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判》 序幕 宝景十年,天子卧病不起,天朝群龙无首,皇子争斗,夺权位、画势力,妄想坐拥帝王之位,权掌百年江山,享尽万世千秋锦绣风华。 对内,皇室争斗不停,波澜四起;于外,外戚干政弄权,民不聊生。 因此,六神遂现,铲除叛乱,平定局势,风雨飘摇之中,拥戴太子承即位,一统天朝,安内攘外。 六神叱咤一时,手起掌握之间,风雨时起时落,变幻万千。 凤平元年,天朝百废待举之际,六神遁隐,不再立现。 余十年间,六神名号仍是令人闻风丧胆,为天朝传奇。 第1章 蓝天耀、浮云飘,清风拂过,小村一片闹吵吵。 「我赌五两,她赢!」 「俺下一文,他赢!」 一群人吆吆喝喝的,嘴里喊得大声,下手的力道也非常强劲,然而愿意掏出银子的却非常……小气! 「欸,我只值五两银吗?」男人吼得大声,这些人到底识不识货啊? 「不!我们是赌她五两银。」几个下注的男人指着威风凛凛地立在他面前,一身艳红至极的花复应。 玄风一个哼气,大眼瞪得极为阴狠。「就凭这小娘儿们,我会输她?」他只值一文钱,他们这群盟友会不会太过分? 就在他口气忒大,毫不遮掩地如此说道时,不远处的几个赌徒又开口齐道:「你已经输给她五回了!」 这一句话,戳得玄风是颜面尽失,黑脸不由得涨红起来,于是他破口骂道:「干你们这群赌鬼屁事!你他娘的,没事赌老子输是要触谁霉头啊?」 「你输了,谁赔我们银子啊?」 几天前他们可是输得要脱裤子、拔皮肉的! 玄风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竟然会输给一个比自己矮一颗头的女人,重点是那女人看起来实在是娇艳欲滴,柔弱弱、美艳艳的,逗得他们这群男人心痒痒……瞧瞧那婀娜多姿的神态,玲珑有致的身材呀! 媚眼勾人、黛眉如画、两腮淡红、唇红齿白、笑靥如花,说有多美就有多美,说有多醉人就有多醉人,简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是人间少有的极品啊! 可是,她一入村就指名要找玄风,害得他们以为自己毫无希望可以跟这美人攀谈,没想到玄风竟半点儿也不认识这俏美人,让所有的男人再度心欢得要死…… 然而,在见到她摆出架势,以及把全村最耐打、最能打的玄风给打到趴时,每个围观人的嘴里像是被塞下一颗球似的,都傻到说不出话来了。 听到他们全不给自己面子,玄风火大的吼:「给我认真看,这一次我一定要把这女人打到趴!」 「嗯,好啊!」花复应笑咪咪的,全然不将这男人的火气看进眼里。「这一次输的话,你就是六败了。」 「放屁!前面几回是老子让妳的!」臭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不给人面子! 「是吗,那这次请玄大爷切莫相让,十战九败的话,你可是要跟我走的喔!」花复应温温地说道,语气甚是轻快。 「呸!等妳打赢老子再谈,话先别说得那么早,等会儿就让妳哭爹喊娘的!」 「欸,你们到底打是不打啊?一天比一天还要长舌,有什么话打完再说嘛,感情好也不必在我们面前这般模样啊,赶紧打一打,我们还要回家吃早饭咧!」 众赌徒们抗议着,想要卿卿我我也别挑这大伙刚起床的时候啊,一早为了他俩这一架,起得可是比平日还要早哩! 「你他娘的,你们这群浑蛋!等我教训完这婆娘之后,就把你们的头一个个给扭下……」 「唰」地一声,玄风话没说完,就被花复应狠狠地踹倒,俊颜趴在地上弄得灰头土脸,肩上甚至被她踩了一脚,按在地面上爬不起身。 「玄风,我讲几遍了,不要喊我『婆娘』,敢这样叫我的,他坟前的草都长得比你高了。」 「是是是……」众赌徒们见玄风仅是「出嘴」、都尚未出手,就被人家一脚踹到趴,非常配合地记下花复应的禁地,暗自叮咛自己千万不能踩。 玄风呸了一声。「妳的脚给我移开点。」被压倒在地,再多的豪气雄风也会瞬时委靡不振。 「啊,好!」花复应见他吃得满嘴灰,很服从又贴心的伸手欲搀扶起他来。 只见玄风假意伸手,实则使出奸计,欲使力将她给撂倒。然而几日过招之下,花复应早就心里有底,岂会不知他满肚子的坏水? 她见招拆招、借力使力,一个回身,将他的胳臂狠狠地压往后头。 「喀啦」一声,紧接着是众男人呼天抢地的哀号—— 「娘的!又输啦、又输啦!老子要脱裤子回去了啊!」 「死玄风,你他娘的真孬!长个儿不长脑儿,又输给一个女人家!你丢死咱『郝南村』的脸面了!」 几个押他赢的男人输得灰头土脸,个个骂声连连,毫不嘴软。这么大一个人竟然说输就输,简直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他娘的屁!老子胳臂断了没有哭,你们这群赌鬼哭个屁啊?」玄风痛得脸色发白,若不是大伙还在这里,他铁定求花复应高抬贵手放了自己。 花复应挑眉,见他额间豆大的汗珠冒出,嘴角隐隐抽了好几下,看样子是随时要阵亡的迹象。 「你还可以吧?」她轻问,但手里的劲道一点儿也没放松。 「撑得过去……」玄风连掌心都渗出汗水来,却还是强忍疼痛咬牙做出面子。「不过,妳放轻点吧……」他快要死了啊! 几个人见玄风再度中箭落马,而且速度一次比一次还要快,不禁摇头叹气,通通做鸟兽散去。 「啧,没戏唱、没戏唱!天天都输是怎样,那家伙是衰神附身吗?赢一次让大伙乐乐会怎样?这很难吗……她不过是个女人嘛……」 一群人边走边嫌,完全不顾两个当事人还在原地,压根不给面子,相当无情。 花复应松开手,对他摇头。「你也认真点嘛!」每次都赢,多不刺激啊! 玄风按着断掉的臂膀,咬牙一接,将被她扭到脱臼的手给接上。 「老子不打女人!」可是却被她给揍到趴……玄风真是有泪无处诉。 「但你第一次有回手。」花复应见他痛到脸色发青,就觉得这家伙真是逞强。 「废话,哪有人头一次见面就以拳脚功夫伺候?」 回想起两人初次见面,花复应不过是问了他名字后就急着出手、来势汹汹,他会回挡相迎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可以拿出那时的气魄,我未必能赢你。」花复应笑着说,对于能够找到这个旗鼓相当的人十分兴奋,可惜他就是这种半吊子,赖皮得很。 玄风虽然满头大汗,却不忘嘻皮笑脸,掩饰先前的狼狈。「算妳还识相。」 起身后,两人各自走向比邻而居的小屋。 「要不要到我那边吃早饭?我做了馒头。」花复应如此说道。这场打斗虽不比之前激烈,但也足以让他这一个大男人饿肚子了。 「好。」玄风挥着方才被她扭歪的臂膀,感受到已结结实实地接了回去。 一红一黑的身影齐走,彷佛先前打斗的激烈痕迹从没出现过,这情况实在诡异至极。 然而这极其古怪的景象,自从花复应到来之后,便一直在「郝南村」发生…… *** 郝南村,顾名思义便是壮丁最多、阳气最盛,只要在路上抓十个人,有八个都会是男人,足以见得这小村有多么名符相实。 因此,当花复应初踏入这座「郝南村」时,引起的骚动绝非三言两语能带过。 再者,她谁不找,偏偏找上玄风,这个在村头村尾都会被记得的名字,也是令她被注目的主因。 花复应将热腾腾的馒头从蒸笼里端出,娇俏的脸面覆上一抹喜色。 这座小屋其实是向玄风的远房亲戚借来,恰巧他们半年前离开郝南村,由玄风代为整理看顾,自然而然就商借给她落脚。 「明天吃肉包,怎样?」花复应剥着刚出炉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秀气得不见之前打斗的狠劲。 「行啊,我喜欢吃肉包。」他这人什么都不挑,又正巧她手艺挺好,吃得更是满足。「明天开打前,我先磨个豆浆,之后配肉包。」 玄风早就认命这女人没跟自己开打,是绝对不会放饭,更不放人,索性就把话一次讲开,免得到时啰哩啰唆。 「这里后院有石磨,记得傍晚买些黄豆回来。」 「我会,肉包包大些,馅多搁点。」 两人对话俨然像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俩感情如胶似漆咧,孰不知他俩天天打到两眼杀红。 「妳刚刚反制我那招,是不是动作又变得更快些了?」将他的手折得毫不拖泥带水,相当利落。 花复应看看自己的手。「有吗?还是你来不及反应?」 他皱起眉,真不晓得这女人一身本领是向谁学的?这天朝只怕唯有她称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不然傍晚吃饭前再打一架,你说怎样?」花复应绽开笑,这话说得轻软像猫叫,可实际上听来却很恐怖啊! 「拜托,饶了我吧!天天这样打,我吃不消呀!」今天战况比起先前是和缓许多,但不表示每次都可以这般轻松吶!「我昨天还去修隔壁大娘的屋顶啊!」 「不然我们挑人少的地方。」 花复应没想到自己一出手就掀掉人家半边的房顶,好在她这人脸皮不算薄,嘻嘻哈哈地赔礼对她而言不算顶难,人家见她一个外来客也不怎刁难。 「今天我得到武堂授课,晚上还要替丁叔家的牛接生,回头一定很累,明儿个的架,咱中午再战。」 花复应挑眉,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忙。 想当初他被自己打趴没多久,又被一票人给拱走,说是村内的小丫头不见,平日跟玄风很要好,眼下不知躲到哪儿去,孩子们找了一整个下午没看见人,只能请他出马相助了。 结果,那小丫头真被玄风找到。当花复应再见到他时,这个粗犷的男子抱着稚嫩的小娃娃回来,那小娃娃还枕着他的肩头睡得香甜呢! 「要我帮忙吗?」她难得开口说要相助。 玄风有些意外,自从她到了郝南村,除了成天追着他打之外,花复应鲜少与村民有互动。 他曾猜想她性子孤僻,可与她相处这些天下来却不觉得,换个面来说,她不像天朝里娇滴滴的女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是相当随心所欲。可玄风在想,或许是她想避开无谓的风波。 毕竟她一个女子形单影只地出现在宁静的小村,身手却如此不凡,更指明要找自己,来历多少被村人所揣测。 「妳说给丁叔家的牛接生?」 「不,我是说武堂。」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会接生牛?花复应忍不住白他一眼。 「我想也是。」玄风一手支着面颊,懒懒地看着她。「可妳不嫌烦?」 「多烦?我还没做呢,你怎么以为我会做不来?」在京城里,她可是打理着一间茶楼,多少琐事要她操烦。不过是授个课,焉有何难? 「孩子们很吵。」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代你授一堂课不会费什么力。」 「妳是想代我授课,好让我有体力再和妳打一场?」 花复应颔首,淡淡地笑。「算你明了,很聪明。」 他叹口气,不明白像她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为何非得朝自己拳脚相向?如果她撒个娇,很温柔的哄着他,说不准他明天就带着包袱跟她走了咧! 「你在想什么?」瞧他看自己看到发傻,花复应觉得古怪。 玄风咧嘴而笑。「没!只是听妳主动说起,感到意外罢了。」 见他馒头三两下便吃完,花复应再度开口。「走吧,晚了,就赶不上你授课的时辰了。」 第2章 武堂殿内,细细的打拳声不及以往的虎虎生风,反倒弱得有点不堪一击。 上午的武堂里,没有粗哑的吼声、没有臭气冲天的汗臭味,仅有八、九名不足七岁的奶娃娃。 十日之间,总会有几天这群小娃会出现。 玄风看着前方打着不成套小拳的娃娃们,全跟着花复应依样画葫芦,可比划起来没她的严谨和利落,倒是七零八落得好笑。 然而,花复应仍旧是很细心的将那群奶娃娃的姿势摆正确,并且柔声指导。 她的出现,对自己来说就像个意外,墨黑的瞳眼里印着那道艳红色的身影,一举一动,总让玄风追着她跑。 玄风说不上那种感觉,如同他这三十二年来的人生那般,总是常走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地步。 突如其来的风风光光,转眼间又跌入深渊之中。来来去去,他已经记不得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几回。 花复应抬头,看到玄风像是发傻似的看着自己,她也不觉得哪里古怪,反倒是朝他点头,又继续做起自己的事。 这举动,令玄风不自在的脸红,不过好在他天生就是皮厚肉粗,又不像姑娘家皮肤白皙,倒是没让人看出有何异状。 「风叔叔……」 「叫哥哥。」 「风叔叔,我……」 「不叫哥哥不理妳。」 玄风低下头,撑着面颊,看着不过一丁点儿大的小屁娃,那张圆圆的胖脸镶着黑眼珠,像宝石一样闪亮亮的。 「可是你比我爹爹看起来老耶!」小娃指着他的脸,小脑袋里还是存着疑惑。 「那是哥哥老起来等,等妳大了以后,妳爹说不定比哥哥我还老。」玄风依旧自顾自的强词夺理,既不害臊又说得理直气壮。 「是吗?」小娃咬着指头,歪着脑袋看着他。「风哥哥,为什么今天是花姊姊教我们打拳?」 「为什么妳叫她花姊姊?」俯下身,玄风盯着这小屁娃的眼睛。 「因为姊姊姓花。」 「但为什么妳叫她姊姊,而我是叔叔?」太不公平了,她明明是跟着自己一块来的啊! 「花姊姊看起来跟我娘一样大,而且我娘没有很老喔!」 这个小屁娃的话,说得让玄风额上青筋暴露,差点没有掐死她。 左一句他老、右一句他老,他是有多老,老到让她这小屁娃嫌糟。 「风哥哥,听人家说花姊姊要带走你,你为什么要跟她走呢?郝南村你不喜欢吗?」 因为她的话,让玄风一顿。「我没有不喜欢郝南村。」 「那你说服不了花姊姊在村里住下吗?」 「她不是郝南村的人,当然以后也不会住在这儿。」玄风明白她还小,总有一些事情无法说得那样明了。 「我娘也不是郝南村里的人,可是她也住下来,还生下我……你不能也让花姊姊生下小娃娃吗?」 「妳这小屁娃!」玄风听完她的话,差点气噎。「这话不准乱说。」 「我爹说你会一连输给花姊姊,一定是你喜欢她,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弱?爹说你都让她打到趴。」 抓着下巴,玄风觉得头疼。「小珪,妳这堂课上完以后,哥哥跟妳一起回家,找妳爹爹喝酒去。」他一定要把她爹抓起来打! 「风哥哥,你不喜欢花姊姊吗?」 她的话让玄风愣了一下。「做什么这样问?快点回去打拳。」 小珪朝他做个鬼脸后,又一蹦一跳的回到行列中,和其它孩子们继续使着那看来弱到极点,充其量只是用来强身的拳脚功夫。 「鬼丫头!」他笑道,目光却停留在花复应身上。 玄风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当初她莫名其妙的出现,自己胡里胡涂地挨打,双方订下乱七八糟的约定……一连串外人看来荒唐至极的怪事全发生在他身上,但他却怎样都不反抗。 可能对他来说,随遇而安一直是心所向往的方式。 他打了近十年的仗,直到八年前仍旧是天朝中最威名显赫的大将军。十五岁随父亲入军队,十七岁做参军,十八岁因护先帝有功而封为冠军大将军,他们玄家世世代代为天朝效命、出生入死。 但二十四岁的他却被摘掉满身风华,贬为平民。 玄风不敢说,然而天朝自建国到如今已有百多年的光阴流逝,多半的国土却是玄家胼手胝足打下来的。 为了天朝的国运昌隆,玄家男人个个亲赴沙场,从了一辈子的军。生是纵横沙场,死是马革裹尸。 而今却在他的手中,令玄家原本满族光辉,尽数夭折不成模样。 直到此刻,玄风认为自己输得彻头彻尾,再也没有什么好损失,或是想要获得的了。 孑然一身的他,四处都能为家,落叶归根终究不是他的宿命。 因此,他辗转到郝南村落脚,这个全村专出男丁,女娃少得可怜、只能当宝的小村落。一住,就是三年的光阴。 然而当她再度出现,玄风便有预感,这段平静的日子将会画上句点。他本就不是个贪图安逸的人,这段时间的宁静,他仅当成是短暂的逗留。 「想什么?」花复应朝他信步踏来,绝美的脸庞不见半点疲态,反倒是神采奕奕。「你样子看起来真呆。」 「除了损我,妳就没别的事好做?」玄风让个位子给她,还倒杯茶给她解渴。「累吗?」 「和你一分高下比较累。」 「那妳还乐此不疲!」真是个怪女人。 「我们有赌约在先。」 「复应,我们别打了,我跟妳走。」 「打完再走。」花复应看着他,说起这话时,眼神是波澜不惊。 玄风不解,更无法明白她到底在蹉跎些什么。「要我跟妳走,难道不是妳到郝南村的目的?」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跟我走,并且心无罣碍。」 「是不是这一走,再也回不到村里来?」玄风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能,不过决定权都掌握在你手里。」去或留,花复应晓得依他这性子的男人,就算拿把刀压在他脖子上,他也是不动声色。 「妳当初找到这来,我有些意外。」毕竟他消失在天朝也好一段日子了。 「看你现在平淡的模样我才意外。」他的威名,曾经如同六神那般,像是一个传奇。 他成名太早、成功太快,普通人得花一辈子才能走完的旅途,他却早就经历,甚至看尽所有风华。 这样传奇的人,不该回归到平凡的生活里。若是有,也不过是短暂的歇息。 「可妳终究还是找到我。」专程来找自己的人,玄风知道他们的来历,绝非是泛泛之辈。 「找你倒是花了我不少时间。」花复应看着他。「我知道这些年来,要拢你做谋士的皇族很多。」 「我只是个武夫,除了打仗之外,什么也不懂。」 「你清楚你自己的本事到哪里。」花复应言简意赅,更清楚他躲了这些年为的是什么。 「妳很懂我。」他淡淡地笑,却相当无奈。 「我希望你能将一切都想清楚之后再下决定,未来自己才不会后悔。」他沉寂太久,花复应明白从光荣的顶端走向低潮,是多么令人难受,更了解归于平静之后的日子太迷人,要抽身离去是多么教人挣扎。 「所以,妳才订了十战九败的规则?」玄风笑道,总算了解她的用意。 花复应报以微笑,说到底也是自己不愿意回贵风茶楼回得那样急。 她就像是被囚禁的飞鸟,一旦挣脱牢笼,就不想再回到那里。 然而,她这只一心渴望翱翔的鸟儿再如何期望,已经受伤的断翅,飞翔的距离仍旧有限,就算努力地飞远,也终究逃离不了有心人的箝制。 「我想,对于这里,你多少也有牵挂,若将你逼急了,未必会有效果。」 「不怕我一心拒绝妳?」 「那就怪我技不如人,认输走人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对于他的威名,花复应初知时便跃跃欲试。 「妳知道我会跟妳走。」打从他们第一次分下了胜负,花复应就清楚他一定会跟她离开这里。 「玄风,我很少揣测别人怎么想。」花复应说得很轻,语气极为淡然。 「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所以根本不必刻意去想。」看着她的侧脸,玄风沉浸在她的美丽之中。 「用尽你全力,和我认真打一场,可好?」 「我还在考虑。」 「让我当你最强劲的对手。还是你认为我不够资格,所以不当成一回事儿?」她问得有些淡淡的愠怒。 「和妳认真打一回我能得什么好处?我若输了,到头来得跟妳走;若赢了,不过是继续留下来,我实在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赢了我,就替你做一件事。」只要他肯全力以赴,成为她最可敬的敌手,花复应便觉得心满意足。 「包括……成为我的女人吗?」 *** 月色太沉,夜色太深,秋风微寒,霜气覆叶。 花复应独坐屋中,看着略迟才捎来的信函,绝艳的面容罩上前所未有的寒气。 到头来,她也是该面对这一切,即便心有不甘,仍是无法轻易地脱身。 玄风自门外而入,有点意外在深夜里见到花复应还未就寝。 「还没睡?」他话才问完,那道艳红的身影突然疾飞而起,令玄风大退几步,脚底踉跄。 双方齐齐退向屋外,耀白的月华投映在两人周身,泛起淡淡的雾白。 一道凌厉掌风扫来,玄风轻轻闪身避掉,但疾风刮过的泥地,却向下刨了约有半吋这么深的痕迹。 她这一掌,足以致人于死。 「复应,妳怎么了?」 「我没有时间能拖了。」花复应目光显得很冷淡,就像初来时,那个冷漠无情的女人。「玄风,和我打一场吧!」 他沉默,墨黑的瞳眼掺着复杂的情绪。事出突然,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一场,我们用生死来相抵。」 「当初说的十战九胜呢?」 「到今夜就都不算数了,就当我食言而肥,尽管把你的不满投注在这场战斗之中。」花复应看着他,话说得毅然决然。「谁死了,都不要埋怨对方。」 玄风还要再问,然而花复应飞身一个箭步,出掌凌厉,狠疾得招招致命,像是见到仇人般分外眼红,全然不给他后路退。 「出手!」她吼道,相当不甘心。「还是你真不把我当一回事!」 走着零星退步,玄风的防守像是夜里的一道秋风,不疾不徐,随意自在。然而看在花复应眼中,却令人火大至极。 「生死……到底在妳眼中值多少?」她动不动就以命相搏,足以见得她对自己的性命不看重。「不要拿这种对妳来说不轻不重的东西,对我苦苦相逼。」 他的一语道破,令花复应羞愧得满脸通红。「闭嘴!」 面对她的破绽百出,玄风轻松以对,甚至出手擒拿住她的颈脖,将人捏在自己掌心。 胜负,已分! 「杀了我。」 美眸跳窜着几抹高涨的火花,玄风仅将她的怒气收进心底,并去揣想令她失控的主因。 「我不过那样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你是讨厌,还是忘记?」她反问。 「我只是个凡人,从未想过自己和旁人有所不同。」他只是际遇特殊,但那并不表示他就忘了自己的极限到哪里。 他的心,一向不贪。 就正因为如此,当他自荣耀的顶端反璞归真时,很快就能适应。尽管他难免觉得有志未展,却不会丧志堕落。 「只可惜,世事终无法尽如人意。」他的妄想,让花复应一语戳破。 「我知道。」他说得平静,更显得坦荡。「时候已经到了。」 打从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起,玄风就明白,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六神要我,不就是和其它那些欲拢我于麾下的爵爷一样。」 花复应看着他,有些诧异他清楚她也是六神的一员。她甚至还没有表明来历,他就已经轻易知晓。 「我知道你们各自有得我的理由,无非是因为江山迷人、权力醉人。」像他这样的人,没得到以前拚了命的抢;得到之后,又觉得无法驾驭,畏惧于他的能力而处处提防,更甚还起了杀意。 「你何时知道的?」 「初见妳时就晓得。」玄风的掌心拂过她的耳,一只圆润的红玛瑙耳饰在月夜下闪动,折射出艳红的色泽,让人眩目。「六神里有一女子,位居阵内武判位职,身着红衫,曾以初生之犊之姿迎五千兵卒,摘下敌方将士首级,令人闻风丧胆。」 听着他诉说当年过往,花复应不动声色,彷佛他说的是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 「那一年,妳方满十五,便立于沙场之上……我以为,六神不过是个传说,是天朝人以讹传讹的结果。」 同年,他冠军大将军的官衔已满四年,以为天朝仅能依靠玄家而守护时,六神终于现世,活跃于天朝达三年之久,并且逐步走上巅峰。 「就是因为眼见为凭,所以我开始担心那个传说逐步成真。那是一种很恐慌的心情,妳明了吗?」 当年,他远远地看着她那骁勇善战的英姿,并且在心里以为天朝总算是得到奇才将士,前途必定光明安泰时……天朝现有的局势却呈现一面倒,甚至无法挽回。 六神,只手遮住天朝泰半的天,跨展自己的势力,逐步鲸吞蚕食……令他一败涂地。 「当初,我们各拥其主。」花复应觉得感慨。 「我没怪谁,要怪,只怪自己时运不好。」因为他赌错人,所以才落得眼前这般下场。 花复应沉默,找不到该说的话。现实太残酷,有时不痛不痒的安慰,是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妳该回屋里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们好好打一场,到时我必全力以赴。」 第3章 月夜很沉,玄风看着疾飞在眼前领路的倩影,他目光如炬,追随她的身影。 命运,有时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往往出现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他总是看着她的背影,无论是当年抑或现在,她的目光永远向前,从来不曾回望过。所以,她始终不知道在背后的他,是用怎样的心情去观望着。 白日,他俩一战皆使尽全力。玄风从没遇过如此可敬的对手,就在自己活了这些年头之后,他终于明白,这女人注定将是自己一辈子的敌手……一个他不愿错过的竞争对手。 他输了,败在一个小小的闪神,终让她打败自己。尽管玄风不愿回想这失误,让自己颜面无光,可是两人战后所及之处惨不忍睹,输给这么一个强劲的敌手,也就没有什么好丢脸……只是他男性的尊严,在所难免受到些许打击。 「玄风,快跟上!」 「好咧!」这吼声,让他急忙忙地跟上脚步。 三天前她收到一封信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玄风一直在想那封信到底写着什么,让她一心急着赶回京城去。 当两人在贵风茶楼前站定,玄风对于眼前富丽堂皇的茶楼并不感到诧异,就像是见惯了大场面,这称头的装潢并不令他吃惊。 就在花复应急着入茶楼前,玄风习惯地朝后一看,一股微冷的恶气突然袭上心头,他欲开口提醒前头的女人,却被她率先喊了一声。「快点!我们赶不及了。」 玄风没得选,将窜入心底的阴冷感抛到一边,随后跟了进去。直到花复应推开沉得吓人的墨黑大门,先前侵入心中的恶气再度显露出来。 「复应!」 他话一落下,花复应赶紧将门合上。「只要把天女连夜移走就暂时没事了。」 「妳说什么?什么天女……」玄风顿了一会儿,随即意会过来。「妳是说天朝的……你们六神连这个也敢抢?」 「我们不是抢!」 「天女应当在宫中,为什么到头来会在六神手上?妳若是清楚她对天朝有多重要,就不会允许妳的同伴做出这种事!」 「我们就是清楚,才出此下策!」花复应忍不住回头朝他一吼。「终年征战的你,又明白这个天朝究竟发生何事?当你远离京畿时,就已经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很远,远到你根本无力可管,也无法能管!」 她的话,令玄风反驳不了。见她越走越远,自己仅能无奈的跟上。 是的,当年他被下了十二道金牌强令退兵,眼见大胜在即却失之交臂。 胜败乃兵家常事,然而那个战役对玄风来说非同小可,除尽,就能令长年纷扰天朝北境的蛮夷不再成为心头之患,无奈世事总不如人意,他一身忠肝义胆,却换得天朝对他的猜忌疑心。 花复应说得对,他始终无力能管,也无法可管! 直到踏上玉宫,玄风才真正领教到六神的神通广大。能够在地底建造如此巨大的宫阙,甚至以玉石堆砌而建,恍如是另外一座皇宫,教人甚感诧异。 「快!事不宜迟,再拖就来不及了。」花复应脚底生风,心急如焚。「素景!妳在哪里?」 一道素白倩影驻足在宫殿之上,那双墨色的眼瞳注视着灿灿宫灯,像是若有所思,又好似相当空洞,始终让人看不到她心中所思、所想。 「天女?」玄风见她一如当年年轻,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素景转身,头一回见到六神之外的人出现在贵风茶楼,定睛再细瞧,认出这个面孔。「是冠军大将军。」 玄风急忙朝她下跪。「臣已不再是将军,而是待罪之身。」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见他一身朴素的布衣,素景能料到其中转变。「是天朝亏待你了。」 「罪臣不敢。」 「素景,此地不宜久待,我奉卫泱之命连夜带走妳。」花复应表明来意,便要玄风将人背起。 「冒犯了。」玄风朝她恭敬地跪礼,随即背着她与花复应齐齐踏出玉宫。 直到花复应将门推开,铺天盖地的斗气正面迎击而来,玄风急着退向一旁,而花复应却因为要护着天女而不敢退开,硬生生地接住对方劈来的刀气,印在心口之上,她不敌,呛呕出一口热血。 「花复应!」玄风震惊,没想到她对天女死心塌地成这般模样。 「别管我,带走天女!」一手推回大门,遮掩住三人身形,花复应取出鸳鸯钺力迎敌方。「玄风,不可以让我失望……走!」 玄风别无他法,牙一咬,赶紧转向后面的甬道,企图借着错综复杂的地道来脱身。好在靠着素景的指引,两人才能一路躲避追兵而行。 「她会跟上来吧?」玄风心头焦急,频频回顾。 「不然,我们等等复应。」 「不行!只要我一停脚,到时害您落入刺客手中,六神就白做工了。」玄风如此说道时,没留心躲避在夜色之中的敌手,突然心口被按了一掌,劲道深得教他退了好几步,呛呕出血,站不住脚。 「将军!」背上的素景差点摔下来,好在玄风紧紧护着她,才不至于令自己摔落在地。「算了,放开我吧!」 「不行!我知道您踩不得天朝的地!」 这个秘密,在皇宫已经是公开的事。许多人都清楚,天女虽然贵为一国之柱,身系天朝泰半气脉,甚至左右国势繁华衰落,与天朝息息相关、彼此牵引,却始终踏不得天朝的地! 这块袤广的大地,竟没有一处是她能落脚的境地! 「没关系,不要让我拖累你和复应,已经有很多人因我而牺牲,不要让你也成为那些令我遗憾的一员。」 「恕难从命!」玄风说什么也不敢放手,若听从天女的话放弃,他该怎样面对花复应? 「天朝对你亏欠这么多,你何须再付出?他们要我这条命,那就给吧,不要犹豫。」 「办不到!」玄风十分固执,天生武将的性格,那埋在骨子里护主的忠心,是不可抹灭的。 面对他的执着,素景既感动又伤心。这天朝里有多少人,都是因自己而被拖入无法回头的命运。是她,强迫那些无辜的人一同卷入是非斗争之中。 踩上茶楼的屋檐,玄风显得小心翼翼,才要施展轻巧的脚底功夫时,却遭人一掌打落在檐顶上。 背着她,手无寸铁的玄风力敌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刺客,尽管他身怀绝技,又曾是统率天朝兵将的将军,然而再神通广大,也无法保证能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他只顾着迎向前头的刺客,一个闪神,却错过后头突然出现的对手,在他反应过来时,天女已被夺走,而他的心口、背上皆吃下敌方狠狠的一掌,教他痛得直接跪倒在地,还差点被砍下头颅。 「大将军!」素景看得心惊肉跳,以为又有一条无辜的人命在自己面前殒落。 玄风翻滚而下,奋力攀着屋檐,半个身子悬在上头,只要一松手就会滚下去,情势岌岌可危。 「玄风!」花复应从下跃上,顺手拉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玄风失足而落。「天女不能落入对方手中,不然我们都没命可活!」 「妳没跟我说今晚我们要护的对象是她!」玄风按着心口,紊乱的血气在体内翻涌,教人难受得很。 「我如果说了,你还肯来吗?」花复应回吼,两人纵身追赶前方的刺客。「别让他们入皇宫,不然我们夺不回天女,卫泱势必不会饶过我们的。」 玄风哼了一气,早知会遇上这阵仗,他应该带把兵器在身好过赤手空拳,什么称头的刀剑都没带在身边,真是愚蠢至极。 「如果到皇宫的话,那么……」玄风与花复应并肩而行,双方的足下功夫不相上下,花复应瞧了他一眼,明白他话声未竟的原因。 「承就会将天女囚禁起来,六神要再见到她,必定比登天还难。」到时,他就能肆无忌惮地将六神这根心头刺,连、根、拔、除! 玄风一窒,明白承的心有多狠绝。 「他是不会饶过六神的,当年我们利用他行登基大典之际带走素景,就已经和他正面宣战。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要挖出六神的巢穴。」 然而,承却万万想不到,六神却依旧活在天子脚下。尽管他这些年无不使尽气力翻出六神的所在,企图得到天女的行踪,无奈最后还是只能让六神自己现出踪影,而他也只能一径地尾随在后追赶。 这场争斗,仍旧是卫泱一手主导。 即便刺客如今极力追杀六神,甚至欲突破他们要找寻的人事物,却始终不清楚六神这一两年再度现世天朝,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六神遁隐的这些年,无非就是在等如今的时机成熟。 「玄风,你明白天女对天朝有多么重要吗?」 「我清楚。」他当年也身在朝廷之中,兹事体大,他不可能不晓得。 「那你应该比谁都了解,失去天女,六神是无法存活于天朝之中……」 如果说一朝之盛,来自于仰赖先天所运行的气脉,那么天女便是延续天朝一切起始的根本。而六神的诞生,更是与天女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三者相互牵引、彼此牵制,若有一方逆天而行,后果将难以料想。 如今,当命运的轴轮开始转动之际,被拖入无间地狱,并且身陷万劫不复深渊的,究竟会是何人? 花复应不懂,而玄风也同样不知! *** 踏入宫阙,迎面而来的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将皇宫层层包围,声势极其浩大。 「怎样,还要硬闯吗?」玄风说得沉稳,丝毫无半点惧意。方才,他才独自铲平宫城外的鬼面刺客,手里染上的血,到现在仍是热的。 花复应见两人被团团包围,忍不住啐了一口。「你还行不行?」 他挑眉,没见过有哪个女人杀气比她还烈的。「妳若坚持,我奉陪到底。」 玄风定睛一瞧,看到她握着一对鸳鸯钺的手里正滴着血,相当诧异。 「妳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 她的回答,教玄风安定下心神,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倒是你,自己小心。」 玄风转着腕子,手里那把临时抢来的陌刀虽不是自己惯用的兵器,可有半辈子都活在沙场上的他,对于所有各形各色的兵刃,皆运用得得心应手。 「眼前的敌人比御林军还要难应付,妳别大意。」看他们身上配的金银锴甲,盔上插着赤金羽毛,军阶硬是比御林军高上一级,其存在是个秘密。「这是在宝景十年成立的密军,仅听皇帝一人的命令。」 这皇宫内的军队虽对外一律统称为御林军,为帝王直属的军队,可是宝景年间由于朝廷动荡不安,先帝病入膏肓,心性多疑的他晚年不再相信御林军,反而派人暗地训练一支秘密军队,只听帝王口谕,无须领令看诏。 而这支密军之所以鲜有人知,是在于帝死将亡,不如御林军能够一侍二主。自古从尧舜禅让之后,天下帝位皆父死子承,少数王者行假禅让之名,窜帝位之实,太多的斗争皆起于有心人想掌有兵权。 宝景十年期间就是陷入这样的局势,已是风中残烛的先皇才会放弃御林军,而暗中拥有一批死士,彻底效忠帝王,绝无贰心。 「你怎么知道?」花复应有些意外,当初六神也不知道先帝有这支密军。 「当年四皇子架空先帝的兵权时,这批密军就是我训练的。成立虽仅有半年,可是百来名的兵将,却足以消灭一支千名的禁军。」其威力之强大,也是当初承始料未及的。 「所以,最后你被承摘掉官职?」 「这批密军与皇子们抗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后皆***在先帝的陵寝中随之陪葬,而我却侥幸活了下来。」玄风看着她,笑得无奈。「先帝死时,我人在天朝北境,天高皇帝远,他就算要我死,也无法随心所欲。如今,他倒是采用了如先帝在世时的制度,培养另一批新的死士。」 「承这个人,疑心本来就很重。」花复应呸了一声,早就清楚六神推上皇位的,是个怎样的人。 「既然密军亲迎,我倒是有个建议……」 花复应看着他,只见玄风嘴角噙着笑,瞳眼里透着淡淡的光彩。 看着他的模样,她笑了,没想过这男人眼中,也有好似星光的风采。 *** 宫灯灿灿,随风飘摇,满室檀香萦绕,窜入鼻端的是肃穆的味道。 只要有他在的任何一处,春日也会幻化成冬霜。 承提着笔,一个分神,笔尖上的红墨晕在纸页上,染得像滩热血似的火红。 方才御书房的门外边儿,还能隐隐听到细微的躁动声,他却始终不为所动。 朗眉星眸,俊杰的外表好看得像幅画,只可惜始终严酷的冷峻性格,化掉天生秀雅的容貌。 他像团冰,但行事作风却像把火,烧烈得教人不敢靠近,总得战战兢兢。 不久前,他才宰掉一个混蛋司天监,重新换个翰林院的编修就任,而这新官上任的老臣,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老学究,一辈子都活在朝廷之中,却始终是个六品的官职。 尽管他不擅言词,也不会看人脸色,可承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安安静静地,做着份内的事儿,没有半点身段,也不会耍手段。前一个老学究,就是太急功近利才会惹来杀机。 承满意的笑着,在拟好的诏书上盖了印,那八字清清楚楚地现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消息,他迫不及待要传令天下。未来的天朝就要繁华富裕,再现风华了! 那双蕴藏着喜悦之情的眸子,在今晚露出贪婪的神色,平日被刻意搁置其后的狼心,此刻表露得再清楚不过。 承扬声大笑,笑得教人有些头皮发麻,没有人清楚他的用意,更看不清他下一步布下的棋局。 从前,他从希望等到绝望。直到这一两年,他又重新燃起欲望,那是说不出、道不来,发自内心的一种野望。 「报——」 承抬起头,见率领密军的将士入内回报,对方什么话都还没说,他便随手一扬。「把人给朕带进来。」 「不必多礼,这地方我也走了不下百回。」花复应踩着步子进来,数十名兵将将她团团包围,却始终无人敢欺近她半步。 「复应,好久不见了。」 「哼,你坐上这位子之后倒还有几分样。不过跋扈的性格,到死也改不了。」 「放肆!见了圣上还不跪下?」瞧她这么说话,一旁的将士大声斥责。 花复应一个弹指,射出掌心的珠饰,对方立刻倒地不起,回天乏术成具死尸。 密军们见状,宝剑立即出鞘,全数架在她的颈脖之上。 「下去!」承斥退守卫,即便见她出手狠烈,也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所有人退出房外,御书房内独留两人,剑拔弩张的情势才稍稍减退,然而弥漫在周身的,却是更多的暗潮汹涌。 「把人都遣走,不怕我眼下就杀了你?」 「没有卫泱的令,六神不会轻举妄动……」承起身上前,拉近彼此的距离,两人只有五步之遥。「哪怕真是恨朕入骨,心性似火的妳也绝对不敢擅自作主。」 卫泱就像是六神的心,这身子哪有不和心相连成性,分割成自己作主的道理?承就是太明了,才无所畏惧。 「况且杀了朕,得不到天女,就等同逼死卫泱。妳若是傻子,就会这么做,只可惜妳就是太聪明了。」承手里打的算盘就是如此刚好,不多不少,足以和六神相抗衡。「对了,怎么只有妳一人,莫非同行的人……死了?」 「就凭那群三脚猫,难道你忘了六神有多厉害?」花复应冷笑。「承,你别忘了现在的天朝,有一半是六神替你打下的。」 「朕怎可忘怀,始终是铭记在心。都怪卫泱刻意与天朝划分距离,要不你们一个个绝对是封官加爵,朕是不会亏待人的。」 她哼了声,早就听不下他的废言。「把天女还来,趁卫泱还没动怒之前,咱还有得谈。」 「哼,妳凭哪一点和朕谈条件?」提起天女,冷静的承不由得微愠。「想当年,你们六神是怎么待朕、怎么回报这个让你们有立足之地的天朝?」 「承,你别忘了是谁先过河拆桥的!」 他瞇起眼,口气低冷。「六神有贰心,朕得以诛之也不为过!」 花复应扬掌,就要往他脸上一刮,却被承一手挡下。 「回去告诉卫泱,有本事叫他自己入宫来。他躲了这些年,像个鼠辈偷偷摸摸的活,甚至害天朝差点失去一国之柱,如果天女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朕就在此恭候他的大驾!」 「承,你别逼卫泱,更别想故意栽赃六神。我们为你出生入死,没有轻松的日子好活,到头来你还苦苦相逼,算是什么回报?」 她的愤怒,承始终无动于衷,那双墨黑的瞳眼,覆上一层寒霜。 「只要有六神在的一天,朕必定……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