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为》 第一章 爷爷出门好些日子了,音讯全无,这让带着两个弟弟,守着客栈的阮红豆不得不发愁。 她既得愁爷爷的身体,又得愁债主上门来讨债,更愁的是,米缸已经见了底。 直到这一日黄昏,客栈外头来了一个高头大马的陌生男子,那家伙是谁呀?阮红豆脑海里浮起爷爷临走前要她特别小心的叮嘱,所以她没敢轻举妄动,直到连两个弟弟都发现了那名陌生男子的存在。 “咦?那人干嘛站在咱们客栈外头?” “会不会是想来投宿的?” “如果是,早该上前敲门了,但他看来不像是个瞎子,所以不太可能。” “阮?绿?豆!”阮红豆气嘟嘟的给了说出这话的二弟一记爆栗。“你的意思是,除非那人是个瞎子,才会上咱们店里投宿吗?” 难道不是吗?!但为了不想再挨上一记,阮绿豆吐舌、缩肩,硬是将这话给强行吞下。 “难道他是雷老虎的手下,想上门来逼债的?”红豆小弟阮黄豆担心的猜着。 “还是邢掌柜派来想收购咱们这块地皮的呢?”阮绿豆也索性跟着猜。 阮红豆正气凛然的拍拍小胸膛,“管他是谁派来的,总之,谁都别想让咱们这祖传四代的‘富贵客栈’易主或是关门!管他想来硬的或是软的……咦?那男人手上好像有块东西耶!好像是──” 原是趴在窗枱交头接耳的三条人影同时有了动作──一窝蜂的抢着冲出屋外。 “那是爷爷的青虎琉璃珠!” 就在三条人影边叫边冲出的同一时间,站在客栈外头观望的男人竟像是要走了! 怕他真的离去,红豆指挥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扑抱住男人的大腿;至于她自己则是双臂平举,站在男人面前,硬生生的拦下对方。 “你怎么能走开?”红豆抬高下巴,义愤填膺的指责着对方。 男人先低头淡瞟了一眼挂在自己腿上那两个“包袱”后,才将视线转回给红豆。“我为什么不能走?” “你拿着我家的青虎琉璃珠来,代表已经接受了我爷爷的托付,愿意帮忙打理这间‘富贵客栈’了,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走?” “富贵客栈”四字让男人懒懒的偏首,瞟了一眼该叫“破烂客栈”的老房子。“若是如此,那很简单,珠子还妳便是。”边说边动作,男人企图将青虎琉璃珠塞进红豆纤小的手心。 红豆瞪大眼,不肯接过,甚至还将一双嫩手藏到了背后。“别妄想!这珠子既然已由我爷爷托付给你,就是你的了,如果你真的想还,去找我爷爷谈!” 红豆的话弄皱了男人一双好看的剑眉,并让齐郝任有种误踏贼船的感觉──没错,他是收下了老人的珠子;没错,他是答应了对方的托付,但那是因为老人垂死,总得让人走得安心,再加上老人当时向他托付的东西,与他眼前所见的压根不符呀! 老人对他撒了谎,而且还是个漫天大谎! 齐郝任是在七天前,于闵阳城内巧遇老人的──当时老人已然病入膏肓,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能做的也只是伴着老人走完人生的最后路途,并依照老人心愿,将尸首就地火化,将骨灰送回家罢了。 他当时的伸出援手并未想要得到回报,可老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老人说会和他在这种“要命”的关键时刻巧遇上,其中必有机缘巧合,不但夸赞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好人”外,又说他的目光清澈坚定、行为举止稳重,绝对是个能让人于临终时托付的大大好人。 无视于他的推辞,老人自怀中取出琉璃珠子,说是要送给他,谢谢他代送骨灰的恩情,并且“顺道”拜托他,代为打理老人那祖传了四代的客栈。 乍然受托,齐郝任明显的兴趣缺缺,只听那老人赶紧补充了── 我那客栈呀!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瞎扯!齐郝任没好气的蔑瞥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瓦破屋残的两层楼老屋宇。 像是看出了他的兴趣不高,老人喘口气后又说了── 我那客栈呀!游客如织、熙来攘往。 撒谎!这客栈的地点偏僻得紧,与热闹的城镇隔了好些距离,左边一畦臭荷塘,右边不远处还有个乱葬岗,除了蛙鸣、鬼号,及眼前这三个小东西,哪儿有人影? 他记得那老人当时又还说了── 我那客栈呀!人才荟萃、卧虎藏龙。 人才?!人才在哪里? 卧虎藏龙?!虎跟龙是躲到哪儿去了?该不会就是指那两个还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男孩,以及眼前这看似义气凛然,不许他走开,有着一双漂亮得出奇的大眼睛,身高只到他的胸口,同样也是个毛孩子的小家伙吧! 那老人!齐郝任忍不住在心底怨怼,老人编谎或许是出于无奈、或许是情有可原,但难道那被老人耍赖硬托付上的就是活该、倒霉吗? 虽说他也正有意想退出江湖,想过正常人该过的生活,但那并不代表他会傻头傻脑的去认养一间破客栈,以及照顾那随客栈附赠的三枚小包袱。 思前想后,齐郝任花了点时间,终于将思绪整理完毕,便漠然的启口。“我也想亲自还他,并且和他讨个公道,可惜妳爷爷去的地方我暂时没打算去,也没兴趣去。”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我爷爷他……他……”小脸失了血色,惨白如雪。 “没错,妳爷爷死了;而我,不过是来帮忙送骨灰的。”即使真话有些残酷,但齐郝任知道自己必须把话说清楚,免得让这些小家伙们对他心怀错误的期待。 “我爷爷他真的……真的……走了吗?”红豆死命的瞠大眼,强逼自己忍住泪水,却就是管不住那如断线珍珠般的眼泪,唏哩哗啦落了一地。 那双原是写满着固执,带着谴责意味的美丽大眼,换上了脆弱、无助的神采,像煞一只迷了途的小鹿,不知道该如何走下一步。 齐郝任原已准备自腰囊中取出骨灰坛,把东西放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却蓦然的心头猛抽,莫名其妙的让那双伤心、无助的小鹿般大眼给扯住了脚步。 情况有些不太对,齐郝任的心底响起警钟──想他既非初涉江湖,容易被人欺骗的年轻小伙子,也曾见识过比眼前情况更糟糕的人家,却不知为何,那双伤心的水眸让他就是无法狠下心,像个没事人般的翩然离开。 赶在自己做出失去理智的决定前,齐郝任以不带感情的冷音提醒对方。“你们既然要让他拖着那样病痾的身体出门,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才是!” “爷爷是偷偷溜出门的,他留书出走,说是要赶在他咽气前,帮我们相回一个足以信赖、托付的好人。”红豆以带着泣音的微弱语调,幽幽诉说着。 好人?!一个足以信赖、托付的好人?! 齐郝任眼底又是讶然、又是愧然,又是深深的不以为然──名唤“郝任”可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将一个江湖中及官场上被视为头疼人物,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盗狂”视为托孤人选?那老人果真是病得不轻,也难怪会迫不及待的驾鹤西归了。 哼!阮老头是解脱了,潇潇洒洒的驾鹤西归;那他呢?也能同样潇洒的离开吗? 数日之后,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齐郝任自觉最贴切的形容词应该是──如影随形! 没错,如影随形!无论他在做什么,总能从眼角余光瞧见一个紧盯着他不放的倩影── 在他看书时,那人影会轻手轻脚的端个竹篓,坐在离他不远处,低头拣豆荚;在他运气练功时,那人影会拎桶清水靠近,嘴里哼着小调,动手洗衣裳。 在他到塘畔冥思时,那人会拿张白纸坐到对岸,说是想画荷花;就连他夜里上床睡觉时,那人影竟然就在廊下打地铺,直接睡在他门外。 齐郝任原是想佯作视若无睹,让那人影自讨没趣、打退堂鼓,却没想到她还真是固执,甚至像是跟上了瘾似的,见他没开口骂人,索性一点一滴拉近距离,几乎都要成为他的影子了! 这一日,向来惯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齐郝任终于受不了的爆发了,“阮红豆!妳到底是闹够了没有?” “人家哪有在胡闹?”被点名的纤小人儿就算是打直了腰杆,却连他的肩膀都还不到。 可即便如此,在她那张心形小脸上的倔拗却是任谁都无法忽视不管的。 齐郝任瞇紧俊眸,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如果不是在胡闹,妳一个姑娘家对着一个男人跟前跟后的,难道不觉得羞吗?” 没错,是该觉得羞,因为那阮红豆已是个芳龄十六的大姑娘家了。 在答应留下来的翌晨,齐郝任才知道自己对于被托孤的对象看走了眼──那两个抱着他大腿不放的蛮小子是男孩儿没错,但那挡在他面前,以一双无助大眼害他走不掉的却是个女娃娃,一个早已及笄的十六岁女娃娃。 而他看走眼的还有一项──在这小丫头将黑漆漆的小脸洗干净,套上女孩的衣裳后,虽然仍旧只是荆钗布裙,却已无法掩盖住她五官清丽的小家碧玉风采了。 原来她不但是个女娃娃,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娃! 而这也正是那老人──阮家爷爷在临出门前留书要她改易成男装,甚至弄脏脸蛋,直到他为他们姊弟三人找回能够照顾他们的人的原因了。 如果早知道三个娃儿中有一个是女孩,他可能会重新考虑去留,倒不是他对女人存有偏见,而是他浪荡江湖惯了,对于这种擅于制造麻烦的生物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瞧!他对于女人的看法果然没有错,不过才待了几天罢了,他就已经快让这个丫头的所作所为给逼疯了。 听齐郝任问得不客气,红豆也毫不客气的回敬过去。“羞?你也想太多了吧?我跟着你又不是因为看上你,我只是怕你开溜!” “哼!我与你们姊弟三人非亲非故,就算走人也没什么不对。” “可你……”小人儿听得急了,“你不是说好要留下来帮我们吗?” “哼!那是被你们逼得非点头不可,但如今看来,妳似乎并不打算信任我,既然我们彼此心存不信任,又何必非要强绑在一起?” “我又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嗯~~难免有些小担心。”毕竟他们才相识几天,哪能全然的推心置腹? 齐郝任抿抿嘴,神色写满了不屑,“如果我真的决定毁约,妳以为就凭妳的本事,能拦得住我吗?” “好啦、好啦!”红豆举高双手投降,“你不爱被人跟,我就不跟;你要我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可虽说是举手投降,她还是忍不住扮了个鬼脸,“那你跟人家说清楚嘛!对于我们富贵客栈以及我们三个,你打算怎么做?” 齐郝任不耐的挥挥手,“我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向人交代想法的习惯。” 红豆奉上甜甜的笑靥,“你这习惯不好,要改;你不说清楚,咱们怎么帮忙呢?” 对于红豆甜蜜的笑容,齐郝任回以嗤之以鼻,“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忙,更不习惯和人商量。”尤其是和一个什么都不懂,就只会胡缠着让人心烦的丫头。 “你不需要我需要!我就是要你跟我讲清楚!”偷偷跟了这么多天,红豆早已看出眼前这男人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决定加强火力,化身为小小的赖皮鬼,小手伸去摇晃他的手臂,撒娇软语。“好人好人大好人,郝任哥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你行行好,快跟人家说嘛!” 齐郝任冻着俊颜没吭气,不许自己对这丫头有多余的反应。 红豆却不死心,跳前跳后的在他身旁猛送笑脸,搞得他眼花撩乱不说,血液竟也因为嗅着她那独特的馨香,而莫名其妙的偾张起来。 够了!他受不了了!虎掌伸去箝住她的纤肩,他火冒三丈的制住她的动作。“吵死人了!等我说完就给我滚出我的视线范围,别逼得我毁诺走人!” 眼见目标达成,红豆赶紧伸手捂嘴,乖乖的点着头,晶莹的大眼里闪耀着熠熠光采。 “首先,九岁的黄豆得上学堂。” 红豆放下捂嘴的手,满脸的不赞同,“干嘛上学堂?我教他就行了。” 齐郝任松开虎掌,不但哼气,还斜睐着红豆,“妳教他?妳能教他什么?” “多得很,我能教他识字、教他算术,教他‘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目今古’。” 齐郝任发出蔑笑,“我不同意!黄豆正值启蒙期,需要专业夫子的循循善诱,需要同龄玩伴的陪伴学习,而不是一个得忙着顾店、得担心生意,偶尔才能拨空教他的大姊。” 红豆水眸中添进了落寞,“这个道理我也懂,但……咱们没……没……”没钱呀! 在红豆十岁那年,双亲遭逢意外猝死,从那时起,这个家就改由爷爷在扛了。 客栈的地点差,通常只有错过宿头,误打误撞的客人才会跑进来打尖吃饭,店中鲜有固定常客。 听说太祖爷爷当年会选在此处开客栈,只是为了躲避仇家,反正他身边还有闲钱,所以不必在乎生意的好坏。 但钱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到了红豆出世时,阮家早已山穷水尽,红豆的爹、娘只好外出经商,没想到两人走得太早,丢下三个幼女、稚子给老父;但幸好土地和房子是自己的,后院可以养鸡、种菜,勉强能够维撑住一家老小的衣食所需。 却从前年底,爷爷病倒后,为了请大夫、筹药钱,不但早已将家中的积蓄用罄,还因此欠下了那放高利贷的流氓雷老虎一笔债──黄豆就是打那时起,因为缴不出束修,再也没上五里路外的镇上学堂了。 黄豆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使再想去念书,却也知道姊姊供应不起,便从来不说;但不说并不代表没事,小黄豆常会一个人躲在树下一晌午,揑群泥人当友伴,呼朋引伴、假装热闹,看得红豆好心酸。 齐郝任没有错过红豆水眸中的任何细微变化,怪的是,在让她缠烦了的几日后,他原该对她的忧愁感到幸灾乐祸才对,但他却偏偏不爱见到那双如小鹿般的水眸中失去神采。 清清嗓子后,齐郝任开口,刻意让他的语气听来再寻常不过。“他的学费我会出。” “真的?!”红豆闻言先是快乐的跳高了,而后又觉得不妥。“可那是、那是……那是你的钱耶!” 废话!不是他的钱,难道是她的?他答应留下来,不就是代表准备当凯子了吗?齐郝任没好气的想着,冷冷的开口。“既然知道钱是我的,就别管我要怎么用!” “要不然这样好了,”水眸转了转,红豆咬唇做出决定,“就当是我们先跟你借的吧!等客栈赚了钱后,我一定归还,但……呃~~咱们先说好喔!不许打青虎琉璃珠的主意。” 绝对不许拿它去变卖换钱,要不然,她们将来就再也见不着这只祖传宝物了。 齐郝任没好气的白了红豆一眼,“这种小钱我还有,不必动用到妳家的宝贝!” 真是见鬼了,他心头不悦的想,东西既然已经归他,他要怎么用还得经过她的同意吗?他干嘛要在意这个烦人的小东西的想法? 想是这么想,但在瞧见眼前柔美的小脸蛋上先是松了一口气,继之如平日般地娇灿笑起时,他竟莫名的放松下来,就连心跳也莫名的快了几拍。 可恶!齐郝任暗骂着自己,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更恨透那天他没能潇洒的走人。 对于眼前男子的情绪翻腾,心思向来不够细腻的红豆并未察觉到,只是眉开眼笑着。“爷爷的眼光果然没错,你果真是个一等一的大好人!那就让绿豆陪黄豆一块儿去念书吧!” 十三岁的绿豆独立性强,肯定能照顾好九岁的黄豆,不让他被人欺负的。 “阮红豆!妳可以再过分一点!”齐郝任冷弹了那个想打蛇随棍上的小女人额头一记,力道虽然不大,却足以令人清醒,“妳当我是在开善堂吗?两个全送去念书,那店里的活谁来做?” 红豆揉额,低低的嘟囔,“店里还有我嘛!是你自己的意思,说念书很重要啊!” “那是指黄豆,绿豆都十三了,该有的基本学识已有,将来又不是想考状元,读那么多书是要做什么?我问过他了,他喜欢木匠活儿,我会让他一边在店里当跑堂,一边拨空上镇里木匠铺去学手艺,偶尔我还能教他一些防身功夫。” 长长的一番话让红豆听得微觉泄气,不得不承认他想得比她周全太多,可就在她准备开口称许他时,他一开口就将她的谢意全盘打散。 “其实绿豆远比妳这个姊姊有本事,他的智力高、稳定性足、处事圆融,你们这间烂客栈将来若是真想振兴起来,怕是全都指望在他的身上。”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鬼话?她是能接受绿豆比她有本事的说法,却绝不能接受──“谁说我们‘富贵客栈’是烂客栈的?”咬牙切齿的质问。 他已懒得和这个嘴硬的小女人浪费口水,兀自将视线来回梭巡于店内,眼底只见那已显斑驳的墙面、已摇晃的桌脚,以及那触目可见,有了年岁的简陋摆设。 看完后,他懒懒的作声,“说它不是烂客栈的人,眼睛肯定有问题。” 红豆马上顶了回去,“我的眼睛没问题!只是它们对于我的意义早已凌驾了它外在所有的一切。” “只可惜对于那些会上门来花银子的客人们而言,它的外在才是决定它生死存亡的关键!” 红豆一时语塞,好半天后才能吸一口气,重新开口,“随你说,那么请问阁下对于我们这间‘烂’客栈……”酸酸的加重语气,“你有何打算?” 他淡觑着她,“我会让它在最短的时间内,脱离烂客栈的行列。” 说话就得算话! 既然人家已经把她想知道的事大致交代得清楚了,她实在是没理由再去当人家的跟屁虫,尤其她是女生、他是男生,如他所言,还是该有点分际。 但八成是跟惯了,红豆常会在一不留神时,偷偷的关心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 “姊!妳的饭在碗里。” 让绿豆没来由的放了一记炮,红豆转头白了大弟一眼。“废话!谁的饭不在碗里?” “是吗?那为什么妳吃饭时,眼神总会溜向碗外,偷瞧着齐大哥的背影?” 哼!人家吃饱了、走开了,她也跟着魂飞了。 “我哪有?”红豆赶紧将莫名其妙涨红的小脸埋进碗底,死命的扒饭。 另一位目击证人小黄豆也赶紧帮腔,“有!姊妳有!人家我也看见了哟!” “如果真有,那也只不过是因为我想弄清楚他这几天忙出忙进的,究竟是在搞什么!”她的好奇心向来比别人多,却偏偏遇上那位闷葫芦,做什么事都不肯交代一下,真是闷死她了。 红豆的解释才刚说完,外头猝然一阵铿锵声,并挟带着男人的粗吼── “阮家三颗豆!还不快点滚出来还钱?” 糟!这粗鲁的吼声相当耳熟,是流氓雷老虎! 姊弟三人互换眼色,一个接着一个在脸上添了愁绪,举步维艰的抬起脚,磨蹭着往外走。 果不其然,客栈外站了一排凶神恶煞的打手,他们砸烂了屋外的晒衣架,踹破了搁在客栈前的奉茶铅桶,带头的正是阮家姊弟最怕的地痞流氓雷老虎。 “哼!知道今天是初几了吗?你们欠老子的钱,上个月底就该还了!” “雷大爷!”红豆的耍赖功夫只能对好人或是君子有效,在这个霸道惯了的流氓面前,也只能当个小可怜了,“我爷爷前些日子才刚过世,我们的手头还很紧,欠您的两百两银子能不能再宽限个几天?” “不能!”雷老虎一口否决,狰狞着凶恶的眼神,“还有,是谁说两百两的?连同利息现在是八百两了。” 绿豆气得跳高,“借两百!还八百?你不如去抢吧!” 雷老虎龇牙冷笑,“那我可不管!谁教你们要跟老子借钱!” 红豆赶紧伸手扯住大弟,深怕他会冲动误事,再堆起虚弱的笑脸尝试周旋。“雷大爷,咱们当时跟您借钱时,借条上的利钱可不是这样的算法。” “小丫头!”雷老虎懒懒的挥手,叫身后尖嘴猴腮的海师爷取出阮家借条。“妳肯定是忽略了借条背面的但书了,上头写着,利钱将按还债时的物价波动做调整,而调整权是在贷方手上,意思就是说,老子说妳该还多少就是多少!不过妳也不必太担心,看在小丫头妳长得还不错的分上──” 雷老虎嘿嘿淫笑,朝红豆跨近几步,“所以能比别人多个选择,那就是当我雷老虎的小妾,如此一来,咱们就算是自家人,就甭再分是谁欠谁的了。” 护姊心切的小黄豆,气嘟嘟的往姊姊身前伸臂站定,“凭你这种长相,想当我姊夫?还想让我姊作妾?我呸!快别作白日梦了!” “小孩子不懂事,滚一边去,别妨碍大人谈正经事!”雷老虎轻松的一掌,便将小黄豆像拍球似的给拍开,再度沉声威胁。 “这事若是闹进官府,欠钱本该还钱,谁也帮不了你们;而如果不想循官解决,私了更好,可我就怕妳这两个宝贝弟弟……哼哼!承受不了。”看是要蒸、煮、炒、炸,他雷老虎多的是磨人的手段。 为了表示他可不是虚晃一招,而是真会动手,雷老虎将肥肥的短手举高,让那些打手们有的亮刀、有的抽剑,蓄势待发的鼓噪起来。 只是那些鼓噪声浪很快就被平息,一条不知打哪飞出的灰色身影快速闪动,转眼间便让那些提刀握剑的打手们全都滚在地上呼爹喊娘、挂彩受伤。 这是什么身手?!该不会是撞鬼了吧?雷老虎的心底猛打鼓,直到灰色身影停住,他才看清楚对方是人不是鬼。 那是一个高大俊挺、容貌出众,神色却相当冷淡的年轻男子。 “阁下是谁?是哪条道上的人物?”雷老虎边问边动作,戒慎恐惧的摆出自己最得意的招式──“猛虎扑羊手”来,只可惜他的扑羊手丝毫没有受到对方的青睐。 那男子眼波未动,淡然启口。“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这间客栈和他们三个今后全归我管,有什么事全冲着我来!” “冲着你来?哼!你当武功高强就能为所欲为、就能赖帐不还了吗?你的功夫厉害,我的手下打不过你,可明儿个看我怎么上官府去告死这间烂客栈和三颗豆……” 雷老虎的威胁话语还没说完,眼前便一花,手上突然多了个东西,一张平空冒出来的两百两银票,耳畔还听见那男人冰淡的嗓音── “是京城‘聚宝行’的银票,各大银庄都能兑现。” 雷老虎冷笑,不屑的将银票扔在地上,“区区两百两就想打发我走?门都没有!我那可是八百两的债……” 依旧是话还没说完,雷老虎再度觉得眼前一花,揉了揉眼后,惊见那男人的手上握着他向来紧缠于腰际,贴身收藏的钱库钥匙。“你你你……你拿我的钥匙想做什么?” 雷老虎说这话时,虽然仍旧扯高嗓门,但衣下的肥腿却早已抖到不行,他倒不是担心钥匙拿不回来,而是被这贼小子来去无影的身手给吓到了。 说动就动、说拿就拿,如此比闪电还要快的身手,如果目标不是钥匙而是其它,他会不会早已遭殃了? 那男人耸耸肩,一派的面无表情,“没想做什么,只是想和你玩玩。”话说完,他缓步走到雷老虎面前,一边将钥匙归还,一边威胁冷语。“劝你将借条撕掉,与阮家的帐一笔勾销,日后少干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否则当心终有一天,你的人头会和你那钥匙一样,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谁?”雷老虎颤声问道。 那男人压低音量,只让雷老虎一个人听到。“区区盗狂正是在下,天下之物,无所不盗。” 其它人都没能听见齐郝任跟雷老虎说了什么,而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见那个向来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仓皇失措的从地上拾起银票,嘱咐师爷快将阮家借条撕烂,接着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至于阮家三姊弟则是从头到尾都傻杵在原地不能动弹,觉得像是看了一场荒谬的野台戏,并且忍不住要夸赞爷爷够本事、眼神够利,竟然能为他们找到一个这么硬的靠山,想来日后也不用再受恶人之气了。 第二章 两个月后,大兴土木了好一阵子的富贵客栈,终于重新开幕了。 耳边只听见噼哩啪啦的爆竹声不断的响着,眼前只瞧见硝烟阵阵,烟花残屑满地飞扬,爆竹阵仗虽然吓人,硝烟味道虽然让人不舒服,却半点也没能减低阮家姊弟们的浓浓兴奋感。 他们兴高采烈的看见他们的客栈在爆竹声中重新登场,还宛如重生! 真的是宛如重生——那一块块崭新到会发光的红色屋瓦,安妥的包覆着屋脊、屋梁;那特地请人以顶级金丝楠木做成的大门有多么的富丽堂皇,更别提那一根根梁柱、一垛垛粉墙,全都是以新漆重新刷过的喔! 这些还都只是外观,若是走进客栈里一瞧——墙上几幅前朝名家的亲笔字画,橱子里几樽古董、花瓶、桌几晶亮、一尘不染,就连锅碗瓢盆也都是全新的,他们的富贵客栈终于都够名副其实为“富贵”了! “完美、完美——”红豆喃喃发出赞叹,“这一切真是太完美了。”她真的不是在作梦吗? “完美、完美——”小黄豆附和着点头,“更完美的是,我又能读书了。” “完美是挺完美的啦!只不过——”只有绿豆泼冷水的大摇其头。 “不过什么?”其他两人紧张的追问着。 “不过就是……大姊呀!你难道不觉得咱们欠齐大哥太多、太多了吗?” “会吗?我觉得、觉得……”红豆回答得很心虚,“觉得也还好嘛!反正他也是闲钱无处花,咱们不但让他白吃、白住,还陪他聊天说话,甚至还帮他烧饭、洗衣,如此温暖的家庭式招待是要上哪儿去找?更何况我早就跟他说了,他用在咱们客栈的钱就算是投资,等日后咱们赚了钱,他自然能领到花红。” “花红?!”绿豆满脸可笑的神情,“花红算什么?能抵得过他为咱们赶走雷老虎的恩情吗?” 回想起那天先是惊险万分,末了是大快人心的画面,红豆低头暗咬香唇,没声了。 “还有呢大姊……”虽然名叫绿豆,但阮绿豆的眼睛可不象绿豆,既大又圆,炯炯有神。“我粗估了一下,这两个多朋来,除了雷老虎的帐外,齐大哥花在重整客栈上的银两少说也有上万两,你说他得领多少年的花红才能够还本?” “上万两?!有那么多吗?”红豆边喊不妙,边掐指暗算,不得不信了弟弟。 算完后她忍不住出声埋怨,“那家伙也真是的,重整就重整呗!干嘛样样都用高级货?”难道不知道他们的福气太薄,用不起吗? 一旁的小黄豆被激出抗议了,“大姊!你怎么能这么说齐大哥?他这么做也是想帮我们的客栈财源广进嘛!” 臭黄豆,有奶便是娘,谁供你念书,你就认谁当娘吗?居然敢跟平日最尊敬的姊姊顶嘴?八成是皮在痒了。 红豆伸指顶了顶小弟的额头,没好气的开口,“就怕在财源广进前,咱们已经让这笔人情债给压扁了。” 当初就叫那家伙先拿预算单给她看,他不肯,只叫她别插手;眼前一切既成定局,难不成让她动手拆屋、拆柜,退回高级建材吗?尤其是那些贵死人的金丝楠木,就连城里的首富家里也未必能看到。 虽说她早就下定决心赖上这个男人,逼他履行对爷爷临终前的承诺,对他们姊弟三人伸出援手以度过难关,但可没打算要欠他这么多呀!这教她日后怎么偿还? 看见姊姊的眉头深锁,原先一脸严肃的绿豆反而笑了。“姊,你也别发愁,齐大哥那人聪明得紧,不像是会干蠢事的傻蛋,他会如此大手笔的资助我们,肯定有他的理由。” 红豆哼气,“还能有什么理由?无非是因为答应了爷爷的请托。” “才怪呢!如果只是为了履行承诺,他大可将咱们的祖传珠子卖掉,拿那笔钱将客栈稍微整理一下,敷衍敷衍即可开溜,干嘛要以长久经营的方向来打理一切?甚至还供黄豆念书,除非他……”话说到此,绿豆笑咪咪的卖起关子打住。 “到底‘除非’什么啦!”还轮不到红豆出声,一旁的小黄豆早已沉不住气的追问起哥哥了。 “小笨蛋,这样还联想不出来?除非人家齐大哥是看上了咱们的小红豆,想当咱们两颗豆子的姊夫了啦!” 月明星稀,荷塘畔。 他真的——喜欢她吗? 他真的想当——绿豆、黄豆的姊夫吗? 哎呀!羞死人了,躲在大石后头的阮红豆边自问边红了脸,心跳如雷,藉着让柳枝筛细了的月光偷偷打量着那个枕在水喧侧卧着,仿佛睡着了的男人。 怪臭绿豆啦!莫名其妙说那种话,害她这几日一见到齐郝任就会脸红心跳,双腿发软,没命的只想要躲开。 遇上了想躲,没看见时又浑身不对劲,末了只好搬出老办法——象先前那样偷偷摸摸的尾随着他,想要弄清楚她对他的感觉。 初识时,她见识了他的冷淡及不近人情,在试着和他沟通时,她其实是有些讨厌这个专制且凡事都爱搁在心底的闷葫芦的。 是从雷老虎上门来找麻烦后,她才对他彻底的改观—— 那天他宛如守护神般往他们姊弟身前一站,说往后有事就冲着他来时,她小小的世界顿时起了变化,她再也不是那得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的可怜小红豆了。 撇开她的个人成见不提,他其实长得一点也不难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气质虽冷,却自成一股致命的男人味,危险且富攻击性,阳刚俊伟,处事时没半点退让。 此外还有他那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刚硬顽强,总是能给人一股浓烈的安全感。 这样的男人先别管她喜不喜欢,若是纯粹站在保护弟弟们的立场上,还真是挺适合当绿豆及黄豆的……嗯嗯,姊夫。 让那两字再度羞红了脸颊,红豆心慌意乱的收回视线,躲进石头后方,不敢再去偷瞧齐郝任了。 他是……喜欢她的吗?可为何他总是待她冷冷淡淡,爱理不理呢?该不会这就是他喜欢人的表达方法吧? 思索间,红豆不自觉的流露出似喜似嗔的少女娇憨姿态,薄而粉嫩的菱唇无措的轻噘,素手把玩起垂落在两颊的发丝,心头忽喜忽忧。 他喜欢她吗?她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因为这个男人和她打小遇过的男人都不一样——齐郝任是不一样的! 她打小就有男生爱对她乱献殷勤了——上学堂时,同班上的丝绸庄小少东老爱在她的抽屉里偷塞布料,讨她的欢心。 客栈里若是订了豆腐,那些镇上的伙计们无不拚老命的抢着来送豆腐,就为了能偷瞧她几眼。 城里的“东画顺”去老板央求媒婆上门好几回,人家放话说是娶了她后,不但会差人帮她打理客栈,还会帮她还债兼扛起两个弟弟的未来。 如果不是齐郝任出现,赶在家中断炊前,她可能真会为了还雷老虎的债,为了弟弟们的将来,去当那云老板的二房。 那些男人们对她的仰慕倾恋,她轻而易举便能感觉出来,只有那个在池塘边仿佛睡着了的男人却是教她摸不出想法。 真实不单是他的想法,就连他是打哪儿来?想上哪儿去?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现银及银票在身上?又准备在此停留多久?她全都没有答案。 对于这样一个神秘又陌生的男人,她真的能喜欢吗?她会不会受伤呢? 不知道,不知道!哎呀!烦死人了,她真的不知道呀! 就在红豆愈想愈心乱,用力摇头之际,胸前突然一阵奇痒。 她愿想或许是让水边的柳丝拂贴上,没太在意的伸手去拨,却只觉得指尖的触感软软的,低头一看,天哪!居然是只肥肥胖胖、不断蠕动着的黑色大毛虫! 向来最怕虫类的阮红豆无暇思索,像只误上油锅的蚱蜢,边害怕的尖叫,边跳高甩动,却没想到一个失去平衡,咚地一声栽进了水塘中。 齐郝任早就知道他又能被那颗小红豆给缠上了,虽然不懂这丫头究竟想干什么,但他也懒得去过问。 算了!爱跟就由着她,别理会她就是。 但想是这么想,却在听见那个笨丫头居然跟进了水里时,依旧控制不住自己,飞速掠去,出手救人。 他的动作已经算是够快了,可那只小旱鸭子还是被吓着,她吓得在他的怀里闭眼兼胡乱踹脚,压根没发现自己早已脱险,更没注意到她踹的不是水,而是齐郝任的结实胸膛。 赶在她将脚往下踹往他的“要害”前,他一边伸手扣住她的纤足,一边沉声喝斥。“再踹就把你扔回水里!” 扔回水里?!难道她……已经不在水里了吗? 满面惊恐的小旱鸭小心翼翼的先张左眼,再开右眼,悄悄将视线往上挪,顿时看见一张犹如阎罗般的凶脸,阎罗也罢,总好过负责勾人魂魄的牛头马面。 自忖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回,全身湿漉漉的红豆没多想,死命搂紧齐郝任的脖子不放,孩子气的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人家差点就要成水鬼了!都怪你!干嘛不快点救我呀?” 怨他不够快?齐郝任不悦的皱眉,想着这丫头肯定是少了那种叫“良心”的东西。 先是悠闲的休憩被打断,继之又遭胡踹兼诬控,齐郝任原想狠狠发飙,却在感觉到这个丫头是真的被吓到,在他的怀里抖得不象话时,那原本欲骂人的话语是怎么也挤不出来。 真是颗怕死的小红豆!齐郝任虽然在心底没好气的想着,却还是以僵硬的手势拍拍红豆的背脊,要她别再害怕了。 赖在人家怀里号哭了好一阵后,终于懂得该害羞的阮红豆松开紧钳着对方面放的小手,抹抹鼻子、揉揉眼,讪讪的抬高小脸。“对不住,我……呃……失态了。” 齐郝任逼自己冷冷的回视,本想藉机说她两句,却是怎么也挤不出话,因为他所有的神志都让那哭得红滥光润,在月光下更形纤细柔美的小脸给彻底吸引住了。 这颗怕死的小红豆胆子或许小,却有一张非常耐看的脸,愈看他愈被吸引,即便她才刚落水,浑身湿漉漉的像只狼狈的小鸭。 弯弯的柳叶眉,净白如上等官瓷的耳贝,粉嫩滑腻的雪肤,娇俏可爱的鼻头,一对深邃的小梨窝,还有那线条丰软,散发着玫瑰光泽的菱角小嘴。 她嘴里嚷着失态,却没想到他接下来的动作比她的还更甚! 他俯低脸,先以那双让人看不透想法的黝黑深瞳电击着她,继之吻她。 他的吻虽然只是个轻轻的碰触,却已够让红豆目瞪口呆兼心跳加速,惊吓程度直逼她方才的失足落水。 “你为什么……”骤然遭吻,呆愣住的落水小鸭憨憨的开口,“要吻我?!” 只见那干了坏事却毫无歉意的男人,眼神深邃无波,象个没事人般的淡淡开口。 “纯属意外。”他这么说。 纯属意外?纯属意外!什么叫纯属意外?! 她她她她她……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让人给吻了,而他他他他他……他给出的答案竟是这四字? 教她怎能不被气得内伤? 也不知真是因此而内伤,或是因落水而着凉,抑或只是想藉此避开和“某人”多碰面的机会,省得更伤,总之阮红豆开始称病,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幸好她人虽躲在屋里偷懒,却有个常会来转播小道消息的弟弟—— “你的意思是,他都没问起过我?”红豆边大口嚼着弟弟的探病礼——“红豆饼”,边咬牙切齿的问着阮绿豆。 绿豆漫不经心的点头,很清楚姊姊口里的“他”指的是谁。 哇!口口声声说不在意人家,说讨厌人家,却老爱偷窥、关心人家的一举一动?阮红豆呀阮红豆!你说的不在意是想骗谁啊?边点头边低头雕着木头,绿豆手里正忙着师傅出给他的家庭作业。 可虽然没抬头,阮绿豆依旧能接收到自己点头后,来自于姊姊眼里的熊熊怒火。 红豆压下火气再问:“那么这几天店里的帐都是由谁来记,由谁来管呢?”糟!光顾着和人呕气,都忘了铺子已经重新开张,且还投注了重金,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爱开不开、爱做不做了。 绿豆耸肩回答,“大部分的时间是我,我没空时,就丢给黄豆罗!” “‘他’让黄豆记帐?!”红豆瞪大水眸,怒坐起身,害那搁在怀里的红豆饼咕咚全都滚落地,若是在以往,她肯定会飞奔去捡,但此时却压根无心去管,拜托!黄豆都还不会用算盘呢! 那家伙,他就不怕客栈会赔钱吗? 绿豆再度无所谓的点头。“安哪!姊,我们都长大了,你就放心偷你的懒吧!” 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弟弟,但这可不表示她就应该放过那个可恶、讨厌、害得她“不得不”偷懒的大烂人! “为什么他不自己坐镇柜台?”红豆怒问,真过分!该罚的人却没被罚到。 “齐大哥说他是股东,只管出钱、动脑筋,出力的事不归他。” “不归他?不归他!”红豆再度气到青筋乱跳,“咱们客栈里就只有这些人,他居然敢说这种话?” “安哪,姊,咱们店里添人手罗!厨房里终于有个专业的厨子了。” “你说他请了个厨子?”伴随着红豆的尖叫,刚被绿豆拾起的红豆饼再度掉落,绿豆惋惜的摇头,看得出来姊姊这回“病”得不轻,火气超大,连她最爱的红豆饼都无法再吸引她了。 无视于弟弟的摇头,红豆继续发飙。“这店里还有规矩吗?他要请人,好歹也该先来问过我一声,我可是这店里的老板娘耶!” “你是老板娘,人家却是债权人兼头号股东,别说是整修的钱了,就连店里的摆设也全是由他张罗的,你觉得咱们该听谁的呢?” 绿豆的实话实说让红豆被迫消去了大半的火气,只是……啊——可恼兼可恨呀!难道就因为钱是人家出的,她就连过问的权力都没了吗? “别再气了,姊,面对现实吧!”以前这个家里是她说了算,但今时可不同于往日。 阮红豆不甘不愿的将注意力转开,问起另一个问题。“那厨子是个怎样的人?做菜好吃吗?” “他的手艺还不错,菜色爽口多变化,不过拿手的大半是北方菜,和咱们惯吃的南方菜色不太一样,水饺、面点、窝窝头都是一级棒,但对于那个厨子,最好吃他做的菜,别因好奇而跑去厨房里瞧他。” “为什么?” “因为会被吓到呀!那厨子巨大如熊,光头宽肩,寡言面恶,脸上还有一条刀疤!”小孩夜里若是不肯睡觉,拿他去吓小孩,肯定会乖乖听话。 绿豆说得口沫横飞,红豆听得眉毛直打结。“怎么这人听起来不像个厨子,倒像是个通缉犯!你会不会形容得太夸张?” “一点也不,姊,你没说错,那叫范辛的厨子还真的很像是个遭人通缉的逃犯,以前不用上锁的厨房,现在倒是成了禁地,只许齐大哥和洛大哥自由出入;你这个红豆饼我可是到镇上的铺子里买的,而不像以往是在咱们厨房里自己做的喔!” “洛大哥?!”红豆再度傻眼,“那又是谁?” “哦!我先前没提吗?洛大哥是和范大哥一起出现的,他是咱们的新跑堂,对于他,你一点也不用担心会将客人吓跑,洛大哥长得俊得无话可说,除他们两个,齐大哥还在镇上贴了招工纸条,薪水条件不错,这两天已经陆续有人上门探听了。” 红豆听得险些晕厥,她也不过是偷懒了几天,有必要这么罚她吗? 一个厨子外加一个跑堂?那得增加多少人事开销?而他居然还想再请人?这个男人是搞不清楚她这名不副实的老板娘有多穷吗? 是是是,大烂人有的是钱。但店是他的,老板娘的头衔也是她的,她总不好连工资也让别人包办吧! 但她真的没钱,到发薪时,又得先跟他预支了,老天!再这么欠下去,别说一辈子,她就算多活三辈子也不够还他! 愈想愈没胃口,红豆打发弟弟离开,将红豆饼全喂给垃圾桶,自己躲进袜子里生气。 好恨!她好恨那个大烂人的独断专行,不跟人商量。她更恨自己没有立场还击,毕竟她欠了大烂人一屁股债,哪好意思去找他兴师问罪,要他节省一点! 恼呀恨得睡不着,向来一觉到天明的阮红豆难得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末了只好闭着眼睛数羊,羊数完了换数马,马数完了换数牛,牛数完了只好换数鸡来充数。 真可惜,如果这些被数的动物都是真的,如果她能有一万头羊、十万头牛和一百万只鸡,那她就可以拿卖牲口的钱往大烂人的脸上用力砸去,告诉他她不希罕他的臭钱、不希罕他的帮忙,还可以要他尽快滚蛋,别再来扰乱她的生活。 算了!还是实际点吧!红豆边叹气,边将心思转回,开始改数起猪来,数呀数的,就在她数到一千两百三十一小猪时,却突然感觉出气流不对,就在她的床前,好像多出了一个人! 哇!现在又不是七月,怎么会有猛鬼出巡? 红豆原本打算尖叫以吓走“鬼”的,却蓦然嗅到“鬼”的气味——那是一抹由皂角清香拌合着粗犷男人味的好闻味道,是当她被从水里救出,窝在某个大烂人的怀里时,曾经闻到过的味道。 不会有错,因为那抹气息已经连同那记“纯属意外”的亲密接触,让她给深刻在心里了。 所以……是那个姓齐的大烂人? 他来她的房里做什么?半夜三更,他该不会是在将客栈整修得美仑美奂后起了贪念,想弄死她这个正牌老板娘,以便接收客栈吧! 反正绿豆、黄豆都很服他,都听他的,又怎么会想到他们可怜又柔弱的亲姊姊,竟然死在这个有着狼子野心的外人手上! 她该高喊救命吗? 可大烂人的武功那么高,她可能才刚张口就送命了;但若是不喊,难不成只能乖乖的以“躺”以待毙吗? 在红豆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前,由偷掀的眼缝中她看见了一只巨掌正朝她俯近…… 哇——他终于决定要动手掐死她了吗? 对准喉咙,一掌断气,让她连发出呻吟都来不及;或是干脆点她的死穴,接着买通仵作,骗人说她是在梦里死于急症? 红豆人还没死,就已经先被脑中精彩绝伦的凶杀模拟剧给几乎吓死,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蓦地感到额心生热,竟是大烂人的手压在上面! 她感觉到他难得动作轻柔的将带有薄茧的厚实巨掌按压在她的额上,测度着她的体温。 原来他不是来杀她的,原来他竟是会担心她“病情”的,呃——老实说,这实在比他是来杀她更让她难以置信,难道说这个外表冷酷、嘴巴死硬的臭男人,其实不如他外表所表现出的无情吗? 难道说他对于她,其实心中有情吗? 这样的念头一生起,陡地一股暖流在红豆的心底像是打破了一缸水似的,四处蔓延散开,她甚至感觉到鼻头发酸,像是有人切了片柠檬往她的鼻上摁下。 可感动之后却是困扰,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该怎么若无其事的和一个夜闯她的香闺,探问她身体健康的男人闲话家常?她该说声“谢谢关心”,还是说声“欢迎下次再来?” 而这恶劣的男人会不会一如平日那样,说翻脸就翻脸,甚至说他出现在此地又只是一次的纯属意外呢? 又是一堆胡思乱想后,那原是温柔触压于她额心的厚掌转为曲指重叩。“闹够了就该上工了,没见过当老板娘的人还装病的!丢不丢人!” 话说完,齐郝任再度无声离去,徒留跪在床上,先是愕然,继之捶心,自觉又被对方耍弄了一回的阮红豆。 第三章 人潮鼎沸,终于再度上工的红豆,前脚才刚踏进门里,后脚就僵住了! 呃——如此热闹滚滚的店景真是她那祖传四代的“富贵客栈”所有的吗?她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人潮川流不息,放眼望去,座无虚席,外面甚至有人拿着号码牌在排队,更怪的是,在如此荒僻的地方,店里人多也就算了,其中竟然过半还是女客? 红豆这头还在傻眼,却见一个带着桃花笑靥的男人翩翩然来到她面前。 那男子风采过人,相貌俊美得女人都要自叹弗如,虽说突兀的穿着店小二的装扮,却能将别人穿来只觉庸俗的衣服,穿戴出另一种奇特的迷人风味。 “姑娘几位?若是四位以上,可得先拿号码牌喔!” “呃……我只有一个人。”惊讶多得来不及消化,红豆居然还和对方应对起来。 “接受并桌吗?”俊美男子专业的举高那捧在他胸前的客栈座位表。 “我……呃——无所谓。” “那好,姑娘里头请,下回再来咱们客栈用餐时,可别再走后门了喔!” “可我……呃——我不是……” “不是来用餐的?那就是专程来看我这帅气的店小二罗?别不好意思,这种事在咱们店里很寻常,不过按例你还是得点盘小菜、沏壶热茶以消磨时光,你瞧瞧那一头……” 桃花笑靥调转方向,朝角落边上挤着八、九个姑娘共桌的方向眨眼魅笑,旋即听着一声紧连着一声的兴奋尖叫。“瞧!那边的姑娘也是和你一样,纯粹想来看我的,偶尔我有空时,还能和她们互换心得,切磋琢磨,聊聊女人是非。” 一个大男人居然乐于和女人们聊是非?!红豆的脸上出现三条黑线,实在有些无法接受这种奇怪的店小二出现在自家店里。 “来吧!小姑娘,看帅哥看到失神可以,却不该挡人路,我来带你入座吧!”见红豆半天净是发楞,店小二朝她伸去热情的大手。 却没想到有一只手比店小二的动作更快,霸气的将红豆的小手从空中拦劫;红豆讶然的抬眸,瞅着脸色比往日更形冷肃的齐郝任。 将红豆扯到他深厚,齐郝任对店小二讽声开口。“油嘴滑舌!要是嫌油太多,不如拿去厨房给范辛炒菜用吧!” 店小二满脸的冤枉样,“老板大人,什么油嘴滑舌?我是在招待客人耶!” 齐郝任嗤哼,扯起红豆就往柜台的方向走去,“这位不劳你费心,更不需要你施展魅力,她不是来看店小二,而是来看帐册的。” “你请了个女帐房?”店小二尾随着,满心好奇的问。 “洛东白,你照子放亮一点,这位是本店的掌柜兼老板娘,这间客栈是她的!” “哇靠!——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没认出这位就是咱们那鼎鼎大名的相思豆老板娘。” “我不叫相思豆!”让两男人一个过冷、一个过热的夹在其中的阮红豆,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切!红豆不就是相思豆,是让人订情用的吗?”洛东白嬉皮笑脸的逗着她道。 红豆抬高小脸,严正的反驳。“才不是呢!阁下的书肯定是看得太少,才会不知道红豆的神奇功效,在本草纲目上说,红豆通小肠、利小便、水散血、消肿排脓、消热解毒、治泻痢脚气、止泻解酒,此外还能通乳下胎。” “啧啧啧!”洛东白猛摇头,“瞧你骄傲的,只可惜对于你那红豆的‘通乳下胎’功效,咱们这两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可是派不上用场。” 红豆反驳,“现在或许是用不上,但将来肯定能用着,除非你们不娶妻,不生子。” 洛东白坏坏的一笑,健臂伸去,揽紧那面无表情的齐郝任,对着红豆笑道:“老板娘您这个问题问得好,原先咱们两兄弟和范辛早就约好了不娶妻、不生子,不找个麻烦带在身边、要共闯江湖到老、到死的,可按最近诸多情况看来……”桃花笑脸邪气绽放,若有所指的朝齐郝任挤眉弄眼的,“像是有人要反悔了!” 齐郝任没好气的拍开洛东白的手,弯腰自柜台后方抓出一条抹布,毫不留情地往他那张俊脸抛过去。“太闲了是吗?上楼抹桌子去!” 净顾着打量红豆的洛东白没料到齐郝任会如此对待他,俊脸来不及闪避,正中靶心,登时只见一条乌漆抹黑的臭抹布悬挂在他的俊鼻上,让整张桃花笑脸冻结住,让最爱漂亮的洛东白心情沙石变坏,他不再笑了。 气嘟嘟的,洛东白边以怒指弹飞抹布,边忿忿的说:“谁说我闲着了?我还有成群女客等着要招待呢!方才我们正聊到冬日的肌肤该如何保养,我告诉你,少惹我生气,你这家烂店之所以能如此的生意兴隆,过半都是拜我洛东白少爷所赐,哼!嫌我碍眼,我走远点就是,别想乘机编派我做事,本少爷做事是要看心情的,而现在,我他妈的非常不爽!” 狠话放毕,洛东白扭头离去,徒留下柜台里的两个人半天无语。 终于红豆收回愕然的视线,转头瞪趄齐郝任。“这就是你请回来的跑堂?”皮相是不错,但心情时晴、时雨,能当店小二吗?” 齐郝任一贯的面无表情,“我没找他,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而且赶都赶不跑。 红豆再问:“这家伙一个月领多少月钱?”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二十两银子。”齐郝任慢条斯理的回答。 “这么贵?!”红豆吓了一大跳,还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有没有搞错呀?别说是请跑堂,就连青楼里的花魁姑娘都还不一定能拿这样的价钱! 虽说那家伙的面相一流,能为店里招来不少每客,但一个月花二十两银子请个干活还得看心情,不爽时还会骂老板粗口的跑堂?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没理会红豆难看的表情,齐郝任无事样的低头研究着柜台上帐册,喃喃自语着。“黄且的字虽丑,但算术总算进步了一些,十笔帐里只算错三笔,此外——” 他抬头,淡然的瞅着红豆,“二十两银子指的是洛东白在此工作时,得付给我们的钱。” 红豆用力掏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来当跑堂,还得付我们钱?”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位洛公子的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莫怪乎一下子笑得像朵桃花,一下子又翻脸像座火山。 齐郝任淡淡的哼气,“他老兄说是想体验一下当跑堂的滋味。” “敢情我才休息了几天,咱们这儿就成了体验营吗?”过两天会不会有更吓人的体验营要出现? “掌柜的有意见吗?”齐郝任淡淡的挑眉,将写满请教的眼神投向红豆。 “不敢、不敢!这店你也有份,你作主就成,呵,我怎敢有意见。”当然没意见罗!像这种不花钱还倒国代帮忙赚钱的伙计,天底下要上哪儿去找?红豆接着再问:“那么那个姓范的厨子,也是不用给钱的吗?” 齐郝任耸肩,“范辛是我叫来的,不同于洛东白那个废物,范辛有厨子底子,刚好能派上用场,反正他最近闲得慌,就同意来帮忙了,我一个月给他两钱银子当工钱;只是这家伙的破坏力太强,所以我事先跟他说好,只要是厨房的损耗,无论是菜刀或锅铲,一律得从他的工钱里扣,如果扣不够,他还得自掏腰包出来补贴。” “呃——这样苛刻的条件他也肯?”红豆愕然的问。 “没错。”齐郝任简单回答,无意多说。 “而他们都是你的老朋友?”红豆再问。 点点头,齐郝任这回连开口都省下了。 虽然明知道他不爱多作解释,但红豆就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那你们三个原先都是做什么的?” 竟然如此悠闲的说干跑堂就干跑堂、说到厨子就当厨子、说当老板就当老板,而且还压根不计较酬劳。 他冷眼看她,“身体刚好就问题多多,请问这关你什么事?” 红豆理直气壮的回答,“当然有关,当老板娘的关心伙计,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哼气揶揄,“老板娘?!别以为刚才我在洛东白面前给你面子,让他喊你老板娘,你就当真以为自己是了,他们有向你支薪吗?而你又给得起吗?” 红豆被抢白得脸上青红不定、羞怒交集,咬牙切齿的压低音量。“齐郝任!你不要欺人太甚!没错,我是欠了你一点钱,但那就表示我连过问客栈用人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你确定……”他用嘲讽的眼神睐着她,“只是欠我‘一点点’吗?你有没有兴趣想知道那‘一点点’究竟是多少呢?” 红豆原有满腔的怒火,却让他的一句话给打倒。 对于那“一点点”的债务,她真的想知道吗?而知道了后又能怎样?反正终其一生,除非是有奇迹出现,她都不可能还得起,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 “算了!”红豆泄气了,一脸的意兴阑珊,“当我没问。” 见她投降,向来不爱笑的齐郝任却很可恶的笑了,“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看见你做聪明事。” 啊……是可忍,孰不可忍!被重新激起怒火的红豆再度举高战旗。“齐·郝·任!你可以再过分一点!我今日之所以会债台高筑,欠你一辈子也还不清,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买了那些贵死人的建材家具——什么金丝楠木、什么青花瓷盆,还有一大堆能看不能吃的古董、字画!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你明知道我们阮家没钱,我们很穷,你根本就是摆明了想害死我!” 相较于红豆的怒火冲天,齐郝任的表情更显淡然无谓,他微微耸肩。“这可怪不得我,我这人吃好、用好惯了,太丑、太俗的东西是入不了我的眼。”包括女人。 说话间,他不自觉的放柔眼神,紧觑着那个在他面前握拳抱怨的小女人。 而红豆因光顾着骂人,并没有察觉到——她没察觉到他正以享受般的眼神,饱览着她瞬息万变的可爱表情;她也没察觉到他正以债主般的眼神,向她催讨着债务。 但他催讨的可不是什么有形物质上的俗物,那种东西他多到会厌烦——他向她催讨的是,她害他在精神上的悬记挂念。 这丫头,真是害人不浅! 由他的高度正好能瞧见她乌溜的青丝乖顺的贴伏在她胸前的圆弧线上,而那真是一条绝美而诱人的圆弧线。 由于她的情绪转变得太快,又不擅于掩饰,时而欢喜,时而恼怨,导致她胸前那条圆弧线老爱在他的眼前上下起伏,害他常会因此而失了魂,甚至险险——流涎。 是的,流涎,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都快变成第二个雷老虎了——像个地皮流氓似的觊觎着她的美丽。 其实原先他对她的感觉纯粹只是喜欢看见——他喜欢她那活灵活现,俏皮得会勾人魂魄的大眼睛,但自那天夜里,他将她从水中捞起,容着她全身湿漉漉的黏着他,容着她在他怀里可怜兮兮的大哭,容着她柔软丰腴,洋溢着青春弹性的曲线紧伏着他后,他的喜欢起了变化,掺进了些许有关情欲的渴盼。 这也不能全都他,毕竟他是个正值少壮的血气方刚男子,很难将爱与欲、精神与肉体,隔离成完全不相干。 他的年纪不小了,这当然不是他头一回对女人的身体起了渴望,却是头一遭,他无法将自己的情绪安全且独立的抽离开来! 这颗缠人的小红豆有着能让他乱了方寸、坏了原则的本事,害他常常都变得不像自己。 这样的发展实非他所乐见,所以他始终没想去越过那条不能逾越的中界线,但不能越界并不代表他就不能够欣赏。 他老爱惹她生气,老爱将她气得像只活蹦乱跳的小青蛙,或许就是想藉此饱览她那会因为怒火而上下起伏的美丽圆弧线吧! 他都欣赏她大半天了,她冗长的碎碎念居然还在继续,算了,就由着她,反正她念她的、他瞧他的,而继视觉满足后,他又想要来点嗅觉上的大餐。 齐郝任将身子向前弓低,满意的嗅着红豆那带点儿茉莉花香的发丝,以及那偶尔会因为她的情绪波动,由嫩白纤颈间悄悄蒸融出的特有香气。 就在他闻得十分惬意之际,冷不防红豆突然抬起头,还险些撞上齐郝任的下巴。 “你在做什么?”红豆狐疑的问。 行走江湖多年,齐郝任早已练就在瞬间变脸的本事,他只让红豆看见他那如平日般爱理不理人的冷淡表情。“我在看——你头顶上的苍蝇!” “苍蝇?!我头上有苍蝇?”最怕虫类的红豆闻言,吓得花容失色,但她又怕吓着客人,只好小声尖叫:“那现在呢?” “飞走了。”齐郝任淡淡的抛下话后,不带表情的转身走人。 夜深人静,在客栈的厨房内,三狂聚首—— “不是我爱罗嗦,哪有喊收山就收山?真是太不尊重别人了。”洛东白嘀咕道。 “依阁下的意思是——”齐郝任斜睨洛东白一眼,“我还得先敲锣打鼓,挨家挨户告知后才能收山吗?”说他盗狂要洗手不干,要当良民了吗?拜托!天底下有这么嚣张兼白痴的盗贼吗? 洛东白反驳,“你少弄拧我的意思,我只是说,你好歹该先同我和范辛商量一下,或是再去轰轰烈烈的干上最后一票,让江湖中人对咱们‘三狂’的实际永志不忘,甚至是引以为典范,写成实际留传后,再收手也不迟啊!” 三狂是江湖中人给他们的封号—— 齐郝任人称盗狂,凡是被他指名要盗的宝物,谁也防他不了! 但一般人可“请”不来他的大驾光临,他爱找的是贪官污吏或是恶霸奸商的麻烦,曾经盗到将人家的祖坟全部搬光,就连私人身上的衣物也没能留下。 他的受害者分布于黑、白两道,不说别人,光是那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慕王爷的府邸就曾被他拜访多次,让他到现在都还“荣膺”六扇门三大通缉犯之榜首。 不过世人多半只见识到盗狂来去无影踪的身手,真正见识过他长相,知道他本名的人寥寥无几。 而洛东白人称酒狂,但喊他酒狂并不代表他喜欢喝酒,而是他不能沾酒! 别看这男人平日嬉皮笑脸,老爱使坏捣蛋,跟谁都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但如果酒一喝多,就会大发酒疯;而一疯起来,武功就会比平日高出十倍之多,兼之性情转变,变得嗜血、残暴,是以就连黑道头子都得对酒醉时的洛东白敬畏三分。 洛东白就曾再一次酩酊大醉后,一个人挑了人家三百多人的山贼寨,却在酒醒之后忘得精光。 范辛人称刀狂,他父亲范东坡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铸刀师傅。 范东坡铸刀、养刀、爱刀了一辈子,最后连死都和铸刀有关——听说是再一次铸刀不成的羞愤,恼火之下,投身入炉,以肉身祭刀。 就在这样家学渊源的耳濡目染下,难道范辛也成了个爱刀成痴,除了刀之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愿与人多做交际的孤僻男子了。 而他之所以会和洛东白、齐郝任结成莫逆,可是全靠洛东白那小子的死缠烂打。 回想三狂成军不易,成名更是经历了一番努力,没想到这姓齐的小子却是说散就散,也难道气煞了当初费心牵成的洛东白了。 眼看口水都快说干了,齐郝任依旧不为所动,洛东白决定改试激将法,“要是让‘三恶’、‘三仙’知道你要退出江湖,肯定都会乐歪,因为日后没人能再和他们抢着出风头了。” 当今武林人物排行榜上,三大名门正派自然居首——指的是少林、武当和峨嵋。 接着是三大世家的葵花山庄、行远镖局及那幡龙庄;再来就是“三狂”与那殿后的“三恶”和“三仙”了。 那两组人马打从成军起,就始终以“三狂”为超越目标,总是将他们设想为假想敌。 齐郝任听了这话,不见紧张只有淡然,“那就恭喜他们了。” “恭喜他们!你你你……你这家伙怎么就是听不进呢!”洛东白气嘟嘟的转向范辛,“该你骂他了嘛?你整天不是磨刀子,就是嗑瓜子,身为他的好友之一,你好歹也该表示一下意见吧?” 只见范辛熊也似的宽肩微耸了耸,事不关己的继续嗑他的瓜子,笑笑的开口,“我没意见,反正砍人和剁肉,对我同样都能玩到刀子。”他甚至还能有较多的时间窝在厨房里研究新款钢刀呢! 砍人呢?要砍就得一气呵成;剁菜呀!就得剁得浑然天成,一点多余的渣滓都不该有,这些可都是绝顶的艺术,只可惜懂得这道理的人天下无几,害他只好窝在厨房里孤芳自赏、与刀共舞。 听范辛这么说,再看看齐郝任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洛东白在瞬间兴起想杀人的冲动! 许是感受到洛东白目中涉出的可怕怒火,怕他决定去喝闷酒,连累大伙儿全遭殃,范辛决定再多问个几句,聊表一下心意。“ㄟ——说真的,老齐,你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会年纪轻轻的就喊收山?” “其实纯属意外。”齐郝任云淡风轻的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那一日恰好是我娘的忌日,当日她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见到我退出江湖,改过正常人的日子,而我又恰好预见那个垂死的阮家爷爷,结果就是你们现在所看见的这样子了。” “少给我避重就轻!”洛东白眯紧一双桃花眼,脸上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以你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独善其身性格,我才不信你的这个决定会跟那颗相思豆老板娘毫无关系! “哼!我看你是真的喜欢上那颗半熟不熟的青嫩豆子了吧?喜欢到宁可退出江湖,宁可安分守己,娶妻生子,宁可抛弃好友,宁可有异性没人性!” 齐郝任还没回答,三人同时耳朵一动,听见有脚步声。 那脚步声笨拙得可以,一听就知道是个不会武,且还有些莽撞冒失的女子——洛东白口中的相思豆老板娘阮红豆。 怎么?洛东白心,想偷听吗?想打探他们三人的底吗?那可正好,他这个少爷满肚子的火气正愁找不着人宣泄呢! 主意打定,洛东白改对范辛大声的抱怨起来。“老范,你这包子肉怎么老是嚼不烂?敢情是为了想省菜钱,以驴肉顶替吗?” “谁说驴肉便宜了——” 果然是相交多年的患难老友,他才搭了个梯子,范辛就懂得该往哪儿爬了! 只听见范辛悠然自在的边嗑瓜子,边嘿嘿回答,“人肉馅儿才真是无本生意呢!” 窗外起了细微的响声,想也知道是他们嘴里那颗相思豆老板娘被吓得腿软,碰着东西了。 洛东白怪笑,“这店里的耗子可真够猖狂的,半夜三更不睡觉,还跑出来做晚操?哼!赶明儿个等人肉不够用时,不如就拿耗子肉来代替吧!” “喂,老范,你别光说不练,如果真拿人肉做馅,省下来的肉钱可是够我们去搂七、八个小花娘,爽快一整晚了;你已观察好几天了,对于人肉馅的来源可有个底了?记住!肉要细、油花要少、筋骨要分布均匀,这样啃起来才够劲。” 范辛先又嗑了几口瓜子后,才再度启口。“放心,这活儿我熟得很,不用你多交代;三号房里那对孤儿寡母正是最佳的选择,那娃儿还不足三岁,最是肉香、骨脆的时节,他娘带着他到镇上投亲不遇,又是打外地来的,就算莫名失踪,想来也不会太过惊动官府。” “说是这么说啦——”洛东白故意让语气里透着为难,还斜睐着半天没说话的齐郝任,“但若是真也官府来查,咱们该怎么办?” “别忘了咱们在官府那儿全都是有黑底的,每样坏事都做得惊天动地,如果再被抓进去,可就都出不来了!” 齐郝任回睨着洛东白,没好气的开口。“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这店挂的又不是咱们的名字,真要有时,就让阮家那三姐弟去顶罪就是。” 齐郝任知道自己必须这么说,因为如果不乖乖配合,不让洛东白出点儿火气,难保他不会祭出更辣的出气方式。 齐郝任的话才刚说完,窗外立即传出一阵惊惶的窸窣声,半晌后,屋外终于没有声音了,洛东白才忍不住拍膝大笑。 “我的娘呀!真逗,她真信了呀?老齐,你那颗小相思豆真是个小活宝;不过好玩归好玩,你还是先去安抚一下吧!省得她笨呆的真的跑去报官。” “她不是我的小相思豆!”闷声回答,齐郝任冷冷的抛下两个损友,起身往屋外走。 “还嘴硬?”洛东白小声咕哝,“当心哪天我把她煮成红豆汤吃下肚,看哭不哭死你!” 一个无聊、一个嘴硬,站起来大伸懒腰的范辛仰天打了个呵欠,决定去玩他可爱的刀子了,还是刀子好相处,人哪!好麻烦。 第四章 夜班三更原是好梦正酣的时候,可富贵客栈却有间客房的房门爆起急切的敲门声。 前来开门的吴寡妇来不及出声询问,就险些让那迎面冲进的人给撞翻。 吴寡妇先稳住身子,再稳住对方,讶然问道:“掌柜姑娘怎么还没睡呀?” “不能睡呀!救人要紧!”红豆回答,那张向来笑脸迎人的甜甜小脸上,此刻只剩下急切的神采。 “救人?救谁?”敢情这掌柜姑娘是做了噩梦吗?吴寡妇正这样想着,蓦地被红豆神色严肃的握紧双肩。 “吴家嫂子,时间紧迫,我无法跟你多做解释;总之你听我的,把孩子抱起来,收拾细软,你们两个要连夜离开!” “离开?你让咱们上哪儿去?”吴寡妇听完,瞬间由傻眼变成想哭了,心想怎么她盘缠用尽的事已经被掌柜姑娘给知道了吗? 所以掌柜姑娘才会在半夜三更,急匆匆的跑来要赶他们走吗? 红豆仍是急匆匆的回答,“不管上哪儿都比留在这里好!” “为什么?”吴寡妇失魂落魄,无助的问道。 “因为……因为……就是因为……”红豆结结巴巴,她向来不擅说谎,此时却又无论如何都挤不出实话! 这教她怎么说呢?说她是因为不想见到他们母子俩被人做成人肉包子吗?还是她这间客栈其实是间黑店?又还是说她这店里的伙计们是一群混蛋呢? 她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来,毕竟说到底,这间客栈可是她祖传四代的店呀! “因为明儿个早上,店里要洒除虫药剂,咱们掌柜的怕呛着你家的娃娃。”一记淡然的男性嗓音轻轻的在红豆身后响起,虽然帮她解围,却也让她毛骨悚然! 因为那那那……那是齐郝任,不!是齐恶人的声音——是人肉包子三恶徒之一的齐恶人哪! “原来是这样呀!”吴寡妇松了一口气,宽慰的笑了,“多谢掌柜姑娘的关心,明儿个等你们洒药时,我自会带着宝儿到镇上走走,但请千万别撵咱们走,拜托,拜托!” 红豆还来不及作声,就又听见了身后男人的声音—— “吴大嫂请安心住下,出门在外,谁都会有不方便的时候,咱们这间客栈或许不大,但绝对足以遮蔽风雨,你若是不嫌弃,就把这儿当成是自个儿的家,直至确定好下一步要怎么做时再动作吧!”他可不是莽撞冒失的红豆,对于这孤儿寡母的窘境早已知悉。 吴寡妇听了,顿时红了眼睛,压根没瞧见在一旁拼命对她挤眉弄眼的红豆。 “那就先谢谢你了,齐老板,这次出门,幸好我和宝儿遇上你们这对贵人,要不然……我真……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事的,大嫂别想多,快请安歇吧!”齐郝任礼貌弓身,一手抓人出房,一手关门,将红豆拎到楼梯转角处。 眼见协助逃亡的计划被破坏,红豆气嘟嘟的将齐郝任紧揪着她不放的手用力打开。 “干吗抓我出来?”红豆压低声量质问。 “因为我要阻止你打扰客人休息。”齐郝任没好气的回答。 “什么叫打扰?”红豆再也忍不住了,她拔高声浪,“我是在救……” 没让她把话说完,齐郝任伸指点出她的穴道。“原谅我必须这么做。” 虽然说是在开口道歉,但红豆却在他的脸上丝毫寻不着歉意,“但别让客人们的清静遭受破坏,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没法动,也不能再出声反驳,红豆只好改用眼睛骂人。 “想剥我的皮?想喝我的血?好,我会给你机会,但不能在这里。”话说完,他一把将她抬起往肩上抛,无声的离去。 河塘边,柳树下,月光底,齐郝任终于放下红豆,解开她的穴道,在这原是诗意浪漫的场景里,两人间却只有剑拔弩张般的紧绷。 先瞪眼,再动手,红豆伸手就想甩给齐郝任一个大巴掌,却被他轻易的避过:突袭失败的红豆原本还想再试,却被他眸中顿现的冰冷锐芒吓到,将她已举高的小手硬生生的煞住。 “胡闹够了就好,别自讨没趣!”齐郝任启口,嗓音寒冽,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而那由他眸里射出的冰芒挟带着魔咒,让她凝聚不起力量,更让她怀疑起自己方才那想教训他的勇气是打哪借来的。 眼前的男子不仅有着到刀凿斧刻般的刚强面貌,脾气也是,没什么情分可讲,虽说她平日偶尔敢跟他拗点小脾气、耍点小赖皮,但那绝不是在他生气的时候。 将失去勇气的小手藏到背后,她学他冷下脸,不愿让他看出她心底的恐惧。 红豆先吸了一口气后再开口,“你为什么老是说我在胡闹?” 齐郝任哼气,“半夜三更到客人房里叫人连夜打包,这不是胡闹吗?” 红豆一再警告自己别妄动,别打草惊蛇,别让坏人知道她已知道了他们的诡计,但在瞧见他那堂而皇之教训人的表情时,就再也忍不住了。“够了!齐坏蛋,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再怕也得跟他摊牌讲清楚,就算可能会因此而遭到灭门,毕竟这间客栈可是她阮家的祖传基业,宁可清清白白的关门大吉,也绝不沦为遭坏人利用、为非作歹的黑店。 他嗤之以鼻,“你是知道什么了?” 红豆气嘟嘟的扬起小拳头。“知道你们打算做人肉包子的事、知道你们都是杀人放火,外带烧杀掳掠的恶魔! “是我爷爷瞎了眼睛,选你来帮忙扶持客栈,居然连如此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吴大嫂就只有宝儿那孩子,而他还不满三岁,你们却想动他的歪脑筋!我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讲完了吗?”齐郝任冷声打断,“明明是个小丫头,却像个老太婆似的,罗哩叭唆得可以;没有驴肉包子,没有人肉包子,更没有杀人放火外带烧杀掳掠,洛东白是故意吓你的。” 红豆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话等着开骂,却在听见这话后,好半天都傻在那里。 在她终于能够再出声时,一脸困惑的瞪着他,好像他说的是她听不懂的番话。“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他们早就知道你躲在外头偷听了。” “为什么?”红豆的眼神呆滞,“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捉弄你……”他又是那副她惯常见着,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很好玩。” 很好玩?因为捉弄她很好玩! 那些无聊头顶的可恶家伙,她险些就要去报官,就要大义凛然的找人来封店抓人,而他们居然只是为了好玩的原因?! 该死!这一点也不好玩! “你让洛东白明天别再来干活儿了。”红豆决定开除这个爱惹是生非的坏蛋。 齐郝任神色冷漠的睐着她,“你想辞掉他?凭什么?凭你是这间客栈‘有名无实’的老板娘吗?” 一句话点醒兼羞辱了她,红豆用力咬牙,只好改寻替死鬼。“那范辛呢?他一个月拿店里的两钱银子当月钱,我总有资格叫他滚蛋吧?” 齐郝任耸肩,“没错,你是有资格,不过这小子已经弄坏了店里的十把菜刀、三块砧板和一组青花瓷盘,目前尚欠客栈三两银子,如果你对这些损失没意见,我也无所谓。” “你们?!他们?!我我我……”红豆的小脸气到整个涨红,跺脚尖叫,“气死人了!那我到底能够做什么?” 齐郝任凉凉地给了她一个忠告,“你可以让自己尽早习惯他们爱整人的毛病。” “想都别想!你就不能帮我约束约束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约束他们?说实话,我个人其实也满乐于见到你发火的。” “为什么?”红豆又傻住了。 齐郝任一本正经的回答,“因为就像是看见一只会吐火球的青蛙。”而且还是有着好看曲线的青蛙喔! 她难得听见他讲俏皮话,却让她听了好想掐死他,鼓高腮帮子,“我一点也不像青蛙!” “咦?这会儿好像真的不太像了……”齐郝任顺着她的话,托高她的下巴,细细的打量着,“好吧!我承认我错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像蟾蜍还多些。” “你……可恶!姓齐的,我要杀了你!”红豆气红了眼。 “杀我?!”他嘲笑她,“你有这个本事吗?好吧!就算你真的有,那在杀了我后,谁去帮黄豆缴束修?谁去教绿豆练武功?而如果雷老虎再度找上门,谁又去帮你出头赶坏蛋?” 一长串话堵得红豆再也挤不出骂人的话来,她恨恨的转过身,不想让他瞧见自己那张满是挫败的小脸。 小人,小人!他娘帮他取错名字了,他实在该叫作齐小人的,有事没事就拿她欠他的债来压她。 天知道她也不想欠他的好不好? 她一丝一毫也不想欠他!要不然索性她把命赔给他算了,红豆哀怨的想,免得三不五时就要被他给气到内伤。 眼见对手沉默投降,逞了口舌之快的齐郝任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快感,因为他看见那个背转过去的小女人,悄悄盈现于眼角的泪花。 唉!看来这丫头这次是真的火了,居然快被他给气哭了。 胜利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因为他的心会痛,而且是很痛。“当人掌柜的,气量能这么狭小吗?说不过人就哭?” “我没有哭!”她兀自嘴硬。 “没有哭,那为什么不敢转过身来?” “我不转是因为不想看见你这个天下无敌的超级大坏蛋!” 他被她的气话给逗笑了,伸手想将她扳过来;她却抵死不从,用力抵抗,但未了终究不敌他的力道,硬是被转过身,让他瞧见她那既委屈又瘪紧的小嘴,以及虽有泪光闪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的大眼睛,齐郝任瞅着,心口蓦然有种让人掐住的不舒坦感觉,让他好半天喘不过气来。 真是败给她了! 这丫头,她的眼泪对他来说,可是比什么唐门的暗器更要厉害,不须多射几发,就能比得他投降。 齐郝任一边在心底认输,一边伸手将那可怜兮兮的小人儿给搂进怀里拍抚着。“有必要气成这样吗?” 瞧她那可爱的鼻头都泛红了,教人好心疼。 “我就不懂,你为什么老爱欺负我?”她握拳,重重的捶他的胸膛,“而我除了生气外,还能做什么?” 他笑,“你还可以骄傲呀!除了你以外,我可是从来不欺负人的。” 这话是真的,他向来只会对人冷漠,对人保持距离,根本不愿和人亲近的。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如果老虎跟兔子说,我好喜欢吃你的肉,你可以因此到处去跟别的动物炫耀、骄傲喔!难不成兔子还得跟老虎说谢谢吗?” “这是什么怪比喻?”齐郝任受不了的直摇头,他真是受不了这个丫头总是有本事击破他冷漠防线,害他直想笑。“我长得像老虎吗?老虎可不光是吃兔子,它还会吃人肉。” “滚开啦——懒得跟你瞎扯,老虎吃不吃人肉才不关我的事,倒是你那两个狐群狗党,他们到底会不会吃人肉?”是不是真的只是在说笑? 边说话、边出力,红豆使尽吃奶的力气想推开那环紧她的男人,却发现他有着铜墙铁壁般的胸膛,且离得她好近,近得让她都热出汗了。 她甚至能听见他那刚猛有力的心跳声,就像是在向她证明着那属于男人的剽悍力道有多么的刚强似的,害她没来由一阵心头小鹿乱撞。 见她局促不安,他反倒又笑了,将脸一寸寸的朝她逼近,以热辣辣的呼吸扰乱着她,害她面红耳赤的直想逃跑,却偏偏逃不开,只能吓僵在他的怀里,听着他那变得低沉的男性嗓音。 “他们吃不吃人肉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很想吃你!”话说完,他当真邪气的张口,往她的耳垂咬。 他他他他他……他在做什么? 难道他他他他他……他真的会吃人肉? 红豆瞪大眼想尖叫,却是怎么也挤不出声音,因为他的那种吃法可不像老虎在吃兔子时的大口咬断,而是极尽暧昧之能事的进行煽诱,他甚至放肆的舔舐起她的耳肉。 像吃不是吃,像咬不是咬,他用他的热舌和她的耳朵进行缠绵,他的吃法抽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红豆小兔,你愿意让我这只老虎吃你吗?”他在她的耳畔低哑地问道。 她努力集中精神想摇头说不要,却无法克制的张开小嘴发出暧昧的呻吟,咿咿唔唔的,倒像是在说好似的,吓得她赶紧伸手去捂嘴。 “不许捂,我喜欢听!”他霸道的咬开她捂嘴的手,也因此终于暂时饶过她那早已红透的可怜耳朵。 他终于要放过她了吗? 就在红豆闭上眼,迷迷糊糊的这么想时,却陡觉胸前一凉,这才知道事情可还没完—— 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扯低她的衣领,好让他那炙人的舌尖能沿着她白玉无暇的颈项往下延烧下去。 他霸道的沿路留下蝶翼般深浅不一的吻痕,沿路插下此地已遭占据的领旗;他的大手也没停,狂肆的谈说着她身上的所有敏感部位。 红豆被他吻得全身酥麻发软,脑袋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压根不想抗拒。 眼看那双在水潭边的人影,先是争执,最后竟然演变成限制级的缠绵画面,范辛没好气的扯着洛东白往回程的路上走。 “还看?当心长针眼。” “呿!长针眼有什么好怕的?”洛东白用力甩开范辛,一脸的没好气。 “别再闹了,老齐的耳力好,这会儿只是让情欲给冲昏头,才会没发现到我们;你再闹下去,当心他夜里去挖你的眼珠子。”所谓盗狂,就是想盗什么就盗什么,无可不盗也。 “干嘛那么怕他?”洛东白心不甘、情不愿的让范辛给倒拖着走,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回头张望,想看看小俩口会不会再吵起来,结果只是见着更伤眼的画面,害他的心情变得愈来愈坏。 “那不叫怕,是尊重。”如果主角换成洛东白,他也不会喜欢有人偷看吧! “尊重?!”洛东白听了这话,只觉得更加不爽,他回过身怒吼,“尊重个屁!如果他也懂得尊重我们,就应该先征得我们的同意,再考虑收山。” 范辛听了这话,只觉得好友真是有够不成熟的,“你是他爹吗?怎么他收山还得先经过你的同意?” “话不是这么说,咱们三狂向来就是三位一体的在江湖上行走,三狂缺了一狂,还能再叫三狂吗?” “不能叫三狂,就改叫二狂罗!这种事不难变通的。”范辛安慰着洛东白,可话说完后,可能是觉得“二狂”这名号怪好笑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笑!当心挨揍!”洛东白朝范辛扬了扬拳头。“在如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上,你竟然还有心情笑?还不快想点办法看该如何改变老齐要退出江湖的念头!” 面对洛东白的威胁,范辛只是双手一摊,“来吧!我让你揍一揍,你就消消火吧!我拜托你,不过是解散三狂,又不是让你去为国捐躯,有必要恨成这个样子吗?如果不是跟你太热,知道你好女色而不好男色,我还真会以为你是在吃醋,气你的‘男人’让人给抢走!” 范辛叹口气后再劝道:“你以前不也常常这样?跟雌儿们打得火热,而且还是好几回,甚至是一次好几个喔!我跟老齐可是从来都没跟你抱怨过什么,反而乐观其成得很。” “那不同,那些都只是女人罢了!”洛东白烦燥的挥手。 “哇——敢情老齐这会儿怀里搂着的、亲着的竟然是个男人吗?” “难道人说光头无脑!你这个笨光头,我嘴里的女人是指娘儿们的意思,就是那种可以随意搂搂亲亲,玩完就散,不必担起责任,不必照顾对方下半辈子的雌物。”是纯粹拿来发泄多余的体力和时间用的。 范辛终于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老齐这回是认真的,是想和咱们的相思豆老板天长地久、养儿育女了。” “没错,这小子看来是来真的了。”洛东白恨语。 齐郝任无消无息的失踪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得到他传讯留址,范辛与洛东白两人兴匆匆的赶来,却看见这小子玩起开客栈、当老板的游戏,还嚷着要退出江湖! 原先洛东白只当齐郝任是想玩玩罢了,便没当回事的自愿的当起了店小二,想等他玩腻;没想到综合这些日子以来的暗中观察,这小子怕是动了真心。 “如果他真是这样……”范辛又是一个无所谓的双手一摊,“你又能怎样?” “简单!”洛东白那俊美过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森冷的狞笑,“棒打鸳鸯,把他们拆散!让老齐对爱情产生幻灭,重回江湖,让三狂魅力再现!” 第五章 重新整建后的富贵客栈分为前、后两进——后面一进的楼下是厨房、马厩、货仓及红豆姐弟和伙计们住的房间;楼上则是客人们住宿用的大、小雅房,前面一进则为以餐饮消费为主的饭厅。 饭厅一楼是大众消费厅,三教九流不拘,偶尔还有说书、唱曲及唱快板等助兴节目。 饭厅二楼则是以红桧木隔出来十多间包厢,方便人数多的客人在此聚餐、洽公,甚至开会、议事;包厢内清静优雅,但得另外加收包厢费。 此外包厢尚分等级,梅、兰、菊、竹是三等清雅包厢;亨通、旺福、添财、好合是二等豪华包厢;至于那头等包厢则只有一间,它叫做“富贵厢房”。 富贵厢房占地甚广,里头摆设得金碧辉煌,外头坊间难得一见的波斯锡盘、银箸、夜光杯、釉彩花瓶、长毛地毯,贵气奢豪得不像是个客栈,反倒像是大官的私人行邸。 它内分为三厅,除了议事厅及饭厅,剩下的就是一个带着完整盥洗设备的寝厅,换言之,就是吃喝玩睡全部都能包括在里面的地方。 想上富贵客栈大众厅消费不难,但若想登上二楼的富贵厢房,那可就不是只要有钱就能进出自如的了——因为目前那间厢房已被拿来私用,正是富贵客栈的唯一大股东齐老板,一个来历神秘、性子冷淡的年轻男子,用来居住兼办公的地方。 而此时,富贵厢房的门扉却被人连敲都没有,就冒冒失失的打开,紧接着一条活泼倩影跳了进来,什么也不看的直奔向那坐在议事厅正中央的男子面前,“郝任哥哥!” 娇人儿软软的叫唤,任谁听了都会酥了骨头,可那被喊的男人却是没有反应。 敢情是没听到?娇人儿不服气,嗓音更甜腻了些,“郝任哥哥!” 很好,终于有反应了——只见齐郝任端着一张冷冰的俊脸直视着阮红豆,并用冻死人不偿命的嗓音说话,“阮掌柜找我有事?” 阮掌柜?! 娇容浮现出错愕的神情,红豆无法将眼前这男人与昨夜在她耳边情话不断,又亲又搂、又啃又啄,弄得她满身都是红印子,害得她整个晚上睡不着,思念了一整夜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是他自己说的,说喜欢搂她在怀里;是他自己说的,说喜欢她跟他撒娇、说话,怎么才不过一夜之隔,天地竟然又变了色——就像上回他吻过她却又不认帐一样,难道说昨晚于他又只是另一次的纯属意外? 愈想愈不安,红豆雪白了小脸,发誓绝对不再当他的纯属意外,也绝对不再任由他不说话说清楚的含混过关了。 她想了一整晚,脑里、心里全是他,这才发现她早已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否则又怎么可能容许他作业那样放肆的对她又亲、又搂? 而他怎能如此冷淡的待她?疏离的喊她“阮掌柜”?就好像昨夜的那些旖旎片断全都只是她的想像。 红豆再度试图开口,“郝任哥,我……” “阮掌柜!”齐郝任却只是再一次冷冷的打断,“现在是工作时间,请喊我齐老板。”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喜欢一个人还能因为工作时间与否就改变的吗?红豆水眸里的不安转为执拗,“我不管!我就是爱喊你郝任哥,你能怎样?” 齐郝任没接话,仅以噙满不悦的眼神睐着她,半晌后,他将视线调转开,看向红豆左侧的方向。“孩子气!这位是义理钱庄的易老板,还不快跟人打个招呼!” 红豆不情不愿的嘟嘴转身,直到此时才发现屋里还有外人在! 而在跟易老板胡乱点头应付了事后,没理会他看似兴味盎然的眼神,红豆再度该注意力转向齐郝任的身上,想着管他有没有外人在,齐郝任都不该这样冷淡的对她,好像两人一点也不熟似的。“郝任哥!我想说的是……” “不管你想说什么,下回再进到我的屋子前,记得要先敲门。” “但是我……”但是我和你的关系不一样呀! “出去吧!别妨碍我和易老板谈正经事。” “可是人家……”人家对你就不是正经事吗? “我说了……”齐郝任沉下脸,厉声喝斥,“出去!” 红豆瞪大眼,她不信他竟会这么不给面子的在陌生人面前喝斥她,甚至还要赶她出去! 但由不得她不信,见她老半天没动作,齐郝任起身,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出门外,还在她的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真是太……太……太……过分了啦! 红豆傻愣在屋外,身子无法动弹、脑中一片空白,一股席天幕地的强大委屈直冲向她的脑门,直冲向她的鼻梁,她的心绞痛起来,她的眼睛及鼻端都有想要大肆宣泄的冲动。 但是她不哭,绝对不哭,她才不要哭给那个反覆无常的大烂人看呢! 真是太过分了!哪有人这样的,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个,到底哪个样子才是真正的他? 会不会—— 红豆冒着冷汗的想,他的本质里就和他那损友洛东白一样,是以捉弄人为乐趣,不同的是,他捉弄的是她纯真的感情。 红豆一直僵站在富贵厢房的门外,直到一个新来的跑堂询问她酒钱该怎么算,一个要上“梅厢房”聚餐的客人问她该上哪间房,店里的事情一件接一桩,她才终于不得不将那波涛起伏的悲伤情绪给暂时压缓。 不想不想不要想,还有绝对不能哭!不能哭给大烂人看笑话!以为她真的上了他的恶当,以为她阮红豆没有他齐郝任就活不下去! 在红豆条理分明的处理着店内事宜,在红豆对着客人堆高职业性的微笑时,她都是这样不断地在心里跟自己喊话。 她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以为没有人看得出来,直到听见一道饱含着同情的嗓音时,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失败了! “难过就哭出声吧!没有人说当掌柜的就不能哭的。” 红豆愕然抬眸,看见了一双温煦如春风般的眼神,是洛东白——大烂人的烂友之一。 “谁说我想哭的?”红豆慌张的整理表情,故作无事样。 “你的眼睛,是它告诉我的。”洛东白用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 “谁说我……谁说我……”红豆原本还想硬拗,却不知为何,看着洛东白那张总是写着玩世不恭的桃花笑脸,此时却会觉得温柔至极,悲悯巨极,而在被那样善解人意的温柔眼神给盯紧时,她突然更觉得自己可怜了,天知道她有多么希望这样的眼神能出现在那个齐烂人的眼睛里,可却偏偏不是他,而是那个讨人厌的店小二! 再也压不住情绪了,红豆跳下椅子往柜台底下钻,将脸趴在环抱着的小手上,小声啜泣起来。 “哭吧!上头就由我来暂时顶着吧!”洛东白体贴的挤进柜台里,方便一边帮她遮住身子,一边还能帮她代班结账。 “别把酒钱算错哦!”尽管人在难过中,红豆可是没忘了生意还是得照做。 不过哭还真是一种不错的发泄方法,在让泪水洗了几回后,红豆终于不再那么难受了。 而那代坐柜台的家伙没想到还挺体贴的,不但没乘机打落水狗,出言嘲笑她,甚至还请人从厨房送来了热馒头及绿豆汤。”吃点儿东西吧!补充体力。”这样才有本钱再哭嘛! 红豆点头接过,哭过的大眼看来有些呆滞,只见她食不知味的细嚼着馒头。 “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哭吗?”洛东白的声音从红豆的头顶上好奇的传来。 红豆闻言,立刻抛下馒头,改竖盾牌,“不干你的事!”别以为几颗馒头就能收买她的心。 “是不干我的事啦……”洛东白的桃花眼笑得十分亲切,“我只是以为你会需要帮忙。” “少来!你能帮我什么忙?”大烂人的朋友也是烂的,就只会耍嘴皮子。 “别怀疑哦!”洛东白媚笑着,朝红豆抛网设陷进,“你可别忘了我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擅聊女人是非、懂得女人心事的男人,对于两性问题,哈!那可真是驾轻就熟的可以,如果你的问题是有关于某个男人的事,问我准没错。” 这番信心满满的话让红豆的心起了动摇,可她仍然有所顾忌,“你该不会是想套出我的心事,然后拿去当笑话讲吧?” “你放心!”洛东白摆出满脸的正经模样,“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来发誓!” “哼!你的人格一点也不值钱。” “那就改用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脸蛋来发誓,如果我把你跟我说的话传出去,就让我的脸变成钟馗样,让全天下的女人都不敢来接近我,来一个吓跑一个。” 呃——这个誓言听来对这家伙还蛮严重的,“好吧!”红否点头,“我信你就是。” “你呀!别看我整天嬉皮笑脸的,其实最爱帮人忙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女客指名要找我聊天,而只要是被我帮过的人呢!可是从此都将我视为好人。” 一句“好人”正中红豆的伤口,害她的眼眶霎时又红了。 “原来如此!”洛东白啧啧做声,“看来是那个叫‘好人’的小子惹你哭的罗!怎么?他骂你了吗?” 红豆颓丧的调开视线,“我还宁可他把我给骂醒算了!” “说清楚点,不然我怎么帮你?” 吸气咬牙,红豆娓娓将与齐郝任之间发生的一切,摘要的告诉了洛东白,继之困惑的开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反覆无常的对我吗?” 废话!洛东白暗自在心底回答——你不知道那小子有底哦么大男人主义吗?在他的观念里,男子汉合当顶天立地,不当为女色所惑,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也是有弱点的,他也是会被女人给影响的;而你这个傻瓜却挑了个他正在和人谈事情的时候去问他究竟怎样看待你们之间的关系,也难怪要被他给赶出去! 想归想,但这番实话落定呗当然是不会诚实的告诉红豆,天知道他是多么乐见这对小俩口发生争执呀! 整理完思绪后,洛东白面带遗憾的开口,“对不住,掌柜的,我实在是不想这么说,因为老齐毕竟是我相交多年的好友,但为了你好,我又不得不说,他这小子对女人惯常都是这样的,他说这招叫欲擒故纵,忽冷忽热的结果,再烈性的姑娘也要变成乖顺的雌儿,这个道理就如同驯马是一样的。” 不好意思厚——这套理论其实是他洛大少爷自个儿的,但为了要成功挑拨这对爱情鸟,只好先拿来借给老齐用罗! 红豆听了这话,神色更显茫然,没多久,洛东白继续开口—— “别说是平民之女了,就连金枝玉叶的郡主小姐,也没能留住他的浪子心。” “他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居然能够结识到王爷千金?” “他是做什么的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说的郡王、公主了,他认识的名门淑女多如过江之鲫,这会儿对你怕是大鱼大肉吃多,想换点口味了。” 想换点口味?!这就是齐郝任对她的认定?红豆抱膝傻坐,三魂中不见了七魂。 洛东白让她先静思了一会儿后,才再度出声,“怎样?想清楚了吗?”决定要和齐郝任“切”了吗? 点点螓首,红豆抬头,用着坚决的语气,“我想清楚了。” 得逞的诡笑几乎爬上洛东白的桃花脸上,幸好让他给压下。“所以你会竭尽所能的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了吗?” “不!我要让他习惯我这道菜,并且心甘情愿的吃上一辈子。” “你疯啦!明明知道他是个情场玩家,你还敢玩?你不怕受伤吗?”气的洛东白大声质问。 “喜欢一个人本就就是一场冒险,而他,值得我去冒这个险。”红豆说得很坚定,眼神散发着甜蜜,甜的让洛东白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使坏下去。 这丫头!想她和老齐也不过才认识几个月罢了,干嘛摆出这种像是已爱到天翻地覆,非君不嫁的地步? 哼!这丫头果然是感情丰富,难怪连老齐那样的冰山酷男都会融化在她的手里,甚至连他这个使坏者都有些被感动,有点想要放过她了…… 去你的洛东白!你是在想什么?你是白痴,还是脑残? “为什么是你在做柜台?红豆呢?” 哇——吓死人了!盗狂就是盗狂,走路都没声音! 正动着歪脑筋的洛东白被齐郝任那乍然出现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仓皇失措间,一边得整理面部表情,一边还得留意千万别让老齐发现窝藏在柜台下面的红豆。 幸好他平日胆子练得不小,临场反应更是绝佳,从容的换上自在的微笑。“你问我老板娘呀?刚刚有人送货来,她到货仓点货去了,叫我先顶一下。” 齐郝任没多想,不疑有他,淡淡的点头,“我知道了。”说话间,他想起镇上还有些要紧事得先去办,便决定晚点儿再无安抚红豆的情绪。 见齐郝任转身提步往外走,洛东白热心的问道:“你找老板娘有事吗?需要我帮你传话吗?” 齐郝任没转身的摇摇头,“我没事。”至于传话,有些话是不能代传的,说完他大步离去。 直到再也瞧不见齐郝任的身影后,洛东白才将红豆放出柜台底下。 “喂!”红否抗议了,“你为什么不许我出来?为什么不跟他说我人就在这儿呢?”说不定郝仟哥哥就是专程来找她道歉的呢! “我怎么能跟他说你在这儿呢?”洛东白将视线往下,以挑剔的眼神打量着红豆那才哭过的小脸,“在你想让他爱上你这道菜,而你却顶着一张小花猫脸的时候。” 小花猫脸?!“我的脸……”红豆不好意思的以手背抹脸,“真的很脏吗?” “不是很脏,是非常的脏!好了、好了!别再抹了,愈抹愈恶心,你瞧那底下有多少灰尘,你的脸上就有多少。” 洛东白脸露鄙夷,“同样是男人,在挑选女人时,心态都差不了多少,就算不能够倾国倾城,好歹也要干干净净,你要让人家喜欢上你,就得先要有个能让人疼得人心的样子嘛!” 灵光快闪,嘿嘿,他可是有好主意了。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办?”愈抹愈黑的小脸上,出现了可怜兮兮的求助表情。 “我好歹认识他比你认识的还久,如果相信我,就把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吧!”洛东白的桃花媚眼笑得暗藏玄机,只可惜红豆的心思太过单纯,压根看不出来。 数日之后,齐郝任不得不有些怀念那种被人如影随形的感觉——他的小红豆不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跟踪他了,不但不跟,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躲他? 快七天了吧?只要有他的地方就见不着她,她的弟弟们,甚至还有那个洛东白,都会帮她编些奇怪的不在场理由。 理由奇怪是无所谓,重要的是结论,结论就是——她不想看见他! 这可恶的丫头,是想跟他耍脾气吗?无所谓,他就不信他身边少了一个她会死! 想是这么想,但一天天过去了,他虽然没死,却变得愈来愈烦躁不安了。 他甚至觉得心口就像是长了一根刺,只要一呼吸、一动作,那根刺便戳得他痛,刺得他难受。 齐郝任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他甚至恨起自己,恨透了自己回去在乎那颗小红豆的存在。 女人如衣服,合则留,不合则去,他根本不该去在意那丫头的想法,或是她干嘛要莫名其妙的躲着他;但可恨的是,他偏偏就是忍不住要在意。 推向了老半天后,齐郝任猜想那丫头八成是因为那天易老板来谈生意时,他将她赶出去的事在生气。 拜托!这有什么好气的?而且还能一气多日,一点也不像她平日的开朗样子。 谁让她撒娇喊人时不看清楚时间、地点!而她不会看他会,他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尤其是未来的生意伙伴,更不想让人传出满城闲言闲语,说她这个还没出嫁的大姑娘与客栈金主间的关系很不寻常,甚至说她是用自己来换取自家客栈的兴旺。 易老板是做投资生意的,是她们客栈未来发展上的重要伙伴,日后还会常来客栈走动,所以在易老板面前更该行事谨慎了。 前阵子他在客栈上投下不少资金,手头现银所剩有限,找上易老板,是想借助他的财力投资,将客栈后方那座占地不小的乱葬岗改建成灵骨塔兼游乐园。 客栈重建后,虽能引来不少贪鲜的食客,但会专程来此住宿的客人依旧不多;而就经营一间客栈的长远目光来看,住宿钱绝对比饭钱好赚且持久。 要让客人们宾至如归,要让客人们愿意再花钱来过夜,交通及周围的环境都是重点考量。 在交通上,他已让范辛于晚上歇灶没事干时,去整理出一条能够直达镇上的石板大道,以取代目前的碎石子地。 而在环境上,一个荷塘、一个荒坟,都将是整建的重点—— 荷塘得挖除淤泥,种植观赏植物;塘上还得筑曲桥、架回廊,这样一来,日后若逢节庆如中秋、院校,甚至是佛诞日时,才能在上头办些赏月、赏花灯或是放水灯之类的热闹活动,弄个两天一夜的新奇好玩噱头,以便赚观光客的钱。 至于乱葬岗则是改建成美轮美奂的灵骨塔兼游乐园,让客人们不会住的心里不舒坦。 他很忙,真的很忙,自从接手这间客栈后,该办的事情林林总总,每一项对他来说都是个新挑战,都让他这原本只需靠盗宝便能逍遥快活的武林中人忙到头晕脑胀,偏偏他又太宠红豆,麻烦的事全有自己一肩扛起,不愿让她跟着犯愁。 他很忙,忙到挤不出太多的时间来哄她,来向她赔罪,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在乎她。 他正在努力的事,有哪一项不是为了她?有哪一项不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在算计? 以实际的行动来表达他对她的在乎程度,不是比用说的更加可靠吗? 但以目前的局势看来,那丫头不但不能了解他的苦心,甚至还好像离他愈来愈远了。 或许,齐郝任在心底谈起,是该将有些事与她说个清楚,甚至是该让她多分担点责任的时候了吧! 第六章 眼见天色已暗,决定和红豆好好长谈的齐郝任却怎么也找不着她,末了他只好去找她的两个弟弟询问,可两人却都对他摇头,说是不知道红豆人在哪里。 “不如齐大哥去问问洛大哥吧!这些日子,我老看见姐和他形影不离的。”绿豆的话是建议也是提醒,要齐郝任别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 “是呀、是呀!”就连最没心眼的小黄豆也跟着点头如捣蒜,“就像我和邱小婷在学堂时那样,坐在一起,玩也是!”话说完,黄豆的小脸上还浮起两朵可爱的红云。 红豆和洛东白?!怎么可能! 乍听之下,齐郝任只觉的荒诞——这两人既是互看不顺眼,又是异性有别,没什么能互换交流的讯息,甚至先前红豆还为了人肉包子的事恨死了洛东白,此时又是什么原因竟能将这两人给拉在一块呢? 虽然想着不可能,但齐郝任还是去了——就算洛东白不知道红豆在哪里,至少小洛比他更懂女人,或许能为他指点迷津,帮他搞懂这丫头最近躲着他的原因。 没想到齐郝任才刚走近洛东白的屋外,就听到那让他久觅不着的人的娇嗓了。 “轻点儿啦!人家怕疼。” 就在齐郝任脸色转绿的同时,他又听见了洛东白笑嘻嘻的嗓音。 “哈!果然是恶人无胆,平日看你凶巴巴的,没想到这么胆小又要好奇,又要害怕,果真是个不中用的小相思豆。” 小相思豆?!好亲昵的称呼,齐郝任听得心口泛酸,脸也变黑了。 “总之你给我小心点,不许把我给弄疼了,否则日后给我当心点。”虽是说着警告人的话语,但红豆拿向来娇嗲的嗓音只会让人听了腿软,压根就吓不到人。 “好好好,如果弄痛你,我就让你当马骑,这样总成了吧?” “无聊,谁要骑你了,说话老是这么不正经!” “小姐,正经就代表无趣,相处起来会很闷人的!” 屋中人窃窃私语,打打闹闹,说起话来更是荤腥不忌,任谁听了都会认为那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齐郝任认识洛东白多年,看多了他对付女人的手段——先哄再骗、轻松入袋,容易上手却也容易玩厌,只要一觉得腻了,立刻不着痕迹的将人甩掉。 洛东白哄女人哄得手段高明,分手也能分的圆满,让对方连恨他都很难,甚至还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完美,才会配不上他。 他擅长说甜言蜜语,又摸透了女人心理,泰半时候只要洛东白对着女人稍假辞色,对方就会如飞蛾扑火般的扑上去。 虽然知道洛东白对付女人很有一套,但齐郝任从没担心过红豆,更没去防过她和洛东白,因为他认为红豆是不一样的。 红豆是不一样的,不然他也不会爱上她,不是吗? 但这会儿,在听到由屋里传出的一声接一声暧昧话语时,齐郝任突然再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力了,他更没法肯定红豆是否真如她在他面前所表现的,只是个天真烂漫、开朗率真、没有心眼,会将大、小事情全都摆在脸上的稚嫩小丫头。 究竟是他错估了红豆,被她有心机的利用了他,还是说只要是女人,就爱贪鲜贪俊,嗜听甜言蜜语,喜欢身边有个像条狗似的整天缠腻,能够供她差遣,陪她玩耍说笑的男人? 在他为两人的未来而努力奋斗时,她却以和他的好友大搞暧昧来作为回报吗? 在她的心里,究竟当他是什么了——一个被她以眼泪拐来,帮助她的家人度过难关的有钱笨蛋吗? 就连绿豆和黄豆都看见他们两人整天腻在一起,那么究竟还有什么是他这个“局外人”浑然不知的呢? 就在此时,屋里又是一声会让人胡思乱想的小声娇嗔传出—— “骗人!还说一点也不痛!” 顿时,让齐郝任的心更加荡到谷底。 该死!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齐郝任真的很想弄清楚,可又害怕弄清楚——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在此时惊觉到对于这段纯属意外的爱情他已涉入太深,放得太重,重到可能让他做出会后悔莫及的事。 譬如为了一个见异思迁的滥情女子,而手刃至交! “对了,咱们这事你可不能去跟你那郝任哥哥说喔!” “我心里有数,只是最近躲他躲得好辛苦。” “再苦也得坚持下去。” “知道了啦——那人家到底还得再躲多久?” “不管,能多拖一时是一时。” 拖?!没想到这浪荡不羁的小子竟然对他仍有顾忌,齐郝任苦涩的想着,而这就是洛东白对抢走好友女人的处理方式——能多拖一时是一时吗? 洛东白是怕他难过?是担心他去伤害红豆?还是怕他在万念俱灰之下去寻死呢? 可笑!难道他齐郝任在洛东白的心中竟是个如此提不起、放不下的孬种吗? 不想再听,彻底寒了心的齐郝任无声的离去。 直到屋外人影消失不见,屋内的人都还不知道门外曾经有人伫足多时,此时仍继续扯着让人脸蛋会发疼的挽面工作,并进行下一道美容步骤—— 只见洛东白像是玩游戏似的将那不知掺了什么,灰灰白白的一摊敷泥,一勺一勺的往红豆的脸上抹。 “你确定这个东西不会再像上回的金缕梅一样吗?”红豆有些担心的问。 前两天,这个狗头军师用金缕梅膏替她敷脸,却害得她长出满脸的疹子,足以压根不必洛东白罗唆,她就千方百计的躲着郝任哥,以免把他给吓着! 听见红豆这么问,洛东白没好气的眯眸训人。“不识货!你当我做事是毫无根据的吗? “我这贴美容秘方可是根据《太平惠方》之‘变白方’而来的,药三味,杏仁为主,辅以云母粉、牛乳一起调制成脂,临睡前涂于脸部,可消除面部斑点、痘痕,使脸部光净润泽。 “你可别拿我上回的失手来挑毛病,那时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的皮肤会对金缕梅过敏,所以才出了错;但这回的包你只要连敷三天,肌肤就会跟初生婴儿一样的光滑柔嫩。好了,敷满了就别再说话,会影响效果的。” 为了要漂亮,红豆乖乖的噤语,直到洛东白大功告成,她才赶紧捉住空档说话。“洛东白,我真的忍不住了。” “忍不住干嘛跟我说?拜托!你家茅厕又不归我管。” 红豆白了他一眼,“谁在跟你说那种忍不住了,我是说我忍不住要见见郝任哥哥了。” 连续几日对齐郝任避不见面,这是洛东白教她的手段——洛东白说齐郝任太习惯女人们对他主动示好,若想让他真心爱上,就得反其道而行,不但不采取主动,甚至还得躲着他,让他因为看不着、听不着、摸不着而疯狂回想着她的好,终至非她不要! 她乖乖听从狗头军师的建议,却做得很辛苦,因为她是真的很想见郝任哥呀! 那个会因为看不着、听不着、摸不着而疯掉的人,应该是她吧! “好啦、好啦!三日后,如果你的脸够白了,我就让你见他。”洛东白随口漫应。 “我不要!底限就是三天,到时候再黑、再丑、脸再烂,我也要见他!” 眼见红豆发飙,为免过度阻止反而会让这个笨丫头起疑,洛东白只好同意。 见就见呗!一招不成再祭一招,哼!就不信他这英明神武的洛大少会拆不散这对爱情鸟! 此时,客栈里的另一端—— 范辛环抱双臂在胸前,眯眼瞅着眼前那个将他厨房里的蔬果鱼肉以菜刀一阵乱挥、乱砍,杀红了眼,砍到了微喘的齐郝任。 “呃,亲爱的老板大人,敢情您是吃错药啦?”范辛开口好奇的问道,却没被理会。 歇口气后,齐郝任又是一顿出气似的乱斩,直到砧板被整块剁散,菜刀也烂了三、四柄后,他才终于肯歇手。 眼见厨房里满目疮痍,范辛不得不伤脑筋了。“老板大人,别跟我说您忘了,厨房里的所有损耗可是都得由本人来付钱。” “记在我的帐上!”齐郝任冷语,片刻后,他抛去手中残柄,再度朝范辛伸掌,“再给我刀!” 范辛摸摸光秃的脑袋,抬头看向天花板,“厨房里没刀了。” “哼!身为刀狂,你在身边不可能只有菜刀。” “刀狂?妈的!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嘴?刀狂早就陪盗狂一起收山啦!我现在不过是个厨子,你还要来找我的麻烦?你气你的、恨你的,干嘛拿我的宝贝刀子出气?它们可是都有生命的,不该死得这么没有价值。“ “是吗?那它们该如何死得有价值呢?”齐郝任漠然冷哼,“一套刀谱够不够买它们的命?” 原本脸上载满正气,像是想用命来护刀的范辛,在听见这话后,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小声问道:“呃——哪一套?” “少林六合行云刀谱!”是三年前,他从少林寺盗出的珍宝。 齐郝任这话才刚说完,范辛已迫不及待按下开关,打开墙上一扇铁制暗门,露出里面亮晃晃的,悬勾在钢索上的上百把钢刀。“除了我爹留下的三把至尊宝刀,和我最爱的七神七窍,其他的任君挑选。” 哼!任他再火、再恼,在经过方才一阵出气后,力气也该用得差不多了吧? 刀钝了可以再磨,甚至是熔掉重铸,用它们来换刀谱,怎么算都不会亏本,范辛胸有成竹的想着。 却在隔日清晨,当范辛走进客栈后方的树林时,竟然瞧见遍地残破不全的刀尸,他在心疼之余,才知道这场买卖他可是亏大了,唉!那小子,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呀! 三日后,在富贵厢房门外,有人兴奋满满兼小心翼翼的轻敲着门。 “谁?”屋内传出如往昔般的淡然问句。 “郝任哥……呃不,齐大哥,是我哪!红豆。”隔着一扇门,屋外的人没能瞧见屋内人微起变化的脸色,更不知道屋内人必须藉着一个深呼吸,才能让声音听来平淡如昔。 “有事吗?” “嗯我……有些事想问问你,你现在……方便吗?”红豆问得小心,其实是怕极了像上回一样被他扫地出门。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道隔着门板的声音竟比往日还要冷冽。 “这是你阮家的客栈,我有权力说不吗?” 红豆傻愣在门外,直觉得此话带刺,他是不是刚好心情不好? 而她不是不应该聪明点择日再来?但她是真的好想看看他,想得都快要死掉了。 就在此时,里头的齐郝任又说话了。“敲了门又不进来,你多的是时间浪费,别人可不都跟你一样。“ 又是一句还刺的话,红豆听了心头生闷,不懂在阔别数日后,他怎么不但没有和她一样的兴奋难耐,还好像跟她更形生疏了。 但……唉!不管了,她好想见他,就算里头养着会吃人的老虎,她也非进去不可。 吸气凝神,推门进屋,红豆小脸因为兴奋而涨红,大大的眸子里闪烁着快乐的星光,脸上满是心醉神驰。 又来了!齐郝任冷冷的想着,不许自己再被她这种热情仰慕的眼神给影响了。 她是怎么了?又想起他的存在,又需要他的帮忙,于是又来演戏给他看了吗? 还是说她终于和洛东白达成共识,不再和他玩捉迷藏,要来向他坦白了吗? 不管她是来做什么的,他都无所谓!齐郝任漠然的将情绪抽离,准备接招。 见他半天没吭声,只是面无表情的睐着她,红豆只好硬着头皮先说话。 “齐大哥!你这里……”环顾一圈,她语带讨好的说:“布置得真漂亮。” 他淡淡的点头,用眼神告诉她,如此老套的前言大可省下。 红豆尝试再挤出话,“最近天凉了,要我帮你做些衣裳吗?我的手虽然不巧,但弟弟们的衣裳可都是由我自己做的哟!” 齐郝任淡然开口,“我看你最近挺忙的,还是别费心了。” “不忙、不忙!”红豆急忙摇手,“要是能为你做衣裳,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淡然审视着她,“可我并不习惯让不熟的人为我做衣裳。” 红豆眼里立刻出现受伤的神采,“你觉得我们……还不够熟吗?”意思是,他常和不熟的人亲亲抱抱吗?这么快,他就对她这道菜失去兴趣了吗? 他盯着她,“或许对于‘熟’的定义,我们的看法不太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到底该怎么做,他才能跟她再更熟一点呢?红豆不肯死心的继续努力。“如果你不习惯让人做衣裳,那么缝个枕头套或是绣个被褥,我也行的。” “你好歹是个老板娘,干嘛非要纡尊降贵的去当人家的缝补丫鬟?” “帮你做事不是在当丫鬟,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光你心甘情愿就能成吗?”他发出冷嗤,“好歹也得让接受的人心甘情愿吧?” 红豆顿时红了脸,话全被堵住,她不敢再想偱着为他缝补的方式接近他了。“齐大哥最近好像很忙?”忙到都没发现她已不见了几天的事吗? “这么大的一间客栈,总要有人是真的在做事吧?” 算了!红豆终于泄气——他还是别开口算了,他一开口就惹她生气,活像是在玩蹴鞠,一个发去、一个踢回,守得滴水不漏、破绽全无,连多回她一记都不愿意。 但所谓的喜欢,不应该只是一场攻防战吧? 她终于生气了,“齐大哥这话,像是在暗指红豆工作不力?” “暗指?!不!我是明白的告诉你,我就是在说你,请问你最近有在做事吗?为什么每回我看见那坐在柜枱的人都不是你?” 红豆支吾了,“那是因为我想多培训点记帐人手,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随你!”齐郝任发火了,决定不再对她抱存任何期望,无论是于公或于私,“反正我一开始就不对你抱有太大的期望,女子迟早得嫁人,有关这间客栈的未来前途,就留给绿豆和黄豆去伤脑筋吧!” 什么嘛!红豆也火了,这么久没看到她,他完全不思念,却在一见到面,开口闭口说的全是客栈,难道他们之间除了这些公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吗? 不行!她一定要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让他正视她的存在,让他正视他曾经对她做过的事! “齐大哥,你难道不觉得我的脸……嗯,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吗?”难道他看不出她的脸色有多么的光润、肌肤有多么的雪白?难道他看不见她这阵子为了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吗? 他不出声,远远的觑着她,眸底竖着高墙,让她压根瞧不出他的想法。 “真的,他再仔细看看,真的不太一样了喔!要不,我再离你近一点吧……”她以洛东白教她的柔媚姿态,款款行至他的桌前,将小手撑在桌上,将身子向前微倾,再将她那玫瑰花瓣似的娇嫩小脸缓缓移向他。 他没料到她突然来这一招,骤然间有些呼吸失控—— 她的脸太过靠近,将她那粉雕玉琢的精致五官放大在他眼前;而无论是她那如蝶翼般轻颤的羽睫、娇嫩的挺鼻,或是令人垂涎的红艳唇瓣,都曾是他的最爱。 还有她那迷人的独特馨香,包覆在衣物底下向他招手的丰腴曲线…… 在不知不觉中,齐郝任的眼神变黯了、呼吸变急促了,他以残留不多的理智,克制着自己向前领受她的召唤。 “是谁教你这些的?”齐郝任终于出声,嗓音因为过度渴欲而显得沙哑。 红豆微愣,不知他问的是走路的姿态,或是她脸上肌肤的改变,可无论是哪一项,答案都是—— “洛东白!”她老实回答。 果然!齐郝任的眼神当场冷了下来,那三个字就像是咒语一般,让他由高处跌下,并且再度对她砌高了墙。 红豆却没看出他的变化,只是一迳想知道答案,“到底怎样?有没有跟以前不一样?你还没回答我呢!” 齐郝任终于开口,嗓音平淡如常。“没错,真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你的脸皮……变厚了。” 红豆的屋里传出屋里传出崩溃的哭声——他说她是个厚脸皮!他说……他说她是个厚脸皮?! 呜呜呜……在她为他努力了这么久后,他居然这样说她,害她真的好想去死! 红豆哭得肝肠寸断,而那坐在一旁,低头研究着《鲁府禁方》所记载的“杨太真红玉膏”的洛东白则是半天没有声音,好久好久以后,或许是嫌太吵了,他终于说话了。 “上淮南哭去吧!听说那里最近干旱闹得凶。” “死洛东白!你居然还有脸说风凉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狂哭的小人儿抬起头,抽出洛东白手里的《鲁府禁方》,毫不客气的往那桃花烂人的脸上砸去。“你教我的方法全都没效!幸好你没挂招牌,否则我第一个砸烂它!” 洛东白先心疼的去捡书,再没好气的瞪着哭肿了眼的红豆。“早知道就别好心的当媒人公了,成功了没我的分,失败了就全都赖在我身上!” “不赖你我能赖谁?是你自己说的,你最懂得两性关系,我和郝任哥的事包在你身上绝没问题。” “ㄟ——虽说我最懂两性关系,但懂的都是些正常人的心态,谁知道你那郝任哥哥会是个怪胎,行事全不按牌理。”说实在的,小相思豆目前这样的情况还真是有些不寻常——四下无人,再加上两人又那么久没见面,老齐怎么说都不该会有这种冷淡到没天理的反应啊! 除非是他看走眼了,除非是那小子压根没对小相思豆动心。 但不可能呀!先前他观察过老齐私下盯着红豆时的眼神,那可是男人看着他的女人的兽性模样。 那小子谁都能瞒过,就是别想瞒他,这颗小相思豆对齐郝仁是不一样的,绝对不一样! 但如果真是这样,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连他这个自诏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洛太少都忍不住要搔头了。 但管他是怎么回事,小相思豆哭了就代表他该笑了,对不对? 红豆以哭得沙哑的声音恼问:“可你明明说和他相交多年,最清楚他的脾气啊!” “我是这么说过,但人都是会变的,谁晓得那小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奇怪。”美食当前都还不动手?真是个笨蛋! “死洛东……哦——不!洛大哥。”骂人的话语见风转舵的转为可怜兮兮的哀求,“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求你再帮我出个主意吧!” 出主意?! 呃——拿她现在这副梨花带雨的哭相去求他吧!保证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齐小子就是吃这一套;但如果他真这样教她,那笨蛋岂不是变成是他了吗? 所以为了让他的计划能成功,没得说,只好牺牲小相思豆的爱情了,洛东白轻拍着红豆的肩膀安抚着她。“好吧!就看在你诚心诚意求我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回吧!” 记住,这可是她自己求他的,可不能怪他坏心又骗她喔—— 第七章 记住!无论男、女,只要是人,都会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产生占有欲,这种占有欲会在外敌出现时表现得更加强烈,到时就算他的性子再沉稳,再死要面子,也会受不了! 但如果连这一招都没效,那就只能放弃了! 不!她绝不放弃,所以这一战,她一定要赢!红豆边想着洛东白的话,边在铜镜前细细的装扮着自己。 为了助她打赢这一战,洛东白还帮她到镇上买了一套新衣裳,穿上新衣后,红豆对镜淡抹胭脂——其实她的皮肤甚好,原是不须再添妆,但最近哭得太多,跑出两个黑眼圈,遂不得不藉助胭脂的修饰来帮忙。 最后她插上洛东白为她选的翠玉簪花,再将一副带着长长银链的耳坠子挂上耳际,完工后她对镜浅笑,满意得不得了。 镜中佳人看来高贵清雅,而在她优雅的转头时,长长的银链还会随着动作诱人地摆荡,将烛光幻化成银丝万缕,而无论是银丝或佳人,同样教人目眩神迷。 哼!就不信以她这个样还逼不了郝任哥投降,红豆在心底为自己打气,款款起身,下楼用餐。 此役事关生死,半点不得马虎,红豆留心着脚步,一步一步的步下台阶。 才刚下楼,绿豆就瞧见她,还怪叫起来。“我的姊呀!你这一身是要去参加迎神赛会吗?不过只是吃顿晚饭,你会不会太隆重了一点呀?” 绿豆的话让她好半天笑不出来,抬不起脚步,幸好此时黄豆出声来。 “哪会!姊这个样可漂亮了,姊是个姑娘家,早就该这样打扮了。” 小弟真乖!算姊姊平日没有白疼他,红豆给了小黄豆甜甜的一笑,再度聚集了勇气。 店内人员的晚饭时在后厅以两班制进行,方才那些新来的跑堂伙计及二厨等人早已先吃过,这一顿则是店内重量级人物的聚餐一除了阮家三姊弟及齐郝任这个大股东外,自然还有他那两个好朋友。 长桌一头端坐着齐郝任,那与往日一般过淡的眼神自红豆的身上瞟过,却没吭气,脸上亦无惊艳的表情。 他的眼神虽然让红豆感到有些失望,但她仍强逼着自己无论如何先行压下,继续优雅的走到齐郝任右手边的空位上,敛裙入座。 “对不起,我来晚了。”红豆先向众人点头赔礼,再细声细气的小声问道:“谢谢你送到簪花和衣裳,我这样好看吗?” 红豆的问句,其他人都当她问的是齐郝任,也以为这对小两口终于有点儿进展了,却在下一刻,难以置信的看见那个回答她的人竟是坐在她对面的洛东白。 只见洛东白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换上一副有点恶心的温柔模样,轻轻伸掌盖向红豆的小手。“你身上从头到脚都是我为你精挑细选的,怎么可能不好看?其实好不好看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人而不是衣裳,你丽质天生,任何事物只要到了你身上,就会立刻变成光芒万丈!” 哇靠!真是有够肉麻的了,亏小洛这小子说得出口,绿、黄两豆听了这话,当下吓掉了下巴。 范辛则是猛搓起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想着莫非这就是前几天晚上,老齐要去找他那些刀子们出气的缘故? 无聊!这个小洛真是有病,拆散人家情侣真有那么好玩吗?还有,这就是小洛所谓的好计——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为拆散别人而奉献自己吗? 相较于范辛脸上的不以为然,绿豆、黄豆则是明显的震愕加反对了——他俩早已将齐郝任视为未来的姊夫,可从没想过会换人的,即便他们并不讨厌洛东白。 这个笨姊姊,绿豆闷闷的想,就算撇开齐大哥对他们阮家的恩情不说,齐大哥仍然比洛大哥更适合当人的丈夫,洛大哥顶多是赢在会说话,以及有张会招桃花的俊脸罢了。 没等绿豆、黄豆出手,红豆那被洛东白盖住的小手早已偷偷溜走——演戏归演戏,她的手可是只给她喜欢的人碰,而普天之下,就只有齐郝任一人能碰。 红豆收手时代不自在,让洛东白接下来的动作引开了众人的注意。 他笑语晏晏地伸筷夹菜,殷勤的送进红豆碗里。“红豆妹子,来,吃个猪脑补脑力,你整天待在柜台里算账、记账,很伤脑的。” “谢谢东白哥哥!那你……”红豆也学他举高了筷子,“来跟鸡腿吧!你整日在店里跑堂,送菜,肯定很费脚力。” “红豆妹子吃快豆腐,养颜美容。” “冬日哥哥来个腰花,补身补肾。” “送你一个鸡冠,祝你艳冠群雌。” “回你一个笋尖,愿你巍峨顶天。” “我帮妹子盛碗冬瓜排骨汤吧!去油解腻。” “不不不,还是我先帮你盛吧!我的工作都是坐着的,哪有你一半的辛苦?” 眼前只见阮红豆和洛东白两人一来一往,你褒我赞,弄得其他人都不知道该往哪下筷子了,更弄得这整间客栈里好像只有这两个是真的有在干活儿,而其他人都只是在鬼混,活该要被饿死。 绿豆等人瞧着眼花缭乱兼腹中喷火,索性一个接一个停下筷子,双手托腮,狠瞪着眼前这对“恩爱”的情侣,可眼角余光也没忘了悄悄溜往齐郝任——那个被夹在两人之间,早该发作的男子。 “够了!”终于众望所归,齐郝任出声兼出手——两手分别钳握住那两个家伙,以内劲逼得他们两人松筷,转而改搓揉各自发疼的手腕。 虽然手腕骨不太好受,红豆却是暗暗心喜,因为她终于激起这个男人生气了。 若依照洛东白的推断,齐郝任现在应是准备要向在场所有人宣告,说她阮红豆是属于他的了吧? “干嘛突然发神经?”洛东白边揉转手腕,边发出抗议,“吃饭时间不吃饭,拧人手腕好玩吗?” “原来——”齐郝任淡淡的哼气,“你也知道吃饭时间是该要吃饭的。” “那当然!还有哇——你拧我也就算了,反正我身强体健,不怕恶人操;但干嘛拧我红豆妹子的手?你知道她皮肤有多娇嫩,随随便便一施力就会留下痕迹吗?如果你害她在身上留下斑痕,信不信我跟你翻脸?” “够了!” 又是一记威猛沉喝,洛东白先是微愣了一下,可骤然就恢复原样。“你老是说够了,够了,究竟是够了什么?是饭?是菜?还是酒够了?” “我是说你们两个,闹够了!” “闹够了又怎样?”洛东白抬高下巴,挑衅的看着齐郝任,“你有意见吗?你管得着吗?” “如果你们想继续留在这间客栈,那么我就有管束你们行为的权力;既然你们互相看对眼,又爱到如此唯恐天下人不知,那就不该再这样拖下去!” 呃——这是什么意思?洛东白难得发现自己居然也有听不懂齐小子想法的时候。“那么依照阁下的意思,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 齐郝任阗黑着一双深沉不见波澜的冰瞳,沉缓的开口。“既然自家开的是客栈,举宴方便;而红豆和你又都没有高堂长辈需要请示,万事从简;就算是我为她死去的爷爷了一桩心事,也算是我替你这个好友聊表心意,五日后,由我当主婚人,就让你们拜堂成亲吧!” 齐郝任不愧是掌控大局惯了的人,一句命令便将事情拍板定案,谁都不许再有意见! 他差人到城里找来手脚最快的裁缝师傅赶制新娘嫁裳及新郎蟒袍,不计成本,限期于三日内完成。 虽说万事从简,但该有的喜幢喜烛,烟花爆竹,他可是一件也不许人短少,说是不能委屈了新娘。 在齐郝任的一声令下,众人忙得团团转,也忙得糊里糊涂,搞不懂干嘛非要如此仓促的逼着两人洞房花烛。 但齐郝任却很清楚这事非得速战速决的原因—一来是为了保护红豆,逼洛东白在这段感情尚未冷却前,对她负起责任;二来则是怕自己在明明已看清楚事实的情况下,依旧受到那小女人的影响。 只有将此事尽早做个了结,只有让红豆尽快成了他好友之妻,他才有可能斩断对这个小女人不当存有的遐思。 至于洛东白,算他活该!谁教他要去招惹人家,甚至连好友的女人都不肯放过,失去自由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 在婚礼前一天,绿豆硬着头皮去找齐郝任,他说姊姊哭着说不嫁,说她和洛大哥只是闹着玩的,所以他只好替姊姊来拜托齐大哥,看能不能取消这个婚礼? “不能!”齐郝任冷冷的回应,“你姊已经不是孩子了,要懂得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她既然有勇气胡闹,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 而感情,是可以随便闹着玩的吗? 至于新郎那一头,则是由范辛找上洛东白。 只见洛东白躺在水潭边的吊床上闭眼哼曲,既不忙碌,又不紧张,悠闲自在的晒着太阳,仿佛明天要拜堂成亲的人不是他。 “快活吗?”范辛踱近吊床,没好气的开口。 “还不错!”边回答,洛东白边荡起吊床,连眼皮都懒的先起来,“还是老齐有眼光,这里在除去淤泥,重新整修后,既不臭又够凉快,果真妙哉!” “哉你个死人头啦!谁在问你躺在这里晒太阳快不快活?我是在问你横刀夺爱,夺友人之妻,你真的能够快活吗?” “你这话很奇怪呦!红豆又还没嫁给他,哪能算是友人之妻?至于横刀夺爱,他可以跟我急,跟我抢呀!当天的情况大家都看见了,那可是他自己硬要把红豆往我怀里塞进来的呦!” “相交多年,你明明知道他那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的倔脾气,你对他施以那种激将法,百分之百就是这样的结局,他是个宁死也不会在人前示弱的人。” “嘿嘿!同样的相交多年,你也该知道我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坏毛病,不见他开口求饶,不见他当众对红豆示爱,少爷我就是还想再玩下去。” “ㄟ——你有没有搞错呀!这可不是在扮家家酒,玩玩就没事,你若真娶了红豆,当了人家的夫君,那么你那‘三狂’重返江湖的念头呢?” “放心,我娶妻子可不像老齐,只许挂个名分,可不许缠在我身边,只能乖乖的给我在家烧饭,洗衣,不许干涉我在外头的所有事情,所以呢!我依旧可以笑傲江湖。” “我早说过你这小子是有病毒,果真没错。”范辛一大脚送过去,将那正在得意坏笑,没防他的洛东白由吊床上踹进水里。 “你这样恶整老齐,他日后还有可能再跟你笑傲江湖吗?”白痴!“不过你还真有句话说对了,老齐果然有眼光,懂得在这里弄个吊床。”方便踹人下水! 没理会那在水中载浮载沉,鬼吼鬼叫的洛东白,范辛转身大踏步离去。 够了,他不想再看闹剧了! 范辛决定上齐郝任房里,将前因后果跟他说清楚,虽然范辛也不是很明白洛东白是怎样让红豆对他那样唯命是从,但至少知道洛东白在老齐与小红豆两人间施了离间诡计。 他要和老齐说清楚,再要老齐自己想清楚,别在明天做出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就在范辛气呼呼的来到齐郝任房外不远处时,瞧见他房前伫立着一抹纤细人影,他一抹眼,发现是明天就要当新娘子的阮红豆。 既然红豆来了,范辛便改变了心意,他转身蹑足离去,心想这种事还是该让小两口自己把话说清楚,此时两人中间既已没了爱搅局的洛东白,想必不会有问题才对。 范辛走后片刻,红豆仍在门外徘徊,她在鼓足勇气,她在筹思着该说些什么,她在想着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他明白她明天绝不嫁人的决心! 这一次,她不要再靠那个只会坏事的狗头军师,而是要自己独立打这场战,是输是赢,是生是死,至少她努力过了。 红豆吸气,举手敲门;齐郝任上前开门,面对面后,两人相对,半天无语。 “怎么还不睡?”他终于开了口,关心的却是她明天的婚事,“当心明天当个丑新娘。” 她跨过他身边,走进屋里,将门带上,心底好恨他竟能这样无事人般的逼她嫁人。 “我不想嫁给洛东白!”她大声说话。 “不想嫁!却只想和他继续玩下去?”齐郝任眼里写满了轻蔑,“红豆,虽然你们家开的是客栈,但那不代表你就不须恪守世间女子当守的规矩;既然你爷爷讲你们姊弟托付给我,我就有义务不让他的孙女成为让人在背后论长道短,没有贞节观念,只想和男人一路玩下去的荡女淫娃!” 他在说什么?荡·女·淫·娃?! 红豆气红了眼,不敢相信她只不过是和洛东白在人前玩了一场假扮恩爱的游戏,竟然就被冠上如此难听的封号。“我从没想过要再和他玩下去,而且我们的玩也不是你说的那种难听的意思……” 她被气得不知该如何还击,“你……我……你污蔑我!” “我污蔑你?难道你没有和洛东白在人前公开调情吗?” “我那……我那是有原因的。”她只是想刺激出他的占有欲啊! “我不想知道原因,我只确定了结果,结果就是你必须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他的嗓音变得严厉,“阮红豆!回你的房间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起床后,当个神清气爽的新娘子。” “我不要!我不要!”她捂耳,跺脚尖叫,“我根本就不喜欢洛东白,为什么非要逼我嫁给他?你……你可恶!你霸道!你蛮横!你没有人性!你不讲道理!” 她恨恨的瞅着他,以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盯着他那坚硬如磐石般无情的面孔。 “随你骂!”他冷冷开门,“反正无论你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你明天要嫁人的事实。” 用说的没效是吗?那她就用行动表达! 红豆火了,跳到齐郝任身上,小手死缠着他的颈项,就像那天他将她从水里救出来时那样紧紧的搂着,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阮红豆!”齐郝任气到青筋隐跳,“我数到三,你自己下来,别逼我动手!” “别说是三……”红豆将小脸埋进他的颈间,蛮声大喊,“你就是数到三百、三千、三万;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下来!”她要跟他在一起啦! “阮红豆!不要挑战一个男人忍耐的极限!”他怒吼,额头开始盗汗。 他恨她的死缠不休,更恨自己对她居然还有反应——她也只不过才将柔软的身躯扑到他身上,他那该死的,饱蓄着男性冲动的部位居然就快不听使唤了。 “别以为只有你有忍耐限度,我也有!”红豆在齐郝任的颈间边哭变抗议,“你干脆打死我算了,死在你手上是死,嫁给别人也是死路一条,既然是一样的结果,对我又有什么分别?我喜欢你,就只喜欢你!如果你非要逼我嫁给洛东白,那就索性先杀死我吧!” 别听她! 别信她! 别让她又有再度伤害他的机会,这只是她的阴谋诡计,这只是她的手段,她的任性,齐郝任边冒汗,边不断地在心底告诫自己。 “郝任哥哥——”红豆抬起头,用伤心的大眼睛丁丁的瞅着齐郝任,“我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原先一切不都是好好的,你不也挺喜欢我的吗?” 他无法吭声,因为心头盘旋的是和她相同的问句。 “你明明吻了我,还碰了我;你明明对我是有感情的,为什么非要把我推给别人?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我的残忍远不及你!齐郝任几乎要这样脱口骂出了,却还是咬牙忍住,仅以一双冰冷的眼睛瞪着她。 “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别逼我去嫁给别人……”红豆泪眼汪汪的哀求着,“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撒谎!如果她真的喜欢他,就不会无视他的感受,和他的朋友乱搞暧昧! 在齐郝任将愤怒化为言语前,红豆突然抬头主动吻他,想以行动来证明她的爱。 骤遭强吻,齐郝任愣住,这个老爱胡闹的丫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还是说这才是她的真实面貌——没有贞节观念,对男人说抱就抱,说亲就亲,只为了达成她的目的? 他用力推开她的唇,却推不开她的人。 她没命的环紧他,在他的胸前低心低语。“我真的很喜欢你,郝任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肯接纳我?” 齐郝任在心底怒吼,想叫她把她那廉价的爱情拿去给别人,他一点也不稀罕! 但话还没说出口,蓦地一股冲动在他胸前生起,他突然想给她一点教训了。“你真的这么喜欢我?” 他冷冷的问她,“真的为了想讨我欢心,做什么都可以?” 她没作声,径自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用力点头,真的,做什么都行,只要他别再逼着她去嫁给别人。 “很好!”他声冷如冰,“那么等一下,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得满足我!”说完,他抱着她转身踱入寝厅,接着一把掀开床幔,将她扔到床上。 接着他跟着上床,大手一阵乱扯,将她的衣物撕破了往床外扔,让仅穿着肚兜及亵裤裆红豆环保着自己半裸的身躯,瑟缩在床尾,吓瞠着一双噙满惊惧的大眼睛。 她不得不感觉到恐惧,因为眼前这野兽似的男子一点也不像她认识且深爱着的郝任哥哥了——郝任哥哥是冷淡而理智,是疏离而谨慎,是会心疼、怜惜她的,他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失控且野蛮的时候。 见红豆像是又要哭了,齐郝任冷冷的提出警告。“如果你敢掉一滴眼泪,就立刻滚出我的视线范围,我讨厌爱哭的女人。” “我不哭。”红豆努力瞠大水眸,硬是将那些不听话的泪水给逼了回去。 “很好!”他不耐的哼气,“那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 她听话的将半裸的身子一寸寸往前,终于蹭到他的眼前,但光是这样就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她僵在床上不敢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连眼神也是深觉羞耻的躲避着他的。 齐郝任开口嘲讽,“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我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红豆强忍着羞意及恐惧,逼自己鼓起勇气看向他,“你想让我怎么做?” “以你最拿手的诱惑男人的本事来诱惑我,直到我愿意主动碰你为止。”他控制不住的想羞辱她。 “我最拿手的本事不是诱惑男人!”他没来由的指控,让她又想哭了! 他粗声粗气道:“不是就快滚!滚回你的房里,别再来烦我!”是的,求她快滚吧!放过她自己,也放过他! 她的柔顺屈服,一点也没能让他开心,反而让他更加憎恨她——他恨她的不懂得爱惜自己,任性胡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既然已经让洛东白为她投降,甘心接受婚姻的束缚,为什么还不能满足?为什么又要来招惹他? 他的粗吼并没吓跑她,红豆深深吸了口气,不许自己退缩,如果这是他所要的,这是让他爱上她的唯一方式,那她一定要试! 她勇敢的以眼神迎战他,放下那环抱着身躯的小手,打直腰杆挺起身,她伸手扶向他那已冒出些许胡碴的方正下颚。 胡碴有些扎人,她却是爱不释手的轻柔抚摸,直到倾身将她的唇贴上他的。 她笨拙的亲吻着他那冰冷如硬石般的唇瓣,想将他给吻热;而他则是用力抗拒着。 她的努力和他的抗拒展开搏斗,直到他尝到咸咸的泪水,才知道她又哭了。这该死的丫头,他明明就警告过她,叫她不许再以眼泪来对付他,而既然她违了约,他大可以此借口将她赶出房间! 但他办不到,因为他心口上的提防就在这一瞬间被她的泪水给冲垮,连同他那早已岌岌可危的理智也消失殆尽。 这该死的小妖女!他投降了! 齐郝任俯近红豆,终于放纵自己化被动为主动,将他的唇几近粗鲁的用力摩挲着红豆细嫩的唇瓣,以舌侵入她的口中,向她需索更多的热情。 她并没有让他失望,快乐的回应起他。 这个吻很快就失去控制——他的手快快的爬上她的娇躯,不耐烦的将她身上仅存的衣物全部剥去,热切的膜拜起她那滑如凝脂般的玉肤。 虽然她并不排斥他的侵犯,却还是羞怯的闭上眼睛,在他的大掌下轻轻的打颤。 他不断的吻着她,激情的痕迹一路由下巴滑至她的胸前,他恣意的享用他丰腴柔软的胸脯,甚至还故意咬疼了她。 有些疼,红豆却无意抗拒,她甚至有些暗自欣喜——能让她喜欢的男人因为她而失控、而疯狂,这其实是种身为女人的骄傲。 她害羞的张开眼睛,看见趴伏在她胸口上的他,并与他的视线对上,他眼中的狂肆激情让她全身都发软了。 “郝任哥哥……”她温柔的娇唤着他,并在他再度低头啃咬她时,娇喘出声。 对于她的深情呼唤,他听若未闻,径自将大掌急躁的下探,寻找那能让她和他都能享受到极乐快感的源头。 他找到了,以劲指猛然驱入。 “不行!不……唔——郝任哥哥……不可以!”红豆感到害怕,慌张起来,死命的想夹紧双腿。 却被齐郝任以粗恶毒嗓音给喝止住,甚至意图强行扯开她。“为什么不可以?你刚刚是怎么说的?” “可我……”红豆可怜兮兮的咬唇道:“会怕!” “怕?!”齐郝任发出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演戏?跟你的东日哥哥就不怕?跟我就会怕?是因为他比较温柔,比较擅于前戏吗?” 红豆怒坐直身,狠狠一个巴掌掴去,用力之猛将齐郝任的脸都给打偏了。 她伸出裸足踹开他的手,跳下床,眼中饱含着泪水,全身发抖的捡拾着自己被他扯落满地的衣物。 齐郝任也不阻止她,径自将双臂往后撑坐在床上,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怎么不玩了?老羞成怒了吗?还是嫌我表现得不够好?” 红豆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能将义务勉强穿上,转过身怒瞪着他,虽有满腹的话语想要发泄,却是气到连半句都挤不出来。 “不玩也好!”齐郝任无所谓的坐直身子,低头以长指懒洋洋的掸拂着自己,索然无味的开了口,“碰了你,我还怕会弄脏自己!” 第八章 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红豆当下无法动弹了! 他说了什么?而她又听见了什么?他真的说了那句很伤人的话吗? 他说碰了她,他怕会弄脏他自己引她真的……很脏、很脏吗? 够了!纵有再多的深情,到了这种地步,也该清醒了——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瞧她,为了爱上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将自己逼到怎生不堪的困境?就连自己送上门,都还会被人嫌脏! 她闭了闭眼,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并不想哭,反而想笑! 她想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天真的以为只要肯付出,就会有收获! 她想笑自己曾经以为她对他的爱情并不是一条单行线,她一直以为他其实是喜欢她的。 红豆开门离去,一次也没有回头;而齐郝任也没有挽留她,径自以一种深沉阴郁的眼神目送她离去。 在离开齐郝任的房间后,红豆并没打算回到自己房里,回去能做什么?房里还有着她的大红嫁裳在等着提醒她,明天她就要嫁给洛东白了,而她愿意吗? 红豆摇头苦笑,别说是洛东白,现在的她谁都不能嫁了——虽然仍保有完璧之身,但在让齐郝任那样肆无忌惮的碰过又嫌弃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脏了! 而若连唯一碰过她身躯的男人都不想要她了,她还能嫁给谁? 她谁都不想见,谁都不想嫁! 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的躲起来舔舐伤口,但他们是不会让她一个人的,等明儿个天一亮,他们就会来押着她套上嫁衣,逼她拜堂成亲。 逃走吧! 但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既不会武功,又从来不曾离开过家,更没有可以投靠的地方,就算真的逃成了,肯定也是很快就被捉回来,她知道郝任哥哥有多固执——凡是他决定的事,谁也别想改变他! 反正郝任哥哥就是非要她嫁给洛东白就是了,因为他不想要她,他……嫌她脏! 脚下没留意到踉跄一下,红豆趴跌在地上抬眼四顾,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无意间走到离客栈还颇有段距离的荒崖上。 而此时,她那只没穿鞋的脚早已被路上尖碎的小石划出血丝,沿路滴淌,像是一朵朵血红色的小花。 红豆爬起来,继续无意识的往崖上走。 愈走风愈大,她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很舒畅,因为风儿能稍微平抚她伤痛的心灵。 她来到崖上往下瞧,听见远方有夜莺在啼叫,还有那正由崖上传下来断断续续的狼嗥。 红豆羡慕的想着,真好,就连野兽都有个落脚的地方,都知道自己该归属于何处,那她呢?天地之大,可有她阮红豆能够安身立命,不必再害怕会受伤的地方呢? 客栈早已不能算是她的了,欠了人家那么多,又整天被人嫌弃,她真的没脸再待下去了。 幸好两个弟弟都已经长大,都懂得照顾自己;就算不懂,看在死去爷爷的份上,想必“他”也不至于太亏待他们吧! 既然谁都不再需要她,那么或许这次是她能为自己要最后一次任性的时候了-她不想嫁给洛东白!一点也不! 方才她就跟齐郝任说了,如果他硬是要逼她嫁人,那就是逼她去死! 她没有撒谎,这是她的真心话,如果此生嫁的人不是他,那她宁可期待来世,红豆一步步往崖边走,直到无法再前进,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死心的往下纵去! 翌晨,范辛大踏步跨进大厅,看见一群正忙着布置喜堂的伙计,一旁则是拉长着俊脸,监工指挥的齐郝任。 “我的老天爷!”范辛拍拍额心,“难道这场荒谬的婚礼还是没有打算取消吗?” 齐郝任没有回话,只以冰冻的眼神告诉范辛,他问了一个傻问题。 范辛再度重重的拍额,“别告诉我新郎、新娘仍是预订中的那一对。” 又是一记冻视,冻得范辛不得不以手搓臂,以搓掉臂上那被冻出的冰疙瘩。“怎么会这样?难道昨晚你和红豆姑娘还是没有把话说清楚吗?” 齐郝任终于开口了,嗓音冷淡,“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什么好说的!”范辛这下光火了,“你这死要面子的家伙,肯定是没和人家把话给说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和她之间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全都是因为有个叫洛东白的家伙在从中搞鬼!” 齐郝任那双冷瞳终于有点变化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洛东白那坏小子不满你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私自决定洗手收山,所以刻意从中作梗,他说了,一定要想办法拆散你们!” 齐郝任没吭声,却在瞬间刷白了脸。 他终于第一次定下心来,思前想后的回想着最近所发生的一切,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妒火攻心,早已失去判断能力。 更因为事情是发生在红豆——他唯一爱过的女人身上,以致根本无法以公正、客观的角度去评判一切。 他未经调查,未经问清,就定下她淫乱的罪名;而事实上,那当真带头淫乱的人不是他自己吗? 她和他之间的所有亲密,哪一回不是由他先挑起的?而他竟然以她对他的柔顺、服从,判定她对谁都能这样。 他对她,太不公平了! 齐郝任回想起昨夜在他说出那句伤透她心底话时,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及那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子,让他猛然有种想掐死自己的冲动。 够了! 他不要再用“想”的,他要直接去找洛东白问个明白,就算得大动干戈,他也要逼那坏小子将一切交代清楚。 他们来到洛东白的房里,看见他正兴致勃勃的试穿着新郎蟒袍。 “干嘛?”洛东白笑觑着面色铁青的齐郝任,“现在就来闹洞房,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范辛以眼神送出警告,“别再玩了,小洛,老齐这回是真火了!” “拜托!生气的人就比较大吗?别往了我今日的身份可是新郎倌哟!喂喂喂,你揪我的领口做什么?弄皱了衣裳,我今儿个要怎么拜堂?” “衣裳?”齐郝任以牙缝挤出冷音,“你现在该担心的是小命,而不是衣裳,告诉我,你跟红豆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不就是成亲这回事吗?这可好笑了,几天前,那个非逼着我和她拜堂成亲的人好像就是阁下你吧?怎么现在反而由你问我呢?” “洛·东·白!”齐郝任怒吼,额上的青筋暴跳,揪人的手劲儿加大,“我问的是,你和她之间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 “干嘛?当我是被吓大的呀?想问什么用求的,否则什么也别想问到!”洛东白抛出难题。 听到这话,齐郝任强逼自己松开洛东白,闭了闭眼后,不断的深呼吸,终于他开口,脸上前所未有的出现了诚挚的恳求。“我求你!” 先是讶然,后是愣住,洛东白被眼前好友那全然陌生的表情给坏了再玩的心思,他低下头,不耐烦的伸手调整领口,没好气的开口。“拜托!我和那颗小相思豆能有什么暧昧发生?你除非是个瞎子,才会看不见在她眼里,天底下的男人就只有你齐郝任一个!” 范丰在一旁点头附和,表示他不是瞎子,所以也能看得出。 原来如此,齐郝任在心底苦涩的想着,在这间客栈里,就只有他是个瞎子! 洛东白低头掸了掸蟒袍,耸肩继续说着,“我承认我是有坏心眼,想拆散你们,逼你重出江湖;恰巧那天你把人家从房里骂出来,她躲在柜台底下偷哭,我就乘机和她攀起交情喽!” 洛东白边说边忍不住哼气,“我跟她说,你这人是个情场浪子,对她只是换换胃口,过两天肯定就会倦了;没想到那个丫头也是痴,不但说她不在意,还说要想尽办法让你爱上她,还说什么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冒险,而你值得她去冒这个险的鬼话。” 不!齐郝任痛苦的闭眸,他不值得!他一点都不值得她去冒险。 在昨夜,她鼓足勇气向他告白时,他是怎么回应她的,又是怎么残忍的对待她的,他撕裂了她的心! 洛东白耸耸肩再说:“她会和我走得近,全是因为你!我佯装好心的说要当她的军师,教她如何网住你的心;我教她先得躲着你,说这招叫‘欲擒故纵’,但我其实是想乘机让你吗渐渐疏远;结果是她熬不下去,硬是要跑去找你,而你这个笨蛋却只跟她撂了一句——你的脸皮变厚了!害她躲在屋里崩溃狂哭。” 他真是头猪!齐郝任恨死了自己,明明就不爱见她哭的,却没有想到每回将她弄哭的人都是他! 洛东白骂得没错,他真的是个笨蛋! “因为弄不懂你的心思,她只好又来找我帮忙了,这回我要她和我在你面前演一场亲热戏,说是要刺激出你的占有欲;我其实很清楚你这小子吃软不吃硬的牛脾气,只是没想到你反倒将我一军,逼我和她拜堂成亲?!这下子那小丫头可恨死我了,从那天饭后到现在,她都没再来找过我这个狗头军师。” 齐郝任艰困的开口问道“那么前阵子,她老是和你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你的屋里,你们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和一个心里有人的痴丫头能做什么?她整日追问的都是你的事——问郝任哥哥喜欢吃什么?郝任哥哥有什么喜好?郝任哥哥喜欢打猎还是慢跑?甚至为了想要变得漂亮以讨你欢喜,笨笨的当我的实验品,让我帮她挽面、敷脸,挽得她哀哀叫疼。” “所以那次我在你门外——”齐郝任颓然开口,“所听见的暧昧声就只是这些事,而你们所说的不能告诉我,指的是她在努力让自己变漂亮,想给我一个惊喜?” 洛东白敲敲脑袋,终于将始终不能理解的地方给打通了。“原来这就是你要把她塞给我的原因,原来你竟以为我和红豆有一腿?喂喂喂!” 洛东白火大的卷袖管了,“你这样想是在侮辱她,也是在侮辱我耶,我洛东白就算对女人再饥不择食,好歹也知道不能去冬好友的女人!” “是吗?你真有这么懂事吗?”弄懂了一切的齐郝任也火大了,他火洛东白,但他更火的其实是自己。“如果你真的都懂事,已开始就不该去玩那种拆散情侣的游戏。” “你搞清楚点,我虽然玩了一点小把戏,但若非你不够信任她,不够珍惜这段感情,又拉不下脸去主动调查清楚,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局面吗?” 见齐郝任似乎还想再顶回去,范辛急急的往两人中间一站,伸手喊停。“够了!谁是谁非现在都不要紧,当务之急,老齐,你该快去跟红豆姑娘道个歉,让她安下心,知道不必当个被迫拜堂的新娘子了!” 范丰的话有如当头棒喝的打醒了齐郝任,可就在他准备去找红豆时,绿豆突然慌慌张张的冲进屋里—— “正好你们都在这里,我姐她……她不见了!” 两个月后! 时值深秋近冬,由山崖顶上往下看,是一片深红,浅红交错的枫树林。 天空很蓝,枫叶很红,人在其中,不过是个灰蒙蒙,毫不起眼的小点。 殷红的枫叶像血,像是愁到了深处,由心口不断淌流而出,血泪交织的懊悔。 崖上有人,是齐郝任,不!或许该说那是个空有着齐郝任的形体,却又一点也不像他的男人。 只要是认识齐郝任的人都该记得他那狂傲冰肆的神情、目空一切的气势,他老爱说“天下之物,无所不盗;凡我钟爱,尽收囊里”的傲语。 齐郝任该是骄傲的、是无所不能的,而不该像现在这样,像个失去了线控的木偶,呆呆的坐在崖边,背后抵着大石,像个傻子似的瞪着崖下鲜血般的枫叶,脑中不断重复着他心爱女子是如何万念俱灰的纵身往下跳的画面! 他可怜的红豆,天知道她有多么怕疼又爱哭,在那下坠的一路上,真不知让她捱了多少苦? 愈想愈心疼,原已似木偶般毫无生气的齐郝任终于有了知觉,心痛的知觉就像是胸口里的心脏让人给猛然施劲掐紧,掐到甚至能够进出鲜血。 齐郝任仰头闭上眼睛,紧捂着胸口,强忍着痛楚——会痛就代表他还活着,而这种强烈的疼痛则已成为他藉以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这样痛苦的活着并非他所愿——其实早在红豆不见的当然,他就想去死了,他想从这里跳下去,想让痛苦和悔恨陪着他一块儿为红豆殉葬。 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死这种惩罚对他而言着实太轻,他活该生不如死的活着,在思念与悔恨的双重煎熬下,他活该痛苦的活着——活着承受痛苦。 在红豆失踪的那天,众人四处焦急的寻找着,末了在沿着上山的路上,他们找着了她的一只鞋,以及她那以血花铸成的小脚印。 众人胆战心惊的继续前行,直到来到崖边,但等在那儿的除了盘旋的山风外,空无一人! 所有的线索及证据,包括一块被撕挂在崖边树枝上属于红豆衣裳的小碎布,全都指着红豆已自此跳下去! 不可能! 绿豆和黄豆跪地大哭,说依他姐那样的乐观性子,不可能为了逃婚就跳崖。 有可能的! 齐郝任心底悲戚的想着,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姐姐在前一个晚上曾经历了什么,就会知道她是极有可能会万念俱灰的跳下去的!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决定下崖搜寻,就连洛东白都没心情胡闹了——他这回的玩笑开得太大,事关一个年轻女孩的生死,他满是懊恼悔恨,但齐郝任却无法怪他,因为知道自己才是害死红豆的凶手! 众人找来几条粗麻绳,下谷上崖的几乎把附近几座山谷全都翻遍了,但怪的是,就是找不着红豆,即便是她那跌碎了的尸骨。 找不着就有一丝希望尚存,范辛安慰齐郝任,劝他要乐观点,但劝归劝,任谁都没法子往好的地方想—— 红豆不会武,一个荏弱的女子,一夜之间能跑多远? 怎么可能出动这么多人都还找不着?而找不着的最大可能就是,她的尸首怕是早已被山谷里的饿兽给撕裂分食了。 红豆不见了,齐郝任的心也跟着不见了,他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也失去了生命的动力,他甚至没再搭理过客栈里的大小事。 他原先之所以肯接受客栈,刚开始是为了哄红豆开心,助她度过难关,后来则是为了两人的未来生涯做规划,如今红豆已不在了,这间店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日夜枯守在这崖顶,等着红豆原谅他,愿意化作一缕芳魂来到他的梦里,慰藉他的相思之苦。 齐郝任双目无神的遥望着天边,他枯守在崖顶,任由天色由亮转暗,任由枫叶随风片片飞舞。 天黑了,眼看又是漫长的一日即将过尽,去蓦然有两条黑影运着绝顶轻功,由山脚下旋风似的朝他飞近。 黑影来到齐郝任的眼前粗喘站定——是洛东白和范辛。 “你果然在这里!”洛东白边拍胸抚气,边着急的道:“快回去,有人指名要找你!” 见齐郝任听若罔闻,脸上毫无生气,更没有半点想动的意思,范辛也急了。“是窃恶卜大通。” 排名于“三狂”之后的“三恶”之一。 卜大通?!齐郝任漠然的想,那个老爱和他打赌,以一件宝物当作竞赛标的,各凭本事看谁能先偷到,却每每含恨输给他,栽在他手里,恨死他了的卜大通? 听见对方是自己昔日在江湖上的死对头,齐郝任更没劲了。“我不想见他。” 更没心情搭理他。 “你不能不见他!”洛东白那双已有几个月未曾发过光的桃花眼,此时出奇的神采熠熠,“他说要和你再赌一把,看谁能先从慕王府里偷出个宝贝来。” “让给他吧!我没兴趣。”齐郝任索然无味的开口。 “你不能没兴趣……”洛东白在齐郝任跟前蹲下,双手发颤的紧握住他的肩头,神情无比激动。“他要投到那个宝叫阮红豆!” 北方的冬天果然来得比南方要快,此时远在京城的慕王府邸,精致的雕花窗畔伫立了一抹纤细的人影,那人儿叫阮红豆。 阮红豆抬起头,出神的望着那一片片由苍穹落下的莹白雪片。 好美喔!她发出赞叹,忍不住伸手道窗外捧接雪花。 好干净的雪花,莹白无暇,她真希望自己能像它一样澄澈干净得教人心旷神怡,却骤然仿佛听见耳边有人在冷笑—— 碰了你,我还怕会弄脏自己! 心慌意乱的松开手掌,雪花由她的指间无声的滑落,红豆不敢去接,深怕弄张它。 雪是干净的,而她却不是,她不该碰它,那会玷污了它;赏雪的心情没了,红豆神色疲惫的伸手关窗。 她身子无力的倚靠着窗边站着,原本捧着雪花的小手改为捂住小脸,悲伤涌起,她沮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一种让人吃下后能将往事全部忘光的药?如果有,她愿意倾尽所有将它换来,好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全部忘掉,连同“他”,她都不要——不敢再要! 她只想要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在北方异地重新抽根生芽的红豆。 红豆想得太过投入,没留意到屋内先是有道冷风悄悄的灌入,接着她的身子便莫名的让一个硬实的怀抱给紧紧搂住。 有贼闯入! 红豆正想尖叫,却猛地嗅到对方身上那抹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男人气味! 瞬时,她全身紧绷,无法呼吸,只能求神求佛,盼望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她永远也无法甩脱的噩梦! 第九章 可惜!那并不是梦。 红豆僵硬着身躯,听见那向来冷静自持的那人在她耳畔痛苦的低语。“红豆!我的红豆!你真的还活着?真的还活着引你没有舍我而去?!” 是他!是齐郝任!是她永远的梦魇使者! 红豆努力集中意识,她感觉得到那紧搂着她的男人胸膛是热的,但四周的空气是冰冷的,屋内所有清晰可见,所以这……并不是梦? “红豆!让我好好看看你!”齐郝任微微松开阮红豆,却像是怕她又会突然消失似的仍然将她紧锁在身边。 隔了点距离,就着壁上宫灯,他眼神炙热的上下审视,看她是不是瘦了?有没有生病?过得好不好? 他关怀备至的眼神让红豆只觉得鼻酸,因为曾经那是她连作梦都不敢奢求的。 “你瘦了——”齐郝任心疼的朝红豆伸出长指,依恋不舍的摩挲着她的脸颊,“下巴都尖了……” 他温柔的表情几乎害她激动落泪,他心疼的语气险些将她融化,但突然,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回忆拉回了她的理智,让她终于能凝聚力气,用力推开他。“别碰我!” 红豆声冷如冰,心也是,“难道不怕我把你弄脏吗?!” 她不要爱他,也不要恨他,她只想和他保持距离,以免再度受伤,这个男人,她连恨都给不起。 “红豆!”齐郝任眼里满是懊悔及痛苦,“原谅我!原谅我的顽固、原谅我的盲目,原谅我让妒火蒙住了心眼,害你受了这么多苦。” “不必原谅,不用抱歉,反正你、我已互不相干,再也不会有交集了。”红豆用看着陌生人的眼光冷瞅着齐郝任,下意识的远离他几步。 “红豆!求你别这样!”齐郝任烦躁的以手爬发,眼神透着无奈及恳求。 虽然嘴里说着不相干,但红豆却还是无法当真不去关心眼前的他,此时的他看来和以往很不一样,原是刚棱有型发乱了,向来干净清爽的下巴冒出好大一片青涩胡渣。 他说她瘦了,但其实更瘦的人是他——他不但瘦,还很憔悴,一双剑眉间的纹路深得吓人,像是整日紧锁着眉,看得出在这分别的日子里,他过得不好,非常不好。 但此时的他,虽然少了往日那冷酷不近人情的冰焰,却另有一股教人心疼的颓废,就连早已下定决心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阮红豆,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心跳。 “红豆,你可以继续恼我、恨我、气我,但拜托先跟我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这里不是是非之地,而是能让我获得清净的好地方,这里的人对我很好,算我求你,你就饶了我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说话的同时,红豆悄悄的往侧门挪移,她知道只要逃出这扇门,只要她放声大叫,就会有人来救她。 她不要看见他,她不要再和他有任何关系! 红豆的努力失败了,早已窥知她企图的齐郝任边叹气,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她面前,一戳指,点住了她的穴道。 “原谅我!”他无奈的接收着她挟带着恨意的目光,将她拦腰抱起,“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会离开,但必须是跟你一起。” 她恨他! 恨得撕心裂肺、恨得痛不欲生,恨到了甚至想杀人。 她原以为在经过两个月的休养生息,静心澄虑,她对这天杀的可恶男人再也无爱、无恨,再也不会有任何情绪,却在再次重逢,在遭他劫持,在被他紧搂在怀里,以轻功翱翔之际,因着紧贴着他身上结实阳刚的男性躯体,竞如往昔般又不争气的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了。 更不争气的是,在她抬高恨恨的眼眸,瞧见他那线条分明的男性唇瓣时,竟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只因为她想起那唇曾是如何炙热如火蛇般滑行在她身上的每个角落里。 阮红豆! 她收回视线,痛斥着自己,她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居然还在为这样的坏男人神魂颠倒? 难道她忘了他曾如何的羞辱她吗? 不!她不会忘!红豆眼神变黯的想起那个令她万念俱灰,纵身往崖下跳的一夜。 原本她以为这一跳,肯定能斩断与齐郝任之间的今生孽缘,没想到她却没死成,还被带到千里外的北方异地! 她心想在她的余生中自当无缘与他再相见,却万万没想到,他不但再次找来,还轻易的将她给掳走。 这可恶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找来的? 他究竟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红豆愈想愈气,愈想愈恨,终于忍不住用力扯开他的衣襟,让他的胸膛裸露出来,张口蛮力咬下! 这一咬让他见了血,想必很痛,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喊痛也不皱眉?他甚至不抗拒?可这有什么意思!这又算什么!红豆深觉挫折,却又没有别的泄恨方式,只好继续以利齿逞凶。 风雪漫天,其实那时他们早已离开慕王府至少百里远,就算后有追兵,风雪早已遮盖住脚印,一时半刻也寻不来。 他实在是毋须再跑,而该先管管她的利牙,但他硬是不吭声、不求饶、甚至不停脚,任由她像只使坏的恶猫,一路啃咬着倔那早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胸膛。 这场无声的战役在风雪中持续着,直到红豆除了尝到齐郝任甜腥的血味外,还尝到自己不中用的泪水,她才终于肯放弃了这场角力。 红豆松开嘴,将小脸紧埋进齐郝任的胸口,打死也不想让他看见她的泪水——那因为心疼他受伤而流下的泪水。 “终于咬够了吗?”齐郝任开口,语气里没有生气、没有责难,只有浓浓的疼宠,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宠物似的。 红豆这自己硬下心肠,不受他的影响——他想豢养宠物,找别人去吧!她不希罕。 “我只是咬累了,如果你不放我回去,我还会再咬。”红豆出言威胁。 “那你就快咬吧!”他无所谓的道:“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放你回去的!” “齐郝任!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她对着他恨声嘶吼。 “你的家在南方、在扬州、在富贵客栈,不在那座慕王府!”虽然他是很想加上一句“在我身旁”,但为了不想再惹毛她,他选择吞下这一句,且还转移话题。“那一晚你跳崖时,是卜大通救了你吗?” 红豆幽幽的点头,回想起那时生无可恋的绝望与伤心,“他是个好人。” 齐郝任眯紧俊眸,不带好气的说:“他是我昔日在江湖上的死对头。” 红豆讶然,“那他为什么要带我去慕王府?” “那个慕王爷——”齐郝任耸肩,“其实是我最大的死对头,这次我们能顺利离开慕王府,全是靠洛东白和范辛在后头帮我们牵制追兵。” 红豆低头想了想,半晌后有了结论,“你从前在江湖上行走时,做人肯定很糟糕。”否则怎么可能连卜大叔和慕王爷这么好的人都讨厌他。 他闻言不禁失笑,想了想后,决定跟她把过往的一切交代清楚,两人一路走来这所以风波不断,肇祸的主因就是缺乏沟通,该怪他以前太过自信,想着女人不必知道太多,只要乖乖的让男人疼宠,过着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就行了,但他的红豆不是没有判断能力的人偶,她有权知道自已未来的男人曾经过着怎样的日子。 于是他开始将他在认识她之前所过的生涯,简单跟她做了个交代。 “你是说江湖人称你为‘盗狂’?你说你是以盗人宝物为生的?你说你甚至还曾是六扇门的头号通缉要犯?”一个接一个的问句,把红豆的大眼睛吓瞠得更大。 老实说,她只猜过范丰是通缉犯,地从来不曾怀疑过齐郝任,因为他那一板一眼又骄傲固执的倔冷脾气像个夫子还多些,压根不像是什么盗狂。 不过当日他在对付雷老虎时迅如闪电的手法,还真是挺吓人的。 “那是在从前,认识你之后,我就洗手不干了。”为了她,他甘愿退出江湖。 “谁说的?”红豆没好气的瞪着他犹紧锁着她不放的怀抱,“你现在不是正从慕王府里盗出我了吗?” “这不是盗——”他觑着她,黝黑的眸底闪着让她心慌意乱的光芒。“这叫失而复得。” 红豆哼气,非常不以为然,“什么失而复得?我早已与你毫无关系!” 齐郝任淡淡的笑说:“是否真的没关系,是不能用嘴说的。” 那得用什么?红豆原本还想再问,却被他那看来有些暧昧的眼神给逼红了脸,索性别过脸,闭紧嘴,不想再理他,免得让他会错意,还真以为两人会有未来。 齐郝任也没再逼她,迳自将那用来包裹她的貂裘更拢紧一些,提高兜帽将她的小脸覆紧,像是在保护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风雪中赶路原本应该很冷,但一路上,红豆却感受不到半点寒意,只因为有齐郝任的细心照料。 红豆无声的,被迫的紧偎在齐郝任的怀里,她心里明明该是怨恨他的,却偶尔竟会生起一种奇怪的渴望,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但再长的路也会走完,齐郝任终于停下脚步,而红豆则是早已昏昏欲睡了。 “这里是哪里?”红豆原本极度渴睡,却被身旁骤然明亮的空间给终于弄醒了。 “一个暂时的歇脚处。”齐郝任简单的回答。 既然他不肯多说,红豆只好自己观察,她看清楚这是一幢有着坚固砖墙,能将冻人的风雪全挡在屋外的砖砌小屋。 小屋屋角处有一座壁炉,有人留了火苗,在齐郝任往里抛入薪柴后,轰地一声火势变大,满室暖意盎然。 屋内地上铺着柔软的长毛地毯,一旁立着漆雕屏风,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张摆满食物及茶水,点心的檀木长桌。 有桌有椅、有茶有饭,转进内室,居然还有一张铺着大红色柔软被褥的炕床。 真不愧是盗狂!就连暂时的歇脚处都能准备得这么大费周章、富丽堂皇,一点也不像是在逃命,而若是点上那对立在炕床前的龙凤喜烛,俨然就是一间新房了。 见红豆以狐疑的眼神斜睬着他,齐郝任轻咳低头,踱到壁炉前,伸手加柴。“别这样看我,我只是按址寻来,这里的东西是洛东白为咱们准备的。” “洛东白!为什么?”他又想当狗头军师了吗? “因为他一直对我们的事感到内疚。” 内疚?!红豆又是一句为什么。 齐郝任等壁炉内火舌引高后,再踱回红豆身前。“因为他是一个坏蛋,一心只想拆散我们,让我重回江湖,他教你的那些烂招只会将我推离开你身边,红豆,你是个蠢丫头,是个无心的小笨蛋,你根本就不需要找人教你什么,别告诉我,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我之所以会为阮家做这么多,全都是因为——我爱你。” 他定定的睐着她,眸底闪烁着让她鼻酸的柔情。 “你骗人!”红豆委屈的落下泪。“如果爱我,又怎会那样伤害我?” “原谅我!红豆,我错了!错得离谱!”他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不舍的以指尖为她试去泪水。“我被妒火弄昏理智,是我想岔了,误以为你和洛东白之间有暧昧。” “一句想岔了,就可以推掉所有的责任吗?”她挣开他的怀抱,思及当时难堪的处境。以及他那一句句伤人的话语,至今她依旧会气得身子直发颤,“我不是跟你解释过,说我跟洛东白之间什么都没有吗?” 齐郝任低头认错。“因为那阵子你总是躲着我,劫和洛东白走得近,有一回我忍不住,想拉下脸去找你说个明白,没想到却发现你就在他的房里,还和他有说有笑,亲昵非常。” “就因为这样,你连问都不问,就定了我的罪?原来在你心里,我是个如此随便、不贞的女子,任谁都能像你那样的对待我!”红豆怒极想走,不管外头如何的冰天雪地,她就算冻死也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齐郝任拉住她不肯松手,深怕她在火头上做出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事。“红豆,你可以气我,可以骂我,不然就再咬我,就是别走!” “你放手!我看到你就一肚子的火,我不想再看见你了!”红豆意图挣脱,回身就是一阵乱举加乱踹,一不小心打中他胸前被她咬破的伤口,让原本已停歇的鲜血再度冒流。 见他又流血了,她原本有些心软,却又吞不下那被他冤枉过的怒火,是以继续反抗,在一阵激烈的拉扯后,红豆也没弄懂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总之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已躺在地毯上,而那可恶的男人则是跨压在她身上,不许她再妄动。 齐郝任的衣衫被褪到腰际,胸口依旧早着血,但他却丝毫不在乎自己正在流血,直用狂野的眼神盯着红豆全身发软,盯着她忘记要继续抵抗,只能像个傻子似的看着他俯下头,剽悍的深吻着她,以舌尖逼她投降。 他的吻挟带着浓浓的不安,像是在担心她真的会离开,又像是在向她保证着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而非又是一场梦! 他的吻比外头肆虐中的风雪还可怕,像是要掏空她的所有,像是要吮干她的灵魂,红豆被吻得既茫酥又失魂。 是因为失魂了吧!否则这么恨他的她,怎么可能不但不去推开他,还忍不住伸指去梳理他那披乱在肩上,让他像头野兽的乱发。 继梳发之后,红豆将指尖滑到齐郝任的额头上,为他温柔的抹汗——这么冷的天,他身上居然滚烫成这样,冒了这么多汗,教她看了好心疼。 心思紊乱的红豆蓦地觉得胸前生疼,这才发现齐郝任的嘴早已离开她的脸,转而攻向她身上的其他地方了。 别让他得逞,别让他为所欲为,难道她忘了前几天纵容他在她身上撒野后,所得到的下场吗?红豆以残余不多的理智提醒着自己。 但不单是他想要她,她又何尝不是? 在经历了漫长两个月的离别与思念,在误会终于得到澄清,在他不断以手,以唇挑拨着她身上曾有过的炽热回忆,她真的无力再抗拒了,红豆放弃了抗拒、顺从了感情,将自己全心托付给齐郝任。 两情缝蜷、情欲奔腾,就在两人即将合而为一时,蓦地红豆的胸口突然狠狠地扯痛起来,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炸开似的! 呜——好痛! 痛得教她无法喘气,红豆捂紧胸口、神色痛苦、张开嘴,呕出一大口鲜血,随即在齐郝任焦急的呼唤声中晕厥过去。 迷迷糊糊之际,半晕半醒之间,红豆听见了声音。 那声音向来带着威严,对别人严峻,却是对她慈祥,但此时,那向来慈和的嗓音却是狰狞的笑着。 好不容易才将混乱的神志一片片拼凑起来,红豆想起那人是谁了——那是自她苏醒重生后,始终待她如亲生女儿,对她万般呵护的慕王爷。 她听到慕王爷说着,“我早就算准你一定得回来求我,所以派同去的追兵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王爷神机妙算,晚辈甘拜下风!”淡然的嗓音则是齐郝任的,“我如你所愿回来,也开口求你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慕王爷笑了,笑得十分狠毒,“自然是得多享受一下那个威名远播,让六扇门的人伤透脑筋,却是怎么也捉不着的盗狂向我跪地磕头求饶的甘美滋味,否则岂不是浪费了我先是和卜大通联手,探出你的弱点,再花这么长的时间假扮慈祥,哄得这丫头对我毫无防备,让我能以替她补身为借口,派人在她体内逐步植入炽情蛊的辛苦。” “老齐!别听老贼的!” 红豆听见范丰和洛东白两人的齐声嘶吼—— “这老贼只是想找机会羞辱你罢了,就算你真的向他下跪,向他磕头,他也不曾因此而放过红豆的!别理他,咱们带红豆走,就不信如他所言,这天底下只有他才能救红豆!” 是呀!别听他的,别理会那老奸世猾的大坏蛋! 红豆在心里狂嚷,却苦于全身无力,心口时而剧疼——别说是喊出声音,她根本是连眼皮都撑不开。 她唯一能用的就只有耳朵——她听见慕王爷发出的得意大笑,知道齐郝任为了她当真跪下,也为了她当真磕头。 好痛!不是蛊毒发作的痛,而是她的心在痛! 别这样!郝任哥哥,红豆在心底哀泣,别这样,别让她成为别人要胁他的武器。 没受到慕王爷的狂笑,及范辛及洛东白两人的怒火所影响,齐郝任的语气听来只有淡然。“我跪了,也磕过头了,接下来你还想看我表演什么?” “你!”就像是欲要猴戏的人却反倒遭猴戏耍,慕王爷突然再也笑不出来。“哼!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肯为这个小丫头卑躬屈膝至此,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我爱她!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我的萝儿呢?她比这丫头更漂亮、更娇贵、更温柔、更知书达礼,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纳她?” “丝萝郡主或许对王爷是个宝,但对我而言,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姑娘。” 有一回他上慕王府窃宝,正好遇上府中来了刺客,他适时出手,阴错阳差救下丝萝郡主,却害那郡主对他一见倾心,非要认定他! 慕王爷心疼女儿,再加上感激他帮忙赶跑刺客,一心想招他当女婿,没想到却碰了个大钉子。 “为什么你就不能看在萝儿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给她些回报?” “晚辈只是一介草民,我给不起!” “我早就跟你说过,当初只要你肯娶萝儿,老夫不但能让六扇门取消对你的通缉,还能令你一生享尽富贵荣华。” “只可惜晚辈并不稀罕这种得牺牲掉自由来换取的富贵。” “自由?!你口口声声说要自由,但自由能值一条人命吗?”慕王爷愈说愈激动,“我找人传讯给你,说萝儿因思念成疾,求你过来看看她、哄哄她,你却怎么也不肯过来,任凭她因为爱上你积郁而亡。”他的宝贝女儿就这样香消玉殒,这笔帐,他一定要帮女儿讨回来。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对于丝萝郡主的执意,王爷应该设法改变的是她,而不是在下。” 慕王爷冷笑,“好你个盗狂!果真是有够狂傲,事到如今,你的嘴还是这么硬,好像我的宝贝女儿爱上你是她活该!” “无妨,幸好我已找到能让你尝到同样痛苦的利器——让你喜欢的人过得生不如死!这丫头体内的炽情蛊,不动情欲则无事,只要情欲在她体内一经流转,就像是启动了闸,毒蛊自会在她体内爆开,爱得愈深,噬力愈强,非让她痛上个七七四十九天才会死去。” 慕王得意的恶笑,“为她下蛊的术士已经被我杀掉,解蛊的方法天底下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看来凡是爱上你的女人都得短命,一个是我的萝儿,另一个,哼!就是得到萝儿墓里当萝儿的陪葬,躺在里头等死以补偿你所犯的错误的阮红豆!” 齐郝任想了想后,淡淡的开口。“王爷的惩罚方式并不妥当,红豆是我爱的女人,王爷拿她当殉葬,你认为郡主会开心吗?不如这样——” 他开口建议,“换个方式吧!只要王爷肯出手为红豆解蛊,我就自愿束手就擒,绝不反抗,也不耍赖,我会自己上丝萝郡主的墓穴当她的陪葬,算是回报郡主对我的错爱吧!” 齐郝任的话让周遭氛围先是陷入死寂,继之则是一片或劝阻,或叫好的声音——劝阻声自然是来自于“三狂”的另两人,叫好的则是慕王府里那群爱戴着他家小姐的侍从、家丁们。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阮红豆却碍于出不了声,只能拼命在心中呐喊,求齐郝任千万别做傻事。 红豆努力再努力,辛苦大半天的结果却只是从眼角滚出一大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朦胧中,有人走过来,以指腹温柔的为红豆拭去泪水。 熟悉的长指来自于她的情人,在拭掉泪水后,那长指犹不肯离开,恋恋不舍的在她的脸上游走,由额心到鼻端、由耳垂到下巴,他知道她无力表达,也知道眼前的情况不容许他以言语示爱,他只能反复的以指尖向她传递着他对她深切的情爱。 红豆用尽力气想开口,想告诉齐郝任说她不怕痛,更不怕死,她宁愿把握住两人最后能相处的时光,就算只有四十九天也好,她想和他海角天涯四处逍遥。 她不要他为了她,自愿被关在一座暗无天日的墓穴里,陪伴着一个他不爱且已死去的女人,倒数着自己的死期。 他以长指的轻抚告诉她他懂她的想法,但却无法照办——他爱她,爱到宁可以生命来换取她的平安。 伤心地泪水再度迸落,这回红豆想说的是—— 可恶!他又要犯以往的大男人毛病,独断独行的为她做决定,不理会她的想法了吗? 拜托尊重一下她的意见,如果他不在了,留她一个人独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他若真的要定,就带她一起去吧! 红豆用尽全身的力气苦苦挣扎,想挤出抗议,却只是挣出一阵更强烈的剧痛,猝然一阵黑幕席卷而上,她无力反抗,被拖入阗暗无边的黑暗世界里。 第十章 冬末初春时节,南方之地。 富贵客栈的二楼,凭栏伫立着两条高大的人影,两条人影同时将视线往下瞧,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穿梭的窈窕人影。 “张大爷,这是您的碧螺春,依照您的喜好,是用二沸滚泉来冲泡的喔!” 张大爷敞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嘻嘻的笑道:“掌柜姑娘果然够细心,难怪老头儿我三天两头来向你报到。” “报到倒是不必,但张大爷……”可人儿娇笑,“可要保重身体活到一百二,好让我们能多点机会伺候您喔!” 安抚了这一桌,另一桌却拍起桌子—— “现在是什么情形?我的凉拌大头菜怎么老半天都不上桌?敢情是还在拔菜?” “马二爷呀!”可人儿转了方向,笑颜不改。“您真会说笑话,放心,菜不用拔,多着呢!只是咱们店里的小菜有个规矩,若非腌渍到入味,是不许上场给客人吃的!” “今儿个咱们店开得早,还没腌够味呢!麻烦您再耐心等等,这样吧!喏,这盘兰州瓜子让您边嗑边等,不收钱。” “有不收钱的兰州瓜子吗?”远方的一桌伸手大喊,“掌柜姑娘可不能厚此薄彼,咱们这桌也要。” “放心。瓜子能值几个钱?最重要的是大家满意,在场的统统有。” “掌柜姑娘!那么我那……” “掌柜姑娘,我可是先来的哟!你……” 一楼大厅熙熙攘攘,过半的召唤声全都是冲着那一身红衣,脸上挂着亲切笑靥的掌柜姑娘。 幸好这小女人够灵巧,又擅于调度安排,只须以甜嘴招呼客人;至于动手,就都发落给其他人去做,算是游刃有余。 在观望了片刻后,二楼的人影叹气了—— “现在见她这个样,生命力满满的,你还会怪我那时设计让她吃药的事吗?” “虽说让她吃下鬼谷神医的‘失忆散’,忘记往事是为了她好,但……”范辛将健臂枕在身前的栏杆上,往下看去的眼神中微带着遗憾,“这毕竟是种不尊重当事人意愿的做法。” “意愿?!”洛东白没好气的反驳,“我还宁可尊重当事人的生命!你以为在她清醒后,发现她心爱的男人为了保住她的小命,竞以活人入殓,她会不跟着一起去寻死吗?!” “还有她那时蛊毒刚清,最忌讳情绪起伏,吃下那药也是防止她因为情殇,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 范辛摇头喟叹。“算了,我只是在对老齐这一对的坎坷际遇感到同情,又没怪你的意思,当时你会那么做也是情非得已——老齐为爱赴死,唯一交托给咱们的就是让他心爱的女人能好好的代他活下去,并帮助她打理好这件客栈,远离京城那是非之地,连想帮他报仇都不许!” 听到那句“连想帮他报仇都不许”的话语时,洛东白那原是俊美的脸庞,神色顿时变得阴鸷。 “他是这么说,但我可没点头同意,哼!想我‘三狂’乃三位一体,慕王爷既然有胆招惹其一,就要有心理准备日后会得到其他两人的报复!当初我隐忍着没动手时忌惮着红豆的身体,现在鬼谷神医已经帮咱们确定了她体内的蛊毒确实已清,那就代表复仇之日不远矣……” 狠话放到一半,洛东白的声音突然像是打结似的,“呃——老范,现在是七月吗?” “七月?拜托,元宵都还没到呢!” “那那那……那为什么我我我我……我会看见了鬼?!” “看见鬼?那肯定是你平日坏事做太多,所以大白天也能见到鬼……呃——糟了,我好像也瞧见了。” 洛东白暗吸口水,“所以那个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罗?” “应该不是……”连向来最为沉稳的范辛也忍不住暗吞口水,“你瞧他那冲过去紧搂住红豆的模样有多么激烈,一点也不像是幻觉!” “是呀!而且……” 望着底下那两人互动情况的洛东白眯眼兼撮嘴,表情写着痛呀!“如果是幻觉,红豆的那一巴掌就不会这么大声了。” “糟!‘那只鬼’正把眼神往上飘,他瞧见咱们了!” “啊!我突然想起有很重要的是要去办!” “我也是,我厨房里还炖着鲍鱼呢!” 两条人影正准备各自开溜,却已来不及,楼下传来一记震天怒吼—— “你们两个想上哪去?还不快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 “鬼谷神医的失忆散?!”齐郝任大步向前,伸出怒掌将洛东白揪高,“你居然给她吃那种鬼玩意儿!” “那才不是什么鬼玩意呢!那是在当时,唯一能保住红豆小命的好东西。”洛东白力持镇定,勉强堆起干笑安慰老友,却不得不被眼前这个长发乱须,气势惊人,犹如丛林野狮出巡般的男子给吓到。 真是的,拜托他也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真正的鬼玩意应该是像他这副德行吧! “别这样!老齐,”还是范辛懂得针对老友的顾忌下药,暗暗眨眼,要齐郝任吧别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正张大困惑的眼睛,来回逡巡着他们的阮红豆,“你这样大吼大叫,会吓到红豆姑娘的。” 一句话让齐郝任无力的松开了洛东白,改揪自己的长发,一副咬牙切齿的痛恨样。“吓到她?真正被吓到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没错,是他! 在他费尽千辛万苦逃出生天后,却骇然发现心上人竟然忘了他?! 洛东白面带惭愧的企图转移话题,“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明明那时在慕王府的层层重兵把关下,齐郝任被卜大通亲自押解,将他送进丝萝郡主的墓室里。 为防止他这个盗狂的本事太大,违背诺言逃走,慕王爷先是让人灌了他迷魂药,再运来巨石堵住墓室对外通道,以灰泥层层锢封。 甚至还在墓室外设下日夜戍守的卫卒,严防齐郝任逃掉。 为了让齐郝任和他的宝贝女儿能在墓穴里成为一对阴间佳偶,慕王爷非要让他的宝贝女儿在死后能够如愿以偿。 这也不能全怪慕王爷的心思歹毒,用尽心机,谁教人家的宝贝女儿是因为迷恋齐郝任而死的呢! 只是没想到在那样的重重把关下,这小子居然还能逃出生天,果真是个盗狂,连自己都盗得出来! 只见齐郝任没好气的从腰间掏出一柄仅有掌心大小的铁锹,“我能出来全靠它!” “怎么可能?”洛东白暗暗称奇,接过铁锹上下检查,确定铁锹里没有任何神秘开关。 齐郝任冷冷问道:“你是在怀疑盗狂的本事吗?” “不敢、不敢!”洛东白赶紧将铁锹交还,“我只是奇怪,在你进去前明明已让慕王爷亲自搜过身,连个汤勺都不许带,这个小东西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是卜大通给我的。”齐郝任淡淡的开口。 “卜大通?!”范辛和洛东白同声讶嚷。 齐郝任闭眸点头。“没错,是他!别忘了慕王爷虽然曾为我搜身,但最后一个将我送进墓室里的人却是卜大通!” “他在前一天就曾跟我打过暗号,说是要帮我,所以在他离开前,给了我这柄小铁锹及迷魂药的解药。” “他一开始之所以会跟慕王爷合作,不过是因恼我多年来压在他的头顶上,想让我尝点苦头,却没当真良心泯绝到想要我死,且既然我已决定退出江湖,对他早已没了威胁性。” 两人算是同行,在当时卜大通所能给他的协助,绝对会比范辛及洛东白两人更为有用。 所以齐郝任才会在入墓前特别要洛东白及范辛答应绝不寻仇,只求他们尽快带着红豆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不要再来蹚这趟浑水。 而他虽是早已打定要逃出来的主意,却是不能透露半点口风给其他人知道,以免让慕王爷起疑心。 在他被关进那个鬼地方,成了活人殉葬后,若非心头念着要活着回来找红豆,不能让她伤心,不许自己放弃任何一丝求生希望,此时恐怕早已成真鬼了! 却没想到,齐郝任苦涩地想——他千辛万苦逃回来,面对的却是一个忘了他的心上人? 这个世界,怎能如此荒诞可笑? 她不记得他了! 那个倾尽他所有,甚至不惜以生命来守护的女孩竟然不记得他了! 这样的打击打过沉重,当初那股支撑他逃出,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的原动力仿佛在瞬间消失,齐郝任颓丧的坐倒在地上,双手覆面,无措而痛苦。 屋里很静,他不知道那两个该死的家伙是何时离开的,他也不在乎——反正他要的只是一个能容他安静独处,自我舔舐伤口的空间。 谁都别想来烦他! 于是当他感到有人过来轻触他的头顶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抗拒! 但他的手才刚动,就在下一瞬间僵住了,因为他感觉到对方小手的滑腻及熟悉。 他无神的抬眸,看见蹲在他眼前,用怜悯及好奇眼神看着他的红豆。 齐郝任动也不敢动,任由红豆用那种看到受伤小动物的眼神好奇的盯着他,任由她的小手继触碰他的额头后,滑到他那因挖掘而爬出地底,留下了几条伤疤的脸颊。 他不敢动! 在经历方才在大厅里,先是被她无情的推远,继而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后,他已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他不敢动! 就怕在她对他的记忆力只剩下一片空白时,他的任何一个不当举动都将被列为她对他的观感,并且在日后用来判定他这个人。 他怕遭到她的反感,他怕被她给讨厌,他怕那个曾经深爱过他的红豆再也回不来了。 “你很伤心?因为我忘了你?”她的嗓音很娇柔,依旧是他最爱听的娇嗔语调。 他还是不敢动,任凭着她以纤指在他的疤痕上好奇的滑动。 “别这样嘛!我也忘了黄豆和绿豆呀!他们这阵子天天跟我说些从前发生过的事,就是想帮我拼凑回记忆嘛!” 洛东白说“失忆散”的药效虽然强大,但人类的脑子构造复杂,没人能肯定将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会把过去的事又全都记起来。 她的安慰并没能让他好过些,拿她弟弟们的情况来安慰他?拜托!他们原本是一对深爱着彼此的爱侣,这能比吗? “虽然我不记得你了,虽然你刚才一见面时的粗鲁是真的吓了我一跳,虽然你现在的模样好像是个野人一样,但我好像……”她的笑容微透着羞涩,淘气的指尖滑上他的人中,好玩的拨弄起那遮覆住他嘴型的长须,好奇着他的唇瓣生的是什么模样。“一点也无法讨厌你!” 犹如漆黑的夜里点起灯,那颓坐到地的男人倏地眼神发亮。 半个月后,阮红豆站在船尾,看着那在岸边挥手送行的人群由大变小,由小变点,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她的心头有些慌,一种对于未知的未来的恐慌。 骤然一个硬实得怀抱由她身后温柔的环紧,将她往后搂进怀里,神奇的在这一瞬间,将她满怀的恐慌给熨平了。 “舍不得?”身后男人贴近她温柔低语,蠕动的唇瓣几乎吻上她柔嫩白皙的颈项。 “当然。”她很想直起身和男人保持距离,甚至在语气中掺进一点冷淡,却无法办到。 如同往常一样,只要他多靠近她一些,只要他用情人耳语般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的背脊便会不听使唤的乖乖朝他贴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像是在撒娇似的。 莫非真如他所言,她的脑子遗忘了他,身体却没忘记他? “有舍才会有得,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里,都得面临取舍的问题。” “可是我还不能够确定——”红豆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安,“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听到这话,身后男人在她耳后邪邪的笑了,“那么,需要我来帮你确定吗?” 红豆暗翻白眼,帮忙?!他会做的只是更加搅乱她的思绪,更加弄乱她的生活吧! 她身后的男人自信且专制,大男人性子十足,真不知当初她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对他产生同情、产生怜悯,觉得他很可怜,所以说出了那句“一点也无法讨厌你”的话来。 就是那句话让齐郝任在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他重新意气风发起来,变得就如同洛东白等人所形容的——惯于将所有大、小事情全揽在他的手里,而要别人乖乖听从他的安排。 首先齐郝任决定远行,目标是海外的南洋岛国。 他想上那里去经商,等过几年后再回中原,以免那老是想要他死的慕王爷在听说他还好端端的活在南方,会再度上门来找麻烦。 其次就是他和红豆得先拜堂,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带她一起出去。 “拜堂?!”红豆当时听见的反应除了愕然,还是愕然,“可我还没想起你……” “但你说的过无法讨厌我不是吗?” “无法讨厌是无法讨厌,但——”但这和喜欢应该还有一段距离吧? “难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离乡背井,孤独的在异乡讨生活吗?”他又以两人再次重逢那天,那种落拓无依的眼神瞅着她了。 红豆看得心软,安慰他说她不忍心,没想到他就凭着这句话去向众人宣告,说她同意要嫁给他了。 呃——她有答应吗? 许是感觉到她的疑惧,他当时还追加保证。“我知道你对我还很陌生,拜堂不过是个方便我们同行的仪式,我会让你先习惯我的存在,再来谈进一步的相处问题,绝不会逼你做不愿意的事。” 时间紧迫,红豆无暇深思,结果就是莫名地被他抓去拜堂,慌慌张张的被他哄去打包行李上船,跟着一个她其实还很陌生的男人远离家园。 这一离开可不是几个城镇,或是几座山头的距离,而是相隔着汪洋大海,天各一方的遥远异乡哪! 而他,真是她能倚靠一辈子的良人吗? 她的决定会不会太过草率? 她那失去的记忆还有没有可能拼凑的回来呢? 在心思紊乱间,红豆没留意到那双原本只是松环着她腰际的大掌,竟有一只无声无息的潜入她的衣服里,翻越过重重障碍,爬到她的胸前,甚至还一把覆住她的丰盈。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红豆被吓到结巴,既要担心自己的声音太大会引人侧目,又怕声音太小阻止不了这个说话不算话的赖皮鬼! 他虽说了拜堂不过是个仪式,绝对不会强逼她,却又老爱三不五时越界挑衅,对她上下其手,做些会羞死人的事。 红豆的惊惶一点也没影响到齐郝任,他懒洋洋的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云淡风轻的说话。“在帮你确定你的选择绝对正确。” 才不正确呢! 她都快被他给吓死了,虽然他们站在船尾,身后人群又是三三两两的个子聊天说话,但这不代表别人就不会看见他的手藏在什么地方呀! 红豆红透脸颊,压低怒嗓,“快快……”快点给她拿出来啦! “快?!”他捉弄人的语气里故意夹带着为难,“唉!娘子真是心急呀!” 他听话照办,却不是快将坏手给抽出,而是加快欺负她的速度。 被齐郝任的撒野,使坏行径给弄到不知该怎么办的红豆,弄不懂自己是气坏了还是怎样,突然一个腿软站不住,整个人瘫软在齐郝任的怀里。 眼见娇妻自动投怀送抱,又老半天没再出声抗议,原本他还当她是乖乖投降了,后来才发觉不对劲,觑见爱妻悬在眼角要掉不掉的小小泪花。 发现后心疼不已,齐郝任赶紧将坏手抽出,将爱妻转过身,搂进怀里柔声抚慰。“乖,不哭,你不爱这样玩,我就不玩了。” 见怀中小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小嘴委屈的向下瘪,齐郝任不禁在心底痛骂那帮他出馊主意的洛东白—— 都是那家伙说什么先让红豆身子记起他,再来努力其他方面,至少先将她的人给套牢再说,却害他吓着他的小红豆了。 “我就不懂,为什么你老爱欺负我?”终于不哭的红豆抱拳重锤齐郝任的胸膛,可明明她的力道不小,却只捶出他的一阵憨笑。“欠打呀?被打了还笑?” “我笑是因为你从前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是吗?” “是的,而且一字不差。” “那我就不懂了,如果你从以前就老爱欺负我,为什么我还会喜欢上你呢?” “那就得问你自己罗!或许是因为我帅的没天理。” “少来!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洛东白比你好看。” “那或许是因为我的体格特别强健。” “哼!你说这话时,肯定是忘了范辛的六头肌。” “既然都不是,那肯定是因为你其实在心里是很喜欢被我欺负的。” “胡说!”她终于被他逗笑,忘了他方才的使坏,重新乖乖的偎进他的怀里,她其实并不讨厌他的亲近,只是不该操之过急。 终于将心上人安抚住,齐郝任松了一口气,揽着红豆共赏海景,片刻后他开口。“红豆,让我们重谈一次恋爱吧!” “重谈一次恋爱?”她傻傻的重复他的话。 “没错!重谈一次恋爱。我们先前的那一回着实太过曲折——先是彼此暗恋,互猜心思,接着是误会重重,分隔两地,最后还遭恶人算计。” 红豆眸里写着同情,“听来在那一回,我们好像爱得蛮惨的。” “是爱得很惨,却也因此让我们爱得刻骨铭心。”齐郝任喟然,想起那时红豆痛到不能言语,他以指尖滑行在她脸上,不消言语却依然能和她沟通,彼此心领神会的往事。 “你是刻骨铭心,可我却全都忘记了。”红豆咕哝,没来由的有些嫉妒起那个活在他记忆中的“阮红豆”。 “这就是我说我们重谈一次恋爱的原因了,否则对你不公平。”齐郝任将红豆旋过身,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恳切挚语。“从今天起,我要重新追求你,务必让你像上回一样深深地爱上我,自愿成为我的妻。” “如果你失败了呢?”红豆其实已被他的语气和眼神感动了,却还是忍不住想刁难他一下。 “你知道盗狂的人生格言是什么吗?”齐郝任脸上换上狂傲冰肆的神情,“天下之物,无所不盗;凡我钟爱,尽收囊里。” “所以呢?” “所以我绝对有信心能盗回我深爱的女人的心。” 就这样,在扬帆远去的西洋大船上,那个曾经让江湖中人敬畏三分的盗狂退出中原武林,全心全意去盗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宝物——他深爱的女人的心。 而在陆地上,“三狂”缺一的洛东白则是将矛头转向阮绿豆,因为发现他的手脚灵活,脑子清楚,颇有当年年少盗狂的本事,正积极游说绿豆加入“三狂”,好让“三狂”魅力重现江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