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教主》 第一章 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位在街区某转角的二楼,深咖啡底色镶嵌着白色字体的招牌,低调的挂在一楼连锁咖啡店的黄色大招牌旁边。 工作室里的五名设计师个个手艺精湛,在老板赵宥恒采精致化经营的策略下,虽然采预约制,店里却仍是座无虚席。 这日,工作室仍旧开着超强的冷气,放着轻快的西洋音乐,小妹忙着替客人换茶水,设计师们穿着熨烫整齐的雪白细灰色条纹衬衫和黑色短裙 (长裤),帮客人服务着。 一个急匆匆的黄色身影闪过柜台,在柜台忙着排班的店长安娜猛地抬头。咦?刚刚是不是飘过一抹黄色的身影? 她下意识的看向赵宥恒刚被关上的办公室门。 新来的小妹拿着一条抹布在柜台桌面上擦啊擦的,一脸好奇的问: 「店长,刚那个走路飞快的女人,她,是谁呀?」 不认真工作,只会乱打听。安娜整张脸写满不悦,冷冷睐着小妹。「我没看清楚。」 「喔。」小妹虽有点失望,但看到店长寒冰似的脸色,她还是快速撤离,以策安全,当下收起抹布换个地方,打听去。 没多久,室内原本播放的轻快音乐忽然换成大自然的旋律。 安娜当下明白,刚刚那匆促的黄色身影铁定是苏阿快。 没错!一定是她。 只有她,才会如入无人之境,没和她打声招呼。 也只有她来,老板才会不顾顾客观感,更换播放中的音乐。 老板也不想想,如果有客人正在细心聆听音乐,突然换掉是件多么突兀的事;当然,也有顾客询问过好好的为何突然换音乐? 她多半耸耸肩。「不知道,老板的意思。」 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他更换的理由永远只有一个,因为苏阿快。 因为那个叫苏阿快的女人不、喜、欢西洋音乐。 光以「不喜欢」三个字还不足以表达她心中的那股厌恶程度。 她根本是厌恶、痛恨西洋音乐,巴不得西洋音乐从这个世界消失绝迹。 不过,虽然她是个会计师,倒还没那能力去影响全世界对音乐的喜好;但她可以影响她的会计师事务所和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 在会计师事务所里,她是老板,当然可以作主。 但在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里,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老板的……vip。 嗯,好吧,还是这家店的房东。 但,房东就了不起吗? 如果不用付房租,当然要特别礼遇伺候;但他们店每个月都准时交租,那女人有什么好跩的! 更何况,在曼波,根本没有vip制度,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谁都可以指定设计师、指定发型、指定使用产品、指定作头发的时间。 工作室里唯一不能被指定的只有老板。 他不仅在职业学校当美发讲师,更数度拿到亚洲美发奖,还曾到英国进修,在业界颇有名气。 可惜他「封剪」多时,除了教学,没再公开对外动过剪子。 但他的办公室里却有一间vip室,里面有一组豪华美发椅专属苏阿快所有。 让人气结的是,老板不仅技术一流,连长相、态度都俊朗大方;可他就只为苏阿快一个人服务。 那个苏阿快除了脑袋还可以,其它的简直乏善可陈。 论身材,与竹竿的相近度趋近于一百;更可怕的是,她偏不肯藏拙,就爱在她那张瘦脸上顶着夸张的爆炸头,穿着吓死人不偿命的鲜艳衣服,还要戴着令人咋舌的大耳环。 让人远远看着,像是瞧见一棵瘦不啦叽、营养不良的圣诞树。 长得如此平安也就罢了,偏偏她还声音高亢、行事快速,让人听着她急速的言行举止,不知不觉就会喘不过气来。 店长安娜就是没办法喜欢她。 她尤其讨厌苏阿快出现在店里,就因为不喜欢看到「极品」和「瑕疵品」那种极端不协调的丑陋画面。 客人都说,她和老板站在一起最登对;她也好希望能得到老板的附和,可惜这个心愿,因为苏阿快,一直、一直没有机会实现。 她哀怨的瞪着老板办公室紧闭着的门。这聒噪的女人好久没来了,这回又干什么来了? 其实不说也知道,她来,永远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失恋。 赵宥恒为她准备的那张椅子,永远是她低潮时的救赎。 他笑着打量着镜子里苏阿快的爆炸头和她气呼呼的眼神。 「怎么啦?」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肯定「又」失恋了。 她叹了一声,迎上镜中他那充满同情的眼神,开始劈哩啪啦的说: 「萧嘉邦那浑蛋,竟敢瞒着我劈腿,劈的还是我办公室的裘莉,你说过不过分?」 「嗯,是有些过分。」他说。 拿了一个圆形小磁铁让它吸附在镜子旁的一个铁柱上,再帮她围上毛巾,准备洗头。 「那浑蛋当我是白痴,早上跟我调款,晚上泡我的职员,我竟然还白痴的为他担心明天工程款会来不及轧,好心赶在下班时亲自将支票送到他住处去,想说他会一脸感动;谁知那浑蛋竟然让我抓奸在床,妈的!我当初是发甚么神经,怎么会看上那个被精虫袭脑的臭男人!」 「嗯哼?」宥恒知道她铁定还有下文。 「实在是气不过,我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砸向他那光溜溜的胸膛,真想砸他一个窟窿,看看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啃了!」 「嗯。」他笑着想像那个画面。 「也不想想他那间要倒不倒的公司,是谁让它起死回生的!」 「是妳。」 「他不知感恩就罢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夸张,衣服还没穿戴整齐,还有脸跟我解释,说什么喝了酒什么神志不清的,把我的职员当成我。我他妈的狠狠甩他一耳光,真不知道我的眼睛是木头刻的还是被蛤蛎肉给盖住了,当初怎么会看上那个人渣!」 「妳还懂得反省,真教人欣慰。」 不知是讲得太激动,或是宥恒那向来充满同情的神情降低了他话里的讽刺味道,阿快没听出有异,继续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更悲哀的是,他胆敢明目张胆的对我撒这种低级到爆的谎,连最基本的编辑都省了。我好歹是个会计师,他污辱我的眼睛也就罢了,还想二度污辱我的智商!」 「那两个人后来到底怎么了?」 「我当场解雇我的职员,然后抢回我送他的劳力士表。妈的!我宁可拿去捐给世界展望会,也好过给那个人渣!」 「所以,妳这第十五次恋爱又正式告吹啦?」 「……」 唉!已经有十五次了吗?真是好沉重啊。 为什么她就没本事好好谈场恋爱?到底她是哪里不对劲?一样是女人,别人都找得到真命天子,怎么她老是遇人不淑? 他看着她颓丧的表情,微笑不语。 一定是有哪个地方有问题! 她蹙眉仔细检讨── 房子的座落和摆设?买房的时候请人看过了,没问题。 她的八字吗? 和上任男友分手前才找师父看过八字和手相,都断她是个旺夫荫子的命格,所以,问题应该也不是出在这儿。 她想来想去,啊!有了! 问题一定出在她的名字上头。 此刻,她急需一个参谋和她商计商计。 「阿恒,你说说看,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姓名学老师,看看是不是我的名字取错了?」 「何以见得?」他淡笑。 「阿快,阿快,听起来是很简洁有力啦,可是,听起来也很紧张啊,而且什么都快也不太好吧?我又姓苏,不管一个多强多好的名字摆在我前面,都不太对劲。」 「会吗?」他努力理解中。 「会呀,你听听看。郝强胜输(苏)阿快,毕定旺输(苏)阿快,游豪杰输(苏)阿快,你听嘛,是不是太强势、太……登峰造极了些?人家都说物极必反,高处不胜寒,搞不好就是这样才造成我人见人甩的悲惨命运。」 她很认真的自我检讨着,越说越觉得是名字取坏了,情路才会这样一路走来始终坎坷。 赵宥恒听完,毫不同情的哈哈大笑。 苏阿快瞪着他。 「喂,不是吧,你身为我的好友,没安慰我就很惨死了,还这样笑!这样叫作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短一点的叫作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精简版叫幸灾乐祸,认真讲起来,你实在乱没义气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一向不管她有多气、多伤心,只要她走进曼波发型工作室、坐进这张椅子,在镜中看着他带着英气的脸,将心事一古脑儿的说出来,他哼哼哈哈的应着,只要一会儿工夫,她就像消了气的球──不气了。 赵宥恒对着头上满是洗发精泡泡的她说:「别气了,我们去冲水。」 她仰头躺在洗头的椅子上,闻着他身上宜人的淡淡香味,头上淋的热水是她最熟悉舒适的温度,他的手温柔的在她发上按摩搓揉。 她安心的听着他好听的声音说:「与其遇到不对的人,过着不对的人生,还不如及早发现,及早终止错误;这是上苍有好生之德,不忍心让妳这样的女人有着悲惨的人生,妳应该心存感谢,还东怪西怪,怪到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名字上头来。」 「心存感谢?你少来了。你摸着良心说,你真觉得我的名字好听?」 「虽然是俗搁有力,但是好叫好记,而且叫起来气势磅礡,不错啊。」 「所以,不用改名字?」 「不用。」他忍着笑说。 「别以为我看不到你的脸就不知道你在偷笑。」她闭着眼抗议。 「我不是笑妳失恋这件事,是笑妳模糊焦点,没看出问题的症结。」他笑说。 「症结?」她蓦地张开眼睛,一脸的愿闻其详。 「妳想过没有?也许妳那学历高、财富高、口才高的三高标准,并不适合妳。」明知她会一一反驳,他还是忍不住要讲。 「这次我有调降标准好不好。那个萧嘉邦可不怎么符合『财富高』这个标准。」不知怎地,一提到姓萧的家伙,刚缓和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她冲好水,带着闷气坐回美容椅上。 「妳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他可是昌利集团的小开,家里虽说要他出来独立,但他是独子,终究会继承家业的。」他说,手上按摩的力道配合语气,不觉加重。 肩上传来的痛楚让苏阿快表情扭曲。 她一点也不怀疑他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里是美容院,设计师手艺高档,收费高档,客人当然也高档,那些富有的婆婆妈妈们都嘛在这里交换讯息。 「不知道你对这种八卦也有兴趣。」她从镜里睐他一眼。 认识他五年,知道他对这种耳语传播一向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这件事和妳有点关系。」要不,他哪会去理会萧嘉邦是谁的儿子、有不有钱。 抬头看看大镜子旁那十五个红色圆形小磁铁,记录的可是阿快壮烈的失恋纪录。 苏阿快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一排小磁铁;那是一排名叫「失败」的红色统计图,记录的是她十五次程度不一的情伤。 是不是她真的有这么糟?连朋友都忍不住要为自己担心? 她真的不懂,每一次她都全心全意呵护着自己的新恋情,真心真意和人家交往,可是感情往往不是由浓转淡,渐渐疏于联络;要不就是交往中的男友同时劈腿多人。 真的是她眼光太高吗?她望着镜里的自己。 第二章 她二十八岁,身高一六八,体重四十八,虽没有令人惊艳的姿色,但明眸皓齿,绝对称得上是中等美女;再加上她是个开业的会计师,收入丰厚,有什么理由不找个各方面都足以和她匹配的男人? 她所开出的学历高、财富高、口才高,绝不过分。 因为她都符合啊。 她抬眼望着宥恒,眼里有着极深沉的落寞。 「为什么那些看似符合我条件的男人,到最后都开高走低,演出失了水准?我失恋了十五次,也许不是偶然,问题……会不会其实出现在我身上?」她有些惶惑的问,一向饱满的自信突然消失无踪。 赵宥恒用手扒顺她头上的湿发,望着镜中那张画了浓妆的脸。「为什么妳非得不停的谈恋爱不可?」 她扬眉,仔细打量着他── 他的神情仍是一贯的和煦,但那语气却有着少见的质疑,这对性情温吞的他是很罕见的。 随即,她便明白了。 他们相交多年,有着至深的情谊,他应该是舍不得她这个老朋友总是找不到真爱吧。 她对着镜里他严峻的俊脸发笑。「你不知道爱情是女人的维他命吗?没有爱的女人,就像玫瑰失了颜色,难以想像的恐怖呢。」 说完,她瞥见镜里的他脸色怪异。「阿恒?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事,只不过有点……胃痛。」他说。 没错,他没说谎。 只不过他讲的是未来进行式。他要是再和这个冥顽不灵的女人讨论她的爱情观,他的胃痛很快就会大发作。 他甫说完,她已经一溜烟离开美容椅,帮他倒好一杯温水,然后在玻璃柜里翻找。「你的胄药咧?不是一向摆在这里吗?跑哪里去了。」 他无奈的把她拉回椅子上坐好。「妳还没来之前,我已经吃了。」 「喔。如果你不舒服,我今天不要烫好了。」她眼里盛满关心。 他拍拍她的肩。「我没事。我帮妳改变造型,重新出发吧。」 他把自己心里真正的感受放下。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她是个善良热情的好女人,除了挑男人的能力吓死人的差之外,其它一切都很好。 包括她笑起来时引人侧目的爽朗笑声、她那从头到脚像一道彩红的穿着,在他眼里都不奇怪。 因为他喜欢她的坦率和自然。 「烫这样好吗?」阿快不太放心的对镜注视着她的新发型。 「很好啊。其实这样的直短发型最适合妳。」他说。 「真的吗?那为什么每次你都帮我烫爆炸头?」她不解。 他望着她,一脸无辜。 「因为妳总是要失恋了才会想要改变发型,失恋的妳每次都嚷着要烫爆炸头。」他解释。 「换句话说,爆炸头从来就不适合我?」 「嗯。」 「会很好笑吗?」 「应该不致于。」 「很丑?」 「不能发挥妳的特色。」他终于说。 她责备的睐他一眼。 「我这个发型五年有了喔,你身为我的朋友怎么可以这样,明知我烫这样不好看,还由着我丑去?」 赵宥恒眼神一黯。这会不会是他潜意识里忍不住想将她藏起来的恶意? 但无论如何,这只是他心里的秘密,她并不需要知道。 「既然换发型对妳的意义就是转换心情,当然是以妳的意见为主,妳开心比较重要。」他浅笑,为自己辩解。 「对啦,我就是眼光有问题啦,难怪总是找不到男朋友。」 「怎么找不到?妳不是找了十五个?」 他说这话时,声音有点高亢,语气有点尖锐,总之和以往有些不同,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 「……」 她也不想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样的失败到底有多彻底她很清楚,实在不劳他提醒了。 看到她的表情,赵宥恒不觉心软;毕竟她是来摆脱痛苦、寻求安慰的,他又何必如此出言相讥? 他解开她肩上的毛巾,对她绽开一抹很有鼓舞味道的笑容。「好啦,付款吧。」 她对镜微笑。 所谓的付款,从来不是真的收钱。他们有过君子约定。 说到这个约定呀,她脑海里不由得浮起和他由初识到熟识的点点滴滴。 「阿恒,我们认识有五年了吧?」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沙哑的性感。 「五年三个月又七天。」他精准的说出正确数字。 「都五年多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是呀。」 「这些年多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走下去。今天我们去吃点不一样的,祝福我们会一个五年又一个五年的在一起。」 谁知,他竟叹了口气。 「阿快,我不确定我们会不会再有下一个五年,因为……我决定要到上海去。」他说话的语气犹豫。 这消息让苏阿快陡地觉得脑袋轰然一声。 「你……要走了?」怎么会? 为什么? 是不是她漏听了他曾讲过的什么消息? 不然为什么他要去大陆? 她竟全无印象! 不管答案是什么,她心里头那晴天霹雳的感受再真实不过。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分离。这样讲是有点好笑,但他们感情这么好,她还真没想过如果他走了,她该如何是好? 也许,她真该好好想想了。 「白羊座今天的恋爱运:妳将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当苏阿快在收音机里听到这句话,她就觉得这话讲得── 准!真是准!简直是无敌神准! 今天是她交往两年的医生男友要带她回家见他母亲的日子。一早,她打电话到会计师事务所请假,挂上电话,便拎着皮包,嘴里哼着伍佰的「爱情的限时批」,搭上电梯。 她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的行程。嗯,她得先赶去美容沙龙做个头发、修修指甲,再到精品店去逛逛,帮男友的母亲挑个见面礼,回来再补个妆,把自己打点得又美又香,等男友来接;见过他的父母,她的恋爱就差不多可以修成正果了。 一切都很妥当的按着计画进行着,唯一的错误是她不该坚持点贰号设计师,坐错了位置。 沙龙里今天生意可大好,每张美发椅上都坐了人。 她的左边是壹号设计师,她正忙着替一位今天要订婚的女人梳髻;她的右边坐着一位发福的胖妇人,正一脸不耐烦的等着要染发兼修前刀,可参号设计师不知上哪去了。 在小妹倒了第n杯咖啡后,胖妇人终于嚷了出来:「小妹,去!去叫妳们店长过来!」 穿着白色套装的美丽店长快步走过来,一张陪笑的脸甜得发腻,对着镜里涂着血盆大口的夫人讨好的笑着,接着开始在她肩上按摩兼撒娇道: 「陈姨,别生气啦,人家没骗妳啦,阿恒今天真的是被他姊夫调去电视台帮忙啦。我也很不愿意借人啊,可是人家是大制作人,又是老板的亲家,我很难拒绝耶。不然,我叫五号汤尼过来好不好?他手艺也很好的,我先让他帮您染?」 「安娜,妳讲这样对吗?妳摆明看不起我嘛。我可是三天前就预约了,当时妳在电话里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妳说妳查过了,今天,现在,这个时段,没有问题,」越说越气,妇人站了起来,转身指着店长的鼻子咆哮着: 「妳亲口说没问题的!结果咧,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快一个钟头了!妳们会不会太夸张了?!」 顿时,以这咆哮泼妇为中心,大家全停下手上的工作,目光一致的看着好戏。 「对啦对啦,陈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啦。我今天上班前还特地打电话问阿恒,他一听说是您,马上答应要赶回来,只是刚刚他的车好死不死在路上抛锚了嘛。我们经理怕您生气,还特地出去接他,人马上到,您别生气啦。」店长小心的安抚着,边对那些看热闹的工作人员使眼色:不去工作,看什么看! 「我不染了!」胖妇人拿下肩上的毛巾,狠狠地丢在椅子上。「没见过这么差的服务。」冷哼一句,转身要走。 此时,大门走进一个从容的黑色身影,他低头睐着那名正要走出去的胖妇人,微微一笑。「陈姨,我赶回来了,妳要上哪儿去?」说完,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回座位上坐好。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走了,以后都不来了。」她仍然气呼呼的,但在镜里看见阿恒那双温柔带笑的眼,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赵宥恒带着些许安抚意味地轻拍妇人的肩,接过助理递送过来的手套,开始调染发剂;抬头看见壹号设计师求救的眼神,他低头嘱咐助理继续调药剂,随即走过去,把手套拿下来,将那位准新娘已经盘起、但看起来依然有哪一塌的髻重新放下,拿起梳子重新梳开那头秀发。 阿快看着他的手法快速而流畅,迅速却不失优雅,好看极了,好看到她舍不得眨眼睛。从来不知道看人盘发,可以像看艺术表演那样让人入迷,她沉浸在那美丽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突地,一声怒吼── 「阿恒!快点!我赶时间,我已经等了你一个上午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参号椅上的胖妇人又在靠么。 邻座的欧巴桑这样一吼,瞬间吼碎了原本那份美丽,还让苏阿快莫名吓了一大跳。 她想都不想,直接转头,吼回去:「妳真的很夸张耶!这里又不是只有妳一个客人,妳的权益重要,我们就不该享有片刻宁静吗?」 胖妇人怒目横眉。「嫌吵?妳不会回去啊!」 「唷,妳、妳这是恼羞成怒吗?欧巴桑,有点年纪了,脾气不要那么大,中风就不好了。妳看人家,那是要订婚的,有看时辰的,妳的设计师都回来了,妳就再等一会儿也不会死,干嘛这样为难别人?!没见过那么爱计较的女人。」阿快把脸转回来,不想再理会那张刻薄的脸。 胖妇人气得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妳……妳算哪根葱?!敢这样说我!」她气得连说话都在颤抖。 阿快双手抱胸,一脸无谓。「我的确不是葱,我叫苏阿快。」 「什么?」闻言,胖妇人明显愣住。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个斯文男人,一脸困惑的看着老妈。 「妈?」他想问:出了什么事? 转头看见老妈身旁的女人,他更吃惊。 「阿快!」他脱口叫出她的名字。 只见苏阿快惊骇的张开嘴巴,满是粉色发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胖女人阴鸷的脸露出一抹冷笑。 「亚书,这个疯到不行的女人就是你想娶的……苏阿快?」 陈亚书恼红了脸。 「……是。」他非常艰难的承认了。 陈亚书在门口就听到两个女人的吵架声,但怎么也不该是他老妈和他的女友啊。这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胖女人望着阿快,眼神透着一股冰冷。她说: 「我要真让妳进门,那我才真是疯了。」 说毕,拉着儿子的手。「这种疯女人再摆个一百年也没人要,你好歹是个皮肤科医生,犯得着捡这种人家剩的吗?我们走。」说完,把钱放在柜台上,一脸骄傲的走出去。 第三章 阿快看着镜子里的陈亚书,她的男友,果真随着那个胖妇人走出去。 他可有回头?没有,他竟然一次也没有! 天哪!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的恍惚后,她悠悠苏醒,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很好,她刚刚竟然和准婆婆吵了一架。 阿快注视着前方的大镜子,清清楚楚的望着自己的脸。 说真的,她有必要这么神勇吗? 有必要这么蠢吗? 她干嘛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男友的妈? 就算她是一只恐龙或女巫又如何? 等她戴上陈亚书的婚戒,她大可来个绝地大反攻,可是现在…… 她被甩了。 那不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她黯然的看向那个叫阿恒的男人,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为了已经少得可怜的一丝丝尊严,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对他说:「你手艺挺好,给我一张名片,我结婚的时候,指定你帮我做头发。」 表面上故作不在乎,可是她心里正在怒吼── 靠!什么东西! 那个胖得快爆炸的老女人竟然说她会滞销一百年!好,就嫁给她看!没娶到她苏阿快绝对是陈亚书这一辈子最大的人祸,错过她这么优质的女人,他活该哭瞎眼睛! 嫁人能有多难?她可是天下唯一仅有的极品,搞不清楚状况! 她没嫌弃那个怕事的书呆子就很好了,敢说她是疯女人?!她的确是疯了,竟会想嫁给那个没一点肩膀的陈亚书,真是见鬼了! 她怎么会遇到那样的母子?!整件事活像一出闹剧! 让人看了好想笑,哈哈哈…… 贰号设计师有点担心的望着她。「妳……还好吧?」 「干嘛不好?帮我烫个爆炸头,我要改变造型。」交代完,她闭上眼睛,开始忍耐烫发必然会有的漫漫时光。 烫好头发,付帐,然后挺胸走出这家店。 走到她的红色福斯旁,她顿了一下。 接下来她有一整天的空档,她要怎么度过这该死的一天? 她木然的走进车子,泄愤般用力关上车门,接着是一声尖锐的哀嚎声── 唉呀!痛!真痛死人了! 她痛到飙泪,不停的甩着那只抽痛、红肿、三只指甲瞬间乌青的左手。 现在是怎样啦!嫌她不够惨哦?怎么有人那么衰的,呜…… 扣、扣、扣,有人敲车窗。 她抬眼,看见一张充满关注的脸;不久,她便认出那人是那个叫阿恒的设计师。 她忍不住要翻白眼。 厚,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见到那家美容沙龙里的任何一个人。她想来个相应不理,驱车离开现场,可是,一碰到方向盘,那椎心的痛让她的手随即弹了起来。 阿恒站在一旁,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直接打开车门,拉出她的手端详。「很肿耶。妳等我一下。」说完,他往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 不久,他再出现时,手上多了一包卫生冰块,外面还包着他的手帕。 人家冰块都送到眼前了,她要再拒收,岂不显得别扭?于是她接过冰块,抬头望着他。「既然你这么热心,不如干脆送我回去吧。」说完,她下车走到副驾驶座旁坐下。 赵宥恒犹豫了三秒,随即坐进车,发动引擎。「妳住哪?」她劈哩啪啦报完住址,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他们根本不认识,她讲话的频率又比一般人快,他应该会听不清楚,因此,她放慢说话速度。「这条路开到底,遇到红绿灯──」 「妳住宏英大楼,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目视前方,平静的回答。 「你知道?」怎么会? 「我住宏英大楼a12。」他很快看了她一眼。 咦?她住a8,那他们不就是邻居了?可是她怎么从来没见过他?想想,这楼她才买年余,住进来也不过是近半年的事,没遇着应该也不会太奇怪。 既是邻居,那就敦亲睦邻一下吧,她挤出一个笑脸。「呵呵,好巧喔,你刚下班哦?」 「我今天休假,因为姊夫和公司的人情,所以假期被搞得有点支离破碎。」他的口吻有点无奈。 呵呵,好个支离破碎,她的心也是。 「我今天也休假,时间很多,可是不想回家,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她望着他的眼神有着邀请。 这女人的确有不回家的理由,他了。 她刚刚的悲惨遭遇,严格说起来,他也该负点道义责任,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要她发出正义的怒吼。 他从来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她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挺可怜。 「那我们去钱柜唱歌吧。」喝酒伤身,关在包厢里把怒气吼出来,对宣泄情绪应该有正面帮助。 他们到钱柜ktv。包厢内,阿快动作迅速的点好歌,然后将歌本拿给赵宥恒。 服务生送了饮料和点心进来,赵宥恒将歌本閤上,拿起毛豆消遣无聊,望着萤幕上的歌词,这厢阿快已唱着── 雨不停落下来 花 怎么都不开 尽管我细心灌溉 你说不爱就不爱 我一个人 欣赏悲哀 爱 只剩下无奈 我 一直不愿再去猜 钢琴上黑键之间 永远都夹着空白 缺了一块 就不精采 紧紧相依的心如何say goodbye 你比我清楚还要我说明白 爱太深会让人疯狂的勇敢 我用背叛自己 完成你的期盼 把手放开不问一句say goodbye 当作最后一次对你的溺爱 冷冷清清淡淡今后都不管 只要你能愉快 心 有一句感慨 我 还能够跟谁对白 在你关上门之前 替我再回头看看 那些片段 还在不在(背叛。 词:阿丹/邬裕康 作曲:曹格 编曲:涂惠源) 赵宥恒冷眼看着她几度唱到哽咽不能继续的窘况,他善解人意的撇过头去,小心翼翼地避免和她眼神交会,以免她尴尬。 但很快地,他就明白,他错了,她正专注的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大海中,哪里有空记得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眼见她越唱,失恋症候群似乎一个一个跑了出来,他好后悔,真不该提议来唱歌的;面对一个失恋的陌生女人已经够让人失措了,再加上她泛滥的泪水,他简直是自找麻烦! 他其实真的很想自行离开,尤其她的歌喉实在不怎么好;只是,几度抬头见她哭得那么凄惨的模样,实在……怪可怜的;虽然他的假期被她蹧蹋成这样也很可怜,但总没惨过她在大庭广众下被甩。 反正,他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他拿起啤酒,一个人静静喝着,默默忍受着萤幕前那个制造噪音和泪水的女人,直到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咚,一声,他歪倒在椅子里。 事情总会有尽头,不管失恋有多教人难堪,心情有多哀伤,天总会亮,点的歌也终究会唱完。 阿快总得面对现实,现实就是── 她唱了一夜,很累。 也哭了一夜,眼睛肿得不像话。 帐单的数字……虽不满意,但还可以接受。 但椅子上的那个男人,那个陪了她一晚、没唱半首歌,静静的喝酒,醉了安静睡觉的那个人,要怎么办? 她试着唤醒他。「喂,先生?」 他嘟哝一声,翻过身去,继、续、睡。 阿快努力搜寻昨天的记忆。对了!他叫阿恒。 她客套有礼的柔声轻唤:「阿恒先生?」 没醒。 再提高音量叫:「阿恒先生?」 还是没醒。 直到她加足马力低吼:「阿恒!」 他依然没醒,任她制造出什么奇怪的噪音,他都能一副「坚忍不拔」的安睡着…… 声嘶力竭的阿快颓然坐在他身旁。她唱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上一个晚上,她也快……没电了。 手机铃响,阿快有气没力的对着手机「喂」了一声。 「妳在哪儿?」阿快的好友杨雅立问。 「钱柜。」她应得气若游丝。 「妳还好吧?」杨雅立在电话另一端有点担心。阿快的男友三更半夜忽然传简讯给她,要她去找阿快,他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好,很不好,妳快来接我……我们。」阿快看了一眼阿恒,再看看自己挂彩的可怜左手。 「妳在那里好好待着,我马上来。」杨雅立二话不说,挂上电话马上出门。 半个小时后,杨雅立赶到现场,费了好些力气,找了好些人,终于把过于疲劳的苏阿快和烂醉的赵宥恒一起送到苏阿快的住所。 雅立把阿快扔到她床上,把阿恒安置在客厅的沙发,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大门上,尽到朋友的责任后,吁了口气,把门关好。 回家的路上,她满腹疑问。 阿快不是要去亚书家吃饭?怎会累成那样?还有,那个好看的男人是谁啊?明天下班后得过来问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快醒来,很习惯的瞄往床几,当她看清闹钟上的指针不是正常七点该有的位置时,张大了眼睛,再看一眼,随即惨叫一声。「要死啦!怎么会十一点了!」 她慌慌张张的跳下床,冲到客厅。她得去看看挂钟上的时间,不怕,不怕,搞不好是闹钟没电了,她怎么可能睡那么晚! 但她还来不及看到挂钟的时间,视线就咻地被沙发上坐着的人给吸引过去,只见他扶着头,一脸惺忪的望着她。「是十一点没错。」他淡然的宣布着。 这下,阿快整个人全醒了。 记忆自动归位。他是阿恒,见证了她在美容沙龙被甩、在ktv唉归眠和今早迟到的所有凸槌状况,这情况搞得她好想死。 「呃……早。」她尴尬兮兮的对他傻笑。 随即坐到单人沙发上,拿起电话自言自语:「我得打个电话去事务所请假。」 他看着她头上可怕的蓬松乱发,目光不由得再度游走。「妳朋友留了纸条在大门上,说今天会帮妳请一天假。还有,她帮妳把车开回来了。」 「喔。」一定是雅立留的。她松了口气,那就不用掰请假理由了。 阿恒起身,打算告辞。 「不好意思,我昨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喝醉了,我也该走了,拜。」 「喂,等一下。」阿快连忙阻止,这样就让他走,似乎有点怪怪的。 赵宥恒一脸疑问的望着她。 阿快看着他的脸,脑袋忽然打结,暂时说不出理由。 「总之,你等我一下,我去盥洗马上出来,你先不要走喔。」说完,一溜烟的冲回房间。 不到十五秒,她又惨叫一声! 她这辈子从来不曾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那么恐怖的模样,她新烫的那个头发在她头上根本就是一场灾难,像被猫玩乱的一团打结的毛线。 她边刷牙边想,她该怎么去整理这个发型? 洗脸时,她忍不住懊悔。好好的,干嘛自找麻烦去烫这个爆炸头? 她一定是气疯了,才会把自己搞得像个白痴。 在脸上拍好化妆水、乳液,她一手抓着发雕,一手抓着慕丝,走出客厅,对着阿恒,指着自己的头。「请问,我该怎么……搞定它?」 赵宥恒接过她手上的发雕,示意她跟他走进客厅后面的浴室,让她对着镜子,开始「售后服务」。 第四章 「先把头发用水打湿,再将头发往前拨弄,像这样。尤其是后面的头发,睡后头发被压扁了,所以后面的头发更要抓松往前扒去,然后用发雕把它抹在头发表面。好啦,是不是很好整理?」他对着镜子里的爆炸头小姐微笑问道。 「喔,的确不难。」她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你今天要上班吗?」 「我今天晚上七点才有班。」他答,然后走出浴室。 他耐心的等她拿了皮包走到客厅才跟她告别。「我真的该走了。」他说。 「有件事很好笑。」她说。 「嗯?」 「我们都共度一夜了,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溜。」她企图让气氛轻松些。 赵宥恒从上衣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叫赵宥恒。如果妳找到真命天子,我答应帮妳设计一款最美丽的新娘发型。」他笑。 接过名片,阿快默默将他的名字记下,随即以爽朗的大笑来掩饰她的尴尬。「呵呵,那天搞不好得拖很久。在那之前,我们先当朋友好了。我是苏阿快,江苏的苏,快乐的快。」至于中间的字,她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着。「阿是这个阿,怎样?很好记吧?」 赵宥恒看着她,微笑点头。 「好,庆祝我们正式变成好朋友,我们吃饭去。」说完,把他推出门外,关好大门,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妳去吃吧,我还有事。」真的不想再陪她上哪儿了。 闻言,她一脸愕然,表情很受伤。那神情像是在说:我是不是真的这么惹人嫌? 她喃喃自语道:「阿恒,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吃饭。不过,从昨天到现在我也麻烦你够久了,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也许有其它的事情,硬要拉着你陪我;那你先回去,至于昨天的事,谢谢你了。」说完,她竟真的对他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赵宥恒觉得这样的感谢太沉重,一把拉起她。「喂,妳不要这么夸张啦。要吃饭?好,就一起吃饭好啦,但是我请客。妳答应了,我们再走。」 「让你请可以啦,但是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人家请,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她说。 这女人讲的什么跟什么呀,他也一样不是随便就请人家的好不好。要不是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也不想管她好不好。 「什么条件?」他的口气已经有些不愉快了,真不该惹上这个麻烦的女人的。 他们进了电梯,阿快按往地下停车场。 「我听说你在那间美容沙龙是最厉害的发型师?」她眼睛发亮,像是忽然间有了什么好主意那般。 「是。」事实如此,他也不想否认。 「那真是太好了!」她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看着她的样子,赵宥恒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妙,他一脸警觉的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你知道吗?我这个人美丽、能干、大方,属于那种自用送礼两相宜的等级,世上绝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得倒我,单单整理头发这件事,我没半点天分,加上我超讨厌上美容院,所以我一直没能拥有一款美丽有型的秀发。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你可不可以以朋友的身分认养我的头发?不过我当然会付帐啦。」问完,她张大眼睛等着他回答。 赵宥恒看了她一眼,随即把视线移到电梯门去,平静的脸庞下,其实心中警铃大作。敢情这女人压根没打算放过他?他不懂,干嘛他们就不能只是萍水相逢那样? 君子之交淡如水比较像他一贯的风格。 正在思忖该怎样婉转拒绝她的提议,电梯门突然嘀一声,到了地下室。他沉默着随她上了车,看她小心翼翼地系着安全带,他才想起她受伤的左手。 「妳的手还痛吗?要不要我帮妳开?」他好心的问。 谁知阿快不答,反而呆呆望着挡风玻璃。 她的沉默来得突然,让人起疑,所以,他看往她的脸,惊见她满脸的泪水。 天!她又怎么了? 面对一个爱哭的女人实在让人焦虑,他转身开始找面纸盒。 「妳没事吧?」 阿快捧场的从他递来的纸盒抽了几张面纸,力图振作的把泪水擦干,再丢进他递过来的塑胶袋里,转身启动车子。 「你人真好。明明不熟,却肯在我最落魄、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陪我。」忽然好多感触涌上心头;她爱的人在她最痛的时候,在哪里? 明白她的失常是因为对他感激涕零,他突然有些尴尬;那他刚在电梯里准备要拒绝认养的话要怎么说出口? 可是今天不说,明天他铁定会后悔;他的计画其实只是今天共进午餐后,他们应该再也不要见面了才对。 所以等车子开到马路上,跑了几公里,他揣度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些,才说: 「关于认养妳的头发这件事,我恐怕不能答应妳。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作息很不正常,我们的时间不一定能配合。」说完,才想到以她目前脆弱的程度,随时可以说碎就碎,想哭就哭。 他实在很有必要再来个补充说明── 「妳别想歪。不是我不想帮妳。」虽然明明就是,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口是心非下去。「我是觉得喔,朋友之间谈钱伤感情,所以……」 「我了啦,你是个重承诺的人,怕随便答应人,到时没做到反而伤感情,对吧?」她目视前方,自顾自地说着。 「……」他最好有这么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啦。 「你放心,我需要发型设计时,会全力配合你的时间;既然你不肯收费,那我就请你吃饭唱歌,这样总ok了吧?」她善解人意的将他的顾虑全数解决。 赵宥恒苦笑。事已至此,他还能说啥呢。 不就只剩下磕头谢恩了? 承她不弃,非和他作朋友呢。 算了!这两日相处下来,看得出她热情爽朗、正直单纯,不失可爱,反正多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笑笑,将她的姓名、电话输入自己的手机里。至于这个君子约定能维持多久,就……一切随缘吧。 杨雅立坐在阿快家客厅的红色沙发上,抱胸望着好友;那神情像是已作好心理准备,不管待会儿阿快会说出多惊人的话,她都决定要挺住。 「说吧,妳跟陈亚书怎么了?」 妈的!这辈子她还真没那么丢脸过,叫她怎么把那种爆糗的悲惨遭遇再说一遍? 她瞪着雅立。「我很好,不需要告解,也不必心理谘商,所以,妳可不可以不要问?」 「被陈亚书甩啦?」 阿快狠瞪雅立一眼,随即笔直地将自己摔进沙发里,用抱枕蒙住自己的头。 她是造了什么孽,没事交雅立这种聪明冷血的女人当朋友要干嘛! 既然看出是她被甩,也听到她说不想谈,干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烦!真他妈的烦! 躺了好一会儿,四周静悄悄地,雅立应该识趣的乖乖回去了吧? 谁知,她把抱枕拿开,一眼就看见雅立杵在她身旁冷冷打量着她,像是在判断她的伤心指数到底有多高,好采取什么因应对策似的。 杨雅立是金牛座的,能有多固执,阿快很清楚。 她现在想睡觉,实在不想和雅立对坐到天明。 所以,她决定,招了。 把抱枕重新摆回脸上,她闷着声音说:「比较接近事实真相的说法是,陈亚书的妈甩了我。」 雅立蹙眉。「怎么会?」 说到这个,阿快就来气,她狠狠把抱枕丢到墙角去。 「怎么不会!妳看陈亚书人多斯文,妳能想像他妈有多机车吗?」 「说来听听。」雅立坐下,帮自己倒了杯水。 「她在美容沙龙里大呼小叫,骂这个吼那个的,像在夜市里被谁不小心踩到她的脚、卯起来骂人的泼妇。我当时忍不住就开口问候了她两句,谁知道陈亚书会突然跑进来喊妈。知道我是亚书的女友后,那个老巫婆像拿到赐死金牌那样继续滔滔不绝的骂我;骂完,一脸满足的带着她儿子趾高气扬的走人。整个事情的经过就这样了。」 雅立瞠大眼睛,不敢相信阿快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尽管她一向冲动,但在美容院里这样不明不白的杠上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准婆婆,这运气也未免太惊人的背了吧? 「事情难道没有转圜余地了吗?」雅立脑子里想的是该如何补救。 「我看机会很渺茫。那个老巫婆咒我一百年嫁不出去,妳看我呕不呕!」 「亚书怎么说?」 「他敢怎么说?从昨天他被他老妈拉走到现在,连半通电话都没有,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阿快说到这儿,忍不住黯然。 两年的感情耶,而且还是初恋,竟然给她说断就断!陈亚书,你真够狠的!阿快心里很不平衡。 「这样说不公平。他昨晚有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找妳。也许他正在努力安抚他妈,过些日子等她妈气消了,也许你们的事就解决了。」雅立忍不住替他说句话。 阿快叹了口气。「我心里清楚,我和陈亚书之间,大势已去,再难挽回了。」 「犯不着那么悲观吧?」雅立睐她一眼。 阿快一向乐观得过分,这么丧志的话实在不像是她会说的。 「唉,亚书什么都好,可是他有恋母情结,总之我们……不可能了。」 「他有恋母情结,也不见得会牺牲爱情吧。」雅立很难同意阿快的论点。 「他妈年轻守寡,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胆敢选我没选他妈,他一辈子都会活在不安自责当中。他没我那么悍,他终究会对他妈屈服的,妳放心好了。」 仔细想想,这两年来,他们的两人世界里始终有个模糊的影子,那就是陈亚书的妈。 如今他妈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爱情便直接落个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她明白,她是连一丝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妳想哭,就哭吧。」雅立说。 「我昨晚……哭过了。」她昨晚在ktv又哭又唱,可凄惨极了。 「说到昨晚,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是谁?」身为阿快最好的朋友,她怎不记得她身旁有这么一号人物? 「喔,他是我昨天去烫发的那家美容沙龙的首席发型设计师,叫赵宥恒。我离开沙龙时他正要下班,在停车场看到我的手被夹伤,又目睹我被甩,大概怕我出什么事吧,才好心的陪我去唱歌。」阿快缓缓说起认识赵宥恒的经过。 「妳真该改名叫苏大胆。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男人在包厢唱歌喝酒,妳不怕失身啊,妳。」雅立不以为然的说。 「酒后失身卡自然妳没听过哦?他都醉成那样了,我没扑上去,就对他很客气了,我还失身咧,妳想太多啦。」阿快重新躺回沙发。 雅立站起身。「听到妳还能疯言疯语我就放心了。妳好好睡一晚,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帮我把门关上。」说完,她转个身,调整好睡姿。 她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努力、努力睡着。 她好累,她再也不要和脑里那些「如果」和「早知道」的字眼厮杀,她要好好的睡一觉。 明天所有的事都会好转的,她努力地催眠自己。 第五章 想清除前男友的所有记忆,当然要连他送的所有东西都一并丢弃才算彻底。 阿快花了七天平复自己的心情。 等到第八天,她很遗憾,陈亚书果然如她所料的,连亲自见面跟她说分手都没种。 于是,她自行打包好他送的所有东西,传了简讯要他限期一周前来领回,逾期将自动销毁。 等了七天,他依旧音讯全无。 好吧,那就全捐给垃圾车吧。 为了避免继续耽溺在每件礼物背后的回忆里,阿快抬头看钟,这垃圾车也差不多该来了。 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提起那包教人触景伤情的「礼物」挤进电梯,按下一楼。 瞪着铁灰色的电梯门,她心想,怎么从来没发现这电梯的颜色是这般难看?不过,和她此刻的心情倒是挺相配的,就是「冰冷晦暗」这四个字。 阿快专注于自己涣散的心思,没注意到电梯里其他的五、六个乘客;站在最角落的赵宥恒打她走进电梯后,眼神便开始飘忽转移,小心翼翼的避免和她四目相对。 谁知电梯停在一楼,走出去的就阿快和他两人而已,其余的人都要到地下楼去。 望着阿快的背影,赵宥恒不知该不该主动和她打招呼,万一她回过头来,见他这样不吭声的跟在她后面岂不尴尬? 像拦截到他犹豫的心念般,阿快真的回过头来,一见是他,那喜出望外的表情煞是夸张。 「是你!」 「嗨,妳好,倒垃圾啊?」首次发现废话具有掩饰不安的神奇功能。 「啊?垃圾?喔,不是啦,就……」 就不知道该怎样解释那包虽然要丢弃、但其实不算是垃圾的「礼物」,她索性蹲下来打开袋子一一解释:「就是一些cd。」 说完,阿快抬头,见赵宥恒眼里发出见到宝物的那种光芒,他蹲下来翻开袋里的cd── 「哇!这是里欧娜的bleeding love,这是桑塔那2007年的最新单曲inteary party;妳要把这些全扔了?」 他的眼神根本在说:妳是不是疯了? 「这些东西,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看到、听到,你喜欢的话都给你吧。」阿快说。 「真的吗?妳都不要了?」 他无法想像怎么有人不要这些显然是用心挑选过、西洋歌曲里经典中的经典。 「对,我不要了。只要你答应不要再让我看见和听见这些东西,它们就属于你了。」 阿快将那包为数不少的西洋专辑面向他双手高高奉上。 赵宥恒小心地接过那袋惊喜。「谢谢妳。」 「不客气。」反正她也打算将它给扔了,有人接收未尝不是件好事。 倒是赵宥恒接受得有点不太好意思,于是邀她:「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我泡咖啡请妳。」 「好啊。」阿快答应了。 就这样,阿快穿着拖鞋、无袖上衣,加一条短裤随他到十二楼,他的客厅很宽敞。 「你一个人住啊?」 「对。」他正忙着把刚得到的「宝物」锁进一个矮柜里,对身后的她道:「妳自己随便坐。」 「好。」她答着。 顺便打量屋子的摆设。他东西不多,都是一些很实用的家具,以一个独居的男人而言,这屋子……有点乱,但不会太乱。 他端来一杯即溶咖啡,带着腼腼的笑容说:「不好意思,屋里有点乱,因为我工作时间很长,所以没什么时间整理。」 他干嘛这样讲? 难道她脸上有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吗? 「呃,不会呀,也还好啦。」 只不过沙发上堆了很多书,把它们稍微移一下,就能坐人了。 两人喝着咖啡,不知该聊些什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阿快走过去他家那一大片的窗,俯瞰着楼下的风景。「嗯,从这十二楼看下去就是和八楼的视野不同。」 「是吗?」他啜了口咖啡,没多说什么。 看来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她耸耸肩,端着咖啡又走回来坐下。 「妳想不想吃点东西?」 「我不饿。」 「妳坐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马上来。」说完,他就走进厨房自顾自地忙去。 阿快无聊的喝着咖啡,翻翻他堆得到处都是的书和杂志,几乎都是发型剪烫的专书,还有一些发型设计的手绘稿。 「看看有没有想吃的?」他问。 阿快回头,不知何时,他已经在桌上摆好几盘看起来很眼熟的东西。 「这个是?」她指着桌上一种螺旋状的饼干。 「这盘是可乐果蚕豆酥,这盘是统一脆脆面,这碟是虾味先,这个是为妳准备的松饼。」他耐心的一一介绍。 阿快有点惊吓的望着他。「你……你吃咖啡配这些古董级零嘴?」 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又不是喝啤酒,他的饮食习惯真是不太正常呢。 赵宥恒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我不吃咖啡,我用喝的。这盘『正常』的松饼给妳。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你吃这么多,晚餐还吃得下吗?」 「事实上这是我的午餐兼晚餐。」 阿快听了一愣,眼睛忽然有点泛酸。怎么有人这样用餐的?那不是存心搞坏自己身体吗? 「你妈都不管你的吗?」 「她过世了。」 「你没有女友吗?」 「没有。还有,我也没有老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阿快听出他明显的语带嘲讽。 「没了。」 她明白是自己多事。可是一个人在外面奋斗,也是该好好照顾自己啊。 她当下决定,只要她开伙,一定要找这家伙来吃,没有吃着热腾腾的食物,怎能叫作吃饭呢? 「想不想听音乐?」他端详着她的表情问。 「我只听流行歌曲。」阿快很慎重其事的说。 「那妳哪来那么多西洋专辑?」 才问完,就见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那一刹,赵宥恒便知道自己问错了,他又踩到她的地雷了。 事实很明显,那些她急于丢弃的西洋音乐铁定是她前男友送的礼物,他真的不应该问的。 她把咖啡当酒,一饮而尽。 再将小盘子里的松饼吃光,拍着两手,假装不在乎的说:「那些东西是负心、汉送的,所以,我必须让它们从我的世界里消失。还有,谢谢你的……晚餐。我回去了,拜拜。」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赵宥恒的家。 抬头望着电梯的灯号从十二楼降到第八楼,她开门走进自己的家。 用力闻着空气中飘散的香菇和鸡肉的清香,她走进厨房打开电锅,舀起她的晚餐。 小心翼翼的把汤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把冷气开到最强,窝在沙发里享受着没有音乐、没有人陪,只有一盏灯的冷清。 从今以后,她都不要再为爱情掉泪了,她发誓! 安静了片刻,她高举着汤匙对着空气大喊: 「爱情万岁!阿快万岁!万万岁!」吼完,心情好像真的变好了,她微笑开动。 在即将享用香醇的鸡汤时,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赵宥恒那不伦不类的晚餐。 她相信她会想到要带着这一锅上楼,绝对和同情无关,只是因为一个人吃饭确实无聊;而且,这么一锅她也吃不完,那就请人帮忙吃,不要浪费。 接着她又想到,她要是跑太慢,他搞不好已经吃完那些干粮,所以当她三步并成两步搭电梯赶到十二楼按下赵宥恒家的电铃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喘什么意思的,她明明是搭着电梯上来的呀。 赵宥恒开门,见阿快端着一个锅子,喘着气的模样,不觉有些讶然。 「妳?」发生什么事了? 「我可以进去吗?」阿快问。 他侧身,让她进屋。 「这是我刚炖好的鸡汤,一个人吃不完,你帮忙吃好不好?」她说,然后看见桌上的饼干,幸好没有消失太多。 「你家碗筷摆哪里?」说完,她已经走到厨房东张西望了。 赵宥恒笑着摇摇头,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她的好意了。 「妳把鸡汤放桌上,碗筷我来拿。」 餐具都到齐,阿快瞪着那两双免洗筷和款式各异的中型碗公,马上归纳出一件事。「你,很少开伙,都吃泡面吧?」 赵宥恒帮她拿来一双脱鞋。「把鞋穿着吧。我外食比较多,偶尔不想出去就吃泡面饼干。」 阿快边舀鸡汤边听他讲。 「那些东西多少都有放防腐剂,你不怕以后死了变木乃伊啊?」她望着坐下来的他说。 「死了就一了百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活不下去比较可怕吧。」他说。 不晓得为什么,听他淡淡的说这句话,总觉得有种风霜历尽的沧桑感,阿快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这汤煮得真好,有职业水准喔。」他尝了口汤后说。 阿快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激动。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内行。我从小就一直认为自己有煮菜的天份,可是,每次我在家里的厨房里忙个半死,煮出来的东西,明明盘盘见底了,我那些家人就没半个跳出来夸奖、赏识一下,这种事怎么可以忍气吞声对不对?气不过,我就随便抓一个来问,不问还好,一问,那些被我喂饱的家人都说:吃饱可以,美味不足。厚,真是闷死我了。」 「从小?」从小就会煮东西,她会不会太夸张了? 「对呀。我家开山东饺子馆的,国小时我就会自己煮东西。本来长大想去当厨师,但我爸、我妈、我姥姥一致认为我没天分,害我只好去念会计系。」她拿着筷子,带着些许悲愤激动的在空中比来比去,谈着这些往事。 赵宥恒看着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只好去念会计系」这句尤其好笑。去念会计系竟是她不得已的选择?对他而言,记帐真是世上最最无聊的事,她百般无奈,却把书念得那么好,无疑是个聪慧的女人。 聪慧之外,她还真的很搞笑,不管是她的外表或她说的话;她的眼里有种温暖不设防的天真,让人很难拒绝她的亲近。 整个晚上,他就这样喝着她精心炖了一个半钟头的鸡汤,笑听她仔细说明水饺和蒸饺的不同。 「算了,看你的眼神也知道你听不明白冷水面和热水面到底有何不同。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做给你吃。」 「不用吧,这样太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说完,她搭着他的肩膀说:「我长到二十五岁,你是我唯一的知音。」 他有愧,真的。 因为,基本上他超好养,只要东西能吃他就吃得下去,说她有职业水准也只不过是客套话。 见她开心的脸上发亮,他只好笑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几天前,才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今天可以见她展露笑颜,他实在忍不下心告诉她,这纯粹只是……误会一场。 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是他们交往的基调,可是,常常一个不小心,赵宥恒不只分享到她煮的食物,往往也会分享到她失恋的坏心情。 他总是搞不清楚,为什么她总要不停的谈恋爱?偏偏看上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有钱子弟。 第六章 算来她一年平均谈三次恋爱,每次维持个二到四个月不等,但自陈亚书之后的失恋,她倒是都不再哭了。 她的第十次失恋吧,在一个下着雨的冬夜,晚上十点半,他刚下班,突然接到阿快的电话── 「我刚出门没带钱,车子也没油了,能不能麻烦你来领我?」 他在靠近山区的一家麦当劳前找到她,当时她撑着伞,嘴唇冻得发紫,怔怔地看着店内一对状似亲腻的男女。 他拿下自己的围巾,围住她的脖子,再进去帮她买一杯热腾腾的玉米浓汤,执起她的手,将热汤放到她冰冷的手上。 「很晚了,我们回去吧。」他轻声对她说。 在车上,她静静喝着汤,加上他开了暖气,她的气色才渐渐转为红润。 「他骗我说要出国考察,结果跑到这里来考察别的女人。」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雨刷嘎嘎嘎的单调音节和窗外的雨声在回应着阿快。 「我本来在家里煮汤圆,接到朋友小咪的情报,叫我快上山去看,我匆匆忙忙的,钱也没带,就在快到那家麦当劳时,车子竟然没油了,然后心也碎了。」阿快的声音有点哑。 赵宥恒专心开着车,没有接话。 「你有没有觉得麦当劳那个招牌黄色大m这样孤伶伶地矗立在那么高的地方,看起来好可怜?」阿快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黄色大m说。 「何以见得?」赵宥恒看了眼那个醒目的招牌。 「它旁边的路灯和屋顶都比它矮那么多,这样下着雨的冬夜,它一定很冷很寂寞,连个谈心或偶尔被投注个关爱目光都很难。」 赵宥恒转头看见她忧伤的眼睛,知道她讲的都是她自己的心情。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唉,这又是何苦呢? 车子开进他们大楼的停车场,阿快沉默的跟着他走进电梯。她看看腕表,惊叫一声:「啊?快一点啦!」 她呻吟,很抱歉地低语:「你一定很累了,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赵宥恒轻轻敲她的头。「知道就好,我现在可是又冷又饿。」 她眼神朦胧,傻呼呼地问:「那怎么办?不然我下楼去便利商店帮你买吃的?」 「不。我今晚不想吃便利商店的东西。」他说。 「你想吃啥?」 「妳不是煮了汤圆?」 「对呀。」 「我去十二楼等妳,待会儿送两大碗热腾腾的汤圆上来。」 「干嘛要两碗?」 「我知道妳反正是要睡不着的,上来陪我吃汤圆吧。」他说。 从山上看见男友劈腿那一刹,她的心便凉了,但她没有哭,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赵宥恒随随便便讲句「我知道妳反正是要睡不着的,上来陪我吃汤圆吧。」竟让她鼻子一酸,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哭得唏哩哗啦。 她一哭,他就没辙。 只好很义气的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阿快闻着他身上混合着皂香和发丽香等复杂的气味,想到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只有他毫不吝惜的给她温暖和陪伴,竟让她哭得不能自已。 努力将最后一颗汤圆吞下肚,阿快望着半躺在沙发上的赵宥恒。 「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问啊。」 「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有。」 「你有没有被劈腿的经验?」 「没有。」 「那你就不能理解我心里那种被背叛的痛。」 「是吗?那可不见得。」他拿起盖在脸上的书,起身去倒水。 「我的脸上不晓得是不是写着笨蛋两字,交往中的男友十次有八次是劈腿族。」 「妳只是比较不懂得自我防卫。」他发现只要是她的朋友,她便认定对方是好人,以一种无可救药的乐观去相信着。 「喂,你好像很了解我?」 他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别这样笑,好像很莫测高深似的。你遇过这种人对吧?」 「是。那个人就是我爸。」 「他怎么了?」 「他和朋友合伙做生意,后来生意失败,他的朋友把钱卷走,全家跑到国外,我家所有的财产在一夕间化为乌有。」 「你家财产很多哦?」 「我丰原老家原本有一家饭店、三间店面、一栋大楼,都被我爸搞垮了。」 天哪!这么惨啊,但他为什么可以表现得这么平静? 「那时候你多大?」 「十九岁,正在补习班准备重考大学。」 「后来咧?」 「后来我就去学美发等当兵,当完兵继续学美发。当兵回来,在我奶奶的强迫下半工半读念完大学。」 「半工半读?一定很辛苦吧?」 他笑笑没有回答。 「你爸、妈呢?」 「我爸……很多年没有消息了,听我姑姑说他应该是跑路到大陆去了。我妈在我两岁左右时过世了,我是由阿嬷和姊姊带大的。」 「那你阿嬷一定很疼你。」 「对呀,我是独子,又是长孙,她的确很疼我,对我也一直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我当医生、律师或者继承家业;谁知,我偏偏不喜欢读书,后来我爸又把家产全部败光,阿嬷要我继承家业的最后一个心愿也落空了,再加上听到我不想去念大学,对她的打击很大,为此还气病了;为了让她老人家开心,退伍后我才去念大学夜校。」 「你真那么喜欢做头发?」 「可能是从小就坐在我阿嬷的古董红眠床上看她梳头,看着长长的头发在女人头上有着那样千奇百样的变化,所营造出来的风情又是那么不同,我小小的心灵觉得女人的头发真是件很奥妙的事情,让我忍不住想栽进去一探究竟。」 「我观察过,你的确有天分。」 「谢谢妳。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妳这么说。」 「经过那么多年了,妳阿嬷应该已经接受你的选择了吧?」 「唉,我也不清楚。她临终前我去医院看她,帮她洗头、将她长长的白发仔细盘起来,还买了一个仿古的翡翠发簪别在她头上,她照着镜子笑得很开心。」 赵宥恒不自觉地想起当时那一幕── 阿嬷拍着他的手说:「阿恒你真行,把阿嬷的头发整理得这么水,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那妳要赶快好起来,我每天都帮妳整理头发。」 「唉,阿嬷应该是不会好了。阿嬷不在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再怎样忙,三餐也要记得吃;要认真打拚存钱买间房子,好好安定下来,娶某生子。好可惜,阿嬷看不到你娶某。唉,讲起来你实在很歹命,被你爸害得书也不能好好念,连一块安身的厝瓦都没能留给你……」 宥恒拿起手帕,擦着阿嬷脸上不舍的泪。「阿嬷,妳放心,阿恒会认真赚钱,买一间很大很大的店面,再接妳去享受,像以前一样让人家叫妳头家嬷好不好?」 「有影喔,那要说到做到,不可以骗我喔。」 「好。不过妳要听医生的话,乖乖吃药,不要乱烦恼,我一放假就回来看妳。」 「等你放假都嘛要等好久。嗯,我有点困了,眯一下,你不可以跑太远喔,等一下护士要是来跟我打针,你要记得跟伊讲,阿嬷怕痛,叫她不可以给我打针,让我好好睡觉喔。」说完,她闭起眼睛,便与世长辞了。 夜这样深,四周这样安静。 阿快静静听着宥恒的故事,看着他悲伤的神情,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宥恒和他阿嬷感情那么好,没在他阿嬷生前完成她的心愿,他一定觉得很遗憾。 如果将来有机会,她一定要帮他完成心愿! 宥恒从回忆过往的情绪中回过来,见到阿快红着眼,不免惊诧。 「妳干嘛?」 阿快有些窘。「不知道耶,今天也不知道是在多愁善感个什么劲儿,碰到你就忽然变得很爱哭。」 宥恒把面纸盒递给她。「好,我会检讨。」 「我逗你的啦。」 「我知道啊。但是真的很晚了,早点下去睡吧,妳最近不是还得准备会计师考试?」 「对呀,累死了。」 「妳头发长了,明天晚上我休假,妳有空就上来,我帮妳把头发烫一烫,看起来会比较有精神。」 「好,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后顺便去超市买。」 宥恒知道她喜欢吃川菜,为了让她开心,于是一本正经地点着菜。「我要吃麻婆豆腐、宫保鸡丁、五更肠旺、清炒高丽菜、酸辣汤。」 「哇!点这么多?」 「嘿,我可是我们沙龙里的首席发型师,收费当然不便宜。」 「知道啦,我会去准备,那晚安喽。」 「晚安。」 回到住处,阿快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心想,自己真幸运,能交到宥恒这样的好朋友。 好不容易可以睡着,阿快却在奇痒中醒来。她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赫然发现自己全身长满了片状的红疹。 这疹子她并不陌生,那是她以前常长的荨麻疹,好久没长了,怎么又来了? 会不会是昨天吃的虾? 啊好……痒,真烦!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让人坐立难安的痒。 完了,今天是假日,附近的诊所都休息,她要上哪儿打针去? 就在她越抓越痒、抓得怒火攻心的时候,门铃响了。 她走去开门,是宥恒。 「这装汤圆的锅子我洗……妳的脸怎么了?」喝!满是红疹? 「可能是昨晚那个盐酥虾不新鲜吧。但是,你怎么没事?」真没有天理,他明明吃得比她多。 宥恒耸耸肩。「大概是因为妳吃得不够多吧。」 「你可真会安慰人。」啊……真痒!她继续抓着。 「不要抓了,我载妳去看医生,走吧。」宥恒提出建设性的建议。 「今天礼拜天,附近诊所全休息。」 「那我们就去教学医院挂急诊。」 「可是……」 赵宥恒没等她把话说完,拉着她就往电梯跑。 阿快瞪着电梯里的镜子,鬼叫了起来:「天哪!我怎么可以这样就出门?!」 宥恒看着她那头乱发和印着樱桃小丸子的桃红色连身裙家居服和脚上穿的毛茸茸免子鞋。「没关系吧,反正这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 「难道我们都不用走出去?」阿快反问。 「等一下,我先用外套盖住妳的脸,反正到医院后大家都不认识妳,有什么关系。」 说着,电梯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宥恒依照刚刚说的,用外套盖着她的脸,将她推到他的车上。 直到车子开出大楼,来到大马路。 「好了,可以把外套拿开了。」宥恒说。 阿快照着车上的镜子。「你知道吗?我刚起床。」 「嗯哼。」 「还没刷牙洗脸。」 「那又如何?」 「我是女人。」 「我知道。」 「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就算痒死,也不能这样出门。」 「但我们已经出门了。」 阿快的表情充满挣扎。 「我相信医师、护士会体谅,不会拒绝妳的。」宥恒转头看着她。 「我们……回去吧。」阿快像下了莫大决心般,说。 「现在?」在车子开了十五公里远之后? 「我得先回去梳洗一下。」她像一只猴子,一会儿抓脸,一会儿抓手臂,表情充满痛苦。 「妳别开玩笑了。」宥恒只说了这么一句。 「你不送我回去,到了医院我也不下车。」阿快像个耍脾气的小孩。 「到医院之后再说吧。」宥恒一脸笃定。 车子停在医院的停车场,宥恒下车,对车内的她说:「在车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第七章 二十分钟后,宥恒买了一个全新的塑胶垃圾桶回来,里面装了矿泉水、发胶,漱口水、一条小毛巾和一双粉红色布鞋。 「好啦,妳就简单盥洗一下。我会帮妳整理头发,再披上我车上这件浅灰色运动外套和布鞋,看起来应该就可以了。」宥恒说。 「厚,你也承认我刚刚那样很邋遢恐怖了吧?」阿快问。 「我以为那实在是无关紧要,我在意的是赶快让妳的疹子消退。」他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他的话让阿快瞬间忘了身上的痒。 为什么他总是对她那么好? 她眼眶红红的。「阿恒,谢谢你。」 「谢什么呢,傻瓜,快走啦。」 阿快结束第十一次恋情后,平白空出许多时间,只好认真的准备会计师考试。当她收到录取通知时,她急call杨雅立和赵宥恒,只简单嚷着:「快!快到我家来!」就把电话给挂了。 宥恒神色紧张的急按阿快家的门铃,门一开,还来不及看清阿快的脸,她就扑到他身上去,将手挂在他脖子上,狂喊: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宥恒从惊疑变成欢欣。「真的?妳考上会计师了?」 「对呀!对呀!」她乐晕晕的。 「对什么对呀,妳再不下来,赵宥恒迟早会被妳勒死。」杨雅立人才到,就冷冷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阿快连忙松开攀在宥恒脖子上的手。「不好意思,我大概乐疯了。」 宥恒无所谓的笑笑。「这么令人开心的事当然要庆祝庆祝。」 雅立微笑着把名牌包放在挂架上。「当然要庆祝。这样吧,我和阿快去厨房弄点吃的,可是……没有酒。」 「我去买啤酒。」宥恒自告奋勇。 阿快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通知书,小脸红红的,神情看来陶陶然。宥恒觉得她的神情好可爱,不觉笑着多望了她一眼才出门。 雅立坐下来拍拍阿快的脸。「阿快?阿快?」 「嗯?」 天哪!她连回答的声音都还很缥缈梦幻呢,可见离天国很近,现在是在拜见上帝吗? 「阿快!」 她仍一脸陶醉,持续维持着石化的动作中…… 「苏阿快小妹妹!妳可不可以回来人间一下?妳阿嬷帮妳泡的面泡好啦!」雅立在阿快耳边低吼。 阿快终于悠悠苏醒,缓缓地把录取通知单放在一旁,缓缓地看着雅立。「妳怎么了?这不像妳的风格。」 「我不模仿妳的风格,能把妳叫回来吗?」雅立没好气的回她一句。 「妳让我陶醉一下会死哦?我又不像妳是高材生,早早考起来放,我可是考了好多年耶。唉哟,原来考上的感觉是这样,真的好棒。」 她环顾四周。「ㄟ,阿恒咧?」 「他去买酒了。我们快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煮的。」雅立边说边拉起阿快往厨房走。 两人打开冰箱,决定煮火锅,然后开始拿起蔬菜在水龙头下切切洗洗。 「那个赵宥恒好像对妳有意思,他看妳的眼神很不一样耶。」雅立把大白菜递给阿快时说。 「妳别胡说八道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异姓朋友,ok?」阿快说,忙着煮高汤。 「我倒觉得你们很相配。妳要不要重新思考一下你们的关系?」雅立把洗好的丸子摆进餐盘。 「唉哟,妳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立志要嫁进豪门当贵妇,总之,我跟阿恒不合适啦,这个话题以后不要再提了,万一被阿恒听到多尴尬。」阿快弯腰关炉火。 雅立转身拿柜子上的冬粉,竟一眼瞧见站在门边的宥恒。 她一脸尴尬。他回来多久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 只见他神情淡然,轻松地将柜上的冬粉取下拿给雅立。 雅立接过冬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宥恒的眼神有种她说不出来的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整个晚上他们又吃又喝。雅立见他玩得毫无芥蒂的模样,心想也许是自己心虚敏感吧,他们两人看来好像真的没有暧昧。 庆祝阿快高考通过的庆祝晚会结束,宥恒回到十二楼洗澡就寝,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脑海里不停地重复倒带阿快说的话──「我打小立志要嫁进豪门当贵妇,总之,我跟阿恒不合适啦。」 这话不知怎地,像一枝棒槌,重重地捶进他心里,让他觉得胸口又闷又痛,久久无法平息…… 庆祝大会后,阿快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宥恒;有时她早下班煮了晚餐,或晚归煮了消夜,打电话给他,他都还在上班,要不就刚好和朋友正在外面聊天。 尽管失望,但她一向神经大条,从不曾想到他是故意躲她,只是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应该只是工作忙。 这段期间,她也没浪费,新交了第十一号男友,是个建筑师。 这日,她的建筑师男友来接她上班,他们十指紧扣地在八楼等电梯;电梯门开,两人手牵手聊着天走进去,阿快很快就看清电梯里唯一的乘客是宥恒,她喜出望外地大叫:「阿恒!」 原本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宥恒回过神来,乍听出阿快的声音,猛地抬头,眼里有抹愉悦;但他很快便看见她身旁的男人和两人那十指紧扣的手,刹那间,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舒服和火气。 阿快发现他的目光,像被电击到那般,迅速从新任男友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一脸不自然的笑望着他。「好久不见,你最近很忙厚?」 阿恒以一种疏离的淡淡笑容应着:「哪里。似乎没有妳忙。」 咦?是她敏感吗?怎么觉得他回的话有一种不友善的味道? 「你在生气哦?」有些人早上刚起床会有起床气,阿恒也许也是如此,不然要如何解释他这种不友善的态度? 「没有。」他仰起头,专注地看着灯号,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什么没有,明明就有!正当她还想追根究柢的问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如意时,电梯门竟好死不死的开了。 她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走出去,听着他那淡得比白开水还要淡的「再见」。 他干嘛啊? 突然变得这么生疏客气,实在很诡异耶。 「他谁呀?」阿快的第十一号男友问。 「喔,就楼上一个很熟的邻居。」她望着赵宥恒已走远的背影说。 邻居?不是吧? 阿快的新男友直觉他们不像只是邻居那么简单,刚刚那阴阳怪气的家伙眼里的敌意那般明显,根本不像只是邻居那么简单。 宥恒开着快车,连闯了几个红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恼? 阿快考到会计师执照又交到新男朋友,分明是双喜临门,不都说他是她的好朋友吗? 应该替她感到高兴才对,他究竟在生哪一门子的闷气? 除非他喜欢她。 当这结论毫无预警的窜进他脑海时,他心里大叫不妙! 阿快立志要嫁入豪门。 他打算努力存钱开店,没时间、也没精力交女友。 他们注定是两条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朝着各自的目标勇往直前。 当朋友,互相打气鼓励,可以。 当恋人? 为何他只看到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可有一滴滴可能的曙光? 没。 一点都没有。 那他喜欢她,岂不是自寻烦恼? 面对自己那不招自来的莫名情愫,他决定压抑、忽略、漠视、掩饰,进而拔除。 只要时间够久,他总会将这事忘得精光。 他会的。他相信。 他对自己的毅力一向很有信心。 唉,只是,世上总有那种信心也办不好的事。 阿快的建筑师男友坐在咖啡桌旁唉声叹气。 「阿快,没买到这l十2的店面真的很可惜。地点佳,价格又便宜,要不是我钱不够,也不会来找妳。」 「地点好像很偏僻。」阿快拿着图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是哪里可惜。 「这块地刚重划过,以后这边就是精华区。」 「既然如此,那屋主干嘛急着脱手?」 「这个屋主原本是个老奶奶,她两个子女都在美国当教授,很有成就的,接她去美国她不去,上个月老人家不知道是寂寞还是久病厌世,才跳楼自杀。」 「啊!还是凶宅喔。」 阿快叫了出来。这人乱没良心的,明知那屋子是凶宅,竟然还叫她投资,有没有搞错啊! 「妳怕?不然妳钱借我,我不怕,我买。」 「不行。」 「为什么不行?妳怕我不还妳钱?」 「不是。只是这样违反我的原则。」阿快说得一本正经。 「违反妳什么原则?」他简直想尖叫。 「谈感情就只谈感情,投资理财就只该在上班时候和客户谈,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感情才不会变质。」阿快说。 想想她的情路尽管坎坷,可是她的原则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但……朋友有通财之义不是?」十一号男友问。 唉,真不该把所有现金都丢进股市的,现在有这么好的标的,却没现金可以下订。 眼下,阿快是他唯一的希望,虽然她看来对那店面没啥兴趣,但他还是得加减努力看看。 「但我以为通财之义应该仅限夫妻间吧,我们现在只是恋人,还不是夫妻。」 「但妳早晚都会变成我的老婆呀。」 阿快乍听他口里说出「老婆」这个名词,心里顿时感到窝心和甜蜜,但随即注意到他还说了「早晚」这两个不确定的字,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开玩笑!她可是个会计师,保持脑袋清醒可是必备的谋生技能。 「那就等那时候再说吧。」阿快微笑的说。 「原来,妳打心底不曾相信过我。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们再走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们分手吧。」 分手? 这两个字一直是她的死穴。 为此,阿快的微笑瞬间僵在脸上。 妈的!这混蛋,就因这理由要分手? 他以为她会因害怕而屈服吗? 哼哼,他八成没去打听过她苏阿快,她可是失恋教主,不合适的男人就像拍死的蚊子,有什么好眷恋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当那个先说分手的人。 「好呀,反正跟你在一起,我早就觉像在啃鸡肋,难得你懂事,肯主动提出,我就不用费事去想什么分手的理由,那你慢用,我先走了。」 阿快说完,人已经站起来,一脸冷静地看着十一号男友一脸惊诧。 他是说来吓唬她的,怎她竟一脸无谓的同意分手?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原先预料的,他无言的看着阿快匆忙离去的背影。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阿快的十一号男友就在满腹不解中,被阿快永远抛出她的生命中。 因为刚卸任的男友为了一家店面不惜跟她闹分手,所以她特地开了车,亲自到那间店面去看看。 她见了仲介人,也参观了房屋内部;不久,她便承认这的确是个投资的好标的。 前男友如果慢慢讲,也许她有可能会心动。 可是他偏偏要拿分手当谈判的筹码,这就让她很不能忍受了。 她拿出支票簿和过人的演说技巧,对仲介者坚定地足足演讲了两个钟头这个题目── 「为何这房子该以我说的价码成交。」 第八章 在她飞快的说话频率和过人的自信表情中,仲介业者只能晕头转向的同意以她坚持的价格成交,让她买到这个1十2的店面。 和代书办好买屋的手续后,阿快独自走在街道上,心中却没有半点报复的快感。 她开始怀疑,她的建筑师男友会不会只是看上她的钱? 要不然他怎能拿他们的感情来当借钱的筹码? 虽然他们交往不到三个月,但三个月的感情也是感情啊。不知道那个势利的家伙现在怎么样?她是整个心情低落啦。 摸摸自己的头发,又长了。 她想到宥恒,他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老找不到人。 干脆杀到他上班的店里,烫个头发换个心情吧。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便不再那么沉重。回家换好衣服,马上杀奔到宥恒服务的美容沙龙报到。 店长听了她的要求,脸上布满为难。 「妳要指定赵设计师哦?可是他今天光预约的客人就排满了耶,妳要不要换其他设计师,我帮妳介绍?」 这台词也未免太陈旧了吧?她第一次来这家店时就听过了,这个店长竟想用这一句话来打发。 她卯起来坚持。「可是我只要赵设计师。」 又是个对宥恒犯花痴的仰慕者,店长心里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好表现在脸上。 她冷淡的说:「或者妳留个电话,如果有其他客人取消预约,我再通知妳?」 真的假的? 赵宥恒真红到一整天都排满客人,连空隙都没有? 她不信!搞不好是店长为了某些奇怪的原因故意刁难。 她心里才这么想,可她的脸已经将她心里的想法同步放映出来了。 「真的!指定我们赵设计师排剪的有许多都是两、三个月前就开始预约的,他的技术在演艺圈和官夫人间很火红的。」店长的口气像她只是个不懂事的白痴小孩。 「不然我跟他打声招呼?」 「不好意思,他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外人打扰耶。」这句是她自己掰的。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爆炸头小姐。 「……」阿快嗅出一种坚持要将她拒于门外的味道。 「但我们其他设计师也很不错的,我帮妳安排?」店长带着奸佞的笑容说。 「不用了。这家蜜麻花是赵宥恒最爱吃的那一家,妳帮我拿给他吧。」说完,她很满意的看着机车店长露出诧异和羡妒的复杂表情。 哼哼,知道我跟妳家首席设计师关系匪浅了吧。 排三个月算啥?我都嘛不用排,他就帮我又剪又烫了,我来是为了照顾妳们的生意耶,机车什么呀! 欣赏完店长的表情,她带着一股胜利的女性虚荣,笑着转身走出沙龙去。 赵宥恒做完最后一个客人的头发,准备下班时,被店长叫住。 「阿恒,有个爆炸头小姐要我把这些蜜麻花拿给你。」 赵宥恒扬眉。「阿快?」 她来干嘛? 他脸上的疑问让店长开口解释:「她一来就指定要你帮她做头发,我委婉的跟她说,你今天的班都排满了。她听了有些不高兴,要我把这些蜜麻花转交给你,就离开了。」 嗯,看来阿快这第十一次恋爱又告吹了。 「你们很好哦?」店长期待他会说出否定的答案。 「她是我的好朋友,以后如果她来找我,麻烦通知我一声。」说完,也顾不得店长怪异的脸色,拎着蜜麻花下班去了。 回到住处,他洗过澡、换过衣服,拨了电话到八楼给阿快。 「喔,大忙人终于下班了?」阿快的口气可酸了。 「谢谢妳的蜜麻花。」他淡淡说道。 「说到那个蜜麻花喔,你就不知道,我之前听你说,你喜欢吃台中这家店作的蜜麻花,刚好雅立要去台中见客户,我好说歹说请她买两包,结果她排队排得要死,到那里才知道那店家竟规定每人限购两包,害我被雅立骂个半死。」 「有这么可怜哦?」他的语气充满真挚的同情,让八楼的阿快不觉悲从中来,莫名红了眼眶。 「对呀。」她用力吸吸鼻子,阻止那莫名其妙想要降落的泪。 「妳怎么啦?」 他的声音怎么那么讨厌!他那种古怪的温柔总是让人听着听着就想哭。 「我又被甩了啦。」她脱口说出真相。 宥恒顿了一下。 「要不要上来?我泡了咖啡。」 「我不要喝你那种三合一的即溶咖啡啦。」她带着一种耍赖的语气说。 「好,那我就特地为妳煮一杯消气咖啡。」 「失恋时喝的咖啡又酸又苦,我也不要啦。」她明白,只有他肯让她这么闹着。 他失笑。 「那妳到底怎样才肯上来?」 「陪我喝酒。」继续耍赖。 「行。」他也爽快。 通完电话,阿快开了柜门,拿了一瓶威士忌,直接杀奔十二楼。 宥恒开门,看看她的神情,随即接过她的酒瓶关上门。 见她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他放下酒杯,从柜子里拿出虾味先和可乐果蚕豆酥,然后替两人斟好酒,一切就绪。 他坐在她对面。「好了,说吧,谁惹妳不开心了?」 「不开心?没有呀,就是失恋而已呀,没啥大不了的。」拿起宥恒帮她斟满的酒,一饮而尽。 宥恒将零食推到她面前,希望她至少吃点东西,不要空腹又猛喝酒。 「这次妳又搞出什么事?」宥恒问。 毫无例外的,她总是被甩的那一方。 「那家伙要跟我借钱,我不肯,就说要跟我分手啦。」 「那就想开点,既然他看上的不是妳的人,断了也不可惜,别气了吧。」 「我哪有气那个王八蛋,我是气你好不好。」 「气我?」那他就真的很不明白了。 「你身为我的好友,终日忙得不见人影,还得费点心思去买个什么蜜麻花才能见到你。忙赚钱都不顾朋友,真乱没义气的。」 「不是吧,有人前阵子感情事业两得意,犯不着我在身旁杀风景,我是善意回避,都不懂我的苦心。」 「什么话!」阿快大叫。 他张大眼睛看着她。 「罚你干杯,我阿快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吗?」 宥恒笑着接过阿快气唬唬递过来的酒杯。「难道不是?」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除了我的家人,你跟雅立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在我心里,你们两个的重要性绝对绝对摆在男友的前面。你冤枉我,所以,这杯酒快点喝下去!处罚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冤枉我。」 阿快讲成这样,却没让宥恒好过到哪里;不用她催,他自己了断,一骨碌将酒喝下去。 任那火般的灼热由喉咙燃烧到胃里,他苦闷的心却未曾变成冷冷的灰烬。 在她心里,他只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可是他并不想只是这样。 「阿快?」 「嗯?」 「妳交男友的条件是不是一定得学历高、财富高、口才高?就不能为谁而改变吗?」 「对呀,当然。」她卡滋卡滋的咬着虾味先,边回答这个问题。 她一定得嫁入豪门,不是豪门的话,也一定得是有钱人。 第十一任男友是因为有潜力成为有钱人,她才和他交往,谁知他竟然去搞融资,还跟她借钱!最不应该的是没事提出分手这两个字,这是她的死穴,谁碰,她就反击,活该他买不到那楼。 「喔。」他有种进退维谷的尴尬。 「干嘛忽然这么问?」 「妳都失败那么多次了,问问妳有没有想要将标准往下修的打算。」 「往下修?那怎么可能。我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绝不将择偶条件往下修。」 「喔,是吗?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他平静的接受这个答案。 举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 阿快惊讶地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喝得又猛又快。 奇怪? 失恋的人不是她吗? 怎么喝着伤心苦酒的人却是他? 「喂,阿恒?」她小心地唤着。 「嗯?」 「你有心事哦?」 「没有。我哪有什么心事。」 「那你干嘛喝那么多酒?」 「我……口渴。」 什么? 阿快额上多出三条线。 「你有心事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嘛。」 他依然一杯接一杯。 「阿恒不要喝了啦,你会醉。」 她刚才说完,他就咚地一声,歪倒在沙发上。 阿快拍拍他的脸,他一动也不动。 厚,可真配合,好像她是导演似的。 她只好一个人继续喝,喝着喝着,眼皮越来越重,不久,她也醉死过去了。 翌日。 宥恒在手机铃声中醒来,抚着因宿醉而疼痛的头。 他仔细分辨噪音的来源,确认那是阿快的手机后,他有气无力的坐到她睡着的沙发上推推她的手。 「阿快,妳的手机响了。」随即又躺下,睡着了。 阿快闭着眼睛摸出那支吵死人不偿命的手机,语焉不详的咕哝着。「喂?」 听完电话那头的话,她当机立断── 「我得了急性嗜睡症,今天不去了。明天一早,我会早点过去看进度,就这样了,拜。」 关上手机,她翻过身继续睡,努力的想从上次被打断的梦境中接下去,偏偏在这时候,她突然觉得有点渴。 她只好睁开惺忪的睡眼,起来找水喝。 当她一脚踩在地上,惊觉那柔软不同于地板的触感时,她低头,有人和她同时尖叫出声── 因为急于离开宥恒的肚皮,她一个重心不稳,往前扑倒,跌了个狗吃屎,粉嫩的唇硬生生撞到茶几,痛得她直飙泪。 宥恒一手摸着自己疼痛的肚皮,一手将她搀扶起来。 「妳没事吧?」他问,见她瞬间肿起的唇,吓了一大跳。「我的天!妳很痛吧?我去拿冰块。」 因为这个意外,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顿时清醒了不少。 阿快冰敷自己那足以媲美母猪的唇,边问坐在一旁的宥恒。 「你的肚子没事吧?」她记得刚刚踩那一下,力道好像不小。 没事才怪,他痛死了! 不过她刚跌得也够惨了,实在没必要让她更自责。 于是他摇摇头。 「你今天不用上班哦?」她胡乱哈啦着。 「我今天休假。妳呢?今天不用上班?」 「我还没告诉你吧?」阿快搔搔头,好像真的没有。 「告诉我什么?」他一脸迷惑。 「那个,我和雅立已经离开原本那家会计师事务所,打算出来合伙开一家会计师联合事务所,地点已经找好了,现在在装潢。」阿快喃喃道出最近的计画。 「真的?那很好呀。」他衷心为她们感到开心。 「原本早就想告诉你的,可是这阵子都找不到你。我们开幕的时候,你会来吧?」 阿快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在自己生命中,这绝对算是件大事,就好希望他能来。 「当然。不过,妳得早点跟我说开幕的日期,妳知道我得排班,把那天空出来。」 「呵呵,没问题,你能来,那真是太棒了。」她笑得像个傻子。 宥恒看她笑得发亮的脸庞,不觉微笑起来,把头痛和胃闷痛的不适全抛在脑后。 「我好饿喔,我们一起去吃饭?」阿快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好,等我一下,我去拿胃肠药。」 「胃肠药?你肠胃不好哦?」 「这是美发师的职业病,很难摆脱得掉。」他无谓的应着。 将胃肠药放在上衣口袋。「好,走吧。」 第九章 两人一起搭上电梯,宥恒的表情愉悦而轻快,阿快却很沉重。 她算什么朋友啊! 连他胃肠不好都不知道。 想起在她失意的日子里,他总是陪她吃川菜、吃泡菜锅、麻辣锅,陪她喝烈酒,唱歌唱通霄。 想到这些,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这些刺激的食物都是她的最爱,但对他的肠胃而言应该是吃不消的吧? 可是,好多年了,他却从来没埋怨过。 他总是对她这么好,突然让她好想哭。 到了停车场,宥恒说:「开我的车吧?」 「喔,好。」她沉默的随他上车。 「好啦,妳今天想吃什么?」宥恒问。 「我们去吃日本料理吧。」她说。 「咦?妳不是嫌日本料理太清淡没味道,不喜欢日本料理的吗?」宥恒一脸狐疑的问。 「喔,女人总是善变的嘛。」既然他总是默默的对她好,她也要学着对他好才公平嘛。 「咦?」 「我现在开始要学着吃清淡的食物。」这样吃对胃肠不好的人才不会造成负担,这是常识,她也是懂得的。 宥恒看了一眼她肿起来的唇。 嗯,没错,对受伤的唇来说,清淡的东西应该是个明智的选择。 宥恒嘴角一勾。「好。我知道有一家日式料理还不错,我带妳去。」 一直到用过午餐,阿快到洗手间照到镜子,才知道自己的唇竟比刚开始时肿了一倍有余,看来更像猪了。 所以当宥恒提议去唱歌时,她拒绝了。她很善良,才不要去那里吓人咧。 「那我们饭也吃了,现在要干嘛?还是妳要到我那儿把头发烫一烫?」 「晚点再烫吧,我们都出来了,不如出去走走?」阿快询问他的意见。 「好啊。」宥恒欣然同意。 半个钟头后,他们已经在一处海边。 「你让我在这下车,我先下去走走。前面有停车场,你在前面海滩前等我,我等会儿走过去和你会合。」阿快说。 宥恒依言让她下车。 阿快脱下鞋子跑下海滩,风吹乱她的头发。 哇!好久没来海边了。 她用力吸着那带点咸味的清凉空气,见宥恒就站在前方一百五十公尺处,静静候着她。 不知怎地,这样远远望着他高瘦的身影,她莫名感到一种安心。 关于这点,她忍不住要细细推究。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但他那沉稳内敛的低调个性,有种遮遮掩掩的味道,让人不十分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最着迷的是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在不经意间会泄密,在看着她的时候,那眼睛总是闪着和善而温煦的光,像冬日午后的阳光,让人懒洋洋的,舒服透了。 也许是他并没有别的男人那种侵略性才让她心安吧,她想。 作为一个朋友,在他眼里和笑意里,她感到自在、安心和无比的舒服,她贪心的想永远都当他的朋友。 在快要走向他的时候,她用肿胀的猪唇对他微笑。 他回她一个接近宠溺的笑。「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嗯。」这可怎么说好呢,总不能说在想他吧。 她回过头去,看着自己在沙滩上留下的一串长长的足印。 「这样孤孤单单的脚印……看来怪可怜的哦?」她闷沉地说。 因为她的口气听来这样落寞,让宥恒有种真实的难过感受。 他是明白她的。别看她整日对人叽叽喳喳、疯言疯语,好不热闹的样子,她其实很怕独处,怕寂寞。 虽然谈了这么多场恋爱,但从她第一次失恋,他便一直以旁观者的身分陪着她。 其实他最清楚,从第一次失恋后,她心里受的伤便没有真正复原过。 她不过是在游戏人间,对谁,她都没有真的卸下心防。 虽然气她一直换男友,可是他又没法真的狠下心不理她。 他看往她身后那些脚印,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回跑,跑得又快又急,她跟不上他的脚步,几度踉跄。 但他依然稳稳握住她迎着风往前跑,跑到她最初的起点,转身再冲刺回他原先等她的地方,这才停住。 阿快弯腰,双手按着膝盖,大口喘着气。「你、你、干嘛呀?唔,真是、真是喘死我了。」 宥恒看着后面那些杂沓的脚印。「妳看,这样的脚印够热闹了吧?」 阿快望着他们的来时路,因为他的在乎,她感动到语塞。 过了片刻,她才用力眨眨眼睛,想将泛红的眼睛眨回正常状态。「看不出你也会这么疯狂耶。」 「妳看,涨潮了,涨潮的声音听起来像不像在咆哮?」宥恒拉着她往陆地跑。 「对我们咆哮吗?那我们也吼回去。」说完,阿快将手圈在嘴边,对着海浪大吼:「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呜~」 听到她竟狼嗥出这句「啊~呜~」,宥恒无可避免的笑了。 「笑什么笑!你也得叫一下。」阿快把手圈在他嘴边,催促着:「叫啊,快叫!」 拗不过她,一向正经八百的宥恒只好意思意思、低八度的草草应付着叫了一声:「喵呜~」 当场把阿快笑到肚子疼。「哈哈哈!你好好笑!啊,笑死我了!喵呜~」 那无疑是两人记忆中一个最欢乐的午后时光。 当阿快顶着重新烫好的爆炸头出现在雅立面前,雅立只是轻描淡写的睐她一眼。 眼睛重新注视着帐簿,只是随口问道:「又重生了哦?」 「重生就重生,拜托不要讲『又』好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很爱搞男女关系咧。」阿快抗议。 「『又』是形容妳过人且旺盛的再生能力,至于别人的看法嘛,打我认识妳到现在,妳基本上还不曾在意过,难道妳现在开始在意啦?」阿快不会忽然间转性了吧? 昨天又没闪电打雷,不可能是被雷劈到呀。 「就听起来刺耳咩。」阿快草草解释。 「不说就不说。妳的嘴唇怎么了?」雅立把新帐册绑好装箱,顺便一问。 「喔,那个啊,被赵宥恒害的。」阿快把计算机收好,把文具归纳好。 听完,雅立停下手中的工作,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限制级的画面。 阿快仔细端详好友惊恐的细部表情,这个女人真是有够夸张的! 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正在努力影音重现a片画面;毫无疑问,她虚构的男、女主角一定是自己和赵宥恒。 「喂,这位大婶,没有妳想的那么香艳刺激好吗?我只是一个不小心踩到赵宥恒,然后跌倒,kiss到他家的茶几,如此而已,ok?」阿快吼着。 雅立瞪她一眼。「也不讲清楚。我想说妳不害赵宥恒就很慈悲了,他怎么可能害妳。」 「对啦,他那么好的人,我怎么好意思染指,对不对?我会努力洁身自爱,保持我们两人友谊的纯净,绝不胡乱扑上去,妳放心好了。」阿快说。 男女之间真的有纯净的友谊吗? 杨雅立不知道,但赵宥恒对阿快很好,倒是半点不假。 「之前妳不是穷嚷嚷说每天都找不到他吗?」 「对呀。」 「妳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好像妳一失恋就一定找得到他。」 「没那么简单好不好?我可是亲自杀到他上班的沙龙,还被他那个机车店长挡在外面,说要见他得两、三个月前预约。那女人真是够夸张的,我又不是去找总统;可她就是卢得很,简直快把我气炸了。我看那个女人八成在暗恋赵宥恒,一定是这样,错不了。」 雅立原在喝茶,想像阿快说的那个画面,噗哧笑了出来。 阿快神经大条,不易动怒,但真惹毛了她,那实在是非常地……不健康。 她通常会让对手后悔曾激怒她。 「说到这儿,我忽然有个好点子。」阿快歪着头说。 雅立扬眉。 她又有什么惊人之举了? 「托我那刚分手男友的福,我昨天买了一栋l十2楼的店面,我打算拿来投资赵宥恒开发型工作室。这样,我就成了赵宥恒的股东,我高兴见他就见他。哼,最好把那个机车女一道挖角过来当店长,把她活活呕死。」阿快快乐的计画着。 她始终没忘记自己曾在心里许下要帮他圆梦的承诺。 「赵宥恒肯吗?」这才是重点吧。 「不知道。不过总要试试。这几天我们都忙,不过他有答应我,等我们事务所开幕那天,他会来,到时妳帮我说服他?」阿快极力说服雅立。 「好啊。」好友都开口了,她实在没道理不帮。 苏阿快和雅立的联合会计事务所在一个周末隆重开幕了。 她们备妥了香案、三牲、水果、酒和金纸,虔诚地祭拜过五路财神和土地公之后,两个女人和一些来庆祝的朋友们在事务所里闲话家常。 阿快煮了红汤圆给大家吃,让大伙沾染那份喜气。 只是,她和员工边忙着递碗筷,仍不时看着门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近十点左右,赵宥恒拿了两颗系了红防的大凤梨和一颗超大条的白萝卜出现。 亲友团很有默契的大叫:「好耶!旺旺来和好彩头都来喽!」 雅立轻碰阿快的手肘。「等了一个早上的人来了,我们的香槟可以开了吧?」 开香槟的那一瞬间,大家齐声祝贺她们生意兴隆、宏图大展。 宥恒一贯沉静地望着阿快,默默分享她开店的喜悦。 午间,她们就在事务所附近的馆子请来观礼的朋友用餐。 大家嘻嘻哈哈地闹了两个多钟头,用过餐,人潮渐渐散去,只剩下阿快、雅立和宥恒。 阿快和雅立在众人热情的起哄下喝了些酒,有些微醺。 宥恒只好留下来帮她们善后,关好事务所的门,再一一送她们回去。 「你不够意思啦,那么晚才来。」阿快在车上首先发难。 「那个大萝卜得去传统市场请熟人特地留,今早过去拿,所以才耽搁了些时候。」他解释。 「虽然你很用心弄了凤梨和萝卜来祝贺我们,但阿快嫌这样太寒酸了,毕竟你们的交情很特别。」雅立在一旁帮腔。 「妳们都是执业会计师,什么都不欠,我还能送什么呢?」他以为心意到就好,想不到会被嫌弃,心里难免有些失意。 「可不可以指定礼物?」阿快又问。 「可以呀,如果我能力所及,我就买来送妳。」他承诺。 「我要的东西你一定给得起。」阿快眯着眼睛说。 「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宥恒问。 「你要给得开开心心,不准生气我才说。」阿快又开始耍无赖。 「行了,我给,而且保证不生气。」宥恒再次答应。 「雅立当证人。」阿快看往座位后的雅立。 「妳卖关子也卖得太久了吧,我们都答应让妳如愿了,快说吧。」 雅立早知道老实的赵宥恒根本不是苏阿快的对手。 「我不久前买了一栋1+2的角间店面。」阿快说。 「喔。」宥恒傻傻地应着。 「我是和刚卸任的男友呕气才抢着要买那楼,你也知道我刚成立事务所,又买了那间不知闲着要干嘛的楼,于是可用资金就全被那楼给绑住了,我要有收入也得等一、两个月左右,所以现今手头有点拮据。」阿快决定主打悲情路线。 第十章 雅立在后座冷眼瞅着,深深地不以为然。 这家伙在赵宥恒面前演这出苦情戏,也未免演得太入戏了,害她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 谁不知阿快除了缺固定交往的男朋友,最不缺的就是钱。 要不是她的出发点是为了照顾赵宥恒,她简直要唾弃起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二十万借妳周转够不够?」宥恒一脸无邪地这么说。 「啥?」他在说什么? 阿快自我检讨,会不会刚刚说得太凄惨,才让他以为她要借钱? 「我不是要借钱。」阿快马上澄清。钱,她多的是。 「那妳……」要干嘛? 「我希望你利用那间店开发型工作室,店租啦,装潢和设备什么的就当让我入股投资,如果你依约答应了,我今天就双喜临门了耶。」 宥恒总算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了。 「不行。」他坚定的拒绝。 不和人合伙作生意是他们家付出惨痛代价学来的教训,他家道中落的记忆犹新,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 「可是,你刚刚明明答应过了,我才说的呀。」阿快嘟着嘴小声的说。 「但我先答应过我阿嬷不和人合伙作生意。」宥恒口气虽缓和,但立场坚定。 「唉呀,这个属技术层面,小枝小节好解决啦。啊不然,不然我先垫的钱就当借你,等你赚钱了再还我?」啊,这样总可以了吧?阿快转头睇着他。 「这样不好。作生意难免有风险,赚了一切好说,要是赔了,我要怎样对妳交代?」 「厚,交代什么呀。」这棵木头,简直快把她的耐性给磨光了。 她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服:「你手艺很好对不对?一定会赚钱的。钱,我也不会急着跟你要,你不用想这么多啦!」 阿快说得口干舌燥,不知他到底肯答应了没? 「这不是钱的问题。」他一脸平静。 「不然是什么问题?」她简直想要尖叫了。 「我不想因为钱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他说。 「我们情比石坚,绝不会被钱给破坏掉。要不,你就写一张借据给我,这样你他妈的会不会好过点?可不可以答应了?」 结果他温吞的冒出一句让阿快喷鼻血的决定── 「我还是自己慢慢存钱,等存够了再来想开店的事吧。」 敢情她好说歹说,他就是不依就对了?实在气死人了! 她狠狠瞪着他,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不只如此,她还有一种自尊受伤的感受。 她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卯起来想帮他,可他为什么非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道在他眼里,她不是他的好朋友吗? 她有种自作多情的尴尬和狼狈。 枉她谦卑地捧着一颗最诚挚的心和新台币到他面前,结果人家连闻都不闻,她到底是在干啥啊? 嗅出气氛有点怪异,雅立端坐起来。 「赵宥恒,我看你还是答应阿快吧。关于金钱,她向来是出奇的抠门,这次难得发善心,你要拒绝了她这生平第一次,她铁定会怨怼的对天发誓,永不再发第二次善心。我当然不在意你个人的福祉,但上苍有好生之德,好不容易我们的小气菩萨就要出来普渡众生了,你这一脚,可是会把她远远踹回家闭关去,你也不希望她变那副鬼样子吧?」 雅立的话狠狠敲了宥恒一脑袋。 刚刚一直忙着拒绝阿快,却忽略了她的好意。 他偏头看着阿快,她果真一副愠怒的模样。 「唉,好吧,我原本计画明年才出去开业的,既然妳对我这么好,那我就跟妳借一些吧。」宥恒看着她气得发青的脸说。 他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他的原则之一就是不跟好友借钱,但阿快在他心中的等级比好友还要高一些,那他就给她一些特别的优待。 「借我二十万应该够了吧?」他说。 那么少? 他够吗?她怀疑的看着他。 「我有近二百万的存款,省点花应该够了。」他看清她眼里的疑惑说。 妈的!绕了一大圈,说得口沬横飞、满身大汗,结果人家也是小有积蓄啦,真是爆糗耶。 「好啦。好啦,随便啦。」她实在有些恼。 决定要出来创业后,宥恒辞去美容沙龙的工作,趁着空档带着阿快搭火车到他丰原老家玩了一趟。 在火车上甫坐好,阿快开心地东张西望,转身对宥恒说:「我好久好久没有搭火车了,这样让我好像回到小时候和我爸出去玩的感觉。」 「这有什么难的。如果妳叫我爸,以后我也可以常常带妳出去玩啊。」宥恒笑着说。 阿快对他扮了个鬼脸。「你想得美喔。」 宥恒哈哈大笑。 「对了,你们丰原有什么好吃的?」阿快问,搓搓自己的手,今天真是冷,好想吃点热腾腾的东西。 「嗯,我们庙东的排骨酥面很有名,桂梅庄老雪花斋也挺有名的。」宥恒说。 见她冷,他站起身,取出行李中的暖暖包搓一搓,热了,放到她手里。 阿快握着手中的温暖,突然发起愣来。 久久之后她才说:「将来谁当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宥恒转头望着窗外,没说出口的话是: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妳? 但这个老是在状况外的女人偏偏问:「阿恒,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我喜欢的女孩啊……」宥恒转过头来望着阿快。「她笨笨的,笨得不知道我在喜欢她。」 乍听他这么说,她心里有着一丝失落,但在还来不及细究其中原因前,她已经脱口:「这么说,你心里其实真的有喜欢的人喽?」 「当然。」宥恒深深看着她。 她闪避着他的眼神,很怕被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祝福那个被他喜欢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很坏。为了掩饰自己的恶行,她口是心非的说:「你干嘛不跟她表白?」 「因为她身边一直有着她喜欢的人,如果我对她表白了,她该怎么办?不接受怕我难过,接受了又非她所愿,那我还不如静静的待在她身边,不要造成她的心理负担。」话虽说得这么大气,但他的眼神却是黯然的。 「她到底是谁?我认不认识?」阿快问。 不知为何,她竟有点焦虑。为什么在宥恒身边这么久了,竟不知有这么一个让他一往情深的女人? 宥恒不答,只是淡淡笑着。 阿快静下心来仔细分析── 他的工作时间那么长,空闲时间扣掉睡觉,大约剩不到二分之一,她的叨扰还要占去其中一半,剩下的时间,他最好有时间去偷偷喜欢哪个女人啦。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是在唬弄我,除非你有什么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或是哪个美艳的女客人倒追你,要不然最常在你身边的女人算一算应该是我,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个什么女人来让你暗恋?你唬我的对吧?」阿快非常得意自己凭着与生俱来的聪明,可以迅速戳破他的谎言。 赵宥恒睁大眼睛望着她,随即被她那一脸骄傲、得意兼自负的神情给逗得哈哈大笑。 「我的天!我还真是不得不服了妳。」 「对吧,我很厉害吧,想骗我,哼,门都没有。」阿快还在乐不可支。 知道他是骗她的,根本没有那么一个让他暗恋的女人,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实在不像是个好女人,为了不知道是单纯的虚荣还是潜意识里的劣根性,她竟冷酷的偷偷希望不要真有那么一个女人被宥恒喜欢着。 为了取得内心的某种平衡,她言不由衷的勉强自己问他:「说说看吧,看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帮你介绍。」 阿恒偏着头,像是在认真考虑着她的话。 半晌,他终于说:「妳知道我很喜欢吃什么吧?」 「蜜麻花啊?」她反问。 「对。妳去帮我找个会做我爱吃的那种蜜麻花的女人吧。妳找得到那样的女人,我就娶她。」赵宥恒决心配合她的风格,胡乱说一通。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爱吃蜜麻花?」阿快简直受不了,哪有人开这种条件的! 「小时候,只要我大哭大闹,我阿嬷就会特地去台中买我爱吃的蜜麻花,祖孙两人边吃边聊,她会一直逗我逗到笑出来为止。对我而言,那甜而不腻、松软不黏牙的小点心,充满了温暖和爱的记忆;所以,有哪个女人做得出来,我就娶了。」他半真半假地说。 「哼哼,我最好找得到那种女人啦。你何不干脆到台中那家叫什么甜蜜蜜麻花的店问,看看老板有没有女儿或姊妹,可以嫁给你比较快啦。」阿快的脸,就只有一个字:闷。 「他们家都出男丁,没有人可以嫁我。」他说。 「喔,那我们算是同一族的。」阿快说。 「同是哪一族?」阿恒没听懂。 「滞销族啊。」这还用问,这个傻阿恒,嘻! 阿快陪宥恒回丰原玩了几天;最后一天,她看着他在祖先牌位前跟他阿嬷说:「阿嬷,我就要实现您的心愿出来开店了,能这么快实现梦想,都是这位苏阿快小姐帮忙的。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让您和苏小姐失望。」 阿快听完,当场又是一阵感动。 原来他知道她偷偷要帮他的心意。这样慎重的跟他阿嬷和祖先告知,真教她有些不好意思。 回台北后,她更加积极的进行开店的装潢工作。 忙了几天,她一时兴起打电话给阿恒问店里的装潢进度。 「不知道怎么搞的,师傅们都说很不顺利。」阿恒压低声音说。 「不顺利?怎样不顺利?」阿快问。 当宥恒正要解释,忽然又听见她说── 「算了、算了,电话里讲不清楚,我过去现场看看好了。」 她一到现场,承包师傅和阿恒迎了出来,一脸神秘兮兮的说:「苏小姐,对面五十公尺处,有一间茶艺馆,我们过去聊聊好吗?」 三人在茶艺店里坐定,阿快和宥恒听见老师傅说:「小姐,我就直接说,妳不要介意嘿。」 「好,你讲。」阿快说。 「苏小姐,我做装潢三十几年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妳,妳那店面不干净。」老师傅说。 阿恒以为阿快会吓得脸色发白,没想到她的表情冷静得像对方只是在讲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一般。 「怎样不干净?」阿快反问。 「我们进场十天了,等一下这个师傅电锯没电,等一下那个师傅好好的工具不能发动;木板靠在墙上,竟会整排掉下来;没风,门却自己关来关去。我请的师傅都不来了。这个事情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又挺严重。我把事情跟妳明说了,妳要找专人来处理才好,没处理好,我们就不进场了。这十天的工钱,我也不跟妳拿了。」老师傅说。 「谢谢你,我知道了。但你人都出门了,不拿工钱怎么可以,你也要养家,拿着吧,这也许只是误会,等我将事情调查清楚后,再通知你来上工。」阿快说。 「好。」老师傅答应着。 这女人真有胆识,竟连一丝惊讶的神色都没有,他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等老师傅走远后,阿恒问她:「妳相信那位师傅说的话吗?」 「信啊,干嘛不信?」阿快说。 「咦?」那她的冷静是怎么回事? 「阿恒,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那店原先的主人是个老奶奶,她在自家店跳楼自杀了。」阿快看着阿恒的眼睛说。 阿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阿快。 第十一章 「你会怕吗?」阿快又问。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妳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把事情解决啊,还能怎么办。」 「怎样解决?」 「我姑丈是个修行多年的老道士,我们去找他帮忙吧。」阿恒说,拉了她的手走。 「妳会怕哦?」在车上时,宥恒这么问。 「当然有点毛。」 「一点毛而已哦?那妳怎么表现得那么镇定,好像不怎么相信装潢老师傅的话似的?」阿恒忍不住调侃她。 「如果我不稍微装一下,要是他出去乱讲,没有的事不就传成真的?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做生意?」阿快解释。 「嘿,这时候妳又挺聪明的。」 「谢谢夸奖喔。」她本来就聪明,只是买这店面的时候,有一点点意气用事而已好不好。 当阿快见到宥恒的姑丈江临风时,没想到他的年纪会这样大,头发都白了,整张脸严肃中带有一股英气,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很有精神。 让阿快好奇到不行。 「妳姑丈怎么这么老?」阿快偷偷问。 「他才五十岁出头,头发那个是少年白。」宥恒解释。 阿快坐进宥恒的车,准备前往她新买的店面和「前屋主」沟通。她望着后视镜,宥恒的姑丈正开着宾士车跟在他们后面。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姑丈还是成衣厂老板?」阿快又问。不是说他姑丈是个老道士吗? 「我姑丈深具传奇色彩,他十八岁开始义务帮神明办事,但他没靠这个吃饭,他自己有事业的。」宥恒说。 「喔。」也许她今天可以大开眼界了。 当他们到达目的地,阿快开了店门。 「我先进去,你们跟在我身后。记住,我没开口问你们话,你们一句话都不要说。」宥恒的姑丈交代。 两人很有默契的点头同意,随即跟在姑丈身后。 只见宥恒的姑丈一进门,比着一个奇怪的手势,直接上到二楼一个靠窗的大房间门口,站定不动。 真的很奇怪,明明门窗紧闭,可是他姑丈的道袍下摆却不停的翻动着。阿快看得全身起满鸡皮疙瘩。 「妳过来,对着中间那扇窗把买卖契约先念一遍,然后把它放在这张椅子上。」说完,他踢一张高脚椅到她面前。 阿快好不容易念完契约书内容,也依照吩咐,把契约书放在椅子上。宥恒的姑丈又说话了。「夫人,这个女孩确实是合法取得这屋子的产权,我知道妳心有不甘,但妳们素昧平生,她也无从得知妳的想法,如今木已成舟,妳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明说,只要能力所及,我们定会帮妳完成。」 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只听见三人的呼吸声。 「生命都结束了,为什么不将生前的苦痛都放下呢?妳的先生已经来接妳很多次了,快随他去吧。」宥恒的姑丈又说。 阿快见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只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 「阿快。」 「啊!」宥恒的姑丈忽然唤她的名字,把她吓了一大跳。 「这位夫人有三个愿望希望妳能帮她,她便同意离开。」 「请说。」阿快聚精会神听着。 「她的子孙没依照传统方式来引魂,所以她没办法回到她夫家的祖先牌位里去,妳要去找她那个和妳打契约卖楼的儿子,要他重新办好引魂的工作,并替她办理超渡法会。这是第一点。」 阿快眼睛瞄着那个契约书上卖方的住址。「照这个地址就找得到吗?」 「可以。」宥恒的姑丈看着窗户,对阿快说。 「第二点,她说这楼妳买便宜了,她要妳每个月捐款给慈善机构,只要妳照做,以后谁在这里做生意,她都保证会生意兴隆。」 「这点我也答应。」阿快又说。 「第三点,她说她的晚年过得冷清又寂寞,她要妳好好照顾这楼,努力让这一、二楼店面热热闹闹的。」 「我也很怕冷清,这个我自然也答应。」阿快猛点头。 「但是,如果我们去找这位夫人的儿子,他不相信我们怎么办?」宥恒问。 宥恒的姑丈望着窗户片刻,然后说:「她说她自会打点好一切,只要你们两人一起去告诉她儿子说,你们是林奶奶要你们来的,他就会信了。」 「喔。」两人都明白了。 宥恒姑丈对窗边点点头。「我会盯着他们把事情圆满解决,法会的事我也会出面协助。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三人步下楼。 「姑丈,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林奶奶的儿子?」宥恒问。 「明天下午三点就得到他家,不然他后天一早又要出国了。」宥恒的姑丈说。 「但是,姑丈,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阿快问。 「因为我看得到她,也听得到她。」他说。 「啊?」阿快吓死了。 「姑丈,你好神喔!」阿快忍不住又出言赞叹。 「真的吗?」宥恒姑丈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这间店很不错,你要好好做。」宥恒的姑丈拍拍他的肩。「我先回去了,明天的事不要忘了。」 「是。」宥恒、阿快两人不约而同的应着。 一周后,阿快终于完成了林奶奶交办的第一件事。 宥恒开的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在林奶奶回儿子家后,顺利完成所有装潢工作,也顺利开幕了。 连原店长都让阿快想办法给挖过来了,挖角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阿快走进美容沙龙,见店长李安娜就坐在柜台里怔怔发着呆。 阿快见猎心喜,沉着的将一只手臂搁在柜台上,环顾店面里的景象。「最近客人少很多哦?老板给妳很多压力哦?」 「唉,别提了,自从阿恒走……」说到这儿,店长猛一抬头,看见是苏阿快,马上把原先说的话吞下去,没好气的反问她:「妳又来干嘛?」 店长听说了,就是这个坏女人把阿恒拐出去开店的,没来由的对她就是有一股浓浓的讨厌。 「还不是阿恒的店里太忙,新聘的店长又没经验,既不会招呼客人,也不会训练新人,连排个班表都排得乱七八糟的。阿恒那天把新店长辞退后,一个人坐在柜台里善后,喃喃自语的夸说还是妳能力好,做事有条理,以前在店里除了替客人剪、烫发,就不用再管别的,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有点想念那个店长。」阿快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真的?他真的这样说我?」店长心花怒放,飘飘然。 她暗恋他好久了,只是他一直都很冷淡,原来他也会在背后肯定她的能力。 啊!听到这些,就可以完全抵销掉自他辞职后,老板终日要她想办法提升业绩的种种痛苦和压力了。 阿快好笑的看着店长的表情。 她不过随口掰一掰,这女人竟陶醉成这样子,真有意思! 「所以呀,我偷偷过来问妳,」阿快再压低身子,几乎靠近她的耳边说:「妳有没有兴趣过去阿恒那边帮忙?待遇和福利保证比这边高喔。」 「嗄?」阿恒竟想邀她过去长相厮守吗? 经过这段分离,他是不是已经发现她的好了? 见阿快还在等她的回答,店长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这件事我会慎重考虑考虑。」 「喔,那当然。我们随时打开店门等候妳的加入。但是,别让阿恒等太久喔。」阿快低声交代。 「知道了。」店长承诺。 「那我先回去跟阿恒说这个好消息。拜。」阿快忍着笑,快步走出店门去。 走出大门,坐上自己的车,车都横越了三条街,阿快还在笑。都说我是花痴,我看这个李安娜也差不到哪里去! 笑到嘴痠,她总算停住。 等一下得先去店里跟赵宥恒讲一下,免得这件事穿帮。 他那个人可是非常正经八百的,要是知道她扯谎把店长给这样挖过来,他铁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她还是比较喜欢他笑,所以先过去打个预防针。 几经思量,她决定一进店门就跟赵宥恒说:「李安娜店长自他被挖角后,不堪老板终日给的业绩压力,决定辞职,我一时冲动就邀她过来加入我们。」 然后,她模仿赵宥恒的神情和男人的声音自我回答:「嗯,这样呀,这件事说来我也有点责任,那就让她过来吧。」 她对着镜子,有模有样的开心玩着,竟一个不小心去撞到消防栓。 她下车察看,一手插着腰一手抚着下巴。「嗯,这到底算是说谎的报应,还是应了那句,乐极生悲?」 但,就算得多花一笔修车费,阿快也不觉得心疼,因为跟完成宥恒的心愿那种快乐相比,这小小的意外根本不足挂齿…… 想着想着,阿快把思绪重新拉回眼下! 仔细想想他们在一起的这五年,尽是美好的回忆,连一件不愉快的事都没有,所以听到他要走,她第一次感到来自心底、很陌生的慌。 但她有什么理由不让他走呢? 没有,真的没有。 于是,她只能问身旁的他:「为什么忽然要去上海呢?发型工作室的生意明明很好。」 「上车吧。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宥恒轻轻推着她的肩,往门外移去。 在车上,阿快不死心,继续追问下去。「你不告诉我原因,我怎么吃得下去?」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 五年来,她一直将他当成挚交好友,一边无私的对他奉献她的友谊,一边不停地谈着她的恋爱。 他一边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的温馨快乐,一边听着她的失恋故事。 明知自己不是她的菜,他不敢向她表白,怕毁了那条界线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是,不停地看着她在爱情道路上跌跌撞撞,他的矛盾和不安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折磨。 这就是他的两难。他像是一只蚱蜢,对阿快复杂的感情是一条看不见、绑着他的线,教他只能独自在原地面对自己的痛苦,不管想逃离或向她靠近,都痛。 他不知道阿快会不会累或倦,但他累了,现在只想把这份感情好好放在心底,然后去外面走走看看。 但她还在等他回答。 他只好试着解释── 「我姊夫到大陆开美发公司多年,一直叫我过去看看,我拒绝他很多次了;这次他胃出血住院,要我过去帮忙,我不好不去,毕竟他和我大姊一直很照顾我。」宥恒说。 「这样啊。」听起来真的很合情合理,她只好努力地保持微笑。 天知道她的微笑有多难看! 真没道理,她明明很难受,干嘛还要笑? 因为做人要有风度,她知道。 真是天杀的,去他该死的风度!听到他要走,她的难过指数比她十五次失恋加起来还要多很多。 她真的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怎么了?人不舒服吗?」宥恒问。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对啊,我发现我很舍不得你呀。」在他面前,她从不掩饰她真正的感受。 宥恒心里一震!他何尝不是? 他只是更温柔地对她说:「这只是暂时的,几天后就好了。」 「如果几天后也不会好呢?」阿快问他。 「别胡思乱想了。餐厅到了,我们去吃印度咖哩,然后去唱歌?」宥恒打起精神说。 两人坐定后,阿快又问:「什么时候走?」 「下个礼拜一。」他答。 第十二章 「这么快?!」快得她来不及为他做点什么。 「你会去多久?」她又问。 「不清楚。」他说。 「唔。」这算什么答案?他怎么可以不清楚。 一顿饭吃得她无滋无味,味同嚼蜡。 「怎么啦?吃不下?」宥恒见她吃不到一半就搁筷。 「今天的咖哩鸡饭真是出奇的难吃,不晓得是不是换厨师了。」阿快心浮气躁的抱怨。 「哪里跟厨师有关系,是妳失恋心情欠佳罢了。」宥恒淡淡说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如果是心情欠佳,也是他要去大陆这件事。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了,陪妳去唱歌。」宥恒仍是一贯的温柔。 到了ktv,阿快仍是那个占着麦克风的人。 她胡乱唱了几首,越唱越心烦。妈的!怎么会那么刚好,一首比一首悲情,真是够了! 不想唱了,坐下来陪宥恒喝酒。 「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耶。」阿快看着他的脸说。 「嗯哼?」 「为什么你每次来都不唱歌?」 他深深地望着她,然后才缓缓地说:「因为我是来陪妳解闷、陪妳找回信心和快乐的朋友呀。」 「难道你都没有心情不好需要唱歌发泄的时候?」阿快问得有够直白。 他望着她,专注而深情。唉,我的傻阿快呀,我怎会没有呢?只是妳一直没发现罢了。 「当然有。妳没发现我酒越喝越多了?」他打趣道。 「那你告诉我啊,我也可以听你说的。」听到他也有不开心的事,她好自责。 她不是故意要那么自私,只会倾诉自己的痛苦,她也可以安慰他的。 他轻轻敲着她的头。「傻瓜,我逗妳的,我哪有什么事可以心情不好的。」 他的话让她陷入沉思。相识五年来,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没见过他对谁动过心;店里的事业他也经营得挺好的,欠她的二十万,在工作室成立不到三个月就还她了。 她左思右想,还真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事可以心情不好。 他不也说了,他是逗她的。 她决定:信了。 嘴角一勾,帮两人斟满酒。「你真的很坏。我刚失恋,你就告诉我你要离开,那以后我要怎么办?」 谁要在她失恋的时候帮她烫发?谁可以听她说话?带她去吃饭?听她五音不全地在ktv乱啼、喝醉了酒载她回家?好脾气地任她胡闹? 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心底那种纠成一团、带点心酸的寂寞和难过。 她拿起酒瓶往嘴里栽。喝酒要爽快,今夜无论如何都要醉,不醉不归啦。 没料到阿快会转性,忽然不唱歌,安静地坐下来喝酒。 她这一喝,就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 宥恒只好不喝,两人间总得有一人保持清醒,载对方回去。 她吵着要听他唱歌。 「不管,呃,你一定得唱一首歌,每次都我唱给你听,这次换、换你唱,唱给我听。」 拗不过已经半醉的她,他只好拿起麦克风,对着已经半茫的阿快,他唱着── 对妳的思念 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 何时才能出现 亲爱的妳 好想再见妳一面 秋天的风 一阵阵的吹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妳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最爱妳的人是我 妳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最爱妳的人是我 妳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妳付出了这么多 妳却没有感动过 对妳的思念 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 何时才能出现 亲爱的妳 好想再见你一面 秋天的风 一阵阵的吹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妳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最爱妳的人是我 妳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最爱妳的人是我 妳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妳付出了这么多 妳却没有感动过 最爱妳的人是我 妳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最爱妳的人是我 妳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妳付出了这么多 妳却没有感动过(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作词、作曲:黄品源) 听完他唱的歌,她哭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歌声太高亢感人,恰如其分的表达出歌词里的意境。 还是,刚好触动她心里自始至终没人肯对她这样深情的遗憾,抑或只是想起十五次失恋的种种辛酸。 总之她就是哭得不能自已,在他来不及阻止下,她又把剩下的酒全给干了。 当她拿着酒瓶,发现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时,霎时,她红着眼,瞪着满桌子的瓶瓶罐罐,满脸杀气,拿起酒瓶往桌上砸。 砸一瓶不够,砸两瓶,在一阵匡啷匡啷的玻璃碎片中,她又哭又叫── 「怎么没酒了,把酒拿来!把酒拿来!听到没?!」 宥恒讶然地看着阿快这戏剧性的一幕,快步抢过她手上半截的酒瓶。 「妳干什么?酒瓶给我。」 「我、我要喝酒!」她闹、她吵。 她起身,疯了似的往他扑过去,意图抢回他手上的酒瓶。 宥恒下意识的一闪,她咚一声撞到墙,然后倒栽葱地倒进沙发里,两只脚在那摇晃着。 为了及时阻止她那一发不可收拾的酒疯,他一把抱起大吼大叫、还拚命捶他的阿快走出包厢。 一脸冷静的结完帐,再安全送她回到她住的八楼。 将她放到床上后,在酒精和激烈运动的催化下,她终于闭上嘴巴,乖乖地睡去。 望着她睡着的容颜,他轻轻抚着她光洁的额。 这一走,恐怕要好久不见了。「阿快,我不在妳身边的日子,妳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乱交男朋友让自己伤心了。心要受伤了,很难痊愈的,也不是再交新男友就能解决,妳应该早就知道了,只是妳嘴上不承认而已,对吧?」 他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转身离开。 孰知,就在他要离去时,他背后传来一种凄惨的哭音大叫:「不要走!呜……不要走!」 宥恒转身,见她仍闭着眼,可那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要阻止什么却又徒劳的举止,再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加上满是泪痕的脸。 在这样的夜,她看来无害却又充满绝望;他走回去,坐在她身旁让她握着自己的手,她这才好像放了心的睡去。 他垂眼看着她。「可怜的阿快,是在梦里也梦见自己被遗弃了吧?」 他知道她并不真像外表那样强势,就因为装强悍装惯了,她才不知道该怎样去表现她女性柔软的一面。 每谈一次恋爱,她表面上十足积极热情,其实心里疑神疑鬼,因为怕受伤,不肯将自己贸然交出去。 但好胜的她又不服输,不相信自己真的嫁不出去;标准订在那儿,怎样都不肯改变,渐渐流于玩世不恭。 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原也很有诚意要当个尽责、义气的朋友在一旁默默陪着她;但爱上她之后,他渐渐负荷不了自己的感情和她的感情态度。 他不希望自己承受不了后再来怨她,所以他得走。 可是,见她连在梦里都那么无助,他好不舍,好难过。 他坐在她的床边,望着她,见她终于调匀了气息,才轻轻关上她的房门,替她关上大门,回到十二楼自己的住处。 他站在窗边看着底下的繁华夜景;如果当初他不是以朋友的姿态在她生命中出现,今天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想了好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店长总是管阿快叫──眼高于顶的爆炸头恐龙妹。 虽然这样的称呼有点夸张,但与事实相比,其实也不会太远了。 以阿快那种择偶标准,她绝不会看上他这个家道中落的穷小子,一开始就不会。 但他从来没怨过她。 他们虽然不是恋人,但也的确一起度过了许多温暖欢乐的时光;他这人不贪心,因为他早早就明白。 世事总是这样,不是你想要,就一定能得到;有些事可以努力,但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怎样也勉强不来的。 当杨雅立抬头看到赵宥恒时,确实有点意外。 「找阿快?她去参加客户的股东说明会了。」雅立坐在办公桌前对他说。 「我是来找妳的。」他说。 「喔,请坐。」她看着他脸上一处不明显的瘀青。「要茶或咖啡?」 「茶。」说完,他随性的在红色沙发上坐下。 他拍拍沙发。会将这种颜色的沙发摆在办公室里,一定是阿快的意思。 「这组沙发是阿快的主意吧?」他问已坐在面前的雅立。 「可不是?找我什么事?」雅立问,心中的好奇让她有些按捺不住。 「我明天要去上海。」他把玩着杯子说。 「嗯哼?」那又如何? 「短期内可能不会回来。」他又说。 「所以?」她扬眉。 「阿快刚失恋,最近情绪不稳定,妳晚上有空多陪陪她。」他终于说明来意。 「她?情绪不稳定?」雅立优雅的笑笑。「我认识的苏阿快只会让人情绪不稳定,她是不会搞自残那一套的,你确定我们讲的是同一个苏阿快?」 「她平常是那样没错,可是她这次真的很受伤,她昨天喝醉了,又哭又摔──」 「等一下。」雅立举起手要他暂停。 「你是说,阿快昨晚和你去喝酒,结果她不只喝醉,还又哭又摔?」 「是啊。」 「你知不知道阿快是山东大妞?」 「她讲过。」 「知不知道她家里开馆子?」 「听过。」 「那你一定不知道她的酒量奇佳,喝多了酒,只会乖乖去睡觉。」 「但她昨晚……」 她昨晚就是不肯乖乖睡觉,闹了一个多钟头,拿到东西就猛砸他,害他好几次差点出车祸,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弄到床上去。 但这种事没必要替她到处宣传吧。 雅立静静的看着赵宥恒。「你们喝酒前,发生了什么事?」雅立问。 「没有呀,还不就跟往常一样,吃饭,唱歌。」 「那天你有告诉阿快要到上海的事吧?」 「嗯。」宥恒承认。 雅立仔细看着他的表情。「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阿快的好酒量来自家族遗传,但她酒品忒糟,只要喝醉了就会大吵大闹,碰到东西就砸,见到人就打,为此,苏伯伯只好将她的酒量锻链得更好,还规定她酒只能喝五分;不仅如此,还把她喝醉酒的鬼样子录下来,让她看过后自我警惕,所以阿快也满克制,从我高中认识她到现在,她只放纵自己在她姥姥过世时醉了一次,因为她实在太伤心了。换句话说,除非真的很伤心,不然阿快是不会随便让自己醉的。」 「看来她这次是认真的。」宥恒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落寞的。 雅立看着他的脸,终于明白,长久以来她觉得宥恒对阿快有种她说不出来的什么,她今天总算弄明白了。 他爱阿快。 可惜她的合伙人似乎并不明白。 雅立冷哼。「对谁认真?萧嘉邦?算了吧,阿快只是外表和嘴巴豪放,其实骨子里她比谁都保守。她没那么好骗,她昨晚伤心是真,但绝不是为了萧嘉邦。」 宥恒知道她想说阿快对他的离开感到在意、难过,就算她只是误会,他也很感激。 第十三章 第一次发现他有双温和善解人意的细长眼睛,连向来冷静冷漠的雅立看了都不禁怦然心动。 阿快怎么可能独独对他不晕车呢?这实在很可疑。 「谢谢妳。耽误妳很多时间了,我该走了。」宥恒可以确定雅立一定会将她的话听进去,遂起身告辞。 雅立送他到门口。「我可以答应你暂时照顾『情绪不稳』的阿快,但是我只照顾到她的第十六任男友出现,毕竟我很忙的。」 这样就够了。宥恒微笑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雅立望着他的背影,一直暗恋着阿快的他,心中很苦吧? 不知他有没有把她的话给听进去? 不知他会不会一去就不再回来? 如果他一去不回,她是不是该在这种时候为阿快说点什么? 她小跑步追了上去,安静的陪他在大街上走了一小段。 「还有事吗?」宥恒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雅立。 「是男人,就该勇敢面对自己的感情,逃避不是好办法。」雅立望着他的眼睛说。 宥恒仰头,苦笑。「还记得去年圣诞夜吗?」 「记得。」她点头。 「阿快那时刚交了一位饭店小开;那时她的男友因为太忙没法陪阿快,所以她请我们两个一起去晶华饭店吃大餐。」他说。 「对,后来那天我重感冒没去。」真没口福,难得阿快要请客。 「那天,只有我一个人赴约,我和阿快像往常一样开心的用餐、聊天;但就在我们刚用完餐,阿快的新男友忽然拿着一大束鲜花,全然把他自己当作圣诞礼物那般出现。那晚,我看着阿快对我露出抱歉为难的表情,我只好故作大方的对她说『妳高兴就好,去吧。』我说着那话的时候,对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嫌恶。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饭店的背影,那是全世界最难看的风景;那晚,我坐到饭店打烊,坐到两杯咖啡变冷,变酸,变苦。」 雅立为他难过,只好静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阿快的第十四任男友。他们交往不到三个月,又吹了。但我真的累了,再没有力气陪阿快玩她的爱情游戏,我现在离开,至少我们还是朋友,总好过将来什么都当不成的好。」 雅立叹了口气。爱情真是个折磨人的玩意儿。 「你会再回来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的发型工作室怎么办?」 「我让店长入股,她能力很强,可以把店顾好的。」 「既然这样,那就祝你一切顺利了。」雅立忍不住惋惜。赵宥恒真的是个很优质的男人,可惜对感情稍嫌……软弱了点。 宥恒温煦的笑着。「谢谢妳,再见了。」 星期一,阿快臭着一张脸来上班,开始她一整天的不顺利。 八点三十五分,她先是掉了一支笔;捡了笔,猛一抬头又撞到桌子;才摀着头,便听到茶水间传来一惊叫:「苏小姐,妳的咖啡……」 她冲去茶水间,只看到她的马克杯就留在饮水机的热水下方,无辜的咖啡色液体在热水不停的加持灌顶下,流出饮水机的浅槽,蔓延到整个地面。 「呃,看来我是忘了正在冲咖啡这件事。」她说。 打扫的欧巴桑偷偷看了她一眼;还真没见过有人上班敢顶着那么乱的头发,苏小姐今天心情一定不太好。 「没关系,我等一下拿拖把拖一拖就好。」欧巴桑说。 「麻烦妳了。」她把热水关掉,费了点劲拿回自己滚烫的马克杯,慢慢踅回自己的座位上。 九点三十分,阿快桌上的电话响了八次。 雅立帮她接了整整八次,每次转头都刚好看见她正在专心发呆。 十点五十分,她桌上等着签证的会计报表已经堆积有五十公分高。 助理小玉站她面前跟她拿客户的报表,她单手支着脸,半晌,没回应。 「小玉,妳先去忙别的,她总会醒的,等她清醒了再问她吧。」雅立只好出声终结那爆冷的画面。 中午十二点,所有人都出去吃饭,阿快仍维持着那副深思的托腮模样;雅立瞪了她十秒,决定由她去。 下午三点四十分,雅立做完工作,走到阿快面前,伸出食指按着她的额头。「叮咚,叮咚,有人在家吗?」 阿快一脸茫然地看着雅立。「干嘛?」 「跟我来会议室一下。」雅立说。 等到阿快无精打采的走进会议室,雅立随即把门关上。 将阿快塞进椅子,再从口袋里拿出小镜子。「苏大小姐,妳自己瞧瞧,什么鬼样子啊妳?」 阿快有气无力的睐她一眼,干脆咚一声趴在桌上。 「妳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告解的?」雅立双手交抱,冷冷睨着阿快。 阿快瞪着她,没说话。 「我今天有接到萧嘉邦先生的电话,他要我转告妳,今晚要和妳一起吃饭。」 「叫他去死啦,分手就分手了,还吃什么饭。」拜托!她哪有那闲功夫。 「人家萧先生已经积极想挽回妳的心了,如果妳在意他,就去听听他怎么说,看看有没有复合的可能,别在这里要死不活的,教人看了生气。」雅立说。 顺手拉了张椅子在阿快面前坐下。 阿快一脸扭曲,比着自己的鼻子。「什么?妳以为我对萧嘉邦那家伙还有什么眷恋不成?」 雅立苦笑。「你们分手不到一周,这是很合理的推测不是?」 阿快抓抓已经乱到无法形容的头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经验丰富吧,发现萧嘉邦劈腿的事,我当场的确是气得不得了,可是,说也奇怪,和阿恒聊聊天过后,就好像没那么气了。」 「喔。」挺潇洒的嘛,雅立把玩着原子笔。 「分手就分手,反正我千锤百链也没差这一次,倒是听阿恒说要去大陆发展,我就突然变得很不对劲,也说不上来是哪里难过,就是浑身没劲。昨天我本来想亲自送他去机场,但他一直关机,我冲到十二楼去揿门铃,也不见他来开门,他好像故意不让我送他似的。妳知不知道,他连送都不肯让我送,真的教我好难过。」 「他昨天有来。」雅立慢慢说着,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真的?他说了什么?妳昨天怎么没告诉我?」她连珠炮似的问。 「昨天妳去参加客户的股东说明会,一整天都没见到妳。而且他只是来和我告别的。」 「啊?只有这样?」阿快的失望明显得教人很难不发现。 「不然妳以为他该怎样?」雅立反问。 阿快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妳心情不好吗?」雅立抬起腕表问。 「对!我的心情真要命的糟透了。最最该死的是,我还不知道我干嘛心情不好。」 「好,下班时间到,我们唱歌去。」雅立拉着她就要往门外走。 「唱歌?妳不是很讨厌唱歌?」阿快问,觉得雅立今天有点怪怪的。 「他说了,要是妳心情不好,要多陪陪妳。」雅立说。 「他?」是谁呀? 阿快在门边站住,不走了。 「赵宥恒。」雅立说完,回头望着她。 「怎样?妳走是不走?」 阿快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他不会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就走的,」她上前搂住雅立。「快说!他还说了什么?」 ktv包厢里,阿快吸着饮料,看着雅立说:「妳快点告诉我,阿恒到底说了什么?」 「就叫我要是发现妳情绪不稳就陪陪妳呀,我不是讲了?」雅立翻开歌本,准备点歌。 「妳有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我只有跟他说再见。」 「啊?」唉,都怪当初自己没多问一些。雅立是很怕麻烦的人,她没问一点也不意外。 「要是他到了那边,觉得一切都很好,再也不回来了,妳怎么办?」雅立问。 阿快脸色陡地泛白── 「……真会这样吗?那我只好祝福他了。」 「嗯,这样才对,把他忘了,我们开始唱歌吧。」雅立一连点了五首。「我的歌来了,我先唱啊。」 雅立唱着── 那就等着沦陷吧 如果爱情真伟大 我有什么好挣扎 难道我比别人差 谁要周末待在家 对着电视爆米花 想起你说的情话 哭得眼泪哗啦啦 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 还有一个人人爱 姊妹们跳出来 就算甜言蜜语 把他骗过来 好好爱 不再让他离开 找个人来恋爱吧 才能把你忘了呀 像枯萎的玫块花 心里的雨拚命下 从今以后别害怕 外面太阳那样大 如果相爱要代价 那就勇敢接受它 把他骗过来 好好爱 不再让他离开 把他骗过来 好好爱 不再让他离开 好好爱 不再让他离开 姐姐妹妹站起来(作词:刘思铭 作曲:刘志宏 编曲:王继康)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间奏,阿快很受不了的叫着:「雅立,妳有完没完,怎么一直重复唱这首歌?!」 重复五遍了耶。 雅立叹了口气,枉费她唱得快累死,阿快还是没听懂。 「阿快,有时候我觉得在感情方面,妳真的、真的很智障。」雅力很无力。 「以前可能是,但从今以后不会了。」阿快忽然说。 「咦?」 「我再也不交男朋友了。」阿快说。 雅立皱眉。「话别说得太满。不交男友不谈恋爱,妳活得下去吗?」 阿快一脸受伤。「我想我一辈子也找不到像样的男人了,既然如此,一再浪费时间也没意义。更何况,阿恒走了,妳就只会唱这首姐姐妹妹站起来,还时兴一唱再唱,简直恐怖死了,我看我干脆连唱歌也一并戒了算了。如果命中注定我的人生就是这样非黑即白,我就……他妈的认命算了。」 雅立仰头大笑。「妳别逗了,失恋十五次,妳的人生没变黑白,但赵宥恒一走,妳就一副世界末日的鬼样,妳知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怎么想?」阿快凶巴巴的问。 雅立是标准的毒舌派,她的答案反正不会多令人期待,于是她拿起冰啤酒猛罐。 雅立推推眼镜,云淡风轻的宣布:「妳爱上赵宥恒了。」 闻言,阿快噗地一声,把啤酒喷得到处都是,还很不淑女的呛咳起来。 雅立冷眼看着阿快的慌乱,迎着阿快惊骇的眼神,坚定异常的点头。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妳那莫名的心情变化。没错。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妳爱上赵宥恒了。」 阿快像只败下阵来的斗鸡,狼狈的摊坐在沙发里。「天哪!怎么会这样?!」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大而有神的眼睛不再满是自信和剽悍,取而代之的是迷路小狗般的无助和惶惑。 「妳剩两条路。第一,去把赵宥恒追回来。第二,彻底忘了他,还要戒掉唱歌这个嗜好,因为妳胆敢批评我的歌艺,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陪妳来唱歌。」 阿快傻傻地瞪着雅立。 「好吧,妳今晚都还没开唱,就让妳唱一首,但记得一定要唱得比我好听才成,还得附带疗伤功能,因为这可能是妳最后一次来唱歌了,然后我们就各自回家睡觉,从此过着心甘情愿的日子,唱吧。」雅立以女王的姿态大赐恩泽地说。 第十四章 阿快拿起歌簿,点了一首歌,输入,然后唱着── 从来就没冷过 因为有你在我身后 你总是轻声地说 黑夜有我 你总是默默承受 这样的我不敢怨尤 现在为了什么 不再看我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握住是你冰冷的手 动也不动让我好难过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 你却沉默不说 从来就没冷过 因为有你挡住寒冻 你总是在我身后 带着笑容 你总细心温柔 呵护守候这样的我 现在为了什么 不再看我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握住是你冰冷的手 动也不动让我好难过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 你却沉默不说 你最心疼我把眼哭红 记得你曾说过 不让我委屈泪流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 你却沉默不说(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词曲/小虫) 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赵宥恒这样的觉悟,阿快只花了五秒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对这份感情的后续发展,究竟是进或退,她只花了两秒,便作好决定。 能得到最好的,她就绝不会去考虑那次要的。 是的,她决定把赵宥恒给追回来, 只是,在她想好该怎么做之前,她得先和雅立去税捐处开会。 回程,两人走地下道准备搭捷运回事务所时,经过一个算命摊,阿快的眼神不期然的和那算命的老头对上,听见他说── 「这位小姐请留步。」 阿快停了下来,任雅立怎样催促、阻止,她都不走,慢慢靠近那算命摊子。 「能不能把妳的手借我一看?」算命老头说。 阿快依言将手伸出去。 「唉呀,小姐妳的烂桃花真多。」老头说。 「那怎么办?要斩桃花吗?」阿快的语气有些急促。 雅立站在一旁,带着冷冷的不屑看着他们两个。 「喔,不能斩,不能斩,妳的桃花都开完了,只剩一朵,要好好把握,不然妳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桃花了。」算命的说。 阿快掏出一千元放在老头那小小的算命摊上,不失豪迈的说:「不用找了。」随即和雅立离去。 走出地下道,雅立往捷运站走去,阿快却举手要拦计程车,雅立将她高举的手拉下。「妳要去哪儿?」 「喔,下午益昌的老板会去事务所谘询一些节税的事,妳帮我应付一下,我要去顾我那唯一的一朵桃花去。拜。」说完,阿快便坐进刚拦下的计程车,隔着车窗对着一脸不以为然的雅立挥手。 台中,甜蜜蜜麻花点心店。 阿快拿了一本财经杂志,跟着一条人龙排队买蜜麻花,等了一个半钟头后,她终于拿到两包蜜麻花。 阿快仔细看着自己手上的蜜麻花,露出不满意的表情,招来店员。 「这两包蜜麻花和我的名片,请帮我拿给你们老板。」 说完,她以女王般高傲的神情环顾店内一周后,走了出去。 留下错愕的店员面面相觑着。 第二日,同样的时间,阿快又出现在甜蜜蜜麻花的排队人龙里,她依然皱眉看着蜜麻花,再度递上自己的名片,交代店员: 「帮我交给老板。」说完,转身离去。 第三日,当阿快再度对甜蜜蜜麻花店的店员说同样的话时,店员终于有了回应。 「苏小姐,我们老板请妳里面坐。」 阿快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回事,一脸自在的随店员走进一间布置雅致的客厅内,主位上坐了一位表情严肃的老太太,正在候着她。 「想必妳就是苏小姐,请坐,」老太太对她颔首,虽是笑着,眼神却是冷淡警觉的。「我是麻花店的老板林徐英,请喝茶。」 阿快低头慢慢啜饮老板送上的茶,面露喜色。 「嗯,真是好茶。」 「苏小姐喝得出来这茶的好?」老太太冷淡有礼的问。 「嗯。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鹿谷乡产的春茶,用的是山泉水;壶嘛,应该是有二十年以上历史的宜兴紫砂壶,才能泡出这样的冻顶乌龙茶吧?」阿快赞美道。 老太太露出一丝讶然。「苏小姐果真是行家。这的确是去年鹿谷乡的冠军茶,用山泉水和宜兴紫砂壶泡的乌龙茶。」 「哪里,是老夫人太客气了。」阿快笑着接过第二杯茶。 老太太淡定的睨她一眼。「这几日蒙苏小姐送我敝店六包蜜麻花,不知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素闻贵店蜜麻花名闻遐迩,特地从台北前来购买,三日花了我四个小时三十分钟的时间排队购得六包,可惜……」阿快迟疑的看着老太太,把话给打住。 「苏小姐,有话直说无妨。」 「个人以为,那六包蜜麻花不值得让人等候,甚至期待。」阿快把话说明了。 「此话怎讲?」老夫人没有生气,倒是很想听听这个当会计师的小姐怎么说。 「第一天的蜜麻花,白芝麻的颜色呈浅褐色,那表示火候太过。第二日的糖浆黏在包装袋上,那表示油糖比例失衡导致糖衣太软,且两股麻花切的刀工不一,沾上的糖衣厚薄无法一致,厚的地方吃来太腻,薄的地方又稍嫌不足。第三日的麻花上有两颗小黑点,我认为那是糖的杂质所致。由此可见,贵店对糖的过滤有失严谨。」阿快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阿快骨子里自然散发的自信,让她说的话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老太太被阿快指正得哑口无言。 半晌,老人一脸平静的望着阿快。「苏小姐,妳说的缺失我都虚心接受,想不到妳小小年纪竟对美食有这样深厚的研究,真是令人佩服;但是,妳不远千里连来敝店三次,当然不会只是单单为敝店产品作品管这般单纯,是吧?」 厚,姜还是老的辣!她倒是一眼就看穿自己另有目的。 阿快不动声色的笑笑。「没错。我有一个极好的朋友很喜欢吃妳店里的蜜麻花,所以,我才专程下来买,想仔细研究后做给他吃,当作是个惊喜。」 「喔,妳朋友现在人在哪里?」老太太问。 「大陆。」阿快说。 「我的蜜麻花是有独门配方的,妳就那么自信可以破解?」 「我相信天下无难事,一次做不好,我做两次;三次做不好,我做十次,甚至百次,我相信我总会成功的;但是我希望我辛苦拿到的是完美的范例,这样才有挑战的价值。」阿快说。 老太太打从心里笑了出来。 「孩子,妳太乐观了,就算我现场做给妳看,妳也绝不可能做出和我相同口味的蜜麻花。妳知道吗?有些技术就是这样,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有些功夫是基本功,功没练到一定火候,是绝提炼不出什么精髓的。现在店里卖的都是我大儿子做的,他跟我做蜜麻花十年了,还做出让妳挑出毛病的麻花,妳就该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再难我也要试试。」阿快态度坚决的说。 「妳对朋友的心意真教人感动,那应该是男朋友吧?」老太太又问。 「是一旦错过,就会抱憾终身的男人;所以,我一定要学会做蜜麻花,把他追回来。」阿快说。 「我很想帮妳,但是,制作蜜麻花对火候的掌握有着很严格的要求,不是没有经验的人学得来的,妳还是另外想办法吧。」老夫人劝她改变主意。 「如果我说我可以,妳一定不相信。这样吧,我们来场技艺切磋赛,我来炒花生,妳做蜜麻花,请几个人来当我们的评审;如果我赢,妳不能藏私,当场做一次蜜麻花给我看,不管之后我学得口味像不像,妳都不必再理我,这样好吗?」阿快望着老太太,眼里有着炽烈的期待。 老太太在她眼里看到年轻时的自己,那种非要不可的企图心,她已经很久没在谁身上看到了。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两点开始,我们来比一场吧。评审我会去找来。」老太太一扫眼底的冷漠说。 「谢谢妳。」阿快对她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翌日,下午一点钟,阿快拿着她准备比赛的食材,拉着三分无奈、七分不情愿的雅立出现在甜蜜蜜麻花店。 店员领着她们进入客厅,老太太帮她们两人介绍评审── 「苏小姐,这位是美食协会的李理事长;这位是专攻中式点心二十年的吴师父;至于这位,是专跑美食新闻的记者刘小姐。」 老太太替阿快介绍完,阿快也一一回礼,并将雅立介绍给在场的每个人之后,便在老太太的带领下走到厨房。 「妳要炒花生是吗?我帮妳准备了这个大锅,妳要不要先试试炉火?」老太太问。 「这个我会用,没有问题。」阿快边说边戴上厨师帽、围裙再把花生拿了出来。 老太太对评审点头,便听到李理事长宣布:「比赛时间一个小时,现在开始。」 阿快把盐和预先洗干净的干沙依一定的比例和在一起,倒进已热的干锅里,再把花生倒进去,开始拌炒。 林老太太这边则开始拌面粉,熬蜜糖浆。 雅立坐在评审席上,看得冷汗直流。 这个阿快,就盐、沙和花生这么简单的三样东西也敢拿出来和人家比赛? 也不看看人家那边又是面粉,又是糖,又是油锅,光看人家揉面粉的架式就够唬人了,还有那切面条的动作,多俐落好看呀,一看就知是大师级。 阿快这……简直就是小虾米挑战大鲨鱼,她怎么会有勇气提说要比赛的? 这个阿快,真该颁个最佳勇气奖给她。 三十分钟过去了,阿快绑着的头发、身上的衣服全都汗湿了,但她像个机器人一般,大铲子不停地翻炒着花生,翻炒的频率和刚开始的第一分钟一样规律。 要维持那样规律的动作三十分钟,雅立知道手铁定很痠。 阿快的眼神专注在眼前那一锅花生里,神情肃穆,和着像是决心的东西,看来非常的美丽。 那一刹,雅立终于明白了,这场比赛一定和赵宥恒有关,要不然阿快没理由这么拚命。 但这样做,究竟对追回宥恒有什么帮助? 雅立又想不通了。 四十分钟后,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甜香,那是蜜麻花快完成的香味。 雅立着急的看着阿快,只见她的锅子里冒出了一种哔哔剥剥的细小声音。 终于听见她用一种如释重负的响亮声音说:「好了。」 一个小时后,雅立坐在评审席上,喝着上等的乌龙茶,先品尝外表金黄透亮的蜜麻花,吃起来外软内酥不黏牙,实在好吃。 当阿快那长相平淡无奇的花生送上来的时候,雅立拿起一颗花生仔细端详。真是见鬼了,这花生怎么会整整炒了四十分钟,看起来还像生的一样?这……还用比吗? 雅立转头看看其他评审动作不一的拿起茶杯喝茶,然后拿起花生仔细咀嚼;她只好有样学样,喝口茶冲淡口中所残留的蜜麻花浓郁的甜香,再拿起那丑不拉叽的花生放入口中。 咬碎的花生很香,非常香。 而且那种香是有层次的;外面是带着咸味一般吃炒花生该有的香气,中间有股甜香,吃到最后,有一种非常淡雅的香气在舌瓣中漾开,那是雅立以往吃花生从没尝过的陌生味道。 第十五章 不知别人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样的感受? 她看见林老太太拿着一个小钵,拿起一颗花生将它敲碎、磨细再放入口中,不久她脸上的表情明显顿了几秒,然后她喝了口茶,静静坐在一旁。 阿快看了看林老太太亲自做的蜜麻花;那是一个完美的作品;她在金黄发亮的麻花外表上挑不出任何毛病,然后她吃了一口宥恒最爱吃的麻花。 果然很美味,的确是种可以让人觉得很幸福的滋味。 如果她输了,她会输得心平气和。 十分钟后,结果揭晓。 阿快的盐炒花生和林老太太的蜜麻花──比成平手。 阿快大叫一声,摀着嘴,不敢置信的望着评审主席李理事长。 头秃得发亮的李理事长笑着为这场比赛作总结。 「刚听到有人想拿盐炒花生挑战林老夫人的蜜麻花,而挑战者又是圈外的年轻小姐,我承认我当场笑坏了。到底是哪个狂妄的晚辈敢做这种自不量力的蠢事,所以我纯粹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的;其他两位评审也差不多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出席。但是,苏小姐的盐炒花生,坦白说,很成功。把花生所应具有的美味都激发出来了,而且难能可贵的是这样的花生吃了不会上火,因为苏小姐掌握了花生内部,生跟熟的临界点,花生一断生就收火,让一颗小小的炒花生有了数种滋味,让我想起以前小时候在田里偷烤花生,那种各式各样的复杂滋味。妳对火候的掌控成功感动了我,但这既然是场比赛,就不能只兼顾美味,我相信妳应该也同意,炒花生的平实外表无论如何是比不上蜜麻花的贵气。妳说对吧?」 阿快心平气和的接受这样的结果。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不能不说没有遗憾,但她已经尽力了;她将祖传的炒花生搬出来比赛,这般努力,也只能这样了。 陪着林老太太送走评审们,她见店里的伙计已经在收拾厨房,只好拉着雅立对林老太太道谢顺便告辞。 「林奶奶,我可以这样叫您吗?谢谢您拨空陪我这样胡闹一场,看来我的确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天比赛的蜜麻花都卖给我好不好?我以后不会再来烦您了,对您造成的困扰和不便,实在很对不起。」阿快对她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林老太太看着阿快,这个高瘦直爽的女孩不知怎地越看越有趣,她说以后不来了,那岂不可惜? 「妳听不出来吗?李理事长说的,要不是盐炒花生的外表太丑,妳就会赢过我的蜜麻花了;所以,妳并没有输,我会依照约定做一次蜜麻花给妳看。」林老太太说。 「真的?!」阿快喜出望外,她没听错吧? 「但是有一个条件,妳以后要常来台中看我,还得写一张切结书,不许把我的功夫传出去。」林老太太说。 「那有什么问题!我保证只做来自己吃,绝不外传。雅立是律师,我们现在就请她帮我们拟一张切结书,然后我们就去做蜜麻花!」阿快开心的计画着一切。 当她们忙了半天,回到台北时已经快凌晨了。 雅立在住家楼下和阿快道别前,忍不住问:「妳去学蜜麻花究竟要干嘛?」 「我姥姥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捉住他的胃,懂了吧?」阿快说。 雅立一脸鄙夷的看着阿快。「我唾弃这样可笑的想法。噢,真受不了,妳快回去吧。」 阿快如果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就不叫苏阿快了。 刚忙完蜜麻花事件,阿快又不知上哪去找了个老中医师跟着他学把脉和药膳。 雅立对合伙人的忙碌视而不见。不到十天的时间,阿快就宣称她出师了。 雅立以为阿快总算可以恢复正常,谁知,她竟印了本印刷精美、叫什么胃肠家居照护及简易药膳的小手册,发给全办公室的每一个人。 雅立走到阿快身旁。「妳发这种小册子给职员是怎样?想让大家见识老板发花痴时所散发的伟大力量?」 阿快扬起一边眉毛看着她。「我边发花痴边照顾员工的健康,妳不觉得很感动?」 雅立冷哼一声。「有什么用?赵宥恒连手机都换了,摆明不想跟妳联络,妳又不知道他在哪,妳还能怎么办?」 「妳放心,我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阿快拿出计算机,开始核对手上厚厚的会计报告。等工作赶完,她就会去想法子追查出他的下落。 下班后,阿快走进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看着宥恒紧闭的办公室,心中很有种人去楼空的感慨。 她走到柜台店长安娜的面前说:「给我赵宥恒的电话。」 安娜抬起那双满是幸灾乐祸的眼,原来她竟然不知道阿恒的新电话啊。她冷冷回道:「怎么找起我要阿恒的电话呢?你们不是顶好?」 「嗯,我们当然很好,只是我的手机昨天不小心掉了。当然啦,我也可以主动等他跟我联络,可是我刚接到国税局通知,好像他去年报的营业税有点问题,所以我急着想跟他沟通一下细节,看看是不是国税局那边弄错了,好及时中甲复一下。」阿快说得一派正经,让人无法起疑。 「拿去,这就是他的电话。」安娜百般不情愿的将电话抄给她。 「住址也写上,我顺便帮他做负责人通讯住址变更。」阿快又说。 当阿快顺利拿到赵宥恒的电话和住址时,忍不住自嘲,她的行为举止简直像是诈骗集团,要是安娜知道实情,铁定会气死。 学会做蜜麻花,拿到赵宥恒大陆的电话和住址,是不是这样她就能把赵宥恒给追回来? 她其实……没有把握。 不晓得为什么,她独自又重新坐了一趟往丰原的火车。 她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想起宥恒曾经说过话。 他曾说:「因为她身边一直有着她喜欢的人,如果我对她表白了,她该怎么办?不接受怕我难过,接受了又非她所愿,那我还不如静静的待在她身边,不要造成她的心里负担。」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她忍不住要想。 如果是,她当初为什么那么笨,没有当面问清楚? 但他不是说要静静待在她身边,又为什么变卦了? 一路上,她又悔又恨,不知不觉哭肿了眼。 到丰原,她凭着记忆来到庙东和陌生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要吃排骨酥面;她点了两碗,坐在总有人候在一旁等她吃玩的那种场面,回忆起阿恒带她来吃面的往事。 她说:「这排骨真的好好吃。」 阿恒把自己碗里的排骨都夹到她碗里。 她问:「干嘛对我那么好?我们排了好久,你又不常回来。」 他说:「我大概上辈子欠妳的,没药医了。」 那时候她为什么、为什么会没听出他的感情来? 赵宥恒,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大混蛋!「既然爱我,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 她太生气了,把替他点的排骨酥面一并吃完。 终于吃完后,她肚子撑得有点难过,忍不住在心里开始大骂:苏阿快,妳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白痴! 是不是一定要这样丢人现眼的一路哭来丰原,再哭回台北? 妳泪腺发达?丢不丢人啊妳? 能不能干点有用的事?别再哭了? 比如说?她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说。 比如说混蛋配白痴,妳觉得怎样? 嗯,似乎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火车才到板桥,阿快终于止住泪水,替自己找到些许信心,虽然为数不多。 上海。aq发廊,下午三点十分。 赵宥恒推开二楼办公室的门,吸着不同于台湾的空气,看着陌生的街道和那些穿着和表情明显不同于台客的上海人。 他的心情像是燠热无风的夏日午后后,心里明明难受得紧,却又无处可去。 他不清楚自己的难受是因为想念台湾的熟悉生活还是阿快,或只是单纯的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步调。 但外表上他还是像个老钟一样,规律而尽责的往下一格前进,关于心里那些浓雾一般的烦扰,他已无力去收拾了。 他只是希望,他的忍耐能让心中那股对阿快的强烈思念和牵挂的痛苦慢慢褪去。 店外的伙计用木制托盘送来一些点心,唤着:「赵经理,这点心是一位台湾客人送来的,您快尝尝。」 宥恒打住散乱的心思,望向那碟在台湾叫作蜜麻花的点心。呵,这可是他最爱吃的东西呢,不知味道如何? 他拿了一块来品尝,那熟悉的滋味教他怔了好一会儿。 没错,错不了。 这是台中甜蜜蜜麻花店的蜜麻花。味道一模一样。 只是,这些麻花怎么都没用包装袋装着?这就奇怪了。 他问伙计:「你说这是一位台湾客人送的,人呢?是男是女?为什么送我们蜜麻花?」 「喔,那客人长得高高瘦瘦的,她说她是刚搬来的台湾人,今天突然心血来潮做了蜜麻花,说不小心做多了吃不完,听说我们经理是台湾人,才特意拿过来请我们尝尝,您也觉得这小点心很好吃吧?」 「嗯,是很好吃。」宥恒承认。 这样的美味,对他失意的心灵简直是种救赎。 「那这些就留下给您了。您慢慢享用,我先出去忙了。」 宥恒点头同意。 当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又开始品尝第二块蜜麻花,并陷入深思。那位台湾人高高瘦瘦的,会不会是……阿快? 随即又被自己的臆测给弄笑了,这怎么可能?真是想太多了! 阿快现在应该在办公室里盘算着下班后要去哪个俱乐部走走看看,怎样能钓到第十六任男友吧?怎么会有空跑到上海来。 赵宥恒啊、赵宥恒,你可真是病得不轻呢。 他歪着头,继续吃着那充满家乡味的蜜麻花,心里忍不住要问:阿快,这一个多月,妳,好吗? 打开的发型设计图,一直到下班,他都没能画上几笔。不过是一碟蜜麻花,竟让他心思涣散,混了一个下午。 算了,吃饭去吧。 他徒步走到附近一家台客开的小餐馆,进去点了一份台式排骨饭,低头扒了起来,伙计却糊涂地额外附上一碗四神汤。 他唤住店里的伙计。「嘿,我没点这汤啊。」 「喔,刚坐在右边角落里的一位小姐点的,她指定要给你的。」伙计撇下话就匆忙离去,忙着招呼另一桌客人。 宥恒看往伙计讲的角落。真是胡扯,那里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他带着满腹疑问搅拌着碗里的汤品。那女人会是谁呀?会不会跟送蜜麻花的是同一个? 一顿晚餐就在他满怀疑问中草草结束。 饭后,他搭车到姊夫的住处,和病体初愈的姊夫和大姊闲话家常;喝过茶,大约九点钟,他就告辞回到自己的住处,早早上了床。 第二天中午,有馆子送来指定要给他的便当。下午,他爱吃的蜜麻花再度出现。晚上,他常去吃饭的馆子又送上一碗有人「指定」要给他的山药排骨汤,搞得他心中的疑云越滚越大。 第三天,他决定要弄清楚请他吃饭的究竟是谁,所以早早就在门外等候张望,等中午那送饭的人来,他马上追问,那人却说是老板交办,其余一问三不知。 蜜麻花和晚上的附汤也是如此,连老板都不知道那名女人姓啥名谁,只是出手大方,除了最初见过一面,其余的也只是电话联络交办。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周。 第十六章 发廊的工作人员全在窃窃私语。「一定是赵经理的仰慕着送的爱心便当和点心,准没错。」 虽然说是窃窃私语,却全进了赵宥恒耳里。 这种不具名的好意,真教人无言。 他能怎么办?花钱请人去调查?他可没那闲工夫和力气。 只好把东西收下,转请大家吃。他们干的是服务业,那女人也极有可能是他店里的客人,客人是不能、也不该得罪的。 虽说这种好意挺教人难以消受。 第八天,赵经理传说中的仰慕者没再送餐来,却让人送来两本名叫「胃肠家居照护及简易药膳」的精美小手册。 他坐在沙发上,翻着那本小手册,有一张电脑列印的字条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叫做香砂君子汤的处方笺,上面还加注写着: 这是治胃病的加减药方,你勤快些,每周去中药店请伙计帮你煎煮药汁二至三帖,只要有恒心,是可以治好胃疾的。药膳里的汤品,你自己琢磨着去餐馆点,自己多保重。 赵宥恒将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没有具名,竟然没有具名! 他喝了口茶,坐到沙发里仔细推敲。在上海,他跟谁都不熟,有谁知道他有陈年胃疾? 想来想去,也只有大姊知道;但就算大姊要照顾他,也会在家里让佣人作菜叫他过去吃,不会用这种方式;更何况大姊早早出嫁,根本不知道他爱吃蜜麻花。 在这世上,知道他爱吃蜜麻花又同时知道他有胃病的人── 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苏阿快。 但阿快不知道他新换的手机号码和上海的住所……弄清这真相突然变得异常重要。 宥恒起身打电话给安娜问道:「阿快是不是跟妳要了我的新电话和上海的住址?」 「对呀。她说国税局要查你的帐,所以,我就抄给她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安娜问。 「没有问题,妳做得很好。」宥恒说完,没让安娜多问,便挂了电话。 难道,阿快真的已经来上海了? 她就在他附近? 但她为什么……她为什么不露面? 想到这里,原本压抑住的无所谓和坚强,瞬间瓦解成碎片。 「什么?」雅立少见的大呼小叫。「妳专程去上海见赵宥恒,竟然没和他见到面?!」 这阿快究竟在搞什么飞机?!为了让阿快能找回赵宥恒,她可是连着七天,天天加班到半夜! 「那这七天妳究竟干什么去了?」雅立大声质问。 「远远地看着他,然后帮他订餐,做蜜麻花送去店里给他吃啊。」阿快有点心虚的招供。 「妳到底在耍什么白痴?!」雅立把帐簿狠狠丢在她桌上。「这种事需要妳大老远搭飞机到那边去做吗?」 「唉,妳不懂啦。」 「这么白痴的事,我当然不懂!」雅立气唬唬的坐下来开始对帐。 「当我在上海的街头远远见到他那熟悉的脸庞,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和害怕;如果我对他的感情,到头来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妳知道吗?那我就会永远失去他,连在他身边伪装成穿着裙子的哥儿们都不可能了。而且就算他可以接受我,我仍旧忍不住要担心,如果我们的恋情走到最后,玩完了,就像我前面那十五次失败的恋情,我肯定会很痛很痛,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所以……」阿快沮丧得再也说不下去。 「所以,妳就当一只很没种的乌龟给爬回来了?」雅立狠毒的替她把话接下去,还很不屑地瞥着她。 「对啦,对啦。」阿快心烦的承认。 「妳让我觉得我这七天的牺牲很不、值、得。今天妳自己去加班,我要去作spa,拜。」雅立可能真的气坏了,说完,就一溜烟离开办公室了。 没关系,没有情人,至少她还可以拥抱工作。 一月开始,即将要步入会计旺季,一路昏天暗地的可以忙到五月,她有的是无止尽的加班,应该不会有太多时间去难过。 好吧,就这样,把自己埋到工作里去吧。 因为雅立决意要休假三天,所以阿快只好把自己扔进事务所的忙碌漩涡中。 连着三天,每天都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好不容易在客户给的期限内将报表赶出来。 走出事务所,她才知道正下着雨。 钻进她的红色福斯汽车,忽然不想那么早回去,她毫无目的的在路上闲逛,最后还是停在常去的pub附近,犹豫了几秒,便走了进去。 她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寂寞才走进这看似热闹的地方,她只是想安静地喝杯酒,摆脱那种每到夜深人静,便偷偷来袭的惆怅。 落单女子独自在pub角落饮酒,难免会引来搭讪。 一个来寻一夜情刺激的男子,带着几分醉意坐在阿快面前。「小姐一个人?」他问。 阿快抬起头,不悦地睐他一眼,继续喝她的酒。 「不开心啊?我陪妳聊聊。」男人的小眼睛直勾着她。 「少烦我。」阿快瞪他一眼。 「大家作个朋友,何必那么凶?」男子笑着帮自己倒酒。 阿快迅速抢回自己的酒,目露凶光。「我不爽看到你。还有,这是我的酒,给我滚远点。」 男人被这样拒绝,有点恼羞成怒。「臭娘们,摆的什么高姿态!我是可怜没人理妳,哼,不识抬举。」 阿快连想都不必,直接把酒泼到他脸上去。 男人抡起拳头,看来是很想一拳揍死阿快。 「你听到了,她要你离她远一点。」说这话的男人,抓住就要挥向阿快的拳头,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却有种不容反对的坚定。 衡量过对方的身高和体型,搭讪男子很识相的抽回手,悻悻然离去。 阿快看清来人,又惊又喜,她大叫,然后扑上去:「阿恒!」 宥恒微笑抱着她的腰,听见她急促的追问着:「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他闻着她宜人的发香,说。 阿快抬头看见别人好奇投来的目光,才有点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们刚认识的那个夏夜,也是个下雨天,妳对我说,妳最怕下雨的夜晚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妳都会跑到pub、人多的地方待着,随便找个人说话,只要不是独自一个人就好。那时候,我就在心里作了决定,只要妳愿意,我就一直当那个在雨夜陪妳的人。」他用磁性好听的声音说着他曾有过的心愿。 阿快无可避免的流下眼泪。「可是,这次你撇下我去上海,我的心好像破了一个大洞,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妳是不是到上海去找我了?」宥恒问,拿出干净的手帕递给她。 阿快胡乱擦着不断流出的泪。「对呀!我在雅立的刺激下,去台中甜蜜蜜麻花店学做你爱吃的蜜麻花,从安娜那里骗来你的电话和住址,还去学中医把脉、访求各种治疗胃疾的药膳,信心满满的想说要把你──」说到这儿,阿快忽然打住。 「把我怎样?」宥恒笑脸盈盈地追问。 「没、没有啦。」呼,好险!差点对他表白溜。 「嗯?」宥恒挑高眉毛。 「我是说,是说要把你……照顾好,像你以前照顾我那样。呵呵,好朋友就是要互相照顾啊,对不对?」阿快总算掰出一个还算可以的理由。 「既然如此,妳干嘛故作神秘?大大方方和我相见就好了,我还可以带妳到上海四处玩玩,也好过妳这样遮遮掩掩的,白白浪费了七天假期。」他忍住笑说。 「……对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阿快只好装傻,眼睛飘呀飘的不知该看哪,最后又飘回他脸上;谁知他竟一直就那样心安理得的看着她的无措。 他露出让人安心的微笑,握住阿快放在桌上的手,不再让她有躲避的机会。 「阿快,我们重新开始吧,让我重新追求妳。」他说。 阿快惊疑的望着他。「难道、难道你……喜欢我?」 宥恒点头。「是啊,我喜欢妳很久很久了,只是妳一直没发现。」 阿快歪着头,小嘴微微张开,像是不知该如何承受这样巨大的惊喜。 这么说,他们根本就是互相喜欢、彼此仰慕……是这样说,对吧? 阿快站起来,将手伸到他面前。「这里好吵,我们回去慢慢聊吧。」 他们回到宥恒的十二楼,宥恒要开灯,却被阿快阻止了;两人就着外面微弱的灯光深情对望,阿快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那表情看来十分诱人。 事后,阿快抱着宥恒,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宥恒是唯一可以让她毫无保留、全心信任的人,和他在一起,让她觉得好幸福。 天微亮,她在宥恒的深情注视中醒来,她露出一个真材实料的笑容。「早!」 他点点她的鼻子。「现在妳可是我的女人了,我会尽一切力量守护妳,但我只要求一件事。」 她伸手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很性感的呢喃着:「你讲啊。」 「不许再随便勾引其他男人了。」他很认真的看着她说。 「如果我办不到呢?」阿快逗他。 「我会立即离开,永不回头。」他说这话时,表情隐约有种痛苦。 阿快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仔细看着这张脸庞。 她知道他是说真的,他一向就是个认真负责且专情的男人,只要给了,就会给得很深很长…… 所以,一旦被辜负,就会惨烈得难以收拾。这是这趟上海行她得到的深刻体悟。 她第一次了解,默默爱着一个人,靠得太近怕伤了彼此,远远看着却又无法遏止心底那炽烈的想念,是种什么滋味。 那是一种煎熬;而这种煎熬,她只对赵宥恒一个人有,所以她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温柔的吻着他。「有了你,我再也不要别人了。」 「但是我并不符合妳的三高标准。」宥恒心底有丝小小的不安。 「谁说你不符合?报上名来,我去海扁他一顿。」阿快说。 听到她这么说,他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放下了心中唯一的疑虑。 她裸露的大腿环着他的腰。「你好像很相信我的话哦?」 他吻着她的眉。「妳这人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判断妳有没有说谎的本事,我有。」 「呵,好有把握呢,那你知不知道我别的长处?」问完,她以一种撩人的姿势挑逗着他。这时候要是再讲话,那就太不上道了。 赵宥恒和苏阿快缠绵了一个假日。翌日,便飞回上海。 雅立冷眼看着阿快,只见她边唱歌边飞快的按着计算机,这点雅立没意见,但她颈上那明显的吻痕就教雅立深深地不以为然。 「妳真有那么寂寞?非得去尝试一夜情?」雅立一脸鄙夷。 「妳讲话尽量刻薄吧,我现在正在热恋中,有的是金刚不坏之身,妳那小小的中伤,绝对伤不了我。」阿快眉开眼笑的对雅立说。 「那么快就把赵宥恒忘了?」雅立放下笔,好好研究起苏阿快。她是不是遭遇太多情变,所以性情大变? 「没有呀,我发现我真是爱死他了,怎么可能把他忘了!」阿快一脸快乐地说。 雅立上下打量着阿快。「妳不太正常,妳知不知道?」 终章 阿快看着雅立。「对呀,我也这样觉得。我觉得我快乐得快要爆炸,我没想到一向温柔的阿恒,在床上竟然这么狂野──」 阿快的话和无限幸福的表情在雅立冰冷的视线下被硬生生打断。 「赵宥恒回来啦?」雅立问。 但表情说的是:妳给我控制着点。 「是。」阿快勉强配合。 「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啦。」雅立一脸严肃的说着这句满好笑的话。 「嗯。」阿快努力配合雅立要的风格。 「他肯跟妳上床,一定是考虑过要跟妳发展长远稳定的关系,妳自己以后行为要检点一点,不要再错过这么好的男人。」雅立说完,又低下头去核帐。 阿快额角垂下三条黑线。 她就是非常在意「他肯跟妳上床」那六个字,这简直接近侮辱!她一定得问清楚。 「妳干嘛那么机车?我是妳最好的朋友耶,我全身上下到底哪里不好,妳干嘛讲得好像他肯跟我上床,是件多大的恩典似的?」阿快站起来,一脸挑衅的望着雅立。 雅立头连抬也没抬,一脸冷静的继续算着她手上的帐目,只是轻描淡写的冷冷说道: 「我觉得他是个守身如玉的男人,还没结婚就把贞操给了妳,一定已经有要娶妳打算。」说到这儿,雅立才抬起头。「妳站这样是怎样?想找我吵架?」 阿快被雅立搞得哭笑不得。 「不是。我是想说,我这辈子有妳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雅立根本是生来克她的。 「嗯,知道就好。」说完,很平静优雅的把帐簿移给阿快。 「告诉赵宥恒,结婚日期得避开一至五月的旺季。还有,在他搬回台湾之前,妳都不许再请假。」 当阿快在事务所忙得内分泌失调、丑到最高点的时候,赵宥恒替他姊夫训链好了一些干部,安顿好他当初承诺姊夫的所有工作后,顺利辞了aq发廊经理的工作回到台湾。 六月的某一天午后,他一下机就直奔阿快和雅立的会计师事务所,拿了九十九朵红玫瑰,当场跟两颊各夹着一支电话忙得像鬼的阿快说:「六月了,嫁给我吧。」 阿快忙得有点心浮气躁,根本没听清楚,只是大剌剌地随便招呼着:「你回来了,等我一下,我先打个电话。」 当她把电话都讲完,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巨大花束。「你刚说什么?」 问完,电话和她作对似的又响起。 她转身回去要拿起电话之际,终于听清楚他再说一次的话竟是── 「嫁给我吧。」 她在漫天乱响的电话铃声背景中,抱住他,大声说好! 雅立插着腰,从容地解决每支刚好来凑热闹的电话。 当两人共用的办公室里所有的噪音都消失后,雅立满意的看着这样的结局。 这阿快真是好样的,总算摆脱滞销一百年的魔咒,顺利把自己嫁出去了。 阿快家的山东饺子馆。 苏爸和苏妈为了迎接准女婿,特地暂停营业,煮了一桌子拿手菜和高粱酒候着他。 「老伯,您这牛肉饺子真好吃。」宥恒真心赞美。一直以为阿快的厨艺已经够好了,想不到她家里卖的蒸饺会这么好吃。 「是吗?那再尝尝这个小菜。好吃吗?」苏爸开心的在他碗里放了辣白菜、辣味鸡、辣萝卜等等红咚咚的小菜。 「喔,好、好……」宥恒额角泌出细细的汗珠来。 「好吃啊,好吃就好。」苏爸满意极了。 「什么好吃!他是说好辣。你把菜弄这么辣是要叫他怎么吃!就跟你说他的级数只到小辣,你还弄这么辣,讲不听ㄟ。」阿快凶巴巴的对着老爸抱怨着。 阿快把宥恒的碟子移到自己面前,将山东大馒头移到他面前。「这里呢,以你的程度,能吃的就馒头跟蒸饺两样了,我爸炒的那个空心菜也是辣的。」 「没关系啦,辣好,下饭啦。」宥恒客气的陪笑着,把阿快还在念大学的小弟遏逗笑得合不拢嘴。 「我去帮你煮个汤好了。」苏妈站起来。 「不用了,伯母。」 「不喝汤难道你要配高粱?」阿快一脸好奇的望着他。 「他连酒都不会喝吗?」苏爸不敢置信的叫了起来,这样能算男人吗? 「他会。只是酒量没你的三分之一,要喝我陪你喝,我醉了他当司机,不是顶好?」阿快忙着安抚老爸。 「对呀,一家子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像话吗?」苏妈对宥恒可真满意极了,人家多温文儒雅,配他们男人婆似的阿快简直完美极了。 她笑着帮准女婿煮鲜鱼汤。 宥恒很捧场的将鱼汤喝完,让苏妈乐不可支。「还是我煮的合你口味是吧?」 宥恒笑着点头。 「你真要娶我们家丫头?她很凶的,你不后悔?」苏爸很慎重地再问一次。 「是。」宥恒肯定的说。 「嗯,说真的,你真的很带种。」苏阿快的小弟冒出一句。 阿快出手拍向小弟的后脑勺。「你少机车了,多跟赵哥学学,人家多有眼光。」 「呦,可真不害臊呢。」苏爸取笑道。 「害什么臊啊,本来就是啊对不对?」阿快抱着宥恒的手臂,亲昵而甜蜜地笑着。 宥恒转头笑着。阿快可能直爽、稍微凶悍些,但她绝不会无趣或死气沉沉,从第一次她多管闲事的替他说话那一刻起,一切就注定好了。她是他的,想赖也赖不掉。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