宝,真正是人生至幸。 「当然有。」他大掌揉着儿子的小脑袋瓜,与当年他唬亲娘如出一辙的认真表情,对儿子说道:「因为在你之前,说起来还有三个哥哥姐姐,他们分别叫做大宝二宝和三宝,你行四排在他们之后,当然你就叫四宝啦!」 「嗯嗯。」小四宝用力点头,「那以后大毛问四宝的时候,四宝可以跟他说有三个哥哥姐姐吗?可以吗?可以吗?」 知道原来自己有三个哥哥姐姐,让小家伙好兴奋,一双小腿儿直踢,要不是被抱在爹亲的臂弯里,他只怕会高兴得蹦蹦跳。 看着儿子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在闪闪发亮,问惊鸿心想这小家伙不问他几个哥哥姐姐在哪里,为什麽从小就没见过面吗?他觉得……不止一回地心有所感,在他眼前这张带着点憨直的小脸蛋,那表情依稀仿佛似曾相识。 是了,像极了小时候的莲莲。 小四宝从小除了跟他家爹爹很亲之外,再来,就属问日莲跟他最要好,什麽大毛二郎,再好的儿伴,只要让他一见到莲莲,他们就全成了脑后的云烟。 问惊鸿正好要回答儿子,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他抱着儿子回头,看见雷舒眉不知道何时醒了,一身略嫌单薄的云锦燕居服之外,披着薄氅,就站在通往内室的穿门旁,笑得明媚可人,想来是听到他们父子刚才的对话,她这个始作俑者觉得好有趣。 小四宝从爹亲的怀里一跃而下,咚咚地跑到娘亲面前,拉着薄氅一角,好开心地转述刚才他爹所说的话。 「娘啊,爹爹说四宝有三宝,大宝二宝和三宝,因为四宝排行在大宝二宝和三保后面,所以四宝是四宝,大宝二宝和三宝是大宝二宝和三宝……」 雷舒眉听着儿子兴高采烈,「宝」来「宝」去的转述,不迭地赞同点头,其实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儿子的话上,不时地抬起美眸,觑着她心爱的夫君,与他四目相视,噙在嫩唇畔的笑,更是明媚盎然。 「像莲莲也没有什麽不好啊!」她看了夫君的眼神,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与他相视而笑,「你都不知道,咱们傻甜的莲莲,这几年从那些长老们手里骗走多少不传的绝世秘笈,这可是我当初千般利诱都得不到的,四宝能从莲莲身上学到这门憨傻讨喜的本事,将来对他必有好处。」 问惊鸿含笑不语,以静默认同了她的说法,难得糊涂,糊涂难得,这是雷宸飞见到问日莲之后,笑着说过的两句话,曾经断言,只要略加调教,不改变本性,将来这孩子必能成就一番他们这些人都做不到的伟业。 这时,雷舒眉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知道她家夫君从前院过来,又给她顺捎了喂食的饭菜,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挽着夫君,相偕前往偏庑的小厅,一路上,夫妻两人继续听着他们家小四宝说话,在说了好一会儿之后,小家伙终於问出一句「那他们在哪里?」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今日,这屋院里,依然是笑声不歇,一如往昔。 自从雷舒眉入主「澄心堂」之后,几年过去,「澄心堂」依然是「澄心堂」,那一块当初问延龄亲笔所题的大字匾,如今依然被整理得十分崭新,就挂在原来的地方,只不过,两旁的门柱上,一边题着「人在江湖」,一边则是「心在武林」,最后是在门匾之下,有两个小刀形状的弯勾,略斜地勾着一块门牌,悬着的门牌,随着温暖的春风,吱呀地微晃着。 门牌上的字,不懂的人会觉得疑惑,懂的人则是会心一笑,牌上那三个字,自这块门牌从老地方挪来之后,就一直维持原样,字迹经过风吹雨打,反而显得比被整理过的「澄心堂」三个字陈旧一些。 仿佛,它才是这个地方真正的老东西,比「澄心堂」三个字更早些时候被挂上门楣似的,那笔画之间,带着一点童心趣味,一点骄傲自大,简简单单三个字,就道尽了门内主人的万丈雄心。 人在江湖,心在武林,横批:「挂子门」。 后记 【后记 季璃】 大家好,我是季璃。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凡人的一生,都避不过,生老病死。 说起来,因头伤致死,季小璃曾经在一位亲人的身上经历过,从撞到头至死亡,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当年不过才十岁多些的我,坐在救护车上,亲眼看着他鼻子与耳朵流出血水,那个时候我并不知晓那些血代表什麽意思,只以为送进医院,让医生为他治疗过后,他还会再醒过来。 但是,那双隐隐渗血的眼,再未曾睁开过。 在书中,纽血(流鼻血)这一段,原本季小璃是没想到的,毕竟写书真的不是拿自身的经历在写作,有时候是要根据事实的,是一位中医朋友给我的资料里有提到,再加上后来找一些资料做辅助,并不能说我写的过程就完全符合现实,但是后来写到红花用在有瘀伤的孕妇身上能够去除瘀血而不动胎,又确实是从中医诊例里说到的,但是,其中提到一点,那就是有瘀伤就不动胎,但是,如果没有瘀伤的孕妇吃了红花,是会流产的。 只是,是不是孕妇有瘀血之症,就可以用红花?别傻了,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就如同这位中医朋友在大陆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她说,同样的病,同样的药量,可以给北方人用,但可能用在南方人身上,因为北方人体壮,耐受力远远高过南方人,用得不慎,一个药性过烈,死人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看书一回事,季小璃只是在引用一个医例,用起来也确实可行,但不是人人都能一概适用,这个必须要很慎重的做一个澄清。 但是,既然只是用红花那麽简单?为什麽不一开始就用? 因为谁也不能断言后果。 尤其,谁也不能料到,在雷舒眉怀胎之后,她所吃的每一样养胎的补汤补药,把那个血瘀补成了什麽样子,也就是说,怀孕之后,体质改变,再加上怀孕之后的饮食,才会让她原本应该可以慢慢消散的血瘀,最后到了不能收拾的地步,在那一次碰撞之后,状况产生改变,才会导致后来的反复发病。而每一次发病,对她而言就是鬼门关前过一遭,不止是呕吐发抖那麽简单而已。 而药量多寡,以及瘀血是消散或化开,或者堵塞了哪里,产生什麽后果,谁也不能断言,更别说,生过孩子的人都知道那种胎儿要出产道的痛苦与压力,或者雷舒眉死亡,或一尸两命,都有可能。 至此,你们该庆幸自己看的是言情小说,咱这次没下狠手,不然又有一票人来跟咱哭了。 在写这本《胡狼谣》时,季小璃告诉袁编,从一开始,咱就没想过要写什麽爱恨情仇,大风大浪里来去的虐书。 在想这本书时,光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想要相依相伴一辈子的爱人,却可能在下一刻就会失去她的恐惧,会让作者觉得很心痛,尤其,是对於问惊鸿这种天性上不容易接受别人的孤僻少年,一生一世,只认一人的死心眼,已经可以断言,如果让他失去雷舒眉,那他的下半生,绝对是再不可能起一丝波澜的孤独,直至死时伴着她的骨灰坛子入土的那一刻为止。 悔,死不甘心的反悔。 这悔,不是出自於雷舒眉,她是那种爱起来,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勇敢女生,这悔,出自於问惊鸿反省自己的不应该,但是,谁也想不到,或许哪一刻,自己所做的哪件事情,会以什麽样的形式或面貌,反过来让自己追悔莫及,别说是问惊鸿这个孤僻少年,我们活至今日,谁没有过「千金难买早知道」的感慨呢? 在这本书里,有大量的场景,在於表现两位主角的出身,以及与他家娘、她家爹的相处场景,应该有不少从小在家里就受宠,与爸妈关系很好的人妻,在看到最后雷舒眉回她的「挂子门」去收拾东西时,会感伤得想哭,然后会感动於问惊鸿那一句夫妻一心,以后困难一起解决的承诺。 为了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女人可以犠牲多少?往后养儿育女都不论,就只是在一开始离开生长的家,就已经是等於把先前的人生抛弃大半的割舍,更别说,雷舒眉为问惊鸿所抛下的,是一个爹娘为她细心打造的「挂子门」,一个她可以无忧无虑,就只做自己想做之事的乐园。 不过,她是幸运的,遇上的是沈晚芽这一位虽说过分精明,但懂得为自己儿子着想,所以偶尔刁难,但对自家媳妇儿也算是疼爱有加的婆婆,沈晚芽很聪明的知道,唯有雷舒眉好了,她的儿子才能够无忧。 婚姻,家庭,教养,以及年轻的生命……许多许多,在季小璃写这本书时,仿佛与书中的主角共同经历了一回,若非这样一对角色,还真是不好说能否再表现同样的故事风貌呢! 虽说有一度很担心被他们这小两口闪亮亮的爱法,给闪得近视度数加深了怎麽办?但多看闪亮亮的爱情,说起来还蛮有益身心的。 原本,在下集最后要补一篇番外,不过想想,还是请想看的读者,到季小璃的粉丝网页去看吧!等出书后,咱会贴在网页上,就当作是一点小乐趣。 番外篇名定为「人生若只如初见——童年时」,或许有人猜到季小璃想写什麽了吗?在故事里,应该有人看出来,沈晚芽的猜测,那只金红色的蝴蝶风筝,并非意外,两个从小都在京城长大的孩子,在他们人生的最初,与对方的几面之缘,会是如何的场面? 最后真的必须说,若非是问惊鸿与雷舒眉这一对角色,季小璃还真写不出这个故事,一如我们每个人的独特,不可复制一般。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商王恋之一《狂枭赋》; 02、商王恋之二《冷鸢曲》; 03、商王恋之三《恶饕传 上》; 04、商王恋之三《恶饕传 下》; 05、商王恋之四《悍虎记 上》; 06、商王恋之四《悍虎记 下》; 07、商王恋之五《骄凤令》; 08、商王恋之六《腾龙策 上》; 09、商王恋之六《腾龙策 下》; 10、商王恋之七《银狐歌 上》; 11、商王恋之七《银狐歌 下》; 12、商王恋之八《胡狼谣 上》; 13、商王恋之八《胡狼谣 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