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山寨主》 楔子 “云岫山”位于庾县境内,因终年云雾缭绕,让人难窥其山貌。 其山尽是奇峰峻崖,苍松古柏遍布成林,飞泉水瀑处处可见,幽壑深谷、地峻势险,若非必要,没有人敢冒险入山。 而在这层神秘面纱的防护下,有个意外滋长、壮大,并占山为王的“卧罗煞”山寨。 多年来,出没在山间的“卧罗煞”山贼,不时抢劫过路商旅,纵横于山林之间。其神出鬼没及剽悍的行事作风,让人闻风丧胆。 当地官府虽曾出手整治,却不敌山贼作乱,束手无策下,只有发出警告,请入山百姓自求多福。 于是,在天然及人为这两大因素下,“云岫山”被称为山险、水恶、人心黑之山。 只是,即便山贼凶悍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但正欲前往霞华镇学堂教书的卫韶枫,却因为私塾开课在即,不得不孤注一掷,涉险入山。 因为曾听闻山贼凶悍的传言,卫韶枫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然而入山已整整十日,他非但没遇上山贼,感受到的却是山花盎然绽放、满山幽香的烂漫美好。 这让他对“云岫山”的灵秀出尘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日,在离霞华镇仅一日路程的山岭土道间,他顿下脚步,如释重负地朝身侧的景致发出一声喟叹。“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登高远望,山势雄峻、天高云低,漫天嫣霞洒落在犹如一方素格的霞华镇,增添了万千气象。 炯然眸底映入这个壮丽景象,让学富五车,自幼饱读诗书的卫韶枫,心头登时充斥一股说不出的万丈雄心。 只要再过三日,他便可进入霞华镇,进行教化人心的伟大圣职了! 在卫韶枫览看远景、心生感动之时,毫无征兆地,一片厚重乌云竟随风缓缓移至他的视线范围。 卫韶枫敛眸愣了愣。“要变天了吗?” 话落不过半刻,黑压压的云层盖住了原本晴朗的湛蓝天际,纷纷落下绵密的急雨,劈里啪啦的雨点落在他的湛青色衣袍上。 卫韶枫神色倏地一凝,撇嘴苦笑。“不是吧!” 怕包袱里的书册淋湿,他改将肩上的包袱抱在胸前,朝四周张望了一番,亟欲在这荒郊野岭之地,寻得避雨之处。 滂沱的雨势不容他多想,转瞬间他全身都被淋湿,让他不得不赶紧加快脚步,觅一处地方避雨。 在一片疾风骤雨的肆虐下,山道已是一片泥泞,被雨淋得一身狼狈的他,脚下沾满了厚厚的泥巴,湿滑的脚步在雨中显得寸步难行。 可恶!这天候实在荒谬得紧!卫韶枫暗咒了一声,眼前那条向前迤逦蜿蜒的黄泥土路,在雨幕的笼罩下变得模糊。 他抹开打在脸上的雨水,想努力辨清方向,深怕一个眼花,便会误坠万丈深渊之下。 在卫韶枫忙乱之际,身后竟突兀地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回头望向冒雨而行的马队,卫韶枫只得将身子紧贴山壁,让道而立。 没想到一个踉跄,他沾满泥泞的脚一滑,身子竟往那悬崖坠去。 “啊——”他大叫,情急下捉住山道边的老树,希望能稳住身子。 只可惜他只是一介文书生,只抬过书篓子的长臂哪堪如此折腾,不过半刻,扣握住老树的十指已被粗糙的树皮磨得发热、刺痛,手臂也开始发酸、涨痛着。 唉!可惜他满腹的抱负、理想,看来要魂断“云岫山”了。 支撑不了的手一松,他发出一声椎心裂胆的惨叫,藉以缅怀在人间的最后一丝余音。 “找到了,人在这里!” 倏地,在卫韶枫即将放弃之际,一双粗如巨桩的健臂突然握住他的手臂。 他费力的睁开眼,想摆脱雨丝扎眼的纠缠,却无济于事。 不过须臾,撼天蹄声逼近,一阵阵勒马嘶啸的声响伴着雨声落入耳底。 尚不及厘清状况,他猛的一个劲被对方拉拽上马。 原本他的意识还算清醒,无奈对方这个粗鲁的动作,让他的肚腹撞上马背。 蓦地,痛意袭来,在一阵天旋地转下,他脸色一白,来不及喊痛出声便晕厥过去。 “少寨主!” “少寨主!” 隐隐约约中,意识模糊的卫韶枫想,他此刻或许置身在骚动不安的噩梦中…… 第1章 时正初夏,晴朗的天空可以偶见如纱若絮的云丝,清淡的随风飘移。 花园里的芍药开得极美,在蝶影翩翩及唧唧蝉鸣的点缀下,为宁静的午候添了一点夏日气息。 闺阁里,云少蓉左手拿剑谱、右手拿剑比画着。“气灌指尖——喝!” 小丫头纯儿甫踏过门坎,感觉到一阵劲风迎面扑来,赶紧缩头歪脖子地喊道:“小姐饶命呀!” 云少蓉微微皱起柳眉,斥着。“纯儿,没事别乱冒出头来,多危险吶?!” 纯儿噘起嘴,一脸无辜地哝着。“纯儿不进来伺候小姐,要上哪去呀?” “去、去、去,不用伺候。”她练剑练得正起劲,哪还需要她伺候哩! 纯儿瞥了主子一眼,不消多想,也知道主子心里的想法,她微笑提醒。“如果纯儿没记错,小姐这时候该绣花了吧?” 觑了贴身丫头一眼,云少蓉哀怨地道:“坏丫头,妳非得这么扫兴吗?” 她练剑都来不及了,哪还有时间绣那什么鬼花? “为了不让小姐再惹老爷生气,纯儿甘愿当坏丫头。” 她的主子云少蓉,是庾县县令云大辅的掌上明珠。 不似一般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云少蓉手中不拿针也不拿笔,擅长的是舞刀弄剑。 因而不时可见她独自一人,练些不知打哪得来的奇怪武功招数。 或许正因为如此,云少蓉不若一般大家闺秀白皙,她的肤色是像桂花蜜般的健康、明亮色泽。 蛋形脸儿上嵌着一双清澈坦率的杏眸,一瞧便知是藏不住心事的性情。 微微上扬的丰润唇瓣微翘,像随时挂着笑容,全身上下有一股活泼俏丽的自然气质。 云县令为了让这个个性大剌剌、粗鲁的心肝儿早日觅得好归宿,在几番训诫不成后,唯有强逼女儿“弃武从文”,安安份份当个“正常”的好姑娘。 而这个“监督”主子成为“正常”好姑娘的重责大任,自然落在云少蓉的贴身丫头——纯儿身上。 云少蓉翻了翻眸。“真不知爹是让妳吃了什么药,怎么把妳教得这么听话。” “身为云家奴仆、小姐的贴身丫头,听话是应该的。”纯儿理所当然地开口。 “唉——”云少蓉深深叹了口长气,无言以对。 “小姐还是赶紧开工吧!要不,让老爷知道小姐整天练剑不绣花,定是要罚纯儿顶水盆的。” 云少蓉闻言,沮丧地垂下纤肩,怨怼地喃道:“纯儿,妳别逼我嘛!” 纯儿不为所动地把放着针包、绣线、剪子的小竹篮及绣花绷子给取了出来。“小姐的幸福就是纯儿的幸福。” “学会绣花就能得到幸福?我才不信那一套呢!”她冷嗤了一声。 “姑娘家都得要会做些针黹活儿才好,小姐快把剑收好。”纯儿与主子相处久了,自有一套应对方式。 云少蓉晶亮的杏眸对着那些姑娘家的玩意儿,开始挑三拣四了起来。“真不懂是谁发明这么无聊的玩意儿,瞧这针,细得跟牛毛似的,我刺不了几下,就把针给折断了,还有这绷子也不够结实。” “针断了可以再换新的,至于绣花绷子,纯儿已经到打铁铺订了个铁绷子,相信以后就不怕绷子被小姐弄坏了。” 她知道习武之人的力气本来就大,也知道主子往往还没绣出一条线毛虫,便可以把针啊、绷子啊给弄坏。 因此她早就有先见之明,趁早走了趟打铁铺,差人做了铁绷子。 瞠大杏眸,云少蓉倒抽了口气,这下子不得不佩服纯儿恪守“身为云家奴仆、小姐的贴身丫头”的人生宗旨。 “算了,绣就绣呗!”她利落地甩剑入鞘后,直接把剑抛给纯儿,豪迈地说:“快收好。” 未料及主子突然把手中的玄铁墨剑丢给她,她直接被那把重剑给压倒在地。“啊——小姐,剑好重,呜……” 她虽然是个丫头,做惯了粗活,养了不少蛮力,但真要抬起一把重剑,可真会要了她的小命。 瞧纯儿柔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云少蓉感慨良多地抚额轻叹。 “纯儿,妳缺乏锻炼!” “是小姐把自个儿锻炼过头了。” “是吗?”不费吹灰之力便拉起纯儿,再拿起剑,云少蓉露出明媚的笑靥,颇得意地回应。 纯儿呜咽了一声,实在不知该拿主子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云少蓉瞇起眸,敏锐地捕捉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有人!” 这些年来,武功益发增进之时,她听声辨位的功力也跟着益发敏锐,依着脚步落地的力道,她轻易就辨出了来者。 “啥?”看着主子分毫不差地将重剑甩回墙上的饰架之上,再利落地拿起绣花绷子,温雅地倚窗而坐,纯儿一头雾水的愣在原地…… 未多时,云县令推门而入,诧异地瞪大眼,定定地看着女儿—— 只见云少蓉垂敛美目,两指捻着绣花针,婉约地在发鬓边轻画了两下后,低头绣着花。 银色的绣花针,随着姑娘起落的纤指,在大好的日光下,发出刺眼的银光。 奇迹啊……瞧精力充沛的女儿此时一副大家闺秀,捻针绣花的模样,云县令瞇着眼,眼角沁出感动的泪光。 早些时候他还后悔把一身武艺传授给女儿,以致造成她今日过度醉心武学的结果。 无奈,在他惊觉事态严重时,一身好武艺的女儿,已被他调教得比一般闺女更加飒爽、豪迈。 这些年来,女儿成天把打打杀杀的事挂在嘴边,最大的心愿便是成为行走江湖的侠女,若再这么下去,已至适婚年龄的云少蓉,会因为没半点姑娘家的模样,而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就是如此,他才不得不逼她“弃武从文”。 “咱们少蓉终于开窍了……开窍了……” 收回水葱般纤嫩的玉指,云少蓉佯装诧异地唤道:“爹爹,您几时来的?” 云县令耳底落入女儿又轻又柔的问话,一瞬间恍然,好半晌才回过神道:“刚到、刚到。” 瞧爹爹吃惊的模样,云少蓉朝贴身丫头努了努下颚。“纯儿,妳还杵在那儿发什么愣,快去帮老爷斟杯茶。” 在自家主子出神入化的“变换”下,纯儿赶忙回过神,替老爷斟茶。 云县令兀自陷入教化女儿成功的喜悦里,偷偷觑了眼绣花绷子上的花样问:“少蓉几时可以帮爹爹绣个荷包?” 荷包?!云少蓉顿下手中的动作,眨了眨眸,不发一语。 霍地,大眼瞪小眼,气氛整整凝滞了好半刻—— “心肝儿,怎么了?”云县令小心翼翼地问。 云少蓉娇俏的脸庞堆满隐忍的笑,微瞇的杏眸中隐藏着凶光。“爹爹,您会不会想太多了?” “爹爹的要求很过分吗?”云县令捻了捻胡须,一脸不解。 “不过分,既然是爹爹要的荷包,蓉儿自然是要将对您的爱,一针一线缝进荷包里。”她说得咬牙切齿。 云县令怎么听,都觉得女儿这番话刺耳得很。 但他依旧将方才入耳的语调认定为是自己的错觉,兀自让感动的情绪,左右着他的心境。“说的是,爹爹的心肝儿、爹爹的好蓉儿……爹爹好感动……” 怔怔地将茶递给老爷,纯儿满脸讶异,俨然不知该说县令大人太好骗,又或者是千金主子演技过人。 ☆☆☆ 微凉的风徘徊在山间,不经意吹落了山间晚谢的春樱。 粉红色的花瓣随风轻扬,飘进半敞的轩窗,落在榻上男子挺直的鼻梁之上。 微弱的光透过窗棂洒落,那光影落在男子挺直鼻梁上的粉色花瓣,衬着男子白玉般的肤色,像幅美丽却诡异的画。 “唔……少寨主变了。”立在床榻边那身材魁梧如山、满脸落腮胡的壮汉酌量地低吟了一声。 “都过了十年,样子自然不一样了。”双手交握在胸前,悠哉倚靠在床柱旁的白衣男子跟着说。 壮汉歪着头,打量少寨主俊秀温雅的睡容,不敢置信,不过才十年的光景,记忆里的野男孩竟会便成这副模样。 “唔……像娘儿们。”壮汉落下断语。 白衣男子闻言,眼皮子撩也不撩地淡道:“像不像娘儿们不重要,现下最重要的是让少寨主歇着。” 壮汉惊道:“都睡十来天了,少寨主再不醒,老大说不定会吼聋你的耳。” “那也没法儿。”白衣男子耸肩,一脸听天由命的模样。 “呿!天底下还有像你这般不负责任的大夫。” 薄唇绽出一抹温雅的笑意,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我这不负责任的大夫,可是『卧罗煞』的药王神手。” 壮汉冷笑两声当作回应,正打算伸手捻去少寨主鼻头上那片花瓣时,榻上的男子陡地睁开双眼。 “呃!”壮汉倒抽了口凉气。 眼底落入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卫韶枫猛然发出一声惊叫地跳下床。“熊!” “甭惊、甭惊!我是陆本魁,不是熊。”壮汉急忙解释着。 一脸惊慌的卫韶枫眨了眨眼,颤声复诵着。“不是熊?!” “呵、呵!对、对,不是熊,我是人!”陆本魁露出一口大白牙,藏在落腮胡里的厚唇扬着喜悦的弧度。 白衣男子见状,急切地道:“既然少寨主醒了,就让属下替您把把脉吧!” 卫韶枫狭长的凤眸颤了颤,微扬的剑眉疑惑地轻拧着。“少、少寨主?” 陆本魁点头如捣蒜,那语气显得好不得意。“少寨主运气背了些,正巧遇上这场暴雨,差点就要跌下深崖,幸好咱及时拉住您!” “我……差点就跌下悬崖?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轻蹙起眉,按压着鬓边的穴位,脑中仍旧茫然。 展豫怔了怔。“少寨主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卫韶枫压抑着头痛的感觉,低敛眉,努力回想着,无奈脑中的思绪越是混乱。 霍地,他猛地一震。“等等,你们方才喊我什么……少寨主?” 见他这反应,白衣男子与陆本魁互觑了对方一眼后,不疾不徐地道:“是!少寨主,有问题吗?” 两眉略沉,卫韶枫又揉了揉眉心,不解地问:“那我认识二位吗?” 陆本魁顿了顿,犹豫了好半刻才道:“说认识也算认识,要说不认识也行。” 十年前,目不识丁、无恶不作的老寨主风运雷,为了让独生子风旷淮接任寨主之位,于是未雨绸缪地将他交给一个文韬武略的道士,一道学武功。 风旷淮与寨主老爹相约十年后相见。 但未料及,在少寨主归寨之日,山里忽然下起暴雨,若不是陆本魁领着手下出寨迎接,此刻风旷淮怕是已命丧黄泉。 而少寨主离家时才十岁,转眼也过了十年光景,怕是记不得他们了吧! 因为他撂下那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卫韶枫被这状况给搅胡涂了。 白衣男子听到陆本魁这答案,无奈地摇头。 “我是『卧罗煞』人称药王神手的展豫,这大黑胡子是黑面虎,陆本魁。” “药王神手、黑面虎……”怎么这些封号听来颇为诡异? 暗暗打量着眼前气质迥异的两名男子,卫韶枫小心翼翼地问:“卧罗煞是做什么的?” 迟钝地感觉不出卫韶枫的恐惧,陆本魁挺起胸,得意的咧嘴大笑。“哈哈哈!咱们这儿是山贼大本营!” “山、山贼大本营……” 蓦地,卫韶枫浑浑噩噩的头脑稍稍理出了些头绪,没料到自己竟会与山贼有所牵扯。 “我是山贼大本营的少寨主……”他惨白着一张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是卧罗煞的少寨主?! 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样貌俊秀,浑身透着一股卓尔不群气质的少寨主,陆本魁安抚地朗道:“少寨主您十年未回寨,对寨里陌生是正常的。” “是吗?”卫韶枫充满疑惑地思忖着。 “完了!”展豫不似陆本魁的粗线条,一见这状况,他瞬即知晓,少寨主前些日子在雨中伤得可不轻。 陆本魁侧眸瞥了他一眼。“什么完了?” “少寨主失忆了!” 半晌,陆本魁率先爆出狂笑,将展豫的话当成笑话。“哈哈哈!头顶不过撞个小丘,哪那么容易失忆,我想少寨主肯定是日夜奔波,再加上惊吓,所以才有些语无伦次。” 展豫翻了翻眼。“呿!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唉呀!你他奶奶的展豫,老子说说不成吗?” 听着两人斗嘴,卫韶枫有些摸不着头绪,只觉脑中的思绪有如脱缰野马,已完全乱了方向。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身分没半点印象? 难道,他真的失忆了? 在他深思之际,门外霍地传来一声急切的嗓音,伴随着颤巍巍的脚步声。 “风小子醒了是不是?” “老大您别急、小心门吶!” 一道身着褐色布衣的老者冲进房来,后面紧跟着几个男子。 老者闻言一怒。“老子不用你们帮!” 半年前他误中官府埋伏,被打瞎了双眼,以致失去往日的威风。 迫于无奈,这半年来他只能将所有寨务交予武功最好的陆本魁,自己则坐壁上观、镇守山寨。 老者那声恶嚷让卫韶枫傻了眼,唉!这寨子里难道没一个可以放轻音量说话的人吗? 一见到老者,陆本魁与展豫恭恭敬敬地道:“寨主!” “风小子醒了是不是?” “风”小子?!听那呼唤,卫韶枫倏然一惊,好熟悉的字,他常隐约觉得有人这么叫他…… “是!少寨主醒了,只是……” 风运雷抖动着灰白浓眉,朗声笑道:“呵!都睡了十来天,也该醒了。” 展豫脸色一沉,恻然地附在老寨主的耳畔轻语。“寨主……少寨主有可能患了失忆症。” “失忆?!” “少寨主应该是在我们从深崖救他上来时撞伤了脑,才暂时失去记忆。”展豫沉声道。 风运雷激动地吼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盼了十年,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学成归寨,哪里能接受儿子失忆的事实。 “寨主您别激动,让展豫试着开几味药,只要少寨主脑子里的瘀血散了,记忆自然就会恢复了。” 不知两人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卫韶枫看着方面大耳、相貌威武的老者,一脸茫然。 就在此时,风运雷一双巨掌拽住他的手臂,紧握的力道几要将他的手给拧断。 “唔……”卫韶枫吃痛出声。 风运雷闻声,发出诧异的雷声巨吼。“你不会连武功都失去了吧?” 卫韶枫怔了怔,他会武功吗? “寨主,少寨主这些状况应该只是暂时性,不碍事的。”展豫出声解释。 风运雷松了口气。“好!那先养伤要紧,待你身体恢复了,阿爹再把寨主的位置传给你!” 将寨主的位置传给他?!那那那……他不就成为万恶之首?卫韶枫心中猛地一抽,缄默了好一会,才挤出僵硬的语句。“不,我不……” 感受到他的为难,风运雷激动地颤着嗓打断他的话。“好、好!阿爹知道、阿爹知道!先让阿爹瞧瞧你长大了多少。” 光阴荏苒,一想到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分隔十年的儿子,他心里的激动与感慨不可言喻。 莫名的,听着老者苍凉激动的语调,卫韶枫的心头塞满陌生而混乱的情绪,感到茫然。 瞅着眼前的老者,卫韶枫心里震动不已。 眼前这年近半百、瞧来威严的老者,竟是他的爹…… 第2章 霞华镇翠流居 热闹的南十字大街,人声鼎沸。 漫不经心瞧着街上的景象,宋于柔单手托着香腮,微微恍了神。 瞅着好友,云少蓉纳闷地问:“近来镖局很忙吗?” “不忙。” “累吗?” “不累。” “烦?” “还好。” “喔?”云少蓉轻蹙起眉。“那妳发什么呆?” 宋于柔收回视线,微侧螓首,柔声说道:“我爹要我嫁人。” 云少蓉眨了眨眸。“嫁人?!嫁什么人?” 人人都知道,宋于柔是霞华镇“凛然镖局”,总镖头宋五郎的掌上明珠。 宋五郎生性粗豪,对姑娘家的事一窍不通,唯独对这独生爱女千依百顺,由于过度宠爱疼惜,把宋于柔养成了比皇亲国戚家的千金小姐还要娇贵的个性。 由于云、宋两老私交不错,因此她与宋于柔打小玩到大,有着如亲姐妹般的情谊。 乍闻宋五郎要把女儿送出阁,云少蓉险些没放声大笑。 不似云少蓉夸张的反应,宋于柔一派轻松地捧起杯子,啜了口上等香茗,细细品尝了一番才道:“卧罗煞少寨主。” 她那细致轻柔的语调似抚过天地的微风,抚得人心醉神怡。 “卧罗煞少寨主!”云少蓉反射性地抬起头,瞠大了眸,吃惊嚷道。 宋于柔点头,嘴角噙着笑。“是啊!就是卧罗煞少寨主。” “那个专门在『云岫山』抢劫商旅的山贼窟卧罗煞?” “是啊!” 见她神态自若,云少蓉黠亮的澈眸兴味十足。“柔柔,妳打什么鬼主意?” 别瞧宋于柔气质优雅的模样,真要她大姑娘使起性子来,那失去理智的蛮横,可不是一般大男人可以招架得住。 她愈想愈是诡异,打从心里认定,依宋于柔这娇贵的性子,绝不会允许自个儿嫁给贼头子的。 菱唇悬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宋于柔莞尔一笑。“我哪能打什么鬼主意?至多不嫁罢了。” 哼!她才没疯到嫁个贼头子呢!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花样她都没试过,说不准这回可以试试,慢条斯理轻啜了口茶,宋于柔心里暗忖着。 云少蓉闻言噗哧笑出声。“我就说嘛!妳可不像个乖女儿。” “什么话吶!”她娇瞋了好友一眼,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明媚风情。 鬼灵精怪地朝她皱皱巧鼻,云少蓉戏谑道:“柔柔啊!别忘了咱们可是一块儿长大的好姐妹,妳想什么我岂会不知道?” 宋于柔淡淡勾唇,没反驳她的说法。 “不过说也奇怪,妳爹怎么会突然做主,要把妳嫁给卧罗煞少寨主呢?” 虽说镖局生意需与绿林“合吾”(注一),但宋五郎会与“卧罗煞”攀上亲事,着实不寻常。 “听说是指腹为婚的亲事。”宋于柔漫不经心地开口。 “唔……这么说来,妳爹真的同『卧罗煞』寨主拜过把子?”这倒有趣。 “这绿林与镖局原本就是相依而生的生意,会识得很正常。”宋于柔轻描淡写地开口,语气淡然。 云少蓉啐道:“呿,识得是一回事,成为亲家又是一回事,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哪能像这样胡乱凑对呢?” “少蓉,我有个想法,妳想不想听?”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好友,宋于柔缓缓问道。 在好友温柔眸光的注视下,一向大剌剌的云少蓉竟感到惶惶不安。“等等……妳这眼神让我感到十分害怕……” 她黛眉轻挑地觑着云少蓉夸张的表情,好笑地说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妳。” 云少蓉冷啐了她一声。“吃人不吐骨头,说的就是妳这种人。” 若不是她太精明、太了解宋于柔,怕是被卖了还不知道哩! 经她这么一说,宋于柔不怒反笑,脸上漾出温甜的笑容,娇柔的笑音揉着丝淡淡的得意。 “说吧!妳打的鬼主意是什么?”云少蓉一脸戒备地问。 “我听说近来朝廷下了旨令,要妳爹尽快歼灭流匪、山贼,整顿庾县治安,是不是?” 偏着头,云少蓉一时间还没意会她的话。“是啊!我爹为了这事烦透了,而我为了这事也烦透了。” 衙门里人手严重不足,她曾自告奋勇要顶替缺位,当个威风神气、济弱扶倾的女捕快。 然而,所有的豪气干云,却在爹爹写满无奈的严肃脸庞下噤了声。 一抹笑意悄悄跃上她的唇畔,宋于柔不疾不徐地笑道:“妳的武功再怎么好,终究是个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总是不妥。” 云少蓉冷哼了一声。“当朝有哪条明文规定,姑娘家就不能当捕快,不能与男子一样?” 一提及这事,她就有一肚子气。 许是太了解彼此,宋于柔方才那话儿虽说得不经意,却轻而易举勾起云少蓉的兴致。 沉吟了好半刻,宋于柔才问:“让妳一偿宿愿如何?” 云少蓉清亮的明眸微愕地眨了眨。“妳的意思是……” 她俯身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着。“在我出嫁当日,将我劫走。” “将妳劫走?!”云少蓉吃惊地扬高语调,瞅着好友。 宋于柔认为,父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她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烂把戏,还没能改变爹爹心意的话……那好友云少蓉便能帮她摆脱嫁进山寨,当个压寨夫人的活棋。 “妳先随着迎亲队伍进山,待花轿进山、确定『卧罗煞』的位置后,妳就将我劫走,再将『卧罗煞』的确切位置给妳爹,让他能一举攻寨,剿除卧罗煞。” 云少蓉微微一顿,嘴角扯出一抹大大的笑弧。“柔柔……妳好诈唷!” 只要剿除“卧罗煞”,宋于柔和少寨主的婚约就不存在了。 除此之外,她劫走宋于柔、入山探勘卧罗煞的所在位置,也可过足当侠女的干瘾,何乐而不为呢? “怎么?这计划如何?”宋于柔问。 深思了好半刻,倏地,一个让云少蓉精神为之一振的念头闪过。“我觉得需要小小修正一下。” “修正什么?!”这下换她感到不解了。 “我随着迎亲队伍进山,再代妳嫁进『卧罗煞』!”云少蓉兴致勃勃地做了这个决定。 “什么?!妳要代我嫁进『卧罗煞』!不可以、不可以!这太危险了……” 在宋于柔失控前,云少蓉伸手摀住她的嘴。“柔柔,嘘——” 宋于柔一脸惊愕地眨了眨墨睫,低声说道:“妳不能做这么冒险的决定!” “呿!什么危险?难道妳没听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切探查出『卧罗煞』的位置。” 思及此,云少蓉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耀眼了。 “不、不,这还是太过冒险了。” “妳的计划才冒险呢!若我失手,劫不走妳怎么办?” 宋于柔骇然地娇呼了一声。“妳的武功这么好,怎么会失手?!” 云少蓉似有深意地握住她的手说:“别扭扭捏捏了,若我真失了手,让妳成了压寨夫人,我可是会愧疚一辈子的!” 蓦地,情势骤转。 让云少蓉这么一说,宋于柔惊声哝着。“我才不嫁那『卧罗煞』的少寨主,谁知道对方是不是长得满脸横肉、虎背熊腰、满口粗语呢!” 在宋于柔因为受到惊吓,而止不住叨念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没发现,在客栈的角落,有个男子将她方才的话一一纳入耳底。 “这就对了。”云少蓉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来,跟我一起喊!” “喊什么?”宋于柔皱着脸,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无视客栈里众目睽睽,云少蓉义愤填膺地大声喊道:“歼灭流匪、剿除山贼、保『柔』贞洁!” 脸一臊,宋于柔发出刺耳的抗议。“云少蓉!妳够了哦!” 觑着她粉脸染晕的模样,云少蓉握住她的小手,高举喊道:“歼灭流匪、剿除山贼、保『柔』贞洁!” 语落,云少蓉很有义气似地拍拍宋于柔的纤肩。“快喊快喊,喊了包妳勇气百倍,精神十足,通体舒畅。” 被迫做这番精神喊话,宋于柔啼笑皆非地翻眼瞪天,无言以对。 唉!头好痛!她这一回是不是打错如意算盘,错托对象了呢? ☆☆☆ 夏日的蝉声放肆喧嚣,那似要竭尽气力的声鸣,以震破耳膜般的巨响震进云县令心头。 “唉!麻烦!”云县令看着手中的公文,重重叹了口气,却吐不出心中烦闷。 由于“云岫山”的山贼问题,朝廷又发了封公文施加压力,命他在近期内解决山贼作乱的事情。 若这问题迟迟未解决,他顶上的乌纱帽怕是不保啊! 云少蓉方踏进偏厅,一眼便瞧见坐在大厅中沉思的父亲,正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爹!” 由愁云惨雾中回过神,云县令迎向女儿的笑脸。“同柔柔喝茶这么开心?” “是呀!”在父亲面前随意拣了个位置坐下,她答得爽朗。 云县令颔了颔首,正要开口,云少蓉却抢先一步惊呼。“爹爹!” 耳底落入女儿的惊呼,云县令猛地一凛。“怎、怎么了?” “爹爹眉上有两条毛虫在打架!”她顽皮地指着父亲紧蹙的眉,笑道。 云县令怔了怔,这才明白,自己成了女儿戏耍的对象。 “唉!妳这丫头,枉费同柔柔亲近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没学到人家半点姑娘家的气质呢?”云县令拿她没辙,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 她耸肩,露出无辜的笑容。“女儿若真像柔柔,那爹爹可就要烦恼了。” 他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眉,用眼神传达内心否定的想法。 “算了,女儿现在不同爹爹计较这些。”没心思同爹爹闲聊,云少蓉不以为意地道。 云县令睨了女儿一眼,开门见山地问:“怎么?今儿个找爹爹有事?” 女儿野惯了,即便他施加压力,要她安安分分的学做个大家闺秀,但她性子里贪玩好动的顽劣因子似乎无法完全剔除。 往往一个不注意,身手敏捷的女儿便会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让他头痛不已。 今儿个女儿反常地乖乖坐在他眼前,他无法不提高警觉。 “女儿想去『卧罗煞』。” 话一说出,云少蓉懊恼地想咬掉自个儿的舌头。 她是疯了还是兴奋过头了,竟然会脱口告诉爹爹这一件事? “咳!咳!咳!” 果然,女儿完全不念老父的身子骨是否承受得住,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方式,三天两头就要吓他一回。 “妳说什么?”云县令打了个冷颤,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爬上心头。 这时云少蓉懊恼归懊恼,但话已说出口,她只有硬着头皮道:“我听柔柔说,她爹要她嫁给『卧罗煞』少寨主。为了柔柔的幸福,我们商议了一个万全的计划。这个计划不但可将『卧罗煞』这恶窟连根铲除,还能让柔柔不必嫁给山贼头子。” “卧罗煞”横行云岫山已多时,官府数度围剿,却因无法探知其确切寨位,因此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几年来,一直无法铲平除乱。 若能藉这个机会铲除,那相对的,爹爹也立了大功,再也不必担心顶上乌纱帽不保。 云县令温和的嗓音里,掺入一丝僵硬,几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妳说妳和柔柔商议了什么万全的计划?” 其实早些时候,宋五郎已将女儿与“卧罗煞”少寨主的亲事,同他打过商量,他也因此了解宋五郎与“卧罗煞”那一段渊源。 宋五郎不否认,年轻时曾与“卧罗煞”寨主风运雷有过患难情谊,否则也不会有指腹为婚之约。 只是,造化弄人,没人料得到,风运雷后来会成立“卧罗煞”,并成为山贼头子…… 他更没想到,女儿会与宋于柔一同搅入这乱局当中。 在云县令兀自陷入沉思之际,云少蓉气得浑身发颤,咬牙切齿。“怎么也想不透,宋伯伯怎么会舍得把柔柔嫁给山贼头子,这、这根本说不过去嘛!” 不动声色地瞅着女儿忿忿不平的神情,云县令正声道:“总之这事儿我和妳宋伯伯自有打算,妳们不必担心。” 唉!在朝廷及好友的双方压力之下,灭“卧罗煞”之事,已势在必行。 他得好好思量该如何布署、计划,才能将“卧罗煞”的恶贼一网打尽。 云少蓉闻言,难以置信地怔了怔,强硬的语气有着责怪。“爹,难道你和宋伯伯一样,真的不管柔柔的幸福?” 顿时,大厅里弥漫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寻常气息。 拧起眉,云县令语气坚定。“放肆!这事不是妳们女儿家该插手的!” 唉!头痛吶!他这独生女怎么会倔强成如斯模样呢? 如此非凡气魄,若是男儿身,他应该会更开心才是! 一再被迫置身事外,云少蓉忘了这些日子来在爹爹面前建立的大家闺秀形象,疾声嚷道:“爹啊!柔柔好可怜的,我们一定——” 见女儿毫无气质可言的言行举止,云县令拍案大怒。“听话,不许胡闹,明白了吗?” 云少蓉怔了怔,赫然发现自个儿露了馅。 她怔了半刻,努起唇,委屈地道:“爹!您别把在公堂上那一套搬回家里,好吓人的。” 她可不是傻子,瞧爹爹这么大反应,当然得立刻见风转舵,改变话题。 要不,若真惹毛了爹爹,说不准爹爹往后对她的管束会更加严格……搞不好会要她每天织一件绣品也不一定。 一想起那些针呀、线儿的,云少蓉抑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别转移话题,爹绝不允许妳插手管这事儿。”他神情一敛,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云少蓉眼儿一溜转,倏地倾身偎在父亲身旁,想努力转移爹爹的焦点。 “唉呀!爹啊,其实女儿同您说笑的呢!您不是一直想要个荷包吗?女儿帮您绣好了,您瞧瞧,喜不喜欢?” “荷、荷包?”大感疑惑地挑起眉梢,他接过女儿递来的深蓝色荷包。 “是呀!这松柏绣样是柔柔给我的,最适合爹爹正直清廉的形象。”刻意将语调放到最柔软,她把宋于柔绣得最差的绣品拿来充数、交差。 深蓝色软缎上,以银色丝线绣上简单的松柏绣纹,低调而不浮华,很能代表云县令清廉、亲民的气质。 “妳绣的?”云县令好生严厉的表情顿时软化下来。 云少蓉赧然地抿唇淡笑,不忘扬袖掩嘴,扮足大家闺秀该有的婉约模样。“绣得不好,爹爹别笑话我吶!” 那矫揉造作的嗓音与动作,连她自个儿听了,都禁不住要冒出鸡皮疙瘩了呢! 细细打量着荷包,云县令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虽然称不上完美,但进步很多。” “是爹爹不嫌弃。”她巧笑倩兮,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只要妳有所觉悟,别成天粗野地做着侠女梦,爹爹就放心了。”云县令收下荷包,语重心长地道。 为了能让计划顺利进行,云少蓉正襟危坐、双手交迭在膝上,规规矩矩地道:“爹爹教训得是。” “嗯!”云县令抚了抚胡须又道:“至于县内治安是爹身为地方官的职责,妳不用替爹操心。” 唇角扬起不可察的黠笑,云少蓉温顺地开口道:“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 “若让爹知道妳再插手『卧罗煞』的事,爹就罚妳一个月不准出门。”云县令再次叮嘱。 她乖乖地点头。“是。” 呼——幸好、幸好!爹爹这处罚算轻,反正就算爹爹罚她大半年不准出门,她还是有本事可以偷跑哩! 注一:押重镖时,趟子手(注二)每过一山一林都要高喊“合吾”,藉以知会沿路江湖之人及绿林中人听到,不动邪念以免伤了和气。 注二:趟子手指的是随行的镖师。 第3章 难得见女儿如此乖巧认分,云县令心里的怒气总算稍稍平抚了些。 “赶明儿起爹会比较忙,这几天妳就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了,知道吗?” “哪儿都不能去?” 云县令略沉吟了会才道:“这节骨眼上,最好哪儿都别去。” 为了顺利铲除“卧罗煞”,他得再向上头申请调派人手,协力除暴……需忙的事,可真不少。 云少蓉可怜兮兮地皱着眉头,低声嘟哝。“我会闷死。” “放心,爹会再差人多帮妳找几本书、送几款新绣样,不会让妳闷死的。”云县令十分贴心地道。 不、不是吧!一股寒意由脚底直窜脊梁,云少蓉全身发凉地颤了颤,直想当场晕厥过去,永远别再醒来。 “怎么?”瞧女儿脸上异样的神情,云县令关切地问。 云少蓉勉为其难地露出一抹比哭还丑的笑,语音微颤。“不!女儿多谢爹爹费心。” 为防方才过分威严的态度吓着女儿,他放软声调,温和地抚了抚女儿健康红润的脸蛋。“女儿呀!爹爹这么逼妳,只是希望妳将来能找到好婆家,妳……不会怪爹爹吧?” 唉!天下父母心,慈父难为吶! 云少蓉眨了眨晶莹清亮的眸子,展颜露出灿然的假笑。“女儿知道爹爹是为了我好,怎么还会怪爹爹呢!” 她这一句话可是打从肺腑出来的真心话哩! 云县令闻言,欣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话题告一段落,率直好动的云少蓉已受不了地道:“既然把荷包给了爹爹,那女儿先回房看书了。” 云县令不疑有他,立刻点头应允。 温雅地站起身抚了抚裙后,她朝父亲福了福身,以着袅袅莲步走出大厅。 穿过曲折的回廊,走过清幽雅致的别院,她再也隐忍不住地开始加大步伐,哀叹着:“天啊!累死人了!” 她大大叹了口气,心里纳闷得很,压根体会不了这种轻移莲步的走路有啥美感可言。 她还记得爹爹曾拿宋于柔打过比方—— 爹爹说,柔柔走路的姿态很美,发长过腰的墨发随着盈盈一握的柳腰摆动,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当时她十分不以为然,现在的想法亦是如此。 真要走路,就要像她一样脚下踩风,届时那身手不凡的利落身影,衬着她过腰的墨发,绝对美过柔柔百倍、千倍。 思绪一掠过,云少蓉一跃而起,那利落的身影时而若蜻蜒点水般,轻点树梢而过,时而掠上屋檐纵走,眨眼片刻间,便回到自个儿的小院落。 稳住气息后,她为自个儿斟了杯茶,脑中开始盘算她与柔柔为铲除“卧罗煞”那天衣无缝的完美计划。 ☆☆☆ 三个月后卧罗煞 窗外,暮色正缓缓的罩下来,黄昏的余晖,让眼前蓊郁的树林,充满一种凄凉而神秘的美。 卫韶枫立在窗前,任渐暗的天光,一寸寸、一缕缕将他的身影吞噬。 这三个月来,他的记忆始终没恢复,只是隐隐觉得,有件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每每思及此,他心里不免有一股难喻的惆怅。 只是当山寨里的弟兄左一句少寨主、右一句少寨主,以及那个双目失明的父亲对他给予的关爱时,他心里那份忐忑、不安与怀疑,总是在无声息中被压抑下来。 “少寨主,您要的斗篷奴婢给您找来了。” 卫韶枫回过神,接过小丫头手中的墨色斗篷。“秋草姑娘,麻烦妳了。” 山上的气候比平地凉,自从身上的大病初愈后,他气虚的身体似乎不太能适应这气候。 看着他俊逸温雅的模样,那约莫十岁,名唤秋草的小丫头,万分不习惯地战战兢兢道:“服侍少寨主是、是秋草的工作,少寨主不用跟秋草客气。” 其实连卫韶枫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多礼,更无法释怀自己与整个山寨的气质,为何会有如此格格不入的感觉。 为何他的思维会存在着文人的想法?理不清的疑惑让他不得不对自己的身分产生极大的怀疑。 他真的是“卧罗煞”的少寨主吗? 兀自沉思了好半刻,他才缓声说道:“我这说话方式,怕是根深柢固,妳多包涵。” 秋草闻言,满心惶恐地惊呼道:“少寨主别这么说,秋草服侍您,或许可以长点气质。” 她知道,少寨主在十岁那年便出门学功夫、读书,气质一定和他们这些粗野人不一样。 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卫韶枫温和地问:“对了,关于上一回我同妳提的……” 倏地,秋草心头一阵忐忑,结结巴巴地道:“有、有,少寨主的包袱在回寨那日弄得又脏又湿,陆爷当时把包袱丢给秋草,要秋草清理干净……” 卫韶枫抬起眉。“里头的东西还在吧!” 他想,包袱或许是他唯一可寻回记忆的东西,如果……里面的东西还在的话。 秋草被问得一愣一愣。 她的反应让卫韶枫的心一促。“怎么了?” “里头的书本全被雨淋湿了,秋草把它搁到广场晒干,没想到、没想到那天小狗子没把鸡给顾好,书本就、就被啄得破破烂烂……” 小脑袋垂下,她愈说愈小声,俨然已做好了被责罚的打算。 卫韶枫一听到那凄惨的书况,心里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浓浓心疼。 他浓眉紧拧着,温和的笑靥里有淡淡的无奈。“妳说书被鸡啄得不成书样?意思是……妳把书给丢了?” “少寨主,秋草知道错了。”秋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瞪视着眼前惊惧的小脸,他觉得脑海里一团混乱,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腾着。 卫韶枫原以为留住包袱,过往的记忆就能留住一线生机。 看来,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罢,妳起来吧!” 秋草偷偷觑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如果少寨主不介意洞洞书……奴婢、奴婢可以把书给拿回来……” “怎么拿回来?妳要同鸡抢书吗?若沾满鸡粪怎么办?”他啼笑皆非地问。 秋草猛地一愣,脑中掠过的是沾满鸡粪的洞洞书,犹豫了好一会,她才豁出去道:“如果少寨主真的想拿回书,秋草可以『粪』不顾身!” “『粪』不顾身?”卫韶枫朗声大笑。“好一句『粪』不顾身。” 秋草眨了眨眸,尴尬地强扯出笑容。“少寨主,秋草用错成语了吗?” “没错,只是稍嫌粗俗、白话了些。”卫韶枫温徐地点出缺点,语气却没半点嘲讽的意味。 “秋草是粗人,没读过书,不懂成语。” “没读过书……”卫韶枫竟觉得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感觉潮涌而至。 “想读书吗?” “嗄?!”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摆了摆手。“秋草不敢奢望,陆爷把秋草捡回来,秋草已经很感激了,不用读书!” 他蹙起眉,不是很认同她的说法。 “若有机会,想读书吗?” 她摇了摇头,笑得傻气。“少寨主别为难秋草了。” 卫韶枫高深莫测地弯了弯嘴角,脑中掠过许多想法地敛眉沉吟,细细思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寨太久,所以对“卧罗煞”没半点归属感外,他对山寨以打劫为生更是无法认同。 他的寨主老爹曾同他说过,等他恢复记忆后,会把寨主之位传给他……那他是不是能不遵循父志,继承山寨恶习? 他能否藉由教书讲学,为这山寨腹中无墨水、满嘴粗话的草莽英雄,洗脱血液里那山贼流匪的本质? 或许……有些异想天开,但脑子里竟莫名觉得自己有教化世人的责任。 思绪流转至此,卫韶枫已暗自做了决定。 在他神思恍然之际,门外突然传来粗鲁的敲门声。 卫韶枫回过神时,秋草已利落地上前应了门。 “少寨主,寨主要您到前头去一趟。”陆本魁走进屋子,大剌剌地咧嘴笑着。 瞧他脸上诡异的笑容,卫韶枫轻蹙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陆本魁顿了顿。“好事。” “好事?” 还来不及思索,秋草像怕被少寨主逮着似地,飞快的冲出房外。“秋草马上帮少寨主找书。” 卫韶枫还来不及眨眼,小丫头已跑得不见人影。 “哟!这小丫头怎么了?”完全感觉不到危机逼近,陆本魁兴然说道。 怔然地望着小丫头逃命似的身影,卫韶枫瞅向陆本魁,不疾不徐地问道:“陆爷,您读过书吗?” 陆本魁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愣了愣。 不待他回答,卫韶枫也知道自己问了个笨问题! ☆☆☆ 卧罗煞大厅 卫韶枫一踏进大厅,眼底立刻映入一派热闹的喧哗情景。 此刻风运雷气势凛然地坐在大厅那张铺着虎皮的雕花木椅上,与众弟兄们痛快畅饮着。 这般饮酒作乐的情景,着实与他身上谦谦君子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杵在原地,还来不及开口,寨中兄弟发现他的存在,霍地朗声喊道:“少寨主来了!” 顿时喧哗声骤止,瞎了眼的风运雷喊了声:“风小子!” “风老……”他懊恼地怔了怔,怎么也挤不出最后一个“头”字。 听他的爹说,他们父子俩向来不喊彼此。 他喊自己的爹——风老头。 他的爹喊他——风小子。 老头和小子,代表父亲与儿子……偏偏他怎么也没法儿习惯,不管他再怎么强迫自己,到嘴的话总是像有意识般,硬是把风老头改成风老先生。 当时,他的爹还为此勃然大怒,而他则时时警惕,不敢再喊错。 风运雷心情正好,没心思细听儿子唤些什么,挥手吆喝道:“来、来,给少寨主一碗酒。” 卫韶枫步向主位的下一席,疑惑地问:“庆祝什么?” “哈哈!当然是贺你准备当新郎。”思及此,风运雷豪迈自在地朗笑出声。 卫韶枫撩袍入座,接过弟兄递过来的一大碗酒。“新郎?” 唇角扬起得意的笑弧,风运雷撇唇道:“是啊!你要有个漂亮的小娘子了!” 多年前,在他尚未成为“卧罗煞”寨主前,“凛然镖局”的宋五郎曾救过他一命。 为了报答宋五郎的救命之恩,他甚至为“凛然镖局”押了半年的镖,完成了几趟镖。 因缘际会下,两家订下亲事,在儿子归寨前,他已至“凛然镖局”同老友讨了亲。 卫韶枫闻言,绷着嗓问:“是您替我掳来的新娘?” 风运雷挑眉,瞬即狂笑道:“哈哈哈!这新娘可是心甘情愿嫁来的!” 心甘情愿成为山寨夫人?!卫韶枫可不认为会有正常人家的女儿,愿意嫁到山寨里来。 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好一会儿,卫韶枫慢条斯理地吐出心中疑惑。“孩儿不是很懂。” “这指腹为婚的亲事,是你们俩早在娘胎时便定下的。” “那就是强迫人喽?” 风运雷好生错愕,笑容略显僵硬地心虚说道:“当然不是强迫。” 虽然当时宋五郎那不守信用的混蛋还抗议了下,但在他的“好言相劝”下,对方也算是勉强允了婚。 风运雷十分庆幸,这事是在他的双眼未瞎前谈定的,否则气势说不准会矮人一截哩! “孩儿不喜欢这样。” 不用明说,他便知晓他的父亲是用什么方式让那户人家答应把闺女嫁进山寨。 “不喜欢怎样?”风运雷不由得皱起眉头。 那一刻,所有喧哗声静止,众人似乎都在期待他的答案。 虽然他身为少寨主,但处在一群凶神恶煞之中,他不免揣想,若直言说出心里话,会有什么下场。 即便心里明白,卫韶枫还是管不住让心里话溜出嘴边。“孩儿不喜欢掠夺,那感觉……太野蛮。” 展豫惊喘一声,内心连声苦叹。 陆本魁瞠大眸、张大嘴,表情很是夸张。 这寨里,能如此直言不讳的怕是只有少寨主了。 “你说咱们……太、野、蛮?”失去焦距的虎目一瞪,风运雷粗眉乍拧,气势依旧惊人。 在父亲神情严厉的气魄下,卫韶枫语音持平地坚定道:“是!” 由儿子坚定的语气,风运雷不难想象他硬得像头牛的倔脾气。 风运雷脸色一凛,抿唇不语。 倏地,处在大厅中的弟兄们战战兢兢地打量着父子俩,冀望能练就凭空消失之术,远离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没想到,风运雷出乎意外地,仅是冷哼了两声便哈哈大笑。“好、好,我家风小子果真是个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把你送出去练武功、读书,果真没错!小狗子,倒酒、倒酒!” 小狗子突然被点名,神魂一震,浑身战栗地道:“回、回寨主,少寨主眼前那一碗酒还没动哩!” “啥?!”风运雷大为震惊。“喝光!” 酒气扑鼻,卫韶枫盯着眼前那一大碗酒,头皮发麻。“那,亲事作罢了?” 率先干尽四碗烈酒,风运雷甚是欢喜,命令道:“先干了再说!” “孩儿只喝一口。”若照众人豪迈不拘的喝法,不用一碗他应当会醉死倒地! “呿!风小子,别扫兴。” 酒兴一起,风运雷哪管儿子是否大病初愈、记忆尚未恢复,吆喝着便要干酒。 卫韶枫横竖没有反驳的立场,在众人吆喝下只有无奈地端起眼前那碗酒,咕噜咕噜便喝了下去。 “好!好酒量!”在场的弟兄你看我、我看你,无不击掌喝采。 “喝光了!好、好呀!”儿子如此争气,风运雷心中欢喜,扬手让人取来一整坛酒。“难得有此兴致,今儿个大伙不醉不归。” 卫韶枫闻言,心中暗自叫苦。 这陈年高粱酒性极烈,第一碗酒初下肚,他便觉腹中有股烈火在熊熊燃烧,在酒气翻涌下,脑子已混沌不堪。 若再喝一碗,怕是要出丑了。 “风老——咱们浅尝辄止,整个山寨全喝醉了,不妥。”卫韶枫委婉地说道。 不知是不是烈酒点燃了风运雷火一般的豪爽热情,他越喝越有精神。“风小子你要娶妻了,老头子我虽然眼睛瞎了,却还是等到这一日了……呵、呵!倒酒、继续倒酒……” 卫韶枫看着空碗再度被倒满,只能欲哭无泪。 酒酣耳热之际,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宋大镖头的女儿好生标致,和你是天生一对,成亲后,你们要给老头子我生一窝小兔崽子,让老头子我升格当爷爷……” 在风运雷兀自幻想的同时,卫韶枫已醉得不***样,只能含糊说道:“生小兔崽子?谁、谁家兔子要生小兔崽子?” “呿!是生小娃娃、小宝宝,跟小兔崽子没关系!” 不知儿子不胜酒力,两人开始牛头不对马嘴地对话。 无言望着眼前的情景,唯一保持清醒的展豫扯了扯嘴角,顿时不知做何反应。 这时,风运雷又道:“其实老头子我也不是不讲理,我想,过两天先接宋丫头到寨里小住几日,让她适应、适应寨里的生活,你说好不好?” “唔、唔……”酒气在胃中翻搅激荡,卫韶枫压根没心思注意父亲到底说了些什么。 感觉到儿子和自己一样猴急着要见媳妇儿,风运雷喜不自胜地大笑。“呵!你允了就好办,改明儿个把媳妇接回寨里,你同她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蓦地,一阵酒气翻涌,卫韶枫已管不住将腹中酒水呕了出来。“呕——” 顿时,谁管少寨主几时把媳妇儿接回寨里,此时整个大厅陷入一阵混乱当中。 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弟兄被这么一吆喝,精神猛地一振地喊道:“谁、谁攻上寨了?!” “杀啊——” 展豫见这乱象,只希望,此时清醒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人。 第四章 在“卧罗煞”为了少寨主的亲事而陷入一阵混乱时,宋于柔因为得以“提早入赛”这个消息,而急着拉云少蓉出门商议。 听完宋于柔那惊天动地的叙述,云少蓉瞥了她一眼,“提早入赛就入赛呗!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在两人决定交换身分后,宋于柔试想过许多可能,甚至……甚至连怎么过“洞房花烛夜”那关,都细思过该如何拖延。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父亲当日竟未将话说尽,现下又扯出这个条件,可真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万一你真、真……真被那少寨主给强要了怎么办?”她清甜的嗓音有着说不出的担忧。 云少蓉横睨了她一眼,飒爽地道:“他若敢强迫我,我就先踢断他的命根子,让他永远不能人道!” “什么?你要踢断他的命根子!”今儿个她所受的震撼着实不少啊! 听着好友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喊,云少蓉连忙捣住她的嘴,“嘘,你别嚷嚷!” 在大庭广众下,两个姑娘家的行径算是放肆了,偏偏茶楼里的人早对宋、云这两家姑娘的行径是见怪不怪,仍旧兀自忙碌着。 好不容易,宋于柔失控的尖叫被抑下后,终于镇定了下来,“你、你疯了!真够狠的!” 云少蓉努起唇,颇不谅解地嗔了她一眼,“呿!非常时候得采取非常手段。” 柳眉一颦,青葱般的指压在发鬃边,宋于柔不禁在心底叹口气,很难想象,若真让云少蓉上了“卧罗煞”,会是怎样的情况。 “哎呀!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她回了好友一抹乐观的灿笑。 宋于柔挑起柳眉,伸手拧了把她的嫩颊,“你啊,成天像个男孩子一样,活泼好动,做事冲动,我哪里放得下心咧!” 心绪转换得极快,云少蓉不以为意地嘻嘻笑着,“真要比起你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本事,我还望尘莫及呢!” 宋于柔那张甜死人不偿命的脸容一抬,嗔了她一眼,“我真服了你,同你说正经事,你偏有本事东拉西扯的。” “从方才到现在,我说的每句话都是正正经经的。”她扁了扁嘴嘀咕着,表情无辜得很。 不理会她脸上搞怪的神情,宋于柔认真地问,“我现在不同你说笑,你是真的愿意替我上山寨吗?” 她翻了翻白眼,垂肩一叹,失了耐性的她,不悦地拢紧秀眉,“唉——柔柔,你几时变得这么啰啰嗦嗦的,好烦呐!” “生气啦?我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若真出了事,我怎么同你爹交代?”宋于柔叹口气,没好气地道。 云少蓉睨了她一眼,“总之,这事包在我身上就对了。” 宋于柔无奈地苦笑,“是啦!是啦!我该为对方祈求,别让你把整个山寨搞得天翻地覆才是。” “何止天翻地覆,若真能直接铲除,那就大快人心啦!”她说得正气凛然。 “你哟……”宋于柔笑着摇头,不明白自个儿是哪根筋不对,才会为云少蓉犯愁。 “好了,别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几时上山寨?” “十天后。”墨黑的睫毛眨了眨,她优雅地垂眸沉思后,好奇地问道:“那你爹那边……” 云少蓉甚是苦恼地转了转黑溜溜的眸子,忽然心思一动,“我代替你上山后,你就帮我把信交给我爹,我会在信里交代一切原由。” 从小到大,她的性子一向直率,凡事想到就做,就算父亲反对,也阻挠不了她的决定。 宋于柔笑容一凝,水澈的眸闪过一丝难解的情绪,“少蓉,我真的可以安心看着你替我上山寨吗?” 虽然云少蓉如此积极的原因,泰半是为了圆她自个儿的侠女梦,但宋于柔感觉得出好友是真心想帮她。 只是,让云少蓉单独入寨她实在不放心。 一瞧见宋于柔的眼神缥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少蓉深怕她改变主意,孩子气地嚷嚷:“你可别想反悔!” “我已经可以想像你爹和我爹的反应了。”轻蹙眉,宋于柔语重心长地道。 她古灵精怪地嗔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说:“唉呀!你就甭担心了,届时事已成定局,你爹会感激我,至于我爹……我爹也许会气得冒火,但他老人家会因为我的情报,顺利剿了山贼,保住乌纱帽。” 望着她得意的神情,宋于柔没好气的伸出纤指,推了推她光洁的额,“你真是满肚子坏水呐!” 她不服气地反驳,“什么满肚子坏水,我可是满脑子聪明水,机伶得很。” 宋于柔噗哧笑出声,“是了!总之入山寨后,你记得每三天就要差信鸽给我通报消息,超过三日,我就会请你爹带兵上山,知道吗?” “知道、知道,这事攸关重大,我会小心执行任务的!” 两人击掌,再一次达到共识。 蔚蓝的天际缀着几朵白云,群山环绕着这座翠绿的山谷,此时的“云岫山”仿佛是远离尘嚣俗世的人间仙境。 在荒草及腰的土道间,一顶华丽的锦轿由霞华镇出发,约莫半天的时间,在“云岫山”的三哑口小平原处停了下来。 抬轿的汉子搁下轿子后,对着轿帘扬声道:“小姐,抵达三哑门了。” 在云少蓉与宋于柔的合力下,两天瞒天过海的进行了李代桃僵的计划。 到了约定这一日,宋五郎差了镖局里未接镖的镖师充当轿夫,含泪将女儿送至与卧罗煞老寨主约定的地点。 “见着人了吗?” “回小姐,还没见到人。”耳闻“云岫山”山贼为患,抬轿的汉子神色凛然的打量着四周,深怕一个不留神,身旁便会蹦出一堆凶神恶煞。 待在轿子里的云少蓉深思了会,“成了,你们先行下山吧!” 汉子怔了怔,随即忧心忡忡地道:“这……不妥吧!” 云少蓉闻言发出咯咯轻笑,“横竖都得进山寨,难不成还怕被山贼掳走吗?” “小姐……”轿内传来主子从容不迫的娇柔笑嗓,轿夫不由得佩服起她过人的胆识。 “好了,你们不必为我担心,快下山吧!再说,山里天黑得快,天晚迷了路可不好。”她扬声赶人。 汉子杵在原地,实在不敢贸然应允。 主子是宋家捧在掌心呵护的娇娇女,可不能有一点闪失。 察觉出汉子迟疑的态度,云少蓉隔着轿帘,别有深意地问道:“难不成你们想趁此见识见识山贼的模样?” 忘了与主子隔着轿帘,汉子急忙摆了摆手,惊声说道:“小姐您别说笑了。” 虽然说总镖头与“卧罗煞”寨主关系匪浅,但“卧罗煞”如雷贯耳的名号依旧是众人心中的禁忌。 云少蓉秀眉一挑,继续打发他们,“你们快回去覆命,别再耽搁了!” 这几汉子全是为宋家走镖的镖师,她在宋家走动得勤,人人识得她,她可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揭穿。 “小姐,您别赶我们,等‘卧罗煞’的人来了,确定您安全无虞后,我们才能放心离开。” 汉子话一搁下,在场的三人点头如捣蒜,表达出心里认同的想法。 “是呀!晚些下山也无妨,小姐的安全最重要。” 打发不了人,坐在轿内的云少蓉无力的撑颚、翻眸,心里暗咒着那胆敢迟到的“卧罗煞”少寨主。 “小姐要出轿子透透气吗?这深山的景色清幽秀丽,瞧了心情会开朗些。” “甭了,我在轿子里休息就好了。”云少蓉正在生少寨主的气,闷闷在开口。 早习惯自家主子的娇脾气,几个汉子各据一方地护在轿子外,识趣地没再叨扰她。 汉子一噤声,四周蓦地充斥着股静谧的气氛。 晴朗的天,山风不断吹拂,悦耳的鸟声啁啾,清风抚过林间发出的窸窣声响,让这一切美好得像是场梦。 只是……这一切都不足以弥补少寨主该死的行径! 她决定,只要他再让她多等一盏茶的时间,入山寨后,她就会闹个天翻地覆,让他头痛个一盏茶的时间! 艳阳西落,沉沉暮霭在林树的掩映之下,逐渐蒙上一片昏暗,黑幽幽、阴森森,让人连行路都显得困难。 “少寨主,您还好吧!”熟稔地领着卫韶枫穿梭在林径间,陆本魁不放心地频频回首问道。 为了依约到三桠口接少寨主夫人,老寨主特地派他领着一只小队,与少寨主随行至三桠口。 “不好。”扬袖拭去额上的汗,卫韶枫追赶不上陆本魁的脚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前一回失足摔下陡崖,再加上山林间处处险地,险崖无数,他的脚步也显得更加谨慎、小心。 陆本魁缓下脚步,抿唇闷哼了声,“只剩不到一盏茶的路,请少寨主忍忍。” 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卫韶枫以苦笑表达此刻的心情。 这段遥不可及的山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而言,无疑是个大考验。 陆本魁回过头瞅着脸色苍白的他,蹙着眉喃着:“展豫那家伙定是帮少寨主补得不够,否则体力和武功怎么一直没恢复哩!” 听说老寨主当年把少寨主托付给一个文韬武略的道士学武功,经过十年光阴的习练,不应该还是一副文弱的模样。 卫韶枫平和的神色蓦地的起了变化,“我会武功?” “呃……”让少寨主这么一回,陆本魁怔了怔。 他只“听说”少寨主跟着一个文韬武略的道士学武功。十年未见,他怎么会知道少寨主的武功究竟学得如何? 脸色一沉,卫韶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学过武功吗?为何他满脑子都是四书五经、伦理道德? 难道是失忆的关系吗?为何他对那十年的记忆,空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该不会是那十年里,他只念书而没习武? 在卫韶枫兀自深思之际,陆本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少寨主,我想咱们还是先赶路要紧,让少夫人久候可不好。” 少夫人?!一忆及不知由哪蹦出来的未过门妻子,卫韶枫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听说在他醉得不醒人事的那一晚,他答应要将未过门的妻子接回寨内小住。 纵使他以为在醉意醺然的状况下,他的话不具任何保证,但就山寨的人而言,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身为少寨主,其话一向具有威信,一旦开了口,无人不从,就连他的醉言——亦是如此。 经由此次的经验,卫韶枫更加谨言慎行,不敢随意说出搪塞的字句。 “咦!少寨主,瞧见人了!” 就在陆本魁粗犷爽朗的嗓音落下时,一直随行在后的李大疤基于本性,竟迅即往三桠口小平原的方向疾掠而去,准备打劫。 卫韶枫与陆魁还来不及回过神,李大疤已经抽出腰间的大刀,恶狠狠地咆哮道:“抢劫!把身上的财物留下后,滚——” 感觉到空气中漂浮的肃杀之气,处在三桠口小平原的汉子谨慎地说道:“保护小姐!” 来者不只一人,一个个隐身在林间的身影,似盯紧猎物的猛兽,静谧却深具压迫,静候攻击时机。 瞬即,四人同时做出进攻与防守的动作。 云少蓉坐在轿中,忽然感觉到这紧绷的状况,脑中的思绪有如野马奔腾,心口则因为兴奋,突突飞跳着。 他们遇上其他山贼了?! 又或者是“卧罗煞”的山寨主出现了? 云少蓉悄悄地掀起帘角,霍然被那拦路抢劫的男子给吓住。 那恶人脸上有条刀疤,怵目惊心地由眉角横亘过下巴,挑眉的同时,刀疤在脸上一抽一动的,煞是吓人。 她还来不及细思,便见一抹壮硕的身影不知由何方飞窜而出。 “李大疤!”一声回荡在山谷间的巨响,划破空气中沉滞的气氛,重重地飘荡在众人耳边。 尚处在状况外的李大疤被这么一喊,呐呐地问:“陆爷?” 陆本魁打了一下他的大光头,“你他妈的猪狗不如,连少寨主夫人都想劫!” 李大疤恍然大悟地瞠大眸,瞥过头,眼底映入的是少寨主一脸阴霾的脸庞,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少、少寨主……” 看着弟兄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卫韶枫心头凛地杵在原地,完全没办法接受如此野蛮的行径。 感觉到少寨主的怒意,李大疤收回张狂的态度,满脸愧色。 尽管怒火中烧,卫韶枫仍旧斯文地朝四名轿夫躬身回礼,“一场误会,若多有得罪,还请宋姑娘及诸位海涵。” “您……是卧罗煞少寨主?”其中一名汉子迟疑地问。 卫韶枫走向轿边,抱了抱拳,平声道:“正是在下。” 眼前的男子身着藏青衣衫,肩披雪白银貂外袍,全身上下透着股俊儒的书生气息,让开口的汉子错愕不已。 他走镖多年,还不曾见过气质如此出众的山寨头子。 云少蓉坐在轿子里,听那少寨主不凡的谈吐,心里管不住竟对那少寨主兴起了好奇心。 当她的小手情不自禁的撩起轿帘,想一窥“卧罗煞”少寨主的庐山真面目时,少寨主温雅的嗓音再度响起。 “有劳诸位护送宋姑娘上山,若不嫌弃,请入寨喝杯水酒,歇息一晚再走。” 云少蓉闻言,心猛地一促,急忙喊着:“不行!”好不容易可以摆脱那些人,若真让他们上了山寨,她的计划还能顺利进行吗? 那声音由轿内突然响起的嗓音让众人一顿,“小、小姐……” “你们先行下山吧!天若黑了,要离开可不容易。”暗暗抑下激动的反应,云少蓉以忧心忡忡的柔嗓道。 “宋姑娘的顾虑没错,是应当让几位早些离开。”卫韶枫颔首,转头对着陆本魁及李大疤吩咐着:“就由你们两位护送下山吧!” 四名汉子闻言,不约而同地推辞,“不,不不,不用劳烦。” 让山贼护送他们下山……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少寨主这不妥!”不只四名汉子不肯,陆本魁及李大疤更是为这有生以来最屈辱的任务大感沮丧。 “没什么不妥的。”卫韶枫温和的语音中,有一股不容违抗的威势。 陆本魁壮胆说道:“我们得护送少寨主及夫人回山寨。” 卫韶枫哪里知道他们推辞的原因,因而脸色铁青,扬声再道:“还有其他人跟着,不碍事。” “少寨主……” 袍袖一挥,他不容拒绝地道:“你们速去速回,有其他人保护我们便成。” 陆本魁与李大疤闻言,虽然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敢违背地黯然领命。 卫韶枫将他们赶走的泰半原因是,他想单独同未过门的“宋于柔”聊聊。 他们的婚姻非出于自愿,两人也未曾见过面,他冀望着这一段路途,同她说说心里话。 在他同手下说话的同时,云少蓉按捺不住地掀起轿帘,如愿地捕捉到轿外那披着雪白银貂薄袄,挺拔玉立的背影。 趴在轿窗口,云少蓉轻蹙眉,心中暗忖着,他就是柔柔的未婚夫,“卧罗煞”的少寨主?! 虽未瞧见少寨主的模样,但由他的言行举止、谈吐,她就是没法儿把他跟一个山贼头子联想在一块儿。 怔忡间,她定定望着朝自个儿的方向走来的他。 “有劳宋姑娘下轿。” 没听清楚那温和的嗓音说了些什么,云少蓉猛地回过神,一瞧见他探手入轿,直觉地扣住对方的手,语气狠辣地道:“你别碰我!” 被她扣住手腕,卫韶枫脚步一个踉跄,直接撞进轿内,压在姑娘身上。他的唇重重撞上她因为惊讶而微启的小嘴。 “唔!”吃痛的闷哼声由他的齿缝迸出。 “嗄?!”突见那玉般的俊颜在眼前放大,云少蓉突然瞪大眸,两唇相贴间,他们一同尝到一股腥甜的血味…… 第五章 蓦地,两人间一阵沉默。 他俊挺的鼻尖亲密地点住她挺直的鼻,她墨长的睫不安地骚动他玉般的肌肤。 四目交接,极近地望入彼此眸底深处,此刻他们嘴贴着嘴…… 尝到口中血味,卫韶枫因此清醒了几分。 他怎么可以侵犯她?女孩儿家的清白全让他给毁了! 顾不得被撞破的唇,卫韶枫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姑娘的唇,羞赧地懊恼道:“姑娘你怎么突然……” “你……亲我?!”她的语音微颤,是因为盛怒,而非羞怯。 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卫韶枫紧蹙着眉,慌张地解释,“不,不,在下并没有轻薄姑娘的意思。是姑娘你……突然、突然扣住在下的手……所以……” “登徒子!”不待他将话说完,云少蓉卯足吃奶的气力,一拳击中对方的脸。 “噢!”躲不开迎面击来的绣拳,卫韶枫捂住鼻子,不敢置信地瞅着她,吃痛地低吟出声,“你……怎么打人!” “谁让你轻薄我,心怀不轨!”明明占了便宜,还装成一副无辜的模样。 卫韶枫闻言一怔,急忙辩解,“在下读圣贤书,不会做出如此卑鄙的行为。” 她紧咬唇瓣,娇颜染上薄晕,一字一字说道:“你、就、是、做、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卫韶枫那一双深眸露出坚决的神情,“在下同姑娘说过了,若不是你突然扣住在下的手,我也不会碰到姑娘--” 云少蓉虽少了一丁点姑娘家的纤柔,却也是个黄花大闺女。 眼下摆明吃了亏,对方却死不认错,甚至把自己说得像是她强拉他入轿,被她轻薄似地,让她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云少蓉毫不留情地拽起他的衣襟,火大的吼着:“你还敢说不是你的错!” 她有力的纤指掠过胸前,那碰触让卫韶枫一怔,“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先放手,有什么事好好说……” 不明白他结巴个啥劲儿,云少蓉松开手,微仰起下颚,睨了他一眼,“我要你道歉!” 道歉?卫韶枫那温雅的俊容顿时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明白,即便两人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也该谨守礼教。 原本他连她的手都不该碰一下,更何况是直接亲上姑娘的小嘴。 于情于理,他是该向姑娘道歉。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诚信地道:“在下虽无意轻薄宋姑娘,但若方才之事让姑娘感到不舒服,我愿意同姑娘赔不是。” 没料到他真的向她道歉,云少蓉心中竟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激动的火气倏地降至冰点。 现在若不接受他的道歉,似乎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了点。 思忖了片刻,云少蓉豪爽地道:“算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原谅你。” 听她遣词优雅,性格直率,卫韶枫不禁莞尔,心中对她的好感也增了一分,“多谢宋姑娘海涵。” 耳底落入她这辈子听过最温雅的嗓音,云少蓉再一次莫名地赧红了脸。 卫韶枫见她圆睁着眸,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禁笑问:“怎么了?” “你……真的是卧罗煞的山寨主?”她侧头想了一会儿,才狐疑地问,这书生寨主真是不可思议呐! 瞧他面容俊雅,眼眸温和,整个人有股出尘风采,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山寨主该有的模样。 见她的眸光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卫韶枫没好气地问:“怎么?不想?” 他的未婚妻子虽然没半分闺女羞答答的娇态,但莫名的,她那充满活力的模样及那双杏眸,却在在吸引着他的目光。 “当然不像。”该不会是冒牌货吧!云少蓉心中有些纳闷地想着。 这时,卫韶枫似乎看穿她内心的想法,扬唇道:“听说我十岁便跟着道士练武功,学知识,前些日子才刚回到山寨。” “听说?!” 见她脸上诧异的神情,卫韶枫的唇边绽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回山寨那日,山里下了大雨,我摔下山崖受了点伤,这一摔,便把之前的记忆全给摔掉了。” 这情况,让云少蓉诧异地惊唤出声,“失忆?” 瞧她率直的反应,卫韶枫俊雅的面容不禁出现复杂的落寞神情,“大夫说,这状况只是暂时的。” 不知为何,云少蓉望着他黯然的神情,心中竟漫起一抹酸苦的滋味。 还来不及厘清那抹感觉,她的小手已搭上男子的宽肩,豪迈地拍了拍。“男子汉大丈夫,没事的!” 温和的眼眸中闪着兴味,卫韶枫露出感动的微笑,“谢谢你的安慰。” 见到他如春阳般和煦的微笑,云少蓉不自然地将脸别开,天知道她几时多了如此细腻,怜悯的心思,竟安慰起她的敌人来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一声细若蚊呐的询问声由轿外传来。“少寨主……可以回山寨了吗?” 方才,一班兄弟见少寨主被少夫人拉进轿子里,没多久便传来巨大的砰砰声响及争吵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地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贸然上前探探情况。 未料,过没多久,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不见了,反之是一阵异常的沉默。 众人心想,孤男寡女共处一轿,说不准成了干柴烈火燃得正炽……无奈,即便脑中遐想无限,却无人敢上前探看。 转眼都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再这么耗下去,实在不妥。 一听到轿外的轻唤,云少蓉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在轿子里同这轻薄她的男子聊了起来。 在他温雅谦和的谈吐中,她完全忘了自个儿才是真正的冒牌货,身负重任的冒牌货。 云少蓉兀自懊恼地想着,没想到轿外询问的声音渐渐逼近。 “少寨主、少寨主……您听到了吗?” 在对方的呼唤中,云少蓉情绪紧绷。“你的手下在唤你、你、你快出去!” 瞧她慌张的模样,卫韶枫从容说道:“你也得出轿子,这羊肠小径,轿子上不了山寨。” “我知道,你先出去便是了。”她十分气恼,受不了他那副斯文温吞的模样。 卫韶枫颔了颔首,不忘顺手理了理仪容,顺了顺方才被她抓皱的上衣。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云少蓉急得直跳脚,“你再磨蹭,就真要让人误会我们,我们有什么、什么了。” 卫韶枫闻言,绽出一抹浅笑,“甭急,真让人瞧见我方才那模样也不好。” 他粉色的唇被她的贝齿给撞破了,微肿的唇,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 他胸前的衣襟也让她给抓破了,瞧来像是被人猴急地扒开衣襟……连他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也率性地落下几撮,他那模样,的确容易引人遐想,而造成他如斯状况的人……是她! 蓦地,一阵热潮涌上双颊,她恨恨地磨了磨贝齿,想也不想地出手推了他一把,“总之你动作快一点便是了。” 突然被推了一把,卫韶枫重心不稳,往轿外跌去。 看着他的身子直往轿外栽,云少蓉胸口一窒,天老爷呀!这书生少寨主会不会太夸张了些?就算他没半点危机意识,也不该毫无防备地被她给推倒啊! 她想也不想地伸手,却没来得及拉住他,紧接着,是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以及外头众人惊骇的迭声询问。 “少寨主、少寨主!您还好吗?” “少寨主流血了!” 耳底落入轿外左一言、右一语的关切,云少蓉不由得恼起自个儿的毛躁性子。 她不敢臆想,待她掀起轿帘后,那些山贼弟兄会怎么对付她这个弄伤少寨主的蛮妇。 在她兀自坐在轿内思索时,轿帘突地被掀开。 “宋姑娘,可以走了吗?”眼底突然映入男子温和的“伤颜”,云少蓉蓦地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那一张温文俊颜有几处伤痕,鼻尖、下颚沾着些许尘土和血丝,瞧来有些狼狈。而这一切,全出自她之手。 见她瞅着他恍神,卫韶枫出声安慰,“这些都是小伤,我没事。” 头一回遇上像他这般好脾气的人,云少蓉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我无心的。” 俊雅的容颜露出苦笑,卫韶枫问:“你会武功?” 她怔楞了一会儿,怔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卫韶枫温沉的笑音又起。“看来你不同于一般闺阁千金,依我现在的状况来说,似乎吃亏了些。” 云少蓉凝着眼前那张神色温和的脸庞,不由得轻蹙起眉,任由挫败的情绪袭上心头。 这书生寨主,竟文弱得颠覆了她脑中山寨主该有的形象。 他不该是这般温文的书生模样,身为山寨主,就该是粗暴、野蛮、不讲理…… 同他说话时,她总觉得自个儿是在和一个饱读诗书的私塾夫子说话。 他身上有一股安定的气质,同他在一块儿,她会不自觉放松戒备,忘了自个儿来此的真正目的。 顿时,兴奋的心情一扫而空,云少蓉满心入山寨的期待,竟因为他而多了一丝无法掌握的慌乱。接下来的日子,她还得同这书生山寨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处在一块儿…… 思及此,云少蓉打了个冷颤,口气不善地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仿佛没瞧见她陡然沉冷的脸色,他静默了片刻才道:“我不会武功,下一回,请宋姑娘出手轻一点。” 蓦地,蜜颊染上红晕,云少蓉恼得想一拳打掉他脸上温吞的神色。 这书生寨主的语气,让她不由得想起爹爹。 爹爹总说,没有姑娘家像她这样粗鲁,成天抡刀舞棍的,还说她迟早把上门说亲的人给吓跑。 云少蓉晶亮的眸子睨了身边斯文的男子一眼,心口陡地一凛。 她会不会由逃离爹爹逼她成为大家闺秀的魔掌中,陷入这看似腐儒书生的山寨主手中? 红霞满天,日落西垂,当黄昏的夕阳洒落在以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墙时,云少蓉被这处在深山中的慑人建筑给震撼住了。 厚重的石块不仅给人沉稳安定的感觉,也大大强化了城墙的防御能力,就算朝廷或官府领兵包围,也不一定能攻下“卧罗煞”。 迎向被夕阳余晖勾勒出宏伟轮廓的山寨,云少蓉因那强烈的光线而眯起眸。 这“卧罗煞”到底是怎样一个山贼窟?这些年来究竟干了多少伤风败俗,抢劫多少商旅,才造就眼前这让人喟叹的景象? 不期然的,云少蓉骨子里那正义凛然的血液,被激得沸腾不已 似乎感觉到她激荡的情绪,卫韶枫望着眼前有着宏伟的山寨,柔声问道:“宋姑娘,你为什么会答应嫁来山寨?” 卫韶枫垂眸瞥向她,深邃的双眸,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 蜜色娇颜有着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她定了定思绪才故做哀怨地道:“当然,当然是被你爹逼的。” 果然!卫韶枫沉默了半晌才道:“如果你真不愿意,在你住下这段期间,我会说服我爹,让你回家。” 心猛地一颤,云少蓉不解地望向他,“为、为什么?” 双手负在身后,卫韶枫略带苦涩地叹了口气,“坦白说,或许是离开太久了,我对这山寨没有半点归属感……” 他的话未尽,忽然有人高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少寨主回来了!少寨主回来了!”在守岗哨的弟兄宏亮地呐喊时,寂然四静的深林中,传来排山倒海的高呼声。 云少蓉恍恍惚惚的,还处在书生寨主未尽的话语当中,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她觉得这书生寨主说那一席话时,温文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他说他对这山寨没有半点归属感是什么意思?云少蓉杵在原地,所有思绪瞬间全成了搅在脑中的一团浆糊。 以为云少蓉被这个阵仗吓住,卫韶枫有些赧然地开口,“别慌,这是他们的习惯,改不了了。” 云少蓉侧眸凝着他温柔的模样,耳底落入的不是他的安抚,而是心跳得极快的感觉。 这一刻她才明白,她无法不被他脸上的笑容所吸引。 他的笑容似乎夹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随时要掀起一阵波澜似地,让她有种莫名失控的感觉。 抑下心头紊乱的思绪,云少蓉见四周安静了些,立刻说道:“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这时,出入山寨的门户大开,巨大木桥跟着缓缓朝外降下,轰隆一声巨响,掩住她的话。 “可恶!可恶!”突然被打断话,满肚子疑惑的云少蓉气得哇哇大叫。 捕捉到他藏不住心事的性情,卫韶枫唇角微扬,“方才未尽的话……我会找时间同你详谈。” 蜜颊因他的话而不争气地漫上臊红,这一刻她深刻明白,依她率直的性子要扮成大家闺秀,实在太难了。 卫韶枫依旧是那温柔的模样,“待木桥完全放下,你就可以入寨休息了。” 云少蓉因他这一句话蓦地僵住,表情难以再维持平静。他们还没成亲,不会现在就得住同一间寝房,睡同一张床吧? “我拨了座院落给你,一个丫头够吗?” 教他一眼看破心里的想法,云少蓉顿住,瞪大双眸,“你……” 见她吃惊的模样甚是可爱,卫韶枫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发顶,“走吧!” 他的话音甫落,一抹浑厚的朗笑伴随而至,“在哪里?状况如何?媳妇儿到了没?到了没?” “启禀寨主,属下与少寨主已经将宋姑娘接回来了。” 风运雷没什么耐性,听完便豪迈地步出木桥,朗声大笑,“好、好、好让我听听宋家小丫头的声音。” 云少蓉还来不及反应,卫韶枫便低身在她耳畔轻声道:“你去应酬应酬我爹,他的话,你不用太认真。” 暗暗打量着眼前的老者,云少蓉终于一窥“卧罗煞”寨主的模样。只是……应酬啥?云少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完全不解他话里的意思。 不待卫韶枫说明,风运雷在前呼后拥下步至桥中,来到两人面前。 “老头。”卫韶枫硬着头皮唤道。 云少蓉呆了半晌,紧接着唤:“风伯伯。” 耳底落入姑娘家清亮的嗓音,风运雷粗眉一拧,一副准备同人厮杀的怒问:“砰!你他妈的唤我什么?” 呃!她叫错了妈?云少蓉内心暗暗一凛,眸光下意识的瞥向卫韶枫。 朝她投以安抚的微笑,卫韶枫没好气地道:“老头,你吓坏宋姑娘了。” “啐!老子从年轻就是这副粗声粗调,习惯就好,倒是你这个风小子,怎么到现在还叫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宋姑娘,不生疏吗?” “我和宋姑娘头一次见面,直呼姑娘家闺名,太唐突了。” 风运雷不认同地撇撇嘴,“我懒得听你文绉绉的说法,都要成夫妻了,还忌讳个---” “老头!”卫韶枫蹙眉,早一步截断他的话。 风运雷平时讲惯粗话,没个粗字做结,气一哽,险些岔了气。 瞧“卧罗煞”寨主那模样,云少蓉抑不住的噗嗤笑出声。 这对父子站在一块儿实在突兀,不但气质回异,连长相也差个天南地北。 他真的是风运雷的儿子吗? 捕捉到儿媳妇的笑声,风运雷咧了咧嘴,打趣地道:“哈哈!敢情风小子是要损老头,好逗媳妇儿开心。” 卫韶枫拿他没辙地叹了口气,“老头!” “哈哈哈,不用臊,不用臊!老头牺牲无妨,若能逗媳妇儿开心,明年给我生个小娃娃,老头心里就爽快啦!”听他煞有其事的说法,云少蓉心里别扭得只想拿颗馒头塞住他的嘴。 素来温雅的卫韶枫这一刻也上了火气,“老头,宋姑娘累了,我先带她进去休息。” “不成,今儿个为了替媳妇儿洗尘,一定要喝个爽快!”为了这一天,他早差人从地窖搬出前年抢来的关外美酒,做好尽兴的准备。 醉过一回,卫韶枫对牛饮宴极不苟同,“宋姑娘折腾了一天,让她歇下吧!” “小子,你他妈的真扫兴。”风运雷失落地咕哝了句。 原来这风运雷好杯中物,云少蓉暗暗记下了这点。 不忍见他失落的模样,卫韶枫做出让步,“若您真开心,非得喝酒不可,就让兄弟们陪您尽兴。” 沉思了一会儿,风运雷不再坚持,“成!你同媳妇儿培养感情,我们不碍你们好事。” 老寨主话一落下,寨里的兄弟感受到寨里的喜气,跟着起哄地吆喝着。 受不了众人暧昧的注视,云少蓉不假思索的拉着身边的男子加速离开。 岂料她这一个动作,又让众人的哄笑声不绝于耳…… 第六章 几乎是被云少蓉拖着走的状况下,卫韶枫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宋姑娘,你、你你慢点,慢点!” 缓下脚步,云少蓉愕然地望向身后的男子,这才发现他俊雅的脸,因这一段疾走而染上浅浅的红晕。 她翻了翻眸,“你缺乏锻炼!” 扶着胸口,整了整紊乱的气息,卫韶枫不以为意地耸肩轻笑,“的确是如此。只是……能像你这样健步如飞的姑娘,也不多见。” 瞅向他的浅笑俊容,云少蓉微偏着螓首,忍不住嘟囔了句。“你实在没半点身为寨主的气魄。” “哦?”卫韶枫挑眉,很好奇她会如何形容他。 瞧他长得俊雅斯文,态度温和有礼,若换上素色衣袍,衬着他修长的身躯,简直像个教书的夫子。 “怎么瞧你都比较像--”她顽皮地拖长尾音,摆明吊他的胃口。 卫韶枫耐心十足,静候她把话说尽。 瞪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云少蓉反倒先沉不住气,“噢!你这个阴沉鬼,光笑不说话,瞧得人心里直发毛。” “我只是等你把话说完……”卫韶枫颇无辜地咕哝了一句。 在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上下乱挥时,他猛然意识到,他们的手从方才到此刻,一直交握着,从未放开过。 思及此,卫韶枫急忙松开十指交扣的手,向来温和的神色变得肃然,“对、对不住。” 男女授受不亲,他可不能仗着未婚夫妻的关系对姑娘逾矩,时时刻刻都得让彼此保持距离。 两手放开的那一瞬间,手心相贴的温热仍残留在彼此的掌心里,缩回手,云少蓉那蜜色的嫩颊立刻染上红晕。 真要说起来,该道歉的是她,方才一急,她哪顾得了男女之别,只好拉着他的手转身就跑。 迎向他满是歉意的俊颜,云少蓉坦然认错,“是我轻薄你,你不用道歉。” 他僵了僵,没料到她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这“轻薄”二字的定义因人而异,若让外人听见,她大姑娘的名誉往哪儿摆?“下次不许你再这么说。” 她眨了眨眼,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说什么?” “呃……”唉!男女间的事原本就隐讳、巧妙得很,教他如何启齿呢?她纳闷地蹙起眉,表情甚是困惑地等着他开门。 在她的眼神逼迫下,卫韶枫极不自在地说道:“不要再随便说你轻薄男人,这成何体统呐!” 成何体统?云少蓉倏然一笑,他这话倒很有爹爹的风格。 “本来就是我轻薄你嘛!为什么不能说?” 在她豪爽直率的性子里,压根不觉得碰碰对方的大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教她这么一辩解,卫韶枫突然有股有理说不清的挫败感。 瞧他一副食古不化的儒生模样,云少蓉俏皮地眨了眨眼,“哎呀!咱们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这些小节,再说,上一回我也让你给轻薄了,咱们算扯平喽。” 她说得头头是道,俏丽的脸儿因灿烂的笑容显得格外动人。 蓦地,卫韶枫心头一颤,心跳也险些漏了两拍。 那怦然心动的感觉或许不仅仅因为她那率真的美,更因为他头一回遇到像她这样豪气,坦白的姑娘。 她的心思,情绪是澄澈透明的,与她在一块儿,是完全放松、无负担的自在。 他叹了一口气,知晓这一刻若再同她计较下去,他反倒显得莫名其妙了。 在一阵沉默后,云少蓉突然惊呼出声,“啊!啊--” 卫韶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畔随即绽出一抹迷人笑意。“哦!出现了。” 一点、两点……转瞬间,墨黑的夜空中已布满隐隐闪烁的点点火光。 云少蓉从未做过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蠢事,难得见着眼前如此壮观的莹光,让她忘形地扬声道:“萤火虫!好多、好多萤火虫!” 她兴奋地叫着,笑着,跳着,那好动的身影在漫天流萤中,似带着迷幻的光,欲朝他飞来似的。 卫韶枫专注地瞅着她,觉得她的一颦一笑,已随着明灭的光彩烙进他的心口。 不经意感觉到他深沉的目光,云少蓉大惑不解地顿下脚步,怔在原地。他为什么如此专注?是看她?还是看那漫天流萤? 不管他看的是什么,在那灼热的视线下,她的呼吸与心跳在一瞬间变得急促。她被他盯得浑身不对劲,有些茫然,有些无措,不懂为何自个儿会如此介意他的眼神。 “我、我想回房休息了。” “要走了?”卫韶枫回过神来,因为她突然的决定,有些摸不着头绪。 “嗯!”她仓皇地迈开脚步,竟连正眼瞧他的勇气都没有。 卫韶枫没多问,神态温和地走向她,“好,你想回去,我送你回去。” “不!我自个儿回去。”她转身想逃,却因为太紧张而绊着自个儿的脚。 “小心!” 感觉道腰间的力道加重,男子精瘦的臂膀适时揽住她的纤腰,阻止她跌个四脚朝天的命运,却也让她撞入男子温暖的怀抱当中。 “你在慌什么?”眉目一敛,他紧绷的语气落在她的耳畔,毫无间距的贴近,显得两人异常亲昵。 耳根辣辣的,被他扣住的腰间热热的,属于他的有力心跳,一下下碰撞她的后背,干扰着她的思绪。 极度反常地,她……开始语无伦次,“我、你……那个……” 隐隐察觉到彼此间的局促,卫韶枫放开那柔软的娇躯,逗趣地道:“小心点!我的身手难得这么好,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 当身后那温暖的怀抱突然拉开时,她差一点发出失落的叹息,没想到,他虽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胸膛竟温暖得让她想赖着不起来。 “嗯!谢、谢谢。”颊上的热潮未退,她难得像此刻这般多礼。 挑了挑眉,卫韶枫思考片刻,突然问道:“真要回房了?” “什么?”她抬头,对上他那柔和的脸部线条。 “若你还不那么累,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一种内心深处的渴望,莫名驱使着他。 “喔!”她定定地望着他,愣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自觉答应了。 他微微笑着,似乎很欣赏她呆头呆脑的模样,“离这不远,但小径有些崎岖,天色暗,我牵着你比较安心。” 感受到个性里不容忽视的坚持,云少蓉抑不住笑出声,“让我牵着你,我会比较安心。” 真好!她的笑又把那暧昧的气氛冲淡了些。 当她的小手再次贴近他的大掌,心的距离因这一段路,无形中贴近了几分。 没多久,卫韶枫顿下脚步,小径尽头,景致豁然开朗。 夜色中,明灭的点点火光带出一片青草地及蜿蜒至远方的一弯流水。 无月夜,漫天流萤似遗落人间的星子,映在水面上一闪、一亮、一闪、一亮,与她眸底染笑的眸光,交织成醉人的闪烁光彩。 “好美,好不真实。” 卫韶枫拉着她坐在草地上,喃喃说道:“只要半夜睡不着,我都会到这里坐一坐,直到染上睡意再回去。” “就算睡在这儿也不错。”抛开心头那迷乱的感觉,她大刺刺地躺在草地上,直接付诸行动。 似乎已习惯她随心所欲的个性,卫韶枫绽出一抹浅笑。“熠熠与娟娟,池塘竹树边;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欲燃;旧曾书案上,频把作囊悬。” “别同我吊书袋,我会睡着的。”她蹙眉,有些调皮,有些淘气地抗议着。 “这岂不如你所愿。”他拿她方才的话调侃她。 云少蓉冷哼了一声,别过脸不去看他,却抑不住心头荡漾的思绪,带着深深的罪恶感,被他深深撼动着。 名义上,他是“柔柔”的相公,她的目的是铲除恶寨,她不该被他吸引的。 但此时思绪紊乱不堪,偏偏耳畔边虫声唧唧,夜色中若隐若现的点点火光,让一切变得极不真切。 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静静的感受眼前的美景。 不知过了多久,她枕在他的肩上沉沉地睡着了。 感受到她轻浅的吐息落在颈边,他侧过头,细细打量着她娇憨的睡颜,有一种移不开视线的恍然。 她是他的未婚妻……抛开了脑中各种礼教规条,腐朽的君子思想,胸口陡地一热,他情难自禁地将唇抵在那映着点点萤光的蜜颊。 颊上微乎其微的碰触让她轻嘤了声,“唔……萤火虫……偷亲我……” 淫虫……未听清她的呢喃,从未如此失态的卫韶枫陡地一凛,深觉自己枉读圣贤书,懊恼地想赏自己一巴掌,“对不住,是在下……” “别动,好冷……”话未尽,云少蓉轻蹙起眉,蠕动身子,朝那温暖的身体又偎近了一分。 盘旋在鼻间的气息干净又温柔,让她有股说不出的安心感。 卫韶枫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分明是“做贼心虚”,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他侧身将她轻轻抱起。 “我带你回房睡。” “嗯!”小脸紧紧偎在他的颈窝,重新在他怀里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后,她无意识地轻应了一声。 那一瞬间,这依赖的动作让他怦然心动。 眸中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神色,他抱着怀里的人儿,小心翼翼挪移着脚步。 清晨,天光透过窗棂,伴随着啁啾鸟语掀开了一天的序幕,“少夫人,该起床了。”杵在床榻边,被派来伺候少寨主夫人的秋草,满是罪恶地轻声唤着。 少寨主夫人正睡得香甜,那满足的睡颜,让她犹豫了好些时候,才下定决心出声破坏那一份美好。 在那频声的轻唤下,云少蓉茫然的睁开眼瞅着她,“你是谁?” “奴婢叫秋草。” “秋草?”好陌生的名字,是爹爹新聘入府的丫头吗?纯儿上哪去了? 秋草怔了怔,想了很久才说:“秋草就是秋草呀!”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少寨主总爱问她怪问题就算了,怎么连未来的少寨主夫人也爱问怪问题。 听着她“天真”的回答,云少蓉注意到四周陌生的摆设,愣愣地问:“咦……这里是哪里?” 一眼望去,大屋子里摆设素雅,简单,除了家具,并无其它多余的摆设。 哦!不,墙上还挂了一副写着“心”字的墨宝,字迹苍劲有力,不难看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里是少夫人您的寝房。” “少夫人?”收回视线,云少蓉抱着被子猛地坐起身,这下子不得不清醒。 这突然的举动,着实吓着了秋草,“少夫人……” 瞧小丫头吃惊的模样,云少蓉安抚道:“你甭惊、甭惊,我只是有些不适应,没事的。” 秋草点了点头,“那奴婢先伺候夫人梳洗。” 云少蓉恍恍惚惚的颔首,心思却一个劲落在昨晚。 她记得昨儿个同那书生寨主到溪边看萤火虫,看着看着,她似乎被那数不尽的点点火光催眠似地,没多久便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所以……是他抱她回房的?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中乱窜,蓦地,一件搁在床畔的雪白外袍,让她的心跳瞬间失控。 秋草没发现她的异状,轻声说:“少寨主说,昨儿个夫人没用晚膳,所以要秋草唤你起床用早膳。”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一下,紧接着秋草又说:“少寨主还说,请少夫人梳理妥当后再顺道绕过书房唤他。” 书房?云少蓉愕然地眨了眨眸,这书生寨主居然在山贼窝里弄了个书房。 “为什么让我去唤他?” “少寨主习惯在早上看书,通常卯时未到就起床了,有时甚至会看书看到忘了吃饭。” 顿时,说不出的错愕由脑中掠过,唉!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书生寨主。 现下想来,自个儿粗率的言行举止,还真与他翩翩君子的斯文模样格格不入! “少夫人出了小院后,往左边的竹林小径走,就可以瞧见少寨主的书房了。”秋草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了。”或许她可以趁这机会,仔细瞧瞧山寨内部的地理位置。 为她梳理妥当,换了衣衫后,秋草领着她走出寝房,“山寨很大,少夫人可别拐错边、迷了路。” 顺着秋草的眸光,云少蓉收敛心神,颔了颔首,“知道了,你别担心。” 秋草回以她一抹微笑,退了下去。 等她的身形远去,云少蓉这才急忙折回寝房。 她得趁这个机会将他的外袍还给他,要不,若教人发现他的外袍搁在她房里,多羞呀! 取出外袍后,走出小院,云少蓉找到了那条歪歪曲曲的林间小径。 她步行其中,却不知怎地,竟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山上的天气真是不容小觑,云少蓉将手中的男子外袍覆在胸前,让那其间的暖意驱走身上的寒意。 当鼻息吸进残留在外袍上的男子气息时,云少蓉不自觉一凛,瞬间,她像是喝了酒似的,蜜颜酡红,心儿怦怦乱跳。 这样的反应,让她有些恼。“该死的臭书生!” 云少蓉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好巧不巧,散落在小径上的石子,就这么被她给踢了出去。 “噢!” 当那声吃痛声响起,云少蓉不安分的黑眸猛地一怔——不会这么巧吧! 林间小径旁竹林盎然,在那影影绰绰中,她瞧不清谁杵在那个小径上,却直觉地知道,杵在小径上的人会是谁。抛开混乱的心思,她加快脚步火速向前,直到那抹俊秀的挺拔身影落入眼底。 果然,受害者不是别人,正是“卧罗煞”少寨主。 抚着发痛的额,卫韶枫没好气地问:“你一大早同谁生气哪?” “秋草说你在书房里看书。”她闷闷地瞪了他一眼。 耳底落入她埋怨的语气,卫韶枫有些无奈地淡笑道:“我怕你迷路,所以提早离开,没想到却着了你的道。” 看着他俊颜上泛红的印子,云少蓉略带歉意地凑上前。“谁料得着你会突然跑出来,又倒楣地让石子给打中啊!我帮你瞧瞧啦!” 看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卫韶枫失笑地问:“你方才到底踢着什么了,好硬,砸得人头发昏?” 痛意隐隐由前额透过后脑,足以见得姑娘的腿劲惊人。 她耸了耸肩,有些埋怨。“还发昏咧!我想咱们俩一定犯冲,要不怎么一碰在一块儿,状况便多得吓人。” 卫韶枫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笑道:“受害者是我,你不必如此感慨。” 茫然若失的迎向他的笑脸,云少蓉那怦然心动的感觉又浮上心头,萦绕不去。这样的他,让她如何恨得下心,通知爹爹领兵上山剿寨? 感觉到她异常沉静,卫韶枫突然拿走她抱在怀里的披风,仔细替她披在身后。“山里雾气重,可别染了风寒。” 感受到他的温柔,云少蓉心口热烘烘的,心底漫着股被人呵护的甜蜜滋味。 无奈的是,她是以“宋于柔”的身分享受着他的温柔。 兀自挣扎了好半刻,云少蓉故意冷着声,漫不经心地问:“欸……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一愣,顿时语塞。 对她的一切是出自本能,若要言尽,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启口。 沉默在彼此间流转了好一会儿,久候不到让他的答案,云少蓉恼火地跺了跺脚,后悔自个儿顺从心里的那股冲动,问了个蠢问题。 “算了,当我没问。”头一甩,她急着想离开。 怕她真就这么给气跑了,卫韶枫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苦笑道:“难道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 她不驯地扬起下颚,掀唇反驳。“你看起来无话可说。” “我想……我很喜欢你。”沉默了一会儿,卫韶枫神情认真地说。 这是他头一回对姑娘家产生如此深刻、强烈的感觉,他想,这种爱恋、在乎的感觉,会在他们成亲后加深、加浓,直至白头那一日吧! 云少蓉愕然地望着他,陷在他深情专注的眼神当中,久久不能自己。 第七章 打从初见面的那一刻,云少蓉便知道,眼前这个斯文的书生寨主,会把一切都给打乱…… 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日,她居然爱上了个山贼头子?! 让她愕然的是,这山贼头子也对她有相同的感觉,他们对彼此都动了心。陷入五味杂陈的震撼当中,云少蓉压根忘了该好好记住山寨内部的地理位置。 待她回过神时,她已跟着卫韶枫来到“卧罗煞”吃饭的大堂,眼前映入的是风运雷心情大好的脸庞。 “来、来!媳妇儿不用客气,尽管吃哪!” 头一次和儿媳妇同“桌”,风运雷喜形于色地招呼着。 在儿子尚未归寨前,众人吃饭哪有如此文明的情况。哪个手下不是抱着碗公埋头狂吃,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才是正常情况。 云少蓉自然未见识过那阵仗,她扬了扬唇,费力镇定自个儿紊乱的心思。“风伯伯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叫公公,或者你要和咱们风小子一样,唤我老头也成。”风运雷几近跋扈地出口纠正。 云少蓉怔了怔,尚不及开口,卫韶枫便拧着眉头。“老头,别为难宋姑娘。” 不理会儿子的反对,风运雷再次纠正。“得叫小柔或娘子,或者你要跟她爹一样,唤她柔柔也成。” 他的坚持,让心情低落的云少蓉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这老寨主年纪瞧来比爹爹还长些,性情却极其可爱,让人很难联想他年轻时创下的“丰功伟业”。 耳底落入儿媳妇的笑声,风运雷也跟着欢畅大笑。笑声震动她的耳膜,足以见得,他对这个儿媳妇有多喜欢。“风小子还不快点跟媳妇儿夹菜,那酸酱瓜、辣面筋多挟些,开开胃。” 轻敛着眉,卫韶枫慢条斯理地道:“这些菜咱们吃便好,我差厨子做了点更清淡的给柔姑娘吃。” 柔姑娘!听他这么唤着,云少蓉一凛,心里竟感到不是滋味。 “哦?差别待遇。”风运雷扬了扬眉,满是兴味地扬高了语调。 习以为常地略过那声调侃,卫韶枫好整以暇地道:“柔姑娘昨儿个没用晚膳,胃空了一夜,吃清淡些比较好。” 云少蓉抬起眸,偷偷瞄着身边俊雅的男人,不得不承认他体贴入微的一面。 这时,风运雷胡乱指着上等桧木圆桌上的食物嚷嚷。“啥?你说、你说这一桌的清粥野菜酱瓜哪一样不清淡?哼!” 卫韶枫笑不搭腔,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与风运雷暴跳如雷的表情,形成有趣的对比。 无端成了他俩争执的原因,云少蓉只得出声。“其实我吃什么都没关系——” 话未尽,一股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什么味道?”风运雷鼻翼抽动,努力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端菜的奴婢将那只用厚布盖住的竹笼搁在一旁,一一取出搁在其中的汤盅,回道:“回寨主,是茉莉花白粥、出水芙蓉和杏仁奶汁。” 竹笼一揭开,那浓郁的香气便诱得众人频频吸气,馋得口水直流。 “什么茉莉花、芙蓉、杏仁?” “茉莉花性温,有理气、开郁的功效,出水芙蓉是蒸蛋,好入口,杏仁止咳平喘,更是美容圣品,常食用能使肌肤光洁润滑。” 卫韶枫不疾不徐的说着,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带出他细腻的心思。 “呵!为了媳妇儿,你这小子倒花了不少心思哩!” “老头你快吃饭,免得白粥凉了,您又要嫌粥糊了。”他那温文的语气里带着容忍的意味,小心提点着。 显然,有人嫌他的话太多,风运雷咧嘴,接过奴婢递来的碗,希里呼噜喝起粥来。 云少蓉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两父子拿她当话题,饶是她的个性再豪迈,也只有尴尬地垂下脑袋瓜儿,盯着桌面发呆。 她没书生寨主的好脾气,若是她,定会找块布塞住老寨主的嘴,省得他再有机会在耳边啰唆。 突然,一只汤勺落入眸底,她抬起头,任他温柔的神色占满视线。“老头总是这样,你别理他,趁热吃。”将汤勺递给她,他催促道。 “噢!”在那温和眸光的的注视下,云少蓉接过他的汤勺,胸口变得暖烘烘的,心也跟着暖洋洋的。 发现她异常安静,卫韶枫望着她,不解地问:“怎么了?这些不合胃口吗?” “没,没有。”云少蓉连忙摇头,一接触到他万分宠溺的眼神,想起他在竹林小径说的话,顿时,蜜色粉颊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微红。 “那就趁热吃吧!”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神却离不开姑娘那愈来愈红的脸儿。 云少蓉被看得不自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压低着嗓凶他。“你一直盯着我瞧,我怎么吃得下。” 被她一凶,卫韶枫那温和的眸光兴起波澜,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荒谬,于是好脾气地笑着道歉。“对不住。” 语落,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 危机解除,云少蓉已迫不及待地想尝尝眼前特别的膳食。 她舀了一匙茉莉花白粥送入口中,带着天然甜味的热粥入口即化,清香的花味和着纯朴的米粥香味,清爽至极,让人齿颊留香——好吃! 粥一入口,她赶紧朝那色泽洁白,瞧来软绵鲜嫩的出水芙蓉下手。那书生寨主说蒸蛋美其名曰出水芙蓉,那雅名甭想一定是出自书生寨主之手。 云少蓉舀了一口,还来不及品尝个中滋味,那一口蒸得滑溜溜的蛋汁,立刻滑进喉头。 她微怔,有些不服气地再舀一口,这回小心翼翼的细嚼慢吞,直到那带着浓郁鸡汤与蛋香的细腻口感将她给征服。 她眯起眼儿,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后,才舍得将它咽下。原来山寨里卧虎藏龙,竟有厨艺如此精湛、可媲美大酒楼厨艺的山贼厨子。 “这几道菜是谁煮的?”还来不及尝那杏仁奶汁,她讶然问道。 卫韶枫扬眉浅笑。“合胃口吗?” “好吃得不得了!”她毫不吝啬地给予赞赏。 “那就好。”他意味深长地颔首,俊脸上却藏着一丝难掩的喜意。 不知怎地,云少蓉总觉得他的笑不同以往。“你为什么要这样笑?” 他徐缓挑眉,嘴边的笑意更深。“快吃,凉了可就损了风味。” 云少蓉闷闷地瞄了他一眼,没错过他脸上任何的细微表情。 在她暗自纳闷之际,风运雷倏然起身,摸索着要离开。“唉——有道是,有了娘子忘了老子,吃不下了!” 他虽然看不见,但却可以强烈感觉到两人之间被浓浓爱恋包围的气氛。 风运雷内心一阵欣喜,当初他不顾一切撮合这两个孩子,是他多年来唯一觉得正确的决定。 怔然望着风运雷,云少蓉赫然发现,她竟然到现在才发觉“卧罗煞”的老寨主。 竟是个瞎子?! 宋于柔从未提过这点,那么,风运雷是几时弄瞎眼睛的? 这个发现让她陷入迷情的心徒地冲出重围。 老寨主双目失明,而少寨主又是个不识武的文书生,这可是个剿寨的大好机会啊!但……为何她的心有一丝犹豫、有一点迟疑? 将她心不在焉的神情纳入眼底,卫韶枫眸光一敛。“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是什么样的情绪转折,让她的表情看来如此烦恼、忧伤? 迎向他关切的询问,没由来的,云少蓉思绪混乱地直想掉泪。 如果他知道,她上山寨的目的是为了助官府铲除“卧罗煞”,他会怎么看她? 顿时,巨大的酸楚感伴随着“欺、瞒”二字,重重地压在她的肩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的头有点痛,想回房休息。”她咬了咬唇,旋身就要走。 “头痛?怎么会突然闹起头痛呢?”瞧她神色有异,卫韶枫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他心想,莫不是昨儿夜里染了风寒吧! 突然被他拽住,云少蓉使劲想要挣脱。“没事儿,让我回去躺躺就没事了。” 现下她最需要的便是处在一个安静的空间,让她好好思索该如何走下一步。 明知道她身体不舒服,卫韶枫哪能不管她。“寨里有大夫,我唤他来帮你把把脉。”他语调轻柔地坚持道。 在他坚持不让步的拉扯下,云少蓉推了他一把。“都说不必了!别为难我。” 卫韶枫被她这么一推,整个人倒栽葱般撞上木凳,再跌倒在地,尚不及出声便因为那个撞击而晕了过去。 天啊!云少蓉一惊,着急地蹲在他身前,扬声喊道:“欸,你怎么样呀?” 她连喊了数声,却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应,那清雅俊逸的斯文脸庞上,唯一的表情是痛苦的蹙眉动作。 瞬间,她喉头一紧,又难过又着急地喊着。“阿风、阿风……你别吓我,你快起来呀!” 卫韶枫陷入晕厥的状况,即便姑娘那充满焦急的声音反复盘旋在耳畔,他还是无力回应。 “阿风,是我的错……对不住,我不该推你的,你醒醒呀!”喊不醒他,云少蓉轻轻摇晃着他,“哇”的一声,无助地哭了出来。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沉浸在哀伤之中的云少蓉未发觉,她对他的在乎,似乎远超过她所想象…… 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脑中交织着现实与梦境,混乱得让他头痛欲裂。 “师傅、师傅,您瞧我这个’之‘字写得好不好。” “师傅、师傅,我背完《论语》了,现在诵给您听,好不好?” “卫师傅,这咸猪肉是送您的,您孤家寡人一个,过年过节没人伴着,至少煮顿丰盛的慰劳、慰劳自个儿。” “卫师傅,若时间允许,请您即刻启程至霞华镇。” “师傅、师傅,您别走……” “师傅、师傅……” 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教书的全是穷酸秀才,但他却以身为一个私塾夫子感到骄傲。他自觉是个好师傅,教出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学生,为地方培育了优秀的人才。所以他接受聘约,决定到霞华镇教书。为尽早抵达霞华镇,他决定挑一条捷径走,不惜冒险进入有山贼流窜的“云岫山”,没想到却遇上了暴雨…… 刹那间,一个念头突然窜入不断涌进记忆的脑中,促使他在混乱当中,惊愕回神——他是在庾县授业的私塾师傅! 遽然睁开眼,卫韶枫憾然地僵在床榻上。 “醒了!少寨主醒了。” 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喧扰在房里散开。 “醒了?!让老子瞧瞧!”风运雷气势磅礴地拨开旁人,扑到儿子床榻边。 卫邵枫由恍然中回过神,张眼映入的是风云雷心急如焚的表情。 “小子你怎么样、怎么样呀?”风云雷厚实的大掌在他脸上摸索着,那语气,有着诉不尽的浓浓关切。 那恳切而真实的情感,徒然充塞在胸口,让他难以呼吸,也无法说话。 他不是“卧罗煞”的少寨主,那……真正的少寨主上哪去了? 就算是延了归期,也不至于没捎来半点信息,拖至现今还未归寨,以致阴错阳差让他成了“卧罗煞”的少寨主。 真正的少寨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紧拧着眉,卫邵枫脑中充斥着往日与近来发生的混乱场景,头痛欲裂。 “不是说醒了吗?怎么听不着半点声音?又晕过去了吗?”风云雷慌忙问道,暴怒的嗓音听起来颇为不耐。 知道寨主看重儿子,展豫出声安抚。“寨主别气,少寨主许是刚醒来,瞧来还有些慌神。” “对,对对,让少夫人陪着少寨主好好休息,咱们出去。”陆本魁点头如捣蒜地附和道。 “嗯!就别让媳妇儿陪着他。”风云雷颔了颔首,对着儿子说:“小子!你好好歇着,我们不打扰你。” 话一落,不待他回答,便任由手下领着他出门。 卫邵枫躺在榻上,若有所思地凝着风云雷失落的模样,思绪沉重。他的记忆恢复得太过突然,他措手不及地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混乱的局面。 心神一敛,他不知自己是否该说实话,揭穿事实的真相。那双目皆盲的老寨主可以接受他其实不是他儿子的打击吗? 在卫邵枫兀自沉思之际,展豫临出门前,对着坐在角落一隅的姑娘道:“我去煎药,晚些让少夫人帮少寨主喂药。” 拉回飘忽的心思,云少蓉回过神问:“阿风他……没事吧?” 展豫徐声道:“少夫人放心,少寨主方才只是撞到头,不碍事的。” 她暗暗松了口气。“那没事了,有劳你了。”展豫朝她抱了抱拳,退出房外。 瞬间,寝屋静了下来,卫邵枫侧过眸,不确定地哑声低唤:“柔姑娘,你还在吗?” 那突如其来的轻唤让她的心揪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出声应道:“我在。” “可以过来让我瞧瞧你吗?”管不了平日满嘴的仁义道德,那突然涌上心头的冲动,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他喜欢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喜欢她眉宇间的神采飞扬,以及清亮的笑声,这一刻,他渴望藉由刀子,暂时忘掉那让他苦恼的现实。虽然…。好并不是他的未婚妻子。 “不要。”因为推了他一把,害他受了伤,云少蓉十分愧疚,性子里爽朗的个性也因此显得别扭。 他温文的语气难得染上失落。“为什么?” “对不住。”见他在她面前晕了过去,她余悸犹存,不由得恨起自个儿粗鲁的性子。 他微笑,勉强起身,温和的语气未变。“傻瓜,我没事。” “哪没事?你晕了,昏睡了整整一天!还说没事…。。”她勉强挤出声音反驳,感到很懊恼。 卫邵枫顿了下,薄唇勾出一抹宠溺的笑,坚定地道:“我没怪你,真的。” 她咬咬牙,恍若未闻,仍然站在离他好远的地方。 他长叹了一声,拿她没辙,只好缓缓撑起身躯,准备下榻。 “你要做什么?” “过去抱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突然忆起自己的身分,时常被道德感束缚的他,哪能允许自己去抱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姑娘。 这是最后一次了啊! 云少蓉一惊,他、他他撞坏脑子了吗?她圆瞠着眸,几乎不敢相信这话会由他口中说出。 待他走近,一眼便看见她哭得像小兔儿的红眼睛。 “你为我哭了?”俊雅的脸上有着讶异,却也染上喜色。 她一向爽朗,没有想到竟然会因为担心他而为他哭泣。假若她知晓,他并不是真正的少寨主,那她还会为他担心吗?瞧他得意的神色,云少蓉恼道:“我以为你,你,你…。”“你”个半天,她仍是不愿将那个“死”字说出口。 “所以,你是被我吓哭的?”他深敛的黑眸变得炽热,唇边那抹淡笑,因为欢喜,看来添了几分笑意。 避开他灼热的注视,她垂目掩去悲伤的情绪,哑着嗓道:“那种情况,任谁、任谁都会被吓哭的。” 是呀!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她为他的安危忧心,更因为误以为他是被她害死而伤心得止不住眼泪。 那样的情绪完全出自真心,没有半分虚假,却撼动着她的心。 原来,她不只喜欢他,那感觉甚至已经超载喜欢,是可以为对方生,为对方死的男女之情。 云少蓉不知道自个儿为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如此深陷,她只知道,她不能再任自个儿深陷了。 在她敛眸沉思之际,卫邵枫猛地张臂,将她带进怀里。 突然被抱进怀中,云少蓉的眉间染着淡淡迷惑。 这一点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他一直是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今天反常的举止让她十分讶异。 “谢谢你为了我这么费心神,就算我不是我,你也要记住,我把你烙在心头,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除去了。” “什么意思?”她仰头望着他,觉得他温润的脸庞,染上感伤的意味。 他一句话也没说,大手箍紧她的腰身,低头吻住她的唇。 “唔…。”她一惊,被他突然强势的举动给吓到了。想开口说些什么,他的舌却已探进口中,与她的丁香小舌热切缠绵着。 两唇亲密相贴,她贴近他的怀抱,汲取他身上安定的气息,她听见他粗嘎的吐息,感受他狂烈的心跳…。不自觉间,她抛去矜持,沉醉在他的吻里。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任感情凌驾在理智之上吧。 这一刻,两人皆不知,他们处在相同的不安当中…。。 第八章 初秋的风带着一点萧索的气息,风一吹,林叶如雨般纷然旋落。 红色,绿色,黄色,褐色,交织成一幅颇具诗意的美丽秋景。 云少蓉趴在窗棂上,瞅着眼前的美景,叹了口气:“原来秋天到了…” 她有些怅然、有些无聊,连以前最爱的武功也激不起她的兴致,整个人懒洋洋地赖在窗前不肯动。 无奈,懒的只是身体,近来她的思绪可勤奋了,无时无刻转着、想着、气着,因为自从那一日,在书生寨主的寝房深吻后,她与他竟极具默契地避开对方。 热情似乎在瞬间降了温似的,两人即便见了面,也是相敬如“冰”。 云少蓉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书生寨主察觉到她内心的决定,遂顺了她的意,又或者是…他发现,她其实不是他的未婚妻宋于柔…。 她百思不得其解,恨这几日思绪的波折起伏,都只是为了他! 不自觉地,她又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往,舞刀弄剑的她,才没空做这伤春悲秋的怪事呢! 突然,一声“咕噜”拉回她恍然的思绪。 云少蓉回过神,用指挠了挠停在窗前的鸟下巴,没好气地喃道:“小卤蛋,你也等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小卤蛋是宋于柔的信鸽,因为浑身通圆,拥有一身杏褐色羽翼,因此被她口称为小卤蛋。 这些日子以来,小卤蛋是她用来与宋于柔互通消息的“工具”。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小卤蛋似乎听得懂她的话,发出“咕噜”一声后,竟以它圆呼呼的身体蹭了蹭她的蜜颊。 云少蓉被它的羽毛挠得发痒:“呵!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催我呐,好痒耶!” 语落,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咕噜”,小卤蛋发出十分短促的音调,似人类不以为然的冷哼。 “好了、好了,要帮你绑上信了,紧张个啥劲呐!”纤纤玉指推它的鸟头,她带着笑轻声斥着。 “咕噜”,小卤蛋抬起鸟脚,示意她别再啰哩啰嗦。 “知道了,别催了!”她拿起方才刚写好的小纸条,敛眉沉思了一会后,才将小纸条卷成纸卷,塞进它脚上的长形钢管上。 唉!她终究还是感情用事了。 这一切与她当初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呀! 感觉信已绑上后,小卤蛋瞥过鸟头,朝她发出“咕噜”一声后,振了振翅,展翅而飞。 “小心呐!别让人当成野鸽烤了吃了。”朝那肥乎乎、圆哆哆的鸟影挥了挥手后,她收回视线,闷闷地想着等一会儿该做什么。 云少蓉一旋身,卫邵枫那玉立的身影突然映入眸底。 “喝!”她抚着心口倒抽了一口凉气,压根没注意到他是几时进入她的寝房,几时站在她的身后。 “你在做什么?”一贯温和的嗓音,不像是质问,反倒像不经意的闲聊。 她深吸了一口气,嗔了他一眼。“你吓了我一跳!” “我以为有人同你说话。”他思索了会,十分确定在踏进她的寝房前,他隐约听到她与人对话的声音。 瞧他一如往昔的淡然,她内心有着怒火,也有着不甘。“我同自个儿说话,同我身边的花花草草、天上的云说话不行吗?” 她的语气有些愤怒,卫邵枫按捺下想碰触她的冲动,好半晌才轻松地道:“这阵子我有些忙,所以没空陪你,对不住。” 她耸肩故装无所谓。“无妨,反正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家了,若总要你陪着我,我也不好意思。” 乍闻她的决定,卫邵枫心头一沉:“你…要走了?” 他知道她终是会走,只是没料到会那么快,待她下一回再上山寨,便是她与“卧罗煞”少寨主成亲之时。 迎向他莫名怅然的神情,云少蓉自嘲地道:“咱们很快就会见面,不是吗?”语落的那一瞬,一股淡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出的怅然,从她心底悄悄滑过。 眼中掠过一丝挣扎,他僵硬地点点头,胸中郁结难受,原来真要无动于衷是很难的呐! 他想,得找个时间向她坦诚这一切,让她决定他们之间是否能有机会续缘…。。 顿时,沉默你一面高墙,无声地挡在他们之间,这一刻,各怀心思的两人竟无言以对。 不知处在这落针可闻的尴尬气氛当中多久,突地一声声欢呼划破这一份沉窒。 心猛地一促。云少蓉问:“什么事?” “不知道,出去看看再说。”他加快脚步,往传来欢呼声的地方疾行而去。 当两人的脚步同时停在山寨口时,卫邵枫因为眼前所见,顿时脸色铁青。 只见此时山寨口大开,十来个兄弟各有所获地接受寨内弟兄的欢呼,开始说起今日的丰功伟业。 “你不知道,当老子刚想使出无敌击虎拳吓唬他时,那老头就乖乖翅银子给交了出来。” “那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才吼了一声,对方便吓得屁滚尿流,把身上的银子双手奉上…” 他们的吆喝声夹杂着欢呼的声浪,使人仿佛置身在欢度年节的错觉中。 卫邵枫俊雅的脸孔登时黑了一半,连向来温和的眸子也蒙上阴霾:“你们又出寨“干活儿”了?” 这李大疤得意过了头,完全瞧不出卫邵枫正压抑着怒气,仍旧兀自喳呼道:“少寨主,今儿个收获不错,我去让秋草多杀几只鸡…。” 他的话未尽,身旁的弟兄便用手肘撞他。 话被打断,李大疤喉间发出似兽般的低咆:“你他妈的臭狗子,老是拿拐子顶我,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被他一吼,小狗子登时吓得脸色发绿,低声说着:“不、不、不是,我是要告诉你,别、别说了,少寨主不高兴…。。” “叽叽咕咕说啥鸟话,听不懂啦!”李大疤晃着钵大的拳头,直接赏了他一记硬拳。 “格老子的,李大疤你发啥火――” “他奶奶的熊,谁打老子――” “操你奶奶的――” 霎时间,寂静的山谷里起了骚动,粗声粗语,连绵不绝地在耳边响起,不知怎地,一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云少蓉见状,诧异地倒吸了口气。 这些草莽汉子未免也太夸张了,若是手上有兵器,怕是会杀得天地变色,星月无光吧! 卫邵枫面色一凛,气得俊脸煞白,正要开口,展豫却突然压住他的肩头,摇头制止:“少寨主和少夫人先到大厅坐着吧!” “难道就这么任他们打下去?”他像个不容孩子打架的夫子,板着脸斥道。 展豫习以为常地噙着笑:“他们几天不打一次架发泄,心里就不爽快,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卫邵枫闻言一震,转瞬即恢复镇定。 他几乎要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冒牌少寨主,对于“卧罗煞”的一切,并非他一个外人能干涉的。 若不是在这个阴错阳差的巧合下,他绝不可能与这帮贼寇有所交集。 是善缘或孽缘,他已无从判定。 只知道,就算“卧罗煞”少寨主一直不出现,他也不能再让情况继续将错就错下去。 他想回归属于他的平实生活,当个私塾夫子,软化世人,造育英才。 “很难想像你是[卧罗煞]的一份子。”回过神,卫邵枫意味深长地道。 “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展豫几近自语的呢喃,黑眸深处闪烁着让人不解的幽谧光采。 隐隐察觉他内心隐晦的一面,卫邵枫虽好奇,却不打算探究。 “我们走吧!”为免被波及,卫邵枫对着身旁的人儿道。 云少蓉收回远放的视线,点了点头。 现下,她的心思只放在他方才未尽的话语当中,她很好奇,到底有什么事可以让这书生寨主那么感到难以启齿。 并肩走过林间小径,云少蓉可以感受到他身上凝重的情绪。 她侧眸,小心翼翼地问:“你……很生气吗?很难得见到他这温吞的性子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生气?”他若有所思地道:“他们若是我的孩子,我会希望他们读书。” “读书?!”她微怔,没料到会由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不是要他们钻研经书,更不是要他们准备科举考试,而是藉着读书,增长学问,让他们不致成为弄力气、野蛮霸道的吴下阿蒙。” 他在山寨的这段时间,并非只感受到他们粗暴低俗的一面,相对的,他也体会到人性本善的一面。 寨里的弟兄虽因各种无奈的原因成为山贼,但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浩然义气,却也让他颇为感动。 他一席话说得文雅,却让云少蓉愕然水已。 “你真的很不像寨主。”细想着他的一切,云少蓉心中五味杂陈地开口。或许就因为他不像山寨主,才让豪气千云的她,莫名其妙陷入情感的纠缠中。 徐缓地垂下目光,他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开口坦诚。“我的确不是。”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俊唇抿出一抹近乎苦涩的笑弧,温雅的嗓音缓缓道出:“我并不是‘卧罗煞’的少寨主。” 呼吸一窒,云少蓉险些喘不过气来。 整理着紊乱的思绪,他沉静地答道:“你说……你不是少寨主?” “那天被你推了一把,那一撞,把我的记忆全给撞了回来。” “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一撞所以恢复记忆,想起以前的事,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 他语重心长地颔了颔首。“这些日子以来,太多的巧合让失忆的我错认自己的身份。”而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不会武功,为何总与山寨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云少蓉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好半晌才意会到他说了什么。那一瞬间,她的心绪从未如此复杂过。他是假的、她也是假的…… 看着她娇俏的脸庞褪成纸白,卫韶枫心拧痛着。“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看着他,云少蓉咬着唇瓣,忐忑地问:“那你说你喜欢我是真话?抑或,只因为你误以为自己是‘卧罗煞’少寨主,所以,所以不得不这么说。” 卫韶枫看着她不安的神情,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说过,不管我是谁,我的心一旦把你烙在心头,这辈子就再也无法除去了。” 然而,在话落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却处在莫名的懊恼当中。 枉他饱读圣贤书,却可恨地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他并非“卧罗煞”少寨主,而她也不是他的未婚妻子,他怎能如此冠冕堂皇,对着“别人”的未婚妻子说出承诺呢? 不解他因何懊恼,但云少蓉却因为他的话,心头飘出一股暖风,甜甜、暖暖地拂人心扉。 她注视着他,望入他的眸底,微扬的语调有着说不出的欢喜。“这……是你的承诺?” 顿时,她心里所有的矛盾与不安在瞬间清空。 她心爱的男子不是“卧罗煞”少寨主,如此一来,她更可以义无反顾的执行原本的计划。 “是——”等不及说出心里的话,突地,一抹细碎的声响落入耳底。 “是谁?”云少蓉不假思索地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卫韶枫则尾随在后。 前方的身影跌跌撞撞、脚步踉跄,两人很快便追上,并同时发出愕然的惊呼。 “老头!” “风伯伯!”两人的唤声让风运雷顿住步伐,沉默了好半晌才扬声道:“呵呵!我不叨扰你们培养感情。” 语落,他挪移着脚步,摸索着离开。 沉重地互看一眼,两人不知风运雷站在他们身后多久,听了他们多少对话。 卫韶枫步上前,搭住他的肩膀道:“我送你回房。” “不、不用了!我只是听展豫那小子说,那帮混蛋惹你生气,所以就过来瞧瞧啦!”他故作轻松地开口,却难掩欲盖弥彰之嫌。 卫韶枫轻敛眉,略微思索半晌后,沉然说道:“我有话想说。” 风运雷闻言,那宽厚的肩头倏地一僵,粗声粗气地转移了话题。“你想说什么老头我知道,回头我会让弟兄们收敛、收敛,你别恼。” “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他一惊,继续说道:“哦!那我知道,你想同我说媳妇儿的事吧!我知道,再过几天媳妇儿就要回家了,你们感情好,你舍不得她是不是,呵……” 感觉风运雷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卫韶枫敢肯定,他方才定是听到他和云少蓉的对话了。 “老头,你听到了,是不是?” 风运雷惨白着脸,猛地顿住,好半晌才问:“听到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早在儿子因为意外而丧失所有记忆后的这些日子来,他便觉得不对劲。 一个人就算失忆,性格也不可能会有如此迥然的改变,当时他就怀疑过,或许他不是他的儿子…… 只是,他若不是风旷淮,那……真正的风旷淮上哪去了? 按理说,过了约定的时间这么久,再怎么迟也该回来了……每每忆及此,风运雷就不敢多想。 双眼皆瞎的他再也不复当日雄风,意志消沉的他只希望能安养晚年,平平静静地过完下辈子。 打量着风运雷惨白脸上失落的脸色,卫韶枫心头泛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滋味。或许他不认同“卧罗煞”的行事作风,却无法否认,风运雷对他的父子之情,让他深受感动。此时,在他面前的不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头子,而是一个双目皆盲的可怜父亲。 “老头,你听我说……” 风运雷气得全身发颤,粗眉倒竖地吼着。“我不听,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是我的风小子!你是我的风小子!没有人可以抢走你……” 他不愿面对现实,像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别人地咆哮着。难道这是他一生作恶所得到的报应? 那铿锵有力、震耳欲聋地怒吼在耳边嗡嗡作响时,卫韶枫与云少蓉惊愕不已。 突然间,云少蓉觉得,这个事实对一个瞎了眼的孤单父亲而言,好残忍。 只是,残忍归残忍,为了爹爹,为了百姓,她一定要执行灭寨的计划。 忽地,风运雷伸手握住云少蓉的手,暗哑地寻求认同。“媳妇儿,你也觉得阿风说的是气话,是不是?他是我的风小子,是吧?” 看着眼前那失明的双目尽是湿意,云少蓉为难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卫韶枫见状,倏地走向前替她解围。“老头,我们扶你回房休息。”他搀着风运雷,温文地说。 有些事或许急不来,对风运雷来说,突然要接受这个事实,的确是为难了点。 风运雷想逃避,他就姑且顺他的意,不希望瞎眼的风运雷,遭受太大打击。 风运雷窒了窒。“小子……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怕他反悔,风运雷急忙又道:“如果你真不喜欢,我会让弟兄们收敛、收敛。你要教他们读书也可以,你书读得比咱们多,正好让他们学学写字、长长气质。” “我真的这么想过。”卫韶枫从容道。 云少蓉闻言,做出个难以想像的表情,然后抑不住地噗哧笑出声。“你别折腾人了。” 恕她无法想像,陆本魁、李大疤……会乖乖坐在他面前习字。 风将她的发丝轻轻吹起,犹如她蜜颜上跃动的灿烂笑靥,美得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的笑声带着感染力,不知何时,风运雷也跟着笑了。 在不自觉中,他们刻意疏远的距离……又拉近了。 第九章 夜色深沉,新月如钩。 清冷的月色在整个院落洒下银白色月脂,四周除了秋虫唧唧,静谧得恍若无人之境。 坐在寝屋前的石阶上,两人各怀心事,默然地坐了半盏茶的时间。 云少蓉首先回过神,一瞥见身旁若有所思的男子,不由得出声询问:“你在想什么?” 一知道他不是“卧罗煞”少寨主后,她可开心得很,这代表她不必顾忌他的安危,可以放心的等待执行剿寨的时机。 未察觉到她心中的打算,卫韶枫坦实说出内心想法。“我在想,如何教化卧罗煞的弟兄。” 云少蓉不可置信地翻了翻眸。“你不是真的想教他们读书吧!”若他真的坚持留在山寨,那她剿寨的计划会因为他的决定而有所变动。现在,她得做的是,想办法说服他离开山寨。 “有何不可?或许读了书,识了道理,多了自省的想法,他们就有可能改邪归正。”秉持着有教无类的理念,卫韶枫的想法十分乐观。 云少蓉则持着不同的看法,不以为然地道:“我不认为他们会接受这些,你没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人性本善,我相信世间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他依旧是那副“有志者事竟成”的坚定口吻。 耳底落入他坚定的语气,她大感不妙地拧起眉,心里有些慌地试着说服他。“我们一起离开山寨好不好?” 卫韶枫望着她,轻叹了口气。“真正的少寨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我想,姑且将错就错,再待一段时间。况且,我留在这里除了可以安老头的心外,还可以教大伙儿习字,一举数得,不也挺好的吗?” 她瞪着他,一脸错愕。“如果真正的少寨主不回来,那你是不是打算待在这里一辈子?” 他敛眸觑着她,温沉地反问:“若真正的少寨主不回来,我怎么同他要人,怎么把你光明正大的娶回家?” 唉!她俨然忘了,她爱上的男子可是重礼义、满嘴仁义道德的人,这种抢别人未婚妻子的事,他定是做不来。 但此时此刻,为了剿寨计划能顺利进行,她又无法说出自个儿的真实身份。 “如果真正的少寨主回来,真要强娶我,而不把我让给你,你怎么办?”虽然这个假设完全不能成立,但她仍旧赌气问道。 “不管多困难,为了你,我会争取到底。” 迎向他觉悟而坚定的神情,云少蓉抿了抿唇,仿佛有话想说,最后却是无语地把小脸埋进膝里。 深切感受到他坚决的眼神,云少蓉心里的愧疚也更深了。 他拿一片真心待她,而她为了剿寨,此刻竟只能用谎言来回应他。 感觉到她的沉默,卫韶枫好声好气的安抚着。“关于你和少寨主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原本他想问她,为何会同意嫁来山寨,想知道那少寨主在她心里占有多大的份量,但一瞧见她那个模样,到嘴的话全数吞入肚腹。 她不愿提,不愿说就罢了。只要她的心愿意跟着他,不管多困难,他都会竭尽所能地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不让别人抢走她。 看着他,云少蓉压下心头不断涌起的愧疚,岔开话题。“别提这事了,烦。” “好,不提!咱们别破坏这么美好的夜。”他包容地顺了她的意思,迳自拾起一根枯树枝,一笔一画地在泥地上写着。 “你要写什么?” “我的名字。”自入寨以来,他一直被误认为是风旷淮,正好趁这机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心情低落归低落,云少蓉对他的名字可好奇极了。 “卫韶枫。” 看着地上的字,云少蓉的心湖不由得兴起一阵波动。 她发现,他的字习得极好,一笔一勾一勒皆蕴含着力道,犹如他刚正不阿的性格。 再定睛一看,原来卫韶枫和风旷淮皆有一个“风”音的字,诸多巧合,莫怪造成这个错认身份的误会。 成功转移她的心思,卫韶枫暗自心喜地颔了颔首,道:“接下来,换你写你的名字。” 他把枯树枝递给她。 云少蓉闻言一窒。“我才不要写我的名字!” “为什么?”他不解地挑眉。 随着他的问句,云少蓉心底蓦地漫上一股落寞。 她也想让他知道她的名字,想听他唤她的名字…… 只是,她知道,卫韶枫虽然极不认同山寨的作风,但他有着“教化”他们的雄心壮志。 深觉人性本善的他,一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允她执行计划吗? 因此在未说服卫韶枫前,她绝不掀自个儿的底牌,绝不能让他知道自个儿的真实身份。 “你的字好漂亮,让我自惭形秽。”心念一定,她咬着唇瓣,硬是掰了一句。 恍然大悟地扬起嘴角,他温文一笑。“不怕,将来你可以同弟兄们一起习字,我会特别指导你。” 云少蓉一听,娇颜乍然变色。“我才不要。” 她好不容易才逃离爹爹的“魔掌”,可不想再掉进另一个“陷阱”里呢! 瞧她激动的模样,卫韶枫了然地微微一笑。“依你的性子,我是不奢望你会乖乖窝在书房里习字。” 轻易被他看透,云少蓉的脸儿不受控制地染上红霞。“我只是没耐心习字,你别笑我。” 她脸红的模样甚是可爱,惹得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更浓,不禁逗着她。“遇上没耐心的学子,我只会用更大的耐心去包容、指导,绝不会取笑。” “呿!我可没说要当你的学生。”美眸圆瞠,云少蓉反驳他的自以为是。 瞧着她激动的反应,他露出玩味的表情,从容不迫地柔声道:“同你说说笑,瞧你紧张的。” 她冷哼一声。“总之什么都好,就是别拿四书五经来压我。” 爹爹一直希望她能成为知书达礼、举止进退得宜的好姑娘,若他知晓,她觅得夫子良人,铁定要开心得给祖先上香了。 卫韶枫不以为意地道:“不读四书五经也无妨,往后若你能替我磨墨,当我的小书僮,倒也乐哉。” “噢!占便宜的尽是你,不觉得过分吗?”她恼火地嚷嚷着。 在她恼火的指控下,卫韶枫沉笑出声。“同你在一块,你觉得我有可能占得了便宜吗?” 瞧他把她说得多不讲理似的,云少蓉嗔了他一眼,双手勾住他的臂膀。“偏不让你占便宜,怎样?” 他笑着轻拧她的鼻,宠溺地道:“不怎么样,我心甘情愿被你占便宜,这总成了吧!” 她满意地敞开笑,将头轻轻靠在男子宽阔的肩上,轻哼了一声。 悬在夜色中的月儿极美,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想依偎在心爱的男子身旁,静静享受属于两人的温馨宁静。 接下来的日子与平常无异,云少蓉却因为苦候不到小卤蛋捎回来于柔的回信,因而心里头忐忑不安。 上一回她把山寨的地理位置简图画给宋于柔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而莫名的,这几日的沉静,静到让她心里有种不踏实感,扰得她夜不成眠,精神恍惚。 这一日,云少蓉方用完午膳,本想回寝屋小歇,没想到卫韶枫却硬是拉着她,不让她休息。 “我好累,不和你一块膛浑水。”云少蓉哪里不知道他的打算,哀怨地瞅了他,他耐着性子,柔着嗓。 “你乖,我需要你替我壮壮气势。” 云少蓉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我的武功不好,打不赢李大疤他们,身形又娇小,镇不了一屋子的凶神恶煞,找我做啥?” 真要说进来,他的夫子气魄还略胜她一筹呢! 唇边噙着淡笑,卫韶枫任她絮絮叨叨说完才道:“我瞧你精神挺好,来凑凑热闹,好过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 原来,这便是他的用意。 心头一暖,云少蓉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温柔情意还真是没辙呐! “什么?!习字?”在卫韶枫说明召集原由后,大堂里顿时哄声四起。 “为了改善寨里的风气,我希望寨里弟兄从明日开始,由我授课,于每日卯时习晨课。” “习什么晨课?”有人不解地问。 “习习字,读三字经、千字文,偶尔,我也会同大家说说故事。” 识字启蒙教育以三字经、千字文为主,考试必考的四书五经则不在他的教授范围内。 主要目的,是让他们多长些知识,知晓读书的好处。 “少寨主,小的知道您书比我们多念了一牛车,但可别要求我们像您一样,这可是会要了我们的命的。” “格老子的,老子不干!” “少寨主,我们全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您别在我们身上花心思了。” “他奶奶的熊,老子不读。” “就是,就是,再说少夫人都已经入山寨了,您多费些心思在少夫人身上比较好。” “对对,操你奶奶的!俺也不干!”顿时,连绵不绝的粗声秽语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卫韶枫早料到他这个举动会造成如斯局面,面对眼前这一大班草莽汉子,他沉定地扬声道:“安静,安静!” 他的声音虽温和却极具威迫力,众人即便不服,但碍于他的身份及气势,竟同时噤了声。 顿时,当整个大堂静得仿佛落针可闻之际,一声朗笑突然由众人背后响起,打破了那份宁静。 只见一名身形彪悍高大的汉子,神态自若地走进大堂。他尚不及反应,那汉子已抢先一步开口。 “哈哈哈!有劳卫兄如此大费周章来教化我们这个恶贼窝了。” 语落的瞬间,汉子那猎鹰般的凌厉视线,向四周横视了一圈。 卫韶枫一怔,不解汉子为何会知晓他的身份。 同时,堂中弟兄见来者如入无人之境的张狂态度,众人无不拔刀警戒着。 “大胆!你是谁,是如何闯进卧罗煞的!” 侧头凝视了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汉子咧嘴笑着,还不忘拍拍沾在衣上、肩上的枯草层和泥尘。 “我从后山寨墙那个小狗洞钻进来的。” 不过他俨然失算了,忘了自己早已长大,他壮硕的身躯差点卡在小狗洞钻不出来,所幸他的心肝儿赏了他一脚,要不,现下或许得等人来救他。 听他提及小狗洞,陆本魁及山寨一班年纪较长的弟兄,愕然地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你、你你……” 不待紧张的气氛平息,风旷淮走向前,拍了拍卫韶枫的肩。“卫兄,这些日子有劳你暂代本少寨主之位,大恩不言谢。” 为免卫韶枫被眼前这班恶煞误会他假冒少寨主的身份,他说出与心肝儿共同商议的一套说词。 虽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卫韶枫打量着眼前豪气粗狂的汉子,不假思索便脱口道:“风旷淮!” 卫韶枫的话音一落,霎时间,整个大堂显得乱烘烘。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哪?” “两个、两个少寨主?” 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云少蓉因为眼底突然映入的身影,心头一跳,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为什么宋于柔会和这个据闻是少寨主的男人一同出现在这里? 云少蓉还来不及思考,只听风旷淮以他低沉浑厚的嗓音问道:“咦?我家老头呢?去唤他,告诉他我带着宋家媳妇儿回来了。” 他话一出口,众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卫韶枫与云少蓉身上。 杵在一旁的宋于柔闻言,忍不住掐了掐他腰间的硬肉思忖着,这男人会不会太理所当然了? 久别归寨的气氛,与卫韶枫的身份已昭然若揭的状况,俨然被风旷淮搞得过分轻松了。 而另一方面,卫韶枫因为风旷淮的话,猛地一震—— 他身旁的姑娘……并不是少寨主的未婚妻子?那么,她到底是谁? “你……不是宋于柔?”卫韶枫脸色一沉,转头看向云少蓉,温文的脸庞陡然褪白。 心猛地一促,云少蓉提不起勇气看向卫韶枫,仅是不发一语地垂首敛眉。 宋于柔见云少蓉和卫韶枫间的气氛陡僵,于是连忙支使着身边的男人,撤云大堂里的人,好让他们有谈话的空间。 第十章 一阵不寻常的寂静,笼罩着彼此。无心注意身旁的人几时离开,卫韶枫此刻的心思全落在眼前深爱的女子身上。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骗他。在他毫不隐瞒对她坦然以对时,她竟无动于衷地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他不懂她的目的是什么,也猜不透她的想法,更可笑的是,他连她真正的名儿都不知道。 卫韶枫看着她心虚的表现,冷着嗓命令道:“抬起头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就算他极力压抑,也不难听出他对子冷然的语调有着怒气,以及满腔的失望。 心猛地一窒,云少蓉被动地抬起头,脑中一片空白地瞅着他,无言以对。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今日就算宋于柔会出现,也应该是随着官府的人出现,而不是与“卧罗煞”少寨主以前未婚夫妻的名义出现。 她乱了,却不知该怎么向卫韶枫解释这一切。 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正视卫韶枫紧蹙着眉的痛苦俊颜,缓缓地说道:“我是柔柔的好朋友叫云少蓉,为了执行剿灭卧罗煞的计划,而代替柔柔来到这里。” 拧眉,卫韶枫不可置信地瞅着她。“你为什么要剿灭卧罗煞?” 知道事情再也无法隐瞒,云少蓉一鼓作气把她与宋于柔当初的计划,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卫韶枫胸中一股怒气陡生。“这就是你希望我与你一起离开的真正原因?” 云少蓉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你只是一个私塾夫子,我不希望你与卧罗煞有任何关系,更不希望在官府领兵来剿寨时,让你受到牵连。所以若我想执行剿寨计划,就得先确保你的安全。” 他深吸了口气,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作情绪,以冷静、稳定的声音问:“这些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这些日子以来,他误会她的身份,夜夜苦思着,将来的某天,待“卧罗煞”少寨主归寨后,他如何光明正大把她由“卧罗煞”的少寨主手中要来。 而她竟然无视他的心,任他处在这煎熬当中…… 再者,是他在阴错阳差下被错认为少寨主,他与她才有机会相遇、相知,继而倾心。 今日若他没被错认为少寨主,那与她相遇、相知继而倾心的人不会是他。思及此,五味杂陈的心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浓浓酸意。 “我知道,依你的个性绝不会允诺我执行计划,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说服你离开后再告诉你真相。”她闷闷地开口,眸底透着淡淡的倔强。 “难道你没想过自己的安全吗?若出了事谁保护你?”光想到这一点,他就惊得冷汗直冒。 “卧罗煞”里龙蛇混杂,她怎么能如此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他不敢相信她怎么会有恃无恐到如斯地步,居然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让他这么一反问,云少蓉窒了窒,没有答话。 难道当初她的想法真的太过天真?今日走到这一步,她无话可说呐! 见她无言以对,卫韶枫几近自嘲地开口。“姑且撇开这些不谈,在你处心积虑的计划这一切时,我不得不怀疑,你真的爱我吗?” 蓦地,一股委屈渗入云少蓉心头,她踉跄地退了一步,大受打击地瞅着他。“为什么要怀疑我不爱你?” 他可以质疑一切,但就是不能否定她对他的感情。 若不是太在乎,她何必时时顾全他的感受? 他轻抿着唇,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素来柔和的脸庞竟透着深深的无力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马上去接受这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闷闷的,仿佛被人用力揪紧似的,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既然正牌的少寨主回来了,我明天就走。”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你对我的承诺呢?”她还记得,当时他用好深情,好坚定的语气同她说,不管多困难,为了她,他会争取到底。 “我想我们……彼此冷静的好好想一想——”思绪有些混乱,他得花些时间消化,深思这一切。 云少蓉闻言一怔,她不懂,事情为何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他先前的顾虑不见了,但他却因为她做错了一件事,不要她了…… 心里的恼怒就像火般烧着,云少蓉咬了咬嫩唇,二话不说就上前甩了卫韶枫一掌。“我恨你!” 当巴掌声响起的同时,豆大的泪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两颗地滚落她蜜色的脸颊。片刻后,她已经哭得陈个泪人儿…… “你……”抚着火辣辣的脸,卫韶枫讶然地看着她的眼泪,心漫过一阵阵揪紧的痛。 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云少蓉毅然决然转头就走。 他们之间曾有的甜蜜,在那一瞬间成了难以收覆的水,再也找不回…… 宋于柔一进屋子里,眼底立刻落入云少蓉哭得像泪人儿似的伤心模样。 她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云少蓉的个性大而化之,率性得像个男孩子,她从不曾见她掉过眼泪。 这一会见她的泪越掉越凶,宋于柔急忙趋向前,忙着替她擦泪。“你不是同卫公子谈心底话吗?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抽抽噎噎地吸着鼻头,云少蓉可怜兮兮地收拾着包袱。“他生气,气我隐瞒自个儿的身份,怀疑我不是真的爱他……” “你没同他说你的难处吗?” “他听了更生气,他气我不顾自身的安全,气我骗他……”她轻噎着,夹带着哽咽的嗓音,听起来可怜极了。 “这么说来,他是因为在乎你,爱你才生气。”宋于柔思索了会,安慰地道。 “那个腐朽书生根本不在乎我!”她慌乱的伸手抹云泪水,却怎么也遏止不了泪水从眼眶中不断冒出。 止不住眼泪,她索性任泪水流不够。 瞧云少蓉这模样,宋于柔说道:“我去同他说!这件事我也需要负点责任。” 扯住宋于柔的手,她咽声道:“你别去!他爱生气就让他气个够,我再也不要他了!” 重新坐回她身边,宋于柔轻叹了声。 “何必说气话呢?” “不是气话。”她泪眼汪汪,继续问道:“那你和少寨主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在一块儿了?” “我们的事以后再说,我不明白的是,小卤蛋没把信带给你吗?你不知道剿寨计划取消了吗?” 她摇了摇头。“为什么取消?” “因为旷哥和你爹谈了合作计划,并允诺归寨后,要命卧罗煞弟兄不再作恶,你爹允了,而镖局、官府及卧罗煞三方已经准备下个月面圣禀明此事,并请求撤云剿寨的命令。” 乍闻此事,云少蓉蓦地止住泪。“小卤蛋根本没回来。” “糟了……小卤蛋不会出事了吧!”宋于柔担心的低吟着。 这一刻,云少蓉根本无心细思小卤蛋为何没达成任务,思绪所牵挂的都是那个惹她伤心的男子。 若早知道这件事,她与卫韶枫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搞得两方如此伤心。 云少蓉愈想愈觉得沮丧……难道,她与卫韶枫真的有缘无分? 三个月后 离开“卧罗煞”后,卫韶枫在霞华镇落脚,除了应聘教些官家子弟外,他在自己的住处另辟了一处供穷困孩子读书,习字的义学堂。 除了平时固定授课外,他每日会拨空到义学堂,教那群有志向的孩子们,背三字经、习字。 有时,义学堂孩子们的爹娘为了回报他的善举,会拎着自家养的鸡、鸭,以及自己种的蔬果上门拜访。 他谦和、温文儒雅,所以来到霞华镇三个月余,便成为镇民敬重的夫子。 只是在至圣孔贤、经史子集的陪伴下,表面上他的日子过得简单充实,三餐亦无忧,但心口那个缺憾,却始终存在着。 每每思及与那俏姑娘曾共享的时光,他的心总不自觉隐隐作痛。 或许当时他气极了云少蓉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时间久了,那曾经不可原谅的怨怼,竟被心底那一股强烈的思念给冲淡了。 每每回想起那一日,他们在“卧罗煞”大堂的激动对话,他的心就抑不住微微发涩。 奇怪的是,这一刻他脑中想的不是云少蓉那让他备感受伤的所作所为,此时浮现在眼前的,竟是她的泪…… 那一瞬间,心底对她的思念与爱恋,如滴落水面的墨渍,已不受控制,缓缓、缓缓地由他的心口沁开来,染了满身心伤。 唇角不禁浮现一抹嘲笑,他发现自己格外怀念初见云少蓉时,她脸上的娇媚与俏皮的率真模样。 他想见她,却不知从何着手。 曾经,他也兴起过找云少蓉的念头,但当日实在走得仓促,走得负气,在对她了解甚少,与生活极需安定的情况下,他唯有抑下心头想望,重新面对他的新生活。 良久,他低头一叹,或许该拨空回“卧罗煞”,找那一对夫妻俩好好谈谈。 思绪一定,他这才发觉暮色渐浓,落日斜晖撒落,把屋前石阶上那一篮果子染上一层淡淡的暖橘色。 当他正准备抱起那一篮果子进屋时,身后传来一抹不确定的询问。 “请问是卫韶枫师傅吗?”卫韶枫回身迎向来者。“我是——” 不待他将话说完,那看来极具威严的老者立即道:“不知卫师傅是否愿意到舍下授课。” 面对如此唐突的要求,他怔了怔,正打算拒绝时,老者突然握住他的手,央求道:“卫师傅,您可别拒绝,我家闺女生性顽劣,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若再不请个师傅入府教她琴棋书画,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您、您说什么?”如此诡异的请求,登时让卫韶枫惊得回不过神。 他承认,他是个有教无类的好夫子,但“调教闺女”,可不在他的授课范围之内,这请求实在是强人所难。 “老先生,我并——” 不理会他为难的神情,老者用力握住他的手,继而激动地道:“老夫名叫云大辅,是庚县县令,我家闺女的闺名少蓉……不知卫师傅肯不肯入府授课?” “少、少蓉?!”卫韶枫诧异地喃着,听闻这名字,恍如隔世啊! “是,就是少蓉,个性挺粗鲁的,但小小的脸上像挂了颗小太阳,笑起来很灿烂;个儿挺娇小的,说起话来虽然有一丁点男孩子气,但声音宛如黄莺出谷……” 像是怕自家闺女嫁不出去般,云县令滔滔不绝说着女儿的一切,说话同时,眸光则打量起眼前这斯文俊雅的谦谦君子,笑得合不拢嘴。 若不是向宋于柔打探女儿在“卧罗煞”发生的事,他还真以为女儿中了邪呢! 一知道女儿是害了相思,云大辅二话不说,立即来到此处逮人……不,不!是聘师入府调教他家闺女。 如果顺利,调教出感情来,这卫师傅真要娶他家闺女的话,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反对的。这女婿好得没话说,他可是要定了! 花开花谢,秋去冬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悠悠逝去。 半躺在临窗的卧榻上,云少蓉怔怔然看着窗外,向来神采奕奕的杏眸平静得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小姐,天气冷,开着窗会受凉的。”她侧过眸,看着纯儿手中那一盅汤,发出了一声低叹。 “别再为我送汤了。” “不行。小姐瘦得下巴又细又尖,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不补补怎么成?”秉持着身为“云家的奴仆、小姐的贴身丫头”的人生宗旨,纯儿理所当然地开口。 见纯儿搁下汤,旋身正要云关上窗扉时,云少蓉扬声制止。“别关,我要看景呐!” 昨夜雪下得极大,墙角那株开得正炽的红梅,被打落了一地的梅瓣,落在结着薄霜的青石小径上,在初冬午后的佣懒阳光下,有一种凄冷的萧瑟。 纯儿闻言翻了翻眸。“真要看景,小姐可以喝完汤到园子里走走,或者出去耍耍剑也成,成天待在屋子里,没病也给闷出病来了。”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小姐从山贼窝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往没一刻安静的活泼性子骤变,连舞刀弄剑的嗜好也让她提不起劲。 瞧那把玄铁墨剑,打从主子离开过就没出过鞘,让她瞧了也觉得冷清,连老爷也因为主子的转变担心得不得了。 “你呀,怎么愈管愈多呢!”她轻啐了一声,深知自个儿究竟患了什么病,只不过,那病症的解药,这一辈子怕是难寻了。 纯儿瞧主子又恍惚地陷入自个儿的思绪里,于是挖空心思,存心要逗她说话。 “小姐很久没上街了吧!最近咱们镇上开了几家铺子,卖好多有趣的玩意呢!还有,还有,东大街转角多了间‘莘子学堂’,里头来了个只收‘食物’不要银子的怪师傅,听说那师傅长得好看极了,温文儒雅,博学多才,好多姑娘都偷偷喜欢他呢! 纯儿上一回经过时也偷瞧了一眼,他一身素衫飘飘,神态从容潇洒,气质好得像是从……” 听着她的絮絮叨叨,云少蓉猛地回过神打断她的话。“纯儿,你说,他、他叫什么,姓什么?” 从“卧罗煞”回来后,她一直处在莫名低落的情绪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什么事也不想做。 在这一刻云少蓉才深深体会,识了情、知了愁,她再也找不回往日天真率性的豪爽英姿。 整天除了想他还是想他,那想念几要令她发狂,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便可以一点一滴描绘出他俊雅的面容,以及他们俩在“卧罗煞”的点点滴滴。 之后,她就会像个深闺怨妇般,沉浸在诉不尽的怨怼当中。若是以往,她会狠狠耻笑这种“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不争气想法。没想到一遇上,尝了情滋味,她的相思病,竟比谁都严重。 “听说是姓、姓……唔……姓什么呢?”被主子激动的情绪一吓,她竟怎么也想不起那师傅姓啥、名啥了? 在纯儿支支吾吾挤不出半句话时,云少蓉气呼呼地嗔道:“唉呀!我真的会被你给气死!” 语落,她飞也似地冲出寝房。 一个眨眼,只见主子的身影一溜烟的消失在眼前。 “小姐、小姐,您要上哪云呀?”望着眼前那一道疾风,纯儿一头雾水地杵在原地,傻傻地不知做何反应。 也许,也许纯儿说的师傅是他,也许他在霞华镇教书…… 当她以飞快的脚步冲出寝屋、穿过曲折回廊时,脑中掠过的都是那道挂念的修长身影。 她想亲自证实,那个在霞华镇教书的人是不是他,他们是不是真的近在咫尺,却不知彼此的存在。 他想她吗? 他还气她吗? 当无数个假设在心中反复盘旋时,身旁所有事物皆不在她的视线范围,突然猛地一个撞击,她以无比的冲劲撞向来者。 两人“砰咚”一声,一同倒在回廊上。 完了!爹爹教她这么一撞,定是要撞散一身骨头了。 而她的耳朵也会因为如此鲁莽的举止,而被念到长茧了吧! 由男人的怀里爬起来,云少蓉认命地垂头叹了口气。“我错了,对不起,您要罚就罚吧!” 当卫韶枫的耳底一落入那甜美的嗓音,所有的思想在瞬间停顿。 天哪!他好想她……此刻她轻垂着眸,墨长的睫毛点缀在苍白的小脸上,那模样,竟让人感到怜惜。卫韶枫用尽全身的气力,才抑下想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就罚你替我磨墨吧!” 他的出现,再次为她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荡起滔天巨浪。 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他语带柔声道:“我接受云县令的聘请,来教小姐琴棋书画。” 她愕然地眨了眨眼,有一瞬的恍然。“你,你说来教我什么……” “云县令说,他的女儿个性挺粗鲁,若不好好调教,怕会嫁不出去。”他微扬唇,意味深长地道。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云少蓉哽咽问道:“你不怪我,不气我了吗?” 他叹息,无奈的语气像是受了委屈。“怪你伤了我的心吗?” 蓦地,“哇”的一声,云少蓉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中,哭得伤心欲绝。 他先是默默地任她偎在怀里哭泣,过了好半晌后,他的双臂才无比坚定的紧抱住她,柔声安慰道:“傻瓜,别哭了,说到底是我的错,我不该生你的气……”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云少蓉哭得更加惊天动地。 听着他一如往昔的温柔语调,云少蓉不禁恍然地以为自个儿在做梦。 尝过思念的苦楚,此刻能真切感受到心悬挂念的人儿在抱,心里就算有万分气恼,顿时也都烟消云散了。 汲取着她的发香,他紧闭双眸,感慨地道:“其实你是假的山寨主夫人,我是假的山寨主,冒牌货对冒牌货,不也挺好?” 听他这一番自嘲的感叹,云少蓉感动得说不出话,心里所有的哀愁,怨怼,全化成甜似蜜的柔情狂潮。 感觉不到她的回应,卫韶枫忐忑地问:“蓉儿,当我这样惹你伤心后……你,你……还会要我这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吗?” 用力在他的怀里蹭云脸上的泪水,鼻水后,她哽咽着。“我可以帮你磨墨。” 心猛地震了数下,他欣喜地瞅着她。“蓉儿……”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帮你磨墨,帮你这个披着狼皮的臭书生!” 不给他反应地时间,她倾身,双臂圈住他的颈项,温热的唇已轻轻覆在他微启的软唇上。 她的主动让卫韶枫倒抽一口凉气,下一瞬,便迷失在她的生涩柔吻当中。 “我爱你……蓉儿……” 暂时抛开伦理规范与首先枷锁,他俊眸含笑,用手揽着她的腰,与她脸儿贴着脸儿,唇儿贴着唇儿,加深了热吻的缠绵。 一瞬间,心头的满足似乎无穷无尽地蔓延着,那属于情人的浓情缱绻,萦绕在冷风中,甜得让人脸红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