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妖孽成双》 第1章 扶桑花落 嘀嗒、嘀嗒…… 温热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掉在青灰色的砖石上,顺着砖缝流淌,晕染了一截烟青色的裙摆。 楚千凝缓缓的睁开眼睛,艳红的鲜血滑过眼角的那枚月牙形胎记,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诡异妖娆。 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令守在一旁的宫女皱起了眉头。 倒是楚千凝自己,神色淡淡的,眸中黯淡无光,隐隐透着死寂。 她被囚宫中已久,初时一心求活,而今满心求死。 哀莫至极,唯死可解。 恍惚间,她似是又听到了那道温柔缱绻的声音,对着她倾诉满腔深情,他说,“凝儿,我虽为皇子,但能得你为妻,实乃三生有幸。” “即为夫妻,你便不必那般拘束,私下里唤我君撷便是,除了母妃之外,还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像你这般唤我。” “江山太重,皇权巍巍,我本无意于此,如今得你陪伴身侧,便乐于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那一年,他们方才大婚。 他是宫中不受宠爱的二皇子,她是尚书府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扶桑花旁初相逢,他一身锦缎华服,剑眉星目,音色朗润醉人,“朝霞映日殊未妍,珊瑚照水定非鲜;千叶芙蓉讵相似,百枝灯花复羞燃……” 一首《扶桑赋》,令她惊艳其才学,而后念念难忘。 嫁他为妻,她欣喜的不能自已。 毕竟,即便他再是不得景佑帝宠爱,可到底贵为皇子,而她父母具亡,既无门第又无家世,心里不免会自卑。 总想着能够伴他身侧就好,至于位份,她从未在意。 可他排除万难娶她进府,一心许她正妃之位,自此荣辱与共,恩爱两不疑。 只是后来,先帝昏庸,朝堂动乱,他最终走上了夺嫡之路。 “凝儿,等我回来……” 这是他走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为了凤君撷的这句话,楚千凝整整等了三年。 三年…… 青丝如霜,泣泪成血。 最后,他终于率军攻进皇城,亲手杀了囚禁她多年的景佑帝,却迟迟未曾接她出幽月宫。 在这个最靠近冷宫的地方,她硬生生将一颗熨烫的心熬成了一块冰。 彼时她方才明白,凤君撷不是被迫走上了夺嫡之路,而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在这条路上了。 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蒙骗世人的手段而已。 唯有让所有人都相信,她楚千凝当真是凤君撷的掌中至宝,景佑帝才会选择将她留在京都,安心的放他出城。 因为包括她自己都认为,握住了她,就等于握住了凤君撷的把柄。 但事实上,他们都错了。 凤君撷…… 是无心之人。 她嫁他为妻,相伴数载,却未曾得到他丝毫怜惜。 一朝功成,她便沦为了弃子。 甚至,非除不可。 她的存在等于时时刻刻提醒着世人,凤君撷如今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成大事者固然不拘小节,但这毕竟有损他身为帝王的英明。 所以,打从他离开京都的那日起,她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这份等待,终归无望…… * 吱嘎—— 斑驳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打开,入目,是一截嫩粉色的流苏裙裾,款款而来,带着阵阵花香。 来人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落魄女子,清秀素雅的脸上带着一丝怜悯,开口的声音甜柔温软,“表姐,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令楚千凝陷入死寂的美眸出现了一丝波动。 她猛地抬起头,牵动到满身鞭痕,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提醒着她眼前所见并非幻象。 少女身着一袭淡粉纱裙,身后倾泻满地月华,衬的她朦胧隐约,比往昔更加娇俏动人。 那张脸…… 楚千凝再是熟悉不过。 容锦晴! 户部尚书容敬的次女,也是她的表妹。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儿?!舅父被贬离京,她应该远在秦川之地,何以会出现在宫里? “表姐怎么这副表情呢?”容锦晴柳眉微蹙,漂亮的杏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我还以为,姐妹相见,你会很开心呢……” 秀眉紧蹙,楚千凝眸光愤恨的瞪着面前之人,眼中赤红一片,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额角甚至暴起了青筋。 从见到容锦晴的那一刻开始,那些被精心掩埋的真相就已经破土而出。 后知后觉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当年,爹娘意外葬身火海,她侥幸得以逃脱,之后便被舅父接进了尚书府。 舅母凉薄,长姐清高,她与她们并不亲近。 倒是容锦晴,时时宽慰、日日相陪,伴她走出痛失至亲的心伤。 是以她心中感念,对她处处维护,诸多优容。 甚至为了保护她,不惜与长姐反目,和大房闹的水火不容、斗的不可开交,可是结果,自己最终得到了什么…… 欺骗、利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句话她从小就听过,却时至今日才明白的透彻。 原来,容敬的独善其身是假的、容锦晴的姐妹情深亦是假的、凤君撷的情有独钟更是假的…… 从头到尾,只有她付出的那颗心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楚千凝忽然失笑,笑的满脸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缓缓流下,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笑她自己,身边虎狼环伺,却不自知。 沦落到这般田地,她只恨自己无能。 容锦晴缓缓的蹲下身子,腰间环佩作响,清脆悦耳,“表姐素来一身风华,刀斧加身未改其志,如今这般狼狈姿态,实在与往昔判若云泥。” 她拿出淡粉色的丝绢,动作轻柔的拭去楚千凝脸上的斑斑血迹,目光看到她眼角的血红月牙胎记,容锦晴的动作不禁一顿。 “我今日前来,是向表姐道喜的。”她垂眸一笑,容颜娇俏,“陛下已拟旨纳我为妃,几日后便是册封大典。” 闻言,楚千凝笑声渐歇。 事到如今,容锦晴以为她还在乎这些吗? 左右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也不惧薄情为刃再添一道伤疤。 容敬鞍前马后的为凤君撷卖命,帮他铲除异己、助他筹谋大业,区区一个妃位,他自然该给。 像是不满楚千凝忽然变的淡定,容锦晴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她身上。 伤痕累累的身体已经虚弱的不堪一击,被鞭风扫过,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被扯动的伤口疼的楚千凝呼吸一滞,却又似乎,不及心间万一。 看着被盐水浸泡过的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楚千凝的身上,容锦晴心间的怒气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演愈烈。 因为,楚千凝在朝她笑。 那样云淡风轻的笑容,气的容锦晴浑身发抖。 为什么?! 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楚千凝听着皮鞭抽打在身上的声音,看着鲜红温热的鲜血缓缓流下,晕湿了砖缝中已经干涸凝固的暗红液体。 她想,容锦晴大抵不知,这些刑罚和从前景佑帝凤池用在她身上的那些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被囚禁在幽月宫的那三年,除了第一年她过的还算安然之外,接下来的两年,她每一日都活在恐惧和惊骇中。 凤池知道她素擅歌舞,于是便命人挑断了她的脚筋、拔去了她的指甲。 筋骨难生,可指甲却会再长。 于是,他等着她的手指长好,再命人生生拔去,如此反复。 那时她疼的死去活来,心里却在想,日后怕是再也无法为凤君撷拨弦弹琴了…… 第2章 青丝如霜 眸光微动,楚千凝望着自己光秃发黑的指尖,心如死水。 见她终于不再笑了,容锦晴也慢慢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又变成了那般温婉动人的娇柔女子。 “表姐,你可曾好奇过,殿下为何会选中你来帮他完成这步棋?”她轻声问道,语气中透着一丝散漫和笑意。 楚千凝沉默着没有回答,但容锦晴知道,她听见了。 是呀…… 京都女子何其多,缘何偏偏选中了她? 难道看她错付情衷,为他失魂落魄,他很开心吗? 楚千凝想,大概是因为她最合适吧。 依照凤君撷的身份,他便是娶个侯爵家的嫡出小姐也绰绰有余,但若真的如此,就很难让世人相信他是真的倾心于那名女子,而非是她的家世。 可她就不同了…… 虽然原本也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出小姐,但毕竟只是曾经。 爹娘俱已不在,便是舅父身为户部尚书,可凤君撷没必要放着尚书府正儿八经的小姐不要而选择她一介孤女。 如此,他伪装出的深情才会更加纯粹。 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当真倾心于楚家小姐。 像是猜到了楚千凝在想什么,容锦晴手持丝绢掩唇轻笑,声音清灵动人,“表姐素来聪明,难道就没发现事情太过凑巧了吗?” 凑巧?! 抬眸望向容锦晴,楚千凝的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她什么意思? “知道吗?”容锦晴轻轻挑起楚千凝的下颚,漫不经心的对她说,“我最喜欢你这副被蒙在鼓里的愚蠢表情了。” 话落,眸中笑意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厌恶,“念在你我姐妹一场的情分上,以往在尚书府你又对我照拂良多,我便告诉你吧。” 容锦晴居高临下的看着楚千凝,微扬的唇角残忍至极,“姑母和姑丈的死并非是一场意外,礼部尚书府的那场大火,本就是我爹和陛下一手策划的,否则的话,你以为凭你自己的能力就能逃出生天吗?” “你说……什么……” 大概是她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容锦晴“好心”的又复述了一遍,“我说,是你心心念念的陛下亲手害死了你的爹娘。” 楚千凝听的句句真切,却字字刺心。 眸光忽然变的涣散,眼神空洞而又死寂。 恍惚间,她似是看到了爹娘被烈火吞噬,口中不停的在向她呼救,她想冲过去将他们从火场中拉出,却发现自己脚下凝固着鲜血,一步也动弹不得。 漫天的火光中,映着凤君撷俊美无边的容颜,冰冷的令人心底发寒。 是他,让爹娘葬身火海,令她痛失双亲! 也是他,为一己私欲,生生残害了尚书府几十口人命! 凤君撷、凤君撷…… “啊!”尖锐刺耳的女音划破了宫中寂静的长夜,带着无尽的凄楚和恨意,令人闻之,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楚千凝伏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浑身血污,长发未挽,满头银白。 映着眼角那一抹诡异的暗红,妖冶魅惑,夺人心魄…… 殿外阴云忽起,挡住了天边的一抹残月。 夜风夹杂着血腥之气吹入殿内,扬起她银白的发,似仙似妖,令人移不开视线。 容锦晴被吓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眸中惊惧未退,连指尖都在轻颤。 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害怕楚千凝,她目露不甘,眸光阴鸷可怕,忽然拔下头上的金簪,冲着对方的脸狠狠划去。 她最恨的就是她的这张脸,今日定要将其毁了才解气! 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手腕却忽然一痛,金簪脱手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但此刻已经无人顾及。 殿内忽然出现的明黄身影,令所有人都惶惶不安的跪了下去。 夜,静的有些可怕。 朦胧间看着眼前的明黄服饰,楚千凝敛眸,强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眼角血泪未干,映着鬓边的银发更见红艳。 再见凤君撷,不想竟是这般情景。 其实被凤池幽禁宫中的这几年,她虽一心等着他回来,但却并未痴心妄想能够再与他长相厮守。 世人眼中,她被困宫中多年,清白早已不在。 即便她不顾那些流言蜚语,可这具残破的身躯又如何能够再伴他左右! 清曲已断,弦音已乱…… 痴心等他回来,不过是想亲眼看着他踏上九五至尊之位,告诉他,她一直信守诺言,安心待他归来。 楚千凝想,她半生流离,一世跌宕,得他恩宠,她无以为报,若能以此残身为他做些什么,她心里是愿意的。 扶桑花落之期,她会饮一杯毒酒,从此再难看到重开之日。 却原来…… 她从不知他,他从未信她。 断念已残,余情已逝。 唯有恨意,滔滔不绝…… “陛下……” “闭嘴!” 容锦晴刚一开口,却被凤君撷冷声喝斥了一句。 他本就生的极好,素日一笑便好似天地都黯然失色,然此刻面沉如水,便自带一股威严,让人惶惶不敢直视。 被他这般一吼,容锦晴也不敢再多言,捂着发红的手腕退至一旁,可眼神却依旧阴毒的瞪着楚千凝,眸中恨意滔天。 凤君撷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眸光冰冷,神色淡漠。 全然不复往昔的深情款款,冷漠的可怕。 楚千凝撑在地上的手紧握成拳,微垂的头映着地上的一滩血水,她看着自己眼角的那枚血月胎记,眸光微闪。 她缓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微哑,“陛下今日……贵脚踏贱地……” 漫不经心的语气,好似她心间所有的怨气都随着满身血泪流淌干净,剩下的这具皮囊了无生气,任人摆布而已。 她始终微垂着头,不曾看向凤君撷。 后者没有说话,只挥手让殿内的人纷纷退下。 待到此处只剩下他们两人,凤君撷才终于开口,“你都知道了?” 闻言,楚千凝凉凉一笑,“知道什么?陛下要纳容锦晴为妃吗?还是容敬即将官拜宰相亦或是封侯加爵?又或者……是指陛下曾经杀害我爹娘,然后再利用我迷惑世人……” “你在怪我?” “怪?”楚千凝忽然痴痴一笑,眸光潋滟,更见妖娆。 可随即,笑意变的森然,“你错了,我恨你!” 恨容敬、恨容锦晴! 不过…… 那父女俩已经无足轻重了,因为她已经可以预见他们的结局。 狡兔死、走狗烹。 残害忠良、蓄意谋反……桩桩件件都有容家参与其中,只怕还不止这些。 凤君撷如今既然要除掉她,将来自然也不会放过容家。 只是可惜,她恐怕是见不到那天了。 抬手缓缓的抚过自己眼角的那枚月牙形胎记,楚千凝忽然妖娆一笑,“凤君撷,你应该很在意我这张脸吧……” 不知是不是被楚千凝说中,凤君撷的眸光倏然一凝。 她终于抬起头望向他,苍白的脸颊上映着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眼角的血月胎记颜色愈深,显得更加诡异妖艳。 凤君撷不让容锦晴毁了她的脸,自然不是因为于心不忍。 因为,这条命、这张脸,对他还有些许用处。 这般想着,楚千凝敛眸掩住了眸中的一抹冷芒,握着不知几时出现在手中的金簪,狠狠的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刹那间,血流如注。 第3章 再世为人 “你!”凤君撷惊愕,皱眉瞪着楚千凝,眼神冷的骇人。 “咳咳……” 她俯身咳了两口血出来,将原本苍白的唇染得艳丽红润,似是初开的扶桑花,娇艳欲滴。 身子渐渐无力,可她却笑的愈发开心。 凤君撷…… 见你如此,我心里方才快意几分。 便是今生报不了这灭门的血海深仇,可我断然不会再被你利用。 “传太医!”凤君撷冷声下令,候在殿外的宫人赶紧跑出了幽月宫。 他俯身将她搂进怀里,刚想封住她的穴位暂时止住鲜血,却哪里想到她竟然趁机将金簪又往心口刺进了几分。 “楚千凝!”他忽然怒声喝斥,眸中满是不忍。 只是,她却再不敢轻信。 多年恩爱缱绻他都能演的得心应手,区区一个眼神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看着鲜血顺着心口流下,晕染了凤君撷一截明黄袖管,楚千凝艳红的唇缓缓勾起。 “君撷……”她忽然情深意切的唤他的名字,让他一时恍惚,“我死后,可还会有别的女子这般唤你的名字吗?” 蹙眉望着他,楚千凝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可知我脸上的这枚胎记……” “胎记如……” 凤君撷的声音戛然而止,为着楚千凝的话,更为着她手上的动作。 僵硬的低头望去,只见她被鲜血染红的手紧紧握着金簪,而另一端,刺进了他的胸膛。 美眸中温情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恨意。 她的声音很微弱,语气却异常坚定,“凤君撷,这一下刺进去……你可知我心中之恨,浓若烈火,恨不得将你焚烧殆尽……” 可仅仅一死,未免太便宜他了…… 四国纷争不断,东夷如今内忧外患,他的帝王梦怕是很快就要醒了。 眼睁睁的看着王位被夺,应该比被她杀死更痛苦吧。 风乍起,吹进殿内片片雪花。 空中阴云尽散,残月再现,却变成了诡异的血红之色。 “今生此恨难消,若有来世,我必然尽数奉还!” 她一句一顿,字字啼血,“望皇权尽散,王座倾覆,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话落,眼睫微合。 楚千凝无力的倒在了血泊当中,一袭烟青色衣裙被血水染得通红。 像是一朵艳丽的扶桑花,开在寂静的寒夜当中。 鲜艳妩媚,妖娆魅惑。 殿外传来刀剑相博的声音,她听得并不真切。 恍惚间,一道白衣身影翩然而至。 耳边响起一道清音,一声声的唤着她“凝儿”,那样满含深情却又莫名刺痛人心,令人不禁好奇,他的声音为何这般绝望忧伤。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楚千凝的眼角,她挣扎着要睁开眼,却只看到了一抹月白色,纯净无暇,令人心安。 “凝儿,我来迟了……” 他—— 是谁? “你原是怪我,是以才不肯再睁眼看我,是吗?” 任他再如何低语倾诉,怀中女子仍无半点回应。 夜,静谧无声。 血,殷红冰凉…… 映着天边一抹残月,他紧紧抱着楚千凝,任由鲜血晕染了自己的洁白锦袍。 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的拢起她鬓边的长发。 敛眸,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再次睁开双眼,男人的眸中乍现赤红之色,冰冷寒凉,带着嗜血的杀意。 “凝儿……” * “啊!”少女猛地睁开了眼睛,眸中余惊未退,额间布满了冷汗。 标准的瓜子脸,上嵌了一双清幽美眸。 乍见似是带着一些妩媚妖娆,待细细探寻,却发现眼底暗含一丝冷芒,如般冰潭幽深。 不是楚千凝又是何人! 外间上夜的冷画听到声音,赶紧端着烛台走了进来,“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昏黄微暗的烛光驱散了一室清冷,让楚千凝的意识稍稍回笼。 她微微敛眸,轻应了一声。 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冷画拿着丝绢轻轻帮她拭去脸上的薄汗,“小姐近来总是夜不安寐,不如奴婢帮您点一些安神的香料吧?” “……嗯。” 她微微点头,喝了一口热茶,这才觉得周身渐渐回暖。 清幽的眸光扫过冷画,待对方回身时,她已先行收回了视线。 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冷画帮她将身上的被子掖好,“方才子时,小姐安心睡吧,奴婢在这儿守着您。” “不必,你去歇着吧。”摇了摇头,楚千凝淡声说道。 “可是您……” 冷画神色有些纠结,像是不放心她的样子,但一对视上她那双平静幽深的眼眸,下意识的就点头退出了内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小姐这几日有些不对劲儿。 似乎…… 变的从前更加沉静了。 那双眼眸中,好像藏了无尽的秘密,深不可测。 目送着冷画走了出去,楚千凝不经意间垂首,看着垂至腰间的墨色青丝,她不禁伸手轻轻抚过,眸中带着一抹深思。 她重生了…… 像梦一样不可思议,几日前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尚书府,这张脸、这具身体,都是她十四岁时的模样。 彼时,她方才被容敬接进容家。 未曾嫁与凤君撷,更加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只是遗憾的是,她终究没能救下爹娘…… 即便重活一世,原来有些事情早已注定,而她能做的,便是利用这次机会,为楚家满门报仇。 凤君撷、容锦晴……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忽然想到了什么,楚千凝眸光微滞。 前世她死的时候,似是有人为她落了一滴泪。 抬手抚过自己的眼角,肌肤光洁白皙,如象牙般细腻精致。 她记得,就掉在了她眼角这里。 可她并未看清对方的容貌,只记得他穿了一身白衣,声音清润温柔,印象里,她好像从未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侧身躺在榻上,楚千凝的意识渐渐变的迷糊。 彻底陷入睡梦中之前,她想,今生若是能寻到那人,她定然要偿还那份恩情。 毕竟…… 死后有人为她流了一滴泪。 大概是点了安神香的缘故,楚千凝的呼吸渐渐变的清浅绵长,明显是睡着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倩纱窗渗漏进来,如水般的月华倾泻一室。 映着少女艳华无双的容颜,令人望之心折。 纱幔微动,并未惊醒梦中的少女。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静坐在她的榻前,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眉间,男子的眸光充满深情的凝望着她,指尖的动作轻柔而怜惜。 他轻声开口,音色如玉,“凝儿……” 一声轻唤,缱绻眷恋,深情脉脉。 第4章 黑衣男子 夜凉如水,月华如波。 阵阵夜风吹动院中树木,映在窗上几道斑驳的残影。 袅袅香烟飘散,纱幔中的人朦胧隐约,唯美如画。 房内安谧宁静的氛围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可静坐在榻边的黑衣男子神智却异常清醒。 神色专注的望着睡梦中的少女,眸光深邃而温柔。 “凝儿,我回来了……” 这次,定会好生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指腹轻轻划过楚千凝光滑白皙的眼角,黑衣男子的手似是一顿。 他记得…… 俊眉微皱,随即又缓缓舒展。 黑眸愈见幽暗,眼底的思绪让人难以捉摸。 忽然—— “娘……”楚千凝嘤咛出声,新月般的眉微微蹙起。 闻言,黑衣男子的眸光倏然凝住,原本轻覆在她颊边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 日有所思,方才夜有所梦。 楚家出事之后她便被接到了容府,虽则锦衣玉食与以往无异,可终究心伤难愈。 家中生变、痛失双亲,个中苦楚若非亲身经历,恐怕难以感同身受。 眼下时局纷杂,朝中多有异动,时机尚未成熟,否则,他也不必漏夜前来,只为一解相思之苦。 轻轻拭去楚千凝眼角的一滴晶莹,黑衣男子眸光晦涩,眼底凝着一抹化不去的幽暗。 月浅灯深,美梦难寻…… * 翌日,楚千凝方才醒来,眸中便乍现惊惧之色。 满眼惧意的望着月白色帐顶,好半晌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容府,而非幽月宫。 轻叹了口气,她敛眸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上一世,在被凤池幽禁的那段时日,她每日醒来都惶惶难安,甚至偶尔会祈祷,希望自己就那样一觉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只因清醒之后,就要面临无尽的折磨…… 是以方才睡醒,她便下意识的以为还身处幽月宫,竟一时忘了这是在多年之前。 素手轻搭在额间,楚千凝在榻上静静的躺了一会儿才坐了起来。 昨夜从梦中惊醒,她只当之后再难入睡,不想这一觉竟睡得格外的沉。 “小姐,您醒啦。”听到内间的响动,冷画和秋屏前后走了进来。 “嗯。” 轻应了一声,楚千凝的目光幽幽扫过面前的两个小丫头。 前世,她身边并没有叫“冷画”的婢女。 除了秋屏之外,倒是还有一个一等的大丫头,只是她不喜身边跟着太多人,是以素日皆是秋屏一人在房中服侍。 如此想来,倒是提醒了她。 虽说重活一世,可到底世事不会全然相同。 这丫头究竟可信与否,眼下尚不能定论,不比秋屏那般,注定与她没有主仆之谊。 “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秋屏垂首而立,静候在榻边。 端坐在妆台前,楚千凝透过雕花棱镜注视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婢女,清幽的美眸中忽然浮现一抹笑意。 那一笑,似姹紫嫣红般艳丽无双、若晨光朝霞般灿烂耀眼。 明眸皓齿,莞尔嫣然。 秋屏不经意间对视上楚千凝的视线,神色稍怔,手中一时失了准头,便扯下了一根发丝。 “奴婢该死!”她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 “因定三生果未知,繁华浮影愧成诗;无端坠入红尘梦,惹却三千烦恼丝……”楚千凝柔声轻叹,“禅语有言,青丝恼人,断了也好。” “您……”秋屏怯怯的抬头看向她。 “我并未怪罪于你。” 楚千凝收回视线,从妆盒中拿出一根银簪递给了秋屏,“我瞧这簪子与你今日的衣裙很是相称,便赏给你吧。” “小姐?”秋屏疑惑。 “自我入府后,便一直是你在身边服侍,主仆一场,我从未赏过你什么,今日便算是个开始。”日后,还有“重赏”。 “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秋屏不敢居功。” “秋屏……”楚千凝漫不经心的看着她,唇边噙笑,幽幽说道,“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奴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又似乎别具深意。 一时被她身上的气场震慑住,秋屏愣愣的和她对视,心脏打鼓一般的跳动,内心莫名充满了惊骇。 那双眼睛,看得她想逃。 “……奴婢,谢小姐赏赐。”抬手将银簪插入发间,秋屏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轻颤。 恐惧,在心里蔓延开,秘密的扎根心底。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姐今日……似是有些不对劲儿…… 第5章 驭下之道 见秋屏依旧跪着,楚千凝淡声道,“起来说话吧。” “……是。” 心有余悸的站起身,秋屏眸光微疑。 早在楚家出事之前,楚千凝偶尔也来容府做客,是以以前她就见过这位表小姐。 可无论是从前亦或是如今,秋屏记得她都很少展颜一笑。 特别是这次住进容府,更是整日郁郁寡欢。 但是方才…… 小姐何故笑的那般明艳动人? 秋屏这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是以并未察觉到楚千凝的目光早已从她身上移开,转而扫过旁边的冷画。 小丫头长得俏丽多姿,一双杏眼灵动慧黠。 此刻虽和秋屏一样垂首而立,可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却小动作不断,两根手指相互戳着,百无聊赖的样子。 楚千凝在将那根银簪赏给秋屏的时候,动作看似随意散漫,但实则余光却在留意冷画的神色。 果然,她眉心微低,似有不悦。 如此想着,楚千凝垂下如扇般的羽睫,眸光晦涩幽深。 “驭下之道”讲究一视同仁,最忌厚此薄彼,她方才赏了秋屏目的有二,其一便是想要看看冷画的态度,其二嘛…… 想来很快也会得见效果。 微侧过头,楚千凝的目光再次落回镜上。 但见镜中少女肌肤胜雪,云鬓如墨,皓齿红唇,美眸清幽。 此刻她微抿薄唇,神色浅淡,气质沉静温婉,增一分略显沉闷,减一分稍感毛躁,唯有眼下这般,恰到好处。 纤纤柔荑轻抚过眼角,楚千凝眸光微动,“府里的白梅可开了吗?” “回小姐的话,都开了。” “待会儿你去折几枝回来。” “小姐准备用来插瓶吗?”秋屏试探着问道。 玉手微顿,楚千凝语气微凉,“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奴才,同样的,我也不喜欢多话的奴才。” “……奴婢即刻就去。” 见楚千凝没再多言,秋屏就赶忙起身退了出去。 一时间,内间便只剩下冷画一个婢女在服侍。 “小姐,早膳摆上了。” “嗯。” 施施然的起身,楚千凝缓步行至外间,淡青色的裙裾如春水般微漾。 才坐到桌前,便见外面有丫鬟来报,说是二小姐派了身边香露给她送点心来了。 容锦晴…… 一想到这个名字,楚千凝便不禁在心底冷笑,面上却未露分毫。 耐人寻味的是,“二小姐”这三个字一出,旁边的冷画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一丝厌恶和反感。 见状,楚千凝心下微疑。 奇怪…… 这丫头何以露出这副表情? 是故作姿态,还是真情流露,倒叫她一时摸不准。 “小姐,您……” 冷画忽然开口,可心中所想尚未道出,便见香露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表小姐,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桃花酥,让奴婢给您送来。” “替我谢过表妹。”楚千凝弯唇,神色动容。 “二小姐说您近来食欲不振,时日久了恐会拖累坏身体,是以她特意做了些糕点,都是您爱吃的口味,望您务必仔细身子。” “晴儿真是有心了……” 楚千凝敛眸轻叹,有些意味深长。 当着香露的面儿让冷画将糕点摆在桌上,楚千凝拿起一块送至唇边,谁知冷画倒茶时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手肘,香喷喷的一块糕点就这样掉到了地上。 “怎么这样毛手毛脚?!”楚千凝蹙眉,神色不虞。 “奴婢知错。” 冷画低头认错,战战兢兢的模样。 香露不好看着楚千凝训斥小人,是以便及时离开了,可未料她才一走,房中的主仆二人便瞬间变了脸色。 一个神色淡漠,一个眸光狡黠。 “为何撞掉我手中的糕点?”冷画是故意的,她自然看得出来。 “小姐……不能吃……”小脸皱的像是包子,冷画绞着手别别扭扭的说道。 “是何原因?” “里面可能被下了毒。” 可能…… 如此不着边际的猜想,便是她的理由? 像是唯恐楚千凝不信似的,冷画急于解释,“是真的!奴婢亲耳听到的!” 第6章 故人相见 “亲耳听到?”楚千凝挑眉。 “嗯。” 冷画用力的点了点头,眸色认真,不似作伪。 “你听到她说要在糕点里下毒了?” “……那倒没有。” 静静的注视着她,楚千凝没再说话,而是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可冷画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一脸为难的站在原地,说什么都不再开口。 见状,楚千凝眯起如月美眸,墨瞳中闪过一抹幽光,“想来你是错听了什么话误会了,晴儿待我之心可昭日月。” “小姐!”一听这话,冷画顿时便急了。 “今日之事,日后切勿再提。” “您……” 未等冷画说完,便见秋屏手捧几枝白梅走了进来,让她硬生生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 楚千凝不动声色的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微思。 将冷画留在身边服侍,是重生之后的她做出的决定。 此前,她无意间撞见这丫头被两名老嬷嬷训斥,本打算置之不理,毕竟她在容府也是寄人篱下,自然不必为了一个丫鬟与其他下人为难。 但是当时,冷画的神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寻常丫鬟遇到这种事,想必不是“抽抽嗒嗒”的哭鼻子就是气的脸色铁青,可她却不是,没心没肺的嗑着瓜子,任由那群人指着她的鼻子骂。 在见到楚千凝的那一刻,冷画的眸光豁然一亮。 那种感觉…… 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见到了亲人。 于是,楚千凝出言“解救”了她,顺便将她留在了身边伺候。 因为她很确定,前世的容府绝对没有这个丫头的存在。 依照冷画的容貌,在下人里绝对是出众的,楚千凝在容府不是住了一日两日,不可能对她毫无印象。 冷画是在她住进容府之后才签了卖身契,如此,便可证明她此前与府中之人并无关系。 而她对自己表现出的种种“讨好”,若是出于善意自然最好,若不是,那么将一个潜在的敌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要比让她隐藏在别处安全的多。 回过神来,楚千凝见秋屏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 “奴婢将小姐要的白梅折回来了,想问问您放在哪?” “放到书案上去吧。” 秋屏虽然好奇小姐要白梅用来干嘛,但却并不敢开口询问,生怕哪句话说错惹得对方心中不快。 毕竟,这位表小姐可是老夫人心尖儿上的人。 “去取披风来。”将自己闷在房中这么多日,该藏的情绪也都掩藏好了,如今也是时候去拜见外祖母和故人了。 “是。” 将白梅放好之后,秋屏去取了一件芙蓉色的披风。 可楚千凝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眸中闪过了一抹异色。 她如今尚在孝期,怎可穿戴这般明艳的颜色! 何况…… 有了前世的经历之后,她如今再看这般芙蓉花色,只觉得与血色十分相近,目之所及,便好像都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眉心微动,楚千凝默然片刻,方才淡声道,“换那件烟青色的来。” “……是。” 系好披风,楚千凝带着冷画和秋屏直奔老夫人的棠宁苑而去。 初春的风尚带着凛然的寒意,微扬起她如瀑的青丝。 她只在发间簪了一朵素白的花,清丽至极的打扮,格外惹人怜爱。 方才行至棠宁苑的门口,楚千凝便见不远处走来几人,为首的女子一身淡粉衣裙,翩然而至,犹如四月的桃花般娇艳。 却不是容锦晴又是何人…… 第7章 绝世双姝 常言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楚千凝见到容锦晴的那一刻,神色却十分平静。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几日,为的就是在这一日到来之际,能够不露破绽的与对方虚与委蛇。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这些,并非只有容锦晴才会。 那些深入骨髓的恨意已融入她的骨血,深深掩藏起来。 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方才独自品味,时刻提醒着自己曾经的血海深仇。 但是在人前,她最应该做的却是假装与容锦晴姐妹情深。 像前世她对自己那样,将她蒙在鼓里。 “表姐。”方才见到楚千凝的身影,容锦晴便快步走上前来,亲昵的握住了她的手,“桃花酥还合你的胃口吗?” “香脆可口,齿颊留香。”唇畔扬起清浅笑意。 “你喜欢就好,改日晴儿再做给你吃。”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相携走进了正房。 屋内的正中央是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矮榻,铺着猩猩红红云龙捧蝠坐垫,容家的老夫人歪坐在上面,左臂拄着姜黄色锦鲤锦锻的迎枕,腿上盖着云丝绵被。 她的脸色不太好,眉宇之间透着深深的倦怠,眼角和额间布满了细纹,无一不昭示着她的苍老。 女儿、女婿的忽然离世,让这位老人家一夜之间病倒,近来方才有所好转。 这也是为什么,前几日楚千凝一直没有来给她请安的原因。 恐怕见到她,反惹得老夫人心伤不已。 朱唇轻抿,楚千凝垂首向前。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行至房间正中央,她方才盈盈一拜,“凝儿拜见外祖母。” “凝儿来了,快起来,到外祖母这来。”朝楚千凝招了招手,老夫人的眼中充满了宠溺和疼惜,眼角微微湿润。 “是。” 缓缓起身,微移莲步,裙摆微漾。 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看着她,眸中难掩惊艳之色。 虽然尚未及笄,但楚千凝的样貌却已经出落的极美。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表小姐,但赵嬷嬷每每看到,不禁惊叹不已。 楚千凝不知这位老嬷嬷内心所想,只依言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 注视着面前明显憔悴的老人家,她微敛如月弯黛,满目忧思,“外祖母要保重身体才是。” “放心,外祖母没事。”老夫人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倒是你,怎么几日不见便瘦成这样了,跟着的丫头是怎么伺候的?!” “奴婢知错。”冷画和秋屏齐齐跪倒在地。 “外祖母切勿动气,不关她们的事。”示意她们退下之后,楚千凝才又转头对老夫人说,“是凝儿让您担心了。” 话至此处,她的声音微顿。 颦眉微皱,眼前泛起一层薄雾。 即便面对容锦晴时她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可眼下看到老夫人,却不免心口一涩。 血脉至亲,难以割舍。 可他日容敬若是出了何事,只怕外祖母心下难安。 届时,她又该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 正在闪神的时候,楚千凝忽然听到丫鬟来报,说是大夫人和大小姐来了。 想到容锦仙,她的眸光不觉微闪。 前世,她们之间应该算是仇人。 但归根结底,一切的根源都在她自己身上。 若是没有那般护着容锦晴、若是在舅母离世之际她能证明一切与自己无关,那么或许就不会和容锦仙斗到那般地步。 好在今生一切尚未开始,便皆有余地转圜。 容锦仙…… 这位性格清高冷傲的长姐,若是能够加以利用,或许会是一把很锋利的剑。 如此想着,在容锦仙和江氏走进来的时候,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对老夫人说道,“舅母特意安排了贴心的婢女来服侍,只是凝儿素来不喜欢身边太多人服侍,是以才只留下了秋屏,如今又有冷画在,外祖母不必担心。” “嗯,你舅母是个有心的。”老夫人欣慰的叹道。 留意到容锦晴眸中一闪而逝的惊讶,楚千凝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心底忍不住冷笑。 如这般令人诧异的事情,日后还会更多。 容锦晴和孟姨娘就等着看吧…… “仙儿见过祖母。”容锦仙身着一袭白色曳地云纹百水裙,整个人缥缈若仙,恍若九天神女,而不似凡尘中人。 不若容锦晴那般娇俏可人,亦不似楚千凝这般沉静美艳。 容锦仙的美,犹如寒冬的红梅,傲雪而开,芳香自赏。 传眄**,光润玉颜。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第8章 处心积虑 美眸淡扫,楚千凝神色微怔。 那是…… 只见容锦仙的头上簪着一朵素白的花,淡妆素裹,清冷脱俗。 刹那间,她心中一紧。 虽则往日容锦仙也是这般素雅清淡的装扮,但发髻上多是戴着一根白玉簪,而非今日这般以白花代之。 楚千凝心下稍感意外,略微有些闪神。 她倒是未曾想到,容锦仙表面看起来冰冷无情,却会想着为自己的娘亲、她的姑母戴孝。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察觉到楚千凝的目光,容锦仙神色冷淡,默然的走到一侧落座。 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孤傲到不可一世。 坐在她旁边的江氏虽然也面无笑意,但好歹还“赏了”楚千凝一个眼神。 于是,她顺势开口,“凝儿到府里这些时日,一直未曾去凝香苑拜见舅母,还要扰您劳心费神,是凝儿失礼了。” “血脉至亲,理应如此。”江氏的回应淡淡的。 相比之下,倒是孟姨娘热情万分,“都是一家人,表小姐何必这般见外呢,老爷前几日还对奴婢说,让奴婢万万照顾好你。” 闻言,楚千凝微勾丹唇,神色动容,“如此,倒是要多谢姨娘。” “奴婢不敢当,均是分内之事。” 朱唇微扬,楚千凝淡笑不语。 余光瞥见旁边的容锦仙眸光愈冷,她唇边的笑意却更甚。 只要大房那边始终与孟姨娘分营而立,那她就可以专心对付容锦晴母女二人。 既然上一世她可以帮着她们对付容锦仙,这一世自然也可以帮着后者对付她们。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她也好、别人也罢,皆是如此。 “祖母,晴儿有一事相求。”容锦晴忽然开口。 “何事啊?” “姑母、姑丈意外离世,表姐终日忧思难安,爹爹也为此神伤,是以晴儿想着,过几日想去延庆寺敬香祈福。” 提及此事,容锦晴神色悲悯,眼泛泪光。 不止是她,就连旁边的孟姨娘也双眉紧蹙,手中握着绣帕轻拭泪珠。 楚千凝沉默的看着,眸光深邃如渊。 声情并茂,唱念俱佳…… 不愧是母女! 果然,听到容锦晴如此明事理、重情义,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难得晴儿有心,只是你独自前往却万万不可,须得有人相随才是。” “外祖母,凝儿前几日闭门不出,便是手抄了佛经,想为爹娘供奉,此次想与表妹一同前往,望您能够应允。” 说话的时候,楚千凝若有似无的看了容锦仙一眼。 后者不知是否意会,不过总归是开了尊口,音色清凉如玉,“仙儿与母亲会带两位妹妹前去延庆寺,祖母不必担忧。” “嗯,如此就好。” 语毕,老夫人抬手按压了一下额角。 见她神色倦怠,楚千凝便俯身搀住了她,“外祖母,凝儿扶您进内间去休息吧。” “也好……”老夫人轻叹了口气,“你们也都回去吧。” “是。” 扶着老夫人缓慢的往里走,楚千凝侧头朝冷画和秋屏吩咐道,“你们便在此候着,不必跟进来。” 秋屏和冷画面面相觑,而后俯身应“是”。 没有理会她们疑惑的目光,楚千凝径自搀着老夫人走进了内间。 老人家虽是上了年纪,但心智却清明的很。 包覆住楚千凝细嫩滑腻的玉手,她笑的慈爱,“凝儿,可是有何话要对我说?” “凡事皆瞒不过您。”她黯然一笑,从袖管中掏出了一块红布,不知里面包裹着什么东西,“这是娘亲的遗物。” “遗物……”老夫人拧眉,手掌轻颤。 “这对簪花,是娘亲出事前几日赠予凝儿的。” 缓缓的打开红布,但见里面有两支红色的簪花,上等的玉石雕琢成了扶桑花的形状。 莹润透亮,美不胜收。 “凝儿想送一支给您留作念想。” 另外一支,她自己留着,尚有用处…… 第9章 月牙胎记 离开棠宁苑,楚千凝直接回了梦安居。 路过花园的时候,她远远望见一人,一身墨蓝锦袍,气质非凡。 尚隔着些距离,让人瞧不清他具体的样貌,可楚千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容景络…… 尚书府唯一的男丁,乃是容锦晴的胞兄。 前世,大夫人便只得容锦仙一个女儿,直到后来病逝也未曾再度有孕。 倒是孟姨娘,儿女双全,承欢膝下。 如今细想过往,楚千凝不禁觉得事有蹊跷。 虽说容景络是庶出,但到底容敬只得他这么一个儿子,是以无论如何,这偌大家业最终都会传给他。 可若是大夫人能够诞下嫡子,那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这般想来,她倒是忽然明了了一些事情。 上一世容锦晴费尽心机引她与容锦仙相斗,想来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孤立无援,也是想要借她之手打压对方。 容锦仙毕竟是府里的嫡女,在老夫人和大夫人相继离世后,照理府中中馈之权便该落入她手中。 但事实上,前世却是孟姨娘大权独揽。 而推波助澜的,正是自己! 猛地停下了脚步,楚千凝敛眸遮住了眼底犀利愠怒的眸光。 “小姐……”秋屏讷讷道。 楚千凝神色肃然,默然无语。 见状,秋屏还欲再言,却被冷画瞪了一眼给阻止了。 怎么这么没眼色,没看到小姐心绪不宁嘛! 秋屏自认算是梦安居里的一等丫鬟,被冷画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给瞪了,她心下自然不服,可碍于当着楚千凝的面,她也不敢发作。 眼底闪动着怨毒的光芒,昭示着她内心的愤怒。 不过,冷画却并不在意。 她只一颗心扑在楚千凝的身上,专注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为何小姐近来愈发令人难以捉摸了呢? 冷画回神的时候,便见楚千凝饶有兴味的回望着她,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眨巴了两下眼睛,冷画一歪头,咧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笑容暖至心窝。 “走吧。”楚千凝淡声说道。 “小姐……”秋屏目露纠结,“小姐,您刚刚怎么了?” 闻言,楚千凝脚步微顿。 她略一扬眉,眸光潋滟。 想到晨起时她说不喜下人多话,秋屏急忙解释道,“小姐别多想,奴婢只是担心您身体不适,想问问您可需要请大夫回来?” “不必。” 话落,她旋即转身离开,腰间流苏轻摆,环佩作响。 秋屏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紧绞着绣帕,低垂的头挡住了眸中的冷芒,沉默的跟了上去。 只是,她并不知,这一切都落到了冷画的眼中。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抵如是。 * 回了梦安居,楚千凝让两人守在屋外,独自一人待在房中。 她打算做什么,任何人都不得而知。 径自走到了书案后落座,她将秋屏折回来的白梅花一朵一朵的摘下,通通放到了研钵里,再用研杵细细磨碎。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均是娘亲制好了给她。 她生来眼角便带有一枚月牙形的红色胎记,自幼娘亲便会以素色花瓣研磨成粉,制成胭脂膏子给她匀面之用。 如今,便只有靠她自己了。 想到那枚胎记,楚千凝下意识抬手抚过自己的眼角。 娘亲曾叮嘱过她,万万不可让外人得知这枚胎记的存在。 个中缘由,娘亲并未提及。 她心下自然好奇,只是多番询问未果,恐惹娘亲动怒,后来便再不曾追问。 这么多年,也只有爹娘和她自己方才晓得这枚月牙形胎记。 便是外祖母,亦不曾知晓。 唯一的例外,便是凤君撷…… 回想前世,他也是因此才留她性命。 究其原因,她至今未能参透。 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第10章 受人指使 自从那日让秋屏折了几枝白梅之后,楚千凝便每日命她去花园摘花。 有时是梨花、有时玉兰,喜好令人难以捉摸。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花色均是白色。 秋屏心下好奇,但却不敢出言询问。 虽然楚千凝只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可奈何老夫人疼爱她,容府上下自然没人敢怠慢她,甚至巴结她还来不及呢。 是以对于她的要求,秋屏只有点头应承的份儿。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表小姐行事极为大方。 每每秋屏摘花回来,她都会赏赐她一些小玩意。 像是簪子、玉镯、耳饰…… 初时秋屏还惶惶难安不敢领受,不过后来她就想明白了。 表小姐初到这府里,想必是打算收买人心,否则的话,她实在是想不出她如此厚待自己的原因。 原本秋屏想要将这件事禀告容锦晴知道,但又一想,自己得的那些物件虽然是楚千凝赏赐的,但归根究底其实都是容府的东西,此事要是告诉二小姐,想来便难以再留为己用。 于是,她便将这件事秘而未报。 想着若能就此得了楚千凝的信任,日后的恩赐自然更多,而二小姐那边也还需自己通风报信,好处自然也少不了。 秋屏心里的算盘敲的“叮咣”响,却不知自己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 这一晚又是冷画上夜,将房中其余的婢女都遣退之后,她才悄然走进了内间。 “小姐,奴婢帮您点一些安神香吧?”想起她前几晚的夜不安寐,冷画贴心的问道。 “怎么是你?”楚千凝眸光微疑,“秋屏呢?” 今夜不该是她当值吧? “秋屏姐姐腹痛难忍,奴婢见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就替她来伺候小姐了。” “是吗……”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轻叹,双如月般的清幽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冷画,“不想你二人竟如此要好。” “奴婢才不屑与她交好呢!”冷画皱眉。 “哦?为何?” 反应过来自己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冷画眸光微凝,像是在思考该怎么把话圆回来,“她……” “她腹痛难忍可是你所为?” “不是、不是、不是!”冷画连连摆手,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她否认的极快,眼中满是惊讶,是以楚千凝便断定她是在撒谎。 刻意阻止秋屏来房中伺候,这丫头究竟有何目的? “既然不是就好。”楚千微微点头,“去唤一名丫鬟来当值,你且先回房去歇着吧。” “奴婢不累。”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暗,“你还可记得几日前我对秋屏说过的话?” 她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记得。”冷画抿着嘴低下了头,语气十分委屈,“可如果换别人来上夜的话,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下小姐。” “你担心什么?” “二小姐和孟姨娘要害您!” 第二次听冷画提起这件事,楚千凝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前次她便说起,她曾偷听到容锦晴和孟姨娘要加害自己…… “你缘何说的这般信誓旦旦?你可知挑拨我与表妹的关系会遭到怎样的罪责?”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并非有意挑拨离间。”冷画急急的朝她解释,“那日……” “慢。” 就在冷画要将详情道出的时候,楚千凝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在你说那件事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对视上楚千凝深邃幽暗的眸光,冷画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您要问什么?” “是谁派你来的?” 待在她身边,取得她的信任。 这些—— 都是谁教给她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楚千凝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和冷画摊牌,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冷画不停的绞着双手,垂下头掩住了自己飘忽不定的目光。 “自你跟在我身边起便每日在房中服侍,入夜之后更是不辞辛劳连夜当值,我本就觉轻,爹娘出事后便更加难以安眠,可每每你点了安神香,不出片刻我便昏昏欲睡,沉入梦乡……”话至此处,楚千凝话锋斗转,语气微凉,“趁我昏睡之际,你做了什么?或者说,你是见了何人?” 第11章 梁上君子 楚千凝语出突然,让冷画半点防备也没有。 她连连摆手,小脸皱的跟个包子似的,“奴婢谁也没去见,就在外间守着您呢。” “也就是说,你为我点的安神香的确有问题。” “……” 冷画心里“咯噔”一下,眸色微凝。 糟了! 一不小心就中了小姐的圈套。 眨了眨眼,冷画皱眉选择了沉默。 见她并不应声,楚千凝也不急,抬手拢过颊边的青丝,动作随意散漫,透着一丝慵懒。 她看似温柔,可眸光却愈见寒凉。 察觉到这一点,冷画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才终于做了决定,“小姐,奴婢其实……” 话音未落,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见状,楚千凝眸光微闪。 “奴婢在您的安神香中掺杂了些许迷药……”冷画的声音越来越低,“可奴婢并没有害您之心,只是想让您好生歇息而已。” “你从哪弄来的迷药?” “……师兄给的。” “师兄?!” 越听冷画说下去,楚千凝就越发现这丫头的背景“复杂”的很。 “奴婢……奴婢与师兄均是飞贼出身……” “什么?”楚千凝蹙眉。 飞贼?! 她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一种。 至于冷画是否在扯谎…… 日后自见分晓。 “你不怕我送你去见官?”楚千凝脸色微沉,似有不悦的样子。 “不怕。” “哦?” “小姐不会狠心将奴婢送去衙门的,何况奴婢从不曾偷盗,自然也从未留下过把柄。”这也是为什么她敢光明正大来容府的原因。 听冷画所言,楚千凝心下却觉得可笑。 她怎知自己不会狠心? 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有什么是她不能做、不敢做的! “缘何接近我?”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为了报恩。” 看着冷画极为认真的模样,楚千凝心下生疑。 报恩?! 自己于她有何恩情? 见楚千凝神色稍怔,冷画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小姐您不记得啦?两年前您外出游玩,曾救下过一名快要饿死的小姑娘,那就是奴婢呀。” 闻言,楚千凝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确有其事。 只不过…… 当时自己远远坐在马车里,是家中仆人前去料理此事,是以对于那个小姑娘的长相,她瞧得并不真切。 “被小姐救下之后,奴婢这才有力气回山寻到师傅,本欲下山找您报恩,未料被师傅责罚,关在山中两年之久。” 好不容易下了山,不想楚家遭此大难。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时刻未忘当年救命之恩,因此装成婢女混进容府,为的就是保护小姐周全。 “既如此,何不早言?” “师傅曾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将自己的老底儿说与别人知晓。”冷画垂下头,声音不复方才的轻快,“贼者,人皆鄙之。” 沉默了片刻,楚千凝才接着问道,“你会武功?” “……只会一些拳脚功夫。”冷画回答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想起什么,她的眸光复又亮起,“但是奴婢轻功极好,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于各个房中行窃如同探囊取物。” “如此,我着你去办一件事。” “任凭小姐吩咐。” 想到自己这点本事还能帮上楚千凝的忙,冷画笑的眸光发亮。 * 主仆二人相谈甚晚,是以翌日秋屏前来伺候梳洗的时候,楚千凝尚未醒来。 冷画的精神倒是极佳,丝毫看不出昨夜晚睡的迹象。 因着今日还欲去延庆寺敬香,恐耽误了出行的时辰,秋屏便自作主张进了内间去唤楚千凝。 谁知后者醒来之后,却吩咐她留守梦安居,只带冷画一人前去寺中。 秋屏本欲再言,可一对视上楚千凝清幽的眼眸,她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表小姐不喜欢不听话的奴才…… 虽心有不悦,但她到底不敢忤逆。 且说楚千凝这边,拜别了老夫人之后,她便与容锦仙母女以及容锦晴一起去了延庆寺。 值得一提的是,容敬听闻此事,特意让容景络策马随行,以防路上有何意外。 对此,楚千凝未置一词。 一世未见,不想舅父这般“好心”。 思及此,她不禁在心底冷笑。 “表姐,你去过延庆寺吗?”一路上容锦晴都在不停的和她说话,聒噪不已。 “不曾去过。” “听说那里香火极旺,晴儿一直很想去见识一下呢。” “嗯。” 淡淡应了一声,楚千凝的反应不算热络。 容锦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不防马车猛地一颠,骤然停了下来。 楚千凝及时伸手扣住了一旁的车壁,可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好在冷画第一时间将手臂横在了她身前。 马车外突然响起刀剑相博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12章 延庆禅寺 意外突至,楚千凝第一反应并不是关注外面发生了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容锦晴身上。 见她神色惊惧,不似作伪,楚千凝心下微疑。 竟不是她所为? “小姐……”冷画欲说什么,却被楚千凝用眼神制止。 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她方才收回视线。 素手挑起车帘的一角,楚千凝微侧过头朝外面看去。 打斗声音渐歇,两方人马相对而立。 一边是容府的随从护卫,另一边是京兆府的捕快。 为首之人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英姿飒爽,器宇轩昂。 身著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只一眼,楚千凝便再难收回目光。 是“他”! 掩在袖管上的那只手猛地攥紧,她的眸光倏然一凝。 不想今世竟会在此时此地相见…… “京兆府缉拿逃犯,惊了尚书府的车驾,还望见谅。”为首那人朝容景络略一拱手,神色恭谨,态度不卑不亢。 “无妨。” 容景络并未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怠慢,反而眸中带笑,彬彬有礼。 “公子慢行,吾等告辞。” “告辞。” 话落,马蹄声响起,路边尘土飞扬。 京兆府的人都已经离开,尚书府的车驾也继续前行,可楚千凝却迟迟没有回神,依旧神色怔愣的朝外面望着。 冷画见她面色有异,虽然心下关心,但碍于容锦晴就在旁边,便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可她虽未言明,心里却不免觉得奇怪。 方才她见小姐似是在看何人,难道那群捕快当中有她相识之人吗? 如此一想,冷画便仔细回忆了一下。 她虽未见那些人的容貌,但这城中的捕快她无一不识。 他们大多是些无能之辈,唯有一人,身手不凡、智勇双全,就连师兄也忌惮三分。 小姐方才便是在看那人吗? * 接下来的路上,楚千凝一直沉默不语,连容锦晴都发现了不对劲儿。 “表姐,你没事儿吧?”她试探着问道。 “无碍。” “可是……又想起姑母了?” 楚千凝本就心绪不佳,此刻听容锦晴如此说,她便顺势应下。 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故人再见,心下如何能全无波澜! 忆起前世,楚千凝眸色微暗,眼底蓄起了一抹深色。 “二小姐、表小姐,到了。” “嗯。” 容锦晴应了一声,率先走下了马车。 冷画见楚千凝毫无反应,不禁开口轻唤,“小姐。” 楚千凝恍然回神,掩饰好神色之后方才走下马车。 天青色的斗篷被风扬起,衬着如墨般的青丝更见黑亮。 虽是极为素雅清幽的打扮,却丝毫不减风华。 缓步跟在大夫人和容锦仙的身后向前走,楚千凝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两侧。 但见山间草木葱郁,树林阴翳,春意已悄然而至。 一行人行至山门,寺庙周围都是粉墙包裹,墙边种植高槐古柳,血红的一座朱漆门楼,上悬金书扁额,题着“延庆寺”三个大字。 山门对过是一带照墙,傍墙停着许多空轿,山门内外满是前来敬香之人。 及至寺中,只见层层楼阁、叠叠廊房均修建齐整。 大雄殿外,彩云缭绕罩朱扉;接众堂前,瑞气氤氲笼碧瓦。 老桧修篁,掩映画梁雕栋;苍松古柏,萌遮曲槛回栏。 前世楚千凝极少烧香拜佛,因她从不信那些鬼神之说。 可如今…… 重活一世,心态自然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倘或没有神佛,又是何人予她再世为人的机会? 是以若今生大仇得报,她便削去这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以赎这一身“罪孽”。 虔诚的跪在佛像前,楚千凝暗暗在心底许下誓愿。 “阿弥陀佛。”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忽然行至楚千凝面前,“施主,虚云大师请您到客堂叙话。” “虚云大师?”楚千凝心下微疑。 延庆寺的住持不是衍光大师吗? 至于这位“虚云大师”,她倒是从未听说过。 “是。” “那就有劳小师父带路了。” “施主这边请。” 和大夫人说过之后,楚千凝才带着冷画跟随那名小沙弥而去。 走出大殿,绕过回廊,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不远处的一抹身影,眸光不觉微闪。 山林草木在后,如玉公子在前,令人眼前一亮。 那一抹素色青衣,就这样坠入她的眼中,像嵌了一块上等的玉,华光熠熠…… 第13章 侯府世子 脚步微顿,楚千凝的目光遥遥落到那人身上。 尚隔着些距离,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仅仅观其气质,便可知其身风华,皎皎如玉树临风,朗朗如日月入怀。 似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此刻他长身玉立,整个人与远处山水融为一体,淡雅清隽的如同一幅水墨。 清风拂过,恰似他眸中流动的眼波。 负责引路的小沙弥见楚千凝驻足不前,便顺着她的方向看去,“那位是宁阳侯府的世子,与我家住持素有往来。” 闻言,楚千凝微微失神。 宁阳侯世子…… 黎阡陌。 前世她便对他多有耳闻。 年幼丧母,与其父宁阳侯关系不睦。 下有一弟一妹,但彼此并不亲近,只因他们并非出自一母。 黎阡陌乃是由先夫人所生,而黎阡舜与黎阡晚则是现任侯爷夫人所出。 为争世子之位,他们手足相残,闹得宁阳侯府鸡犬不宁,侯府上下皆为其所累。 为兄者被弟弟害的目不能视,病体缠绵;为弟者被兄长害的双腿不良于行,苦了老侯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正是因此,侯府便成为了满朝文武茶余饭后的谈资。 前世她曾听凤君撷提起,只言黎阡陌内有乾坤,倘或身体康健能够报效朝廷,定为栋梁之才。 可惜…… 天妒英才。 侯府的一场大火,带走了他本就脆弱的生命。 黎阡陌的死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党派纷争下的牺牲品,这一点楚千凝不得而知。 她唯一确定的就是,他最后会死。 回过神来,楚千凝再次看向黎阡陌的眼神不免带着一抹悲戚。 重活一世,看不开的是生死,猜不透的是人生。 轻叹了口气,楚千凝收回目光举步离开,心下却不禁在思量。 据闻宁阳侯世子不常待在城中,经常外出走访名医以求治愈双目,那他今次回来,可是建安城中发生了何事? 思虑间,便随小沙弥走进了客堂。 虚云大师端坐于室内,神色慈祥,胡须花白。 见楚千凝到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双目澄净,令人视之心下安宁平静。 “施主请。” “大师。”楚千凝双手合十,跪坐于蒲团之上。 “人生八苦,乃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他缓声道来,意味深长,“施主若能参透,今生无悲矣。” 闻言,楚千凝心下不禁一跳。 他此言何意? “一切世间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大师所言,我实难明了。”他特意让人引她前来,想必早已知晓她的身份来历。 可听他之言,却令她心下茫然。 究竟所为何事? 难道…… 他知晓自己乃是两世为人?! “施主只需谨记,恩仇并重,身上之血固然病寒彻骨,但眼角之泪未尝不温暖人心啊。” “您……” 楚千凝惊愕不已,方才要问些什么,却见虚云大师又道,“这本清心咒是贫僧亲自抄写的,赠与施主,权且当作今日相识之缘,望施主时时翻阅,日日抄录。” 双手接过那本清心咒,楚千凝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多谢大师。” 虚云大师眼眸微闭,一副不欲再言的样子,“阿弥陀佛。” 见状,楚千凝面露纠结,心下惊疑不定。 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这般难掩心绪…… 他知道自己今日会来此地敬香,是以着小沙弥引她来此相见。 初时楚千凝以为这位虚云大师是容锦晴安排的人,可直到听他说起“眼角之泪”四个字,她方才否定了最初的猜想。 如此,她便不得不怀疑对方知晓她重生的事情。 并非是她多疑多思,而是虚云大师所指确有其事,让她不得不谨慎视之。 视线落到手里的那本清心咒上,楚千凝眸光幽幽,深邃如渊。 他劝她舍弃前仇,过好此生才是上策。 家仇未报,她如何敢享安乐! 何况对方是敌是友,尚无头绪。 日后行事,她还需更加小心才行。 这般想着,楚千凝拿着书本的手不禁微微收紧。 待到回府之后,也是时候除了秋屏这个眼线了,届时对付容锦晴母女方才更便宜。 至于容敬…… 便是冲着外祖母,眼下她也不会动他。 何况覆巢之下无完卵,她眼下寄身在容府,若容敬出了何事,难保自己和外祖母她们不被波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第14章 祸从天降 走出客堂的时候,楚千凝并没有立刻回到大殿之中。 方才与虚云大师寥寥数语,却令她心下惊骇不已。 此刻心绪尚未平静,她恐被容锦晴她们看出什么端倪,是以便往另一侧的荷花池走去。 春初时节,荷花尚未绽放,只有清风吹过水面,漾起阵阵涟漪。 不远处有一片竹林,风声簌簌,令人闻之心下畅然。 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清心咒,楚千凝的眸光不复方才的幽暗。 若虚云大师并非敌人,那他赠她此书的用意便是提醒她清心静神,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失去心中仅存的善念。 她不知自己能否做到,只能尽力而为。 前世楚家便是无故遭难,是以今生她断然不会为达目的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不过—— 仅此而已。 敛眸挡住眼底的思绪,楚千凝深吸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 谁知她方才回过身,便见黎阡陌孤身一人站在不远处,身边并无一人。 奇怪…… 他的护卫呢? 心下微疑,楚千凝停下了脚步。 此处香客稀少,她再往前走势必要行至他身边,偏偏平桥狭窄,他又目不能视,若行走间避之不及,未免落人口舌。 是以楚千凝特意稍后了片刻,待到他的护卫拿着斗篷回来引他离去,她方才缓步而归。 走到他方才驻足之地,她的目光不禁被地上的一枚玉佩吸引。 “小姐,您看!”冷画上前一步将玉佩捡起,献宝似的递给了楚千凝。 质地上乘的羊脂玉,细腻莹润,稍稍泛着淡青色。 接过那枚玉佩在手中把玩,楚千凝不觉微微蹙眉。 那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圆润玉石,握在掌心凉意沁润肌肤。 这是黎阡陌佩戴之物? 举目朝他离开的方向望去,却发现早已没了对方的身影,让她想还也无处归还。 “玉倒是好玉,只是可惜尚未雕琢成形。”冷画状似高深的叹道。 “你懂玉?” “嘿嘿,奴婢不光是懂玉,但凡值钱的东西奴婢都懂。”出身使然,让她对那些金银之物多有了解。 目光赞赏的点了点头,楚千凝将玉佩递给了她,“把这个交给衍光大师。” 方才那小沙弥说,黎阡陌素来与衍光大师交好,想来给他就行。 而倘或这枚玉佩不是黎阡陌的,交给住持也总归没错。 “您不留下?!”冷画惊诧道。 “我为何要留下?”楚千凝觉得她的问题很好笑。 自己又不指望这玉佩卖钱,何况身为女儿家,带着他人之物多有不便。 被她反问一句,冷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老毛病犯了……” 看见值钱的东西,她就想据为己有。 “去吧。”楚千凝并未计较。 “是。” 谁知话音刚落,却见容锦晴带着婢女朝这边走来,堵住了冷画的去路。 “表姐,你怎么在这呢,让我好找。”说话间,容锦晴上前拉住了楚千凝的手,目光关切的打量着她,“夫人和大姐姐张罗着回去了。” “嗯。” 应了一声,楚千凝满含深意的扫了冷画一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只带了她一个丫鬟出来,若她不在未免太过惹眼。 左右不过是捡到的东西,实在不行丢了便是…… * 回府的路上,容锦晴看着楚千凝手里多出来的那本清心咒,想到那位请她前去叙话的虚云大师,心下疑窦丛生。 楚千凝只言曾听爹娘提到过这位虚云大师,料想他们曾经相识,是以今日赠她清心咒,望她早已走出丧家之痛。 被她四两拨千斤的带过,容锦晴也不好一再追问,不过心里却想着可以找人暗中查探一番,看看是否确有其事。 姐妹俩各怀心事,接下来的路上倒是无人再开口。 回到容府之后,楚千凝本该和容锦仙她们一起先去棠宁苑拜见老夫人,可是不知为何,她却直接回了梦安居。 进院之前,她特意对冷画吩咐道,“稍后若是老夫人院中的人过来,记得先来回我。” “是。”虽然不解楚千凝此举的用意,但冷画还是乖巧应道。 说完,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梦安居。 挥退了房中其余的下人,楚千凝唯独留下了秋屏一人在屋内服侍。 她端坐在妆台前,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妆盒里的首饰,华美的眸中意味不明,看得人心底发慌。 “小姐,要传晚膳吗?”秋屏试探着开口。 “不急……” 楚千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眸中似映了一弯明月。 正在说话间,恰好冷画推门走了进来,不着痕迹的朝她点了下头。 当下,楚千凝眸光一变,语气微凉,“今日都有何人进过房中?” “只……只奴婢一人……” “既如此,东西便是你拿的了?” “什么东西?!”秋屏愣住,眼中满是疑惑,“奴婢什么都没有拿过。” “还敢狡辩,若不是你,还会有何人动这妆盒中的首饰?”楚千凝将妆盒中的钗环尽数取出,一一列于桌上。 一听这话,秋屏惊愕的瞪圆了双眼。 那些首饰分明是表小姐赏赐自己的,几时又变成了她偷的? “奴婢……” “小姐,棠宁苑的赵嬷嬷来了。”小丫鬟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打断了秋屏的话。 “请她进来。” 闻言,秋屏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喜色。 却不知,赵嬷嬷的到来并非她的救星,而是她的“催命符”。 第15章 人赃并获 赵嬷嬷走进房中,见内间情景不禁一愣。 这是…… 收回视线,她垂首道,“小姐。” “嬷嬷来啦,可是有何事?”楚千凝起身相迎,眸中带笑。 “老夫人着奴婢前来,给小姐送些滋补身体的补品。” “让外祖母挂心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凝儿再去拜谢,”楚千凝眸光微暗,如扇般的眼睫微微垂下,“也有劳嬷嬷走这一趟。” “小姐说哪里话,奴婢断不敢当。” 话落,赵嬷嬷便欲离开,却不想秋屏泪眼涟涟的跪行至她脚边,“求嬷嬷救我。” “你……” “奴婢并不曾盗取小姐的首饰,奈何她不听奴婢解释,还望嬷嬷帮我求求情吧。”秋屏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拉着赵嬷嬷的裙裾不松手。 她心里想的明白,赵嬷嬷是老夫人亲信之人,向来公正良善,有她在此,谅小姐也无法明目张胆的冤枉自己。 秋屏并非蠢笨之人,事已至此,她也明白了楚千凝的打算。 之前赏赐她的那些首饰,想来均是为了今日图谋。 不过—— 她心下奇怪,不知这位表小姐好端端的为何要与自己为难? “让嬷嬷笑话了……”楚千凝讪笑。 “奴婢不敢。” 赵嬷嬷俯首轻应,扫向秋屏的目光中却闪过一丝不悦。 这丫头好大的胆,既分了院,自然生死皆归主子说了算,可她竟敢当着表小姐的面儿如此言语,可见未将表小姐放在眼中。 想来是因着寄人篱下的缘故,小姐也降她们不住。 见赵嬷嬷并不吭声,秋屏心下不禁有些没底,“在房中服侍的不止奴婢一人,小姐何以断言此事就是奴婢所为?” 话落,她意有所指的看向冷画。 听她如此说,楚千凝微微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你?” “……凡事讲求证据,否则奴婢纵死也难以瞑目。” “素日便只有你和冷画两人在我房中服侍,今日冷画随我去了延庆寺,走时首饰尚在,回来便不见了,贼人不是你,难道是鬼吗?” “奴婢……” “你既要证据,我给你便是。”楚千凝音色愈凉,“冷画,带两名小丫鬟去她房间搜查。” “等一下!” 忽然,秋屏出声制止。 “若是……若是她趁机栽赃奴婢怎么办……”她可不是好骗的。 闻言,赵嬷嬷的脸色不禁变的更难看了。 哪里有这样的奴才,居然敢梗着脖子与主人叫嚣。 “小姐,不若让奴婢带人前去吧,也叫这丫头不再嘴硬。”赵嬷嬷主动请缨。 “如此,便有劳嬷嬷了。”说着,楚千凝转头看向秋屏,语气淡漠,“你也同去吧,免得搜出赃证时又要抵赖。” “是。” 秋屏是不怕搜查的,因为她确定,她们什么都搜不到。 她也算有算计,之前得到赏赐时因为担心其他丫鬟眼红,是以那些钗环耳饰均被她藏了起来,哪那么容易找到。 表小姐即便想治她的罪,也须得人赃并获才行。 不过令秋屏意想不到的却是,赵嬷嬷居然真的从她房中搜出了一包首饰。 就锁在她的箱笼中,当真是抵赖不得的。 惊愕的看着那包首饰,秋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藏起来了,怎么会出现在箱笼中呢? “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这些……”秋屏眼中充满了慌乱,努力寻找托词。 忽然,她眼前一亮,“自从小姐入府之后,奴婢一直尽心侍奉,为此小姐方才赏赐了这些,难道您竟忘了不成?” 当时冷画也在场,只要她能为自己证明,便可解今日之危。 “我赏赐与你?”楚千凝微微蹙眉,状似费解。 “若非小姐赏赐,奴婢怎会正大光明的放在箱笼中,合该卖了才是。”秋屏急急说道,“那日冷画也在旁边啊。” “你根本就是满口谎言!”未等她再辩解,被点名的冷画不禁火冒三丈,“你我一同伺候小姐,何以她会厚此薄彼?” “我……” “况小姐时常说起,她身在府中本就为这府里平添了许多麻烦,又如何会用老夫人和夫人的赏赐打赏你一个奴才!” 被冷画堵得哑口无言,秋屏急的红了眼。 若说方才的眼泪还是刻意挤出来的,那此刻的哭泣倒是真实了许多。 “小姐,奴婢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这般冤枉奴婢?” “冤枉?”楚千凝冷笑,“也罢,你既说是我赏赐你的,便权且当作如此,可我即便大方到赐你金山银山,唯此物,却断然不会给你,这又该如何解释?” 秋屏闻言抬头望去,却见楚千凝从那包首饰中取出了一支艳红色的簪花,上等的玉石雕琢成了扶桑花的形状。 莹润透亮,美不胜收…… 赵嬷嬷一眼便认出,那是姑娘的遗物。 表小姐将其中一支给了老夫人,那日她就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 如此重要之物,表小姐怎会赏赐给一名下人! 第16章 她的轻罗 秋屏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时间惊愕不已。 那包首饰里,何时多出了这支簪花? 想到什么,她猛地抬头看向楚千凝,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森寒之意。 是她! 一定是表小姐设计陷害自己。 “奴婢并没有偷盗这支簪花,实在是冤枉啊,求嬷嬷带奴婢去见老夫人。”若是任由小姐处置,只恐性命有失。 听闻这话,赵嬷嬷的脸当即便沉了下来。 “你这丫头实在大胆,眼中可还有小姐吗?!” “奴婢……” “偷取表小姐的首饰不说,竟然还敢喊冤,我今日便去回了老夫人,立马发卖了你。”话落,赵嬷嬷转身欲走,却被楚千凝开口止住。 “嬷嬷留步。” “小姐有何吩咐?” “外祖母近来忧心费神,此事还是勿要报于她知道了。” 她的目的只在除掉秋屏这个眼中钉,并不想外祖母为此劳神。 若是让她知道婢女居然会偷取她的首饰,定然会认为仆大欺主,只当自己在这府里过的万分艰难,必然心疼。 另一则…… “梦安居中的婢女均是舅母安排的,若秋屏之事让外祖母知晓,恐会平添嫌隙。” 大夫人安排的婢女竟然会偷取她的首饰,传出去未免惹人多思。 不只外祖母会误会舅母,恐对方和容锦仙也会误会自己。 但秋屏不能不除,是以她只能选择将影响降到最低。 赵嬷嬷见楚千凝心思细腻又识大体,不禁赞赏的点了点头,“小姐想的周到,是奴婢心急了。” “嬷嬷也是为了我好。” “奴婢会找人妥善处置这丫头,亦不会让老夫人为此烦忧,小姐放心。” “如此,便有劳嬷嬷了。” “应该的。” 微微颔首,赵嬷嬷谦卑应声。 转身看向秋屏,她的眸光却不觉转冷。 “嬷嬷……”秋屏声音轻颤,语气哽咽,“奴婢冤枉。” 闻言,冷画未等楚千凝吩咐,一个箭步上前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让她只能“唔唔”的呜咽着,“看你还如何嚷嚷!” 她如此机灵,惹得赵嬷嬷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心下暗道,好个有眼色的丫头。 直到赵嬷嬷带了秋屏离开,楚千凝才似笑非笑的望着冷画道,“你很聪明。” “小姐可是说真的?!”冷画的眼睛瞬间一亮。 “嗯。” “奴婢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奖呢。”从小到大,无论是师傅还是师兄,他们都只会戳着她的脑门儿骂她愚笨至极。 看着她微皱的小脸,楚千凝漫不经心的说道,“看来日后我要多多称赞你了。” 把玩着手中那支红色的簪花,她的眸中清寒一片。 这根本不是什么娘亲的遗物…… 从楚家死里逃生的那日,她头上戴的便是这支簪花。 只是这颜色太过艳丽,她身有重孝不该如此装扮,是以此后便再不曾戴过。 以此欺瞒外祖母,一则是为了方便今日行事,二则也是为了给她老人家留个念想。 “小姐?小姐!”冷画见楚千凝一直望着那支簪花发呆,声音不禁大了几分。 “嗯?” “奴婢方才问您……可是认得白日里见过的捕快吗……” “何以有此一问?”楚千凝眸光微闪。 “奴婢见您一直看着他来着。” “他?”她知道自己看的是谁?!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定定的望着冷画,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就是罗轻啊。” 一听到这个名字,楚千凝拿着簪花的手猛地收紧,面上却不露分毫。 “你认识他?”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算不得认识,只是经常听我师兄提起。”冷画没有丝毫隐瞒,“他是兵,奴婢是贼,自然是躲着还来不及呢。” “还知道些什么?” “他本是山贼出身,道上的人都叫他俏五郎,上有四个结拜兄长,后来一起被朝廷招安做了捕快。”她就知道这么多。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暗,眼角微润。 俏五郎…… 罗轻。 前世,是她的轻罗。 “晚些时候,你去一趟京兆府,暗中打探一下轻……罗轻的近况……”险些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楚千凝不禁在心底默念了“罗轻”这个名字几遍。 “……是。”虽然心下好奇不已,但冷画却努力克制着没有询问。 “想知道我此举的目的?”她扬眉。 冷画赶紧摇头。 只是,好奇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被她的模样逗笑,楚千凝柔声道,“你先去查探一下,待到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是!”语气顿时轻快起来。 第17章 思之如狂 想起了什么,冷画又眨着星星眼问道,“小姐,您怎么知道赵嬷嬷会来梦安居呀?” “我只知道外祖母会派人过来,并不确定一定是赵嬷嬷。” 今日去延庆寺,回府后便不曾去向外祖母请安,她定然以为自己思及爹娘,心下忧伤,是以才会连面也不露。 依照外祖母疼爱她的程度,定会派人来关心一番。 无论是赵嬷嬷亦或是吉祥和如意,她们均是外祖母身边伺候的人。 忠心自是不必说,而且地位要高出寻常婢女很多。 有她们在,料理起秋屏会更便宜。 听楚千凝说起这些,冷画听得眼睛都直了,“小姐您可真聪明……” 如此弯弯绕绕,她可想不明白。 “你也不笨。”楚千凝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冷画咧开嘴“嘿嘿”一笑。 恰好有小丫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岔过了这个话头儿。 “小姐,棠宁苑的吉祥姐姐来了。” “请她进来。” 楚千凝敛眸微思。 吉祥在这个时候过来…… 想来是赵嬷嬷将秋屏被变卖的事情告诉外祖母了。 “奴婢参见小姐。”吉祥缓步而入,神色恭谨的朝她施礼,“老夫人得知秋屏不在,恐小姐身边没有贴心的人服侍,特意叫奴婢前来侍奉。” “又让外祖母操心了……” “既跟了小姐,还请您为奴婢赐名。”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吉祥便很好,喜庆又吉利。” 她并非这府里的正经主子,贸然给婢女改名恐怕于礼不合。 “此事是老夫人特意嘱咐的,小姐不必推辞。” “如此……”楚千凝沉吟了一下,余光瞥见旁边的冷画,又想起罗轻,便对她说道,“就唤你为‘流萤’可好?” 诗中有言,“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她觉得这名字还不错。 “多谢小姐赐名。”流萤俯身拜倒。 “起身吧。” 今后有了流萤在身边,她行事便可更放心些。 这丫头是由赵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为人谨慎稳妥,最重要的是忠心,服侍谁便是一颗心的为谁好,否则外祖母也不会派她前来。 “你且先回去歇着吧,今夜让冷画服侍便好。” “是。” 待到流萤离开,不消片刻,冷画便翻窗而出,眨眼之间就融进了月色当中。 楚千凝坐在书案后,随意翻看着清心咒,可思绪却渐渐飘远。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罗轻,并不是在今日,亦不是白日这般情景。 那时她驾车的马受了惊,幸而得他出手相救才免遭于难。 后来他因人命官司下了狱,她为报恩,便请求凤君撷将他救了出来。 之后…… 他便改名为轻罗,至死都跟在她身边。 今生,她必不会让悲剧重演。 拿着书本的手猛地握紧,页脚被她捏出些微褶皱。 “小姐?”冷画站在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恍然回神,楚千凝立刻追问道,“如何?” “……险些被他发现了。” 一脸难为情的挠了挠头,冷画小声嘟囔。 “他怎么样?” “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总之样样都很好。” “嗯。”点了点头,楚千凝放松般的叹了口气,“明日这个时候你再去京兆府一趟,只要确定他安然无恙即可。” “……是。” 见夜已深,冷画便进了内间去为她铺床。 想起什么,她忽然从袖管中翻出白日捡到的那枚玉佩,笑意盈盈的悬挂在了楚千凝的床头,映着月白色的纱帐,更见莹润透亮。 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玉佩撞到帐幔上方的玉珠流苏,发出悦耳的声响。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冷画转过身去,纠结的绞着手,试探着问道,“小姐,今夜可要为您点一些安神香吗?” 怕被楚千凝误会,她又急急补充了一句,“虽说有些迷药在里面,但安神效果极佳。” “不必了。” “哦……”冷画嘟着嘴,语气中有些失落。 屋外—— 两道黑影站在高高的树杈上,其中一人眸色沉沉的望着下面,看着窗上映出的那抹倩影,微微皱了眉头。 “更深露重,主子还是回去吧。”身后的下属开口劝道。 那人摇头,并不吭声。 从前只道相思了无益,如今方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思之如狂。 凝儿啊凝儿…… 切勿让我等的太久。 第18章 没安好心 翌日一早,楚千凝方才起身,便听外面小丫鬟来报,说是容锦晴来了。 闻言,她不禁一愣。 这么早,她来做什么?! “哼,准没安好心。”冷画冷哼道。 流萤在旁边听得皱眉,心下疑窦丛生。 冷画为何这般厌烦二小姐? 见流萤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楚千凝神色淡淡的收回了视线。 自己与容锦晴之间的恩怨是非日后只会愈演愈烈,既然如此,眼下便没必要对流萤遮遮掩掩。 “请她进来吧。” 话落,楚千凝走至妆台前坐下,让流萤为她挽发。 谁知—— “小姐,您为何不让奴婢伺候?”冷画嘟着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会挽发吗?” “自然会了。”冷画笑的得意,“奴婢别的不行,挽发的手艺可是很棒的,从前在山上,师傅的发髻都是奴婢挽的。” 瞧她信心满满的样子,楚千凝也就没有泼她冷水,纵容的点了点头,“那便你来吧。” 余光瞥见一旁沉默的流萤,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赞赏之意。 不愧是赵嬷嬷调教出来的人,做事就是有分寸。 即便听到了什么,也权当没听到一般。 “表姐可用早膳了吗?”人还未到,容锦晴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晴儿来啦,先坐吧。” 说话间,容锦晴走进内间,脚步不禁一顿,“原是我来早了,可扰了表姐休息吗?” “我往日也是这般时辰起身,不关你的事。” “如此晴儿就安心了。” “你来找我,可是有何事吗?” “没什么事儿,就是表姐那日说桃花酥好吃,是以晴儿今日又做了一些送来。”说着,容锦晴命丫鬟将食盒放在桌上。 “怎好又劳烦你亲自动手……” “表姐喜欢吃,晴儿便开心了。” “喜欢倒是喜欢,只是恐劳累了你。” “表姐说哪里话,这般见外晴儿可要生气了。”想到什么,容锦晴眸光一亮,“对了,我来还为了给表姐送这个。” 只见她从袖管中掏出一对簪花,淡淡的烟青色,素雅精致。 “前几日大哥买了这对簪花给我,我便想这颜色极衬表姐,今日方才得空送来给你。” 看着容锦晴手里的那对簪花,楚千凝眸色微暗。 “既是表哥送你的,你好好留着便是,再则,我有重孝在身,也不宜佩戴这些。”楚千凝黯然一笑,语气伤感。 “话虽如此说,可表姐又不曾穿红着粉,无甚大碍。”容锦晴眼珠微转,又接着说道,“表姐素日不施脂粉,又打扮的那般素雅清淡,虽说是为姑母姑丈尽孝,可祖母每日看着,恐心里不好受啊。” “……这倒是我疏忽了。” 见楚千凝似有松动之意,容锦晴便径自将簪花插在了楚千凝的发间,飘过丝丝清凉的香气,“晴儿就说这簪花极衬表姐的肤色,果然如此。” “多谢晴儿了。”漫不经心的扫过镜子,楚千凝淡声说道。 倒是旁边的冷画,暗中白了容锦晴一眼。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而且…… 目光扫过楚千凝头上戴的簪花,冷画眉心微低。 * 用过早膳,楚千凝便和容锦晴一起去了棠宁苑给老夫人请安。 一路上,冷画都神色警惕的盯着容锦晴,生怕几时不注意她就害了楚千凝。 可一直到了棠宁苑都相安无事,倒似她想多了一般。 好不容易挨到回了梦安居,冷画赶紧掩上房门对楚千凝说道,“小姐,奴婢觉得这对簪花有问题。” 听闻她如此说,楚千凝稍感惊讶,“你如何知道?!” “奴婢闻那簪花上的味道怪怪的。”冷画维皱着眉。 “清新扑鼻,哪里怪了?” “小姐不信奴婢?!” “我信。” 取下那对簪花放在掌中把玩,楚千凝的眸光骤然转冷。 容锦晴送自己的东西,若是没问题才奇怪呢。 前世,她便是送了自己这对簪花。 第二日约自己去花园赏花,结果不小心被容锦仙养的一只猫抓伤了额头。 而后不几日那只猫便死了,还好巧的不巧的在梦安居被发现。 也是那次之后,她与容锦仙初生嫌隙。 从前她只当是意外,加之那时满心都是丧失双亲的悲痛,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些,可如今想来,事有蹊跷的很。 当时自己与容锦晴同在一起,何以那只猫只抓伤了自己? 此后种种,又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到…… 分明就是有人刻意设计。 今生,她倒是要看看,容锦晴又要如何唱这出戏。 第19章 异瞳白猫 晚些时候,容锦晴又来了梦安居。 才一听到通报,冷画就沉下了脸。 早一趟、晚一趟,她就这么喜欢她们院子啊? 见她脸色实在难看的很,流萤轻轻扯了扯她的袖管,朝她微微摇头。 这要是被二小姐看了,恐怕就难以解释了。 好在冷画也听话,朝流萤“嘿嘿”一笑,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不悦的神色,乖巧的不像话。 待到容锦晴进了屋,她就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看,生怕眨眼之间别人就把她家小姐偷跑了似的。 “晴儿来此有何事吗?”相比之下,楚千凝的神色就自然多了。 “今日天气和暖,是以想着约表姐去花园散散心,省的你整日闷在房间里。” “还是你心细……” 盈盈一笑,容锦晴径自拿过屏风上搭着的披风给楚千凝披上,“祖母和姨娘经常与我说起,让我好生陪着表姐。” “孟姨娘有心了。” “都是一家人,表姐何必这般客气呢。” 闻言,楚千凝淡笑不语。 一家人…… 她和他们可不是一家人。 缓步走出了梦安居,楚千凝满含深意的扫了冷画一眼,随后状似不经意的抚过自己发髻上的簪花,眸色深深。 后者不知是否领会了她的意图,只微微颔首。 还未走进花园,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笑声。 容锦仙和婢女在一棵桃花树下喂猫,风拂过,花瓣飘落满身,美得像梦境一般。 她的脚下,有一只雪白的猫。 双瞳异色,很是罕见的品种,正因如此,容锦仙素来十分宝贝这只猫。 “这么巧,大姐姐也在这儿。”容锦晴一喜,抬脚走向了她们。 楚千凝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听到容锦仙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冷淡至极的反应。 快要走到她们面前时,楚千凝抬手拢了一下头发,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那对簪花。 见状,冷画机灵的开口,“小姐,您的簪花歪了,奴婢重新帮您戴好。” 话音方落,她便径自摘下了楚千凝发髻上的头饰。 将两支簪花掩在袖管之下,楚千凝走至容锦晴身后道,“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此事不妥,既然这簪花是表哥买给妹妹的,我如何能够夺人所爱,但若不收,又恐拂了妹妹的一番好意,是以我想着,不若我们各戴一支。” 才说完,楚千凝便将那支簪花戴在了容锦晴的头上,未等她有何反应,便见一道白影“蹭”地蹿了上来,伴随着猫叫声,又传来了一道女子尖锐的叫喊,“啊……” “喵——”白猫的叫声明显和往常不一样,听得人头皮发麻。 “救命……救我、快点把它赶走……” 它抓在容锦晴的发髻上,四肢拼命的抓挠着,扯散了她的发髻,也抓花了她的额头。 “二小姐!”婢女们蜂拥而至,将容锦晴围在了中间。 事发突然,她们刚刚都没注意,这会儿才纷纷上前将主子解救下来。 楚千凝也状似惊慌的样子,可心中却在止不住的冷笑。 看着容锦晴额头上几道血红的爪痕,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开口的语气却心急的不行,“快点把表妹送回去,请大夫来。” “你……”猛地抬起头,容锦晴的眼中愤怒未退,可当她看到楚千凝惊忧的神色,话却忽然顿住。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晴儿先回去给大夫瞧瞧,若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表姐说的是。” 容锦晴低下头,咬紧了牙关,眸中满是愤怒。 见自己的主子受了折磨,香薇气愤要将手里的猫摔在地上,可余光扫到一旁的容锦仙,她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小姐,您可要小心了,这猫有些不听话呢。”说着,她将猫递了过去。 容锦仙冷冷的扫她一眼,不曾多言。 走过楚千凝身边的时候,她略一驻足,用只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爪子也很锋利嘛。” 语毕,她便抱着猫离开了。 楚千凝站在原地回味着容锦仙方才的话,再看着容锦晴被丫鬟搀扶回去的背影,清幽的眸中闪过一抹令人发寒的笑意,似罂粟般妖娆绽放。 锋利吗?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呢。 而且—— 转头看向容锦仙,楚千凝微微眯起眼睛,眼睫低垂掩住了眸底的思绪。 今生她已不愿与其为敌,但愿她自己好自为之。 第20章 夜半猫声 前脚容锦晴刚被送回望月居,后脚楚千凝就到了。 大夫诊治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双眉紧蹙,眸中难掩忧色。 孟姨娘止不住的抹眼泪,生怕容锦晴的脸就此留下疤痕。 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一眼,楚千凝在心底冷笑。 疤痕嘛…… 肯定是会有的。 虽然痕迹会很淡,但如果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 想到未来的一段日子里,容锦晴和孟姨娘都要为此烦心,楚千凝的眼底深处便闪过一抹笑意,稍显冷冽之色。 待到大夫开了药方,她又好一番关切,这才离开了望月居。 一路往梦安居走,冷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个没完,“谁让她一心想害小姐,活该她脸被猫抓伤!” “你说这么大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吗?”轻勾丹唇,楚千凝漫不经心的打趣道。 后知后觉的捂住嘴,冷画下意识的朝四周看了两眼。 确定周围没人之后她才又接着说,“哪里是小姐做了什么,分明是她先存了害人的心思。”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转,“这便算是‘害人的心思’了?” 比起前世她承受的苦痛,被猫抓伤这种事又算得了什么! “自然算。”冷画瞪圆了眼睛,气鼓鼓的样子,“别人哪怕动了小姐一根细细的头发丝,那也算伤害。” “那若是我动了别人呢?”楚千凝好奇问道。 “奴婢帮您打下手。” “……” 真是她的亲丫鬟。 美眸微抬,闪动丝丝笑意,“既如此,待会儿你偷偷去弄些鱼干儿回来。” “鱼干儿?!”冷画惊讶。 “嗯。” “要鱼干儿做什么?”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冷画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过问太多,于是连连摆手道,“小姐别误会,奴婢不是有意询问的。” 谁知—— 楚千凝却并未在意。 “等你弄回来就知道了。”她先卖了个关子。 “是。” “对了,晚些时候记得去京兆府。”罗轻那边的情况不明,她始终难以安心。 “小姐放心吧,奴婢记着呢。” 一共就交给她这么点事儿,要是还办不好的话,也未免太丢人了。 * 回到梦安居之后,楚千凝想起了什么便对流萤说,“入夜之后,你去一趟望月居,代我关心一下二小姐的伤势。” “是。” “记住,以后日日如此。”她又补充道。 “……奴婢知道了。” 究其原因,流萤是不清楚的,但她知道的是,按照主子要求的去做准没错。 “流萤,你刺绣手艺如何?” 听闻这话,流萤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回小姐的话,奴婢不太擅长女工刺绣,以往老夫人房中的针线活,均是如意姐姐在做。” 赵嬷嬷也是尽心在调教她,可惜她没那根“筋”。 “那……” “小姐要绣什么,奴婢会呀。”冷画眨巴着一双杏眼毛遂自荐。 楚千凝微愣。 她还会刺绣?! 回想起前两日的事情,楚千凝微微敛眸,随后才若无其事的笑道,“绣个荷包,送给二小姐。” 自己倒是也会刺绣,而且手艺不差,但她不想自己的东西送给容锦晴糟蹋。 左右对方也不会放在心上,索性找个丫鬟代替。 若冷画会绣荷包,倒是再好不过了。 可不料一听说送给容锦晴,她却闹起了小脾气,“送给她呀……那还是让流萤绣吧……” 流萤:“……” 莫名被鄙视了是怎么回事? 嘟着嘴走开,冷画一副小孩子做派。 见状,楚千凝难得弯唇,“这荷包于我有大用处,你确定不绣?” “……不、不确定。” “待会儿我找副花样给你,你照着绣便是。” “奴婢知道了……”语气有些幽怨。 不过她随即一想,万一这次能回敬对方一二呢,顿时便又来了精神,变脸速度之快,简直看得流萤叹为观止。 * 是夜。 星光黯淡,月华无影。 几道黑影“蹭蹭”地从墙上跃过,时不时“喵喵”地叫着。 望月居内,在廊下上夜的丫鬟偷偷打着瞌睡,不防忽然听见了“喵”的一声,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屋里传来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小姐!” “啊……赶走、快点把它们赶走……”容锦晴紧紧裹着被子,将头彻底埋在了里面。 她白日本就受了惊吓,此刻正怕着那些猫啊、狗的,这会儿于睡梦中被猫叫声惊醒,自然便如惊弓之鸟一般。 “小姐别怕,奴婢这就着人将那些野猫赶走。”香薇一边哄着她,一边着人去叫孟姨娘,再吩咐人去处理院中的那群野猫。 话虽如此说,可猫叫声却始终不绝于耳。 下人们提着灯笼四处赶猫,偏偏他们越赶猫叫声就越大。 好不容易最后将猫赶走了,却没想到,不消片刻的功夫,它们就又成群结伴的回来了。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令人无计可施。 容锦晴被猫叫的头疼,小姐脾气一上来,砸了好些东西泄愤。 最后,她硬生生坐到了破晓时分,熬的双眼通红,看得孟姨娘心疼不已。 她一夜没睡,自然也折腾的望月居上下不得安生。 众人只道二小姐娇气,几声猫叫便受不了了。 而比起她那边的“狗吵兔子闹”,楚千凝自重生以来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唇边带笑。 第21章 人命官司 一大清早,冷画就笑意盈盈的端着脸盆进了屋。 流萤在旁边看着,心下奇怪。 “怎么瞧着你今日这般开心的模样?”她有些好奇。 “嘿嘿。” 冷画颇为神秘的一笑,并没有直言相告。 见状,流萤挑了挑眉也没再追问。 待到楚千凝起身梳妆的时候,冷画才一脸“求赞赏”的样子说道,“小姐,昨夜望月居可热闹了,二小姐一夜未眠,折腾到了寅时才歇下。” “她被折腾的够呛,你自然也忙的不得消停,今日便回去歇着吧,晚些时候再来伺候。”楚千凝的神色淡淡的,不见丝毫担忧、亦不见半点欣喜。 “小姐……”冷画眸中的笑意微凝,“您不开心吗?” “开心什么?” “咱们收拾了二小姐呀。” 闻言,流萤眉心一跳。 原来是表小姐在对付二小姐! 可是…… 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抬头看向楚千凝和冷画,流萤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照理说,这些事情是该瞒着自己的。 可无论是冷画亦或是小姐,都没有遮掩的意思,就这么信任自己吗? 正在思索间,流萤不防对视上楚千凝的幽幽目光,不禁愣住,“小姐……” “如你所闻,我与二小姐不睦。” “您……” “我既对你照实言说,皆因我信得过你。” 抿了抿唇,流萤深深吸了一口气,“奴婢并不知您与二小姐之间有何恩怨是非。” 至少在她看来,这姐妹俩还是一幅相亲相爱的画面。 恩怨是非嘛…… 楚千凝的眸色变的愈深,“昨日她送我的簪花被我还回去了一支,谁知刚戴到她的头上,大姐姐养的那只猫就扑了上来,你说,这世上会有如此巧的事情吗?” “您是说……”流萤皱眉。 “我如何说并不重要,你如何想才重要。”楚千凝说的意味深长。 “奴婢……” 未等流萤的话说完,楚千凝就抬手制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且慢慢看着吧。” 若换作是别人,她定然不会冒险将实情道出。 不过流萤并非是家生子,而是由赵嬷嬷从外面买回来的,是以她的心思并不在这府上,而只在外祖母的身上。 “外祖母年纪大了,若叫她知道儿孙这般不省心,恐心下难安。”顿了顿,楚千凝垂首叹了口气,“何况我又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自然也不好将事情闹大,可一味任人欺负又并非我的本性,是以只能如昨夜那般。” 恭敬的站在原地,流萤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头看向楚千凝时,她的眼神很是坚定,“只要不是有损老夫人的事情,小姐有何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哪里有那么严重,你只帮我看好这个院子便是了。”楚千凝笑笑,眸色深深。 “是。” * 接连几日,望月居都不得安生。 时不时就有野猫出没,一到了晚上就“喵喵”地叫个不停。 时逢春日,它们叫的也比往常更欢。 旁人尚且能忍,可容锦晴被猫抓伤受了惊吓,此刻应该静养,偏偏每晚都睡不好,整个人的精神差到了极致。 下人们本想将那些猫都捉住,谁知它们后来又不来望月居了,只在隔壁的几个院子里叫唤。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它们早跑了。 “奴婢刚刚去望月居探望二小姐的时候,她正气的发脾气呢。”流萤将容锦晴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楚千凝。 “是嘛……” “听说二小姐额头上的伤会留疤,大少爷这几日都在外出寻医求药。” “他们倒是兄妹情深。” 楚千凝不咸不淡的叹了一句,让人猜不到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正是无话间,只见冷画慌里慌张的从窗外翻了进来。 “小姐!” “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楚千凝眉头紧蹙,“发生了何事?” “罗轻……罗轻他杀了人了……” 一句话,如落石般激起了千层波浪。 楚千凝面色沉郁的坐在矮榻上,明灭的烛火映着她绝美的容颜,半张脸都隐匿在了暗影中,看得人心下发慌。 果然—— 还是到了这一天。 第22章 偷梁换柱 上一世便是如此。 罗轻因为杀人下了狱,因此自己才有报恩的机会。 不过,今生此事发生的太快了。 她与凤君撷还未相识,罗轻那边便已经出了事。 好在近几日她一直让冷画盯着京兆府,但凡有何风吹草动都能及时得知。 “罗轻他杀的人是……” “奴婢偷听了两句,似乎是他的结拜大哥。” 闻言,楚千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前世她便听罗轻说起过,他之所以会杀掉自己的结拜大哥,皆因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打着招安的幌子带弟兄们弃了山头,嘴里说得是为大家的将来着想,其实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除了罗轻之外,其他三人均在一次任务中丧命。 表面看起来是意外,实则却是精心谋划的屠杀。 这事儿意外被罗轻得知,是以他才一怒之下杀了那人。 那身官袍…… 以血染就,本不该留。 “今夜还是由冷画服侍,流萤可自去歇息。” “是。” 话落,流萤躬身退下。 待到房中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楚千凝方才神色凝重的对冷画道,“我需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当然,你可以拒绝。” 若她心下惧怕,她绝不强人所难。 听楚千凝如此说,冷画顿时皱起了眉头。 “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有何事情你吩咐便是,奴婢定当尽力而为。” “即使会危及你的性命?” “对。” 冷画重重的点头,回答的毫不犹豫,“奴婢原本就为了报恩而来,倘或能帮上小姐的忙,奴婢纵死,绝无畏惧。” 说完,他便径自跪在了楚千凝的脚边。 眯眼看着冷画,楚千凝眸光微动。 “我要救罗轻出狱。”她一字一句的说道,音色微凉。 “您……是要奴婢去劫狱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冷画的声音都在发抖,一瞬间泄了气,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感觉到她的惧意,楚千凝难得被逗笑,“并非如此。” 单凭她一己之力,如何敌得过京兆府那么多的捕快。 若自己果然如此说,便是叫她去送死。 “你依我之计而行,必能全身而退。”最近这段时日,她闲来无事便会回忆上一世的事情,为的就是以防今日。 这一世已没有像凤君撷那样的存在帮她救出罗轻,何况就算有,她也不敢轻信。 是以,她只能靠自己。 想到什么,楚千凝不着痕迹的看了冷画一眼。 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探探这丫头的底…… “小姐让奴婢怎么做?”冷画认真问道。 “明日去狱里看看罗轻。” “奴婢知道。” “不,你不知道。”楚千凝看着她,如夜的眸无比深邃,“我不是让你亲自去,而是让你找个人去。” “找个人去?”冷画听得有些糊涂,“找谁去?” 抿了口茶,楚千凝方才接着说,“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因感念罗轻曾经的救命之恩,是以前去狱中探望一番。” 这般年纪的人,不会引起京兆府之人的警惕。 而且—— 背景简单,不会有何差池。 仔细想了想楚千凝的话,冷画方才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 “这些银两你拿着,千万记住要寻个老实本分的人。” “是。” 冷画一一应下之后,却见楚千凝止了声音不再多言。 见状,她心下不解,“小姐,然后呢?” “让她去三日,第四日你再去。” “恐怕那些差役没那么好说话。”冷画有点担心。 “换作看别人自然不行,但他们素日与罗轻均是兄弟,见有人前去探望必不会横加阻拦,你不必担心。” “也对……” “多去几次之后,你便可谎称是那位老人家的孙女,因其身子不好是以代为探望,届时将你身上的衣物脱下来给他,让他顶替你的身份混出来。” 闻言,冷画不禁愣住,眸中充满了惊愕之色。 自己替罗轻坐牢?! “小姐……”咽了咽口水,冷画心想这还不如直接让她去劫狱呢。 “你别害怕,我自有办法救你出来。” “但那牢里的犯人可不止罗轻一个啊。”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偷梁换柱,只怕还没出牢房大门就被发现了。 “正是因此,所以我才让你寻人先去探探里面的情况。” 她记得罗轻曾和她说起过在牢中的日子,那些捕快对他颇多照拂,不仅每日三餐齐备,甚至还将她单独关在一间牢房中。 若今世依然如此,便会省了自己很多麻烦。 “哦……”点了点头,冷画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一脸苦大仇深的望着楚千凝说,“不对呀,罗轻是男子,奴婢的衣服……恐怕他穿不了吧……” 两人身形也不像,一眼就会被认出来。 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小身板,冷画将一直没有舒展的眉头皱的更紧。 谁知楚千凝听她此言却并不担心,反而掩唇笑道,“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罗轻同你一样,本就是女子,不过为了行事方便,是以才作男子打扮。” 也是因此,自己才敢堂而皇之的救她出来。 因为—— 从此之后,这世上只有轻罗,再无“俏五郎”罗轻。 第23章 四目相对 “什么?!女子?”冷画瞪圆了杏眼,眸中充满了惊愕之色。 罗轻不是山匪吗?! 还有结拜兄弟来着…… “嗯。”楚千凝淡定的点头。 “可是……”想到什么,冷画心头疑云更重,“小姐您是如何知道的?” 这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才对,连自己尚且不知,小姐却是如何知晓? 楚千凝早已料到冷画会有此一问,是以只淡声回道,“很久之前她曾救过我,我为了报恩让人探查过她的底细。” “原来如此。” 冷画了然的点了点头。 难怪小姐会对罗轻的事情知道的那么清楚,原来是旧相识。 “既如此,奴婢去见她时便对她提起小姐就行喽?” “不可。”楚千凝摇头。 “嗯?为何?!” “她并不识得我,因我此前并未联系过她,正是因此,今番才欲冒险相救。” 闻言,冷画歪头嘟了嘟嘴。 如此…… 又该如何让罗轻相信自己是真心救助呢? 像是猜到了冷画的心思,楚千凝又接着说道,“明日先寻人去牢里瞧瞧情况,若一切与我们所想无异,第二次你便在食盒中留下相救的信息。” “是。” “还有……”楚千凝又细细叮嘱,“寻得那位老人家,事后便要送出城去,走的越远越好。” “奴婢明白。” 她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合适、最安全。 “小姐不必再为此忧心,奴婢定会处理妥当。” “有劳你了……” 说着,楚千凝微微蹙眉,玉手按在了额角上。 见状,冷画也不再多言,赶紧扶着她走进内间,“夜已深了,小姐还是早点安歇吧。” “嗯。” 缓步走向床榻,楚千凝的余光扫过一旁放着清心咒,脚步不禁顿住。 “将书拿给我。” “……是。”冷画迟疑的将书那给她,“小姐睡吧,明日再看不迟。” “无妨。” 冷画恐打扰了她,便悄然退至外间。 楚千凝手握书卷斜倚在榻上,神色专注的看着。 渐渐地,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轻轻闭了一下,就这么直接睡了过去。 内间的烛火不知几时被熄灭,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照进窗来,映着一双发亮的眸。 男子静坐在榻边,一如前一次那般。 片刻之后,他轻轻抽出了楚千凝手中的书卷,确定没有惊扰她之后才拉过旁边的锦被帮她盖上,动作温柔又小心。 温凉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下颚,他的手猛地顿住。 眸中似是燃着一团幽火,明明灭灭。 修长白净的手指欲伸出却又在即将碰到她时克制的收回,最终,只余下一声轻叹。 月冷清辉,相思无所寄。 凝儿…… 只这两个字,便抵得过万般愁绪。 心念一动,他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掌包覆其中,感觉到掌心细腻的触感,薄唇微微弯起,一抹温柔清润的笑容,就这样绽放在无人得知的深夜里。 楚千凝一直睡得不太踏实,梦中似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望着她。 那样深情、那样温柔…… 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上一世,好像也有这样一个人温柔专注的凝望过她。 而陌生则是因为,她至今不知那人姓甚名谁。 究竟—— 是谁呢? 猛然睁开了眼睛,楚千凝眸中疑惑未退,就那样毫无防备的撞进了一双如水般的眼眸中,清润透亮,满含深情。 四目相对。 夜,静的骇人。 第24章 夜探香闺 男子大概没想到楚千凝会突然醒来,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此刻彼此对视,他下意识的便收紧了手掌。 他这一握,倒是让楚千凝确定了眼前之景并非梦境。 男子坐在暗处,整张脸都隐匿在光影中,让人难以看清容貌。 唯有那双眼睛,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楚千凝猛地坐起,那人不躲不闪,任由她靠近自己,却抬起另一只手从她眼前拂过,瞬间就让她昏睡了过去。 稳稳托住她的头将人拥进怀中,男子的眉头紧紧皱起。 是他大意了。 若非太想见她,他也不会冒险前来。 没想到她会毫无征兆的醒来,可是刚刚又做了噩梦吗? 想到这一点,男子的眸光变的幽暗,眉间满是化不去的愁思。 不知她方才可有看到自己的样貌…… 明知道不该被她看见,可他心里却诡异的期待着被她看到。 她可还记得自己吗? 凝儿,几时我能光明正大的拥有你呢…… 扶着她重新躺回到榻上,男子拢过她散在枕边的发,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不小心弄痛她。 窗外的月,慢慢爬过树梢。 房中纱幔微动,那道身影又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只余一室馨香…… * 翌日一早,楚千凝晨起的脸色很是不好。 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她的心底仍是止不住的发寒。 那个人是谁?! 深夜潜入自己的闺房,究竟有何目的? 似乎…… 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来着。 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楚千凝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不知对方的身份、也不知对方的样貌,更加不知道对方的目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倘或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被人知晓,那就得早做打算了。 抬头看向铜镜,楚千凝望着正在给自己挽发的冷画,心中不禁在思量着,这丫头的来历会否与昨夜那人有关? 她曾在安神香中掺杂迷药,而昨晚那人也迷晕了自己。 不止如此,她言说自己是飞贼出身,可之前自己赏赐秋屏首饰的时候,她连看也未看,分明毫不在意的样子。 还有眼下…… 她这挽发的手艺,也令人生疑。 既是自小在山中长大,身边也只有师傅和师兄两名男子,那她如何会挽出这般精巧的发髻? 就连绣工也是,只怕寻常丫头均比她不过。 越想越觉得可疑。 楚千凝神色淡淡的端坐在镜前,不曾将心底的思绪显露分毫。 哪怕自己猜的都是对的,救罗轻这件事也非冷画不可。 如果她当真是别人派到自己身边的眼线,那其目的首先就要取得自己的信任,要是这次的差事办不好,那还谈何信任可言。 是以楚千凝可以断定,冷画一定会好好表现。 至于她到底有没有幕后之人,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多想,日后自见分晓。 “待会儿用了早膳,你去留仙楼买份梅花糕回来。” “是。” 点了点头,楚千凝方又低声道,“不要让人看清你的长相,连同你找的那人也要做些伪装,原本白就抹黑一点,背脊挺直就弯一点腰,总之要与其本身相差很大,懂吗?”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躲避官差是她的本能,该如何做她再清楚不过。 “您就等奴婢的好消息吧。” 话落,冷画信心满满的朝她扬唇。 收回目光,楚千凝唤了流萤进来,“望月居有何动静?” “已经惊动了老爷,说是准备让人将大小姐养的那只猫勒死,再不就丢到府外去自生自灭,不过孟姨娘和二小姐都帮忙求情,老爷便没再说什么。” 闻言,楚千凝唇边的笑容有些玩味。 这母女俩倒是“好心”。 “还有呢?” “大公子还在不停的找大夫,不过来过的那些郎中都说会留疤,无一例外。” “兄妹情深,表哥待晴儿真是不错。” “今晨大公子又从府外带回了一名医者,说是有名的神医,吹嘘的了不得,可奴婢倒觉得言过其实。” 难得流萤如此说,楚千凝心下好奇,“为何?” “那神医身边带了一名受伤的女童,若果真医术高超,何故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救不了。” “你见过了?” “没有,奴婢是听院中的小丫鬟们说起才知道的。” “继续打听着。” “是。” * 冷画一早出门,直至晌午时分方才回来。 一切恰如楚千凝所料,罗轻在牢中的情况还好,狱卒甚至未曾给她戴上镣铐,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连京兆府尹也迟迟没有判案。 “奴婢寻到了一位大娘,让她装成腿脚不便之人前去探望,还将她的发髻和面容都捯饬了一下,和原来大不相同。” “那就好。” “奴婢将她安顿在了城外的破庙中,让她明日这个时候再去狱中。” “罗轻可看到字条了?” “嗯。” 说起字条,冷画心里还觉得奇怪。 本以为小姐会亲自执笔,没想到却让她代写,这却是为何…… 冷画自然不会想到,这是楚千凝为自己留的后路。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出面参与过整件事情。 若冷画是敌人,一旦将来事发便可推她出去抵罪,而她若是友,出了什么意外,她自会帮她周旋。 经历了前世,今生她实在无法轻信何人。 凡事…… 还是留些退路较为稳妥。 第25章 卿本佳人 接下来的两日,一切都按照楚千凝最初的计划进行。 到了第四日,冷画亲自去牢里将罗轻换了出来。 这件事情流萤知道的不多,是以在冷画走后,楚千凝就让她去外面守着,并未留她在内间。 待到罗轻根据冷画绘制的地图潜入梦安居时,正房中便只有楚千凝一人。 来人一身淡粉衣裙,发髻轻挽,虽不算十分娇艳动人,但却英气飒爽,清新婉丽。 只是她肤色较黑,眉宇之间又稍显英气,与这一袭粉衣不大相衬。 可在楚千凝眼中,这般模样的罗轻却格外鲜活。 从对方出现在房中开始,她的视线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轻罗…… 就在楚千凝望着罗轻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 任她如何想也没想到,救她的人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娇小姐! 低头掩饰好自己眸中的惊讶,罗轻单膝跪在地上,“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许是常年扮成男子的缘故,她的声音稍显沙哑低沉。 “起来说话吧。”楚千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可掩在袖管下的双手却绞的紧紧的,昭示着她的激动和紧张。 “谢小姐。” “今后你便恢复女子装扮吧。”说着,楚千凝伸手指了指安放在一旁的衣裙,“这两件虽是冷画的,但她尚未穿过,你先将就着穿,待日后你入府我再着人做新的给你。” “日后?!”罗轻微微皱眉。 她以为楚小姐救自己出来,是即刻就要留在身边效力呢。 不想,竟然不是。 猜到了罗轻心里在想什么,楚千凝淡声道,“我身边忽然冒出来一个丫鬟,必然会令人生疑,是以得给你寻个来历才行。” “在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 “小姐为何要救我?”她很好奇。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 罗轻会有此一问,她一点都不意外。 换作任何人,被人冒险相救都会想要问个原因。 “因为想救你,因为该救你。”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坐视不管。 “那您怎么知道我是女儿身?” 这件事情,就连府尹大人都不知道,京兆府中的人,除了伪君子和三位兄长之外,再无人得知。 楚小姐身处深闺,如何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之前容府的车驾曾去延庆寺敬香,那时我便觉得你的身形有些秀气,后来想着监牢昏暗,让你冒充女子混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直到方才我诈了你一句,便知真相。” “原来如此……” “我会救你,也是想着让你为我所用,但若你不想,我也绝不阻拦。”这是罗轻的自由,她不会干涉。 “您不怕我出卖您?” “你不会。” 这句话,楚千凝说的十分肯定。 抛却前世不谈,单冲着她为了三位兄长杀人的事情便可知,她是重义之人。 即便不会留下帮助她,也断然不会反过来恩将仇报。 何况—— 出卖了她,就等于暴露了她自己。 这样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情,于她又有何好处呢! 或许是楚千凝的语气太坚定,也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认真,以至于罗轻眸光微动,缓缓抬起双手朝她抱拳施礼。 对方救她的原因,她并没有弄的太清楚。 但她从来都是一个纯粹简单的人,也习惯把事情想的很简单。 重活一次的机会是楚千凝给的,那她这条命就是对方的了,她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去做什么。 很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见,但就是莫名信任对方。 “日后,你便改叫轻罗吧,如何?”说出这两个字时,楚千凝的眸色都暖了几分。 “谢小姐赐名。” “趁着还未惊动京兆府的人,你速去城外准备好尸体,之后便不要再回容府,直奔乡下的农庄去,那里有楚家的田庄,你找到管事的周伯,将楚家的情况告诉他,让他来容府一趟,你也要同他一起来,可知我的用意?” “我明……”想到什么,罗轻话音突然顿住,“奴、奴婢明白。” 头一次这般自称,她说的有些生硬别扭。 闻言,楚千凝的眼中却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 约莫着时间,想着冷画那边也快要行动了…… 第26章 院外罚跪 将轻罗从狱中救出来之后,冷画便用迷香放倒了一名狱卒。 扒下他的衣服,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趁着差役换防的时候,她便大摇大摆的跟着混了出来。 甚至—— 刻意留下了一些线索,故意让那些人发现犯人已经偷偷跑了,误导他们朝她和轻罗事先商量好的方向去追人。 届时,他们会发现“罗轻”此人已经死了。 因为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仇家,一刀毙命之后又被推落山谷,树枝裂石将“他”的脸刮得血肉模糊,难以辨认。 但也正是如此,才能蒙混过关。 至于那名替死鬼…… 乃是混迹城外的一名乞丐。 轻罗曾经身为捕快,自然有打探消息的来源,这建安城中这三教九流之人她都相识,想找一个替死鬼再容易不过。 而乞丐,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没人会理会突然消失的乞丐究竟到哪去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处。 再则,乞丐大多瘦弱,与她的身形较为相似。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 她让冷画用迷药放倒的那名乞丐,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之前他曾奸污了一名有夫之妇,若非没有证据,也不会放他逍遥至今。 是以当冷画问起她替死鬼的人选时,她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个人。 一并除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 想起这些,轻罗再次看向楚千凝的目光便不免充满了好奇。 真是个奇怪的小姐…… 瞧她的年纪,恐怕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怎么就敢入狱救人、捏造伪证呢?! 要知道,此事一旦被发现,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察觉到轻罗的注视,楚千凝却并没有看向她,而是若有所思的将目光落到了那本《清心咒》上。 虚云大师话中所指,可包括此事吗? 前世的仇该报,但欠下的恩情也须得好好还。 * 冷画回来的时候,轻罗已经走了。 见楚千凝独自坐在房中,她蹦蹦哒哒的凑到了她跟前,“小姐,奴婢回来啦。” “可有何意外吗?” “没有、没有。”冷画挥手,“甭提多顺利了。” “如此就好。” “嘿嘿……”咧嘴一笑,冷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红痕,楚千凝眸光微闪,“这是……” 茫然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冷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破了。 “没事儿,可能是被树杈挂破皮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她习以为常一般,并不在意。 “把手给我。” 愣愣的看着伸至自己面前的手,冷画轻轻将自己的小爪子搭了上去。 “多、多谢小姐。”有点受宠若惊。 “是我要谢谢你。” 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拿绣帕轻轻擦拭着她手背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又小心,“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冷画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只顾一味傻笑,“小姐,您说京兆府的人会发现死的人不是轻罗吗?” 这个问题,她前几天就想问了。 闻言,楚千凝神色未变,像是毫不担心的样子,“或许会吧。” “啊?!那怎么办呀?” “静观其变。” 就算有人发现死的那个人不是轻罗,想来也不会说出来。 要知道,人是从他们京兆府大狱逃出的。 抓不回轻罗,他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可天下之大,要抓一个人谈何容易,还不如将错就错,至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身上的那身飞鱼服。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是以楚千凝一点都不担心。 “好了,你也折腾了几天,今夜便先回去歇着吧,让流萤伺候就行。” “是。” 话音方落,还未等冷画退出房中,便见流萤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小姐,出事了。” “什么事?!”楚千凝的神色顿时变的凝重。 “大小姐被老爷叫去了望月居,罚她在院外跪着呢。” “为何?” “据说昨日大小姐命人给二小姐送了一瓶玉肌露,说是治疗伤疤最有效,谁知二小姐用了之后,半张脸都肿了起来,然后不知怎么就惊动了老爷……” 听到这,楚千凝不禁在心底冷笑。 还能怎么惊动,定然是容锦晴母女俩的手笔。 “表姐还在院外跪着?” “嗯。” 蹙眉想了想,楚千凝眸光微亮,“流萤,取披风来,随我去一趟望月居。” 戏已经开锣了,她这个“看官”不到场怎么行。 而且,她不光要看,还想亲自下场演一演。 孰高孰低,自见分晓。 第27章 嫡庶尊卑 还未走进望月居,楚千凝便远远看到了容锦仙的身影。 即便是跪着,也丝毫不减风华。 依旧是那般孤傲清高的模样,似一朵傲雪而开的梅。 缓步从她身边走过,楚千凝只扫了一眼便神色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所谓“暗害”这个说法,她是不相信的。 容锦仙此人自诩清高,似这般卑鄙下流的手段,想来她是不屑用的。 何况容锦晴的脸被她养的猫抓伤是事实,即便她嘴上不说,想来心里也是有愧的,是以才派人送去了玉肌露。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领情。 甚至—— 还反过来陷害她。 一边想着,楚千凝一边走至了门口。 未等进到房中,便听到了孟姨娘和容锦晴“嘤嘤哭泣”的声音。 楚千凝眸中闪过一抹厌恶,可玉容却漾起融融笑意。 “晴儿可好些了吗?”说话间,她迈步行至屋内,见到房中情景不禁微愣,“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呢?” “让表姐笑话了……”容锦晴揉了揉眼睛,声音尚带着哭腔。 和流萤说的一样,她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红红的。 再加上额头上的伤疤,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收回视线,楚千凝转向容敬俯身施礼,“见过舅舅。” “凝儿来啦。”容敬点了点头,随即轻叹了口气。 “来看看表妹恢复的如何,不想……” 话未说完,楚千凝的声音便顿住。 “表小姐不知,二小姐的伤本来已经好多了,谁知涂了大小姐送来的玉肌露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呜呜……” 说着,孟姨娘又开始掩面哭泣。 闻言,楚千凝故作惊讶,“哦?!还有这样的事?” “奴婢也不敢轻信,可……” “姨娘!” 孟姨娘还欲再言,却被容锦晴适时打断。 她轻轻抚过自己脸颊,眸光哀伤,“大姐姐本是一番好意,想来是我自己无福消受。”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幸好那日表姐站在我身后,不然恐怕也要被那猫抓伤了。” “这几日我只顾着自己,都忘了问大姐姐,那日可有受惊?” 楚千凝微微摇头,“不曾。” “那日凝儿也在?!”容敬微微皱眉。 “……嗯。” 像是担心容敬会更加动怒,容锦晴赶紧解释道,“爹爹别再怪大姐姐了,是那只猫的错,一切与大姐姐无关啊。” “哼!”容敬皱眉冷哼。 “爹爹,晴儿请您别再责罚大姐姐了。” “你倒是好心为她求情,可是她呢?!” 冷眼看着这父女俩一唱一和,楚千凝默然而立,一直没有开口。 容锦晴方才那两句话,看似关心自己,实则是想挑拨离间,让她觉得容锦仙真正想害的人是自己。 不过—— 她看起来有这么蠢吗? 若果然是自己被猫抓伤,或许容锦晴今日这番话还有些作用,可现在,无异于跳梁小丑。 大概是见楚千凝一直没吭声,容锦晴又道,“时候不早了,还特意折腾表姐过来,当真是晴儿的罪过。” “这是说的什么话,自然是你的身体要紧。”想到什么,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听说表哥从府外请回了一位神医,怎么不请他来瞧瞧?” “已经着人去请了,不知是何缘故,竟还未到。” “老爷、姨娘,神医不肯来。”说话间,便见香薇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什么?!” 一听这话,容敬当即便瞪起了眼睛。 “他怎么说?”孟姨娘也抓住香薇的手询问,语气急切。 “神医不肯过来,只把这个教给奴婢。”只见香薇从袖管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他说每日以此匀面,一月之后自见效果。” 闻言,孟姨娘欣喜的接过,双手合十不断的道谢。 倒是容敬,沉着脸依旧不悦的样子。 想来也是,容景络好心好意救了那师徒二人回来,谁知让给他妹妹瞧个病都这么费劲,也难怪容敬心下不喜。 “好了,折腾了半天,你们都早点歇着吧。” 话落,容敬转身欲走,楚千凝却突然开口唤住了他,“舅舅请留步。” “凝儿有何事?” “方才我来时,见到表姐还在院外跪着,此事恐有不妥。” “如何不妥?”容敬微微眯眼,眸光意味不明。 “表姐跪在望月居院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跪拜表妹,亦或是跪拜姨娘,又或者是这满院子的下人。” “这……” 容敬的脸色猛地一变。 “自古嫡庶尊卑有别,要是让有心之人得知此事,怕是会误以为这偌大的尚书府连个规矩都没有。”顿了顿,她又继续道,“再则,若被外祖母知晓,恐她老人家要担心了。” 深深的看了楚千凝一眼,容敬这才朝外面吩咐道,“让大小姐回她自己的院子里去,最近几日便好在待在院中!” 如此,便算是禁足了。 眨了眨眼,楚千凝微微低下头,并没有去看容锦晴和孟姨娘错愕的神色。 比起她们如何,她反而更好奇,那位神医究竟是怎么个来历…… 第28章 白衣神医 大概是意外楚千凝会为容锦仙说话,容锦晴脸上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 对此,楚千凝却只当不知。 她自然明白不该这么早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可当着流萤的面儿,她必须这么做。 今日她将这番话说了,流萤便会知道自己并不是有意闹腾的容府不得安宁,而是在针对容锦晴而已。 对容锦仙和其他人,自己依旧“满怀善意”。 这丫头心眼儿太实,虽说不会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告诉别人,但想让她彻底帮助自己,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得让她看清容锦晴的脸面。 还有孟姨娘、容景络、容敬…… 如此想来,这一家子似乎也没剩下什么好人了。 在心底嘲讽的一笑,楚千凝面上却淡淡的,又同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她便带着流萤离开了望月居。 才一出院门,她就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可看明白了吗?” “……奴婢愚钝,还望小姐明示。” 若有似无的勾了下唇,楚千凝缓缓说道,“你可还记得二小姐方才说的话?” “哪一句?” “每一句。” “这……”流萤微愣。 见她一时迟疑,楚千凝淡声道,“她说,幸而被猫抓伤时我站在她的身后,否则的话,保不齐受伤的就是我了。” “奴婢记得。” “依你之见,她是何意?”楚千凝循循善诱。 眼珠转了转,流萤的神色似是很为难,“奴婢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事情。” 闻言,楚千凝摇头,音色微凉,“流萤,我才是你的主子。” 至于旁的人,她不需要去在意。 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言,流萤赶紧改口,“是奴婢一时说错了,还请小姐勿怪。” “随便说说你的想法,说错了也无碍。” “是……”顿了顿,流萤才又接着说,“二小姐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刻意引导您往歪处想……” “歪处?” 索性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流萤也不掖着藏着,干脆将心底的想法一一道出,“她想让您以为,是大小姐要害您。” “如此,你可明白我之前为何要捉弄她了?”那种程度,只能算是“捉弄”。 “嗯,奴婢明白。” “我也希望容府能平静安宁,毕竟覆巢之下无完卵,可不想晴儿她如此不安分,先是害我,接下来又是表姐……” “您是说,二小姐脸上的伤是装出来的?!”流萤掩唇惊讶道。 “脸上的伤是真的,但到底是不是由玉肌露引起的,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怎么会这样……”流萤皱眉轻叹,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扫了她一眼,楚千凝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前世,自己是不是也同流萤一样疑惑不解的神情。 她还记得容锦晴说,她最喜欢自己那副被蒙在鼓里的愚蠢表情了…… 紧紧的攥起拳头,楚千凝微扬起脸,眸光清幽平静,不见半点异样。 行至花园的时候,不远处忽然闪过了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令她的眸光倏然凝住。 那是…… 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不见了。 “流萤,你可看到了方才走过去的那个人吗?” “看到了。” “是谁?”楚千凝微微蹙眉。 容府中除了容敬和容景络,其他男子均是护院和仆从,可她瞧方才那人的穿衣打扮不似下人,难道就是那名所谓的神医? 很快,她就从流萤那里得到了答案。 “想来应该是大少爷带回来的那位神医吧。” “应该?!”难道她也没见过? 听出楚千凝话中的疑问和惊讶,流萤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不瞒小姐说,这位神医脾气可古怪了,自从他到了府上之后就没出过那个院子,也不用人进去服侍,是以府中没几个人见过他的长相,只听说他总是身穿一身白衣。” 白衣…… 自从经历了前世的事情之后,如今楚千凝对这两个字眼异常敏感。 救她的那人,也是穿着一身白衣。 虽然不是什么有理的根据,但这却是她仅有的依凭。 “你可知那神医叫什么?” “叫、叫……”流萤眯起眼睛回忆,随即眸光一亮,“叫遏尘。” 话音落下,便见楚千凝神色稍怔,脚步也缓缓停下。 遏尘…… 怎么会是他?! 第29章 以退为进 遏尘此人,倒的确当得起“神医”二字。 否则,前世他也不会被景佑帝凤池赏识重用。 她记得,他是被四皇子凤君谟推荐进宫的,怎么今生竟与容景络搅和在了一起?!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的重生,别人的命运也受到了影响? 眸色深深的站在原地,楚千凝一时陷入了深思,流萤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小姐……” “嗯?”恍然回神,她的眼中尚带着未退的疑惑。 “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好。” 话落,主仆二人这才朝着梦安居而回。 只不过,楚千凝的心思却遗落在了此处。 重活一世见到遏尘,这让她不得不正视由自己引发出的一系列变化。 冷画的出现、遏尘与容景络之间的关系…… 还有那夜出现在她房中的人,都远在她的预料之外。 是敌是友难以分辨,令人心下难安。 忽然想起了什么,楚千凝的步伐慢慢停了下来。 流萤心下生疑,“小姐?” “去棠宁苑。”话落,楚千凝便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是。” 见状,流萤赶紧快步跟上,心里却不禁在想,小姐这个时辰去找老夫人是为了何事呢? 两人到了棠宁苑时,老夫人正倚在榻上与赵嬷嬷叙话,见她们来此,笑着朝楚千凝招了招手,“凝儿怎么这时候来了?”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特意来找外祖母商量。” “什么事儿呀?” 微微抿唇,楚千凝低声道,“楚家尚有些田庄在乡下,凝儿想着,将这几处庄子的地契交给舅父,您意下如何?” “缘何要给他?!”老夫人微微皱眉。 “我终归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吃穿用度均与表姐表妹们一样,长此以往恐会有人说闲话,是以凝儿便想着,不如……” “不可再言!” 未等楚千凝把话说完,老夫人沉着脸打断了她。 这还是第一次,她如此疾言厉色的对楚千凝说话。 话音方落,她便后悔了。 满眼心疼的握住楚千凝的手,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今后若是再提方才那番话,我可就真的生气了,知道了吗?” “外祖母……” “有外祖母在这儿,这就是你的家,有何人敢乱嚼舌头,你告诉我,万不可让自己受委屈。”缓缓的叹了口气,她又接着说,“那几处庄子,便当作你将来的嫁妆,到时候外祖母再添一些给你,保证让咱们凝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听到“出嫁”两个字,楚千凝眸光微闪,而后撒娇的依偎进老夫人的怀里,难得表现出小女儿家姿态,“凝儿不出嫁,一直陪着外祖母。” 老夫人被她哄的失笑,“说什么傻话,女人家哪有不出嫁的道理。” 她自然不知道,自家外孙女不打算出嫁,而是想要“出家”。 忽然想起了什么,老夫人眸光发亮的望着楚千凝,“再过些时候凝儿便要及笄了,到时候外祖母一定好好给操办及笄礼。” 谁知楚千凝却微微摇头,“还是不宜大肆操办。” “怎么说?” “一来,楚家的事情方才过去不久,若于此时大办及笄礼,恐惹外人非议;二来,您近来也事多劳累,还是安心静养为好,您说呢?” 闻言,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眼角微微湿润。 “外祖母老了,想的不够周到,还是凝儿思虑周全。” “您哪里是思虑不周全,只是太疼我了而已。”轻轻环住老夫人的手臂,楚千凝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全然放松依赖的姿势。 在这个波谲云诡的世间,她还能得到一丝温暖,这原该是庆幸的。 同老夫人撒了一会儿娇,楚千凝见时辰不早恐耽误了老人家歇息,便准备离开。 走之前,老夫人却忽然朝她问道,“去过望月居了?” “嗯。” “晴儿和仙儿的事情,你如何看?”老夫人眸光精亮的望着她,一副笃定她能看透事情的样子。 见状,楚千凝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回道,“凝儿设想了一下,若是我要加害何人,定然不会在自己送去的东西里做手脚,否则一旦出了何事,第一个被怀疑的便是自己。” 容锦仙又不笨,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想来这个道理容敬也明白,区别只在于他愿不愿意相信而已。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老夫人轻言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凝儿告退。” 话落,楚千凝便带着流萤走出了棠宁苑。 一步步的朝院外走出,她的身影渐渐融进了夜色中。 脸上的神色从初时的平静乖巧,慢慢变得带着一丝张狂和乖戾。 今生容敬若是还想侵吞楚家的财产,却是万万不能了。 前世她根本就没算计过这一层,即便后来想到了家里的几处庄子,可一想起自己吃在容府、住在容府,将庄子给了他们也是应该应分的。 哪里知道,这一切本就在容敬的计划当中。 这一世,想必他也是这般打算。 可如今自己以退为进,先去外祖母那表现了一番,届时容敬若是再插手田庄的事,想来事情会变的很有意思。 这一次,她定然半点好处都不让他讨到。 他要护着容锦晴母女俩,她就偏要将容锦仙母女俩也捧得好好的。 届时,看是谁给谁添堵。 第30章 世子来访 容锦仙被禁足之后,过了没两日,棠宁苑那边便传来了消息。 说是老夫人让她去抄佛经,这样一来,她便必须走出栖云苑。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楚千凝淡笑无语。 外祖母此举,看似惩罚,实则包庇,想来容锦晴和孟姨娘这母女俩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吧。 辛辛苦苦布了一出局,没有成功挑拨自己与容锦仙的关系不说,甚至也没有成功陷害到对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 老夫人的动作如此快,这倒是有些出乎楚千凝的意料。 那日她帮容锦仙说话,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并没有想到会真的奏效。 事实上,比起容锦仙,老人家应该是更喜欢容锦晴一点。 前者性格孤傲清高,即便是对谁好也不会轻易言明,而后者却完全与之相反,哪怕心里再厌恶,面上亦不会显露分毫。 是以,老夫人常常被哄的很开心。 相对而言,的确是容锦晴这个孙女更为贴心。 这些孙男娣女里,老夫人各个都疼,可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还是有些区别。 比如容景络和楚千凝,应当是她心里最为着紧的人。 再来才是容锦晴和容锦仙。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微微敛起了颊边的笑意。 今生,她势必要扭转这一点。 要让外祖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将来收拾起来才不会那么麻烦。 “冷画。” “奴婢在。” “随我去一趟望月居。”这样的“好消息”,怎么能不说与容锦晴知道呢。 乍一听要去望月居,冷画的脸别提多臭了。 可后来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便美滋滋的去给楚千凝拿披风,看得旁边的流萤莫名不已。 将流萤留下看着院子,楚千凝只带冷画一人去了望月居。 同容锦晴说起容锦仙去棠宁苑的事情,对方明显一愣,衬着那半张肿的老高的脸颊,看起来十分滑稽。 “我就知道你还在担心表姐那边的情况,是以特意来告诉你。”楚千凝笑的贴心又温柔,让人挑不出丝毫问题。 容锦晴干笑着,神色有些不自然。 留意她紧紧攥住袖管的手,楚千凝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笑意。 还真是能忍呢…… “如今别人都没事了,你也要好好养好身子才行。” “多谢表姐关心。”容锦晴状似动容的道谢,可眸中却好似闪动着幽幽火光。 “你我姐妹,不必这般客气。” 话,越说越好听。 只是容锦晴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对劲儿,幸而孟姨娘在旁边时时提醒着,她这才没有发脾气。 见状,楚千凝心里不禁在想,或许前世容锦晴的手段并没有多高超,只是自己那时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是以并未多加留意。 而对方一次得逞,之后便“越战越勇”。 换作今生,从一开始容锦晴就败了北,想要翻身就难了。 除非—— 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再按照前世的轨迹出招。 否则的话,败局已定。 * 离开望月居的时候,楚千凝和冷画才走出院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咣”地一声,令守在院门口的小丫鬟面面相觑。 她想,应当是容锦晴在摔东西泄愤呢。 这般一想,楚千凝眸中的笑意不禁更浓。 瞧着她似是心情不错,冷画便适时说道,“小姐您看,那边梨花开的正好,咱们去瞧瞧吧。” “梨花……” 楚千凝远远望去,果然见到花园里连绵一片的洁白。 明明是最为素雅清淡的颜色,可此刻于万花之中,却无人能忽视其风姿。 桃花人面各相红,不及天然玉作容。 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 本性高洁,莫之能比。 “走吧。”话落,楚千凝便抬脚朝花园那边走去。 最近这段时日都不得安宁,她也鲜少有这般清闲惬意的时候。 想来诗中所言,“偷得浮生半日闲”,说的便是她了。 漫步在花树下,楚千凝的思绪渐渐飘远。 这个季节,扶桑花也开了。 只是未至六月,花虽开却不繁茂,终究差了些意思。 回过神来,楚千凝看着枝头上沉甸甸的梨花,转头朝冷画道,“摘些梨花回去吧。” “是。” “我随意走走,你摘完了便来寻我。” “小姐放心去,奴婢马上就来。” 点了点头,楚千凝沿着小路继续朝前走。 绕过一处茂密的花树,她随意转向一侧,却意外看见一道身影。 素色青衣,白绫遮面。 不是宁阳侯世子黎阡陌又是何人! 他静静的站在树下,若有所觉的朝楚千凝看过来。 风拂过,吹落片片梨花。 两道青色身影,点点洁白飞花,如在画中,似梦似幻。 第31章 大打出手 黎阡陌! 楚千凝的眸中难掩惊讶,明显没想到会在容府见到他。 上次在延庆寺距离尚远,她瞧得并不真切,这次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平心而论,身为男子拥有黎阡陌这般样貌,应当算是得天独厚。 从前她便听说,宁阳侯世子容颜俊美,如玉雕琢。 只是可惜…… 如今那双眼睛被挡住了。 好比明珠蒙尘、乌云遮月,令人心下不免叹息,好奇那条白绫之下,究竟是怎样一双眼眸。 敛眸挡住了自己眼底的思绪,楚千凝蹙着眉,想起了更重要的问题。 前世的时候,容家与宁阳侯府并无往来。 今生,黎阡陌怎么会来这儿呢? 对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为了避嫌,她原本转身准备离开。 不想她才一动,黎阡陌竟也不约而同的转身欲走。 只是—— 他身后是一处池塘。 若是一脚踩空跌进水里,恐怕会冻病了。 见他毫无所觉的朝前走,一只脚已经悬在了半空,楚千凝几乎想也未想,下意识的便上前拉了他一把,“小心!” 说着,她用力拽住了黎阡陌的袖管。 他目不能视,平衡感本就差了些,再加上此刻被人用力拉扯,重心稍有不稳,双手无意识的环在了楚千凝腰间。 而这一幕,却恰好被冷画看到。 她才摘完梨花,正要沿着回梦安居的路去找小姐,哪里就见她被一名男子搂在怀里。 登徒子! 这三个字一蹦出来,冷画的气场顿时就变了。 敢非礼她家小姐,简直找死。 顾不上用绢帕兜着的梨花,她的手随意朝后一抛,便见片片飞花随风而舞,美不胜收。 不过她的脸色和行为嘛…… 却没有那么应景。 “大胆!还不放开我家小姐!”说话间,冷画握住楚千凝的手腕用力一扯,另一只手迅速出击,正朝黎阡陌的心口而去。 感觉到掌风迎面而来,他侧身欲躲,不妨脚下踩空,再次有坠入水中的危险。 电光火石间,不知从哪儿出现一道灰衣身影,稳稳的接住了他,同时也毫不客气的甩了冷画一掌。 高手出招,一招便见分晓。 “咳咳……咳……”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冷画这才堪堪稳住身子。 楚千凝伸手扶住她,看着她嘴角的一抹殷红,眸色微暗。 灰衣男子似是还欲动手,却被黎阡陌轻言制止,“鹤凌,住手。” “是。” 话落,他便退到了黎阡陌身后,将手中的披风搭在他肩上后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后面。 比起方才过招时的狠厉,此刻的他倒是无害了不少。 缓步走到了楚千凝面前,黎阡陌温润有礼道,“方才多有唐突,还望姑娘见谅。” 闻言,楚千凝稍感诧异。 他倒果然如传言那般温和谦顺…… 视线扫过他微湿的衣襟,她心想方才若非他属下来得及时,只怕这会儿他还泡在水里呢,谁知他不禁没怪罪,反而向自己赔礼。 还是说,他在感念自己初时拉了他一把? 心中百转千回,楚千凝的脸上却未见丝毫异色。 她收回视线,恭敬的俯身施礼,“臣女楚千凝,见过世子。” 一听到“世子”两个字,冷画的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你知道我是谁?”他微微勾唇。 “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黎阡陌忽然苦涩的一笑,“也对……” 宁阳侯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别人对他这个“瞎眼世子”自然也有所耳闻。 她认识自己,原没什么奇怪的。 就像自己也认识她一样。 楚家的事情甚至已经惊动了陛下,建安城中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以对于“楚千凝”这三个字,他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方才你的婢女……” 黎阡陌才开了一个头儿,楚千凝便立刻开口说道,“丫鬟不懂事,一时冲撞了世子,实在是臣女的罪过,还望世子恕罪。” 微微摇头,黎阡陌清润开口,“我并无怪罪之意。” 方才若非是她拉了自己一把,恐怕早就掉进池塘里去了,“倒是要多谢小姐的相助之恩,也要为误伤你的婢女赔礼。” “世子说笑,臣女万不敢当。” 没有理会楚千凝的推托之词,黎阡陌径自唤道,“鹤凌。” “是。” 鹤凌从袖管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面色稍有些不自然的递给了冷画。 “这是……”冷画愣愣接过。 “你被鹤凌的掌风震伤,以此药调养最佳。”黎阡陌淡声开口,并没有因为冷画是丫鬟就冷漠待之。 看着手里的小瓷瓶,冷画怔愣不已,“多、多谢世子……” 楚千凝静静的站在旁边,余光瞥见不远处有几道身影朝这边走来,她便示意冷画离开,“想必世子来府上是有要事,臣女不便打搅,先行告退。” “嗯。” 俯身施了一礼,楚千凝这才带着冷画匆忙离开了花园。 散落在地上的梨花被风吹起,化作一场花舞。 他于万千花瓣中静然而立,唇边含笑。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树尽头,他才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擦,略微有些颤抖……、骨节分明的手轻拂过鼻尖,呼吸间似乎还带着那女子身上淡淡的花香,令他呼吸一紧。 笑容,渐渐变的玩味。 第32章 烫手山芋 回了梦安居,方才走进房中,未等楚千凝说什么,冷画便径自跪在了地上。 见状,她不禁挑眉。 “这是何故?” “奴婢险些闯了大祸,但凭小姐责罚。”话落,她便毫无生气的低下了头,一副认命的模样。 “你一心维护我,何错之有?” 闻言,冷画错愕的抬头看向她,“您……” 自己差点误伤了世子爷,还以为小姐定会怪罪自己呢。 没想到,她居然毫不介意。 走过来扶起冷画,楚千凝笑的温柔,“我心知你是为了保护我,自然没有怪罪的道理,而且事情也已经过去了。” “多谢小姐。” “是我要谢谢你。”楚千凝语气真切的说道。 无论冷画跟在她身边是否另有图谋,至少今日此举是在帮她无疑。 不过—— “若是下次再发生这种事……” “您不吩咐,奴婢绝不会再轻举妄动。”不等楚千凝将话说完,冷画便聪明的听出了弦外之音。 “嗯。” 点了点头,楚千凝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抛却其他的不谈,她倒的确很喜欢这丫头。 时而娇憨可爱,时刻聪明伶俐。 “对了,上次在延庆寺捡到的那枚玉佩呢?”忽然想起了黎阡陌的玉佩还在自己手上,楚千凝便朝冷画问道。 “在您床头挂着呢呀。” “……” 一听这话,楚千凝当即便愣住了。 挂在了她的床头?! 顺着冷画手指的方向看去,她果然看到了那枚圆润的玉石。 “你挂的?”貌似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对呀、对呀。” 冷画拼命点头,一副“求抚摸”、“求称赞”的样子。 抬手按了按额角,楚千凝一时语塞。 罢了,也怪自己一时忘了这件事。 见楚千凝对她颇为无语的样子,冷画嘟着嘴挠了挠头,“小姐,奴婢是不是又做错了?” “……没有。” 谈不上错与对,只是她身在江湖很少注意这些细节而已。 只不过,若是被别人看到她的床头悬挂了男子的配饰,怕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去取下来吧。” “是。” “你去看看黎阡陌可还在,若见到他,便将这玉佩交还给他。”交给衍光大师那条路是行不通了,既然见得到本尊,直接还给他最好。 “这个……” 冷画拿着玉佩站在原地,面色有些纠结。 “怎么了?”楚千凝觉得奇怪。 “奴婢此刻拿着玉佩去找他,万一被别人看到,不是一样有损您的名声吗?” “所以你要寻个恰当的时机。” “可时机再恰当,也得小心隔墙有耳啊。”冷画细心起来,小词也是一套一套的,“再说了,咱们也不知道那世子究竟是怎么个人品,万一将玉佩还给了他,事后他将此事当个笑话似的到处宣扬,您岂非好心没好报?”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楚千凝一时蹙眉思索着。 见状,冷画眼珠儿一转,又继续道,“不如奴婢先将这玉佩守着,倘或日后他再来府上,奴婢便悄悄将玉佩丢在他必经之路上,由他自己捡回去,如此可好?” “如此甚好。”楚千凝展眉,“其实……直接丢了也未尝不可……” “不行!” 一听她说要丢了,冷画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双手紧紧的握着玉佩护在了心口,“如此价值连城的美玉,直接丢了岂不可惜?” 未等楚千凝改变主意,冷画便将玉佩揣进了怀里,“小姐您不必担心,奴婢一定会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那我拭目以待。” “嗯。” “好了,你受了些伤,今夜便回去好好歇着吧。” “奴婢遵命。” 待到冷画离开之后,楚千凝便唤了流萤进房,“可知今日宁阳侯世子上门有何贵干?” “奴婢听说他是来求医的。” “求医……” 楚千凝默默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眸光幽幽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遏尘答应帮他治疗眼疾了?” “没有,神医连面都没露。” “竟如此猖狂?” “他说近来要照顾小徒弟的伤,分身乏术,没有精力看诊。”顿了顿,流萤又接着说,“世子爷听完就走了,说改日再来拜访。” 闻言,楚千凝眉心微低。 改日再来拜访…… 也就是说,在遏尘答应帮他治病之前,他会经常出没容府。 若果然如此,容敬和容景络又岂会错过这个拉拢他的机会! 长此以往,恐结果未必如她心意。 眸色沉沉的坐在桌旁,楚千凝的唇瓣微微抿起,看起来严肃极了。 “小姐……”流萤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嗯?” “之前您吩咐奴婢打探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流萤将事情的始末仔细道来,“京兆府的罗轻大人私逃出狱,后来不小心跌落悬崖摔死了,尸体已经被带回了京兆府,仵作查验过,确是罗轻无疑,府尹已经定了案。” “知道了。” 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却无人得知楚千凝内心的轻松。 像是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再也没有随时随地砸下来的可能。 她心里很清楚,最后这一步才是最为重要惊险的。 一旦京兆府尹识破她的计谋,坚持将真正的罗轻缉拿归案,那么前面她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好在,她赌对了人心诡谲。 与其大海捞针的去找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追回的逃犯,当然是利用替罪羊搪塞过去更为方便,既能保住头上乌纱,又能避免得个办事不利的骂名,何乐不为。 所谓“父母官”,也不过如此。 眼下,她便只等着轻罗归来,带给自己第二个好消息。 第33章 轻罗归来 又过了两日,容府门前忽然来了两人。 一个是四五十岁的男子,另一个是年方二八的俏姑娘。 男子自称姓周,是楚家田庄上的管事。 他本意是直接求见楚千凝,不想消息落到了容敬耳中,两人便被引着去了前院书房。 轻罗闷声不吭的跟在后面,心里琢磨着容敬“半路拦人”的意图。 对方想要做什么呢…… 思虑间,两人便行至了书房门前。 容敬只让周管事一人进去,将她留在了门外。 四下看了看,轻罗朝守在旁边的小厮问道,“这位大哥,请问我能四处走走吗?” 闻言,那人没什么好气儿,“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到哪去就到哪去?” “我……”轻罗紧紧的皱起眉头,双手下意识的捂在腹部,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我是……我不会乱走的……” 那名小厮见她脸涨得通红,心下便隐约明白了。 “你要如厕?”他不客气的笑道。 “嗯。” 无奈之下,轻罗红着脸点了点头。 见状,那人漫不经心的伸手一指,“从拱门出去,往左边一拐便是了。”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轻罗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哈腰的朝对方道谢。 快步出了拱门,她脸上的神色却忽然一变,唇边的笑容随之敛起,眸光也变的森冷。 上次来容府去梦安居,轻罗是翻墙进去的,这次循着记忆里的路找过去,她琢磨着自己该怎么进去找楚千凝。 不想才到院门口,她就被人拦下了。 “你是谁呀?怎么看着这么眼生?”门口的老婆子见她一身粗布麻衣,语气便有些不善。 “我是随周管事来府上的,不想如厕后迷了路,所以才到了这里。” “周管事?!哪个周管事?” “他是……” 就在轻罗琢磨着该如何搪塞过去时,恰好见到冷画从廊下走过,她心下一喜,便拼命咳嗽了几声,“咳咳……咳……” 她咳的撕心裂肺,果然吸引了冷画的注意。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她。 “你这丫头,我问你话呢,你咳嗽什么?!”柳嬷嬷不悦的瞪眼。 “柳嬷嬷,这人是谁呀?” “呦,这不是冷画姑娘嘛。”一见是冷画,柳嬷嬷的态度当时就变了,“我也正问她呢,谁知这丫头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嬷嬷别误会,我从乡下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是以方才一时被吓住了。”微微皱着眉,轻罗怯怯的样子,“我是跟着楚家田庄的周管事来见小姐的。” “楚家?!”冷画故作惊讶。 “嗯。” “既是要见小姐,你便随我进来吧。”说着,冷画引着她往院里走,还刻意大声问道,“你方才说周管事,他人呢?” “被容大人叫进书房去了。” 说话间,两人走进房中。 楚千凝扫了一眼跟在冷画身后的人,目光不禁定住。 轻罗! 余光瞥见流萤还在旁边,她便控制好情绪,故作不知的询问了一番。 三人一唱一和,单单把流萤蒙在鼓里。 半晌之后,她才听明白缘由。 原来这位姑娘也算是楚家的仆人,今次是随庄上的管事一起来府上请见小姐的。 “周管事现在在哪?” “回小姐的话,在容大人的书房。” 闻言,不止是楚千凝,就连流萤都觉得奇怪。 楚家的管事来见小姐,怎么会跑到老爷的书房去呢?! 而很快,她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可是舅父命周管事前去?”想了一下,楚千凝才开口问道。 “是。” “流萤,请周管事到花厅叙话。”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不要打扰到舅父,若他尚有何事交代,你便在书房外安心等候。” “奴婢明白。” “嗯。”点了点头,楚千凝眸光深邃的看着她离开。 冷画和轻罗均是知道内情的人,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顾忌,“小姐,那周管事是可用之人吗?” “这便要问轻罗了。”说着,楚千凝转头看向旁边的女子。 “近些时日相处,观他人品倒是不错,只不过……”话至此处,轻罗微微皱眉,似是不好启齿的样子。 见状,楚千凝勾唇,“但说无妨。” “奴婢觉得他的胆子小了点。” 若容敬一番利诱威逼,难保他不会背弃旧主。 届时,小姐可就亏大了。 “他胆子小,方才方便我行事啊。” “小姐……”冷画和轻罗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您是何意?” “估摸着,这会儿他们也谈完了。” 楚千凝答非所问,施施然的起身往外走,说出的话让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今日还未给外祖母请安呢,走吧,随我去棠宁苑。” 冷画和轻罗面面相觑,心想这不早不晚的,请的哪门子的“安”啊?! 第34章 投鼠忌器 到了棠宁苑之后,楚千凝让轻罗在外候着,只带了冷画一人进去。 老夫人见她来此,眸中笑意顿显。 “凝儿来啦。”招了招手,老夫人示意楚千凝到她跟前坐着。 “可打扰您休息了吗?” “怎么会呢!”老夫人笑着摇头,“你过来陪我说话,外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呢。” 闻言,楚千凝轻勾丹唇,眸中笑意微漾。 “其实……凝儿来此是有件事要同您商量……” “何事呀?” “方才听丫鬟说,田庄上的周管事来了府上,被舅父叫去了书房叙话。”楚千凝朱唇轻启,呵气如兰,“是以凝儿来找您旧事重提。” 一听这话,老夫人便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 只不过—— 楚家的那些庄田,她是打定了主意留给这孩子将来当嫁妆的,可怎知她如此乖巧懂事,处处均在为他人着想。 饱经沧桑的眼眸微微眯起,老夫人一时沉默着没有回答。 见状,楚千凝却没有轻易放弃,“外祖母,舅父找周管事前去,必然是担心凝儿一个小姑娘家处理不来这样的事情,他如此为凝儿着想,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有所表示,至少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也恐会令舅父心寒。” “这……”老夫人被她说的有些犹豫。 “容府家大业大,想来并不差凝儿这点子东西,但给不给是凝儿的心意,收不收便是舅父的决定了,您说呢?” “如此,便依你吧。” 左右她会为她谋划好,定然不叫她吃亏就是了。 正在说话间,祖孙二人忽然听到小丫鬟来报,说是孟姨娘来了棠宁苑。 “这不早不晚的,她怎么也来了?”老夫人沉眸,语气微凝。 “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应了一声,眼底却极快的闪过一抹寒芒。 心下暗道,孟姨娘的消息倒是快。 自己前脚刚到,后脚她就跟来了。 还是说…… 是舅父通知她过来的? 心中百转千回,楚千凝面上却未露分毫,神色淡淡的端坐在老夫人身旁,见到孟姨娘时,依旧是平日的作态。 “老夫人、表小姐。” 孟姨娘规规矩矩的问安施礼,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老夫人觉得奇怪。 闻言,孟姨娘含笑道,“前日娘家来人送了些缎子,我瞧着花样和质地都是极好的,是以便挑了两匹给您送来。” 说完,她示意丫鬟呈上锦缎。 “你有心了。” “老夫人说哪里话,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凝儿,你瞧瞧可有喜欢的,待会儿带了回去。”老夫人亲昵的拍着楚千凝的手,让她挑两匹自己喜欢的锦缎。 “这……” 楚千凝面露纠结,没有立刻依言而行。 她并不差这两匹缎子,外祖母心里也明镜儿似的。 既然知道还这样做,那便是有意而为。 孟姨娘在旁边听着,面色稍变,可随即便笑意盈盈的说道,“奴婢已经着人给表小姐送去了,给您送来的这些颜色和花样都不适合表小姐,您老人家就安心自己享用吧。” 听闻这话,老夫人眸中的笑意真实了几分,“还是你想的周到,我都老糊涂了。” “多谢姨娘。” “哎呦,表小姐快别这么说,可折煞奴婢了。”孟姨娘朝她亲切的笑道。 掩唇轻笑了下,楚千凝借着低头的机会挡住了眼底的凛然寒光。 这就是孟姨娘和容锦晴的区别了。 到底年长,明白不可因小失大,是以能忍则忍。 外祖母有意在人前表明对自己的态度,以此让这府里的人都知道,她这位表小姐与容府的小姐没有丝毫差别。 日后服侍自己,便都要尽心尽力。 她老人家这份心…… 握着老夫人的手微微收紧,楚千凝眸光动容,双眉微蹙。 正是因此,她才没对那一家子做什么。 “投鼠忌器”,说的便是眼下的情况了。 所以—— 她在等。 等一个时机,由对方先出手,自己再予以还击。 比如此刻。 正想着,便见流萤进来禀报,说是周管事从前院书房出来了,正在花厅等着见小姐呢。 闻言,未等楚千凝说什么,老夫人便直接说道,“让他来棠宁苑。” “是。” “慢着——”孟姨娘一激动,便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何事?” 老夫人疑惑的看向她,脸色微沉。 “奴婢……奴婢是想问,哪里来的管事……值得您老人家亲自去见……”深深的低下头,孟姨娘十分忐忑的样子。 “你若无事,便退下吧。”老夫人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看她一眼。 身为下人询问主子的事情,这是大忌。 倘或是别人,老夫人也未必在意,但若是孟姨娘,这嫡庶尊卑的礼节便分毫不能差。 否则一次宽、两次纵,长此以往,这府上便要乱套了。 被老夫人毫不留情的挥退,孟姨娘僵着脸施礼,实在是有些笑不出来了,“……是,奴婢这就告退。” 看着步履匆忙的背影,楚千凝在心中冷笑一下。 依照孟姨娘的心性,她自然是不可能因为被外祖母说了一句便露出这般神色,她担心的是,一旦外祖母见了周管事,她和舅父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预想中的庄子得不到,还搭上了两匹上好的锦缎,这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第35章 惊雷突起 周管事由下人引着到了棠宁苑,内心惶惶难安。 方才见完了这府里的老爷,现下老夫人也要见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 心下忐忑的走进正房,才一见到端坐在正中央的老夫人他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老夫人纳福。” “嗯。” 老夫人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叫起。 闻言,周管事心里更不安了。 他深深的低着头,浓黑的眉紧紧皱起,眼中充满了担忧和疑惑。 自己并不曾得罪了这位贵人,何以对方如此作态呢? “老爷与你说的事情,你可知道该如何做?”忽然,老夫人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让周管事瞬间明白了过来。 敢情她老人家是关心田庄的事情…… 在心底轻叹了口气,周管事展眉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小人明白该如何做。” “你且说说。” “是。”他将容敬对他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了一遍,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年终归账的时候,小人会直接找府上的账房议事。” 周管事自认回答的没错,却没看到老夫人骤然变色的面容。 他没去细想老夫人与楚千凝之间的感情,只当后者是一介孤女,能在这府里容身已经不容易了,何苦还去计较那些庄子。 何况容敬与老夫人才是母子,“隔一层差一层”,自然是他们的关系才更亲近。 如此说来,将楚家田庄收为己用的意思没准儿就是眼前这位的主意。 因此,周管事就毫无遮拦的将与容敬“合谋”之事抖了个彻底。 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他没算计,主要是老夫人模棱两可的套他的话,让他难以分辨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容敬倒是叮嘱了他此事不可外传,毕竟涉及到他的名声。 可如今是老夫人问起,他若是不说,回头容敬自己交代了,那他岂非得罪了老夫人! 生怕因此惹祸上身,周管事便将事情仔仔细细的道来。 此举,却害惨了容敬。 赵嬷嬷一直在留意老夫人的反应,此刻见她怒容顿显,赶紧递了一杯茶给她,“您消消气儿,老爷未必是这个意思。” 即便真的是,此事也须得遮掩下来才行。 否则的话,让表小姐知道就不好了。 听到赵嬷嬷的话,老夫人紧紧皱着眉头,手微微颤抖的接过了茶盏。 “把他给我叫来!”满含怒气的声音,令周管事心下一突。 老夫人何故动怒呢? 联想到可能是自己说的话令其不悦,周管事本欲解释,却被下人带了出去。 等到容敬匆忙赶到棠宁苑的时候,便只见赵嬷嬷一人在房中服侍。 方才来之前,他已经听孟姨娘说起楚千凝来见老夫人的事情,可他并不认为那丫头有那个心机破坏自己的事。 偏偏事实证明,他的如意算盘就是落空了。 不止如此,还被老夫人狠狠责骂了一通。 “咣”地一声,一个茶盏直直的砸在脚下,容敬面色惶恐的跪在地上,与在外人面前大不相同,“您当心身子。” “我都要被赶出府去了,还要这身子做什么!”老夫人没好气儿的喝斥道。 一听这话,容敬急的连连在地上磕头,“您这是从何说起啊……” “你妹妹妹夫死了,只留下凝儿这么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偏生你不给她留活路,岂非要苦死我吗……” 话落,老夫人捶胸顿足,脸上泪如雨下。 “容敬不敢、容敬不敢啊……” “你不敢?!”老夫人狠狠的瞪着他,“连几处庄子你都要占,你还敢说不敢?” 闻言,容敬眸光一凝。 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起,他硬着头皮回道,“此事定然是有何误会,儿子的本意是要帮凝儿打理那些庄田,并非要独占,定然是那些传话的小人不清楚,让您误以为儿子是那般唯利是图的人。” “哼,你身为当朝尚书,竟有那个闲工夫去管几处庄子?”老夫人冷哼。 “儿子只是为了震慑那个管事,您切勿听信小人之言啊。” “小人……” 老夫人轻轻重复了一句,看向容敬的目光满含深意,“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小时候,你父亲常用这句话教导你,但愿你没忘了。” 容敬面色惶惶的跪在地上,连连应声,“儿不敢、儿不敢。” “去吧。”老夫人像是累了,微微闭上了眼睛,“到祠堂去上柱香,好生想想你爹生前教你的那些。” “……是。” 走出去之前,容敬还不忘叮嘱道,“您保重身体,勿要再动怒。” 老夫人没有应声,闭着眼睛假寐。 直到他离开了棠宁苑,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眉头微微轻皱着叹了口气,“唉……此事万万不可让凝儿知晓……” 不然,那孩子该多伤心啊。 “奴婢明白。” 点了点头,老夫人心里想着待到楚千凝及笄,须得在私下里给她物色一门婚事。 虽说孝期内不宜议亲,在至少她心里得有个算计。 自己毕竟不能一直护着她,得为她筹谋好以后的路。 这孩子吃得苦…… 已经够多了。 * 话分两头,且说周管事被带去棠宁苑之后,老夫人便直接命人拿银子打发了他,楚家田庄上的事情她会另择老实可靠的人去打理。 一来是想给楚千凝找好帮手,二来也是为了杜绝类似这次的事情发生。 丢了这份差事,周管事心里本就不顺,谁想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四处都寻不到轻罗的身影,一打听方才知道,原来那丫头不知如何入了小姐的眼,被留下在身边伺候了。 听闻这个消息,周管事心里这个气啊。 他本来相中了那丫头给他儿子做媳妇的,哪里想到小姐在中间横插了一脚。 这下好了,差事没了、儿媳妇也跑了…… “周管事走了?”楚千凝随意扫了一眼孟姨娘派人送来的锦缎,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是。” “舅父呢?” “从棠宁苑出来,老爷便去了祠堂,现下还未出来呢。”流萤一五一十的回道。 点了点头,楚千凝话锋一转,“表妹今日如何?” 流萤被问的一愣,“二小姐?!” “嗯。” “奴、奴婢没太注意……” “去打听一下吧,想来她或许心气儿不顺。”抚过掌下淡粉色的锦缎,楚千凝笑的醉人。 这般颜色的料子,一看就是容锦晴喜欢的。 孟姨娘为了圆回在外祖母面前说的话,强从容锦晴手里哄下这匹缎子,依照对方那个性格,这会儿定然在闹脾气呢。 真是可惜,不能亲眼得见。 “这颜色我如今不宜用,你们拿下去裁衣裳吧。” “赏给奴婢?!”流萤很是惊讶。 “嗯。” 不比她那般谨慎,冷画笑嘻嘻的咧开了嘴,“多谢小姐,这料子真好看。” 主要是,被二小姐看到,还不得气吐血。 想想都有趣,冷画便笑的更欢快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想到什么,楚千凝柔声道,“轻罗才来府上,许多规矩还未知,今夜便还是流萤服侍。” “奴婢遵命。” 临走前,轻罗看了楚千凝一眼,后者几不可察的朝她点了点头。 * 是夜,惊雷突起,春雨骤然降下。 楚千凝被雷声惊醒,却意外发现一双厚实的手掌轻覆在自己耳侧。 眼前—— 是一双湛亮的眸子。 第36章 凝儿不乖 又是他! 上次虽然夜深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但楚千凝却清楚的记住了那双眼睛。 那样清亮漂亮的一双眼,让人很难忘记。 这一次,对方似乎早料到了她会醒过来,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惊讶,也没有在惊讶的情况下出手迷晕她。 情况—— 看似不错。 可实际上,楚千凝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深更半夜醒来,一个蒙着面的陌生男人坐在她的榻边,不求财、不害命,只是那样深情款款的望着她,却看得她一头雾水。 猜不到对方的来意和目的,这才是最可怕的。 心中弯弯绕绕的想了许多,事实上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楚千凝压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抬手挥开了他的手。 轰隆—— 突然,春雷再起,吓得她下意识拽住锦被缩到了床榻的角落里。 清幽的美眸中,带着深深的恐惧。 她很害怕打雷,尤其是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恐惧仿佛会翻倍一样。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有这个毛病。 那时她跟着娘亲请回来的师傅学跳舞,每日临睡前娘亲都会来检查,若是自己跳得不好,她便会很严厉的斥责。 有时候,也会将她一个人锁在房间里。 时逢天降暴雨,惊雷不断,她很害怕,但却无人可依。 现如今…… 想到什么,楚千凝缓缓抬起头,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将手伸向了自己。 下一瞬,她忽然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鼻息间飘过一丝淡淡的药香,让她的眸光忽地一闪。 “凝儿,别怕。”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分辨不出他原本的音色。 厚实的手掌轻轻抚着她散在背后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温柔缱绻,默默情深。 若说方才楚千凝还强撑着理智在分析眼下的局势,那么在听完他说这句话后,她就彻底愣住了。 他唤她什么?凝儿?! 这个人…… 怎么能够如此自然而又深情的唤出自己的闺名? 他到底是谁?! “放开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她挣了挣手臂,却发现被他拥的紧紧的。 “我嘛……”那人似乎笑了,声音低沉悦耳,于此暗夜当中,透着丝丝醉人的意味,“不过是世间一痴人罢了。” 从很早开始,就痴迷于她。 久到…… 像是发生在前世的事情。 就在他闪神的时候,楚千凝趁其不备,忽然低头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实打实的一口,使出了浑身力气。 他不躲不闪,就那样安静的任她咬着,另一只手甚至依旧轻抚着她的墨发,动作轻柔到极致,像是怕会伤到她。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楚千凝蹙眉,终于松开了嘴。 那人似乎又笑了,眼睛微微眯起,“好喝吗?” 他抬手,抚过她唇上的一抹嫣红。 闻言,楚千凝心下一惊,防备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以为她是没听懂,他体贴的解释了一句,“凝儿,我的血,好喝吗?” 那个瞬间,楚千凝整个人都僵住了。 恐惧。 甚至是比对惊雷更深的惧意。 她明明看到他的眸光已经变的幽暗,偏偏语气还那样温柔似水,这只会让人觉得更恐怖。 看到她眸中的惧色,男子失落的皱眉,“凝儿,别怕我。” 他又不会伤害她。 反而,会将伤害她的人都除掉。 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楚千凝自己忽然想开,她缓缓放下推拒他的双手,眼中的恐惧也一点点的退却。 只不过—— 袖管下握着金簪的手忽然动弹不得,她惊愕的抬起头,对视上他稍显责备的目光。 “你有点不乖。” 说着,他将手从她背后的穴道上收回,让她重新躺回到榻上。 “金簪锋利,伤到自己我会心疼。”他状似说的随意,可语气却十分认真。 把簪子从她手中拿出来,他放在掌中把玩了片刻,随后便放入了自己怀中。 那样光明正大,无所顾忌。 不经意间低头看去,就见楚千凝眸光幽幽的瞪着他,气场有余,可架势不足。 此刻她躺在床榻上,乌黑的发丝散在枕侧、雪白的脸颊映着唇上的一抹“殷红”,她美得足以蛊惑世间所有人。 起初那人还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可瞧着瞧着,他的眼神就变了。 他缓缓俯下身子靠近她,对她眸中的排斥视若无睹。 明明做着“下流”的事情,可那双眼眸却依旧清清亮亮的,仿佛“轻薄”她这件事在他眼中是两厢情愿似的。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近到楚千凝只要微微仰头就会碰到他的唇。 第37章 深情缱绻 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楚千凝的脸色不禁一变。 男人像是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依旧肆无忌惮的将目光凝在她脸上。 如月的眸中染上了丝丝笑意,仿佛“逗弄”她是一件多么令他雀跃欣喜的事情。 他眼中的笑意越浓,楚千凝的眸色就越暗。 好在,男子并没有真的唐突她。 指腹轻轻划过她微红的脸颊,带着些许温热的触感,让他有些贪恋,“凝儿害羞了……” 听出他是在打趣自己,楚千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她想偏过头躲开,可无奈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她自然也可以大声呼救,但结果必然比现在还差。 被人知道自己房中有一名陌生男子,无异于告诉世人自己与男子有私。 何况——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低,流萤守在外间不可能听不到。 既然听得见却到现在还没进来,就足以证明这人用手段将流萤弄晕了。 进退皆是两难之地,因此不作为才是最好的选择。 安静的躺在床榻上,楚千凝的目光渐渐变的平静,没有恐惧和排斥,如月色下的一潭湖水,闪动着粼粼波光。 “冷画是你的人。”她忽然开口。 语气笃定,毫不迟疑。 闻言,那人轻笑出声,音色低哑,“凝儿真是聪明。” 比起他的春风满面,楚千凝的反应就冷淡多了。 “不过,她现在已经是你的丫鬟了,只会听你一个人的话,你可以放心驱使她。” “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楚千凝挑眉,明显质疑的样子,“在我的安神香中掺入迷药以便你深夜来此,这可不是我吩咐的。” 被她道破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脸上没有丝毫羞愧之色,十分坦然。 “日后不会如此了。”他轻笑道。 可是听他这样说,楚千凝却没有放松下来。 日后…… 言外之意就是,以后像今晚这样随意出入她房中的事情会经常发生。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微微蹙眉。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有很多。”他语气真挚的回答。 但究其根本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 只是这样的话,现在不适合说给她听,因为她一定不会相信。 对视上她探究的目光,他温柔说道,“凝儿,你只需要记得,我没有恶意,也永远不可能伤害你,这样就够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深情,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 可惜的是,楚千凝活的太过清醒。 她经历过痛彻心扉的欺骗和背叛,是以无法再轻易相信何人对她付出的感情,特别是眼前这人莫名其妙的温柔,更加让她摸不着头脑,理不清思绪。 比起好奇他的情之所起,她更关心他的意图是什么。 因为感情可以伪装,目的却难以深藏。 前一世凤君撷也是作出这般深情款款的模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怎能不引以为戒! 而且—— 她怀疑对方是故意营造出这般诡异神秘的氛围引自己上钩。 一旦她好奇了,就中了他的圈套。 所以,他是谁不要紧,只要不与自己敌对就好。 大概是不满意楚千凝的走神,那人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阻断了她的呼吸。 “松手!”她皱眉瞪着他,示意他把手拿开。 “不怕我了?” 他挑眉,声音含笑。 之前还警惕性十足的模样,这会儿倒是命令起自己来了。 “你希望我怕你?”楚千凝以问代答,语气挑衅。 “不希望。” “方才你说不会伤害我,可是玩笑?” “自然不是。”他目光认真的望着她,让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眼中的真挚。 楚千凝淡淡的扫了一眼,却并未往心里去,“既如此,我便没必要怕你。” “嗯,如此才乖。” 他满意的点头,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眉,最终停在了眼角的位置。 见状,楚千凝心下一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像是…… 知道她的秘密似的。 窗外的雨仍在“哗哗”下着,雷声倒是不再响起。 他伸出手指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一下,说出的话满含深意,“此次先欠着,几时你心甘情愿,我会记得讨回来的。” 这记香吻,他不会忘的。 楚千凝:“……” 自说自话的家伙! “夜深了,早点安睡,我在这守着你,不必害怕。”说完,他还贴心的帮她拢了拢被子,然后便安静的坐在榻边望着她。 四目相对,楚千凝心想,你在这儿我才要害怕呢。 排扇般的眼睫缓缓落下,可不消片刻她就再次睁开了眼睛,语气稍显无奈,“你如此坐在榻边,我根本睡不着。” “那我去外间?”对方倒是很好说话。 “……” 她不是这个意思。 “你走吧。” “走”这个字眼儿让某人心下不喜,俊眉微微皱起,沉默着没吭声。 半晌之后他才不情不愿的说道,“那我三日后再来。” 末了又补充一句,“凝儿,别再让你那丫头在旁边碍眼。” 话落,微风拂过,纱幔轻动。 楚千凝看着眨眼间消失的大活人,眸中余惊未退。 他指的是流萤还是暗处的轻罗?! 第38章 相互出卖 那人一走,轻罗便立刻出现在内间。 “小姐,您没事吧?”扶着楚千凝从榻上坐起,轻罗不禁皱眉,“奴婢方才应当及时出现的。” 只是未得小姐吩咐,是以她没有轻举妄动。 现下,轻罗倒是有些后悔了。 动了动指尖,楚千凝发现自己又能自如的活动便缓缓摇头,“你不出现才是明智之举。” 否则的话…… 情况只会比刚才更糟。 她让轻罗守在暗处,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与对方硬碰硬的打算。 而且,她是确定了那人不会杀害自己后才没唤轻罗出来。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楚千凝眸色微变。 她先后两次刻意激怒那人,第一次咬了他一口,第二次是准备用金簪刺伤他,可无论她做了什么,他始终未曾动怒。 正是因此,她才确定对方确无伤她之意。 至少,如今没有。 “你的武功较之方才那人如何?”回过神来,楚千凝朝轻罗问道。 闻言,轻罗面色稍显纠结,“……恐难以相敌。” 虽未交手,但她心中却已然分明。 那人武功深不可测,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而且…… 想起什么,轻罗皱眉道,“小姐,奴婢方才隐约感觉,暗处似乎还有人……” 只不过,她一时难以确定。 “隐约?”楚千凝迷眼。 “习武之人的直觉,奴婢也说不出确凿的证据。”若果然有,只怕对方的武功皆在自己之上。 “大抵也是他的人……” 楚千凝幽幽叹了一声,眼眸中映着烛火,明明灭灭的闪着光。 自己冒险一试,不想这人果然上门了。 虽被他言语戏弄了一番,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药香…… 眼前忽然浮现了一袭翩然白衣,楚千凝心下猛地一惊。 遏尘! 难道是他? 见楚千凝面有异色,轻罗不禁关切道,“小姐,您怎么了?” “去唤冷画过来。” “现在?!”轻罗微惊。 “嗯。” “是,奴婢这就去。” 明白楚千凝是有要事处理,轻罗也不敢耽误,匆忙去了下人房将冷画从榻上“拎”了起来。 睡梦中被人突然叫醒,冷画整个人都是懵的。 迷迷糊糊的去了正房,一见楚千凝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她瞬间就清醒了,“小姐深夜唤奴婢前来……不知有何事……” “你素来机灵聪慧,不如自己猜猜。”楚千凝笑意深深,却不知为何,令人心底发寒。 一听这话,冷画心里“咯噔”一下。 不及细想,她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见状,楚千凝挑眉,未置一词。 她随意披了一件外衫下榻,行至桌边,素手执剪,轻轻剪着烛花,朝轻罗问道,“流萤是何情况?” “只是昏迷过去了,不碍事。” “嗯。” 淡淡应了一声,楚千凝玩味的看向冷画,等着她自己交代底细。 若说方才自己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此刻听闻流萤的情况,再加上轻罗深夜在此,她要是再不明白就是装得了。 看来…… 是她家那个“重色轻义”的主子把她给买了。 气愤的磨了磨牙,冷画仰起脸,语气真挚坦诚,“小姐,奴婢知错了。” “哦?这话从何说起?”楚千凝明知故问。 “奴婢骗了小姐。” “何事骗了我?” 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冷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奴婢……奴婢其实不是来报恩的……” 两年前被小姐救下的小丫头根本不是她! 也不知道她家主子是从哪弄来的消息,让她以此为由接近小姐。 “所以,你所谓的师傅和师兄也都是杜撰的喽?” “那都是真的。” 除了她进府的目的和真实的身份,其他的她都没撒谎。 “这事儿都怪奴婢那个无良的前主子,那些骗人的话也均是他教给奴婢的。”冷画毫不客气的往自家主子身上泼脏水。 楚千凝:“……” 他们主仆之间的关系这么禁不住考验吗? 而且—— 她说“前主子”。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觉得自己还会信任她吗? “不行、不行,您不能赶奴婢走。”冷画连连摆手,好心的告诉楚千凝,“您赶走了奴婢,前主子肯定还会派别人来的。” “别人……” “对呀、对呀。”冷画拼命点头,“就像奴婢这样,不着痕迹的接近您,甚至比奴婢隐藏伪装的还要好,那时您想发现可就不容易了。” 见楚千凝沉默着没说话,冷画赶紧乘胜追击,“留一个知道底细的人在身边,总比全然陌生的人要安心一些,您说呢?” 楚千凝:“……” 这丫头到底是哪边的? 站错阵营了吧。 “你竟如此为我打算……”楚千凝意味深长的说道。 “嘿嘿。”冷画笑的有些心虚,“也不全是为了您,也为了奴婢自己。” 若是此番被赶出容府,她会被师兄丢回山上的。 “小姐,奴婢当真没有害您之心,前主子也没有,他除了有点变态,别的都挺好。” “……” “没了奴婢还有别人,前主子不可能放心您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府里的。” “不放心?!”楚千凝蹙眉。 “当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娘子待在他人府中,换谁能放心啊!” 冷画说的理所当然,楚千凝却听的云里雾里。 娘子?! 谁? 她嘛…… 第39章 变态要求 见楚千凝越听越糊涂,冷画急的抓耳挠腮,“我听师兄说,主子他从很早之前就惦记着要娶您了,当真是筹谋已久。” 听闻这话,楚千凝心里更懵了。 那人要娶自己?! 怕不是脑子坏了吧…… 心知楚千凝不会轻易相信,冷画又认真的补充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小姐您日后就明白了。” “日后?” “师兄说,等前主子把所有的障碍都清理干净,就会迎您进门啦。” 闻言,楚千凝关注的重点却落在了别处。 又是她师兄说…… “你师兄为何知道那么多?” “因为他才是前主子的亲信护卫呀,奴婢只是跟着师兄混口饭吃。”顿了顿,冷画无奈的接着说,“前主子让师兄培养一些小丫头,但无奈时间紧任务重,师兄无计可施便只能将奴婢推出来交差。” “用来安排在我身边的小丫头?” “小姐您真聪明。”冷画甜甜一笑,“可是前主子要求多呀,必须会武功但又不能太高,人要机灵聪明,长相讨喜可爱,性格活泼开朗,能张口就胡说八道但得确保绝对忠心,女工刺绣、挽发穿搭须得样样精通。” 楚千凝:“……” 要求还真是不少。 幽怨的撇了撇嘴,冷画无辜的眨了眨眼,“所以说他变态呀。” “他让你学这些做什么?” “为了服侍您呀。” 楚千凝:“……” 这个答案,还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之前楚千凝就曾怀疑过冷画挽发和刺绣的手艺,却从未想到竟是这么个缘故。 可弄明白了这些,她心底的疑惑反而愈深。 那人何以要如此对自己? “他……” 谁知楚千凝才开了一个头儿,冷画便俯身接连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求小姐千万别问前主子姓甚名谁、是何样貌。” “你如何得知我是要问这些?”楚千凝觉得好笑。 “诶?”难道不是吗? 方才她东一句西一句的交代了这么多,看似坦诚,可实则句句都在为她那前主子说话,也是故意在岔开话题避免自己询问起对方的事情。 既然注定毫无结果,那她何苦多费口舌! “我是想说,你主子说你如今只效忠我一人,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问奴婢?”冷画愣住,“奴婢没意思……不是、不是,奴婢的意思是,从今往后奴婢只听小姐一人的话,绝无二心。” “当真?” “若违此言,天诛地灭。”冷画一脸正色,很容易让人相信。 见状,楚千凝满意的点了点头。 “夜深了,你也早些睡吧。”说着,她缓步走向床榻,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家主子身子可好?” “好着呢呀。” 冷画下意识回了一句,可随即却一脸茫然的皱起了眉头。 小姐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没有好心的给冷画解疑,楚千凝安静的躺在榻上,唇边浮现一抹玩味的笑容。 身体康健,身上却带有阵阵药香…… 会是他吗? * 翌日,流萤起身的时候见自己竟然身在下人房中,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不是在小姐屋里当值吗?! 匆忙下榻准备到正房去,不妨双脚才一沾地双腿便好似支撑不住似的发软。 这是怎么回事? “你醒啦。”轻罗端着碗药走了进来,见流萤睡醒了便直接递给了她,“昨夜你忽然发了高热,小姐便让我将你送回这边休息。” “我发了高热?!”怎么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烧懵了吧,不记得也正常。”轻罗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将药喝了吧,小姐特意命人给你熬的。” “多谢……” 愣愣的接过汤药,流萤倒是未曾怀疑什么。 难怪方才起身时觉得身子不适,原来是昨夜闹腾的。 喝过药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正房,方才走进屋内,便见冷画技巧娴熟的为楚千凝挽着发,眸中带着一丝得意。 “小姐,您喜欢吗?”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喜欢。” “嘿嘿,奴婢厉害吧。”冷画咧嘴笑着,美得连北都找不着了。 点了点头,楚千凝也弯唇淡笑。 说话间,忽然听外面的小丫鬟来报,说是赵嬷嬷来了。 “请她进来。” 话音方落,便见赵嬷嬷带着两名小丫鬟走了进来,手上各捧着一个锦盒。 “奴婢给表小姐请安。” “嬷嬷快请起。” “这是您及笄那日所穿戴的服饰,老夫人命奴婢给您送来过目。”赵嬷嬷挥了挥手,身后的丫鬟便打开了盒子。 一个里面装的是精美华服,另一个是一些钗环首饰。 华光闪闪,光彩夺目。 只不过…… 前些时日方才说起及笄的事情,怎地外祖母如此快便操办上了? 像是猜到了楚千凝心中的疑惑,赵嬷嬷缓声道,“老夫人恐您不喜欢这样的样式、花纹,是以提前给您瞧瞧,若是不满意也有时间更换。” “外祖母为凝儿准备的,自然都是极好的,哪里会不满意。” “您喜欢便好。” “有劳嬷嬷了。” 送走赵嬷嬷之后,楚千凝趁着用膳的时候支走了流萤,只留了冷画和轻罗在身边服侍。 “冷画,待会儿你拿着昨日孟姨娘送来的缎子出府去找裁缝师傅。”顿了一下,楚千凝忽然弯唇,“记得要让望月居的人看到你出府。” “是。” 想起什么,冷画转了转眼珠儿,兴致勃勃的问道,“小姐,要不要将老夫人为您准备服饰的事情一并透露出去?” 最好气死那个劳什子的二小姐! 闻言,楚千凝看向冷画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和赞赏,“你果然很机灵,不过不必了。” 想来这会儿,容锦晴已经得到信儿了。 第40章 行事欠妥 望月居 “你说什么?!”容锦晴眉头紧皱,语气难以置信,“祖母这么早就准备好了楚千凝及笄之日时所穿戴的服饰?” “奴婢亲眼看到赵嬷嬷去了梦安居,千真万确。” 听闻香露的话,容锦晴的脸色变的更难看了。 她早知外祖母疼楚千凝,却没想到会疼到这个份儿上! 甚至—— 比自己这个嫡系的孙女还要亲近。 “小姐……”明显感觉到容锦晴的怒气,香露有些欲言又止,“奴婢还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方才那个叫冷画的丫头拿着昨日姨娘送给表小姐的绸缎出府了,奴婢听了一耳朵,似乎是表小姐将那些绸缎赏给了她们。” “她们?” “就是冷画和其他两个婢女。” “竟有这样的事情?!”容锦晴“啪”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素日娇俏的模样不复存在,眸中透着丝丝狠厉。 那些绸缎本是外祖家给自己和姨娘送来的珍品,便宜了楚千凝不说,她竟还随意赏给了下人。 原本因着自己心仪的东西被抢,容锦晴的心里便梗着一口气,此刻再听香露如此说,她心头的怒火便“腾腾”往上冒。 “我倒要看看,在这容家,还能让她翻了天去不成!”容锦晴微眯着眼,眉宇间满是算计。 外祖母偏疼她,自己就定要坏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瞧瞧少了这棵大树,楚千凝的日子还如何过得舒坦! * 冷画回到梦安居的时候,楚千凝方才用过午膳。 见流萤安排小丫头们收拾杯盘碗盏,冷画眼珠儿一转,跟在楚千凝的身后进了内间,“小姐,奴婢反复思量了一下,还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 “何事?” “您将那些缎子赏给了奴婢们,不怕别人非议吗?”虽说是气到了容锦晴,可叫别人看着,恐怕会觉得小姐行事欠妥。 闻言,楚千凝看向冷画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异。 “倒是难得听你说出这样一番话。” 明白楚千凝指的是什么,冷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奴婢是不喜欢二小姐,但事关小姐您,奴婢懂得以大局为重。” “你既说得出‘大局’二字,便应当知道我此举真正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如此气容锦晴一番无异于小儿掐架,她本不屑做。 不过…… 容敬和孟姨娘看了,会觉得她思虑不周,行事不过是孩子心性,这样他们才会安心些。 之前田庄的事情自己本就占了便宜,若是事事占尽上风,又处事圆滑的让人寻不出一丝错处,那太招人注目。 而且,被自己这么一激,容锦晴一定会忍不住出手。 只要对方出手,自己就有了机会反击。 漫不经心的扫过流萤的背影,楚千凝微微敛眸。 这丫头不比冷画和轻罗,让她得知自己的目的须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她很清楚。 “外祖母送来的服饰放哪儿了?”想到什么,楚千凝忽然问道。 “在柜子里。” 拂了拂烟青色的袖口,楚千凝淡声道,“拿出来挂着,那般精细的衣物,若是压出什么褶皱就不好了。” “……是。” 冷画愣愣应下,心下茫然不已。 小姐怎么忽然提起了老夫人送来的衣服和首饰? 眼下距离她及笄,尚有一些时日呢…… * 老夫人为楚千凝准备的服饰一摆出来,进出正房传膳的小丫鬟们便均能得见。 大家当个新鲜事儿似的闲聊,一传十、十传百,有些话便“飞”出了梦安居。 府里人人都在说表小姐的衣物如何华美,首饰如何璀璨。 连带的,也不得不深思她的受宠程度。 这些话说者无心,可听者却有意。 容锦仙母女倒是依旧清冷淡漠的样子,但容锦晴和孟姨娘就眼红多了。 只是眼红归眼红,她们倒也坐得住,并未闹出什么幺蛾子。 反观楚千凝,也淡定非常。 每日按时给老夫人请安,回了梦安居便看看书,偶尔心下躁动便抄抄清心咒,心境倒果然会平静下来。 初时她尚未完全明白虚云大师送她此书的意义,如今倒是渐渐了悟。 心态慢慢平和,夜里也睡得安稳些。 之后,她便安心的等待及笄之日到来。 说起来,那日言说在三日后再来找她的黑衣人倒是再未出现。 冷画说她那前主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整个人都变态兮兮的,让楚千凝不必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左右他也不舍得同她置气。 对于冷画信誓旦旦的态度,楚千凝淡笑不语。 这世上从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待谁好,即便有,她也不敢轻信那样的好事儿会落到自己身上了。 她命里,并无那份姻缘所在。 第41章 外服被毁 及笄前的这段日子,楚千凝过得安宁又悠闲。 容锦晴没有再时不时的出现在她面前,安心待在自己的院中养着那张脸。 容府上下平静安和,却让人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诡异感。 这一日,楚千凝正在房中抄写佛经,忽见流萤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小……小姐……” “何事如此惊慌?”她蹙眉道。 流萤素来稳重,倒是极少见她这般着急。 使劲儿喘了两口气,流萤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宁阳侯世子来了。” 闻言,楚千凝一怔。 黎阡陌…… 他怎么又来了? “可是来找遏尘治病吗?” “是,不过神医还是没有见他。”说起这件事,流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却不是那些,“小姐,世子在花厅等着要见您。” “见我?!”楚千凝愣住,眸中难掩诧异。 她与黎阡陌素无往来,对方要见她是何意? 想到什么,楚千凝忽然问道,“冷画呢?” 方才便没有见到这丫头,眼下又不知道跑到哪里疯去了。 “大抵……是去如厕了……”流萤吞吞吐吐的回道,“今日晨起时便见她脸色不好,一盏茶的功夫便去了几次。” “怎么忽然病了?” “许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待会儿你瞧瞧她的情况,若是严重,便去府外寻个郎中回来。” “是。” 说完,楚千凝便披上披风,带着轻罗去了花厅。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不解这位世子的用意。 直至进了花厅,她看着端坐在不远处的少年公子,心思竟渐渐沉了下来。 他身上…… 似是有一种让人觉得安然的气质。 青衣墨发,文雅悠然。 “臣女拜见世子。”楚千凝优雅施礼,额间坠着的玉珠微微晃动。 “起身。”黎阡陌抬手,唇角微勾。 “谢世子。” 楚千凝恭顺的站在房间中央,虽满心疑惑,却没有贸然询问。 好在,黎阡陌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早前不小心伤了你的婢女,不知她如今可好?” “有劳世子记挂,已经无碍。”楚千凝微微垂首,挡住了眸中浓浓的疑惑。 他特意唤自己前来,为的便是询问冷画的伤势?! 这位宁阳侯世子…… 心底竟如此良善? “听闻不日,便是小姐的及笄礼了?”不知有意无意,黎阡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是。” “先行祝贺。”他淡淡一笑。 “多谢世子厚爱。” 点了点头,黎阡陌笑的温润,“来时匆忙,并不曾预备什么贺礼,只此一物,还望楚姑娘不要嫌弃。” 话落,他挥了挥手,便见他身后的护卫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轻罗。 只是,轻罗并未接过。 “世子爷抬爱,臣女万万当不起。”自己至今还拿着他的玉佩尚未还回去,哪里还能再收下这份儿“烫手山芋”。 见楚千凝拒绝,黎阡陌却并无不悦。 他随意笑笑,声线依旧温柔,“此礼一为道歉,二为赔礼,黎某并无他意。” “这……” “楚姑娘可是担心我给你惹来麻烦?” “臣女绝无此意。”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楚千凝要是再不收,怕是就彻底将人得罪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回道,“如此,便多谢世子赏赐。” “非是赏赐,而是赠送。”这两者之间的意义,可相差甚远。 闻言,楚千凝下意识的抬眸,却只看到了黎阡陌微微弯起的唇,形状完美。 * 目送着黎阡陌的身影走出花厅,楚千凝心事重重的扫了一眼轻罗手中的锦盒,无声的叹了口气。 真是飞来的“横祸”…… “走吧。”说着,她转身走了出去。 轻罗跟在她身后,视线越过她落到远处那道青色身影上,眸光不觉微闪。 这般看着小姐与那宁阳侯世子,竟觉得两人格外般配。 都穿着烟青色的衣物,发丝漆黑如墨染就。 余光瞥见手中的锦盒,轻罗皱眉思索了片刻,总觉得那位世子与小姐之间的联系怕是再难断了。 回到梦安居,楚千凝摒退了下人,独自将盒中之物取了出来。 是一个银色的镯子。 很细,上面似是刻了些花纹,她分辨不出。 只不过…… 通常有人要送镯子都会送一对儿,为何黎阡陌只送了一个? 眸色沉沉的扣上了锦盒,楚千凝心头的疑云越来越浓。 * 没过多久,便到了楚千凝及笄之日。 虽说不宜大肆操办,但与容府亲近之人得了消息,还是纷纷来府上道贺。 仪典的流程赵嬷嬷早已告诉过楚千凝多遍,她又素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自然不会有何差错。 可就在所有人都安下心来的时候,不想还是出了问题。 看着原本精致华美的外服被剪破了几处,丝线破破烂烂的散落着,流萤整张脸都白了。 “这是……”话未说完,她便脚软的瘫坐到了地上。 素日都是她在打理衣服首饰,小姐还特意千叮咛万嘱咐过,只言这外裳是老夫人准备的,万万不可有何闪失。 怎知…… 竟在这一日出现这么大的问题! “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冷画绕着衣架子转了一圈,发现前前后后被剪出了不下五处破损,“你们今晨有谁进出过东房?” 因着加笄时要在东房进行,是以前一夜她们便将所需的首饰衣物送了过来。 未免出差错,流萤还特意亲自留下来看着。 见冷画怒气冲冲的质问,那些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慌里慌张的摇头,“流萤姐姐一直守着,奴婢们并未进去过。” “吵什么呢?”楚千凝缓步行来,尚未知晓这一处的事情。 “小姐……”才说了两个字,流萤的眼泪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顺着她的视线往房内一瞧,楚千凝的眸光倏然凝住。 第42章 见机行事 因着楚千凝如今正在孝期,是以老夫人给她准备的是一条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 颜色较淡,而且偏暗。 裙上的图案多是用丝线织就,稍有勾扯便会弄坏。 而此刻—— 原本华丽精美的纱裙出现了几处破损,断掉的丝线乱成一团,破损处还有许多线头和毛边,简直“惨不忍睹”。 房中的婢女们各个低着头,生怕楚千凝一个动怒将事情怪罪到她们头上。 只是,谁知她却并未质问。 “将首饰拿来。”楚千凝忽然开口,却与坏掉的衣物毫不相关。 冷画依言端来了托盘,却不解她是何意。 楚千凝没有过多解释,眸光幽幽的扫过那些钗环,如玉的手拿起一支步摇,指尖轻弹了下坠着的流苏,不想那些玉珠竟纷纷散落,滚落在了地上。 “这……”流萤不禁愣住,“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 自然是有人要害她。 独步丹凤乃是兵家大忌,双管齐下才能出奇制胜。 容锦晴既是派人来弄坏了她及笄时要穿的衣裙,当然不可能仅此而已。 无论是衣裙,亦或是首饰,均是外祖母赏赐,如今尚未加身便都损坏,此事若是被外祖母得知,定会让她老人家觉得自己未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否则的话,又怎会给小人可乘之机! 届时,自己在及笄礼上丢了脸面不说,没准儿还会招来外祖母的不悦。 至于容锦晴…… 她则是连面都不需要露,只躲在暗处偷笑就好了。 楚千凝估摸着,若她所料不错,大抵几日后她就会在容锦仙的院中看到那些被剪去的衣服碎片,让她误以为今日之事乃是容锦仙所为。 望月居那母女俩倒是好算计! “小姐,怕时辰要到了。”冷画紧紧的皱着眉头,眸色郁结,“奴婢先回正房去找找,看看可有能替换的衣裙。” 话音方落,冷画便转身欲走,却不妨被楚千凝淡声拦下,“不必了。” “您……” “这是外祖母特意备下的,替换不得。” 再则,她今日及笄,不宜再穿那般素雅清淡的衣裙,可碍于身在孝期,又须喜庆一些,是以外祖母才特意选了这条水影红的衣服。 她房中那些,并没有与之相似的。 “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流萤跪在地上落着泪,饶是她往日再老成持重,此刻也不免有些慌了。 “先起来说话。” 扫了一眼流萤哭花了的脸,楚千凝微微蹙眉。 眼下计较究竟是何人的过失也无用,重要的是怎么顺利的将及笄礼糊弄过去。 “轻罗,你将今日进过东房的小丫鬟都带下去,稍后及笄礼结束再作打算。”说着,她深深的看了轻罗一眼,后者几不可察的朝她点了点头。 时机敏感,不宜走漏风声,这个道理她明白。 转过身来,楚千凝又对流萤说,“去找一块绸布来将衣裙遮上。” 倘或待会儿赵嬷嬷她们过来瞧见,那就不好了。 “奴婢这就去。” 待到流萤离开,楚千凝径自走到妆台前坐下,“冷画,为我上妆。” “是。”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素手挑起那根坏掉的步摇,楚千凝的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都备好了。” “嗯。”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流萤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好大一块绸布,将坏掉的衣服连同衣架严严实实的罩住。 方才弄完,便听到门口的小丫鬟来报,说是大小姐和二小姐来了。 闻言,流萤心下顿时一惊。 这若是被她们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小姐……” 求助的看向楚千凝,流萤的双手满是冷汗,脸色微微泛白。 倒是楚千凝和冷画,依旧面不改色。 “见机行事。”她倒要看看,当着容锦仙的面儿,容锦晴要怎么把戏唱全。 “……是。” “表姐今日及笄,晴儿特来恭贺。”人未见影,倒是先闻其声。 楚千凝起身相迎,笑容明艳。 她素日甚少上妆,今日略施脂粉,整个人便更见美艳。 容锦晴方才走进房中,到了嘴边的话却忽然顿住,唇边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僵滞,只顾盯着她的脸看。 见状,楚千凝只当不知,朝容锦仙施礼后便又重新落座。 “平日便知表姐极美,不想今日风华更胜。”回过神来,容锦晴掩饰好眸中的嫉妒,假意奉承道,“依晴儿看,便也只有大姐姐才能与你争辉了。” 被点名的容锦仙却没有接话,只神色清冷的站在那,对于容锦晴的赞美充耳不闻。 一时间,气氛变的有些微妙。 像是为了打破这般僵局,容锦晴的目光落到了一旁被绸布罩住的衣架上。 “早前便听闻外祖母为表姐准备的衣裙华美至极,今日晴儿可要一饱眼福了。”说着,她忽然伸出手要掀开绸布来看。 冷画拧眉方要上前阻止,不想一直守在旁边的流萤竟先她一步。 “二小姐想看,恐怕要等到及笄之礼开始才行。” “为何?”容锦晴眯眼,努力压抑着不悦。 “奴婢曾听闻,早年间有这样的规矩,因保留了足够多的神秘,故而才能在及笄之日一鸣惊人。”流萤低垂着头,态度不卑不亢。 她就那样站在衣架前,一副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的样子。 容锦晴微微勾唇,可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我若非要看呢?” 流萤一惊,却将头埋的更低。 只不过—— 依旧未动。 视线在她们俩人身上转了几转,楚千凝扫了一眼流萤微微颤抖的双手,眸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语气轻快的说道,“你这丫头,跟了我以后怎地还变笨了,竟连二小姐与你玩笑都听不出,她素来乖巧懂事,如何会做令我为难之事!” 一听这话,流萤反应过来便赶紧顺着话茬儿接了下去,“是奴婢愚笨,还望二小姐见谅。” 这主仆俩一唱一和,生生堵得容锦晴无话可说。 无奈之下,她只能配合道,“表姐说得对,我原就是在与你玩笑,何来‘见谅’一说。” 温婉的笑笑,楚千凝未再多言。 容锦仙从进门开始便一直未曾说话,直至此时方才神色清冷的启唇道,“今日你及笄,且先忙着吧,不打扰了。” 朝楚千凝微微颔首,随后她便走出了房中。 容锦晴被晾在了旁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眸中顿时便盛满了怒气。 随即反应过来楚千凝还在旁边,她又赶紧换了一副嘴脸。 “如此……晴儿便也先告辞了……” “好。”楚千凝柔柔笑着,眼角却闪过一抹寒芒。 第43章 意外晕倒 待到房中没了外人,楚千凝便朝流萤淡淡一笑,“你做的很好。” “奴婢是想将功折罪。”若非是她大意,今日也不会发生这样大的纰漏。 谁知楚千凝听她所言却微微挑眉,“何罪之有?” “没有看管好小姐的衣物首饰,皆是奴婢的罪过。”说起这些事情,流萤便泫然欲泣。 “你与我说说经过。” “是。” 将那外服首饰等挪到东房之后,流萤便一直守在房中。 不过,今晨她倒是离开了一会儿。 因着小姐及笄,整个梦安居的下人都忙了起来。 可又不能事事都去请楚千凝拿主意,底下的小丫鬟们遇到什么问题自然都是找她们这三个大丫头解决。 冷画和轻罗均是后到这院子的,相比之下,自然是流萤更为亲和。 是以,早些时候她便去院外检查了一番。 “除了那一会儿功夫,奴婢再不曾离开过这里。” “这便是了……” 楚千凝轻叹了一句,并未责怪流萤,“想来是有人刻意引开你,趁着你不在东房的那段时间弄坏了衣服和首饰。” 闻言,流萤有些难以置信。 “可是奴婢走时特意吩咐了门口的小丫头守着。”她还甚至还特意叮嘱,不可随意放人进去。 “哦?是谁?” “应该是……”流萤皱眉回忆了一下,“是春杏和腊梅。” “如此,不就找到凶手了嘛。”楚千凝微微弯唇,笑容明艳,可眸中却仿若透着丝丝冰刃,神秘矛盾的令人着迷。 冷画愣愣的看着,一时竟忘了手上的动作。 初见之时她便知道小姐极美,只是那时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难免折了几分风华。 如今…… 仿若明珠现世,光华难掩。 难怪将变态主子迷得那般,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当真不错。 同冷画一样惊叹于楚千凝的美貌,流萤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姐,您是说,将衣服首饰弄坏的人是春杏和腊梅?!” “即便不是她们动的手,她二人也必然是帮凶。” “那……” “眼下先不要打草惊蛇,待到及笄礼结束,你寻个厉害点的嬷嬷审一审她们,让轻罗在旁边盯着,若她们招出别的人自然最好,若闭紧了不松口,那便打几板子然后发卖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楚千凝的语气很平静,眸光有些幽暗,让人不敢直视。 流萤听得心惊,却明白这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奴婢明白了。”余光瞥见一旁的衣架,她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忧色,“小姐,可这衣服……” 仪典就快要开始了,难道小姐当真要穿着这身“破布”出去吗? * 加笄结束,一应钗环首饰、内衣外服均穿戴整齐,楚千凝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出了东房。 曳地的裙摆平整的铺陈开来,随着她的走动,上面的合欢花似是在绽放般,美不胜收。 只不过—— 若再往上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背部的破损尚且有青丝遮掩着,可袖管那里的破洞却格外显眼。 虽然楚千凝在手臂间搭了一条披帛,但眼下距离正厅有些远,尚可遮掩过去,待会儿若是进了正厅,又如何瞒得住! 思及此,流萤的额头上便满是冷汗。 倒是旁边的冷画,未见丝毫焦灼担忧。 她家小姐真是漂亮…… 明明穿的是一件破衣服,可瞧瞧她这通身的气派,简直比有些人穿了凤袍还贵气。 这话,倒并非是冷画胡说。 楚千凝的美,其实很张扬。 她不同于容锦仙的清冷出尘,而是惑人心神的妖娆明艳,只是她平日甚少穿那般张扬艳丽的颜色,便硬生生将那份“艳美”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静和清幽。 眼波流转间,更加勾魂摄魄。 沿路的下人均低下头不敢窥探,只看到一截水影红的裙摆从面前飘过,似是带着阵阵清香。 眼见距离正厅越来越近,流萤的心都吊了起来。 楚千凝一步步走上台阶,步履稳健,举止端庄。 然而—— 就在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不知怎么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就这样直直的向后倒去,惊得众人瞪大了双眼。 “小姐!”流萤吓得心跳都快停了,开口的声音都变了质。 第44章 遏尘出诊 事发突然,冷画虽在第一时间拉住了楚千凝,却只扯到了一截衣角。 刺啦—— 衣裙应声而破,楚千凝也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发髻上的钗环掉落在地,“叮”地一声,便见流苏玉珠也随之散落。 “凝儿!”老夫人匆忙起身往外走,急的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晕倒了呢? “快,送表小姐回房去。”赵嬷嬷一边搀着老夫人往外走,一边朝底下的小丫鬟吩咐道,“速速去请大夫回来。” “是。” 见状,正厅里那些宾客不禁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原本大家还在感慨这楚家小姐的风姿,想着趁此机会一睹芳容,哪想到人还未见到便发生了意外。 江氏作为当家主母,出了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好生处理。 让容锦仙去楚千凝那边瞧瞧情况,自己则留在了正厅这边一一送走客人。 相比之下,倒是孟姨娘和容锦晴,事发第一时间便双双赶去了梦安居,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们关心楚千凝似的。 才走进院子,便听到老夫人充满怒气的声音响起。 “怎么大夫还没到?!” “您息怒,已经让人去请了,想必就快到了。”赵嬷嬷给老夫人倒了杯茶,轻轻拍着她背为她顺气。 闻言,冷画跪在榻边抽咽道,“老夫人,尚不知小姐是为何昏倒,若是这般等下去……” 话未说完,便见老夫人脸色一变。 “奴婢听说,府里来了一位神医,何不请他来为小姐瞧瞧。”流萤明白了冷画的意思,于是便顺着话茬接了下去。 听她提到了“神医”,老夫人这才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 放着府里现成的大夫不用,何必浪费时间去外面请呢! “来人,速去请神医过来。” “祖母……”容锦晴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呀?” 顿了顿,容锦晴方才状似为难的回道,“您有所不知,那位神医脾气古怪,恐不会轻易为别人瞧病。” 之前她的脸出事,对方连面儿都没露。 而且—— 听闻宁阳侯府的世子几次上门求见,可他都将其拒之门外,好生大的派头。 楚千凝又有何本事,能够让那人改变态度! 思及此,容锦晴不禁在心底冷笑。 “他敢不来!”一听这话,老夫人当即便动了怒,“我容家素日以礼待他,今次请他看诊,他若拿乔不来便直接赶了他出去。” 这等不明事理之人,还有何相交的必要。 眼见老夫人是当真动了大气,容锦晴也不敢再多言,只安静的候在旁边等着看笑话。 怎知…… 笑话没看到,倒是瞧见了那位神医的真容。 遏尘来时,只身一人。 没有药箱、更未见药童。 一袭白衣,三千墨发,素雅至极的打扮,竟与容锦仙有些相似之处。 不过,后者是清冷出尘,前者却是倨傲散漫。 特别是那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说不出的神秘、道不尽的慵懒。 平心而论,这副皮囊生的不错。 房中有些小丫鬟禁不住好奇心偷偷拿眼睛瞄着,匆匆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羞的满脸通红。 老夫人见号称“神医”的这人如此年轻,心中那倒不免有些诧异。 谁知遏尘年岁不大,行事倒是稳妥。 心知老夫人担心外孙女,他也不多废话,拱手施了一礼,便径自走向了榻边。 见状,冷画起身给他挪了地方,却连看也未曾看他一眼。 半晌之后,他收回搭在楚千凝腕上的手,朝老夫人颔首回道,“老夫人,小姐脉息紊乱,想来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闻言,老夫人皱眉看向流萤,“果然如此吗?” “回老夫人的话,小姐每日都会手抄佛经和清心咒,越是临近及笄礼,她每日写的便越多。” “你们怎么不知道拦着点?!” “小姐思念父母,奴婢等也无计可施呀。” 幽幽的叹了口气,老夫人紧紧握着楚千凝的手,眸中满是心疼。 “只是……”遏尘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若仅仅是忧伤所致的昏迷,想来这会儿也该醒了。”想到什么,他转头朝流萤问道,“方才小姐晕倒的时候,是先软了腿倒在地上,还是笔直的朝后仰倒?” 虽不知遏尘是何意,流萤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回道,“是向后倒的。” “如此……” “遏神医,可是有何不妥吗?”老夫人直觉不对劲儿。 “据丫鬟所言,恐怕小姐是先摔倒,再昏迷。” “咦……”冷画忽然疑惑的发声,鼻子轻轻嗅着,“怎么这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话落,她的目光四处搜寻着,最终落到了楚千凝方才穿的鞋子上。 “老夫人,您看!”只见那鞋底下被涂了一层油。 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分明是素日用来挽发的头油。 定定的看着冷画手里的鞋,老夫人的眸色隐隐变暗,“有劳遏神医,多谢了。” “不敢。” 明白这高门大户中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之事,遏尘也不多逗留,开了个安神补气的药方之后就离开了。 而随着他一走,老夫人“嘭”地一声将鞋子摔到了孟姨娘的脚边。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这府里除了她,还有谁惯用桂花油梳头! “老夫人……” 孟姨娘“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眼中满是惊慌无措。 怎么会这样? 第45章 一箭三雕 事情的发展忽然变了一个方向,容锦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本想利用楚千凝衣物破损之事离间她与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对方这一摔倒,彻底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有了这一出儿,谁还会去关注她身上的衣服怎样。 天下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若然有,也必是人为所致。 是以今日之事,定然是楚千凝刻意为之。 思及此,容锦晴便紧紧的绞着绣帕,眼底一片暗沉。 这么多日的筹谋和等待白费了不说,竟然还让姨娘也卷了进去。 只是她不确定,到底是楚千凝发现了什么从而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和姨娘,还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挑起事端。 如此想着,容锦晴不着痕迹的扫了旁边的蓉锦仙一眼。 却见后者神色清冷的站在那,素色的唇微微抿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会是她吗? 还是…… 凝香苑的那位大夫人? 正思考着,容锦晴便听到孟姨娘嘤嘤哭泣道,“老夫人消消气,且听奴婢一言……奴婢与表小姐无冤无仇,何苦要加害她……” “不是你还能是谁!”老夫人怒不可遏的指着她喝斥。 “奴婢冤枉,此事定然是有人要陷害奴婢。”一边用帕子掩面哭诉,孟姨娘一边借着缝隙朝身边的丫鬟兰馥示意了一下,让她去请容敬来此。 兰馥得了命令才要悄悄溜出去,不想刚走到门口就被轻罗给拦了下来。 “兰馥姐姐这是要去哪儿?”主子正遭事儿呢,贴身丫头却要走,这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回去销毁证据,要么就是去搬救兵。 而无论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后路都已经被楚千凝堵死了。 随着轻罗这么一嚷嚷,房中众人都将目光落到了孟姨娘和兰馥的身上。 容锦晴狠狠的瞪了兰馥一眼,暗道这丫头头脑蠢笨。 眼下老夫人正气着,她倒好,火上浇油! 秀眉紧紧皱起,容锦晴犹豫了下方才跪在地上,“祖母细想想,姨娘若有心加害表姐,又怎么会用如此显眼儿的桂花油呢,出了事岂非第一个被人怀疑……” 闻言,老夫人缓缓的坐回榻边,并未吭声。 见她面色稍缓,容锦晴便又接着说,“再一则,今日是表姐的及笄礼,倘或出了何事,祖母必会严查,姨娘若有心要害人,理应择个寻常日子,让众人都难注意才是。” 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倒是让老夫人沉默了下来。 孟姨娘心知此刻自己不宜开口,于是便只在旁边默默流着泪,看起来当真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此事……” 老夫人语气稍缓,方才要说什么,不妨忽然听到了“哎呀”一声,随即便见容锦晴身后的香露“扑通” 一下跪倒在地。 捂着发麻的膝盖,香露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 突然腿就软了下来,站都站不住。 “香露,你……” “这是……”冷画疑惑的凑近了香露,拎起她的袖管细瞧,又仔细闻了闻,下一瞬脸色突变,“你衣服上怎地有桂花油?” “你少浑说!”香露板起脸喝斥道。 如今这“桂花油”三个字便好比是炭火一样,谁人敢接! 冷画也同她争辩,径自朝老夫人拜道,“她袖管上沾了些许的桂花油,尚有油渍和味道,奴婢不敢胡言,老夫人一看便知。” 顺着冷画手指的方向看去,众人果然瞧见了香露袖口上的痕迹。 如此,事情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孟姨娘素来喜欢用桂花油挽发,要说兰馥袖口上沾了些许,倒还好解释,可容锦晴素来用不得桂花油,一用头就发痒,满府上下无人不知,那香露袖口上的桂花油是哪来的? 难道—— 真是在往表小姐鞋底涂油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吗? 房中诸人皆是这般猜想,香露自己当然也料到了。 对视上老夫人怒气满满的目光,她吓得眼睛都直了,连连在地上磕着头,“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怎敢加害表小姐,还望老夫人明察。” “连证据都有了你还敢喊冤!”冷画发起脾气来也是气势汹汹,“说,你为何要害我家小姐?” 她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让人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香露只是一个婢女,好端端,她害表小姐做什么? 除非…… 是得了主子的吩咐。 而香露的主子…… 视线落到容锦晴的身上,老夫人眼见她的脸色渐渐泛白,眼神有些发直。 矛头忽然朝向了容锦晴,孟姨娘经过了初时的震惊,随后方才反应过来,刚要为其辩白几句,便见老夫人沉眸挥了挥手,“将香露发卖出去。” “老夫人!”香露急的眼睛都红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老夫人饶命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 “祖母……” 容锦晴下意识的要开口,却被孟姨娘暗中掐了一把。 眼下这个时候,她们只能勉强自保。 “晴丫头。”老夫人的声音沉沉的,让人不寒而栗。 “……是。” “教出这么个眼里没主子的奴才来,便罚你去祠堂抄写佛经百遍,禁足望月居一个月,这个月的月银也不要领了。” “晴儿甘愿受罚。” 话虽说的好听,可容锦晴的心里却恨的牙根痒痒。 原本想来看楚千凝的热闹,哪成想竟将自己卷了进去,真是有够窝囊。 好在—— 祖母并未详查此事。 否则的话,只怕她要担的罪名就不仅仅是这个了。 * 众人都散后,老夫人却不放心的守在楚千凝榻前,任凭赵嬷嬷和丫鬟们如何劝说也不肯离开。 最后还是容锦仙亲自上前,这才请走了这位老人家。 而她们方才离开,本应该昏迷在榻的楚千凝就睁开了眼睛。 玉手拂开纱幔,露出了那张艳美绝伦的小脸。 虽有些苍白,可眼神倒是晶亮的很。 “小姐!”冷画的语气有些兴奋,“您简直神了,一切都和您料想的一模一样。” “也辛苦你了。” 趁乱将桂花油抹到香露的身上,这事儿只有冷画才办得到。 “不辛苦、不辛苦,能帮上小姐的忙就好。”想到什么,冷画唇边的笑容渐渐变淡,“就是可惜,老夫人没有严惩二小姐。” “自然不会严惩……”楚千凝漫不经心的笑道。 她原本也没指望经此一事就搞垮容锦晴母女俩。 外祖母并非心肠冷硬之人,必然不会太过重罚容锦晴。 正是因此,她才没再细细追查,只处置了香露便草草了事。 这本就在楚千凝的意料之中,倒也谈不上失望与否。 何况—— 她的目的并不仅仅于此。 自己故意摔倒,一来是为了化解危机,二来是为了将脏水泼到容锦晴身上,这三来嘛…… 便是为了引遏尘出面。 方才她躺在榻上,虽与他之间隔着一层纱幔,但还是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药草香。 那个味道…… 和那人很是相像,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第46章 银色铃铛 轻罗走进内间的时候,便见到楚千凝随意倚在榻边,墨染的青丝从肩头滑落,柔顺的垂至腰间,榻里昏暗的光线好似将她整个人一分为二,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她看不清楚千凝另一侧脸颊上的神色,只惊叹于这一侧的沉静美艳。 小姐她…… 当真是越来越迷人。 这般容貌,也不知将来是福是祸。 正想着,轻罗便听到楚千凝的声音平静响起,“已经处置了那两个小丫鬟了?” “是。” “倘或有人问起,便只说是她们伺候不周。” “奴婢明白。” “待会儿让流萤去寻两个老实本分的小丫鬟顶替那两个人。”流萤是府里的“老人”,何人可用可信她最清楚。 “是。” 说起流萤,楚千凝的眸光忽然定住。 “她人呢?” “回小姐的话,方才奴婢瞧着她出院子去了,瞧着方向……”顿了顿,冷画才斟酌着说,“似乎是去了棠宁苑。” 闻言,楚千凝眸色深深的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棠宁苑…… 想来流萤是去将今日之事禀报外祖母了。 “小姐,流萤姐姐她……”难得冷画也有迟疑的时候,犹犹豫豫的没有把话讲完。 “嗯?” “她是不是去告状了?” 见冷画问的如此小心翼翼,楚千凝忍俊不禁,“是去告状,不过不是你以为的告状,她此去,原是为我抱不平的。” 皱了皱眉,冷画满眼疑惑,“奴婢不懂。” “流萤与你和轻罗不同,她原是这府里的丫鬟,虽说服侍我,但终归只是不会背叛我,未必会认同我做的事。”指尖随意绕弄着发丝,楚千凝漫不经心的说道,“除非让她自己看明白局势,我若不出手,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是以今日之事,轻罗知晓、冷画知晓,唯有流萤一人被蒙在鼓里。 “那她去找老夫人是……” “你也觉得外祖母对容锦晴的责罚太轻,流萤自然也是这般想法。” 在流萤眼中,容锦晴先是毁掉了自己的衣裙首饰,随后又亲自来挑衅,定要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甚至还在自己鞋底涂满了桂花油。 桩桩件件,其心可知。 经此一事,流萤便更会与她们一条心了。 因此—— 虽说是一箭三雕,但其实好处远不止如此。 * 这场及笄礼就这么绊绊磕磕的结束了,尽管中间闹出了一段小插曲,可毕竟不能再重来一次,意思到了也就罢了。 楚千凝醒来之后不久便着人去了棠宁苑报信,让老夫人安心。 顺道打听了一下望月居的情况。 据说容锦晴在房中“叮叮咣咣”地摔了好些东西,孟姨娘下令让人都把嘴巴闭严实了,绝对不能将她发脾气的事情传到老夫人的耳中。 谁知—— 话才说完,消息就不胫而走。 “外祖母已经知道了?!”楚千凝微怔。 “嗯,老夫人还让人把这事儿告诉了老爷,老爷此刻正在望月居训斥孟姨娘和二小姐呢。” “知道了。” 楚千凝的眼神在一瞬间变的玩味。 竟然比她速度还快…… 如此针对容锦晴母女俩,这府里除了容锦仙,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小姐,这是方才奴婢经过凝香苑时,大夫人让奴婢带回来的。”说着,流萤将一些补品放到了桌上,“她本是要亲自过来的,又担心扰了小姐休息,是以便说过两日再来。” “劳烦舅母记挂了。” “这里还有一支人参,据说本是大夫人的娘家送来给大小姐补身子的。”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猛地一闪。 舅母的娘家…… 江家! 先帝在时,江大人颇受重用,否则容敬也不会眼巴巴的娶了江氏过门。 只是后来景佑帝凤池登基,江家便逐渐败落了。 相反的是,孟姨娘一家有日渐壮大的态势。 说起来,若非当日孟家时运不济,孟姨娘也不会甘心嫁与容敬为妾。 眼下皇帝昏庸,亲小人而远贤臣,孟家“东山再起”,容敬自然会找准风向跟上。 想到上一世凤池的结局,楚千凝心想如江家现下这般被皇帝冷待或许并非什么坏事,至少将来还能保全性命。 反倒是孟家,必然难有善终。 * 是夜,楚千凝正迷迷糊糊的睡着,不想脚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她突然惊醒,意外见到了数日未见的人。 “你……”她才要开口说话,声音却猛地顿住。 感觉到脚心温热的触感,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脚掌被那人握在手中。 “放开!”使劲儿往回缩了缩腿,不想忽然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铃声。 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脚腕上被套了一个脚环。 一个很细的银圈,上面挂了一个小铃铛。 轻轻一动,便有清脆的铃音响起。 “作为你及笄的贺礼,可喜欢吗?”他轻声问她,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微微一动,便听到“叮铃”一声,那么清楚、却又那么诡异的传入楚千凝的耳中。 第47章 一饱眼福 楚千凝的脚掌很小巧,触感细腻光滑。 脚趾微微卷曲,不安的轻动,趾肚莹白如玉,形状完美。 此刻被男人握在掌中,她不停的向后挣动,试图摆脱他的控制,却一直没有成功。 因为用力的缘故,脚背紧紧绷着,仿佛能看到肌肤下血液在流动。 意识到这一点,男人的手无意识的划过她的脚心,引得她猛地一缩,随即恶狠狠的瞪视着他,“无礼的登徒子!” 话虽如此说,可她的脸却忍不住红了。 素来女子的脚掌皆不可外露,这般被陌生男人看了去,楚千凝自然不愿。 只不过—— 那黑衣男子却自有一套说辞。 “待到你我成了婚,你终归要给我看的,既然早晚都要看,那我提早一饱眼福有何不可?”他振振有词的对她说。 闻言,楚千凝诧异的看向他。 见他目光认真的望着自己,她不禁缓缓蹙起眉头。 之前便听冷画说过,这人满心打算迎自己过门儿,当时她不过一听,并未放在心上,可是眼下听他亲口说,心里却不免犯了合计。 这人…… 怕不是有病吧? 明显从楚千凝的眼中看到了怀疑,男人眸中笑意微敛,语气转凉,“凝儿,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却不能怀疑我的情,明白吗?” 沉默了半晌,楚千凝直视他摇了摇头,“不明白。” 又挣了一下自己被他握住的脚掌,她近乎挑衅般的对他说,“恕我直言,公子此举,除了让我想到好色的登徒子之外,实在看不到你半点情意所在。” 重活一世,她谁都不信,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脆的铃音响起又消失,室内再次归于平静。 楚千凝以为男人会再辩解什么,却没想到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抚过她脚上的铃铛,声音轻飘飘的,“日后你会看到的。” 他的人、他的情。 突然—— 窗外闪过两道黑影,“唰”地一下就飞掠而过,快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见状,男人忽然凑近楚千凝,低声笑道,“打起来了。” “你……” “凝儿猜猜,你的婢女和我的护卫谁更厉害?”他状似玩笑一般,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话音落下,却迟迟没有听到楚千凝的回答。 她就那样被他半搂在怀中,没有挣扎,两人坐在榻上,咫尺之距,呼吸交错,说不出的暧昧、道不尽的旖旎。 微微眯眼,男人将唇贴在她的耳侧轻言道,“在闻我身上的味道?” 楚千凝心下猛地一惊。 搭在身前的手紧紧攥住衣襟,她微垂着头没有吭声。 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在嗅他衣服上的气味。 她要牢牢记住这个味道,以便日后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只是她没想到,居然被他发现了。 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了。 不料楚千凝才这么想,那人便忽然抱住了她,手掌扣在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都深深的嵌入他的怀中,“好好闻。” “诶……” “他日若是认不出我,可是会受罚的。” 听闻这话,楚千凝心下微诧。 他竟是不打算继续掩饰自己的身份了? 拍了拍她的头,他克制的收回手,“记住了,不许认错。” 说完,他便消失不见。 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楚千凝泄气般的靠在榻边。 想起什么,她忽然起身看向脚腕上带着的银色铃铛,竟未发现那银圈有何缺口,想摘下来也是不易。 奇怪…… 连个开口都没有,他是如何给自己戴上去的? 楚千凝正满心疑惑的摆弄着,却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凝在她身上。 若有所觉的抬起头,她的眸光倏然定住。 只见方才离开的那人如鬼魅般站在她的榻边,吓得她下意识要叫喊,好在被他眼疾手快的捂住嘴,“嘘,是我。” 楚千凝:“……” 她心想,就是因为是你才更可怕。 “你怎么又回来了?!”说话的时候,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怕他会发现自己方才正准备摘下那个铃铛。 不过瞧他的样子,似乎一无所觉。 “凝儿,你还未回答我,可喜欢我送你的贺礼吗?” “……” 就为这个?! “若我说不喜欢,你待如何?”可会气的一掌打死自己吗? “不行,你得喜欢。” “……” 所以,他问她有什么意义呢。 上前朝她走近了几步,他状似玩笑却眼神认真的对她说,“凝儿,凡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你都要接受并且喜欢。” “为何?”她很好奇。 “因为……” 我心悦你。 眼下你既是不喜欢我的人,可总要喜欢我送的东西。 否则,我会不开心。 后面的这些话,男人没说,他留下了“因为”两个字便准备离开,却在转身之际又阴恻恻的来了句,“凝儿,这铃铛要一直戴着,若哪日我来时发现它不见了,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的样子不大好看,并不想吓到她。 闻言,楚千凝心下猛地一跳。 还是被他发现了! * 翌日 楚千凝起身的时候方才一动,便听到“叮铃”一声,清脆悦耳,如清泉滴石,似风拂翠竹。 只不过,她无心欣赏。 带着这么个铃铛,实在是恼人的很。 使劲儿晃了晃脚,铃音倾泻而出,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神色低迷。 昨夜被那人威胁了一番,她如今倒当真不敢随意摘下。 她的目的是向凤君撷等人报仇,并不想平白无故招惹别的麻烦,是以对那个人她能忍则忍,至少此刻不宜结仇。 他在暗,自己在明,情况明显不利。 见楚千凝晨起便心事重重的盘算着什么,轻罗心下稍有些自责。 若是她的武功再高些,能够降住那人,想来小姐也不必这般殚精竭虑。 昨夜她本来是和往常一样,守在暗处以防那人出现时有何变故,却未想到那人的护卫忽然杀出,莫名其妙引自己与他相斗。 两人虽交手,可对方却又无意伤她,实在是莫名其妙。 “小姐……您戴了什么首饰吗……”流萤的话唤回了轻罗的思绪,回神的时候,便见流萤上下打量着楚千凝,语气疑惑,“奴婢怎地听见有铃铛的声音?” 随着她这句话说出,便又听见从楚千凝身上发出“叮铃”一声。 “……嗯。”点了点头,她随意应道。 回想起昨夜种种,楚千凝面色有异。 倒是冷画,乌黑的杏眼滴溜溜的乱转,眨眼间就脑补出了事情的经过。 盯着楚千凝瞧了一会儿,她的视线最终停在了她的脚腕处。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那个变态主子的手笔! 第48章 模仿字迹 见冷画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楚千凝微微挑眉。 这丫头看什么呢? 视线相撞,冷画立刻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变态主子送了这么不着调的贺礼给小姐,万一惹得小姐不高兴却又没办法找他算账,那倒霉的人岂非是自己? 一想到自己之前曾听命于变态主子,小姐还不折腾死她! 越想越觉得可怕,冷画觉得自己的将来一片灰暗。 “小姐……”忽然跪在楚千凝脚边,冷画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怎么了?” “您可一定要恩怨分明,不能马虎行事呀。” 闻言,楚千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担心自己拿她撒气吧…… “起来吧。”她才没那么无聊呢,“前几日让你去帮我买的医书到手了没有?” “都给您放到书案上了。”说着,冷画下意识的想问原因,可想起楚千凝不喜欢下人话多,便又生生忍了下来。 瞧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千凝便心知她想问什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找医书来看了,冷画心下好奇也是自然。 从妆盒中拿出一个小罐子,楚千凝淡笑着递给了流萤,“这里面是用鲜花汁调的膏子,篦头的时候化一些在水里,气味清新怡人,比外面卖的要好。” “小姐要赏给奴婢们?!” “嗯。”她点头轻笑,“你们三个拿去分了吧,用完了再来取。” “奴婢多谢小姐。” 欣喜的将盖子打开闻了闻,流萤惊叹道,“是桃花香呢。” “这个时节用桃花刚好应景儿。”顿了顿,冷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凑近楚千凝低声道,“小姐,若是有何人问起这东西的来历,奴婢们要照实言说吗?” “你觉得呢?” “奴婢觉得……应该实话实说……”否则的话,小姐赏给她们这膏子的作用就没了。 沉默的看着冷画,楚千凝眸中笑意更深。 难怪那人会送她来自己身边,脑筋的确是灵活的很。 “那便依你所言,照实言说。” “是。” 冷画甜甜的笑着,眸光亮亮的,仿佛充满了无限的精力。 楚千凝一时被她感染,也不觉弯了唇。 再过些时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赏花宴。 凤君撷…… 很快就要再见到他了。 这一世,她定要他为楚家上下血债血偿! 眼神蓦地一暗,楚千凝的气质忽然变的有些沉郁冷厉,让一旁的冷画她们惊心不已,“小姐……您没事儿吧……” “无碍。”她微微摇头。 目光扫过流萤手中的小罐子,眸光微闪。 容锦晴素日最爱的便是桃花,常言“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这句诗。 是以倘或她得知了这膏子的存在,必然会前来讨要。 她已经为她备好了,只待她来取。 白净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妆盒中精致的小玉瓶,楚千凝幽幽一笑。 * 平日得了闲,楚千凝不是抄佛经就是看医书,倒是这一日,忽然练起字来了。 冷画在一旁研着磨,时不时的瞟上一眼。 “小姐,您这字写得真好看。”她由衷赞叹道。 “哦?” “奴婢之前……好像在哪见过和您写得很像的字迹……”冷画歪着头努力回忆,眉头渐渐蹙眉。 在哪儿来着? 听冷画如此说,楚千凝写字的手一顿。 与自己很像的字迹…… 其实,并不是有人与自己的字迹像,而是自己刻意模仿了别人的字体。 说起来,这还要“归功”于凤君撷。 若不是他寻来当朝大学士俞汉远的字帖给她临摹,她的书法也不会如此精进。 不过—— 她是女子,即便学的再像也终究有哪里不一样。 少了一丝狂放,多了几分清秀。 如此一来,虽与俞老的字迹有些不同,却像极了他已故女儿的笔迹。 他们夫妻二人恩爱非常,一生便只得那么一个女儿,后来却不幸亡故,俞夫人思女心切,后来便与俞老认了她为义女,而凤君撷也就此搭上了这根线。 回想当日,楚千凝只恨自己猜不透人心。 凤君撷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他倒是不曾隐瞒俞家的家事,甚至事无巨细均一一告知,而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没有怀疑。 却不知,从一开始她就被他算准了性子,挖好了陷阱等她跳。 这般想着,楚千凝握着毛笔的手越收越紧,眸中仿若结了一层冰,冰寒冷彻。 “小姐……”冷画试探着唤她,“小姐?” 恍然回过神来,她敛眸挡住了眼底的寒意,“何事?” “奴婢方才想起,您这字迹倒是与俞大人格外相像。”她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在俞府见过。 从冷画的口中听到“俞大人”三个字,楚千凝眸色微疑。 “你怎知俞大人的笔迹?” “早前曾去他府中偷过他写的诗,是以记得。”冷画极其自然的回答道,丝毫不觉得自己偷盗的行为难以启齿。 “偷他写的诗?!” “对呀。”她认真点头,“变态前主子吩咐的。” “他……” “不止是俞大人,旁的人奴婢也偷过。”冷画得意的一笑,似是对自己的“丰功伟绩”十分满意。 “为何如此做?” 话虽是这般问,但楚千凝并未指望冷画会实话实说,却不想这丫头倒是让她意外,想也未想便将答案脱口而出,“变态前主子要模仿他们的笔迹,是以让我和师兄四处偷来他们的亲笔手书。” 话音落下,楚千凝没再继续追问。 眸色深深的望着自己写下的几行字,她不禁闪神。 倘或是出于爱好模仿别人的字,何必暗中偷盗呢? 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第49章 隐秘之事 流萤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见这主仆二人一站一坐,相对无言。 “小姐。”她轻声唤道。 “何事?” “方才院中的小丫鬟春香朝奴婢要了一些篦头的膏子,奴婢给她了。”说来也奇怪,最近人人都知道小姐赏了她们篦头的膏子,时不时便有人来问一问。 不过,上门讨要的倒是只有春香一人。 这毕竟是小姐赏赐的东西,流萤本无意给她,但又不好直接拒绝,恐伤了和气,是以便先将膏子给了她,回过头来又向楚千凝禀明此事。 她原本还担心小姐会有些不悦,谁知她听完竟笑了。 “小姐……”流萤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做的很好。” 微微皱眉,流萤满心茫然,“奴婢不太懂。” “你真以为是春香要用那膏子吗?” “否则呢?” “是容锦晴要用。”没有同她再绕圈子,楚千凝直言道出实情。 “二小姐?!” 见流萤十分惊讶的样子,冷画忍不住幽幽叹道,“我的傻姐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咱们院子里除了你、我、轻罗姐姐三人,其他的都是巴高望上的,怎么会尽心伺候无依无靠的表小姐,有那功夫还不如去巴结望月居那边呢。” 虽则冷画的话犹如一棒子打翻了一船人,可流萤仔细想想,却正是这个理儿。 之前及笄礼的时候,腊梅和春杏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 “那……”一想到小姐赏赐的膏子给人送到了二小姐那边,流萤便觉得愧疚的很,可她也明白,这东西断或是要不回来了。 好在,楚千凝并未在意。 “给了便给了,无妨。”她温柔的笑笑,不曾苛责。 “都怪奴婢。” “你无须自责,此事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她如今最不喜欢别人同她抢东西,即便被抢走,也定叫对方用得不安生。 不知楚千凝是打得什么算盘,流萤疑惑的看向冷画。 后者故作神秘的笑笑,其实也一无所知。 只是她很确定,有人要倒霉了。 哎呀…… 想想就有些小期待。 * 时间转瞬即过,很快便到了赏花宴这一日。 容锦晴的禁足还未解,原本是不该去的,只是因为此次乃是大皇子府下的帖子,加上有容敬在一旁说情,老夫人这才松了口。 楚千凝在梦安居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由衷露出了一抹微笑。 被放出来才好,否则明日那出戏便唱不下去了。 “冷画、流萤,明日你们随我去大皇子府。”皇子府不比别的地方,轻罗还是留下比较好。 “是。” “近来你们可还在用那膏子篦头吗?”不知想起了什么,楚千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闻言,冷画和流萤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乖乖回道,“前日便都用完了。” “如此甚好。” “小姐……” “日后我再弄别的给你们。” “多谢小姐。” 虽然不知道楚千凝是什么意思,但冷画并没有贸然发问。 想到明日要去皇子府,流萤显得有些紧张。 “小姐,那些皇子和公主们是不是也和当今陛下一样,动不动就砍人脑袋呀?”她从未见过那些贵人,恐哪里出错冲撞了他们。 “你害怕?”楚千凝忍不住逗她。 “……是有一点。” “那让轻罗随我去,你留下?” “不要、不要。”一听楚千凝说要带轻罗去,流萤连连摆手,“还是奴婢去吧。” 怎么能因为害怕就逃避,反而将别人推出去呢! 何况及笄礼的时候她就犯了错,后来更是将小姐赏赐的东西给了人,如今再不好好表现,连她自己都觉得没脸。 比起流萤的忐忑不安,冷画就淡定多了。 见状,楚千凝含笑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冷画“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小姐您有所不知,大皇子府奴婢常去,路熟得很,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常去?!”楚千凝和流萤不约而同的惊叹道。 “嗯。” 变态前主子为了试炼她的轻功,是以便让她跑去皇子府偷东西,偷完再送回去,这一来一回要保证不能惊动任何人,否则便算失败。 失败的话,当月她就没有银子花,也吃不到甜甜的糖人儿。 “说起大皇子府呀,真真叫富丽堂皇。”什么白玉铺地、黄金为梁,这些都不足以形容那府上的豪奢,“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奴婢还知道大皇子府上一件隐秘之事。” 话落,冷画神秘兮兮的笑着。 一听是“隐秘之事”,流萤先是一愣,而后垂首退出了内间。 她只是个下人,服侍好主子才是本分。 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这些她清楚得很。 待到内间没了旁人,冷画方才压低声音对楚千凝说,“小姐您大抵不知道,大皇子他不能行房……” “什么?!”饶是楚千凝素来淡定,此刻也不免有些震惊。 “嘘……” “这样的事情,你……”话音微顿,楚千凝的脸颊微微泛红,“如此隐秘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活了两世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奴婢亲眼看到的!” “你……” “小姐,您脸怎么红了?” 楚千凝:“……” 这是重点吗? 第50章 明艳动人 是夜,冷画给楚千凝讲了好些大皇子府的事情。 哪位嬷嬷爱背着主子偷吃东西啦、哪个小丫鬟和府里的侍卫不清不楚、更甚者,就连哪位侧妃身上有痣她都一清二楚! 越是听下去,楚千凝就越是觉得惊奇。 这些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 对视上楚千凝充满探究的目光,冷画笑的有些得意,“小姐,您是不是在好奇奴婢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呀?” 诚实的点了点头,楚千凝没有隐瞒。 “之前不是说是变态前主子要求奴婢去的嘛,不过后来有一次奴婢无意间发现有侍卫与侧妃身边的小丫鬟调情,出于好奇,奴婢第二天就又去了,这一来二去把路摸熟了,之后就有事儿没事儿去溜达一圈,将那府上的事情讲与旁人听听。” “旁人……” “就是变态前主子和我师兄啊。”除了他们俩,她也不敢告诉别人。 “嗯。”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楚千凝忽然想起了什么,“照你所言,大皇子府上的布局结构,你应该很清楚喽?” 闻言,冷画骄傲的一拍胸脯,“那当然!” “如此甚好。” “嘿嘿,有奴婢在您身边,小姐您就放心吧。”瞧着烛火已经燃了一半,冷画恐耽误了楚千凝安歇,便自觉收了口,“夜深了,您快歇息吧。” 楚千凝侧身躺在榻上,看着冷画为她轻轻放下纱幔,她忽然轻声叹道,“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微微敛眸,楚千凝似是打算睡去,冷画也就没再打扰她。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烛花燃爆的声音悄悄响起。 窗外月华正盛,弯弯的月像是一只朦胧的眼,无言的看着几家灯火、几分闲愁。 * 翌日 楚千凝早早起了身,看着流萤捧来的一袭嫩黄色纱裙,她微微摇头,“换那件莲青色的来。” “小姐……”流萤有些犹豫,“今日是去大皇子府参加赏花宴,您也该穿的鲜丽些才是,况这衣裙并非是红色之类的,您即便有孝在身也穿得。” “我心知你是为了我好,只是……” “诶,流萤姐姐您就听小姐的吧,左右小姐模样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冷画笑着将另一件衣裙递给楚千凝。 “这倒是。” 平心而论,小姐的确长得极美。 原本流萤在这府中服侍,也是见惯了容锦晴的娇俏和容锦仙的清冷,可楚千凝较之她们二人,多了一份沉静。 那是一种浸到骨子里的气质,令人心折。 瞧着冷画伺候楚千凝穿上那件莲青色的纱裙,流萤竟一时看愣了。 但见少女,鬓如春云,头上一点珠翠,眼如秋波,眼波流转间清幽含情。 口若朱樱,皓齿细洁。 色若朝霞映雪,又如芙蓉出水。 冷画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越看眼神越亮,不想余光扫到一旁的流萤,却见她眉头紧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哎呦,我的好姐姐,小姐不想打扮你发愁,眼下小姐这般明艳动人你又发愁,你在愁什么呀?” “就是因为……因为太好看了呀……” 冷画不知,流萤虚长她两岁,想事情自然比她想的多。 方才她还未想到这一点,可眼下瞧着楚千凝这般令人惊叹的容貌,心里就不免犯了合计。 如此出众,若招惹上皇家的人可如何是好? 流萤如今虽不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但那位老人家的心思她还是知道一些的,想来并不愿表小姐搅到那“是非局”中。 可今日明珠绽放华光,又岂是她们能阻止的! “好看还不好呀,这有什么可愁的。”流萤心中的百转千回冷画或许不知,又或许她知道了却并不担心。 在她心里,还只恨将楚千凝打扮的不够呢。 反正小姐是变态前主子认定的媳妇,任谁也抢不走。 就是要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出去让那些人眼馋,气死他们! 将两个丫鬟的反应尽收眼底,楚千凝没有多说什么,似是好脾气的样子,任由她们“折腾”自己。 待到终于收拾完的时候,她简单用了些早膳,去给老夫人请安之后才跟着江氏一起出府而去。 和之前一样,她和容锦晴一辆马车,容锦仙和江氏一辆马车。 许是因为之前及笄礼的事情,容锦晴对楚千凝的态度淡淡的,不复以往的热情和关切。 见状,后者也没有刻意解释什么,只故作不知。 她心里清楚的很,当日的事情容锦晴并不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究竟是自己有意陷害她,还是容锦仙在暗中捣鬼,她拿捏不准。 孟姨娘和容敬定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哄着自己来,可对方到底是孩子心性,心里有气又如何能委屈自己。 如今的容锦晴比起楚千凝重生前见到的她,可谓是单纯的多。 时间,真的会让一个人变成熟。 也变得可怕…… 姐妹俩一路无话,马车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偶有微风吹起车帘,送入阵阵清凉。 嗅着马车里淡淡的桃花香,楚千凝将目光落到容锦晴的发髻上,随后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 果然在用那膏子篦头,倒是不枉费自己千辛万苦的弄出来给她…… 第51章 气焰嚣张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大皇子府,还未下车,楚千凝便隐约听到了问安声。 听说…… 今日皇后娘娘会亲临皇子府。 这场名为“赏花宴”的宴会,实则是她为了给大皇子选妃举办的。 说起大皇子凤君荐,倒是有一件事让人不得不注意。 他如今已二十有六,府里却只有一位侧妃,正妃之位一直空悬着。 早些年景佑帝和皇后也不是没张罗过为他迎娶皇子妃,可每每婚事提上了日程,喜事总会变丧事,女方不是病了就是死了。 前前后后加起来,凤君荐已经定过三门亲事。 不巧的是,没有一次成功。 久而久之,建安城中便有流言传出,只道大皇子命格太硬,寻常女子嫁他不得。 不过还是有一些不怕死的人削尖了脑袋要当大皇子妃,毕竟凤君荐是中宫皇后的亲儿子,正儿八经的嫡长子。 今日成了皇子妃,明儿就是太子妃。 再往后…… 保不齐就成了这东夷国的皇后。 “母仪天下”这四个字,足以让世人变得疯狂。 见楚千凝出神的坐在马车上没有动,冷画轻轻扯了扯她的袖管,“小姐,咱们该下车了。” “……嗯。” 不妨一时想的出神,楚千凝恍然回神,若无其事的走下马车。 容锦晴正一脸不耐烦的等在车边,见她下来便眨眼间换了一副嘴脸,“表姐,你在车上磨蹭什么呢,让大姐姐和夫人好等。” “腿麻了。”楚千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咱们须得快些,晚了就不好了。”说着话,容锦晴微提起裙摆走上台阶,没有像往日那样挽着楚千凝的手臂。 瞧着她这般积极的样子,楚千凝心下觉得奇怪。 经过前世的事情,她以为容锦晴是一直在以嫁给凤君撷为目标。 可如今看来,竟是她想错了。 眼下的容锦晴,想来还尚未知晓容敬和孟姨娘的打算,是以对于能够接近凤君荐这件事儿,她才会如此表现。 若她果然嫁给了凤君荐,事情倒有趣了。 一边想着,楚千凝一边跟在江氏的身后走进大皇子府。 沿路所见,令人惊叹。 大皇子府中景致清雅精致,一廊一阁布局考究,四周遍种名花异卉,一花未谢,一花又开,一年四季烂如锦屏。 这府中景致倒与她前世所见无异,只是这人嘛…… 却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绕过回廊,走进花厅,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映入眼帘,晃得人眼花。 各家小姐,穿红著粉,好不热闹。 倒是楚千凝和容锦仙,两人一青一白,略显寡淡,素雅至极。 她们一出现,顿时便有人将目光落到了她们身上。 只不过—— 楚千凝并没有心思关注那些,她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屋中转了一圈,随后落到了角落里的累丝镶红石熏炉上。 看着从熏炉中袅袅升起的白烟,她的眸光不禁微亮。 “呦……这不是楚小姐嘛……”伴随着稍显甜腻的女音阴阳怪气的响起,一张跋扈嚣张的脸出现在楚千凝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礼部侍郎越敬宗之女,越梓茉。 眯眼扫了她一眼,楚千凝微微颔首并未吭声。 楚家未曾败落之前,越梓茉待她可不是这个态度,如今楚家没了,自己也成了一个“孤女”,对方便嚣张起来了。 其为人如何,可见一斑。 再一则,她爹是楚父的下属,难免心里一直嫉妒着。 眼下得了机会,可不得使劲儿挖苦! 原本楚千凝不开口是不想同越梓茉一般见识,与她做口舌之争无非让旁人看了笑话,却不想对方竟不依不饶。 “你如今还在孝期吧?”越梓茉嘲笑道,“爹娘方才离世没多久便赶着来参加赏花宴,可真孝顺啊。” “外祖母命我外出散心,自然不敢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思。” “呵,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 “还有更好听的没说呢。”楚千凝好脾气的笑笑,像是听不出越梓茉对她的冷嘲热讽,“我爹去世后,理应是令尊最有机会成为新的礼部尚书,还未恭贺此事,倒是我的疏忽。” 谁知话音方落,便见越梓茉脸色骤变。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忍不住窃笑出声。 如今建安城中谁人不知,越敬宗的尚书之位被抢,一气之下卧病不起,至今还在府中躺着呢。 看着越梓茉青白交加的一张脸,楚千凝眸中笑意更甚,“诶呀,瞧我这记性,忘了令尊卧病在榻,可是官至尚书之位而乐极生悲了吗?” “你……” 伸手轻轻拂开对方指着自己的手指,楚千凝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微微垂首,压低声音道,“越姐姐方才夸我孝顺,可依我所言,姐姐你才是真孝顺呢,爹爹此刻卧病在床,你竟然还有心思来参加赏花宴。” “你给我闭嘴!” 越梓茉气的脸色通红,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楚千凝。 方才要再说些什么,不妨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狗咬你一口,你也要咬回去嘛,莫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话是对着楚千凝说的,可分明是借着喝斥她的机会讽刺越梓茉。 在场之人都听得出来,一边忍着笑、一边看热闹。 可事实上,连楚千凝这个“主角儿”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容锦仙在帮她解围?! 第52章 臭气熏天 无视楚千凝眸中的错愕之色,容锦仙拉住她的手径自走到江氏身边坐下。 越梓茉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可对方说完就走,压根没有给她反击的机会,让她有气无处发,只能硬生生忍着。 朝楚千凝和容锦仙冷哼一声,她这才不甘心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见状,楚千凝眨了眨眼,一副无辜的模样。 余光瞥见旁边的容锦仙,她微微垂首凑近了她,“方才的事情,多谢表姐。” 谁知容锦仙听闻这话却神色清冷的回了一句,“我并非是想帮你,只是不愿你在外受辱,平白连累容府的名声。” 换作是别人听到这种话,定然被掖的心下不悦。 可楚千凝在经过初时的错愕后,便依旧笑意盈盈的对她说,“无论如何凝儿都不会忘了今日之事。” 瞧着她脸上明艳的笑容,容锦仙微微蹙眉。 这丫头…… 怎地好像一丝脾气也没有。 整个人圆润无害到了极点,没有一丝棱角。 如她这般年纪的少女,要么骄纵、要么活泼,可这两点楚千凝都没有。 她就像是夜色下的一潭湖水,平静无波,死寂沉沉。 湖面上笼着层层薄雾,让人窥探不见真正的她。 那双眼眸仿佛无底的深渊,带着一股巨大的漩涡,拥有能够将人吞噬的力量。 她几时变得如此神秘?! 没有太过在意容锦仙审视的目光,楚千凝微微笑着,任由她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未曾变过。 容锦仙孤傲清高,既是不愿承认帮助自己的事,那她顺着她说便是。 可想到什么,楚千凝忽然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这世间的人还真是奇怪…… 有心为善之人偏偏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好心,恰如容锦仙;而假意为善之人却非要人人都以为她们心地纯良,就好像容锦晴母女俩。 好在今生自己已经不会被她们蒙骗,定叫她们付出代价! “表姐,你没事儿吧?”容锦晴轻轻扯了扯楚千凝的袖管,一脸担心的朝她问道。 “不过被人讥讽几句而已,除了面子上挂不住,旁的自然无碍。”眸色深深的望着容锦晴,楚千凝意味深长的回道。 “都……都怪晴儿不好……”容锦晴皱了皱眉,紧紧绞着手帕,“要是晴儿胆子大一些,方才站出来帮你说话就好了,都怪我。” 若是以前的话,楚千凝定然会反过来安慰她。 可是今日见容锦晴如此惺惺作态,她不仅没出言安抚,反而反唇相讥道,“好在表姐胆子大些,否则今日就闹笑话了。” “……是晴儿的错。”微微低下头,容锦晴的眸中闪过一抹阴毒的光芒。 瞧着她这副作态,冷画和流萤相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喜。 有这会子装模作样的能耐,方才怎地不见她开口? 事实上,她们倒也不是要求容锦晴一定要帮助楚千凝,可平日既是表现的那般姐妹情深,缘何一遇到事情就变成了“缩头乌龟”,这岂非自打脸面! 倘或果然没有胆量,那还不如一直龟缩着不作声,此刻也别再假装一副好心的样子出来让人作呕。 还好楚千凝没有被她的模样欺骗,倒是叫冷画和流萤安了心。 没有再理会她伏低做小的模样,楚千凝嗅着鼻息间淡淡的清醇香气,原本幽暗的眸光变的越来越亮。 视线扫过容锦晴整齐精致的发髻,心中不禁冷笑。 看来等不到赏花宴开始,她的戏就要落幕了。 果不其然! 楚千凝方才这样想着,便见容锦晴神色难耐的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簪花。 一双柳眉紧紧皱起,嫩粉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冷画和流萤站在楚千凝的身后服侍她,瞥见容锦晴时不时就趁人不备抬手抓挠一下头发,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为何一直用手抓头发? 留意到容锦晴的动作,楚千凝眸中笑意更甚。 “晴儿不舒服吗?”她也学她那般,假意关切道。 “没……没有……” 话虽是如此说,可就连容锦仙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 似乎—— 她的发髻很不舒服的样子。 而实际上,容锦晴不是发髻难受,是头皮痒。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爬过她的头皮,令人难以忍受的痒意,让她下意识的抬手想挠,却又顾忌着形象不敢动作太大。 偏偏越忍耐,感觉越是强烈,她的手指都捏红了,鼻尖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见状,楚千凝端了一杯茶递给她,“喝杯茶吧,瞧你都紧张出汗了。” “……嗯。” 点了点头,容锦晴忍住挠头的冲动伸手接过茶杯,不想指尖才碰到杯座楚千凝就松了手,“啪”地一声响,茶杯应声而碎,吸引了满屋子人的注意力。 被人这般注视着,楚千凝倒是淡定的坐在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是反观容锦晴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 “二小姐,您没划到手吧?”香薇一脸忧色。 容锦晴摇了摇头,注意力被折磨的有些分散。 越梓茉坐在不远处看到她这副德行,声音不大不小的来了一句,“呵呵……庶女就是庶女,果然难登大雅之堂。” 这话虽是冲着容锦晴说的,可这花厅内却不止她一个庶女。 旁人均上了心、记了仇,反而是容锦晴自己,什么话也没有说,深深的低着头,越发显得上不得台面。 恰在此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酸臭味在房中飘散开。 “你闻到没有,臭烘烘的?” “方才还不觉得,此刻你一说倒是闻到了……” “哎呀,真真熏死个人!” 容锦晴还在苦苦忍耐着,对旁人的话一无所觉。 直到香薇提醒她,她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口中还不住地窃窃私语。 “好像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味道。” “咦……好恶心啊……” 一听众人的话,容锦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境地。 仔细闻了闻,果然发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而且正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 眸中充满了惊愕之色,容锦晴慌里慌张的低头查看着自己的佩饰和衣裙,却没有发现半点不妥。 “二、二小姐,好像是您的头发……”香薇颤颤巍巍的伸手指了指她的发髻。 发髻? 赶紧挑起一缕发丝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容锦晴的脸色骤然一沉。 竟然真的是从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失神的喃喃自语,容锦晴羞的面色通红,倒一时顾不上头皮传来的痒意了。 “晴儿身子不适吗?” “是你!”狠狠地瞪着楚千凝,容锦晴眼眶发红,“一定是你害我!” 第53章 皇子君荐 “晴儿,你在说什么呀?”楚千凝的秀眉微微蹙起,眸中水光莹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一定是……” “若你当真身子不适,待我禀明了侧妃,咱们这就回府。” “不用……”未等容锦晴的话说完,香薇便在暗中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管,让她下意识就住了口不再说什么。 姐妹俩当众吵架这种事,可谓是赚足了众人的眼球。 不过,相较于容锦晴的胡搅蛮缠,旁人自然更倾向于温柔识礼的楚千凝。 一则,前者是庶女,本身就容易让人轻看;二则,她身带臭味前来赴宴,一出事就大喊大叫全然不见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更是让人笑话;三则,方才楚千凝被越梓茉挤兑的时候不见她开口,便可知她的为人如何。 楚千凝并没有将容锦晴指责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贴心的对她说,“不如先回去吧,想来殿下与侧妃也不会怪罪。” 一听她说要回去,容锦晴的神色不知为何变的有些纠结。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不知冷画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眼珠儿一转便上前恭敬说道,“小姐,奴婢先去让人将马车备好。” 话落,她转身欲走,却被容锦晴神色紧张的一把拽了回来。 “二小姐,您这是……” 没有理会冷画充满疑惑和探究的目光,容锦晴僵着脸转头朝楚千凝说道,“我自己回府就行了,表姐还是留下比较好。” 闻言,楚千凝虽面露忧色,可实则心里却笑开了。 她算准了容锦晴会劝说自己留下。 因为一旦她走了,稍后凤君撷的“戏”就没人看了,又唱给谁听呢! 楚千凝自然是不打算离开的,可自己主动留下和被容锦晴劝说留下,这两者之间可大有区别。 自己的表妹身体不适提前回府,若她这个当表姐的半点表示都没有,未免被人说成狼心狗肺,心性太过凉薄。 但如今便不一样了,形势对她大为有利。 “你自己回去我如何放心呢。”心里是一种想法,面上做的却要另外一番方法。 “有香薇陪着我呢,表姐你就放心吧。” “这……” “走的人太多,也恐殿下与侧妃不喜,你就留下吧,我回去歇歇便好了,想来也无甚要紧。”明明心里气的要死,可容锦晴还是得面带微笑的劝说楚千凝留下参加宴会。 若非爹爹叮嘱她定要缠着对方来此,她才懒得去理会她呢! 见戏做足了,楚千凝方才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还不忘朝香薇叮嘱道,“好生照看你家小姐,回去定要请遏尘神医看过才好。” “是。” 目送着容锦晴主仆离开,楚千凝这才回去落座,不想容锦仙清冷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一丝微凉的嘲讽之意。 转头平静的同她对视,楚千凝的脸上未见丝毫羞愧。 那张美艳无双的脸上,似乎带了很厚的一层面具,抵挡得住一切风刀霜剑。 “还是你技高一筹。”容锦仙凉凉说道。 “凝儿愚笨,不知表姐所谓何事。” “无论知与不知,你只需记得我一句话。”意味深长的看了楚千凝一眼,容锦仙的眸光变的愈发清寒,“若祖母和娘亲受到任何伤害,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这是通知,也是警告。 偌大容府,她想守护的也就只有这两个人而已,至于别的人,生死皆不与她相关。 隐约猜到了容锦仙要说什么,是以在听到她这番话的时候,楚千凝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表姐安心,我寄人篱下,自是仰人鼻息生活,又怎敢惹是生非呢……再说,外祖母视我如命,我又怎会舍得让她老人家伤心……” 倘或不是顾及到外祖母,她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才对容锦晴出手。 “如此最好。” “自然……” 楚千凝的话说了一半,便见花厅的门帘被人挑起,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一身绛紫色宝相花缂丝锦袍,头戴束发紫金冠,端得是贵气天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那人方才进来,便见满花厅的莺莺燕燕都拜了下去。 “参见殿下。” “起身。”凤君荐负手而立,气度卓然。 “谢殿下。” 看着与凤君撷有五六分相似的那张脸,楚千凝眸色深深的收回了目光。 想来这会儿,他也该到了。 才这般想着,便见凤君荐与蒋侧妃率众走出花厅,沿着长廊走向湖中间的一处凉亭。 可说是凉亭却又不尽然。 这一处占地极大,比普通的湖心亭要大很多,一共设了四五个,互相通过长廊连着,一直延伸到岸边的花园。 那女宾客的席位便以此分开,既能遥遥相对又不至于唐突。 单单是看这一处的设计,便可知大皇子府上豪奢的程度。 对此,楚千凝前世便有所耳闻。 她曾听凤君撷提起,只言凤君荐生活奢靡,处处精致考究,他府上的一顿饭,足够老百姓活一年有余。 他因嫌烛火有烟气刺鼻,是以寝殿内不燃烛火,而是在屋顶悬了几颗夜明珠。 书房中的书案,通体用琥珀雕琢而成,表面镶嵌着珍珠玛瑙,二尺见方,下面设有抽屉,高约三寸,也是用珍珠镶嵌其中,贮水养着数条金鱼,朱麟碧藻,美不胜收。 就连府中的姬妾也是如此,素日挽发所用皆是郁金油,敷面的粉是龙消粉,衣服上喷洒的乃是沉香水。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那就是大皇子府中所有的屋宇,但凡是凤君荐会踏足之处,必然会燃点熏香。 而他用的熏香又与常人不同,非是沉香、檀香一类,是一种名为“经劫草”所开出的花朵。 这种草长于茶陵州云阳山,高三十丈,一株发出一千枝,一枝有一万片叶子;每一百年开一次花,花开后不凋谢,阴天收卷,晴天舒放,花气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正是因为特殊,是以极不易得。 也因为不易得,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这种草作为熏香散发出来的香气会与扶桑花相冲,两者相遇,便会发臭。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的唇角就不觉微微扬起。 原本她也不得而知,只是恰好前世她听闻了着经劫草的存在便有些好奇,凤君撷帮她弄了一些回来,怎知放在房中后却臭气熏天。 后来她才知道,这种草不能与扶桑长在一处,否则两者皆伤。 她给冷画她们的膏子虽是用桃花瓣做的,但里面也被她掺了一些扶桑花。 冷画她们素日接触不到经劫草,是以也不怕发出臭味。 而且在来大皇子府之前,她们的膏子便已经用完了,一切都和她所料不差,丢人现眼的就只有容锦晴一人而已。 第54章 相思红豆 江氏和其他那些夫人随意在花园中闲逛,并未与容锦仙她们一起去到湖心亭。 这姐妹俩两人方才落座,便见一位身着水绿色纱裙的少女走到了她们面前,“千凝姐姐……你近来可还好吗……” 楚千凝闻声抬头,意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覃凝素怯怯的看着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安的绞动绣帕。 若说楚千凝在这建安城中还有什么排得上号的故友,那么眼前这位女子无异就是其中一个。 或者说—— 是唯一的一个。 她自幼被楚夫人管教严格,虽然也与这城中的世家小姐有些往来,但极少交往过密,大多都是一些点头之交。 重要的是,各家小姐之间的关系甚至会牵扯到各自的家族。 是以,楚千凝也不愿意花心思去经营一段友谊。 倒是覃凝素,主动“赖”上了她。 极为难得的是,她也很合楚千凝的眼缘,而且她爹覃岩明在朝中也保持中立,不会涉及到党派纷争,两府之间更加不会有利益牵扯。 两人的名字里又都嵌了一个“凝”字,不可谓不巧。 覃凝素的“凝”,是取自“庭际高梧凝宿雾,卷帘双鹊惊飞去”;而楚千凝的“凝”则是出自“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 之后,二人便成为了闺中密友。 只是…… 在楚家败落后,她与覃凝素的联系便断了。 前世便是如此,两人之间再无往来。 那今生这是…… 瞧着覃凝素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楚千凝握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我还好,倒是你,怎地瞧着这般憔悴?” “姐姐……我……”才一开口,覃凝素便有些哽咽。 “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 “我知道楚家出了事儿,本该一早就去容府探望姐姐的,只是、只是……”不知是因为什么,覃凝素紧紧皱起眉头,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楚千凝倒是隐约猜到了。 想来是覃大人和覃夫人恐惹祸上身,是以不许她过府探望。 她倒不会因此就怨怪对方,毕竟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况覃凝素只是一个世家小姐,自然凡事听从父母安排。 他们不让她与自己联系,想来她除了听从别无他法。 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楚千凝握了握潘凝素的手,开口的语气很淡,“眼下不是见着了嘛。” “可是……” “我如今住在舅父家里,一切都好,你无须挂怀。” 眼眶红红的望着楚千凝,覃凝素紧紧地回握着她的双手,借着袖管的掩映,偷偷将一包银子塞进了她的手中。 “凝素!”楚千凝愣住,“你这是……” 攥住她的手不许她退回,覃凝素坚持道,“我性子软弱,帮不上姐姐别的,唯有这点心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虽然楚千凝没说,但寄人篱下的日子想也知道不好过。 既是住在别人家里,哪里少得了花销,处处都要使银子打点。 覃凝素的月银也不算多,这是她自己偷偷攒下的,还有一些是她差丫鬟出去变卖了几件首饰才勉强凑出来的。 或许用处不大,但好歹是她一番心意。 望着覃凝素真挚的目光,楚千凝握着手中的银子,眸中氤氲出一层水汽。 心里,暖暖的。 她从未想过,当今世上除了外祖母竟还会有人如此待她。 若换成别人来做这件事,楚千凝定然是不信的。 但覃凝素…… 她却不会有丝毫怀疑。 “你的境地也……”楚千凝的话还未说完,便见覃凝素猛地抽回手,眼神直直的盯着某一处,随后便匆忙起身离开了。 那一眼,充满了慌乱和恐惧。 转头顺着她的视线向花园那边望去,楚千凝的眼中充满了探究。 她方才看到了什么,为何那般慌乱的模样? “是覃夫人。”容锦仙的声音忽然响起,清冷含翠,不带丝毫感情。 闻言,楚千凝的眸中闪过一抹冷芒。 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在,她垂首收敛了周身的冷意,再次抬起头时依旧笑得沉静无害,“表姐慧眼,凝儿自叹弗如。” 粉唇轻抿,容锦仙未置一词。 想到方才扫过的一张脸,楚千凝微扬的唇角渐渐落下。 覃夫人…… 如今覃府的当家主母并非是覃凝素的生母,而是覃大人的续弦。 继母苛待子女的事情从古便有,楚千凝在书中所见便不下数十件,前世覃凝素也是这般任人揉搓捏圆的性子,只是情况远比眼下要强。 方才她瞧对方的样子,怎地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 秀眉微蹙,楚千凝的眸光隐隐变的幽暗,似是笼了团团黑色的迷雾,让人不由自主的陷落。 四周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夹杂着女子轻轻的调笑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顺着众人巴望的方向看去,楚千凝的眸光倏然凝住。 那个瞬间,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远处的岸边繁花开遍,绿柳粉桃,映着潭中湖水,景致怡然。 男子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锦袍,远而望之,身姿颀长,气质凌云。 他身侧是一簇开得正好的扶桑花,绯红艳丽,夺人眼球。 “朝霞映日殊未妍,珊瑚照水定非鲜;千叶芙蓉讵相似,百枝灯花复羞燃……”他随意摘下一朵,就这样一边吟诗,一边穿过连廊走向湖心亭。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背景,唯他一人独绽光华。 凤君撷! 楚千凝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异样,可双手还是止不住在颤抖。 不是紧张、亦不是恐惧,而是激动。 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鲜血晕染了她手中的绣帕,可她却一无所觉。 再次见到凤君撷,无人得知她内心的“欢愉”。 只因—— 她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 “是二皇子殿下……怪道文采这般好……”不知是谁忽然感慨了一句,众人便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原本觉得扶桑过于艳丽,也稍显俗气,可如今听了二殿下这首诗,却觉得全无俗韵。” “我同姐姐一般想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唯有楚千凝和容锦仙依旧沉默的坐在原位。 一个清冷到冰寒,一个沉静到可怕。 听到有人偷偷议论起凤君撷的名字,楚千凝不禁在心里嗤笑了下。 是了…… 初识凤君撷,她也觉得他这名字极好。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红豆,愿君采撷。 多缠绵的寓意,只是可惜,通通都是假象罢了。 第55章 英雄救美 楚千凝微微垂着头,状似兴味十足的欣赏着手中的茶盏,实则思绪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前世便是这般光景…… 她喜欢扶桑花,他便刻意作了这首《扶桑赋》引起自己的注意。 世人皆知二皇子凤君撷极通文墨,曾经有人用了八个字来形容他的文采斐然,谓之曰,“君撷之诗,丰神炯绝。” 比起其他两位皇子在朝中的建树,他只能在舞文弄墨方面略胜一筹。 正是因此,才从未有人忌惮过他。 再加上他后来着了魔般非要迎娶楚千凝,世人便更加相信他无心皇位,甘愿庸庸碌碌的过完这一生。 他曾说,“吾平生所愿,不过暮春时节携三五好友,看落花满阶、品名酒佳肴,畅意时挥毫泼墨,抒满腔豪情。” 后来,他便不再这样说了。 彼时楚千凝已经嫁他为妃,他便换了一番说辞。 他说,“凝儿,我为今所愿,便是与你一起去看烟雨江南,观塞外烽烟……” 那些话曾经有多么动听,而今回想起来便有多么刺心。 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楚千凝的眸中透着深切的恨。 指尖已经渐渐泛白,指腹也充血胀红,可她却浑然不觉,依旧如入定般坐在那,整个人都变的极为深沉压抑。 “你与二皇子殿下相识吗?”忽然,容锦仙的声音凉凉响起。 闻言,楚千凝心下一惊,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抬头望向容锦仙,眸光平静,唇边噙着盈盈笑意,似是融进了微微春风,“表姐说什么?我怎么会与二殿下相识呢?” “我见他方才似是看了你两眼。” “若是往这边瞧,保不齐是在看表姐你,却与凝儿无关。” “是吗……” 容锦仙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也不知有没有相信楚千凝的说辞。 姐妹二人均不再多言,安静的听着周围那些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对面亭子里的世家公子,兴致缺缺。 不想偶然间听到一个名字,楚千凝不禁一愣。 黎阡陌! 他也来了大皇子府? 思及此,楚千凝轻拂绣帕的手微微顿住。 上一世的赏花宴,她并不记得有黎阡陌此人,是他没去还是她没有注意到? 说来也奇怪,今生这人的存在感似乎强了些…… 正在闪神间,忽然有大皇子府的婢女行至旁边,俯身恭敬道,“楚小姐,我家侧妃请您前去叙话。” 那丫鬟深深低着头,叫人看不到她的长相。 “蒋侧妃?” “是。” “烦请前面带路。”楚千凝盈盈一笑,不疑有他,起身便随着那婢女离开了宴席。 见状,容锦仙身边的盈袖留了个心眼儿,等到前来打招呼的世家小姐离开后,她便低声对容锦仙说道,“小姐,表小姐离席了。” “去了哪儿?”容锦仙心下觉得奇怪。 “奴婢也不知,只是隐约听到了‘侧妃’两个字,想来是被蒋侧妃唤去了。” “嗯。” 点了点头,容锦仙冷着脸没再多说什么,似是并不打算理会楚千凝的死活,可身为丫鬟的盈袖却知道,她家小姐素来不是那般心肠冷硬之人。 果不其然—— 她方才这般想着,便见容锦仙忽然起身往外走,口中还振振有词道,“坐的时间太久了,随我出去略散一散吧。” “……是。” 盈袖努力忍住笑意,心道小姐你不放心表小姐要去寻就直说,何必如此别扭呢。 容锦仙不知自家丫头的心思,径自穿过连廊往花园那处走,不想余光瞥见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匆匆而去,令她脚步微顿。 那人是…… * 话分两头,再说楚千凝那边。 一路跟在那小丫鬟身后往前走,她的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再仔细看,还能瞧见眸中细微的嘲讽。 引她来此,想必是凤君撷无计可施的下下策。 今儿这事儿…… 本该是由容锦晴来做的。 像前世那样,她故意提前离席,再着人引自己前去寻她,途中遇到醉酒的男子被调戏一番,然后凤君撷突然出现救自己于危难当中,就此,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完美落幕。 自己一颗芳心彻底陷落,凤君撷很容易的就达到了目的。 不过—— 今日的布局从一开始就被她打破了,是以凤君撷只能临时调整计划,换了一个小丫鬟假借蒋侧妃的名义引她过来。 若是再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们也可以将事情推到蒋侧妃头上。 总之凤君撷不会让自己暴露在人前,所有的计划都可进可退,确保万无一失。 眼见越走越僻静,流萤心里变的有些不安。 蒋侧妃怎会住在如此偏僻的所在?!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她赶紧偷偷扯了扯楚千凝的袖管,压低声音同她说,“小姐,奴婢瞧着这地方不对劲……” 话音未落,便被冷画不轻不重的在腰间掐了一把。 对视上那主仆二人的视线,流萤恍然大悟。 敢情小姐早就知道了…… 突然! 一旁的花丛中有些响动,冷画和流萤一前一后将楚千凝护在当中,警惕的盯着那里。 似乎,是有一个人躺在那。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越成德念念有词,晃晃悠悠的从花丛中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玉酒壶。 双颊酡红,眼神迷离,明显是醉酒的模样。 目光落到不远处楚千凝的身上,他的眸光倏然一亮。 “九天仙女……” 呆呆的看着眼前艳丽绝美的少女,越成德目露淫光,如狼见肉一般的眼神,甚至连手中的酒壶也不要了,随意往后一丢便朝楚千凝这边走来。 舌头舔过干涸的嘴唇,他像是看到了甘甜的美酒一般,饥渴难耐。 负责引路的婢女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冷画和流萤两人守在楚千凝身边。 见这人举止如此唐突无礼,流萤本欲拉着楚千凝逃走,谁知这位主子倒是淡定的很,一脸淡定的站在原地,连躲都未躲。 就在越成德将手伸向楚千凝时,冷画抬腿就是一脚。 然而—— 却扑了空。 越成德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砰”地一声落到地上,吐了一口鲜血之后,整个人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冷画愣愣的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脚,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了下来。 转过身来,就见流萤也如她那般茫然错愕。 两人无言的相视了几眼,然后一起看向了搂着她家小姐退到旁边的某位世子爷。 怎么说呢…… 抱了有一会儿了,该撒手了吧。 第56章 凝儿莫怕 惊愕的看着面前眼覆白绫的男子,饶是楚千凝素日再淡定此刻也不免愣住。 黎阡陌!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 未等心中的疑惑有个解答,楚千凝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檀香之气,萦绕在鼻息间。 猛地抬头看向他,她的眼中满是震惊。 是他! 这个味道她绝对不会闻错,与之前潜入她房中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像是为了证明楚千凝所料不错,黎阡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状似安抚,开口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清润温柔,而是稍显低沉,“凝儿,莫怕。” 一句话,四个字,更加坐实了楚千凝心中的猜想。 果然是他! “你……” “嘘~”他伸出手指抵在楚千凝半启的红唇上,指腹带着一丝清凉的触感,如他整个人一般,“眼下不易叙旧。” 话落,他忽然将她搂紧了一些,随即又毫无征兆的放开。 一瞬间的亲密,一瞬间的疏离。 “方才事出突然是以多有唐突,还望小姐见谅。”黎阡陌略一拱手,语气真挚的解释道。 见他眨眼之间就换了一副做派,楚千凝难得没有反应过来。 同样一脸茫然的人,还有流萤。 好在冷画已经被锻炼出来了,遇到这种情况也能够比较自如的应付,只见她几步走到楚千凝身边,轻扶着她朝黎阡陌回了一礼。 “多谢世子爷出手相救,我家小姐想是被吓到了,还望世子爷勿要见怪。” “无妨。” “小姐,已经没事儿了,奴婢扶您回去。” 说着,冷画和流萤一左一右搀着楚千凝往回走,却发现她的手掌冰凉的骇人,掌心甚至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紧紧抓着冷画的手,像是要以此平息内心的惊疑和错愕。 怎么会是黎阡陌?! 在此之前,她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没有一种是如眼下这般,实在是超乎她的想象。 若那黑衣人便是黎阡陌,那有些事情倒是好解释了。 延庆寺中他故意遗落的玉佩,此后假借求医问药的由头来府上相见。 及笄时明里暗里赠她的贺礼,当日并不觉得有何奇怪,可如今仔细回想一下那只镯子和脚链,质地倒果然有些相似。 还有便是…… 想到什么,楚千凝转过头去,目光幽幽的看向冷画。 不多,只一眼。 却让冷画心下“突”地一跳,连看也不看向她,径自埋头看向自己的裙裾,在心底将变态前主子数落了一遍。 他倒是躲得干净,留下她在这里受罪。 冷画气鼓鼓的寻思着,日后再也不帮他追媳妇了,她要一心讨好小姐。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正是无话间,不妨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两道朗润的男音。 其中一道声音,楚千凝再熟悉不过。 凤君撷! 他怎么在这儿? 按照前世的发展,本该是由他出面相救,化解危局,虽然今生她一定不会让他如愿,可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借着树木枝叶的掩映,楚千凝主仆三人安静的站在树荫下,未再前行。 耳边,是凤君撷与另一名男子的交谈声。 “二皇兄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说话的男子音色很轻,阴阴柔柔的样子,让楚千凝联想到了一人。 四皇子,凤君墨。 再加上他称呼凤君撷为“二皇兄”,身份就更加明了。 凤池膝下便只得他们三个皇子,是以楚千凝敢肯定,那人一定是凤君墨。 “四皇弟怎么在这?”凤君撷以问代答。 “我嘛……”凤君墨笑笑,语气似女子般婉转,“自然是跟着皇兄你过来的,方才你突然离席,大皇兄提了一句,我便跟上来瞧瞧。” “席间酒气醉人,我不过出来略散一散。” “原来如此,那可需皇弟相陪?” “不必了,你素来爱热闹为兄知道,自去享乐就是,我略走走就回去。”凤君撷淡定的笑着,根本看不出焦急。 只是楚千凝约莫着,他心里怕是急疯了吧。 恰在此时,黎阡陌的身影忽然出现了视线当中。 他忽然出现在凤君撷和凤君墨的面前,令那两人均是一愣。 “黎兄,你怎么也在此处?!” “方才从花丛外路过,偶然听到有女子呼救,是以便让鹤凌上前搭救,原来是越大人府上的公子喝醉了酒险些唐突了人家姑娘。” “成德这副德行可要交给越大人好生约束管教。”凤君墨状似恨铁不成钢的轻叹了一句,随即吩咐手下人将其接了过去。 “鹤凌出手没个分寸,恐伤了越公子,还望四殿下从中周旋一番。” “原是他自己招惹的,与人无尤。” 这边黎阡陌和凤君墨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倒是旁边的凤君撷始终保持沉默,唇瓣微微抿起,未见笑意。 楚千凝与他相伴多年,自然知晓他每一个神情背后的意思。 即便他掩饰的再好,可她还是看得出,他很不高兴。 是啊…… 好好的一出儿局就这么被黎阡陌给搅和黄了,他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呢。 如今日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凤君撷日后再想故技重施可就难了。 这一点,她清楚,他自己更清楚。 丹唇微勾,楚千凝冷笑了一下,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不想才走几步,便迎面撞见了容锦仙。 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见楚千凝并无大碍,她便冷冷的移开了视线,甚至连话也未多说一句。 她身边的盈袖倒是急的不行,心想小姐你关心人家倒是将话说出来呀,这般闷在心里谁能知道呢,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可容锦仙不开口,盈袖也不敢妄自胡言。 幸好流萤是个心细的,见容锦仙仔细打量着楚千凝,便悄声说道,“小姐,大小姐似是放心不下才出来寻您的。” 闻言,楚千凝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孤傲的背影,眸光微亮。 或许…… 上一世容锦仙也曾这般寻过她,只是见她无碍便悄然离去,并未刻意说与她知晓。 是她空长了心肝和眉眼,不辨忠奸,不明远近。 第57章 虚与委蛇 再次回到湖心亭之后,楚千凝和容锦仙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向蒋侧妃告辞。 只言心中记挂容锦晴,是以急着回去看看。 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无人得知,蒋侧妃也无意深究,好言问询又叮嘱了一番,她便笑着吩咐人送了她们出府。 走出湖心亭的时候,楚千凝明显感觉有一道视线凝在她身上。 她猜…… 应该是凤君撷。 那道目光中究竟含了怎样的情绪,楚千凝不得而知,不过她很确定的是,一定没有计谋得逞后的欣慰与欢喜。 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不知他此刻心情如何。 在心底冷笑了一下,楚千凝毫不犹豫的离开,眼神中透露着坚定。 跟在容锦仙身后上了马车,她方才坐下,便见江氏打量了她两眼,“仙儿说你身子不适,可有大碍吗?” 说什么“记挂容锦晴”,江氏本也是不信的。 “多谢舅母关心,无甚要紧。” “若果有不适,便赶紧寻个大夫瞧瞧,别耽搁了才是。”江氏的语气淡淡的,看不出她有多关心楚千凝的模样。 倘或换成从前,楚千凝必会认为对方是碍于外祖母才假意关心。 但是如今—— 她却换了一种想法。 或许舅母与表姐一样,均是面冷心热之人。 即便是她们面对外祖母的时候,也鲜少热情洋溢,多是这般冷冷淡淡的,不比容锦晴和孟姨娘那般巧言令色。 这般想着,楚千凝脸上的笑意倒难得真切了许多。 “劳舅母挂心了,凝儿定会照顾好自己。” “嗯。” 淡淡的应了一声,江氏也就不再多言。 虽说是因为容锦仙告诉她楚千凝身子不适她们才提前离席,但即便没有这一出儿,她也懒得继续待在大皇子府了。 她的性子偏冷,不喜热闹。 这一点容锦仙也随了她,很是讨厌参加这些无聊的宴会。 要不是碍于此次皇后可能会驾临,她们母女二人定然就寻个由头推脱不去了。 抬手按了按额角,江氏微闭着眼假寐,眉宇之间似有倦怠之色。 见状,楚千凝不禁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今生…… 她势必要查清楚,江氏到底是病体缠绵还是被人毒害致死! * 回到容府之后,楚千凝先去了棠宁苑,见过老夫人之后又折去了望月居,本是打算瞧瞧容锦晴,谁知对方连门都没让她进。 这一点,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流萤并不知道,是以看着容锦晴紧闭的房门,她的眉头紧紧皱起。 二小姐怎地这般无礼,表小姐好心好意前来探望,她不心怀感恩也就罢了,竟还将她们关在门外,实在是不可理喻。 比起流萤眼中明显的不悦,倒是素日便极其厌恶容锦晴的冷画淡定得多。 左右小姐待对方也未有几分真心,只要确定小姐不会被其蒙骗,那她就放心了。 “表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二小姐她并非是针对您,之前大少爷来瞧她也被关在了门外。”香薇急切的解释道。 闻言,楚千凝神色纠结。 “晴儿似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说着话,秀眉微微蹙起。 “您别多想。” “罢了,几时她心气儿顺了你着人到梦安居告诉我一声。”楚千凝的语气有些无奈,眸中透着丝丝不快和落寞。 “是,奴婢记下了。” 又转头看了容锦晴的寝房一眼,楚千凝轻叹了口气,随即才缓步离开。 离开望月居之前,恰好见到容景络和孟姨娘迎面走来。 “表小姐不是该在大皇子府参加赏花宴吗,怎地如此早便回来了?”孟姨娘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惊讶,语气微疑。 “心里记挂着晴儿的情况,是以便提前回府了。” “表妹有心。” 容景络点了点头,一副长兄做派。 看向楚千凝的目光中略带着一丝探究,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之前晴儿哭哭啼啼的回了府,对他和姨娘说,她在赏花宴上出了丑,定然是楚千凝设计陷害了她,好生哭闹。 问她究竟是何情况她又不肯说,他便只当她是身子不适,是以打算请遏尘来为她瞧瞧。 怎知…… 那人的小徒弟病情反复,他此刻却走不开。 想到什么,容景络忽然抬头看向楚千凝,“不知今日在大皇子府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晴儿回府后便哭闹个不停。” 将发生在容锦晴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楚千凝未有丝毫隐瞒。 甚至,连对方埋怨她的话也一一复述,听得孟姨娘冷汗直流。 如今这个时候,哪里能与楚千凝撕破脸呢…… 于是,她赶紧开口帮容锦晴解释。 就连容景络适时帮腔,母子俩一唱一和,让人想不相信都难。 “我深知晴儿待我之心,今日想必是一时慌不择言,我是做姐姐的,自然不会同她较真儿。”楚千凝盈盈浅笑,说出的话令人心安,“姨娘和表哥先去哄哄她吧,几时她心情好了我再来。” “多谢表小姐体谅。” “姨娘客气了。” 又寒暄了几句,楚千凝才转身离开。 走了没几步,她却又忽然停下。 “小姐……”冷画觉得奇怪,“怎么了?” 侧身看着容景络走进望月居的身影,楚千凝的眸光深沉幽暗的可怕,“可知道《前出塞》吗?”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并不知楚千凝此言何意,冷画茫然的回答道。 “擒王不易,射马却不难。” 欲除凤君撷,必先断其羽翼。 容锦晴和孟姨娘只是深宅大院中的女子,能利用的地方有限,不比容敬和容景络那般。 再则,想要打击孟姨娘和容敬,从容景络身上下手再好不过。 楚千凝眼睫微敛,挡住眸中的算计。 * 是夜,冷画铺好了床榻,扭扭捏捏的走到楚千凝面前,开口的话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姐……夜已经深了……” 依旧“奋笔疾书”的抄着佛经,楚千凝的声音透着一丝慵懒,“不急。” 她还等着那人来找她“叙旧”呢。 “今夜不是轻罗当值嘛,你且先回去安歇吧。”抬手翻了一页经书,楚千凝头也微抬的对冷画说道。 “小姐……”话音未落,冷画便径自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向您隐瞒变态前主子的真实身份。” 从大皇子府回来她便一直寻摸机会想解释,可奈何这屋里一直没断了人。 好不容易这会儿得了空,冷画觉得她得抓住机会表表忠心。 “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楚千凝微微蹙眉,“我又未曾怪你,此事本也与你无关,皆是你那主子闹出来的。” “对、对、对,都怪他!” “……” 接的还真是痛快。 “都怪谁?”忽然,如玉音色响起,一道男子身影就那样大摇大摆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素色青衣,墨发如染。 面若冠玉,双眸璀璨。 却不是黎阡陌又是何人…… 第58章 情深几许 楚千凝闻声望去,便见黎阡陌含笑朝她走来。 那双眼睛…… 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他不是目不能视,怎么忽然就好了?! 还是说—— 从一开始就是他装的,他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有任何问题。 惊疑的看向黎阡陌,楚千凝的眸中满是探究。 可若是仔细看得话,又会发现那其中几不可察的惊艳。 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见过黎阡陌的眼睛,是以并不知,原来他拥有一双如此华美的明眸。 似山间的一汪清泉,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和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像水,温柔细腻、清润透明。 如此令人着迷的一双眼,他为何要挡起来? “我这般样貌,凝儿觉得可还配得上?”黎阡陌语气温柔的笑道,眼眸中似是嵌了两颗烁烁明珠,华美无限。 这一笑,竟好似房中的烛火都黯淡了许多。 闻言,楚千凝却不觉微愣。 配得上?! 什么“配得上”?又配得上谁? 见她一脸茫然的望向自己,黎阡陌微微抿唇无声的笑开,径自走到了她身边坐下,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和若有似无的檀香气。 冷画不知何时退出了房中,将这一处留给他们二人。 楚千凝见他毫不避讳的靠近自己,下意识的便要向后退,不料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凝儿,你还未回答我呢……” “你先放开!”她瞪着他。 这般情景不禁让她想起之前的某些夜晚,他也是这般制住她,不过掌中握的却是她的脚。 轰—— 白皙的脸颊忽然隐隐泛红,楚千凝有些恼羞成怒,扬起手就欲打向她,谁知那人始终弯唇朝她笑着,眸中潋滟。 悬在半空中的素手猛地停下,她的神色也渐渐变的淡定。 羞怒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从容沉静。 见状,黎阡陌眼中的笑意微淡,甚至隐隐闪过了一抹失望,像是不满楚千凝用对待外人的那副嘴脸来面对他。 “世子爷好本事……”再次开口,楚千凝的语气淡得不能再淡。 三分嘲讽,七分调侃,听得黎阡陌微微眯眼。 “凝儿,此刻并无旁人在,你大可不必唤的那般生疏。”他敛去了眸中的黯淡,愈发温柔的朝她笑着,“也唤一唤我的名字可好?” 没有顺着黎阡陌的意思开口,楚千凝懒得再同他兜圈子,“你究竟有何目的?” 将冷画派到她身边、自己也千方百计的接近她……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显从楚千凝的眼中看到了防备,黎阡陌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可也只是短短一瞬,他便恢复了温润的模样。 “目的……当然也是有的……”他幽幽叹道。 清亮的眸映着一旁的烛火专注的望着她,楚千凝竟好似能透过那双眼睛一直望到他的心底去。 手中不知何时被他塞了一个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触感很是华润。 她诧异的低头看去,不想竟是当初他刻意遗落的那枚玉佩。 “这……” “当日将其送到你手上,就是想让你雕个自己喜欢的花样戴在身上。”黎阡陌说的随意,可楚千凝却听得怔愣。 他遗落这枚玉佩,只是为了送给自己?! 微微敛眸,楚千凝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恍然大悟。 难怪—— 那日在延庆寺便是冷画眼尖发现了这玉佩,回府后又自作主张挂在了她的帐子上。 再后来黎阡陌来府上见遏尘,冷画二话不说就和他的侍卫开打,如今想想,事情很是耐人寻味呢……那丫头虽不比流萤那般稳重,但胜在机灵有眼色,绝非莽撞之人,怎么也不该那般冲动才对…… 眼下细思倒是明了,原是为了她家主子上门做铺垫。 自己的婢女如此无礼,在面对黎阡陌的时候,她很自然便会放低身段。 而且,对方也可借此机会再来相见。 之前她本打算在黎阡陌来府上时将那玉佩还回去,怎知那么巧,他才一来冷画就腹痛难忍病倒了,换玉佩的事儿也就耽搁了下来。 这桩桩件件均非什么大事儿,都是毫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倘或不静下心来仔细想,还真就联想不到一块儿去。 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掌中的玉佩,楚千凝开口的声音让人难辨息怒。 “你做了这么多,可是心悦于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心酸。 “凝儿不信?” 她抬眸,眼中如死水般毫无波澜,“叫我如何相信……” 经历了一世背叛,如今让她怎敢重蹈覆辙! 何况—— 无论是前世,亦或是今生,她与黎阡陌都无半点交集,那他此刻情深几许是为了什么? 是在演戏,还是当真有什么她尚不得知的隐情? 楚千凝眸中的怀疑之色毫不掩饰,让黎阡陌觉得莫名刺眼,握着她的手也不觉微微收紧。 可那双手啊…… 冷的像冰。 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捂不暖,甚至连带他的指尖都微微泛寒。 寒冷肆意蔓延,渐渐使人的双眸也覆上了一层薄冰。 “呃……”楚千凝的心猛地揪痛了一下,突来的刺痛让她毫无防备的轻吟出声,秀眉紧紧蹙起,眉心微微低垂。 “怎么了?!”黎阡陌担忧的看向她。 “心、心口疼……” 话音未落,楚千凝便被他腾空抱起,稳步走向了内间的床榻。 诡异的是,黎阡陌凝视着她,双眸中隐隐透着赤红之色。 “你……” 他怎么了?! 第59章 结发与卿 任由黎阡陌将自己拥进怀中,楚千凝僵着身体没敢反抗。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很不对劲儿。 奇怪的是,心口的痛感渐渐消失,心跳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不再像方才那般不受控制。 内间被烛光照的暖融一片,两人相拥的身影映在墙上,亲密又唯美,透着淡淡的温馨,像一对相知相伴的夫妇。 但其实,他们的心隔着一道墙。 沉默了一会儿,楚千凝试着抬手拍了拍黎阡陌的背,声音放的很轻,“你……好些了吗……” “嗯。” 缓缓松开双臂,黎阡陌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那般清润有礼的模样。 眸中赤红退却,只余下淡淡水波在荡漾。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要假装患有眼疾吗?”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眸光淡淡的望向了别处。 “待到我们成婚之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 转头看向黎阡陌,楚千凝毫不掩饰眸中的错愕。 成婚?! 这样重要的事情,他缘何说的如此随意? 再则,她从未答应日后会嫁给他。 像是猜到了楚千凝心中所想,黎阡陌的眸中透着一抹笑意,视线扫过她的双足,开口的声音很是轻快,“不嫁我还能嫁谁?” “我……” “凝儿,别用此事与我玩笑。” 他抬手抚过她的眼睫,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眼角,一下又一下,缠绵又眷恋。 只是那双眼睛—— 却忽然变的幽暗深沉,不复方才的温柔清和。 “你如今已经及笄了,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然后娶你进门儿。”一想到那种可能,黎阡陌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容美得炫目。 可楚千凝却无暇欣赏,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种感觉…… 就像是成为了猛兽口中的猎物,被他牢牢盯着,反抗不过、亦逃脱不得。 重生以来,她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恐惧。 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她连直视黎阡陌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比凤君撷或是容锦晴等人,无论是前世亦或是今生,她都对他知之甚少,唯一了解到的那些情况还是人尽皆知之事,更加难以区分真假。 好比他患有眼疾这件事,她压根就没有想过他会是装的。 为何要如此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蒙骗何人? 一个个问题都好像一支支冰冷的箭矢,危险的悬在她周围,稍有不慎就会万箭穿心,而她却对敌人一无所知。 冰凉的手紧握成拳,楚千凝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原因。”她抬眸看向他,眼神坚定又平静,“娶我的原因,还请世子爷相告。” 闻言,黎阡陌沉默了片刻。 如水般的眸中似是微微漾起了一圈涟漪,而后归于平静。 他忽然倾身靠近她,眼神在一瞬间变的炙热。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的很近,近到楚千凝稍稍眨眼,眼睫就好似会划过他的脸颊一般。 于是,她垂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可黎阡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伸手揽在了她的腰间,手掌按在她的背上,迫使她不由自主的朝他靠近。 “你……” 未等楚千凝将话说完,他忽然垂首,淡色的薄唇毫无征兆的印在了她的颊边。 肌肤相触,似水般温柔。 感觉到喷洒在脸侧的气息,楚千凝要躲,却被黎阡陌牢牢搂在怀中,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起她的下颚,“凝儿,这便是原因。” 他,非她不可! 下意识的抚上自己被他吻过的脸颊,楚千凝的面色猛地一红,难得有了些女儿家的娇俏,不似素日那般老成。 见状,黎阡陌无声淡笑,眸色暖融。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挑起她的一缕青丝用匕首割断,接着又取了一截自己的。 在楚千凝错愕疑惑的注视下,他将两截断发系在了一起,牢牢地,像是再也解不开。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 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将两人的发丝装进身上佩戴的荷包里,黎阡陌这才又重新握住楚千凝的手,语气郑重不容忽视,“以此为证,赴嫁娶之约。” 怔怔的看着他,楚千凝好半晌都没有开口。 结发…… 她曾不止一次在话本或是戏文中看过这种做法,但却从未想过,此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因东夷人十分看重自己的头发,断发如同断首,是以即便前世凤君撷表现的那般深情,却仍没有与她结发。 可是如今,这个只与她见过寥寥数面的男子,竟许下如此重诺! 究竟…… 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才让他如此? 深吸了一口气,楚千凝缓缓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屈膝跪在榻上,微微垂着头没再看向他,“世子爷若定要娶我为妻,臣女违抗不得,只是这颗心早已许身佛门,不由臣女自己做主了。” 才说完,她便感觉到房中气氛一变。 夜,似乎有些凉。 好半晌,她都没有听到黎阡陌的声音,若非目之所及还有一截青色的衣襟,她险些以为他已经走了。 疑惑的抬头看向他,谁知他不知几时拿过了矮榻上的佛经翻看着。 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眸光晦涩。 “今日是凤君撷刻意引你前去,你日后离他远些,勿要大意着了他的道。”终于等到他开口,不想他却忽然说起了别的。 “二皇子殿下?!”楚千凝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是他?” “凝儿啊凝儿……”黎阡陌无奈的苦笑,摇头轻叹,“你的心防还真是重啊,事到如今,竟还要在我面前做戏。” 事发之时她表现的如此淡定,不可能不知道有人要算计她。 既然知道,就更加没道理不知道算计她的人是谁。 被黎阡陌一语道破,楚千凝原以为他会不高兴,怎知他只是眼神宠溺的抚了抚她的唇,然后便如来时一般诡异的消失了。 只余下一句,“夜已深,早点安歇”散在空气中。 楚千凝微微抿唇,拍了拍自己尚红的脸颊,她无奈的闭上了双眼,却在下一瞬猛地睁开。 这个人…… 他干嘛把她的佛经和清心咒都卷走了?! 第60章 清心寡欲 冷画进来的时候,就见楚千凝眸光幽暗的坐在榻上,面上似有不悦之色。 见状,她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该不会是变态前主子将小姐给惹火儿了吧? 难怪他走的这么快,原来是留下了烂摊子给她收拾。 这般一想,冷画简直要哭了。 凭什么他惹了媳妇要自己去帮他哄,这不公平! 内心气愤不已,可冷画却还是乖乖走到了楚千凝面前,说话的语气很是小心翼翼,“小姐……您可是生气了吗……” 闻言,楚千凝看向她,神色似笑非笑,“一点点。” “一点点?” “嗯。”她点了点头,坦言相告,“你那变态主子将我的佛经都卷走了,是以我的确有些不悦。” “前主子!”冷画严肃的纠正她,义正言辞的与黎阡陌划清界限,“奴婢如今的主子只有您一个,别人都不算。” 为表忠心,她还不忘解释一下今日的事情。 “小姐……”冷画扭扭捏捏的站在那,不安的绞着手。 “怎么了?” “奴婢今日当真是不知道变态前主子会来,否则一定会事先告诉您的。”说起这个事呀,冷画当真是冤枉的很。 她终究是个下属,主子不可能向她交代自己的行踪。 是以,她是真的不知道。 楚千凝倒是没有为难她,弯唇点了点头,眸中笑意盈然,“我又不曾责怪你,你无须如此战战兢兢,去歇着吧。” “多谢小姐。” 不料冷画才准备离开,楚千凝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冷画,你可知你家主子为何要拿走我的佛经吗?” “大概……是怕您清心寡欲吧……” “……” 挥了挥手,楚千凝红着脸不再多言。 这主仆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让她省心。 只是,她没想到黎阡陌的眼疾原来竟是假的…… 那他体弱多病这个说法呢,会不会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设下的迷瘴? 倘或果然如她所料,那他打算做什么?参与夺嫡?可他是效忠大皇子还是四皇子?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充斥在楚千凝的脑中,让她觉得头痛欲裂。 视线隐隐变的模糊,眼前似是浮现了冲天火光,映的她瞳孔发亮。 被漫天大火吞噬的,不止是楚家,还有宁阳侯府! 黎阡陌…… 最终会命丧于此。 * 翌日,楚千凝借口身子乏累没有去棠宁苑给老夫人请安,倒让流萤等人意外。 小姐素来最是重孝,而且也未见她身子不适,怎地故意托懒呢? 没有理会她们眼中的疑惑和错愕,楚千凝将自家关在房中忙碌着,只留了轻罗一人在旁边服侍,“有件事要你去做。” “小姐吩咐,奴婢定不辱命。” “你去一趟许州,给我买些东西回来。” 楚千凝说的随意,却听得轻罗瞠目结舌,“许、许州?!” 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距离建安城千里之远,能买到什么东西呀? 对视上轻罗惊愕的双眸,楚千凝含笑点了点头,“你没听错,就是许州。” 她要的那样东西,只有那才有得卖。 而且—— 距离足够远。 “我眼下并不急着用,你慢慢赶路便是,一切安全为上。”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摆弄着装胭脂膏的小罐子,秀眉却微微蹙起。 总觉得这味道与娘亲为她调制的差了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摇头驱散了心中诡异的想法,楚千凝从妆盒中拿出了一张纸,上面似是勾勾抹抹的花了些什么,“将这个带着。” 轻罗伸手接过,眸光微疑,“小姐,您要奴婢买到东西是砚台?” “没错。” 闻言,轻罗的心里满是疑问。 这东西在建安城的书墨斋中随处可见,缘何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买? 只不过,轻罗并没有问出口。 她仔细将那张纸收好,估摸着自己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出半月,定会归来。 像是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楚千凝认真的望着她说道,“不必急着赶路,你只当此行是去游山玩水,将东西带回来就好。” “……是。” “记得着女装前去,勿要让人叫出你‘俏五郎’的名头。”罗轻已死,如今活着的是轻罗,是以她须得小心些。 “奴婢明白。” 话音方落,忽闻冷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 “进来。” “二小姐来了,说是要为昨日的事情向您赔礼。” 听闻容锦晴来了梦安居,楚千凝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的调着手中的胭脂膏子,只淡淡回了一句,“不见。” “是。” “慢着。”见冷画要走,楚千凝忽然开口唤住了她。 冷画以为她改了主意,怎知她却递给了她一瓶篦头用的膏子,“这个拿去用吧。” “奴婢多谢小姐。”宝贝似的捧着手里的小瓷瓶,冷画笑的喜庆。 “你很喜欢?” “小姐赏赐的,奴婢自然喜欢。” “好的东西要懂得与人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楚千凝意味深长的看着冷画,明显话里有话,“你可明白?” 眨了眨眼,冷画茫然的转了转眼珠儿。 见状,楚千凝又提醒道,“我听闻之前春香曾向流萤讨要过这膏子,你们素来说得上话,便赠与她一些也无妨。”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冷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使劲儿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俨然一副小机灵鬼儿的做派。 亲昵的挽着轻罗的手臂往外走,冷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可以让人听到,“轻罗姐姐,你瞧小姐方才又赏了咱们篦头的膏子,还有一些敷面用的呢。” “嗯。”轻罗淡淡应着。 瞧她这个木讷的反应,冷画状似“嫌弃”的抱怨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呀?” “有什么好激动的?” “小姐亲手做的,这可比外面买的不知好了多少呢。” “你自己留着用吧。”轻罗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往外走,对这些胭脂水粉的东西并不上心,“都是娘们用的玩意儿!” 冷画:“……” 说得好像她是个“爷们”似的! 容锦晴在院中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楚千凝的人不说,还平白惹了一肚子气,偏偏还要忍着回到望月居才能发泄。 楚千凝做的那些膏子宁愿赏给下人也不曾给她送来些,让她怎能不气! 与那等子婢女用一样的东西,想想她便觉得怄火。 可偏偏—— 那膏子的确香气清新,而且清爽淡雅,不似那些头油之类的,用完油腻腻的让人不喜。 孟姨娘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不禁觉得奇怪,“与表小姐聊得不好吗?” “她连门都没让我进!” 说起这个事儿容锦晴便气不打一处来,倒是孟姨娘,若有所思的坐在那,神色一如往常般淡定,并未为此气恼。 甚至,她还笑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出来。 拍了拍容锦晴的手,孟姨娘好言相劝,“我的傻姑娘,她如此任性,咱们才好放心呀。” 若都像凝香苑那母女俩似的深不可测,她们还不得愁死。 听闻孟姨娘的话,容锦晴这才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可还是沉着脸冷哼,“迟早出了这口气!” “姑娘也说了‘迟早’,那便无须着急。” 终有一日,“风水”会转到她们这边的…… 第61章 巧解圈信 使劲儿拉扯着手中的绣帕,容锦晴到底不比孟姨娘那般沉得住气。 尽管她心里明白,姨娘说得都对。 可她方才在赏花宴上丢了脸面,回了府中竟还要去看楚千凝的脸色,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才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姐,对方不过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左不过是仗着外祖母宠着她罢了,他日…… 想到什么,容锦晴的手渐渐握紧,眸中寒光乍现。 见状,孟姨娘微微皱眉,“心事不可外漏,喜怒勿让人知,姑娘可是忘了我说的话了?” “姨娘……”容锦晴回过神来,面露纠结。 眼下房中并无旁人,是以她才如此不加掩饰,并非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昨日便是因着你太意气用事了,否则今日哪里需要去向楚千凝赔礼,她生你的气事小,若是怀疑你的用心就事大了。” “那她倒是不会。” “总之万事小心,且不可再这般任性。” “……嗯。” 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容锦晴蔫蔫的,明显被先前的事情打击到了。 心里这口气出不起,她便看什么都不顺眼,“香薇,我让你去查昨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究竟为何会有异味?” 提起这个事情容锦晴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吓得香薇立刻跪到地上。 “小姐……奴婢无能……”她低着头,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你没查到?!” “奴婢将您昨日所着的衣裙,甚至包括首饰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可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香薇心里也觉得奇怪。 “这倒是奇了……” 想了想,香薇斟酌着说道,“要不……请遏神医帮忙瞧瞧?” 对方是神医,没准儿能发现她们不知道的细节。 谁知才听到“神医”这两个字,容锦晴便冷笑了一下,“得了吧,兄长请他来为我瞧病都不肯,何谈这些事情!” 闻言,孟姨娘眸光微闪。 那位神医…… 倒的确有些清高。 可络儿和老爷留着他大有用处,特意叮嘱过不可怠慢他,她们最好也勿要逞主子性儿,凡事得过且过比较好。 “真不知道大哥带他回来做什么,活像养了个祖宗!” “你大哥如此做,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姨娘惯会偏疼大哥……” “诶……”未等孟姨娘将话说完,容锦晴便沉着脸走进了内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明显心里还梗着气儿。 见她如此,孟姨娘只得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暗道这孩子竟如此不经事儿,稍遇挫折便这般怒不可遏,将来可如何是好…… * 梦安居 “咦,哪儿去了……”冷画一边四下寻摸着什么,一边扯开嗓子朝流萤问道,“流萤姐姐,你看到小姐赏我的篦头的膏子了吗?” “没瞧见呀,你没放在房中?” 冷画皱眉摇了摇头,“没有……我拿着和轻罗姐姐显摆来着……” “仔细找找,指不定被你随手搁哪儿了。” “嗯。” 两人先是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然后又走到廊下看了看,结果却一无所获。 在院中伺候的春香见她们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不禁好奇的凑了过来,“流萤姐姐,你们找什么呢?” “小姐赏给冷画篦头用的膏子,不知被她毛毛楞楞的丢哪儿了。” 听闻这话,春香眸光微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状,冷画眯眼凑近了她,“你看见了?” “没看见、没看见呀……”春香强自镇定,连连摆手否认道,“若是瞧见了,自然第一时间就拿来送还给你呀。” “这倒是……” 冷画不疑有他,继续往前寻摸。 春香轻叹了口气,跟在她们的身后往前走,“我帮两位姐姐一起找找。” “那就多谢你了。” “应该的……” 楚千凝站在窗根儿下透过纱窗看着她们,唇边噙着一抹微凉的笑,艳丽又冷漠,诡异的矛盾,却又矛盾的迷人。 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争持。 她与凤君撷之间的博弈尚未开始,不过想来也快了。 容锦晴接连出事,必然会引起容敬的重视,届时他们才会停下来仔细想想问题所在。 “小姐。”冷画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唤回了楚千凝的思绪。 “如何?” “果然不出您所料,奴婢故意丢在花丛间的篦头膏子,当真被春香捡去奉给了二小姐。”说话的时候,冷画的眸光亮的骇人,“小姐,那膏子里可是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吗?” “好玩……”楚千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神忽然变的玩味,“会伤人性命的东西,你还觉得它‘好玩’吗?” 若是换成别的丫鬟,指不定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但冷画不是,她笑的更欢快了,连眸光都变的更亮了似的,“就是因为伤人性命才好玩呀。” 楚千凝:“……” 果然主子变态,带出来的手下也不会正常。 见楚千凝不愿多言,冷画也就没再追问,而是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往袖管里掏了掏,“小姐,这是变态前主子让奴婢给您的。” 一封信。 不知里面写了什么…… “他几时给你的?”昨夜他才离开,还有何事要对她说? “今日一早让鹤凌送来的。” 一早着人送来…… 可是有何要紧的事吗? 接过信拆开,楚千凝一目十行的看完,秀眉却不禁蹙起。 这是什么?! 只见信笺上先画了一个圈儿,又画了一个套圈儿,又接着在后面画了几个圈儿,再画两个圈儿,然后又画一个圈儿,再画半个圈儿,最后画了无数个小圈儿。 愣愣的看着这封“圈儿信”,饶是楚千凝素日再聪明也不解其意。 他想要告诉她什么? 拿着信走回到书案后坐下,她研究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不明白,后来见冷画在旁边“贼贼”的窃笑着,她便好奇的问她,“你看得懂?” “奴婢可试上一试……”冷画故作高深的笑道。 “愿闻其详。” “咳咳……”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冷画双手捧着信笺,声音清脆的念道,“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楚千凝:“……” 真是难为她了。 话音落下,冷画看向楚千凝,杏眼中带着明显的得意和调侃,“小姐,变态前主子这是在对您一诉相思之情呢。” “……” 就她话多! “小姐,您要不要给他回个信儿呀?”冷画贱兮兮的笑道。 “……” 这丫头最近越来越皮了。 谁知楚千凝什么话都未说,冷画依旧自顾自的嘟囔道,“戏仿曹娥把笔初,描花手法未生疏;沉吟欲作鸳鸯字,羞被郎窥不肯书……小姐大抵是脸皮儿薄不好意思,嗯,一定是这样……”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想来就算小姐什么都不回,变态前主子也定然明白您的心意,嗯……不回就不回吧……” “……” 她到底是跟谁一伙儿的! 第62章 小女娃儿 被冷画好一番调侃,楚千凝虽状似无语,却并未怪罪于她。 见状,冷画笑的更欢了。 不过想起什么,她难得正色道,“小姐,若是二小姐发现那篦头的膏子不对劲儿该怎么办?” 到时候,她们不就白折腾了嘛…… 谁知楚千凝听闻她如此说却丝毫没有担心,面色依旧淡淡的,让人猜不透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发现了又如何?” 难道她还敢来找自己对峙不成! 那膏子本就不是送给她的,她私自藏下自然偷偷摸摸还不来及,断然不会四处嚷嚷。 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也是为何从一开始楚千凝没有送给她此物的原因,由她送出去,将来容锦晴出了任何事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反之,她便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了。 何况—— 此次春香送去望月居的篦头膏子并无异样。 闻言,冷画不禁愣住,“可您方才说,那里面有伤人性命的东西。” “逗你的。” “您……”有点调皮。 “这次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容锦晴要查便让她查,反正什么都查不出来,如此她才会放心的使用,再不生疑。 “小姐您可真聪明!”冷画崇拜的看着楚千凝叹道。 “比你那前主子还差点……” 能在“凤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他的智谋和胆量超出了她的猜测。 不知前世他是否也是如此? * 望月居 再次得到那篦头的膏子,容锦晴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不忿。 她居然和丫鬟用的东西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她就恨不得将手中的小瓷瓶摔到地上。 可是—— 扬起的手悬在半空,说什么也落不下去。 犹豫再三,容锦晴还是沉着脸缓缓放下了手,紧皱的眉稍稍舒展。 姨娘说得对…… 她不该如此钻牛角尖,这东西究竟是如何来的、又有何人在用,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借助这些达到自己的目的,完成别人都完成不了的事,那才是她的本事。 如此一想,容锦晴微微抬起下颚,神色在一瞬间变的倨傲。 香薇进来的时候,便见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掌中的瓷瓶,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不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二小姐。”香薇恭敬道。 “回来啦,怎么样?” “奴婢已经让回春堂的朱大夫瞧过了,他说这膏子并无不妥,所用之物除了桃花之外便是寻常的香粉,您大可放心使用。” 点了点头,容锦晴心中的疑惑却没有随着香薇的话而减少。 反而—— 愈演愈烈。 若这膏子并无问题,那便说明之前赏花宴上的事不是楚千凝所为。 倘或不是她,那便只有凝香苑那母女俩最可疑了。 轻轻转了转手中的瓶子,容锦晴随即将其紧紧握在掌中,眸中闪过一抹凛冽的寒光。 无论是谁,她早晚都会出了这口气。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将那膏子递给了香薇,“帮我篦头吧。” “是。” 香薇接过瓶子打开,顿时便闻到了一股清新淡雅的桃花气,味道香而不腻,令人心旷神怡,难怪二小姐如此喜欢…… 小心翼翼的取下容锦晴挽发的银钗,只见那一头黑亮顺滑的青丝倾泻而下。 东夷人极其看重自己的头发,素来有“割发如断首”的说法,是以无论是世家小姐还是已婚夫人,均会小心翼翼的打理自己的发髻。 “小姐,您这头发真漂亮……”香薇由衷赞叹道。 随意挑起一缕把玩着,容锦晴虽未说什么,可眸中的笑意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喜悦。 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 分明豆蔻尚含香,疑似夭桃初发蕊…… 即便她的模样不如楚千凝又如何,单单是这一头如瀑青丝她就赢了。 这样想着,容锦晴不禁得意的一笑。 待到香薇为她篦完头,她抬手拂过自己的发髻,看着镜中少女一颦一笑皆娇俏动人,眸中的笑意不觉真实了几分。 见她挽上披帛要出去的样子,香薇赶忙放下手中的篦子跟了上去,“您要出去?” “去梦安居。” 闻言,香薇面露纠结,“……昨日不是方才去过嘛。” 而且表小姐并没有见她们,她以为小姐今日不会去了呢。 不比昨日的气愤,容锦晴似是终于冷静下来一般,看向香薇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讽,“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自己之前费了那么多心思得到楚千凝的信任,若是毁于一旦岂不可惜! 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更何况她一介小女子。 “可若是今日表小姐还不见咱们怎么办?” “那明日便接着去。” 直到—— 楚千凝愿意见她为止。 她素日也不是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因着她是庶女,是以便事事低容锦仙一头,仿佛站在她身边都不敢抬起头来。 好不容易等到楚家败落,终于有人不如她了,却没想到依旧要忍、要迁就,是以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的心态很难转换过来。 如今,她总算是想明白了。 凡成大事者,不以一时输赢定乾坤。 容锦仙、楚千凝…… 她迟早会将她们都踩在脚下,看着她们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一边想着,容锦晴一边朝梦安居的方向走去,行至院外,她的神色忽然一变,又是往日那般乖巧可人的模样。 刚好楚千凝站在廊下,似是要出院子的样子。 怎知四目相对,她却转身欲回房中。 见状,容锦晴赶忙快步上前,言辞恳切道,“表姐别再生气了,晴儿来向您赔礼了。” “你……”楚千凝蹙着眉,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忍心的样子,最后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似是拿她无可奈何。 “我特意让大哥从府外移栽了一些扶桑在园中,表姐不若去瞧瞧?” “你费心了。” “能哄表姐舒心最重要。”容锦晴颇为讨好的笑着,眼神似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哪句话惹楚千凝不悦。 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楚千凝失笑着戳了她的额头一下,“你呀……” 语气无奈却满含宠溺,明显未曾着恼于她。 见她如此,容锦晴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好了、好了,表姐不气就好,这两天兄长和姨娘快要将我骂死了。” 亲昵的挽着楚千凝的手臂,姐妹俩有说有笑的朝花园走去。 “其实那日,我并非有意针对表姐,只是一时慌乱,是以才会口不择言,而且……”不知想起了什么,容锦晴有些欲言又止,“晴儿本意也不是要说你。” “不是说我?”楚千凝挑眉。 “嗯。”她点头,“表姐不觉得那日的事有些诡异吗,我原是怀疑有人存了心思要害我。” “是谁?!” 闻言,容锦晴状似为难的摇头不肯直言,“罢了,事情均已过了,表姐也不要再追问了,晴儿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解释一下而已。” 漫不经心的看着脚下的路,楚千凝的眼底闪过一抹冷笑。 以退为进…… 这是容锦晴惯用的招数。 按照对方的猜想,自己应当会追问才是。 可如今,她偏不! 沉默的听着容锦晴的话,楚千凝没有疑惑的发问亦或是好奇的猜测,一时间,让容锦晴的这场戏难以唱下去。 最终,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表姐,有些话晴儿不便多言,总之你小心些大姐姐。” “大姐姐?”楚千凝眉心微低,语气疑惑。 “她……” 容锦晴正故作犹豫,却不想楚千凝眼神发直的盯着某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 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不远处的花丛旁蹲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小姑娘。 穿着黑沉沉的衣裙,枯草般的发随意挽起,小小的一只蹲在花树下,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儿,无助的等待着接她回家的主人。 她,是谁? 第63章 阿落姑娘 “喂,你是谁?”香薇朝前走了两步。 不过那个小姑娘并没有理会她,依旧专注的蹲在地上捡着什么。 楚千凝仔细留意了下一,发现她在捡“榆树钱”吃。 那个东西…… 她倒是听说有人拿它来做汤,可就这样捡来生吃,她倒是头一次见到。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究竟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没看到二小姐和表小姐在此吗?!”香薇皱眉怒声喝道,几步冲到那个小姑娘面前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动作很是粗鲁。 见状,冷画微微拧眉,似是不赞同对方的做法,但她并未开口阻止。 忽然被人提起,小丫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甚至连看都没看向香薇,只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榆树钱。 直至此时,楚千凝才算看到她的长相。 她大概只有八九岁,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小脸,双眸无神的落到某处,眼睛灰扑扑的,像是蒙了无尽的尘埃。 更令人感到惊异的是,她的瞳孔是灰色的。 本该明亮灵动的眼眸一片死寂,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消瘦的身躯不堪一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若非她此刻还能自如的活动,楚千凝会以为她已经逝去了生命。 实在…… 诡异的很。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花园中来?”容锦晴只当她是哪个下人家的孩子,趁人不备溜了进来。 回应她的,是对方的漠视。 和面对香薇时一样,那个小姑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赏”给她。 一个接着一个的吃着榆树钱,她甚至不介意自己的衣领依旧被人攥在手中。 “小姐在问你话,你没有听到吗?”香薇“啪”地一下打掉了她手中的榆树钱,逼迫她不得不正视她们的存在。 “诶,别为难她。”容锦晴蹙眉阻拦道。 她挥手示意香薇放开那个小姑娘,然后走到她面前蹲下,亲手帮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榆树钱,干净洁白的绣帕轻轻擦拭了一下才递给了她,“别害怕。” 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榆树钱,她却并没有接过。 直到—— 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男子的声音。 “阿落。” 说话间,便见一袭白衣翩然而至。 看到遏尘的那一刻,楚千凝的眸光猛地一闪。 前世临死之前,她唯一的印象便是被一名白衣男子拥在怀中,那人是谁她不得而知,铭记至今的也不过这些而已。 会是遏尘吗? 垂眸掩饰好眸底的疑惑,楚千凝不敢让自己的思绪泄露半分。 遏尘径自走到名唤“阿落”的小姑娘面前,细长微挑的眸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倨傲和清高,“两位小姐有礼了。” 虽是客气的拱手施礼,可不知为何,楚千凝总觉得他的态度很敷衍。 是她的错觉吗…… “神医有礼。”容锦晴勾唇一笑,娇俏动人,“您认识这小丫头?” “这是在下的徒弟。” “原来她便是!”容锦晴再次看向阿落,眸中难掩惊讶之色,“之前便听闻神医身边的小药童受了重伤留在府里调养,不想竟是个小姑娘。” 一边说着,她一边和颜悦色的看向阿落,“你喜欢榆树钱,晚点我让丫鬟拾一些给你送去可好?” 阿落依旧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仿佛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 一时间,容锦晴的脸色有些难看。 好在遏尘虽然为人倨傲冷漠,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沉声将话接了过来,“多谢,不过还是不劳二小姐费心了。” 没再给容锦晴说话的机会,遏尘低头对阿落说,“走。” 朝她们略一颔首致意,他随即便带着自己的小徒弟转身离开了。 不过—— 阿落走了没两步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容锦晴。 那双灰扑扑的眼睛似是终于有了焦距,不明悲喜的望着她,让人猜不透她心底在想些什么。 抽出被遏尘握着的手,阿落一步步的走向容锦晴,站在她面前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忽然从衣襟中拿出一片榆树钱递给她。 “给我的?!”容锦晴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点了点头,阿落终于有了反应,“给你吃。” 拿着榆树钱的手朝容锦晴唇边送了送,她似乎执意让她吃下去,并没有察觉到对方在一瞬间变的僵滞的脸色。 瞧着她枯瘦的手上尚带着泥垢,冷画在旁边不厚道的偷笑。 楚千凝也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幕,好奇容锦晴究竟会忍到何种程度。 可惜的是…… 遏尘没有放任自家徒弟胡闹,沉着脸将她拉了回来,“阿落,不得无礼。” “给你吃。”阿落很固执。 “我……” 容锦晴斟酌着说辞,却一时间找不到很好的理由拒绝。 事实上,无视一个平民丫头很简单,但既要入了她的眼又不能得罪遏尘,这就有些麻烦了。 左思右想,她到底还是耐着心思说道,“多谢你,我带回去吃如何?” 试探着伸出手去用绣帕包住那片榆树钱,容锦晴见阿落并没有反对这才放了心。 目送他们师徒二人离开,香薇气不过的“呸”了一声,眼中明显充满了厌恶,“不过是个野丫头罢了,也值得小姐您这般屈尊。” “人无贵贱,你今日妄言了。”不悦的瞪了香薇一眼,容锦晴将那片榆树钱小心翼翼的收好,随后才又继续挽着楚千凝走走逛逛。 直至暮霭时分,两人方才各自回了院中。 和容锦晴分开之后,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朝冷画问道,“遏尘此人,你可有耳闻?” “听说他医术了得,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歪着头想了想,冷画又接着说,“他身边那个名唤云落的小徒弟便是被他从鬼门关救回来的。” “云落?” “嗯。” 眨了眨眼,楚千凝心道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 白云浮于苍穹,纤尘不染,洁白无瑕,可这一个“落”字,却似乎暗藏了许多故事。 想到方才那个脏兮兮的“小泥孩儿”,楚千凝觉得这名字倒也贴切。 回了梦安居,冷画说起话来便也不再那么顾忌,“小姐,为何方才二小姐表现的那般良善,奴婢瞧着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她本非善类,偏还要装出那副亲和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许是她真心喜欢阿落吧。”楚千凝淡淡回了一句。 “绝不可能!” 冷画眯着眼,似是在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 见状,楚千凝笑着收回了目光。 倒是难得她看得通透…… 容锦晴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野丫头表现出善意,这事儿打死她都不信。 只因容敬和容景络看中了遏尘的医术和名望,想着将来有机会向凤池举荐他,届时容府也会跟着沾光,既如此,那如今自然不能将人得罪了。 更重要的是—— 遏尘许是凤君撷看中的人。 这位神医似乎极难讨好,又不畏惧强权,是以容锦晴想从他的徒弟身上下手,这原因并不难猜。 也不知…… 那师徒二人会作何抉择。 * 是夜。 流萤在房中当值,冷画不知去了何处。 楚千凝屈膝坐在床边的矮榻上,兀自望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出神。 烛光下,她的神色很是柔和,可眸光却带着几分沉郁。 每每入夜,她的心绪总是难以安定,从前可以抄抄佛经让自己的心态变的平和,但怎知都被黎阡陌给卷走了。 一想起这件事,楚千凝便难得觉得气闷。 视线落到自己的脚踝上,看着脚腕上那圈银色的链子和坠着的小铃铛,她不禁蹙起了眉头。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响动,她如今便在荷包上也坠了一个银铃,以此混淆视听。 原本冷画还“忽悠”她将那个镯子也戴上,不过却被她无视了。 戴着这个形同枷锁的脚链已是迫不得已,她又怎会主动再给自己找一个! 正想着,不妨听到那丫头含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嘿嘿……小姐您终于觉得这脚链不错了吧,变态前主子的眼光可是极好的呢……” “……” 时时刻刻在为她那前主子刷存在感。 淡定的将双足掩至裙下,楚千凝抬眸望向她,“银子可送去了?” “送去了,奴婢特意放在了覃姑娘的枕下,明儿一早醒来她便会看到。”本来是打算放到妆盒里,又恐被哪个眼皮子浅的丫头顺手摸了去。 “嗯,如此便好。” 楚千凝微微点头,眸中似是有着化不去愁思。 之前收了覃凝素的银子,是她不忍拒绝对方的一番好意,如今让冷画给她送回去,是她不能眼看着对方受苦。 如今的覃夫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想来覃凝素的日子也不好过,留些银子在手里,使唤起下人来也更便宜些。 “小姐,奴婢方才回府的时候,见望月居灯火通明,是以便去逛了一圈,您猜那儿怎么了?”说起那个院子的事情,冷画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 “出去请大夫的丫鬟说,是孟姨娘身子不适,可奴婢去瞧了一眼,分明是二小姐捂着被子躺在榻上,孟姨娘好好的站在地上呢。” “哦?”楚千凝的语气有些玩味,眸中极快的闪过了什么。 深更半夜,孟姨娘假装自己抱恙去求医,实则却是为了掩盖容锦晴生病的事实,这事儿可是有意思。 不知—— 容锦晴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第64章 窹寐思服 “嘿嘿……” 见冷画笑的猥琐又诡异,楚千凝思绪微顿,秀眉微微挑起。 瞧她这样子,大抵是知道了什么。 “说说吧,望月居到底是何情况?”事关容锦晴的事情,这丫头似乎比她还要上心,巴不得对方出事的样子。 “嗯……臭气熏天……” 想了想,冷画窃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闻言,楚千凝微怔。 诧异的看向冷画,只见那丫头神神秘秘的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个字,令她白皙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出虚恭! 任楚千凝如何聪明也猜不到,容锦晴面临的竟是这般窘况。 依照冷画描述的情景,想必对方的情况极为严重。 可是—— 为何会如此呢? “奴婢回来的时候,刚好见到回春堂的大夫来了,想来这会儿正在那院中忙着呢。” “回春堂的大夫?!”楚千凝的语气有些疑惑和惊讶,“不是遏尘?” “不是。” “这就怪了……”照理说,容锦晴出现如此难以启齿的病症,孟姨娘尽力遮掩还不来及,怎么反而寻了外面的大夫? 遏尘现如今就在府上,找他岂不是更便宜! 猜到楚千凝在想什么,冷画补充道,“小姐您有所不知,遏神医正忙着给他那小徒弟瞧病呢,此刻根本走不开。” “云落又怎么了?” “听说是身上的旧疾发作,性命攸关。” 清幽的眸微微眯起,楚千凝的语气有些玩味,“竟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容锦晴这边一有事,云落那边就发病了,怎么看都有点撇清嫌疑的感觉。 不知今日这场闹剧与那师徒二人有无干系。 并非是她想太多,而是云落为人太过诡异,让人下意识地就将她与事端联系到一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不过—— 倒刚好便宜了她。 玉手轻拢着发丝,楚千凝沉默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道,“负责给礼部侍郎府上送菜的人,你把他找出来,给他笔银子,再教给他一些话。” “越敬宗的府上?!” “嗯。” “……什么话?”冷画一脸茫然。 “附耳过来。”红唇微启,楚千凝将话一字一句的告诉了她。 冷画的眼睛越听越亮,原本微抿的小嘴也缓缓上扬,笑的好不开心的样子,“奴婢明白了,小姐您就听信儿吧。” 话落,她心急的转身欲走。 “且慢——” “小姐还有何吩咐?”难道还有后招?! “去找几名乞丐,同样给他们些银钱、教给他们两句话。”艳丽的唇一张一合,开口的声音沉静温柔,却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是。”冷画痛快应下,很是激动的样子。 事实上,她不太清楚自家小姐要做什么,但就是觉得有人要遭殃了。 最好是容锦晴和孟姨娘那伙人,那她就开心了。 目送着冷画的身影离开,楚千凝的视线扫过外间,却发现流萤不知几时退到了房外守着,想到这丫头的细心,她不觉弯唇。 如今她身边的这三人,冷画机灵、轻罗忠心,却属流萤的心思最为细腻。 才这么想着,耳边便响起了一道清润含笑的声音,“凝儿调教出来的丫鬟当真不错,未等你吩咐便知晓该如何做。” 闻声看向不请自来的黎阡陌,楚千凝的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 他几时来的?! “有惊无喜,可见凝儿原是不愿见到我的……”黎阡陌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失落,英气的眉微微皱起,看得人心生不忍。 “不知世子前来有何贵干?”小心翼翼的拢了拢自己的裙摆,确定不会露出自己的双足后才不着痕迹的朝矮榻里挪了挪。 这人言行放浪的很,她恐他又一时兴起胡来。 眼下这个时候,不宜与他撕破脸。 谁知楚千凝才这么想,便见他亲密的坐到了她身边,语气缱绻,“求之不得,窹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那双素来被藏在白绫下的眼眸,此刻正专注的望着她,带着她难以理解的深情。 为何—— 会有那般用情至深的眼神? 下意识的垂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楚千凝不知为何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手无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心口,却不知这个动作看在黎阡陌的眼中完全变了一个意思,“凝儿,心口又疼了吗?” 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楚千凝的动作不禁顿住。 说起“心口疼”这件事儿,她恍然想起了那时他的眸色。 “你的眼睛……”楚千凝有些犹豫的问道,“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假装患有眼疾的吗?”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十分坦诚的说道,“不全是,凝儿是在担心我吗?” 她垂着头,没应声。 黎阡陌温柔的笑笑,自顾自握起她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眼睫,“凝儿别怕,只要你无碍,我便一直是这番模样。” “你……”指尖猛地缩起,楚千凝惊愕的看着他。 他的意思是,他上次会变成那副模样是因为她?! 可是为何? 不知是不是楚千凝脸上的神色太过茫然,黎阡陌不再多提此事,转而换了话题,“我送你的镯子呢,为何不戴上?” “……我不喜那些金银之物。” 一听这话,黎阡陌握着她的手不觉收紧。 不喜…… 他不大爱听这两个字。 就像她此刻的神情,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个事实,她不喜那镯子,也同样不喜送镯子的他。 眸光微暗,黎阡陌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和,“无妨,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一语双关。 是心甘情愿的戴上镯子还是心甘情愿的接受他,这一点黎阡陌没有刻意解释,但楚千凝心知,这其中并无差别。 感觉到他的势在必得,她的内心却一片茫然。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即便活了两世,她也依旧无法看得分明。 垂眸沉默了片刻,楚千凝方才缓缓抬起头,清幽的眸中是黎阡陌难以揣测的迷茫和悲戚,语气倒是难得坚定,“来日方长,我拭目以待。” 她想知道,他会如何让她“心甘情愿”…… 这句话,三分挑衅、七分随意,将黎阡陌的满腔深情漠视到底,难免令人心生不悦,好在这位世子爷的性子异于常人,脸上倒未见丝毫不快,淡色的薄唇依旧微微勾起,温柔似水的样子。 “夜已深,凝儿也该歇息了。”说完,黎阡陌却并未如之前那样离开。 他微微低下头,双手顺势将楚千凝拉进怀中,轻柔的吻就那样猝不及防的落在了她的眼角,惹得她眼睫轻颤。 烛光微晃,映照一室暖融。 两人的身影映在矮榻后的纱幔上,看起来唯美又缠绵。 感觉到脸颊上传来温热轻柔的触感,楚千凝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华美的眸中充满了震惊和错愕,不复素日的淡定和沉静。 “你……” “春夜缱绻,不知吾可入梦否?”清润的声音低低响起,一字一句的传入楚千凝耳中,不轻不重的落在她的心湖上。 刹那间,涟漪微漾。 还未等她反唇相讥,困意便忽然袭来。 迷迷糊糊的陷入睡梦中之前,楚千凝看到的便是黎阡陌隐匿在烛光下的侧脸。 明明朦胧又模糊,却偏偏觉得真实了许多。 翌日。 楚千凝才一睡醒便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手下意识的抚过自己的眼角,她总觉得黎阡陌像是知道些什么样子。 但这有可能吗,连外祖母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会知晓?! “小姐,您起身啦。”流萤听到响动,缓步走进了内间。 “嗯。” 轻轻应了一声,楚千凝顾不得再细想,掀开被子准备下榻,却不料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令她的动作一顿。 视线扫过莹白如玉的双足,她心下猛地一惊。 铃铛…… 怎么跑到右脚上了?! 第65章 扶桑簪花 当日黎阡陌分明是将其戴到了她的左脚上,怎么睡了一觉忽然就变了?! “小姐……”流萤见楚千凝惊疑不定的坐在榻边,她不禁开口唤道,语气担忧,“小姐,您怎么了?” 恍然听到流萤的声音,她这才回神。 状似淡定的摇了摇头,可实际上,楚千凝的心里很不平静。 一定是黎阡陌! 除了他之外,她根本想不到别的人。 只是—— 他为何要这么做? 想到自己的双足又被他握在掌中肆意把玩,楚千凝的脸就涨的通红,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气愤和害羞哪个更多。 难道说,昨夜自己“躲”着他的细微动作被他发现了? 所以,他才刻意换了铃铛的位置来提醒自己,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无论怎样自己都拦他不住…… 一想到这种可能,楚千凝的眸光不觉一闪。 无聊! “小姐,今日外面可热闹了。”冷画一脸喜色的从外间走进来,眸光亮晶晶的,活像是在哪里捡到银子了一般。 “说来听听。” “望月居里叮叮咣咣的,二小姐发了好大的脾气。”冷画却笑的很是灿烂。 “哦?” 秀眉微挑,楚千凝故作不知。 这主仆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听说是来府里送菜的人和一位老嬷嬷闲聊,不想被二小姐身边的人听到,将那些话传回了望月居,这才惹得二小姐动怒。” “这样啊……”轻轻叹了一句,楚千凝没再多问。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问的。 毕竟—— 那些话本就是从她这儿传出去的。 户部尚书容敬大人府上的二小姐在大皇子举办的赏花宴上丢了脸面,这种事情不该只有大户人家知晓,寻常百姓又为何不能拿来一笑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是以,她让冷画将这些话告诉负责给越府送菜的人,其目的有二。 一个是为了给容锦晴和孟姨娘找麻烦,另一个便是为了将来她们探查流言来源的时候,把矛头直接指向越府。 这两府之间本就不睦,是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容锦晴一定会认为此事是由越梓茉的口中宣扬出去,届时,她们的矛盾就会演变成越敬宗和容敬之间的矛盾。 甚至,就连容景络和越成德也会被牵扯其中。 而那—— 才是楚千凝最根本的目的。 漫不经心的摆弄着妆盒里的一对簪花,她的目光慢慢聚焦,神色变的有些疑惑,“这对扶桑簪花是哪儿来的?” 闻言,冷画正在帮她挽发的手不禁一抖,随后心虚的朝她笑了笑,“嘿……嘿嘿……” 瞧她这副模样,楚千凝便隐约猜到了答案。 “又是你那变态前主子的手笔?” “小姐您可真聪明!” “……” 楚千凝心想,她一点都不想聪明。 手中的簪花…… 很别致。 扶桑素来以红黄两色为主,虽也有白色,但并不多见,而黎阡陌送她的这对簪花,却是烟青色,与她常穿的衣裙极为相似。 这世间哪里有烟青色的扶桑,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像是担心她不喜欢,冷画开始拼命给她洗脑,“小姐您瞧瞧这个颜色,还有这个质地,一看就是绝佳的上品呀。” “……”楚千凝好奇她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主要是,小姐不是最喜欢扶桑花的吗?” “你怎么知道?!” 冷画会搬出这个理由,楚千凝倒是万万没有想到。 然而她的下一句,她就更加没有想到了。 “变态前主子说的呀。” “他又如何得知?”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他没说过。”挠了挠头,冷画也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不过片刻就变了,“这也侧面说明了他对您上心呀,否则的话,又怎会得知您的喜好呢,要奴婢说呀,小姐您就从了变态前主子吧。” “……” 这丫头的重点是不是有点跑偏? 将那对簪花放回妆盒中,楚千凝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一眼。 见状,冷画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儿,内心不安分的因子开始作祟,口中念念有词,“这么漂亮的簪花放起来多可惜呀……” 楚千凝没理她,自顾自拿梳子梳着头发。 “盒子里乌漆嘛黑的,都遮掩了它们的华美,还是得见见天日才好。”一边嘟囔着,冷画一边拿眼睛瞄着楚千凝的反应,见她并无不悦这才继续叨叨,“奴婢猜,二小姐肯定没有这样漂亮的首饰,您戴出去也可以气气她。” “小姐不是吩咐了奴婢给您挽发嘛,那佩戴何种首饰又不听奴婢的,真是个不听话的小姐!” “您就戴一戴嘛,就当是给奴婢一饱眼福了。” “哼……喜欢减了一丢丢……” 瞧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站在旁边不住嘴儿的嘟囔,楚千凝无奈的摇头失笑,“……罢了,我真是服了你了。” 左右连铃铛都戴了,也不差这一对簪花。 一见楚千凝松了口,冷画的眸光豁然一亮,“小姐您最好了!” 手脚麻利的将簪花为她戴好,冷画满意的看着镜中明艳动人的少女,有一种想用麻袋将她卷起来扛走的冲动。 唉…… 美色惑人啊。 * 用过早膳之后,楚千凝带着冷画去了望月居。 昨夜那院子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无论对外是声称孟姨娘有事还是如何,她于情于理过来瞧一瞧都不为过。 毕竟在别人眼中,她与容锦晴可是极为要好的呢。 谁知—— 才走到廊下便听见容锦晴责骂下人的声音。 不时夹杂着瓷器碎落的声响,格外刺耳。 楚千凝记得,前一世容锦晴倒不是这般冲动易怒的性子,大抵因为所有的事情都顺风顺水,并不会让她崩溃。 可今生却不一样,有太多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到底年纪小,不比孟姨娘那般沉得住气。 因着是庶女,容锦晴平日里言行极为谨慎,生怕被别人寻到一丝错处。 但近来,她却放肆多了。 平日有多温顺乖巧,发起脾气来就有多暴躁狠厉。 这一点,楚千凝再清楚不过。 是以她想着,若是今日她在院中撒泼之事传到外祖母的耳中,那事情就有些意思了。 谁知她才如此想着,便见容锦仙搀着老夫人走进了望月居。 见到她们两人,楚千凝明显一愣。 “……外祖母、表姐。”她俯身施礼,掩饰好眸底的惊讶之色。 “凝儿也来啦。”老夫人和蔼的笑笑,亲昵的拉着她的手,仔细的打量着她,“嗯……今日倒不似往常那般素净,这对簪花很衬咱们凝儿的肤色,样式也大气考究……” “多谢外祖母夸奖。” “走吧,一起进去坐坐。”说着话,老夫人由容锦仙和楚千凝一左一右搀扶着进了房中,不料一只脚才迈进门口,便见一只花瓶朝三人的方向飞来。 容锦仙拉住老夫人朝旁边躲去,楚千凝也刚好抬起手臂去挡,这才“幸免于难”。 只不过—— 花瓶掉落在地崩碎,瓷片撞到门框上崩起,意外划伤了她的手臂。 “小姐!”冷画几步冲到她面前,却见鲜血晕染了一截衣袖,触目惊心。 “嘶……无碍……” “快去请大夫来!”老夫人赶紧上前查看,心疼的不行,看向容锦晴的目光中不免带着些责备,“二丫头今日怎地如此放肆,哪里还有半点大家小姐的做派。” 话说到这儿,众人便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老夫人在变相数落孟姨娘呢…… 要知道,二小姐可是由孟姨娘亲自看管教导的。 这本该是江氏的事情,不过当日孟姨娘生下大公子的时候,恰逢江氏怀着大小姐,整日辛苦至极,自然无法教养大公子。 而孟姨娘虽为妾室,但未出阁时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家小姐,不比那些小门小户。 只是恰逢时局不顺,家道中落,这才做了容敬的偏房,是以由她亲自看管容景络,容敬他们倒也都是安心的。 后来容锦仙出世,江氏因着前面没了一胎,便特别将她放在心上,是以根本分不出精力和时间去照管别人的孩子。 连容景络她都没有管,更不要说容锦晴了! 第66章 臭名远扬 变故突生,最意外的人就是容锦晴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会突然来了望月居,还将她使性子的过程瞧了个满眼。 甚至—— 方才还不小心伤到了楚千凝! 一想到老夫人对楚千凝疼爱的程度,容锦晴的眸光都黯淡了下来。 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都怪容锦仙! 若非是她带着祖母来了此处,事情怎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垂眸掩住了眼底怨毒的光芒,容锦晴故作惊忧看向楚千凝,“表姐,你没事吧,晴儿不是有意的,你别怪我……” “无碍。”楚千凝摇了摇头,秀眉却并未舒展。 老夫人心知她是在强韧着,心里便更加的心疼,看向“罪魁祸首”的眼神也就越犀利。 其实平心而论,老夫人待这些孙男娣女均是一样的,并不存在格外偏疼谁,即便容景络是长孙,她也没有因为看重男丁就忽略了容锦仙她们。 而她如今格外疼宠楚千凝,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心疼她没了爹娘。 这本也在情理之中,但看在孟姨娘他们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老夫人……二小姐也是无心之失,您别气了……” “你还敢说!” 一见孟姨娘开口,老夫人顿时便沉声喝斥道。 转而面对楚千凝,却瞬间变了一副样貌,像是生怕吓到她的样子,“怎么大夫还没到,你们快去瞧瞧,催一下。” “回老夫人的话,已经到了。” “快让他进来。” 说话间,便见从外面走进来一名大夫,他只身前来,身边未带药童。 见状,老夫人的神色稍显纠结。 心道凝儿伤到的是手臂,若任由这大夫诊治,恐多有不便。 可是—— 未等老夫人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流萤便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夫人,奴婢听闻小姐受伤便去请了遏神医,只是不巧他身子疲乏来不得,派了他的小徒弟来。” 话落,便见云落一言不发的跟在她后面走进来。 看到老夫人也不知道问安行礼,只沉默的站在流萤身后,头微微低着,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 “她也会医术?”老夫人瞧着面前这个羸弱不堪的孩子,心中充满了疑惑。 “既是遏神医的徒弟,想来医术尚佳。” “如此,那便让她在内间诊治,朱大夫在外指点。” “是。” 从始至终,云落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没有生机的提线木偶一般,别人让她如何她便如何,没有自己的思想。 楚千凝坐在纱幔后面看着她走向自己,目光暗含审视。 这丫头…… 依旧如初见那般,毫无生气。 黑色的衣裙,瘦骨嶙峋的身材,灰扑扑的双眼以及…… 诡异的行事风格。 刺啦—— 径自撕开了楚千凝的衣袖,云落并没有看到一旁流萤震惊的微微张开的嘴,她顾忙着自己的事情,完全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虽说她为人古怪了一点,但包扎这手艺倒是还不错。 根本没给朱大夫发挥的机会,她自己三下五除二就忙活完了。 从头到尾,她除了没说一句话之外,表现的都极为正常,直到用最后一层纱布束住伤口时,她固执的非要绑一个蝴蝶结,却几次都没有成功。 拆了绑、绑了拆,折腾了好几次。 难得是,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虽然眉头只是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但楚千凝还是看到了,“让流萤来吧。” 闻言,云落愣愣的看向楚千凝。 “她会系的很漂亮。” “漂亮”两个字似乎令云落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于是她松开手给流萤让出了位置。 见流萤果然如楚千凝一般,几下就系出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云落的眼神竟难得亮了一些。 扯了扯流萤的袖管,她忽然开口,“教我。” “下、下次吧……”流萤为难道。 她家小姐正受着伤呢,这孩子居然有心思在她身上绑蝴蝶结,该不是个傻的吧? “凝儿,如何,可疼得受不住吗?”说着话,老夫人急匆匆的撩开纱幔走了进来。 “外祖母无须担心,凝儿无事。” 就是因为怕她老人家忧心,是以方才她才不让她跟进内间。 不过就是划了个小口子而已,无甚要紧。 “幸好表姐无碍,可担心死晴儿了。”容锦晴微皱着眉,淌眼抹泪的叹道,“我宁愿代表姐受罪,这样心里也好受些。” “晴儿不必自责。”早晚,也有轮到她的那一天。 楚千凝淡声应着,仿佛当真没有怪罪容锦晴似的。 可她能表现的如此大度,老夫人却不能不理会,“晴丫头,你今日太胡闹了,罚你去祠堂跪着,不许给她饭吃!” “祖母……” “谁也不许求情,否则一并收罚。”老夫人是铁了心要给容锦晴一些教训,让孟姨娘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眼下这个情况,只怕越求情越糟。 见孟姨娘都不为自己求情,容锦晴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倒是比方才哭的真实的多。 从小到大她都活的谨小慎微,时刻记着她身为庶女的身份,从不敢犯一点错,是以受罚这种事,她从未经历。 谁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使劲儿绞着手中的绣帕,容锦晴的眼中充满了不甘。 余光瞥见容锦仙一脸清冷的站着,一双冷艳的眸中不变喜怒,她的心里不免更气,可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儿又不敢发作,只得将所有情绪深深藏在心里。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有小丫鬟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慌乱和焦急,她凑到香薇的耳边叨咕了几句,就见后者的脸色也是一变。 沉默的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楚千凝慵懒的抬手拢了一下发丝,刚好挡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冷笑。 想必…… 已经听到外面的疯言疯语了吧。 香薇犹豫的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将那些不堪入耳的消息告诉容锦晴。 眼下这个时候,不宜多生事端。 只不过,楚千凝并不会遂了她的心思。 前后不到片刻的功夫,就有前院的下人前来,说是越大人府上的小姐越梓茉前来探望容锦晴,此刻已在花厅候着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越梓茉?!”容锦晴震惊不已,压根没想到对方会来容府。 她们之间素无往来,而且越梓茉仗着自己是嫡女,向来不屑与她们这些庶女交往,加之两府不睦,她们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怎地今日,她忽然来了府里? “她怎么会忽然来探望我?!” “越小姐说……她说……”负责来传话的小丫鬟吞吞吐吐,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听得人越发心急。 “她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讲啊!” 突然被容锦晴一吼,那丫鬟吓得跪到了地上,甚至在瑟瑟发抖,“越小姐说,二小姐您身患隐疾,她担忧您的身子是以才来探望。” “我几时身患隐疾?”话虽如此说,可容锦晴的心里却莫名发虚。 联想到今晨听到的那些流言,她的心里愈发不安。 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朱大夫,容锦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说……说您在赏花宴上闹出了大笑话,想必就是因着……因着出虚恭的缘故……”越往下说,那小丫鬟的声音便越小,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房中随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容锦晴。 那些目光中…… 有震惊、有错愕、有窃笑,什么都有,每一道都让人想逃。 容锦晴的脸色青白交加,她甚至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第67章 拿捏人心 她晨起时方才得知了一些流言蜚语,正为此动怒呢,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她“出虚恭”这件事,越梓茉是怎么知道的?! 若她果然得知这个消息,那只怕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昨夜姨娘特意叮嘱了院中的下人和朱大夫,让他们绝对不可以将此事泄露出去,谁料一夜的功夫就人尽皆知! 想到如今城中的疯言疯语,容锦晴只觉得从脚底板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是一个女儿家,如今传出了这样的事情,将来可如何是好! 一时急的红了眼眶,容锦晴瘫坐在身侧的椅子上,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连一旁孟姨娘在说什么都没听清。 “小姐、小姐……”香薇大声唤道。 愣愣的回过神来,容锦晴的目光有些呆滞。 见状,孟姨娘不禁皱起眉头,状似不经意的提醒道,“二小姐,您该去见客了。” 倘或此刻容锦晴不出现,便等于是坐实了她身患隐疾这件事,届时越梓茉以此为由大肆宣扬,那就彻底完了。 虽说眼下出去少不得要被对方奚落一番,可至少能够堵住她的嘴。 孟姨娘心思细腻,自然思虑周全,可容锦晴就不同了。 一来她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不多;二来她的性子本就没有孟姨娘那般能忍,如今事情又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自然更难淡然处之。 而她越意气用事,楚千凝就越是乐见。 丹唇微勾,她垂首挡住了自己脸上的凉凉笑意,如一朵娇艳的扶桑,绽放在无人的角落,不想被人轻易发觉。 容锦仙就站在她旁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上前一步搀住了老夫人,“我送您回棠宁苑吧。” 如今这般情景,戏已经够足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去参加赏花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夫人拉着容锦仙的手,眉心略低,眸中满是忧色。 “祖母先别担心,待仙儿路上再细细告诉您。” 说着,容锦仙搀着老夫人往外走,临出门之前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楚千凝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有什么无法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眼看着容锦仙和老夫人离开了望月居,容锦晴甚至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生怕为此惹来老夫人的烦厌和责怪。 默默看着各人的反应,楚千凝朱唇轻抿,转身也欲离开。 “诶,表姐……”见她要走,容锦晴赶紧拉住了她,“越梓茉她……” “见或不见,全凭你自己做主。” 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焦灼的孟姨娘,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补充道,“若你果然拿不定注意,便还是听姨娘的吧。” “我……” “她有阅历,比咱们看得长远,听她的终归没错。” 何况,孟姨娘是她的亲娘,自然凡事为她打算,断然没有坑害她的道理。 听楚千凝说得如此恳切,容锦晴再看向孟姨娘时这才冷静了下来。 “方才当着外祖母的面儿我不敢实说,这手臂着实疼的厉害,眼下你这边若无事,我便先回梦安居去了,你有何事再着人来唤我。” “……多谢表姐。”忧心忡忡的看着楚千凝手臂上的伤,容锦晴泫然欲泣。 一脸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楚千凝的语气纵容又疼惜,“你呀,日后仔细些,明明不是爱发脾气的人,今日实在是莽撞了。” “嗯。” “改日这事过了,我会去向外祖母求情的。” “表姐,你真好……” 安抚的朝容锦晴笑笑,楚千凝这才离开了望月居,走出大门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变,很是耐人寻味。 冷画跟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样子,却能感觉得到她的气场发生了变化。 小姐…… 好阔怕。 刚要说点什么,不妨瞥见旁边跟着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 云落! 她怎么跟着她们一起? 和流萤相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阿落姑娘,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径自看向流萤,云落的声音平静的没什么起伏,“你答应教我绑蝴蝶结。” 流萤:“……” 好执着啊。 楚千凝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眸光微微一闪,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流萤你可不能食言。” 虽然不知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意思,但流萤还是听话的点头,“是,小姐。” 待到一行人回了梦安居,楚千凝只留了冷画一人在房中服侍,流萤坐下廊下教云落系蝴蝶结,竟十分的和谐。 才一关上房门,冷画的脸就垮了下来,“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了?”随意撩起袖管看了看伤,楚千凝的语气淡淡的,仿佛手臂被划伤的人不是她似的。 “变态前主子若是知道您受了伤,非得扒了奴婢的皮不可!” “又不是你伤的我,与你无关。”而且,她必须受伤。 否则外祖母不会惩处容锦晴,朱大夫也不能被请进府中,那后面的戏就不好唱下去了。 “可是奴婢没有出手护住您呀!”保护不了主子的下属根本不算是好下属,在变态前主子眼里就等于死人一个。 否则的话,他身边亲信之人也不会只有八个。 至于自己,只能算个编外人员。 见冷画抓狂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楚千凝眸光微转,“你不出手是听了我的话,何错之有?” “话是这样讲没错……”冷画还是有些纠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的眼神稍显疑惑,“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 “何事?” “您又不会武功,怎么能够提前做出预判阻止奴婢动手呢?” 闻言,楚千凝盈盈一笑,千姿百媚。 那时,她说了一句话,让冷画终生都难以忘怀。 “你看得是容锦晴的行为,她不动,你便无法得知她的意图。”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可我算计的是她的心……” 无论她有无行动,她都能拿捏住对方的心思。 怔怔的看着眼前笑容明艳的少女,冷画有一瞬间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黎阡陌的影子。 看似柔弱,实则恐怖。 回想自己到她身边伺候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冷画的背脊流过了冷汗。 “小、小姐……”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咽了口口水才接着说,“若哪日奴婢惹您不快,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千万别像对旁人那般算计奴婢,奴婢会、会……” 转头看向冷画,楚千凝好奇她会怎么样。 可等了半晌,却只听见她委委屈屈的说,“奴婢会哭的,嚎啕大哭,满地打滚的那种……” 瞧着她那副小模样,楚千凝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但笑过之后,她却淡声道,“你如此说,便意味着你现在在做的事情里就有会令我不快之事,只是眼下无法言说,这也无妨,总之在我自己猜到之前你坦白,我便不会怪你。” “当真?!”冷画激动道。 “自然。” “那……那您现在猜到什么了……”她试探着问。 看着微微渗血的纱布,她的目光幽幽的,“毫无头绪。” “呼——”长出了口气,冷画终于安了心。 余光瞥见楚千凝手臂上的伤,她又皱起了眉头,“小姐,您说二小姐她会去见越梓茉吗?” 若她去了,那她们不就白精心布了这一局吗? “不管她见不见,结果都是一样的。” 见,就等着被越梓茉奚落,届时容锦晴被惹火却又不能发泄,就只能迁怒孟姨娘,届时母女俩恐会生了嫌隙。 不见,越梓茉就会揪住这一点不放,甚至将今日朱大夫来府的事情一并宣扬出去。 接连两日来容府看诊,可不就是为了容锦晴!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会被坐实。 至于朱大夫—— 他自然得了孟姨娘的嘱托不会将此事外传,可若有人问起他今日为何出诊他又该如何解释呢?说容锦晴发脾气打碎花瓶砸伤了人?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说与不说都不对,而只要他稍有迟疑和纠结,旁人的心思可就飞远了。 慢慢放下卷起的袖管,楚千凝朝冷画弯唇一笑,眸中似拂过一阵春风,让人下意识卸下了满身防备,不由自主的沉浸在她的温柔的眼波中。 第68章 赤红之瞳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来说的便是如今的容锦晴。 从朱大夫进容府的大门开始,不消片刻的功夫,建安城中便流言四起,待到容敬下朝回府的路上,自然也听到了一些。 让随从去细细打探一番之后,他方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什么“容府二小姐整日出虚恭不止”、“原本大皇子在赏花宴上已经看中了她,但就是因为她身上这病症,是以与大皇子妃之位失之交臂”…… 总之这样没边儿的话传的有鼻子有眼儿,气的容敬脸色发青。 怒气冲冲的回了府里,他直奔望月居。 容锦晴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容敬回来,本想求他为自己做主,却没想到将人等回来之后居然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她本就是受害者,得不到安慰也就算了,还要被至亲之人如此责怪,心里自然委屈。 孟姨娘恐父女之间伤了感情,便出言劝和,不想劝住了容敬,却哄不住容锦晴。 如今城中人人都在传她“出虚恭”的事情,她哪里还有脸活! 再加上被容敬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骂,她就更难受了,于是趁着丫鬟不在,她系了绳子挂在梁上准备自缢。 好在发现的及时,尚未酿成大祸。 楚千凝在梦安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和冷画对弈,流萤在一旁边观战边学习。 将要落子的手一顿,她抬头看向前来报信儿的小丫鬟,“知道了,下去吧。” 待到没了外人,冷画才一脸遗憾的轻叹,“唉……真是可惜……” 要是真的吊死就好了,看来“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果然没错。 见冷画如此直白,流萤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她到底是这府里的丫鬟,与二小姐本无仇怨,只是之前二小姐曾设计陷害过表小姐,是以她才对对方有些想法,但并不会表露出来。 只要—— 好生护着表小姐就是了。 就在冷画和流萤被容锦晴自缢这个消息震惊的时候,楚千凝却淡定的落下手中的棋子,语调轻快的宣布了结局,“你又输了。” “小姐……”冷画耍无赖的伸手护住棋盘,“您这是偷袭!不算、不算!” 她方才正在走神呢,都没注意她的棋路。 “兵不厌诈。”楚千凝盈盈一笑,看得两个小丫头微微闪神。 见她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她疑惑道,“怎么了?为何如此看着我?” “小姐……您笑起来可真好看……” 闻言,冷画不赞同的补充,“这么说不对,小姐不笑的时候也好看呀,只是这般笑起来更好看,像朵桃花似的。” “属你会说!” “嘿嘿,奴婢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来容府之前,变态前主子可没少教她。 说笑之后,流萤想起方才听到的消息,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楚千凝问道,“小姐,二小姐自缢,您不去瞧瞧她吗?” “又不是真的,何必前去。” “假的?!”流萤微愣,像是没想到这般情况。 红艳的唇微微勾起,楚千凝的唇边漾起一抹凉凉的笑意,“自然是假的,难道你以为容锦晴会舍得丢掉这条性命吗?” “可是……” “她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换取外祖母的怜悯罢了。”如此一来,便可以不去祠堂罚跪了。 而且—— 若容敬回府后一味护着容锦晴,那外祖母半点都不会让步,可像眼下这般,他们两人都将容锦晴责罚了一番,外祖母反而会心软。 姜,果然是老得辣。 容敬简简单单的表个态,就足以扭转乾坤,不可小觑。 看到冷画眼中的不甘和担忧,楚千凝朝她淡淡的笑着,“你急什么,我原本就没指望外祖母的责罚会将她如何。” 罚跪什么的,伤的是身,养一养总会好的。 可她要容锦晴备受折磨的,是那颗心! 城中流言一日不散,容锦晴便一日都不敢走出容府大门,也始终无法抬起头来做人。 即便哪日有新的流言蜚语取代了这个,可只要人们见到她就还是会想起曾经的事情。 “流萤,去小厨房让他们做一道山药糕。”将棋子一颗颗的收回到棋盒里,楚千凝忽然说起了别的,明显未将容锦晴自缢的事放在心上。 “奴婢这就去。” 等到流萤前脚出了房中,随后冷画便一脸兴奋的问道,“小姐您要奴婢去做什么?” 瞧她这副模样,楚千凝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 这份机灵劲儿倒着实讨人喜欢。 “你去城中寻些泼皮无赖,让他们到回春堂去闹一闹。”顿了顿,楚千凝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切记不可伤人。” “小姐您放心,奴婢省得。” “嗯。” 点了点头,楚千凝不再多言。 回春堂出事,所有人都会联想到容敬的身上,这盆脏水,她是往他身上泼定了! * 是夜。 楚千凝沐浴后端坐在矮榻上,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甚至连外衫都穿戴整齐,看得流萤莫名不已,“小姐,夜已深了,您还不歇着吗?” 摇了摇头,楚千凝淡声道,“我略坐一坐,你且去吧。” “……是。” 随着房门被关严,黎阡陌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了内间,与往日无异。 只是,今日他的神色不复以往轻快。 眸光不似素日那般清亮,黑沉沉的,让人见了不免觉得心头压抑,像是头顶上罩着一块阴云,风雨欲来之势。 警惕的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楚千凝心下疑窦丛生。 他怎么了? 沉默的走到楚千凝身边坐下,黎阡陌二话没说拉起她的手,卷起袖管便看到了缠在她手臂上的纱布。 中间的部分透着一丝被鲜血晕染后的粉红,漂亮又危险的颜色。 刹那间—— 黎阡陌的气场骤然转冷。 他一直低着头,楚千凝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掌下的肌肤已经开始泛红。 “疼……”她试着缩了缩手,语气难得轻软。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黎阡陌如梦初醒,赶紧卸了手上的力气,却依旧没有松开她。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终于出现在楚千凝面前。 可看到的那一瞬间,她却有想逃的冲动。 那是第一次,她在面对黎阡陌的时候生出了恐惧的心理。 他的眼睛…… 猛地挣开他的手,楚千凝向后面退去,眸中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惧意和排斥,就那样残酷的落进黎阡陌的眼中。 那双赤红的眸微微眯起,寒光乍现。 “凝儿。”他终于开口,声音却冷沉的可怕,“过来。” 他朝她伸出手,要她主动回到他身边。 楚千凝能感觉到,他在压抑,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和那些她无法看透的情绪。 那双血眸中,似是有无尽的鲜血在流动,又仿佛只是印了一轮血红的月,诡异又妖娆。 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楚千凝垂在膝上的手紧紧握起,犹豫着没有决定。 拒绝他,后果不堪设想。 但若是迎合他,她有一种预感,她这辈子无法再摆脱他。 可问题是…… 他究竟是谁? 黎阡陌吗? 除了这张脸,她在他的身上找不到半点黎阡陌的痕迹。 还是说,以前的他都是伪装出来的,眼下的这个才是最为真实的? 见楚千凝眼神发直的看着他没有反应,黎阡陌的眼中不觉闪过了一抹狠厉之色,眼底深处,似乎又透着一些意味不明的失落。 他忽然伸手捞过她将人禁锢在怀里,垂首便将唇印在了她的颈间。 看似缠绵悱恻,实则痛彻心扉。 那不是吻,而是咬! 尖利的牙齿刺破肌肤,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楚千凝握着手里的簪子,却迟迟没有朝面前的人刺下去。 只要他不杀死她,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这一世的命只为复仇而来,除了死亡,任何磨难和艰辛她都可以忍受,包括活着。 耳边,恍惚间响起了少年稚嫩的声音,“是蛇咬了你,不是我,我方才那般亲近你,是在帮你把毒吸出来而已。” “你莫要哭了。” “如此,待你我长大,我娶了你便是。” 后来,那道声音渐渐变了。 变的成熟、变的稳重,却偶尔透着一丝诡异。 “凝儿人长得美,连血都是甜的。” “楚家没了,可你还有我,我答应过要娶你,便会再给你一个家。” 那些话,为何那般熟悉又那般陌生? 是几时,他如此对她说过? “凝儿……” 猛地睁开半合的双眼,楚千凝使劲儿推开黎阡陌,却在下一瞬就又被他扯回怀里,“你到底是谁?!” 第69章 心心相印 楚千凝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加上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让黎阡陌眸中本就意味不明的情绪变的更加难以捉摸。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有些不悦。 墨黑的发、赤红的眸,竟将他的脸颊衬得有些苍白。 那双眼眸深邃如渊,恍惚间,竟让楚千凝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 她前世死前的那一晚。 血月当空,阴云密布,他眼中流动的,是被血色映红的云,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 鲜血慢慢充盈了他的眼眶,仿佛夏夜里遍开的扶桑,朵朵妖娆,丛丛艳丽。 心,忽然就疼了。 秀气的眉猛地皱起,楚千凝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呼吸变的有些急促。 她在极力压抑痛感,可越是压制感觉就越是明显。 见状,黎阡陌的语气不禁变的关切,“凝儿,怎么了?” “疼……心口,疼……”楚千凝的手揪紧了衣襟,说出口的话有些破碎。 不经意间瞥见黎阡陌惊忧的眼眸,她下意识便说道,“别那样看着我!” 闻言,黎阡陌微怔。 那样…… 是哪样? 他一时闪神,不想楚千凝倒松了口气。 心口的刺痛感隐隐消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愣愣的捂着自己的心口,她的眼中一片茫然。 为何会这样? “你……”楚千凝很想问他,上一世,是不是他在最后救了她,可是这种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问出口。 否则,他会以为她疯了吧。 更何况,前世他是在她之前就死了的,即便她大胆假设,那一切都是他的阴谋,就像凤君撷一把火烧了楚家,黎阡陌自导自演了一场死亡,可那也不代表救自己的人就一定是他。 也许…… 是她想多了。 只是今生两人的联系频繁了些,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 颈间微凉的触感令楚千凝瞬间回神,却见黎阡陌目光专注的望着她,温凉的指腹轻轻划过刚刚被他咬破的地方,眼底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而恰恰就是那一眼,令楚千凝刚刚平复的痛感隐隐有复萌的态势。 “都跟你说了,不许那样看着我!”她勉强自己忽略那股痛感,强撑起气势朝黎阡陌怒目喝道,却不知自己这般模样看在他眼中是怎样的千娇百媚。 “凝儿……” “你心里……不舒坦吗……”楚千凝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惊悚,可再惊悚的事情她都经历过了,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诚实的点了点头,黎阡陌未有半分隐瞒。 那个瞬间,楚千凝似乎确定了什么。 她缓缓的抬起头看向对方,目光温柔又无害,可说出口的话却尖锐的仿佛利剑,“世子爷可知,我已有了意中人?” 话音落下,房中静的仿佛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黎阡陌的眼眸中,血色愈浓,环在腰间的手掌猛地收紧,掐得她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偏偏她犟着不肯呼痛。 但心底的刺痛,却无论如何也忽视不得。 “是谁?”黎阡陌的声音像是淬了寒冰一般,冷冽非常,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楚千凝说出一个名字,他就会立刻派人去将其杀了。 烛火的微光明明灭灭的映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有些幽暗神秘。 有一瞬,楚千凝甚至怀疑,他不止要杀了“她的意中人”,还要杀了她。 “凝儿,我再问一遍。”他掐住她的双肩将人困在自己怀中,妖娆艳丽的眼眸中透着丝丝冰寒,“究竟是何人?” 心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楚千凝急促的呼吸着,勉强丢出了一个字,“……你。” 声音虽轻,语气却很坚定。 黎阡陌听到了,却愣在那没有任何反应。 楚千凝也愣住了。 因为—— 心口不痛了。 惊愕的看向黎阡陌,可还没等她说什么就被对方忽然拥进了怀里,“凝儿……” 他只唤了一句便没了声音,语气温柔怜惜,和平日无异。 可那一声轻柔的低唤,却饱含了无尽的欣喜和满足,似乎他度过这漫长岁月,本就是为了她而来,为了等她同他说这一句话。 楚千凝在他怀中微微抬起头,刚好看到他微垂的眼眸,黑灿灿的发亮,像是夏夜里的一颗星,不复月色残红。 “你的眼睛……”忽然就好了? “吓到你了?”黎阡陌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好。” 乍一看到,的确觉得心惊。 那个时候的黎阡陌,让人分不清他就到底是人是妖、是仙还是魔。 缓缓退出他的怀抱,这一次,他没有再强势的拽她回去。 不过—— 却执拗的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沉默的看着两人相牵的手,楚千凝犹豫了一会儿,声音低低的响起,“方才的话,是骗你的。” 包覆在外的男人手掌猛地收紧,“哪一句?” “每一句。”毫无畏惧的抬头直视黎阡陌的目光,楚千凝继续道,“之前你说要娶我、会待我好,说句实在地,这话我并不相信,也从未放在心上……” “可是黎阡陌,每每我说出这般漠视你感情的话,而你露出那种受伤的神情,我的心口就仿佛撕裂一般的痛。” “就好像现在……” 所以,刚刚她试验了一次。 伤了他、再哄好他,果然那种感觉在疼与不疼之间交替,却令她的思绪渐渐明朗。 她与黎阡陌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联系。 反应过来楚千凝的意思,黎阡陌的眼神从初时的担忧渐渐变成了窃喜,他甚至都懒得掩饰,就那样明目张胆的朝她笑着。 “如此说来,凝儿若不嫁我,岂非终生难得安生日子?” 楚千凝:“……” 这是重点吗? “凝儿,这只能说明你我有缘,天定的姻缘连你自己也拒绝不得。”黎阡陌的语气透着一丝得意,不复方才的阴寒。 “……” 她就不该告诉他这件事。 总觉得,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晚黎阡陌离开之前,变戏法似的掏出了几本书给楚千凝,算是作为他拿走她佛经的补偿。 临走前他说,“凝儿,你待我好些,我过得舒坦了,那颗心才不会痛。” 可究竟是谁的心呢…… 迷迷糊糊的陷入梦境之前,楚千凝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黎阡陌赤红的眼眸、少年稚嫩的话语不停的在耳边响起,上一世死之前的场景一幕幕的闪过,身着白衣的男子抱着她坐在血泊里,两人的衣服被鲜血染得通红,夜色下,泛着诡异的寒光…… * 翌日,楚千凝晨起的脸色不大好看。 许是因着昨夜没有睡好,她的眉宇间透着深深的倦怠。 冷画见她心绪不佳,服侍的时候便格外仔细,生怕是黎阡陌惹了她,自己被波及到。 小心翼翼的给楚千凝挽发,却不妨瞧见了她颈间青紫的齿痕,映着旁边雪白的肌肤,将这一处显得有些狰狞。 这是…… 被变态前主子咬的?! 猜到这种可能,冷画吓得手一抖。 心虚的瞄了楚千凝两眼,见她兀自闭着眼睛养神,冷画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却不禁在合计,前主子下口真狠。 难道变态这种事,是越叫越变态吗? 冷画正胡思乱想着,却见流萤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小姐,出大事了!” “何事?”楚千凝睁开眼睛,眸中华光绽现。 “老爷方才散朝回来,怒气冲冲的让人唤了大少爷去,此刻在前院正要请家法呢。” “哦?”楚千凝的语气有些玩味,“知道是何原因吗?” “奴婢悄悄打听了一下,似乎……是今日在朝中有御史参了老爷一本,不知怎么又和大少爷扯上了关系……” 将最后一支簪花插在发间,楚千凝扫过镜中的少女,眸色冰寒冷冽,“走吧,去前院瞧瞧。” 父子“相残”,多精彩的一出儿戏…… 第70章 严酷鞭刑 楚千凝不紧不慢的带着冷画朝前院走去,不想经过花园的时候遇到了容锦仙。 她好像还不知道府里出了事,淡定的坐在湖边看书,神色冷冷的。 只扫了一眼,楚千凝就知道她在看什么。 一本诗集,里面收录了一些当世闻名的诗词歌赋。 前世,她也经常捧着这本书爱不释手,读着凤君撷为她写下的诗,感恩于他对她的感情,憧憬着他们的未来。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这首词是他们初见后,凤君撷回府一挥而就,就此在建安城中流传开来。 人人都道二皇子殿下被楚家孤女迷惑了心神,整日茶饭不思,只想赶快娶她过门儿,也因此,他沦为了笑柄。 旁人被收录在册的诗词均是大气磅礴,壮志凌云,唯有他的词,绮丽婉转,清雅动人。 美则美矣,但终究少了些男儿该有的胸怀,太过儿女情长。 何况—— 他本是皇族中人,更不该这般小家子气。 但是楚千凝知道,景佑帝就是喜欢凤君撷的这股“小家子气”,他越是心无大志,他才越是安心。 这就是帝王皇家,这就是皇家。 所谓“君父”,是先君,而后父。 “你也喜欢这本诗集?”见楚千凝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发呆,容锦仙清冷着嗓音问道。 恍然回过神来,楚千凝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上一世很喜欢,如今却讨厌的不得了。 谈及诗词,容锦仙的话难得多了起来,“你喜欢谁的词?” 压根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来这么一句,楚千凝愣了一下才回道,“……大皇子殿下。” “他?!” “嗯,那首《满庭芳》写的极好。” 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 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 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 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 平心而论,凤君荐的文采并不亚于凤君撷,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成为“建安四公子”之首。 楚千凝想,倘或他能早日登基为帝,或许东夷国会有不同的光景。 只是,景佑帝迟迟不肯放权,甚至对他多有打压。 可惜了…… 正想着,不妨容锦仙的声音凉凉响起,“俗不可耐。” 语气中的嫌弃毫不掩饰,听得楚千凝微怔。 俗不可耐?! 她是在说她,还是凤君荐? “那不知,表姐喜欢何人的诗词?”瞧她那般样子,应当是有欣赏的诗人才对。 见她问起,容锦仙也没有隐瞒,大大方方的应道,“方才无意间翻到了后几页,恰好看到几年前城中的世家公子写给陛下的祝寿词,那当中,以宁阳侯世子的文采最为出众。” 这一次,换成了楚千凝惊讶。 “黎阡陌?!”她怎么不知道,那本诗集里还有他的作品? “仙鹤鸣九霄,建安日丽月轮高;苍鹰唳遏云,千古圣雄在今朝;碧云含笑歌一统,九州春色竟折腰……为此一首,乃当世佳作。” 容锦仙的神色依旧冷冷的,只是那双眼眸却比平日亮了一些,“你道如何?” 默默念了一遍那首词,楚千凝的眼中也不觉浮现了一抹惊叹。 “果然不同凡响……”细细咀嚼黎阡陌作的这首词,她愈发觉得他神秘难测。 他看似温润如谪仙,仿佛无欲无求,却不想能作出如此大气的诗句。 可她不解的是,为何前世她对这首诗毫无印象? 甚至—— 一无所知。 “大小姐,老爷正在前院对大少爷施行家法呢,老夫人已经去了,您也快去瞧瞧吧。”盈袖朝这边匆匆跑来,急的满头大汗。 谁知容锦仙听了却没有半点反应,依旧冷冷淡淡的样子。 见状,盈袖皱了皱眉,“大小姐?” “他们闹他们的,与我何干!” “但是……” 挥手打断了盈袖的话,楚千凝径自抽走了容锦仙手中的书籍,“表姐可否听凝儿一言?” “你说。” “到底是自家兄妹,此刻表姐不去帮表哥求求情,恐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管怎么说,表面功夫总要做做。 “表小姐说得极是。”盈袖在旁边连连点头。 将容锦仙方才看得那页折好,楚千凝交给了盈心拿着,“我正要过去,表姐不若就与我一起吧。” 樱唇微抿,容锦仙盈然起身,总算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朝前院走去,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似乎只有在提到诗词的时候,容锦仙才表现出一丝丝的烟火气。 否则,素日便如吸风饮露的仙女一般。 思及此,楚千凝眸色微疑。 容锦仙她…… 是只喜欢黎阡陌的诗还是也喜欢他那个人? * 方才到了前院,楚千凝便听见了孟姨娘的哭喊声以及容景络的求饶声。 “老爷,再这么打下去可就将人打坏了!” “来人!将孟姨娘拉开!”容敬扬起鞭子,怒声朝旁边的下人吩咐道,“今日定要好好惩罚这个孽子,否则他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一旁的婢女搀扶起孟姨娘,一左一右架住她让她不能再继续护着容景络。 老夫人紧紧的皱起眉头,几次欲开口帮忙求情,可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见状,楚千凝安心的收回了视线。 好在外祖母虽然宠爱他们,但还不至于到溺爱的程度。 “爹,不能再打了,大哥已经受不住了。”容锦晴泪眼涟涟的跪在容敬脚边,哭得气息不稳,“求您停手吧。” “你走开!” “孩儿……孩儿当真没有让人去砸回春堂……”容景络强撑着跪在地上,额头的汗珠滑过脸颊顺着下颚滴在地上。 背部的衣物已经被鞭子抽坏,染上了鲜血的殷红。 一道道鞭痕醒目的印在容景络的身上,楚千凝沉眸看着,眸色愈发幽暗。 原来前世,自己就是这般落魄的模样…… “昨日朱大夫前脚出了容府,后脚回春堂就被砸了,若不是你为了给晴儿出气还会是谁!”说着,容敬手中的鞭子再一次狠狠抽打在容景络背上,声音异常响亮。 “爹……” “舅舅。”楚千凝忽然开口,“即便此事真的是表哥所为,可他也只是为了晴儿着想,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话音方落,容锦仙便也适时附和,“还请爹爹宽恕兄长。” 可是他们不说还好,这一说容敬的脸色却更加阴沉。 手中的皮鞭如狂风暴雨般落在容景络的身上,只把他打到躺在地上有进气儿没出气儿还未收手。 现状,楚千凝清幽的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冷笑。 容敬自然不舍得这般责打容景络,只是事已至此,他不想打也得打。 事情已经传到了宫中,若是他不做点什么表明自己的态度,日后的路恐怕就更不好走了。 不过他这番心思,孟姨娘能懂、容景络能懂,容锦晴却未必。 这父女俩的感情,可是禁不住推敲呢。 “老爷,即便您不顾着大少爷的身子,可如何能让老夫人跟着担心,还请您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饶了大少爷吧。”孟姨娘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却果然令容敬住了手。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老夫人,容敬无奈的甩开了手里的鞭子,“这事儿已经闹到了陛下跟前,越府上的那位公子一口咬定是络儿派人砸了回春堂,信誓旦旦的说是他亲眼所见,这又如何能够辩白!” “越成德?” “嗯。” “咱们两府素来不睦,难保不是他有意栽赃。”孟姨娘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 可容敬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知道又能如何,还是得往人家挖好的坑里跳。 挥了挥手,容敬似是累极了一般,“你们都散了吧,将这个孽子给我禁足,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出府半步。” 说完,他亲自扶着老夫人回了棠宁苑。 看完了热闹,楚千凝随即转身离开,唇边凝着一抹寒凉的笑,看得冷画心里一惊。 唉…… 惹了小姐,真同情他们。 主仆二人正往回走,却不想容锦仙从后面追了上来,“你的手段不错……” 闻言,楚千凝脚步猛地顿住。 第71章 皇子登门 眸光微微闪动,楚千凝敛去唇边的冷笑,转过身的时候依旧是那般沉静乖巧的模样,清幽的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表姐在说什么,凝儿委实不懂。” “你们去后面跟着。”容锦仙侧头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 “是。” 见状,楚千凝也朝冷画点了下头,后者会意,便也走到了盈袖和盈心身边跟着。 待到近处只剩下她们两人,容锦仙说起话来便愈发无所顾忌,“今日的事情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缘何如此说?” “直觉。” “那恐怕要让表姐失望了。”楚千凝弯唇,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容锦仙并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句,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如此针对容家对你并无好处。” “我并未针对容家。” “可你……” “容景络和容锦晴如何,根本不会影响到容家的根基,毕竟……”顿了顿,楚千凝意味深长的望着容锦仙,缓缓说道,“容家可不止他们两个孩子。” 闻言,容锦仙微怔。 难得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楚千凝却没什么欣赏的心思,“不过是庶出的公子和小姐,哪里比得过嫡出呢。” “此言何意?” “就算表哥犯了天大的错,舅舅也不会严惩他,因为小辈里只有他一个男子,可若是将来再多一个呢,表姐觉得舅舅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明白了楚千凝的意思,容锦仙的语气隐隐转冷,“你想利用我和娘亲?” “利用?”楚千凝挑眉,凉凉一笑,“我是在为表姐和舅母铺路,说不中听的话,倘或有朝一日舅母有何不测,你觉得舅舅是会另娶正室,还是将孟姨娘扶正?” “不测?!”容锦仙皱眉。 “你不会以为孟姨娘会一直甘心屈居人下吧?”慢悠悠的沿着湖边漫步,楚千凝的话越说越令人心惊,“舅母的娘家江氏一族日渐势微,而孟家却逐渐壮大,长此以往,孟姨娘必然不会甘心自己再做一个妾室,即便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她两个孩子打算。” 嫡与庶,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 而为了扭转颓势,没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江氏,然后再扶孟姨娘上位,再之后容锦晴和容景络也摇身一变从原本的庶出变为嫡出。 至于容锦仙…… 楚千凝觉得容敬他们会留着她,因为她那张出尘的面容将来会有大用处。 “孟姨娘绝不会草草打理你的婚事,相反,她会尽心尽力地给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婆家,以此为容家谋求利益。” 随着楚千凝的话一字一句的道出,容锦仙的脚步变的越来越缓慢,似乎每走一步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这些事情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未想的如此深。 其实…… 早该想到的。 不知想起了什么,容锦仙的眼神从最初的惊疑渐渐变的淡定,最后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清清冷冷的样子,仿佛任何风浪都无法动摇她的内心。 “你如何知道这些?”她转头看向楚千凝,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漫不经心的拢了一下垂在身前的青丝,楚千凝笑的摇曳生姿,“猜的。” “猜?!” “表姐也说了凝儿手段不错,好手段自然要有好头脑。”前世江氏便死的蹊跷,虽然她没有证据,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一切都是容敬他们的阴谋。 见楚千凝并未言明,容锦仙也就不再追问。 只是—— “为何要帮我和娘亲?”这个原因,她必须得问清楚。 “舅母性子孤傲清高,舅舅所行之事她必然不知,既然如此,我与其给自己多找个敌人,不如大家相安无事。” “你……为何那么恨他……” 凡事有因才有果,容锦仙相信楚千凝不会无缘无故憎恨容敬和孟姨娘。 那其中,必然有何缘由。 听到容锦仙的话,楚千凝勾唇冷笑了一下,眸光缥缈的望向远处,“恨?表姐说错了,我得‘谢谢’舅舅,若不是他,我也没有机会与你站在湖畔闲话家常。” “什么……” “楚家上下近百口人皆命丧火海,我只要他们几人偿命以祭奠亡魂,并不过分。”话落,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容锦仙看着她僵直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原本平静的心湖被楚千凝的话砸出了阵阵涟漪,像身侧的湖水漾起层层微波。 她是什么意思? 难道楚家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震惊的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烟青色身影,容锦仙迟迟难以平静自己的内心…… * 梦安居 楚千凝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便看到云落孤零零的站在院门口,手中提着两根红绳,瞧着样子是又来找流萤学打络子了。 “怎么不进去?”行至近前,冷画好奇的朝她问道。 “她们不让我进。”云落伸手朝后一指。 扫了一眼守在院门口的丫鬟婆子,楚千凝淡声道,“你来找流萤?” 云落点头。 “随我来吧。”说着,楚千凝抬脚走进院中。 见状,守门的婢女惶惶不安的低下头去,“小姐……” “你们做的很好。”这院子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那要她们还有何用,“不过日后若是她再来,你们记得告诉流萤一声。” “是。” 轻点了下头,楚千凝便不再多言。 流萤在廊下看到云落和她们一起回来,赶忙迎上前去,“小姐。” “阿落姑娘来找你学打络子,你教教她吧。” “……是。”流萤有些欲言又止,让云落在外面稍候片刻,她跟着楚千凝进了房中,“小姐,奴婢知道云落来了,不过已经让人叫她回去了,没想到她还等在外面。” “你为何不见她?”楚千凝讶然。 “奴婢觉得她怪怪的,不大清楚她的来历,又不知小姐是何打算,是以不敢同她太过亲近。” 楚千凝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看向流萤的目光满含欣慰。 她就知道她是个细心的…… “无妨,日后她若来找你,你便见她。” “是。” “去吧。” 俯身施了一礼,流萤悄然退出了房中。 冷画默默看着,待到房门掩上之后,她才朝楚千凝笑道,“小姐,流萤姐姐可真贴心,连这种细节都能考虑到。” “她有她的优点,你有你的长处。”昨日的事情,她就做的极好。 去回春堂砸场子的那几个泼皮里,有一个人与越府的管家有些私交,经常将这城中的大事小情通报给越成德。 于是,冷画让人假借容景络的名义找到了他,由他的口告诉了越府的人。 后面的戏,他们自己就会接着往下唱了。 事后容景络要探查此事,便会查到那人与越成德的关系,到时候两府之间的矛盾就会升级,楚千凝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邀功似的一笑,冷画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嘿嘿,是小姐您调教的好。” 抿唇淡笑,楚千凝不置可否。 “小姐,咱们接下来做什么呀?”容锦晴的名声被毁了,容景络也被打伤了,她们是不是要对孟姨娘出手了? “等。” “等?!”冷画一脸茫然,“等什么?” “容锦晴也快要及笄了,待到她及笄礼那日,我这个作姐姐的自然要送一份贺礼给她。”慵懒的挑起一缕发丝,楚千凝姿态散漫的绕在指间。 看着她脸上艳丽的笑容,冷画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流萤神色严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姐,二皇子殿下来了府上,此刻正在正厅等着要见您呢。” “谁?!”楚千凝猛地抬起头。 “……二、二皇子。” 诧异的看着楚千凝,流萤不解她为何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 第72章 不速之客 “奇怪……二皇子怎么会想要见小姐呢……”冷画绞着手指头小声嘟囔道。 闻言,楚千凝沉默着没有回答。 原因嘛…… 她倒是清楚的很。 之前在凤君荐的赏花宴上计谋没有得逞,他自然要再谋出路。 不过楚千凝没有想到,凤君撷会这样大大方方的来容府见她。 目的何在? 流萤候在旁边,见楚千凝迟迟没有动身,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于是便开口提醒道,“小姐,二皇子还等着您呢。” 恍然回过神来,楚千凝微微敛眸。 是她一时大意了,近来被黎阡陌搅和的让她险些忘了凤君撷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都怪那个变态! 轻叹了口气,楚千凝起身准备去前院,见冷画一脸乖巧的跟在她身后,她却顿住了脚步,“你留下,让流萤随我去。” 冷画的武功虽然不算高,但也要以防被凤君撷看出来。 否则—— 怕是会令他生疑。 “……哦。”冷画的语气闷闷的。 经过廊下的时候,楚千凝见云落还没离开,坐在石凳上鼓捣两根红绳,很是专注的样子。 收回视线,她径自走了过去。 临近前院,楚千凝想起什么朝流萤低声问道,“二皇子一人在正厅?” “嗯,老爷方才责罚过大少爷之后就出府去了。” 听流萤如此说,楚千凝不禁在心底冷笑了一下。 怕别人以为凤君撷是假借见她的名义来找容敬,还让后者躲了出去,亏他们想的如此周到! 行至阶前,楚千凝脚步略微一顿。 低头看着裙裾上的青色流苏轻轻漾起,她的眸中似有异样的火光在闪动。 踏进这扇门,就意味着与凤君撷正式开战。 从今往后,每走一步都要精心谋划,每度一日都要小心翼翼。 她与他,至死方休! “小姐……”见楚千凝站在台阶下一动也不动,流萤小声关切道,“您怎么了?” 微微敛眸,楚千凝摇了摇头,“无碍。” 缓缓地抬起头,那张美艳脱俗的脸上一派平静,眸光坦然而清亮,丹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移不开目光。 厅内,公子安然静候。 门外,扶桑飘落枝头。 “臣女楚千凝,参见殿下。”进到厅中,楚千凝俯身朝着凤君撷盈盈一拜,半散的青丝从肩头滑落,美不胜收。 话音落下,却未听见对方叫起的声音。 沉默的等了片刻,谁知凤君撷却依旧不吭声。 流萤心里也觉得奇怪,壮着胆子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眼神发直的盯着楚千凝,眸中带着惊艳的光芒。 匆匆扫了一眼,流萤便赶紧收回了视线。 二皇子的那个眼神…… 怎地如此奇怪?!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凤君撷痴迷的望着楚千凝,口中喃喃自语。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蓦地”转冷。 她自然听到了他在说什么,也心知他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 这不代表她要配合。 “臣女见过二皇子殿下。”楚千凝再一次开口,声音略比之前清亮,清楚的传到了凤君撷的耳中。 他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恍然间回过神来。 “……起身吧。” “谢殿下。” “楚姑娘请坐。”凤君撷清朗的笑着,言辞不似高高在上的皇子,反而如寻常公子一般,温文尔雅,谦逊有礼。 垂眸立在房间中央,楚千凝并未依言而行,“臣女不敢。” “姑娘不必这般拘束,坐吧。” “多谢殿下。” 从始至终,楚千凝都没有抬眸看向凤君撷。 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因为慌乱。 对于凤君撷的来意,楚千凝没有问,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房中静了下来,气氛安宁的有些诡异。 楚千凝始终微垂着头,尽管她已经察觉到了凤君撷落在她身上过于炙热的目光。 但他越是如此表现,她便越是觉得可笑。 她倒要看看,这场独角戏他能唱到几时! 大概是没想到楚千凝会这般沉得住气,凤君撷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讶,眨眼之间便恢复如初,让人难以察觉。 微微勾唇,他主动开口说道,“今日前来,原是有东西要还给姑娘。” 说着,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簪花。 浅淡的青色,做工极其精致。 “这支簪花被姑娘遗落在了大皇兄的府上,恰好被本殿拾得,是以便特来送还与你。” 闻言,流萤抬眸扫了一眼那簪花,发现的确与小姐佩戴的有些相似,不过楚千凝没有吩咐,她也就没有贸然上前接过。 方才这般想着,便听楚千凝淡淡回道,“有劳殿下,臣女愧不敢当,只是……” “但说无妨。” “殿下手中的簪花,并非臣女之物。” “不是你的?!”凤君撷的语气中充满了意外,像是根本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 “嗯。”楚千凝抬起头,终于正视他,清幽的眸中平静无波,脸上未见丝毫羞怯和慌乱,甚至淡定的超乎了他的想象。 看着凤君撷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惊艳,楚千凝却淡漠的移开了视线。 那张脸…… 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至死,都不会忘记! 平心而论,凤君撷的容貌很是俊朗,但比起黎阡陌,他少了几分精致。 而相比凤家其他两位皇子,他也不免落了下成。 凤君荐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那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和威严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身为皇族的嫡长子骨子里就有的骄傲。 至于凤君墨,他的长相就更是不用说了。 凤眼传情,妩媚妖艳,雌雄难辨。 有凤君荐珠玉在前,又多了个凤君墨宝珠在后,夹在中间的凤君撷自然略显寡淡。 不过—— 也恰恰是因着那张脸,才让他悟到了在皇家的生存之道。 庸碌无为,平淡无奇。 忍而不发,进退得宜。 这十六个字,是凤君撷前世制胜的法宝。 今生还管不管用,这就不得而知了。 眸中闪过一抹凉凉的笑意,楚千凝再次垂首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凤君撷刚欲说什么,不想一道青色身影缓步走进正厅,“听闻二殿下在这府里,是以在下特来拜见。” 忽然听到黎阡陌的声音响起,房中的两人均是一愣。 他怎么来了?! 凤君撷掩饰好脸上的讶然和不悦,轻笑着开口,“这么巧,世子来此为何?” “拜访遏尘神医。” “本殿倒也听过那位神医的名号,不知他可有法子医治?” 摇头苦笑了一下,黎阡陌的语气难掩失望,“尚且不知,来了几次都不得相见。” “如此……倒也不必灰心,好事多磨……” “愿承殿下吉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着,楚千凝在旁边默默听着,心里却对黎阡陌的表现越来越无语。 这也太能装了…… 神态、语气、措辞,无一不像是真的。 若非她早就知道他的眼睛能看见,只怕这会儿也被他骗的晕头转向。 不知—— 他与凤君撷相比,谁更胜一筹? 楚千凝正在愣神,不想黎阡陌忽然将话锋转向了她,“楚姑娘。” “……嗯?” “前些时日,多谢你借给我的这本经书,偶尔听鹤凌念一念,倒的确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说着,黎阡陌让鹤凌将清心咒递给了流萤。 眨了眨眼,楚千凝只能硬着头皮配合他,“世子爷不必客气。” “姑娘博览群书,不知可还有与之类似的书籍否?” “……没了!” “那正好,我给你带来了一本。”黎阡陌扬唇一笑,温润的声音让人难以拒绝。 楚千凝:“……” 万万没想到! 第73章 严防死守 看着鹤凌再次奉上的书,楚千凝微抿朱唇,一时无语。 生怕黎阡陌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她也不敢拒绝,只得让流萤再次接过。 见状,凤君撷面上虽未有异色,但心里却诧异极了。 之前倒是听说了他来容府求医,却没想到他会与楚千凝扯上关系。 这样的事情…… 容家父子竟不曾回禀自己! 眸色略微一沉,凤君撷再次看向相对而立的那两人,心头不禁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相似的素雅青衣,同样风华绝代的两张脸,这样看起来,竟让人觉得他们格外相衬。 意识到这一点,凤君撷忽然忍不住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和谐,“本殿瞧着,近来世子的身子似乎调理的不错。” “先前得了一副方子,难得这身子还能有些起色。”黎阡陌无力的笑笑。 “悉心调理,假以时日必会彻底康健。” “但愿如殿下所言。” 点了点头,凤君撷转向楚千凝道,“今日是本殿唐突了,还望楚姑娘不要介意,改日本殿再略备薄礼聊表歉意。” “殿下之言,臣女担当不起。” “本殿既如此说,你便自然当得起。”凤君撷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却将头垂的愈深。 好在凤君撷顾忌着两人初次相会,并未步步紧逼,起身便准备回府。 可方才行至门口,他的脚步却又忽然顿住,“世子可要同行?” 不知为何,留黎阡陌与楚千凝单独在一处,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就像有什么事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一般。 这种感觉…… 以前从未有过。 而事实证明,并非是他想多了。 对于他的邀请,黎阡陌想也未想便拒绝了,“还未去拜见遏尘神医,恐不能与殿下同行。” “如此……便先告辞了……”凤君撷状似无所谓的笑笑,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原本微扬的唇角缓缓落下,眼中一片沉郁。 “恭送殿下。” 楚千凝肆无忌惮的看着凤君撷的背影,清幽的美眸中带着无尽嘲讽。 他登门的借口倒是寻得好,却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一个黎阡陌,此刻心里应当气急了吧,偏偏还得故作姿态! “凝儿……” 黎阡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令楚千凝瞬间回神。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再不复面对凤君撷时的淡定。 瞥见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他戏耍了。 毫不客气的赏了他一个白眼儿,楚千凝抬脚就走,连理都没有理他,可对视上流萤错愕诧异的眼神,她便如梦初醒般停下了脚步。 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时已是笑靥如花,“世子请。” 瞧她如此别扭的小模样,黎阡陌难掩笑意,却忍不住继续逗她,“凝儿请。” 楚千凝:“……” 还没完了是吧! 好在正厅中没有多余的下人服侍,倒也不怕被人听见,正是因此,黎阡陌才如此肆无忌惮的逗她。 想到他的有恃无恐,楚千凝便不再理会他,径自走了出去,任由他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直到经过花园时,黎阡陌才行至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凝儿……” “世子爷的耳报神可真是厉害!”凤君撷前脚刚到府里,他后脚便追过来了,这个速度都让她怀疑他是不是一直藏在容府压根就没离开过。 无视楚千凝话中的揶揄,黎阡陌依旧笑的清雅温润,“凝儿与别的男子独处,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尤其对方还是二皇子。” 闻言,楚千凝挑眉,“二皇子如何?” “虎狼之辈,不可与之同行。”负手走在湖边,他清润温朗的如一阵风。 “他是虎狼之辈,那你又是什么?” “我?”黎阡陌转头看向她,虽然隔着一层白绫看不真切,但他知道,她也在看着自己,“我是凝儿的夫君啊。” “……” 这人嘴里怎地没一句正经话! 轻叹了口气,楚千凝想着今日之后,恐怕凤君撷就会怀疑上自己和黎阡陌了。 正想着,不妨湖心亭中一道白衣身影映入眼帘。 看到容锦仙的那一瞬,她的脚步不知怎么就慢了下来。 黎阡陌只当她是在发愁凤君撷的事情,于是便好心提点道,“若为二皇子之事,你倒不必这般忧虑,须知浑水才好摸鱼。” “浑水摸鱼?”她微愣。 “这池水已被我搅浑了,凝儿虽也深陷其中,但接下来静观其变便可寻得出路,至于二皇子……他自以为身在岸上看得分明,殊不知早已暴露了自己的一切。” “你……”微微拧眉,楚千凝有些震惊黎阡陌所说的话。 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而对此,黎阡陌好像也不打算隐瞒,“我既说了要娶你,自然得有能力护得住你,让你可以为所欲为,横行无忌。” 他的语气很淡,声音中都含着笑意,仿佛在与她闲话家常。 可实际上,他每说一句,楚千凝都平添了一份心惊。 一时无话,两人便朝湖心亭那处越走越近。 眼瞧着容锦仙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楚千凝忽然转了方向,朝另一侧走去,“你不是要去见遏尘,往这边走近些。” 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湖心亭,黎阡陌唇边笑意愈深,“都听凝儿的。” 心知他想歪了,楚千凝便也懒得解释。 她的确是有意避着容锦仙,但并不是担心黎阡陌看到对方的样貌会倾心于她,而是她不确定,容锦仙心里对他是怎样的欣赏。 倘或仅限于文采,那倒无妨;可若是连带他这个人她都看上了,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万一因着这个“变态”,容锦仙对自己有何误会进而反目成仇,那无异于自己又多了两个敌人,实在不是好事。 是以…… 还是先躲着些吧。 却说楚千凝和黎阡陌拐向另一边后,恰好盈袖拿着披风走进湖心亭,“咦……那好像是表小姐……” 容锦仙闻声抬头看去,却只瞧见了两道青色身影。 远远望去,甚为相配。 凝儿身边那人…… 是谁? * 将黎阡陌送至遏尘所在的院前之后,楚千凝便转身朝棠宁苑的方向走去。 今日凤君撷登门拜访,想来外祖母一定觉得奇怪。 即便自己眼下不去,稍后她老人家也定要派人来问。 这般想着,她的脚步便不觉快了些。 不过才走没几步,便听到遏尘不胜其扰的声音传来,“管他是柿子还是茄子,说了不见就是不见,都给老子滚!” 楚千凝:“……” 方才说话的人,是遏尘吗?! 言辞好生粗鄙,倒有些污了他神医的名号。 不过—— 她也有点好奇,万一遏尘一个转性答应给黎阡陌看病,届时他该如何呢? 胡乱想着这些事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棠宁苑。 进屋之前,楚千凝意外听到了容锦晴的声音。 “祖母,府中近来多事端,先是晴儿自己,现在连大哥也出了事,我实在难以安心,是以便想着去寺中烧香祈福,求菩萨多多保佑。” “你有这个心倒是好的,只是……” “如今府外流言纷纷,晴儿原是有些害怕别人嘲笑不敢出去的,可若一直闭门不出,难免爹爹在外被人说笑。” 搬出了容敬,老夫人的面色便有些松动。 见状,容锦晴赶紧再接再厉,“前次去延庆寺,回来之后表姐的状态便好了许多,可见心诚则灵,晴儿是小女子,能为家人做的事情有限,除了这份诚心便再没别的本事了。” “你既非要去,那便依你吧。” “祖母,您不若与晴儿同行?”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倏然一凝,眼中寒光顿显。 她想做什么?! 第74章 并非良配 沉着脸走进房中,楚千凝的眸光寒至了极点。 她倒要看看,容锦晴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外祖母年事已高,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还是我陪你去吧。” 闻言,容锦晴脸色微变。 未等她说什么,便见老夫人亲昵的拉着楚千凝的手问道,“二皇子殿下走啦?” “嗯。” “他此来……是为何事……”老夫人状似问的随意,心里却不免在担忧。 二皇子殿下素日与容府并无往来,何以忽然找上了凝儿? 只是—— 老夫人也恐是自己想多了,进而害楚千凝跟着一起担心,是以便没有直言。 心知老夫人的忧虑,楚千凝便安抚的朝她笑笑,“外祖母别担心,殿下来找我不过是因为一场误会,凝儿已与他解释清楚了。” “误会?!” “那日在大皇子府上,有女眷遗落了一支烟青色的簪花,二皇子以为是我之物,是以特来归还。” “原来如此……”老夫人若有所思的轻叹,眉宇间的愁绪却并未散去。 倘或只为了送还一支簪花,哪里需要劳动皇子的大驾! 恐怕…… 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什么,老夫人转头看向楚千凝艳丽无双的样貌,眼底不免浮现了一抹忧色。 凝儿这般容貌,恐怕注定无法平平凡凡的度过此生。 今日来的是二皇子,或许用不了多久,别的人也会上门了。 到时候…… 可如何是好。 “唉……”一时闪神,老夫人的叹息逸出口中。 “祖母,您怎么了?”容锦晴疑惑的开口,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却只瞧见了楚千凝关切的目光,再无其他。 “无事。” 摇了摇头,老夫人并未坦言。 她们还都是孩子,如何能将这样的话告诉她们知晓。 但容锦晴不知,却不代表楚千凝也不知,来棠宁苑之前,她便已经猜到凤君撷此举可能会引起老夫人的思虑。 只是眼下碍于容锦晴在场,有些话她不便言明。 “外祖母……” 楚千凝才一开口,话就被容锦晴心急的打断了,“祖母,方才晴儿所言,您觉得如何?” “容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老夫人疲惫的挥了挥手。 见状,容锦晴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面上似有不甘却又不想因此惹得老夫人不快,只能闷声应道,“……是。”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见楚千凝依旧坐在原地没动。 心念一转,她便假意笑道,“表姐不走吗?” “我还有些话要对外祖母说。” “如此,那晴儿就先告退了。”朝她们娇俏的一笑,容锦晴转身离去,却在背过人之后瞬间换了一副嘴脸,不复方才的烂漫天真。 沉眸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整个人都消失在视线中,楚千凝才收回了视线。 “外祖母真的打算去延庆寺?” “我也许久未出过门了,去寺庙里拜一拜,去一去身上的污秽之气也好,这府里近来……的确是不大安生……” 听闻老夫人的话,楚千凝的眸光不觉一闪。 若她一味阻拦,恐怕会令外祖母起疑。 何况—— 眼下她尚未猜到容锦晴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外祖母…… “凝儿,你及笄也有些时日了,心里可有打算过,将来要寻个怎样的夫家?”左思右想,老夫人还是决定问问楚千凝自己的意思。 忽然听老夫人提起婚嫁一事,楚千凝不禁一愣。 耳边莫名就响起了那句“我是凝儿的夫君啊”,脑海中浮现出黎阡陌那张颠倒众生的嘴脸,令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阴魂不散! “凝儿?”见楚千凝有些闪神,颊边泛红,老夫人不免有些激动,“可是有了意中人了?” “没、没有啊……” “有也无妨,咱们凝儿如今是大姑娘了,便是出阁也使得。”虽说未满三年孝期,但热孝已过,她为她求道赐婚的旨意倒未尝不可。 见老夫人越说越认真,楚千凝便心知是凤君撷的到来让她老人家上心了。 可问题是,她从未打算嫁人。 出阁…… 不过是从一个牢坑,跳进另外一个牢坑中罢了。 撒娇的抱住老夫人的手臂,楚千凝故意偷换概念,“一定是外祖母嫌弃了凝儿,是以才这般急着想把我嫁出去。” “你这丫头……”老夫人无奈的笑笑。 “凝儿还想多陪陪您,不愿那么早出嫁。” “唉……外祖母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可如今她们尚能掌握主动权,若以后真的招惹上皇家的人,只怕她的婚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当年,为了不让她娘进宫,她和老爷费了多少心力。 如今不止是她,就连仙儿,也着实令人担忧,可那孩子还有江氏帮着谋划,凝儿便只有她这个外祖母了。 想到今日来府上的那个人,老夫人试探着朝楚千凝问道,“二皇子此人,你觉得如何?” “匆匆一面,所知甚少。” “他……” “外祖母,凝儿觉得,皇家的人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妙,您说呢?”明白外祖母是担心自己心仪凤君撷,楚千凝便将自己的态度坦言相告。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一言,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才欣慰的点了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又陪老夫人聊了一会儿,楚千凝才动身回了梦安居。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容锦晴的事情,却始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看外祖母的样子,似乎有些被她说动了心。 此去…… 怕是有一番劳心费神。 走进院门,楚千凝远远的便瞧见冷画站在廊下,伸着脖子朝门口这边看,此刻一见她回来,立刻风似的跑了过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二皇子殿下找您究竟是什么事儿呀?” 闻言,楚千凝脚步一顿,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你那变态前主子没告诉你?” “变态前主子来啦?!”冷画的眸光豁然亮起,差点兴奋的蹦起来。 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这般做派不似作伪,楚千凝倒一时犹豫了。 难不成—— 竟不是她通风报信儿? 可不是她,还能是谁?! 全然不知自己被楚千凝认为是叛徒,冷画激动的在旁边嘟嘟囔囔,“两虎相争,抢媳妇大战,我要为变态前主子摇旗助威……” 楚千凝:“……” “流萤姐姐,你快与我说说详细的经过。” “这……”流萤为难的看向楚千凝,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没有大打出手?有没有互相较劲儿?”冷画叨叨咕咕的问个不停,“小姐帮了谁?你是不是也觉得小姐和世子爷更般配?” 原以为流萤会像之前那样选择沉默,谁知她却皱眉回了一句,“不是呀。” 三个字,令楚千凝和冷画都将好奇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他们不般配吗?”冷画为自家主子不服。 小心翼翼的看了楚千凝一眼,见她并无怪罪之意,流萤这才开口说道,“方才一路跟着小姐还有世子爷从正厅过来,瞧他们的背影倒的确是赏心悦目,可是……” “可是什么?” “世子爷他患有眼疾,身子也不大康健,并非良配……唔……”话才说了一半,流萤的嘴就被冷画紧紧捂住。 她疑惑的瞪大了双眼,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倒是冷画,警惕的往四周瞄了瞄,满眼惊恐的朝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怎么了?”流萤一脸茫然。 “日后这样的话切勿再提,否则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并非良配”,这种混账话要是被前主子知道,还不得活扒了流萤姐姐一层皮。 楚千凝坐在桌边喝着茶,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面上云淡风轻的笑着,心里却不禁在想,瞧着冷画这般神经兮兮的样子,或许黎阡陌的很多事情,她是真的不知道。 就像今日他的不请自来,既不是她传的信,她也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横空杀出来的世子爷…… 当真是个麻烦。 第75章 竹林刺杀 晚膳时分,棠宁苑那边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老夫人明日要去延庆寺礼佛。 方才听闻这个消息,楚千凝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终究…… 外祖母还是决定出府。 不过,她有些奇怪她老人家此举的目的。 虽说有容锦晴的推波助澜,但楚千凝总觉得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外祖母此行如此仓促和心急,倒像是为了什么事似的。 心事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她的眼中不免浮现了一抹忧色。 见状,流萤关切的上前给她布菜,“小姐,您还是再用些吧,身子本就弱,不好好用膳怎么行呢!” “嗯。” 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楚千凝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朝流萤问道,“你跟在外祖母身边的时日不短,可知她在延庆寺中有何相熟之人?” “这……”流萤微微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 好一会儿她才不确定的回道,“旁的人奴婢倒是不知,但那寺中的住持衍光大师似与老夫人是旧相识。” “衍光大师?!”楚千凝稍显讶然。 她倒对此事一无所知。 “此前老夫人也曾去过延庆寺几次,均是衍光大师亲自接待,言词之间颇为熟稔。” “知道了……” 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楚千凝的脑中飞快的闪过了什么。 难道—— 外祖母此行礼佛是假,见衍光大师才是真?! 因着心里装着事儿,是以晚膳楚千凝用的不多,沐浴之后早早便上了榻,却并未安歇,而是抱膝坐在榻上,下颚轻轻搭在膝上,清幽的眸幽暗的盯着某一处发呆。 格外惹人怜爱的样子,让冷画扒着层层纱幔一看再看。 唉…… 这般景象若是能让变态前主子一饱眼福就好了。 谁知他才这么想,就察觉到空气中似有异动,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见黎阡陌的身影出现在了内间,下一瞬,自己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一把丢出了房中。 冷画:“……” 鹤凌这个死人,就不能用正常一点的方法让她出去嘛! * 房中 黎阡陌的到来,并未引起楚千凝丝毫注意,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向他。 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登徒子”,她如今的表现是越来越淡定了。 只是她的淡定,却令某位世子爷不大淡定了。 撩袍坐在她的身侧,黎阡陌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行为有何唐突或是无礼,“男女大防”这四个字似乎从不被他熟知。 好在,他突然的亲近终于让楚千凝有了一丝反应。 眸光微闪,她沉默的朝旁边挪了挪。 然而—— 还没等坐稳,就被黎阡陌抱起放到了他的腿上。 楚千凝一惊,难得慌乱的开始挣扎,却被他牢牢困在怀里,紧紧的按着不能动弹。 她蹙眉瞪向他,不解这人为何如此无礼,几次三番做出这般惊人之举,如今,竟越来越放肆了! 相比起她的恼羞成怒,黎阡陌反而淡定得多。 清润的眸中溢满笑意,温柔的眼神却搭配着强硬的动作,执意拉起她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肩上,“凝儿心里有气便打我吧,打了我,咱们就不气了。” 楚千凝:“……” 什么逻辑! 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楚千凝负气般的转过脸不再理他。 这般被他轻薄,她心里虽也在意,却不会真的动气苦了自己,真正让她气愤的,是他令人费解的情意和宠溺。 倘或黎阡陌只是看上了她这张脸,那只要他将来能帮到她,他想做什么她都不反抗。 毕竟她活着,就只是为了报仇。 只要能达到目的,付出什么她都在所不惜。 偏偏—— 黎阡陌求得不是她能给的。 沉眸坐在他怀里,楚千凝不再挣扎,却也依旧不理他,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彻底将他忽略。 幸好这位世子爷心态好,也不着恼,就那样安静的抱着她,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的侧脸,一会儿扯扯她的头发、一会儿捏捏她的手指。 后来…… 他的视线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她的耳垂上。 未戴耳饰,白白净净的,很小巧,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肌肤看到血液在静静流动。 温润清澈的眼眸隐隐变的幽暗,像是从深渊底部升腾起一层黑色的迷雾。 心念一动,他倾身向前,淡色的薄唇轻轻拂过她的耳侧。 温软的触感,像是一团小棉花。 含笑的眼微微眯起,黎阡陌双臂收紧,将她整个人都压向自己,唇瓣微启,潮润的舌尖一扫而过,引得楚千凝的身子猛地僵住。 “黎阡陌!”她羞恼的瞪视着他,可目之所及却让她略微一愣。 他…… 脸红了?! 低头将脸埋进了楚千凝的发间,可发红的耳根还是暴露了某位世子爷的窘境。 他大抵也没想到自己的自制力会如此薄弱,声音闷闷的对她说,“凝儿,别打脸……” 楚千凝:“……” 她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气死! 或许是黎阡陌脸红的情景难得一见,倒是让楚千凝忘了要找他算账,这一晚迷迷糊糊的睡着前,楚千凝不禁想,她若是个有气性的贞洁烈女,这会儿早就一头碰死了。 届时做了鬼,就去找他索命。 可随即一想,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将人吓死了,他也变成了鬼,到时候岂非又要缠着自己?! 一想到那种可能,楚千凝的困意便消退的一干二净。 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的诡异想法,她皱眉按了按眉心,近来一定是被冷画那丫头传染了,否则怎会生出这般不着调的念头…… * 翌日 容府的车架浩浩荡荡的出了城,一路奔着延庆寺而去。 楚千凝闭着眼假寐,马车晃晃悠悠的竟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瞧她这般困倦的样子,容锦晴状似贴心的没有开口打扰,兀自坐在另一侧发呆,可微垂的眼眸却闪动着诡异的光芒。 冷画在一旁瞧着,心里便警惕了起来。 出门前小姐便叮嘱过她,这一路上务必要小心,指不定在哪就出了什么岔子。 不想…… 一直到了延庆寺山门外,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夫人照旧随衍光大师去了客堂,楚千凝本想一直在外面等她,却不料容锦晴忽然朝她走来,“表姐,你能不能陪晴儿四处逛逛?” 闻言,楚千凝缓缓抽出了被她握住的手,“我须得在此等候外祖母。” “咱们又不远走……” “既然并不远走,那就更没必要非得我陪着了。”虽然不知容锦晴的邀约到底有无陷阱,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见不管自己如何说都不能令她扭转心意,容锦晴最后只好带着丫鬟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楚千凝非但没有安心,反而还觉得怪怪的。 总感觉……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抵是为了印证楚千凝的猜想,不消片刻,便见香薇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不见了!” “什么?” “方才行至竹林,二小姐说竹风清寒,让我回来拿披风,谁知奴婢走了没两步就听到一阵尖叫,再回过头去的时候,二小姐就不见了踪影。”香薇哭哭啼啼的交代着经过,却越听越令人心惊。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烦请寺中的僧人帮忙找找,咱们也去竹林瞧瞧。”说着,江氏抬脚朝容锦晴离开的方向走去。 容锦仙紧跟而上,经过楚千凝身边的时候,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径自走了过去。 楚千凝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冷画开口轻唤她方才回过神来,“走吧。”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容锦晴果然是针对自己来的。 既然外祖母无忧,那她便去瞧瞧,她这位表妹准备了怎样的“惊喜”给自己。 行至竹林深处,风声飒飒,令人心旷神怡。 可冷画却无暇顾及欣赏美景,警惕的守在楚千凝身边,她总觉得这里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儿。 不料才如此想,便忽闻刀剑铮鸣之声。 血腥味在空气中淡淡散开,让人不难猜测这场厮杀的情况。 凤君撷负伤倒在楚千凝脚边时,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剑尖所指,直罩面门。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那群黑衣人齐齐跃起,摆明了是打算杀他们灭口。 第76章 气氛微妙 冷画的轻功倒是不错,可与人交手的本事就差多了。 再则,她实战经验少,单从气势上就比那些刺客弱了一大截。 此刻虽也壮着胆子护在楚千凝前面,但那个单薄的小身板,估计被人随便戳一指头就倒了。 电光火石间,凤君撷勉力飞身而起,一把拉住的楚千凝朝一侧闪躲。 那边…… 是陡峭的山坡,树木葱郁,层层掩映。 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从凤君撷拉着楚千凝往那边逃命开始,她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 留在原地,他们必然被刺客围剿。 而若是冒险一跃而下,尚且有一线生机。 生死之间,他做出这般决定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 想到什么,楚千凝眸光微滞,任由凤君撷拽着她,却不肯再走动一步。 见状,后者心急的朝她解释道,“姑娘莫怕,本殿定会护你周全,但若一时迟疑留在此地,你我皆无生路可言。” 像是为了印证凤君撷的话,下一瞬那些刺客便追了上来。 “得罪了。”他顾不得许多,伸手准备搂住楚千凝从山上一跃而下,却不曾想,旁边突然闪出一道青色身影快他一步拥住了佳人。 眼前飞过一截浮云般的白绫,令凤君撷的脸色猛地一变。 黎阡陌! 他怎么会在这?! 未等他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只看到黎阡陌不幸中剑,身子不受控制的前倾,抱着楚千凝从山上滚落。 鹤凌被刺客缠住,竟难以抽身搭救。 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人消失在山林当中,凤君撷握着剑柄的手不断的收紧。 素日俊朗的面容略显狰狞,恨得睚眦欲裂。 而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凤君荐的声音竟然会在他的身后幽幽响起,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君撷可有大碍?” 乍一听闻这话,凤君撷不禁僵住。 勉强整理好情绪转过身去,就见刺客已经全部被诛杀,不远处,凤君荐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无碍,多谢皇兄相救。” “你我兄弟,何必这般客气!”摆了摆手,凤君荐笑的云淡风轻。 只是—— 那双笑眯眯的眼眸中却冷然一片,让人见了不免心底发寒。 “来人,速去山下寻找世子和楚姑娘。” “是。” 老夫人和江氏等人急匆匆赶来此处的时候,刚好听到了凤君荐的这句话,再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老人家一时支撑不住,忽然晕倒在地。 赶紧将人送去了禅房歇息,江氏一边着人去山下寻找楚千凝的踪迹,一边让人回府里通知容敬。 一时间,闹得人仰马翻。 离开竹林之前,容锦晴偷偷瞄了凤君撷一眼,心里惊疑不定。 二皇子怎地会在此处?! 他不是应该和楚千凝一起掉下山去了吗? 不懂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容锦晴微微皱着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闪神间,脚步便慢了下来。 容锦仙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本就清冷的眸更见寒凉。 她总觉得楚千凝的消失和容锦晴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她却难以看透。 满心合计着这件事,容锦仙并未注意到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 竹风轻轻拂过,扬起她纯白的裙裾,绣帕不慎被风吹落,缓缓飘到地上。 洁白的丝绢,上面绣着一枝艳丽的红梅。 迎风傲骨,不畏霜雪。 * 危急关头看到黎阡陌的身影,楚千凝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 她算准了他会出现。 唯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抱着她从山上滚了下来。 被他紧紧护在怀中的那一刻,楚千凝竟难得有一丝动容。 山坡陡峭,再加上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枝和凸出的山石,她已经做好了被划伤的准备,谁知,她竟然完好无损。 那一刻,她的心里莫名有些发酸。 原来…… 一个人的怀抱可以如此安全,又如此令人心安。 “凝儿?”黎阡陌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见她眼神发直不免有些担忧,“别怕,已经没事了。” 恍然回过神来,楚千凝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一时沉默不语。 这是第一次,黎阡陌如此狼狈的出现在她面前。 白绫飘到了地上,身上的衣服有好几处都被树枝和利石刮坏,晕染了点点血迹,额前散落了几缕发丝,颊边也沾染了些许尘土。 可即便如此,仍难减其风华。 看着他下颚那里微黑的一处痕迹,楚千凝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轻轻擦拭,感觉到身下的人猛地僵住,忽然伸手将她拥紧,她这才恍然,自己竟还压在他身上! 赶紧伸手推开了他,楚千凝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脚腕处传来的痛意却让她险些摔倒,好在黎阡陌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怎么了?”他蹲下身子,作势要撩起她的裙摆却被她拉住制止。 “一时腿软而已,没事的。” 楚千凝的神色淡淡的,不似作伪,面色平静的将小腿从他掌中抽出,而后径自转身朝树林外走去。 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这里应当是延庆寺的背面,只要绕一圈回到山门那边就可以了。 不过—— 她如此盘算,却不代表黎阡陌也是这般想法。 几步赶至她面前,他一把拉住了她,眉宇之间似有怒色,“你即便是信不过我,可也不该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你……” 黎阡陌抿唇,二话不说撩起了她的裙摆,鞋袜尽褪,果然看到她的脚腕红肿不堪。 想到她方才风轻云淡的说“没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心里的怒气就止不住的翻腾,“这般胡闹,诚心惹我心疼是不是?!” “……” 她让他心疼了? 错愕的看着眼前神色阴郁的男子,楚千凝识时务的没有开口辩解。 其实,她是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的看着黎阡陌板着脸帮她穿好了鞋袜,然后忽然俯身半蹲在她面前,“上来。” “嗯?”她不解。 “我背你。” 闻言,楚千凝一时愣住没有动作。 见她又不听话,黎阡陌侧过脸幽幽扫了她一眼,眸光晦涩,却莫名令人心底发寒,仿佛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不得不承认,楚千凝的确是被他那一眼给吓到了。 乖乖上前趴到了他的背上,过后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几时这般听话了? “搂着我。”某位变态世子又发话了。 这次不等他“瞪”她,楚千凝依言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心想要不要使劲儿勒他一下以报方才被吓唬的仇。 当然,她也就是想想而已。 轻轻叹了口气,她将下颚抵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的走动头一歪,视线就落到了他的侧脸上。 那张脸呀…… 果然有魅惑众生的本事。 楚千凝甚至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的样貌都略显寡淡了。 不知—— 他娘亲是怎样的倾城绝色,方才生出他这般漂亮的孩子。 或许是楚千凝的目光太过专注,又或许是她眼神中的欣赏之意太过明显,总之,方才还老大不快的世子爷就这么被“哄”好了。 “凝儿。” “嗯?”大抵是被他叫习惯了,此刻听他唤她,楚千凝下意识便应了一声。 话音落下,两个人皆是一愣。 黎阡陌意外她的反应,而楚千凝自己就更意外了。 她不会是被他下降头了吧? 毫不掩饰自己唇边的笑意,黎阡陌再次开口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待到咱们回城之后,我便去容府下聘可好?” “不好。”她拒绝的很是干脆。 “呵,不好也得好。”黎阡陌非但没有不悦,眸中的笑意反而愈深,“救命之恩,凝儿难道不应该以身相许吗?” “……”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余光瞥见周围的景色,楚千凝猛然一惊,“咱们这是去哪儿?” 瞧着不像是出山的路…… “自然是找个地方安歇,否则这一夜怎么过?” “过夜?!” 他不打算带她出去吗? 第77章 准备周全 听到楚千凝的话,黎阡陌无声的弯唇淡笑,并没有回答。 出去? 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带她回去。 凤君撷千辛万苦的设了这么一个局,他不顺势演到底怎么行! 只要过了今夜,建安城中人人都会知道,宁阳侯世子为救楚家姑娘不惜跌落山崖,两人生死相依,互生情愫。 届时—— 自己再去容府提亲,想来老夫人也不好回绝。 一想到这些,黎阡陌的眸中就不觉绽放出别样的光彩,热烈的让人心惊。 楚千凝安静的趴在他的肩头,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他的打算。 来救她是真的,趁机“坑”她一下也是真的。 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算计了去,楚千凝心下不甘,暗戳戳的蓄了些力气,张口就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咬完她就后悔了。 总觉得自己在面对黎阡陌的时候,少了些淡定,多了些任性和随意。 似乎…… 内心笃定了他不会将她如何。 她对黎阡陌,为何会有这样毫无缘由的信任? 忽然被咬了一口,黎阡陌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楚千凝的眸光中暗含火光,“衣服脏了,入口不洁,凝儿若实在要咬,待会儿我脱了再咬。” “……” 变态! 侧过脸贴在了他的肩膀上,楚千凝选择用后脑勺对着他。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为何冷画一提起他会是那么战战兢兢的样子。 这样变态的主子,换谁都怕。 想到冷画,楚千凝心下微疑,“冷画呢?” 方才情况危急,场面混乱,她倒是没注意到那丫头的身影,不知她可有受伤…… “她轻功极佳,一般人捉不住她,你无须担心。” “黎阡陌……” “嗯?” “除了冷画,你还安排了何人在我身边?”今日之事,看似是容锦晴和凤君撷算计了她,可事实上却是她将计就计利用了黎阡陌。 她在赌,赌他之前所言所行究竟是真是假。 倘或他果然在意她,那此次必然会出手相救,不用她自己动手就能坏了凤君撷的好事。 日后—— 凤君撷只会记恨他,而与自己无关。 这是其一。 其二,冷画没有向他通风报信,可他还是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那便只能说明,除了那丫头他还有别的眼线。 确定了这件事,她方才能安心。 “凝儿真是狠心,方才利用完我便开始怀疑我。”黎阡陌语气宠溺的笑道。 “你在回避这个问题吗?” “没了。”沉默了片刻,黎阡陌才回答她,“除了冷画之外,我没放别的人在你身边。” “那……” 明白楚千凝心里的疑惑,他便接着说,“我之所以知道你来延庆寺,并非是从容府得到的消息,而是二皇子府。” 闻言,她心里极快的闪过了什么。 想到那种可能,她的眼中难掩震惊。 “你在监视凤君撷?!” “嗯。”黎阡陌没有否认,大大方方的点头应下,一脸的坦然之色。 “为何?” 难道他知道凤君撷有意皇位?! 可如此隐秘的事情,他是如何得知的? 楚千凝这边兀自想的深远,却不料黎阡陌语气幽幽的给出了答案,“他几次三番想接近你,我自然要派人盯着他。” 否则稍不留神,到嘴儿的“媳妇”就要被叼走了。 “……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黎阡陌以问代答,“他想抢走你,难道此事还不足以令我警惕吗?” “……” 他们的关注点差了好多。 不过—— 凤君撷行事素来谨慎小心,黎阡陌能把他的计划探知的如此清楚,可见其能力不可小觑。 既如此,那他前世究竟是为何而死呢? 迷迷糊糊的想着那些问题,等到楚千凝回神的时候,就发现黎阡陌已经停下了脚步,两人置身于一处山洞中。 看到洞中景象,她一时无语。 岩壁上放置了几个火把,洞中央还有一盏油灯,旁边放了两个食盒。 不远处,一块宽大的石头上铺满了干草,上面堆放着几床被子。 “这些……该不会是你准备的吧……”语气虽然有些疑问,但楚千凝心里有种很强烈的预感,答案是肯定的。 果不其然,某位世子爷邀功似的点了点头。 楚千凝:“……” 他当这是来踏春的嘛! “是简陋了一些,不过凝儿暂且委屈一晚,明早便可回城。”说着,他将楚千凝放到石床上,握住她的脚腕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诶……” 她下意识要把脚抽回来,却被他牢牢按住不能动弹。 “别动,我给你上点药。”小心翼翼的褪去她的鞋袜,黎阡陌的手上带着温凉的触感,沾了一些活血消肿的药膏轻轻涂抹到她的脚踝处,“疼吗?” 摇了摇头,楚千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瞧她那般平静的样子,黎阡陌的眸光却骤然一暗,“当真不疼?” “受得住的伤痛便不算疼。”说这话的时候,楚千凝眸中的死寂和隐忍令人心惊,而黎阡陌看着,心里却难以言说的疼。 究竟经受过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 温软的指腹轻轻按摩着她的脚踝,黎阡陌微垂着头,洞口的光虚虚映在他脸上,叫人看不真切,“凝儿,日后勿要如此了。” 受得住、受不住,我都心疼。 他让她“日后勿要如此”,可到底是勿要忍着伤痛不对他坦言,还是勿要将自己置于险地,他没明说,楚千凝也就没问。 两人一时都没再开口,气氛忽然变的微妙。 四下扫了两眼,楚千凝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黎阡陌的身上。 青色的锦袍上还带着斑斑血迹,有些触目惊心,“你的伤……也上些药吧……” “不碍事。” 只是些擦伤而已。 背部虽中了一剑,但他穿了软猬甲,并未真的伤到。 将食盒中的点心一一取出,黎阡陌献宝似的递给楚千凝,“尝尝。” 看着盘中的各色糕点,楚千凝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黎阡陌的脸上,那双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让人心酸。 “怎么了?不喜欢吃吗?”不应该啊,这些都是她素日最喜欢吃的口味。 “黎阡陌……我与你讲个故事吧……” 楚千凝的声音忽然变的压抑,让黎阡陌的心猛地一紧。 “我从前,曾在一个话本子里看到过一出儿戏文,原也没什么稀奇,不过就是一些风月故事,但那出儿戏的最后,很是伤情……” 男子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娶了商户家的一位小姐,婚后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可是后来,女子的娘家败落,爹娘惨死,只留她一人孤苦度日。 她原以为,世上还有她的夫君疼她、护她,却不曾想,曾经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竟然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从一开始,一切就只是个局…… 楚千凝的声音缓缓响起,平静的没有起伏,眼眸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黎阡陌静静的听着,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最后,那个女子死了……好不容易才死的,因为男子不想她死,留她活着还有大用处……”顿了顿,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世间女子多痴情,但这情却伤身又伤心,我不愿如那戏文中写的一般,所以从不信承诺。” 话至此处,黎阡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抬手抚过她散在颊边的青丝,指腹轻轻划过她平静无波的眸。 他总觉得,那个故事刺心的很…… 随意挑起一截发丝,楚千凝凄然一笑,散漫道,“你瞧,青丝扰人,我与其受此烦扰,不如剪了它落得个干净。” 她说想遁入空门,那原非玩笑。 那颗心…… 千疮百孔,早已不适合再眷恋红尘俗世。 第78章 幼年约定 对视上楚千凝幽暗明灭的眼眸,黎阡陌的心中莫名浮现了一丝恐惧。 她说想出家,是真的。 眼下尚未付诸行动并非是她还犹豫不决,而是因着她心里有尚未完成的事情和牵挂。 一旦他日她无可眷恋,定会毅然决然的遁入空门。 紧紧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黎阡陌定定的看着她,内心闪过无数的念头,心道哪怕是绑,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这样的念头,他一直都有。 每每相思难解,心中的猛兽便出来作乱,那个时候,他甚至想不顾她的意愿直接将人困在他的视线中。 可终究…… 心里还是舍不得。 薄唇微勾,黎阡陌的手温柔的划过她的眼睫,“凝儿,红尘未断,便是佛祖也难收留。” 就算她斩断情丝又如何,他不放手,她躲到天涯海角也无用。 沉默的看着他眸中的偏执深情,楚千凝在心底叹了口气,垂眸道,“黎阡陌,这些话我再问最后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 闻言,黎阡陌的指尖轻轻一颤。 “为何接近我?”缓缓抬眸,楚千凝毫无畏惧的直视他。 这个问题是一个机会,一个取得她信任、朝她走近的机会。 倘或黎阡陌当真心仪她,那他必然不会放弃。 但若是…… 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楚千凝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忽略内心一抹淡淡的失落。 好半晌,黎阡陌都没有开口。 寂静,漫无边际的蔓延开来。 就在楚千凝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终于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凝儿,我也与你讲一个故事吧,很长的故事。” 长到…… 十几年的时间。 从黎阡陌有记忆开始,他就经常做一个梦。 梦里,是一对陌生的男女,男人容貌清隽,女子面容姣好,当真是佳偶天成。 扶桑花旁,他端坐抚琴,月华清辉,她翩然起舞。 一幕一幕,每夜每夜的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不认识他们,只是听那男子时常唤女子“凝儿”。 一声、一声,温柔缱绻,像是唤到了他的心坎儿里,每每梦醒,他总觉得怅然若失,仿佛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后来终有一日,他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那一晚的梦里,他看到男人立于女子身后,大掌包覆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写下婚书,落款处签上了两人的名字。 黎阡陌、楚千凝…… 猛然从梦中惊醒,他久久无法回神。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更加不懂梦中情景究竟有何寓意,但出于好奇,他很想见梦中的女子一面。 楚家千凝,他认得她。 礼部尚书的千金,名门闺秀,年方五岁,而他那时也不过才十三岁。 恰逢尚书大人带着夫人及幼女前去延庆寺敬香,黎阡陌便趁机跟了过去,远远见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他的心莫名塌陷了一处。 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升腾而起,让他不顾鹤凌的阻拦,脚步不停的跟在了她的后面。 四目相对,她歪着头眨了眨眼,而后忽然弯唇一笑,刹那间,仿佛漫山的桃花都开遍。 那一眼、那一抹笑,就那样在黎阡陌心里生了根。 虽然眼下她与梦中女子的样貌相差甚远,但他就是确信,她们是同一个人。 如今的小女娃儿,将来会成为他的妻。 只要这样想着,他的唇角就止不住的上扬。 本想在见过楚千凝之后就离开,却不料那小丫头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甩开了丫鬟婢女,独自跑到了竹林深处,不慎被毒蛇咬伤。 未等她放声啼哭,他便已经心急的出现在她面前。 二话不说撩起她的裙摆,垂首将唇印在了她光滑细嫩的小腿上。 小姑娘哪里经受得起这些,原本被蛇咬她就够害怕的了,谁知还突然跑出来一个陌生男子对她做无礼的事情。 嬷嬷告诉过她,不可在外男面前褪去鞋袜。 除了自己将来的夫君,亦不可与别的男子过分亲近。 可眼前这人…… 一着急,她便抿嘴哭了起来,也不出声,只是沉默的落泪,水汪汪的眼如夜里的星辰一般,看得人心都化了。 黎阡陌心里一软,抬手帮她擦拭,不想越擦她哭的越凶。 “你咬我……是坏人……”小姑娘委屈的撇着嘴,眼泪汪汪的指控道。 闻言,黎阡陌有些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是蛇咬了你,不是我,我方才那般亲近你,是在帮你把毒吸出来而已。” “把毒吸出来?!” “嗯。”他擦了擦她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所以你莫要哭了。” “可是、可是……”小姑娘皱眉,很是纠结的样子,见自己光着的脚丫还被少年握在手中,她红着脸抽回,泫然欲泣。 见状,黎阡陌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女儿家的双足如何能轻易给人瞧见,更遑论他方才那般握在掌中。 指腹轻轻摩擦,像是在回味着方才的细腻触感。 他倾身向前,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的鞋袜仔细穿好,再次开口的语气郑重认真,“我既唐突了你,待你我长大,我娶了你便是。” “你……娶我……”小姑娘愣愣的问道,一时忘记了羞怯,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望着眼前的少年,受到蛊惑般轻叹,“你长得真好看!” “如此,你便嫁给我,日后我只给凝儿一个人看,可好?” “……好。” 那之后,黎阡陌经常出没尚书府,但大多是在深夜,小姑娘已经歇下,他便安静的倚在她的榻前,一坐便是一整晚。 他极少在她清醒的时候出现,恐她年幼一时在大人面前说走了嘴。 就连当日的事情,他也与她再三约定不可告知旁人。 再后来—— 他因有重任在身,不得不时常离开建安城,与她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不过,随着两人渐渐长大,他梦中的景象日渐清晰,对她的思念和贪念也越来越重,奇怪的是,他偶尔会梦到自己失去了她。 混沌的夜,鲜红的血,她静静的躺在自己怀中,不哭不闹,身体渐渐冰冷……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黎阡陌再次看向楚千凝的眼眸中,含着毫不掩饰的占有和爱恋,他像是撕掉了最后一层伪装,所有的感情都喷薄而出。 “凝儿,如今你该明白,我接近你是为了履行当年的约定,可你一直怀疑我,因为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楚千凝一时语塞。 她的确是忘了! 那么久远的事情,加之她当时年纪小,不记得很正常。 不过—— 之前有一晚他来找她,她迷迷糊糊间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那些话让她觉得很熟悉。 “你忘了也没关系,左右我记得就行了。”倾身将她拥进怀中,黎阡陌满足的轻叹,双臂渐渐收紧,像是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一般。 楚千凝的心里是震撼的,而且久久难以平静。 无论之前黎阡陌表现的有多深情,她在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疑惑。 可是如今听他说完了那段往事,她却有些茫然。 会有这样的一往情深吗? 仅仅是因为一场梦,一个年幼时作下的约定,就可以让他独自一人走过漫长的岁月,披荆斩棘的来到她面前……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无所适从,黎阡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凝儿,你还是不信,对吗?” “黎阡陌……”她摇了摇头,秀眉蹙起。 她不是不信,只是不敢相信。 前世被伤得太狠,她至今心有余悸。 “我会……” “你会害怕,我知道。”他笑着接过了她的话,没有失落、没有愤怒,包容的接纳了她的一切,“所以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别再拒绝就好。” 他说,“凝儿,十年已过,便是再一个十年,我也等得……” 很久很久之后楚千凝才知道,黎阡陌等待她的,又岂止一个十年! 第79章 一生魔障 将往事尽数告知,黎阡陌的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有些沉重。 他也会怕…… 担心她无法接受太过浓烈的感情,排斥他的蓄谋已久。 沉默重重的压在心头,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 山洞中很安静,只要洞口的风声轻轻响起,却无法吹散心间的忧愁和情思。 楚千凝抱膝坐在石床上,眸光幽暗的盯着不远处散发微弱光芒的油灯,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而黎阡陌坐在她旁边,同样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许是之前折腾的有些乏,她看起来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想到她又是“滚山崖”、又是“脚受伤”,后来又被迫回忆起诸多往事,这会儿定然心绪难安,头脑一片混乱。 微微敛眸,黎阡陌忽然倾身靠近了她。 从背后将楚千凝拥入怀中,他温凉的手轻轻覆在她的唇上,语气有些诱哄的意味,“歇一歇吧。” “你……” 话音未落,她便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浓密卷曲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淡的暗影。 呼吸渐渐变的平稳,楚千凝似是陷入了梦乡。 垂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黎阡陌汲取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躁动的心方才渐渐平静。 鸿雁在云鱼在水,相思之情难寄…… * 楚千凝醒过来的时候,洞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火把和油灯幽幽燃着,被洞口若有似无的风吹的微微闪动。 她四下看了看,没有见到黎阡陌的身影。 奇怪…… 他人呢? 满心疑惑的从石床上下来,楚千凝轻轻晃了晃脚腕,惊讶的发现扭伤的地方已经不疼了。 悄声行至洞口,毫无意外看到了不远处的人。 夜幕黑沉,月华如水。 漆漆长空,万籁俱寂。 平静的湖面映着天边的圆月,波光粼粼,如破碎的明珠般璀璨。 黎阡陌立于湖边,双手负于身后,身姿清雅卓然。 月夜下氤氲的迷蒙水汽将他整个人笼罩着,朦胧隐约,若神若仙,不似凡尘中人。 悄然走至他身侧,呼吸间满是山间清新的气味,伴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让人的心境都渐渐变的平和宁静。 听到脚步声响起,黎阡陌转身看向她,眸光如水般温柔。 夜风扬起她如瀑的青丝,他微微眯眼,伸手将她拥进了怀中,口中还振振有词,“山间夜风清寒,恐你会着凉。” “……” 楚千凝心道,她就姑且信了他的鬼话! 仰头将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脚尖微微踮起,整个人都嵌入他的怀中被他提抱着。 安静的任他抱着,楚千凝表现的十分乖顺,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横眉冷对亦或是抗拒排斥。 不过—— 片刻之后,她抬手推了推他。 “就不能多让我抱一会儿吗?”黎阡陌的声音中满含失落,听得人心下不忍。 “……脖子酸。” 他那么高,她“够”的很累。 闻言,黎阡陌先是一愣,而后低声笑道,“是我疏忽了。” 话音落下,他微微松开了对她的禁锢,让她的脚跟得以着地,温凉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她的后颈上揉压,“好点了吗?” “嗯。” 楚千凝低垂着头,目之所及是他青色的衣襟。 睡了一觉,她的思绪似乎也清晰了很多。 其实并没有想什么要紧的,只是睡梦中又见到了前世临死之前的景象,她依旧看不清抱着她的男子究竟是谁。 但私心里却想着,希望是眼前这个人。 仅仅这一个念头,就足以让她决定很多事情。 黎阡陌并不知楚千凝心中的百转千回,他只是安静的凝望着她,溟濛的山峦在她身后勾勒出连绵起伏的曲线。 明亮的月高悬于山头,像她清幽的眸,映着春夜里漫山的桃花。 他直觉她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但却不敢问她,怕得到令自己失望的答案。 “凝儿……” “嗯?” “天一亮,便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城。”届时,就是她做出选择的时候。 若她不想如他所愿,便多得是办法毁了他的算计,对于她的聪明才智,黎阡陌从未怀疑或是轻视过。 当然,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只是这一次暂且作罢。 所以—— 如今楚千凝的选择决定了一切。 她从他胸前抬起头,眸光专注的望着那张脸,眼中仿佛映着茫茫夜色,黑沉沉的,让人猜不透她心底的想法。 半晌之后,丹唇微启,呵气如兰,“此事……待我先禀明外祖母……” 恐怕在她老人家心中,黎阡陌并非良配,是以她得先试探一下。 听闻楚千凝的话,黎阡陌的眼中有瞬间的怔愣,而后才渐渐流露出惊喜,最终变成毫不掩饰的狂喜,犹如烟雨尽散,金芒普照。 “凝儿……”他激动的拥紧了她,却再无后话。 他鲜少有这般情绪外漏的时候,是以只短短两个字,楚千凝却可知他内心的跌宕起伏。 再三犹豫,她还是抬起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间,口中逸出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叹。 怕只怕…… 她是他一生的“魔障”。 他是她一世的“情劫”。 * 天色将明时分,冷画忽然狼狈至极的出现在了洞口。 她发髻微散,衣裙上血迹斑斑,明明灰头土脸却笑的明媚荡漾,“小姐,您瞧瞧奴婢这一身儿可还应景儿吗?” 说完,还献宝似的转了一圈儿。 楚千凝:“……” 神奇的丫头。 配合的点了点头,她已明白了黎阡陌的打算,心头不觉一软。 有了冷画在此处,便不算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地,即便有些什么传言也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他终究…… 还是狠不下心彻底算计她。 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某人,不想他正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四目相对,有什么不一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 冷画眼观鼻、鼻观心,“嘿嘿嘿”地捂着嘴窃笑。 不敢待在洞中碍眼,她抱起棉被跑了出去。 大皇子的人也快到了,得在他们来之前“毁尸灭迹”。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总算是将洞中的东西都搬空了,冷画这才把目光放到了楚千凝身上,“嘿嘿,现在轮到小姐了。” “什么?”楚千凝微疑。 “奴婢也得把您‘搬’出去才行。” 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楚千凝下意识看了黎阡陌一眼,却见他原本红润的面色忽然变的苍白,气若游丝的靠在了石壁上。 “……” 变脸变的真快。 若非知道是假的,她都要忍不住为他担心了。 于是—— 待到大皇子的人寻到这里时,便见楚千凝主仆二人靠坐在洞口,而黎阡陌则是半死不活的“瘫”在山洞里面。 两人彻夜未归,城中早已流言四起。 可随着他们一回城,这流言蜚语的“风向”就变了。 一来,是楚千凝身边跟着她的丫鬟;二来,便是黎阡陌才一回府,宁阳侯就进宫请太医去了。 如此…… 便让人想怀疑也怀疑不起来。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风月之事可言! 楚千凝是在回府之后才得知,容锦仙也在那日受了伤,乍一听闻这个消息,她正往棠宁苑赶去的脚步不禁顿住。 “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昨儿大小姐回来便没出过院子,也不肯见人。”流萤一边仔细打量着楚千凝担心她哪里受了伤,一边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她。 “知道了。”点了点头,楚千凝也顾不得细想,径自朝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方才走到院门口,便见老夫人匆忙从正房走出。 “凝儿……” “外祖母,让您担心了。” 老夫人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眼中泪光闪动,“可有受伤?哪里摔到了不成?不怕不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紧紧握住楚千凝的手,老夫人激动的老泪纵横。 “您别担忧,凝儿无事,不曾受伤,冷画将我护得极好。” “冷画?”老夫人微愣,看向楚千凝身后的小丫鬟,果然满身血污,小脸脏兮兮的,头发上还沾了几片树叶。 奇怪…… 不是宁阳侯世子救得凝儿吗? 第80章 一唱一和 老夫人心中的疑惑,也是众人不解的原因,但却没人敢问出口。 除了—— “当时不是宁阳侯世子抱着表姐掉下去的吗?”容锦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令人浮想联翩。 此话一出,不止是楚千凝,就连老夫人的脸色都随之一变。 皱眉瞪了容锦晴一眼,老夫人声音沉沉道,“晴儿,不得胡言乱语。” “祖母,晴儿也只是关心表姐。”容锦晴似是有些委屈,不安的绞动着手中的绣帕,“您不也是亲眼见到的嘛……” “够了!” “老太太别动怒。”容敬适时开口劝阻,“凝儿平安回来就好,有话咱们进屋去说。” 话落,他搀着老夫人往屋里走,经过容锦晴身边的时候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楚千凝在旁边看着,沉默的跟了上去。 这种情况,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只一味装可怜扮委屈就行了,如此便衬得容锦晴越发可恶。 回到屋中,老夫人不觉叹了口气,“还好都平安无事。” “外祖母,昨日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楚千凝眨了眨迷茫的双眼,似是对真想一无所知。 “唉……是二皇子殿下……” “说来也奇怪,事发的时候表姐怎地会与二殿下在一块儿呢?” 容锦晴的话才说完,还未等楚千凝回答,便见冷画怒气冲冲的开口说道,“二小姐还好意思问,若非您昨日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小姐怎会为了去找您而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 闻言,容锦晴心虚的看向老夫人,见她面色沉沉似有不悦,她便赶紧心慌意乱的喝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如此无礼!” “来人,拖出去掌嘴。”孟姨娘冷声开口。 瞧着从外面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楚千凝的眸光骤然转冷,语气却很平静,“冷画,受过罚之后你便自行出府去吧。” “小姐……” “你舍命救我本该受赏,但你出言不逊顶撞了表妹,便是我也不能为你分辩。”话至此处,她凄然的落下清泪。 一句话,让孟姨娘和容锦晴齐齐色变。 原本初时还不解楚千凝是何意,眼下倒是明白了。 若她们果然罚了冷画,便等于昭告众人,她们并不将这位表小姐放在眼里,甚至她的性命还不如容锦晴的面子来得重要。 旁得人如此想也就罢了,她们最担心的是老夫人。 眼见那两个嬷嬷已经一左一右架住了冷画,孟姨娘赶紧挥手阻拦,“慢着。” 心虚的瞄了老夫人一眼,她不自然的干咳了两声,“看在你忠心护主的份儿上,此事就罢了,日后切不可再犯。” “还不快谢过姨娘?”楚千凝意味深长的说道,“今日若不是姨娘开恩,你这条小命就难保了。” “奴婢谢姨娘,以后再也不敢了。” 冷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这主仆俩一唱一和,硬生生将孟姨娘抬上了危险的高台。 毕竟—— 屋里不仅有老夫人和容敬,还有大夫人江氏,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一个姨娘当家做主。 更何况,冷画是楚千凝的丫鬟,后者又是老夫人心尖儿上的人,明眼人都不会去触她的霉头,孟姨娘也是因着容锦晴的事大意了,否则绝不会明知故犯。 “好了,你起来吧。”江氏难得开口,语气凉凉的,“让人去府外寻个大夫给她瞧瞧伤,务必好生将养,如此忠仆并不易得。” “是。” “这府里越发没个规矩了,你得了闲也该好生管教管教。”老夫人意有所指的对江氏说道。 毫不避讳的扫了孟姨娘一眼,她直言道,“您教训的是,只是大少爷与二小姐愈发大了,总要给他们留些脸面。” “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不必有何顾忌。” “媳妇明白了。” 随着婆媳俩的话音落下,容锦晴惊愕的看向孟姨娘,却只见她深深低着头,下颚处都没了血色,苍白的可怕。 老夫人摆明了是在给她话听,当着下人的面儿让她下不来台。 可身份的尊卑放在那,孟姨娘心里再不愿也只能忍着。 楚千凝冷眼看着这一番交锋,心下不禁感叹江氏的手段。 她这位舅母…… 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惊人之举。 想来也是,江氏若是笨的也教不出容锦仙那般聪慧的女儿,以往她只是不屑在后宅玩弄手段罢了,如今却不同。 看来上次自己与容锦仙说的话奏效了,是以今日才能看到这出儿好戏。 “时候不早了,你们散了吧,凝儿也早点回去歇歇,近几日不用来请安了,好生休息。”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是。” “凝儿先告退,外祖母也早点安歇。” 出屋之前,楚千凝状似不经意回眸扫了一眼,见容敬面色沉沉的坐着没有动,明显是有话要单独和老夫人说。 她约莫着,他是要说孟姨娘的事情。 孟家日渐壮大,容敬必不会一直委屈孟姨娘,即便眼下还给不了她正妻的位份。 倘或他将这其中的利弊说与外祖母知晓,那今后这府上的形势就会大变,江氏若要与之抗衡就须得有相应的筹码。 比如—— 容府的嫡子。 心下百般思量,楚千凝面上却依旧淡淡的。 行至院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江氏在前面,她便快走几步赶上前去,“舅母留步。” “是凝儿啊,有何事?” “听闻表姐受了伤,不知可有大碍?” 江氏朝她走近了几步,声音略微压低,“你无须担忧,那只是她的说辞罢了,否则别人必会生疑,为何独你自己卷入了那场厮杀中。” 虽然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此刻听江氏如此说,楚千凝的眼眶还是微微发热。 “舅母与表姐之情,凝儿此生不忘。”她微微俯身,这一礼郑重而真诚。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虚扶起楚千凝,江氏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目送她的身影离开,楚千凝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脚回了梦安居。 流萤始终不放心的搀着她,生怕她哪里不适,想起什么,她眸光一亮,赶紧开口道,“对了小姐,轻罗回来了。” “哦?几时回来的?” “今儿一早到的,听说您不见了,她立马就要进山去寻您,好在您及时回来了。” “让她来见我。” “是。” 回到梦安居,楚千凝看着桌上清淡的细粥、精致小菜和屏风后氤氲而起的水汽,红唇不禁勾起,“还是你心细。” “小姐洗洗身上的风尘,也去去乏。”流萤帮她褪去外衫。 “待会儿轻罗过来,你就帮我去看看冷画。” “奴婢遵命。” “无须大夫仔细为她诊治,开个方子就是了。”顿了顿,楚千凝又接着说,“你留下照顾她,勿要让旁人近身。” 虽不知她这般做的用意,但流萤还是听话的应下。 楚千凝衣物尽褪,露出白瓷般光滑的肌肤,慢慢沉入浴桶,感觉到温热的水将她整个人包围,她舒服的闭上了双眼,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开,难得放松的枕在浴桶边沿。 墨黑的发从颈间倾泻而下,氤氲的热气蒸红了她细嫩的脸颊。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些许水珠,看起来格外清丽动人。 轻罗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好在她是个女儿家,否则的话,定要化身为狼,将这般娇艳女子叼回窝一人“独享”才行。 “小姐。” 忽然听到轻罗的声音,楚千凝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眸中波光流转,眉目如画。 “回来啦,一路上还顺利吗,可有遇到什么麻烦?”她仔细打量了轻罗一番,见她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有劳小姐记挂,一切顺利。” “如此就好。” “那……”接下来她们该怎么办? “将你带回来的东西给冷画,她知道该如何做。”漫不经心的摩擦着自己光滑的指甲,楚千凝的目光幽幽转冷。 也是到了该让对方吃苦头的时候了…… 第81章 菩提佛珠 沐浴之后,楚千凝果然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 简单用了些膳食,她便回了内间歇息。 虽说未曾受累,但到底昨夜没有休息好,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不大舒服。 她原本只是想闭眼假寐一会儿,不料迷迷糊糊地竟真的睡着了。 恍惚间,耳边仿佛听到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脚踝处伴着轻柔的触感传来丝丝清凉的感觉,令她心下微疑。 怎么回事…… 勉强睁开困倦的眼睛,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你怎么在这儿?!”楚千凝惊愕的要起身,却被坐在榻边的人一把按了回去。 “躺好。” 黎阡陌淡淡开口,手上动作未停。 楚千凝整个人还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任由他握着自己的脚掌上药,一丝反抗都无。 青天白日的,他就这么溜进了她房中,胆子也太大了吧! 何况—— 老侯爷不是请了太医去给他瞧病吗? 满心的疑问等着他来解答,谁知黎阡陌却仿佛不知道似的,专心致志的给她上药,按摩揉压的力度刚好适中。 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上完药之后,黎阡陌依旧握着她的脚没有松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白皙的脚趾,带着令人难耐的痒意。 楚千凝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十根脚趾微微蜷缩,看起来格外可爱。 于是,某位世子爷的呼吸不禁一滞。 手掌微微收紧,他的眼中闪动着别样的光芒,令人有逃走的冲动。 “你……”楚千凝试探着开口,没有贸然抽回脚,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他惹“变态”了。 轻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失态,黎阡陌克制的拿过袜子帮她穿上,“虽然说已经不疼了,但还是得日日擦药才行。” “嗯。” “想问什么就问吧。”他拢好她的裙裾,欣喜于她的乖顺。 “你胆子愈发大了。”万一被人瞧见,后果不堪设想。 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黎阡陌却无所谓的笑笑,“眼下这个时候,无论是凤君荐还是凤君撷,他们可都没工夫理会咱们。” 凤君撷一个不受宠、不受关注的皇子忽然被刺客刺杀,这事儿可比他们的风月之事更引人关注。 特别是其他两位皇子,定然会揪住此事不放好生查探。 而凤君撷…… 则会百般遮掩,不想被人发现他深藏多年的秘密。 即便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楚千凝还是不赞同的看着他,“那也该小心些。” “凝儿说的极是,为夫知错了。”他倾身凑近她,不顾形象的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全然是依恋放松的姿态。 “……” 所谓“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吧。 恐他又没个正经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楚千凝启唇问道,“你保的是大皇子?” 否则的话,很难解释昨日凤君荐为何会出现在延庆寺。 倘或是这种可能,那前世凤君荐的消失和宁阳侯府的大火就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凤君撷想要上位,自然会将对手的党羽一网打尽。 但话说回来,这终究只是她的猜测。 听闻楚千凝的话,黎阡陌神色未变,语气透着一丝散漫,“我保他做什么,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与我毫不相关。” “昨日……” “据说虚云大师在延庆寺,是以凤君荐才赶去相见。” “虚云大师……”想到那位高深莫测的僧人,楚千凝不觉微微蹙眉。 黎阡陌把玩着她的小拇指,指腹轻轻划过她粉嫩饱满的指甲,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可有告诉老夫人我们成亲之事?” 其实,他就是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事儿才来的。 “……还没来得及。”她还未出孝期呢。 而且—— 成亲什么的,她到底还是缺了些勇气。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和犹豫,黎阡陌眸色微暗,原本把玩她手指的大掌忽然转到了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咬过我、喝过我的血、收了我的镯子、还与我结过发……凝儿,这门亲事,你不想成也得成,不可以犹豫。” “……” 蛮不讲理,霸道至极! 何况…… 昨晚他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一扭脸就变了? 果不其然,变态什么的,冷画诚不我欺。 * 费了好一番言语才将黎阡陌撵走,楚千凝失神的看着帐顶,视线不禁落到了那枚玉佩上。 之前本欲还给他,但却没有成功。 后来,就又被冷画悄悄挂在了这儿,她心里知道却也懒得再让她拿下来。 回想起与黎阡陌相识后的种种,明明没想笑可唇角就是止不住扬起,心头像被抹了蜜一样,不似前两次那般钻心刺骨的痛。 好奇怪…… 伸手解下那枚玉佩,她唤了冷画进来,“晚些你出去的时候,带着这个。” 说着,她把手中的玉佩递给了她。 见状,冷画却将双手背到了背后,为难的摇了摇头,“小姐……您不是答应嫁给变态前主子了嘛,怎么还要把玉佩丢掉啊……” “我何曾让你把它丢了?”楚千凝觉得好笑。 “那您这是……” “你去寻个玉器铺,将这枚玉石一分为二,雕琢好再拿回来。” “是。”听闻这话,冷画当时就乐了,笑眯眯的上前接过玉石,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那您要雕什么花样?” “花样……” 这她倒是没想过。 思索了一会儿,楚千凝方才轻声道,“凉月在天天似水,深红独照满堂秋……便雕琢一朵扶桑花和一片叶子吧。” “叶子?!” “嗯。” 深秋萧索,满庭落芳,唯扶桑花叶相伴。 她之所以喜欢扶桑,便是因为那花朝开暮落,落已复开,长盛不衰。 只可惜,前世…… 妾如朱槿花,含英愁晏阴。 郎如青铜镜,照面不照心。 不知今生,黎阡陌可会是那朵独照她一生寒秋的扶桑…… * 是夜。 楚千凝准备安歇的时候,忽然有小丫鬟来报,说是老夫人来了梦安居。 她匆忙披上外衫出去相迎,“外祖母怎么来了?” “随意过来瞧瞧。” 虚扶着老夫人往屋里走,楚千凝搀着她落座,示意屋里的丫鬟都下午之后,她方才说道,“外祖母是找凝儿有事吧。” 否则的话,她绝不会漏液来此。 拍了拍她的手,老夫人不觉叹了口气,“唉……我就是放心不下……” “您担心城中的流言?” “流言事小,二皇子的目的才事大。”昨日她跌落山崖,二殿下的神色瞧着可不大对劲儿。 “二皇子……” “凝儿,你与外祖母说句实话,倘或殿下他有心求娶,你可愿嫁他?”之前她就旁敲侧击的提过,但恐她脸庞薄未说实话,是以今日才有此一问。 闻言,楚千凝眸光转冷,语气郑重又严肃,“不愿。” 短短两个字,却足以表明她的态度。 “如此……”老夫人点了点头,悬着心的落了地,“他日二皇子殿下若果然向你表明心迹,你便推说如今不宜出阁,因幼年衍光大师曾为你算过命数,想来他便不好强娶。” “衍光大师?!” “你有所不知,昔年你外祖父曾于他有救命之恩,是以我昨日才赶着去见他,有他一言,胜过咱们思虑万千。” “原来如此……” 东夷人看重佛道,衍光大师又被世人誉为得道高僧,倒的确是个好理由。 “劳您为凝儿费心了。”轻轻依偎进老夫人的怀里,楚千凝盈盈浅笑。 “傻孩子……” 想起什么,老夫人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了她,“这是衍光大师让我交给你的,说是受虚云大师所托,代为转交。” 错愕的接过老夫人手中的佛珠,楚千凝的眼中满是疑惑。 一颗菩提子佛珠,上面染了斑斑血迹。 方才接过,楚千凝的脑海中便闪过了一些画面,快的让她难以捕捉。 清雅白衣,如瀑青丝。 鲜血淋漓的双手握着这颗菩提子,却笑的心满意足。 是谁…… 第82章 过府探望 见楚千凝面有异色,老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凝儿,你怎么了?” 恍然回神,她看向老夫人的眼神略显茫然。 “凝儿?” “……外祖母。”缓了好一会,楚千凝才反应过来,掌心一片冰寒,慢慢延伸至指尖,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窖。 “出什么事了,和外祖母说说。” “只是忽然想起了爹娘……”她微微垂首,一语带过。 闻言,老夫人不疑有他。 将楚千凝轻轻搂进怀里,老夫人拍着她的背,饱经沧桑的眼中满是回忆之色。 “对了,那位虚云大师是怎么回事?” “上次去延庆寺,有幸见过那位大师一面,他赠了一本清心咒给我,只言逝者已逝,劝我节哀,想来是听闻楚家的事情才会如此。” “那这颗佛珠……” 握着佛珠的手微微收紧,楚千凝的声音平静响起,“许是虚云大师放在佛前开过光的,否则他也不会郑重相赠。” “嗯。” “外祖母,凝儿还有一事。”她斟酌着开口。 “你说。” “昨日宁阳侯世子舍命相救,凝儿心下想着,是否该去那府里探望一番?” “此言有理……”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老夫人心里其实这般打算。 不过—— “你与世子爷相熟吗?”否则的话,他为何会舍身救她呢? “之前他来府上见遏尘,我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倒也谈不上相熟。”说这话的时候,楚千凝难得心虚的不敢看向老夫人。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已经不仅仅是“相熟”那么简单了。 任老夫人如何见过大风大浪也想不到自己的外孙女就要被人“叼”走了,因为她压根没有料到楚千凝会骗她。 “这就怪了,既不相熟,他为何要救你?” 摇了摇头,楚千凝开始甩锅,“凝儿也不知道。” “罢了,此事以后再说。” “那去侯府的事……” “明日用过早膳咱们就过去,早点歇息吧。” “我送您。” 送走了老夫人,楚千凝刚进内间就见冷画嬉皮笑脸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嘿嘿,小姐您和变态前主子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这么快就回来啦,交代你的事办完了?” “您就瞧好吧。” 瞧着冷画得意洋洋的样子,楚千凝莹然一笑,眸中跳跃着期待。 明日…… 可有得忙了。 * 翌日。 用过早膳之后,楚千凝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和老夫人动身去了宁阳侯府。 马车方才停到侯府门前,便见那府上的管家热情相迎。 “老夫人、楚姑娘请,侯爷一早接到拜帖就命小的在此迎候了,此刻正与夫人在正厅呢。” “有劳。” 说话间,便由管家引着朝府内走去。 前世今生都算上,这是楚千凝第一次到侯府来。 入目,亭台水榭、曲折回廊,幽静雅致,景色如画。 园中荷塘假山,珠帘翠幌。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暗香疏影,轻柔跳动。 只是—— 景致虽然怡人,但气氛却很古怪。 沿路走了这么一会儿,楚千凝也看到了不少下人奴仆,可奇怪的是,他们都低垂着头,走路时连声音都没有。 虽说大户人家重规矩,可未免静的太诡异了些。 思虑间,便到了正厅。 跟在老夫人的身后缓步走进房中,楚千凝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主位上的夫妇。 男子样貌刚毅,身形伟岸,剑眉星目,气场很是强大。 女子身形袅娜,举止淡雅,只是面上罩着一面轻纱,难以得见真容。 据说—— 是先夫人去世之后,黎阡陌不满侯爷抬这位姨娘为正室,于是便设计毁了她原本的容貌,让她再难以色侍人。 正是因此,早几年侯府女眷甚多。 后来因着黎阡陌与黎阡舜闹腾的府里人仰马翻,老侯爷也没了心思,便遣散了许多。 “见过侯爷、夫人。” “老夫人有礼,快请坐。”黎延沧起身相迎,言辞间很是客气,“来人,上茶。” “今日前来是为了探望世子的。”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道明自己的来意,“世子爷为救凝儿受了伤,老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闻言,黎延沧无所谓的挥了挥手,表现的很是随意,“男子汉顶天立地,受些伤算什么,老夫人不必往心里去。” “不知世子的身子眼下如何了?” “尚有些虚弱,太医叮嘱要仔细调养,不宜外出走动。” 说话间,却见鹤凌从外面走了进来。 “参见侯爷。”他略一抱拳,一张脸上面无表情,“世子爷听闻楚姑娘来了府上,请她前去相见。” “这……” 黎延沧犹豫的看向楚千凝,似是在征询她的意思。 见状,楚千凝又看向了老夫人,并没有自己拿主意。 “去吧。” “是。”又朝上首的夫妇俩施了一礼,楚千凝这才跟着鹤凌走出了正厅。 缓步朝黎阡陌所在的院子走去,她忽然感觉到有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若有所觉的转头望去,她看到拱门后有一位少年。 容貌与黎阡陌有几分相似,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他的眼神稍显乖戾,整个人透着深沉的阴郁和狠毒。 他坐在轮椅上,怀中抱着一只乖顺的猫。 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甚至能隐约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一下下的轻轻抚摸着猫,对视上楚千凝投射过来的视线,他忽然弯唇一笑,诡异又残忍,手就那样毫无防备的圈住了它的脖颈。 突然! 那只猫开始四处乱抓,口中发出凄厉诡异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楚千凝眯眼看着,脚下仿佛生了根,再难挪动一步。 见她没跟上来,鹤凌疑惑的转身看向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黎阡舜的那一刻,他上前一步挡住她,眸光微动。 “楚姑娘,这边请。”他开口提醒道。 “嗯。” 轻应了一声,楚千凝抬脚随着他离开,“方才那人……是府上的二公子吗……” “正是。” 得到肯定答案,她紧蹙的眉头却并未舒展。 看来外面那些传言也不全是假的,侯府的情况的确很复杂,单看那位二公子的行径就足够令人惊惧了,这还只是表面看到的。 再深一些…… 还指不定是什么情况呢。 “世子,楚姑娘来了。” “凝儿,过来我这儿。”黎阡陌斜倚在窗边的矮榻上,腿上盖着一床厚厚的锦被,整个人虚弱不堪,素白的手掌虚虚伸向她。 如此亲昵的称呼,令楚千凝下意识看向了门口的婢女,果然见她面露惊诧。 察觉到楚千凝的注视,那名小丫鬟便慌里慌张的低下了头。 “属下告退。”鹤凌转身退出了房中,一并遣退了那些婢女。 待到房内没了旁人,楚千凝方才走向黎阡陌。 距离他还有一步的时候,不妨他忽然伸出手将她拉了过去,温香软玉抱在怀,他笑的格外满足,“这是惊喜吗?” “出于礼数而已。” 楚千凝不自在的挣了挣,到底还是不如他那般“厚颜无耻”,脸颊不觉染上了两抹红晕。 “和老夫人说了成亲之事吗?” “……” 他脑子里除了这个就想不到别的嘛! “此事得从长计议,急不得。”贸贸然和外祖母说起亲事,恐怕会把她老人家吓坏了的,而且侯府情况复杂,恐怕她未必会同意。 “可我着急。”这么好的媳妇看得着、“吃”不着,这不是折磨人嘛。 “……你先松开我,好好说话。” 使劲儿掰开缠在腰间的手,楚千凝的眼神不复以往的淡定,“不许再如此孟浪,你若再这般动手动脚,我便……” “凝儿。”谁知她话未说完,就见黎阡陌可怜兮兮的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扯下了面上的白绫,让她得以看见他眸中的委屈,“十年孤苦,我情不自禁,你要谅解。” “但是……” “你难道半点都不心疼我吗?” 任由他将唇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楚千凝轻轻叹了口气。 她大抵掉进他挖的“坑”里出不来了…… 第83章 天价石砚 察觉到楚千凝的心软,黎阡陌淡色的唇不禁微微弯起。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拢过她散在颈间的发,不经意间看到她脖子上戴着的红绳,指尖微顿,清润的眸光忽而一闪。 食指轻轻挑起,他如愿看到了绳端系着的菩提子。 佛珠?! 想起她之前曾说过要遁入空门的话,黎阡陌忽然觉得那颗小巧的菩提子仿佛有千斤重。 难道…… 她还是没放弃那个打算? 见他一直盯着那颗佛珠不说话,楚千凝将红绳从他手中抽出,重新掩在了衣领下。 昨夜外祖母走后,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这颗佛珠贴身戴着。 是以便穿了红绳,系在了颈间。 但她不解,黎阡陌的神色为何那般一言难尽。 “怎么了,这佛珠有何不妥吗?”她试探着问道。 “……没有。” 淡淡一笑,黎阡陌假装没有看到那颗佛珠上面的血迹。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楚千凝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仔细琢磨了一番,她才隐约猜到了原因,“这颗菩提子,乃是一位大师所赠。” “哦?”明显还不满意的语气。 “楚家遭逢血难,他恐我心生魔障,之前还送了那本清心咒给我,这颗佛珠,想来也是他放在佛前开过光的。” “哦。” “……” 得寸进尺了是吧。 “那位大师何故如此良善,该不会是想收凝儿当弟子吧?” “……人家是位和尚。” 怎么会收女弟子! “他不收,凝儿可有想过要拜吗?”黎阡陌状似问的随意,可握着她的手却渐渐变凉。 “……” 绕了半天,原来就是要说这个。 微微敛眸,楚千凝无奈道,“红尘未断,佛祖不会收我的。” 这话乍一听无甚深意,可越琢磨越令人心下雀跃,黎阡陌反应过来之后满眼欣喜的将人拥进怀里,眸中如嵌了美玉般明亮。 “凝儿,要说话算话。”答应了不再动出家的念头,日后便不可出尔反尔。 “嗯。” 淡淡应了一声,楚千凝的声音轻到不易察觉。 不过—— 黎阡陌还是听到了。 薄唇微勾,眸中笑意缱绻温柔。 * 从侯府离开之后,老夫人明显欲言又止,楚千凝看得分明却故作不知。 眼下时机未到,她与黎阡陌的事情还不易坦言相告。 否则,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楚千凝一时半会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应对。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离侯府,才走了没多远,楚千凝便对老夫人说,“外祖母,听说西街新开了一家胭脂铺,我想去瞧瞧。” “那让车夫改道,咱们这就去。” “外祖母折腾了这半日也乏了,您不若先回府吧,我略逛逛就回去。”恐老夫人担忧,她便又接着说,“有轻罗陪着我呢,您不必担心。” “也好,那等我回府再让车夫回来接你。” “您让他在街口候着便是。” “嗯。” 得到老夫人首肯,楚千凝在街口的位置下了马车。 带着轻罗四处走走逛逛,经过胭脂铺的时候,她却并未进去,转而去了一间酒楼,选了二楼临街的一个房间。 推开窗子,街上景致映入眼帘。 轻罗在房间里转了转,不懂小姐特意选中这个包房的用意,“小姐,这房间有何特别吗?” “你瞧那儿。”楚千凝笑着伸手指向了街对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只看到了“书墨斋”三个大字。 “那是……” “你从许州带回来的那方砚台,此刻就摆在书墨斋待价而沽呢。” “这么说来,您是为了赚钱?”仔细回想了一下,轻罗记得那方砚台看起来的确不错,“依奴婢看,少说也能卖个几百两银子。” “少了。”楚千凝摇了摇头,笑的高深莫测。 “一千两?!” 话虽是这般说,但轻罗觉得够呛。 有一千两银子干点什么不好,拿来买一方砚台? 她本以为这个数目都已经是天价了,哪知楚千凝还是摇头,只淡笑不语。 “小姐,您不会觉得这方砚台价值万金吧?” “你且看着吧。” 楚千凝卖了个关子,并未直言。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位公子哥打扮的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书墨斋。 越成德! 与此同时,书墨斋侧门的胡同里鬼鬼祟祟的出现了两个人,轻罗皱眉瞧着,觉得其中一个身影莫名有些眼熟。 “小姐,那人好像……” “不是好像,就是容景络。”楚千凝的语气很是笃定。 “您怎么知道?!”轻罗惊讶道。 闻言,楚千凝并未回答,而是忽然说起了别的,“建安城中有两家侯府,宁阳侯因军功累累,加之昔日对陛下有救命之恩,是以才受封一品军侯;钦阳侯府是簪缨世家,侯位世袭,家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府里曾出过两位皇后、一位贵妃,世代昌荣兴盛。” “嗯……” “钦阳侯世子齐召南乃是建安四公子之一,极通文墨,向来喜欢收藏文房四宝,尤其是砚台。” 话至此话,轻罗总算是明白了点。 “也就是说,小姐您是在钓齐世子这条鱼?” “他和砚台一样,只是鱼饵。”再过不久,便是齐召南的生辰,若是能够送一份合他心意的贺礼,日后的关系自然也能亲近些。 这些年来,钦阳侯府一直效忠景佑帝凤池,从不肯表明立场支持哪位皇子。 容敬和容景络想要帮凤君撷拉拢他们,这并不奇怪。 正是因此,她才要利用这一点。 皱着眉挠了挠头,轻罗发现她又懵了。 小姐到底在说啥呀…… * 书墨斋 容景络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由小厮代为传话。 他如今尚在禁足,若是被人瞧见就不好解释了。 “公子。” “可瞧见那方砚台了?”昨日他忽然得到消息,说是书墨斋进了一些珍品,其中有一方砚台尤其稀奇。 那是一方寒沱石制的石砚,石中有天然而成的花纹,像是竹笋的形状,石面呈淡黄色,竹笋则洁白如玉,砚面纹理十分圆滑,一点都不偏斜,极像是道家所绘的太极图。 “瞧见了,确如传言一般。” “价钱如何?” “掌柜说,这砚台乃是一位友人的传家之宝,如今变卖皆因生活所迫,是以非万金之价不可出手,公子您看……” 皱眉沉吟了一番,容景络咬牙作了决定,“既是难得的上品,这般价钱倒也说得过去。” “那小的去了。” “切记,务必要买下这方砚台。” “小的遵命。” 话落,那小厮便赶紧从侧门跑进了书墨斋。 谁知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便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 “公子……大事不好了……” 闻言,容景络的眉心猛地一跳,“怎么了?” “越府的那位公子忽然来了这,不知怎么也相中了那块砚台,方才小的才一开口,他便向掌柜加了价,摆明了是要抢。” “越成德?他怎么也来了?!” “公子您快拿个主意吧,再晚那砚台就要被别人买走了。”届时要是让那位越公子讨了齐世子的欢心,那可如何是好。 听闻那小厮的话,容景络也急的满头大汗。 万金之价已是不低,若要再加,损失未免太大了。 只是—— 容景络转念一想,终于下了决心,“越成德加了多少,你在其基础上随之抬价,但不可加太多,比他高就行。” “是,小的明白了。” 目送着他离开,容景络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没底。 总觉得…… 哪里怪怪的。 不过,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那名小厮又跑了回来,“公子……” “还没买下那方砚台?!” “您有所不知,方才又多了几位世家公子,就连宁阳侯府的二公子都来了,大家都来了兴致,此刻争相抬价。” “抬了多少?” “小的方才出来时,听到越公子出价五万两。” “什么?!”容景络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五万两……” 第84章 烫手山芋 见自家主子有些犹豫,那小厮便出言劝道,“公子,叫小的说,您不该拘泥于这些银钱,您花的价儿越高,将来传到齐世子耳中才越好听。”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容景络眼中的犹豫和纠结渐渐被坚定取代,“按原计划吧。” “是。” 这一次,那小厮许久都未再出来。 待到容景络都等到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到“砰”地一声响。 随后,书墨斋的大门前便围满了百姓。 心下奇怪,他便让车夫把马车往前赶了赶,撩起车帘往外瞧了瞧,谁知竟看到自家小厮被越成德的手下殴打。 “不知死活的狗杂种,敢和本大爷抢东西,你活腻歪了是吧!”说着,又狠狠往他身上踢了几脚。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怀里揣着价值千金的砚台,那小厮紧紧抱着不敢撒手。 见状,容景络心里虽然担忧,却恐自己出现会落人口实,是以便只能在暗处观察,想着等人群散一散再过去。 哪曾想—— 不知为何拉车的马忽然受了惊,瞬间就将车夫跌下了车。 马儿横冲直撞跑上了大街,直奔着越成德等人而去。 幸好他身边带着的小厮多,众人合力制伏了马,却也意外发现了车上的人是本该禁足在府的容家少爷容景络。 刚一看到他人,越成德唇边的笑意忽然变的诡异。 抬腿踢开躺在路中间的小厮,他缓步走向马车,“呦呵……这不是容公子嘛……” “越公子,你无故伤我仆从,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吧。” “笑话!本公子哪里知道这是你的仆从!”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越成德眼中的不屑很是明显,“话说回来,容公子怎么在此处,你不是被容大人禁足在府了吗?” “我……” 被越成德问的一时语塞,容景络面红耳赤的不知如何作答。 “难道禁足是假,这一切都只是你们父子俩的诡计?!” “你、你……少血口喷人……” “是不是我含血喷人,去见过容大人不就知道了。”话音方落,越成德猛地将容景络从车上扯下,拽着他便往容府的方向走。 “越成德!我容家之事与你何干!”容景络皱着眉,之前的鞭刑还没养好,如今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今儿这事,本公子还管定了。”朝容景络凑近了几分,越成德压低声音对他说,“不如你将方才买下的那方砚台给我,今日之事便算作罢,否则的话……” 后面的话越成德没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轻罗将手中多余的小石子收起来,安静的看戏。 不过距离尚远,她在二楼窗口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于是目露探究的看向了楚千凝。 “砚台被容景络买走了,越成德也想要,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冷冷的看着楼下的这出儿闹剧,楚千凝的眸中闪过一抹冷芒。 “这砚台竟如此抢手?!”轻罗有些意外。 她买进的时候是照着小姐教得话说的,是以也没花几个钱,而且她对这些不大了解,也不知道究竟值多少钱。 “表面上看起来,的确价值不菲。” 懂行的人在看砚台的时候,通常会从四个方面入手。 一是看。 看砚台的材质、工艺、品相等。 二是摸。 触感细腻滑润者,石质好;反之,粗糙者,石质就差。 三是敲。 用手指托住砚台,手指轻击之,侧耳听其声音,若是端砚,以木声为佳,瓦声次之,金声为下;而若是歙砚,以声音清脆为好。 四是掂。 掂一下砚台的分量,同样大小的歙砚,重者好,轻者次之。 若单从这四个方面来看,容景络买到的这块砚台的确是上品中的精品,可是…… “那砚台石质坚硬,不受墨,又怎能算是好砚呢?”楚千凝笑望着轻罗,眸光晶亮,却暗含一丝含冽的冷芒。 “不受墨?!”轻罗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您怎么知道的?” “……在一本奇文杂记里看到的。” 其实—— 是她前世的时候就知晓此事。 那时,临近万寿节,凤君撷命人四处搜罗珍奇的玩意准备进献给景佑帝作为寿礼,然后他便收到了这方石砚。 价钱不高,但看起来却不似凡品。 他心下觉得奇怪,是以便试用了一下,这才发现这砚台的古怪。 徒有其表,中看不中用。 于是凤君撷便趁此机会谋划了一番,将这个砚台辗转“送”到了凤君荐的手上,由他进献给了景佑帝,却不巧被齐召南道破了这个砚台的缺点,惹得景佑帝震怒。 是以今生,自己便提前利用了这一点。 待到容景络将那方砚台当个宝儿似的送给齐召南,事情才真的有意思呢…… 齐家世子,为人恃才傲物,不可一世,他自诩清高,极少与城中那些公子哥往来,正是因此,容景络才绞尽脑汁的想帮凤君撷拉拢到他。 可若是齐召南收到那方砚台,想来不止不会与其交好,甚至会交恶。 而她,则搬好板凳、准备好瓜子等着看热闹就行了。 看着楚千凝唇边噙着一抹凉凉的笑意,轻罗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恐怕还有后续。 抱着疑惑的心理,轻罗跟着楚千凝回到容府的时候,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才走到大门口,就见越成德揪着容景络不放,正扯开嗓门和容敬理论。 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为了容景络私自出府的事情。 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容敬即便明知道越成德是在找茬儿,可还硬着头皮责打了容景络。 不过几鞭子下去,他身上便已经鲜血淋漓。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疼得容景络满地打滚,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啪—— 又是一鞭子落下,抽入皮肉的声音让楚千凝觉得莫名熟悉,可她的神色却越来越冷漠。 越过众人走进府中,她毫无意外看到了藏在门柱后面的孟姨娘。 碍于容敬的颜面,她即便再心疼容景络也还是不能出面制止,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眼泪一滴滴地落下。 越成德张狂得意的笑声传来,令人心下作呕。 “这位越公子也太嚣张了吧……”轻罗皱了皱眉,她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成德之名,取自《易经》,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楚千凝讽刺道,“以他的为人,无非是辱没了这两个字。” “哼,早晚也轮得到他!” “轻罗,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小姐您请吩咐。” “你去一趟楚家的田庄,告诉庄上的管事,让他寻一处不大的空地种一些枇杷,务必要小心,不要走漏风声。” “是。” 一忍再忍,轻罗还是开口问道,“小姐,您为何忽然关注起庄上的事情?” “这府里就快要经穷了,咱们自然要早做打算。” “经穷?!” 楚千凝笑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晚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们主仆二人才回了梦安居,便听说书墨斋的老板拿着票据上门讨账来了。 容景络买下的那方砚台,一共花了八万四千两白银。 容敬听闻此事的时候,差点没气昏过去。 八万两银子…… 就买了一方砚台! 即便他拿得出这笔钱,可此事若是传到朝中,想必那些御史又有一番闹腾,若惹得陛下不快,那才真的严重。 但既然他想得到,旁人自然也能想得到。 比如越敬宗,就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嚷嚷的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就算容景络想将砚台送给齐召南,对方也不敢接了。 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谁还敢沾染! 第85章 飞星鹰袂 容景络终于被抬回府里的时候,已经没了半条命了。 孟姨娘哭得眼睛都肿了,站在榻前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后背,心疼的难以言喻。 血水将衣物都黏在了皮肤上,哪怕只是轻轻扯动也疼得容景络龇牙瞪眼,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看得人不忍直视。 好不容易上好了药,他才终于恢复了些神志。 “大哥……”容锦晴在一旁看着他,眼角也红红的,明显刚刚哭过的样子。 “让大少爷先缓缓。”孟姨娘给他倒了杯茶,“来,润润嗓子。”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让容景络一直紧皱的眉头得以舒展,“爹、爹呢……” “……老爷气坏了,正在书房呢。” “爹、爹他怎么也如此小家子气……不过是些银子罢了,若以此能换得齐世子的亲近,孰轻孰重自见分晓……”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容景络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儿。 闻言,孟姨娘和容锦晴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和茫然。 这父子俩各执一词,竟也不知道谁才是对的。 “大哥,你先好生歇着吧,旁的事情待改日你好了再说。” “咳……咳咳……” “大少爷、大少爷,门房那边传信儿,说有人递了这封信给您,让您务必亲自拆看。”一名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将手中的信件奉上。 “何人送来的?” “据说是个小厮打扮的人,未曾留下姓名。” 满心疑惑的拆开那封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容景络的脸色骤然一变,手上的信纸都被捏皱了,“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脸色苍白至极,一脸的难以置信。 见状,孟姨娘赶紧上前扶住他,不解他究竟为何如此。 拿过那封信扫了两眼,容锦晴的脸色也变的十分难看,口中喃喃自语,“上当了……那砚台根本就不值那些钱……” “什么?!”孟姨娘愣住。 猛地甩开了孟姨娘的手,容景络挣扎着要下榻,可行动间扯到背后的伤口,顿时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跌到了地上。 “少爷!” “快扶少爷起来。” “去!将我从书墨斋买回来的那方砚台拿来,快点!”双目瞪圆,容景络的表情略显狰狞。 “……是,小的这就去。” 那封信中说,他买的那方砚台连一百两银子都不值,分明是被人诓骗了。 对方恐他不信,还指出了问题所在。 那么贵的砚台竟然不受墨…… 只是想到这点,容景络就气的恨不得杀人。 见小厮将那方砚台拿了过来,他劈手夺了过来,不顾墨汁会染黑双手,径自用手指摩擦砚面,果然如信中之人所言。 瞬间—— 手上忽然没了力气,砚台“哐”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容景络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大哥!” “大少爷!”孟姨娘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赶忙打发人去请大夫,一并着人去叫容敬。 楚千凝在梦安居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算账。 八万两银子…… 她得好好计划一下该怎么花。 “小姐,您不去大少爷那边瞧瞧吗?”虽说两人关系不睦,但毕竟还有老夫人在,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得做。 “外祖母去了吗?” “还没。” “几时外祖母去了我再去。” 想到什么,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朝冷画问道,“篦头的膏子,还在借由春香的手给容锦晴吗?” “是,前日方才给过。” “也不要次次都爽快的应承,否则对方会起疑。” “奴婢明白。” 等楚千凝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轻罗方才斟酌着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小姐,倘或事后大公子他们派人去查探这件事,会不会波及到咱们?” 毕竟—— 书墨斋那边是个活口。 “不会。”楚千凝的回答十分笃定。 “可……” “轻罗姐姐,你还信不过我呀,放心吧,他们保证什么都查不到,就算查到了也和咱们无关。”冷画得意的拍着胸脯保证。 “你?!”轻罗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质疑,“我的确是有些信不过。” 这丫头虽说机灵,但凡事还是小心为好。 “那砚台在被送去书墨斋之前曾几经转手,就算他们要查,最后也只会发现是出自江湖人之手,如此一来,便等同于大海捞针。”顿了顿,冷画朝轻罗凑近了几分,刻意压低声音道,“而且,今日给大公子送去的那封信,小姐还命我给越成德送去一封,你说依照他那个性子得知这样的消息之后会如何表现,落到容家人眼中又会如何作想啊?” “原来如此……” 按小姐这般行事,便等于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越成德头上。 因着之前两府的积怨,想来他丝毫不会怀疑这个结果。 届时容景络查到的越多,对越家的记恨也就越深。 “没想到,你在江湖中的人脉倒是极广!”轻罗看着冷画,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嘿嘿……我哪里有什么人脉呀,那都是我师兄的狐朋狗友……” “……” 和轻罗相视一笑,楚千凝她们如今都已经习惯了冷画的说话方式。 在她口中,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经常听冷画说起她师兄,不过其人究竟是谁,她们倒是一无所知。 “你师兄也是贼?” “对呀。”冷画点了点头,“他还认识你呢。” “认识我?!”轻罗讶然。 “嗯。” 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认识的那些“贼”人,轻罗嘴角微抽,“别告诉我,你师兄就是江湖人称‘飞星’的鹰袂?” “就是他、就是他!”冷画激动的连连点头,不料轻罗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 “……” “轻罗姐姐,他不会是惹过你吧?”冷画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 “哦……” 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轻罗的声音阴恻恻的响起,“是得罪。” 冷画:“……” 暗戳戳的往楚千凝身后躲了躲,冷画赶紧表明立场,“那个呀……虽说他是我师兄,但我们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他如今在哪?” “变态前主子有事吩咐他,具体去了哪我也不知道。” “哪日他回来,你记得告诉我。” “……哦。” 愣愣的点了点头,冷画满眼疑问的看向楚千凝,谁知对方同她一样困惑。 她压根不知道“飞星”是谁,更遑论他与轻罗之间的瓜葛。 在这主仆俩目光灼灼的注视下,轻罗便将自己与鹰袂之间的那段“孽缘”娓娓道来。 原来—— 当年轻罗还叫“罗轻”的时候,乃是城外翠微山上的出了名的山贼。 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某一日,她在山下劫了一个俊俏的公子。 他只身一人策马前行,一副公子哥做派。 她带着一众兄弟杀出,怎知那人视财如命,半点不肯让步,但碍于他们人多势众又不敢贸然动手,最后竟忽然来了一句,“要钱没有,要人一个……你若不嫌弃,我可以随你回山上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当时轻罗就想,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彼时她还不知,他已经看破了自己是个女儿身。 上面四位兄长跟着起哄,竟真的将那人压回了山上,说是让她收了他当夫君也不错。 然后…… 那人便将她好生调戏,趁她恼羞成怒躲出去时,便迷晕了山寨中人,将寨中宝物洗劫一空,若非如此,后来他们也不会那么爽快的就接受朝廷招安。 攥紧了拳头在冷画面前晃了晃,轻罗皮笑肉不笑的摸了摸她的脸蛋,“所以啊,要是你那倒霉的师兄来找你,你可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否则我就把你当成他的同党收拾了,记住了吗?” “呜……”惊恐的点头,冷画吓得抱紧了楚千凝的胳膊。 小姐救命! 第86章 以赌为生 “好啦,轻罗你就别吓她了。”感觉冷画拉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楚千凝不禁失笑。 “还是小姐好……”冷画感激涕零。 状似安抚的给她顺了顺“毛”,轻罗终于不再逗她,而是对楚千凝说道,“小姐,过不了几日二小姐便及笄了。” 她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准备点什么? 明白轻罗的意思,楚千凝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为何?!” “因着一方砚台,容府已经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是此时再大肆操办一个庶女的及笄礼,无异于雪上加霜,是以我笃定容锦晴的及笄礼会草草了事。” “那……”轻罗微微蹙眉。 “既然关注的人不多,那咱们就没必要出手了。”出丑应该是给外人看的,倘或都是家里人,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何况—— 近来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而且事事针对容景络哥俩,难免外祖母不会有所察觉。 暂且给他们些喘息的时间,也并无不可。 听着楚千凝的话,冷画无意识的咬着手指头,口中喃喃叹道,“小姐,您这脑袋是什么做的呀,怎么能装这么多事情……” “听你的语气,很羡慕?” “嗯。”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却黯淡了几分,“能活得单纯是福气,几时你变的老谋深算、心机叵测,会让自己都觉得陌生的。” “小姐……”冷画怔愣的望着她。 “我没事。” 回过神来,楚千凝敛眸挡住了眼底的思绪。 翻了翻手中的银票,她忽然朝轻罗问道,“城中最大的赌坊是哪个?” “……长乐坊。”轻罗疑惑的皱眉,“您问这个做什么?” 点了点手中的银票,楚千凝轻笑,“以此为本,你觉得我能赚多少回来?” “您要赌博?!” “小姐,您要是缺钱可以找变态前主子要呀,他钱多的没地方花呢,何苦冒险去赌博呢。”冷画也忍不住劝道。 “他钱很多?”楚千凝挑眉。 “这个嘛……”绞了绞手指,冷画避开了她的视线,“总之比这府里多多了,您可以使劲儿花。” “我倒没什么花销,只是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想了想,楚千凝还是看向轻罗道,“往日你在京兆府当差时,与这城中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触,想来那些赌徒也不例外吧?” “确如小姐所言。” “可知长乐坊中是个怎样的玩法?” “嗯……就奴婢所知,有六博、樗蒲、塞戏、马吊、麻将、押宝、还有花会和字宝……”花样繁多,趣味十足。 “花会?”楚千凝对这个玩法倒是有些兴趣,“怎么讲?” “花会者书三十四古人名,任取一名,纳之筒中;於三十四人名中自认一名,各注钱数投入柜中,谓之‘纳花会’;所认之名,适合筒中之名,则筒官如其所注钱数加三十倍以酬之。” “三十倍……”楚千凝的笑容有些玩味。 “正是。” “就玩这个!”白皙的指尖轻点了一下案上的银票,漂亮的眸中闪过一抹自信的光芒。 轻罗和冷画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茫然。 小姐是认真的? “冷画你去寻个人代你下注,只买一个名字,所押的银两要比在场所有人都高。” “哦……”冷画愣愣的点头,“然后呢?” “然后……等着输钱就好了……”楚千凝神秘的笑道。 “输?!” “早晚各押一场,若第一场押了十两银子,那接下来每场皆押这个数目。” “每一场?”冷画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您的意思是,不止押这一次,以后要经常去长乐坊下注吗?” “没错,而且每次都押同一个名字。” “……是。” 虽然还不太明白小姐的打算,但冷画心知照办总是没错的。 当日晚膳时分,她便寻人去了长乐坊下注。 一切都按照楚千凝吩咐的那般进行,结果,毫无意外的输了十两银子。 抖了抖手里的银票,冷画心道也不知这些够输几日的…… * 翌日。 冷画从长乐坊回来的时候,意外听闻了一个消息。 抑制不住唇边的笑意,她火急火燎的往容府赶,着急告诉楚千凝这个喜讯。 “你说舅舅在朝中又被参了?” “可不嘛,好几位御史大夫联名上书,吵得可热闹了。”冷画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不过……陛下只是口头责怪了容大人几句,甚至还像从前一样交给他差事。” “什么差事?” “听闻宫里的殿宇要进行修缮,涂颜色、绘壁画,所需牛皮胶要一万多斤,这本该是工部的事情,但因花费的银钱需要由户部拨款,且数目有限,是以容大人也要负责。” “宫中要大肆修缮……想来陛下不日就会出宫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楚千凝若有所思的叹道。 前世这个时候,景佑帝虽不曾修缮皇宫,但却依旧带着众臣春猎。 大抵…… 今生也是如此。 若果然前去猎场行猎,怕是又有一场好戏要看。 见楚千凝眸光幽幽的沉默着,冷画只当她是在考虑容敬当差这件事呢,是以想也未想便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您说陛下让容大人负责此事,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试探。” “奴婢不懂。”冷画噘了噘嘴。 转头看向轻罗,楚千凝似是有意栽培她们,“你说呢?” 冷画虽然机灵,但毕竟从未与官场中的人打过交道,可轻罗就不一样了。 在京兆府当差的时候,她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心思也都瞧过,略想了想便回道,“依奴婢所见,这差事便如那砚台那般,是个烫手山芋,无论完成与否都讨不到半点好处。” 闻言,楚千凝的眸中闪过一抹兴味,“接着说。” “依照陛下定下的银钱数目,连一半的牛皮胶都买不到,他摆明了是想容大人自掏腰包来补这个空缺,而若后者果然如此做,便等于暴露了这府里的万贯家财,日后这样被算计的事情更加少不了;可若是故作不知,分毫不出,只怕就会落得个办差不利的罪名,还是会受罚。” 由此可见,景佑帝并非没有惩处容敬,他只是换了一个更阴险的办法,让人进退两难。 随着轻罗的话音落下,冷画立马目露崇拜的围着她打转儿,“哎呀、哎呀,没想到轻罗姐姐平日不爱说话,难得开口便一鸣惊人!” 顺着冷画的话点了点头,楚千凝也满脸笑意。 倒是轻罗,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赶紧转移了话题,“小姐,此事真的无法解决吗?” “那倒未必。” “您已经有法子了?!”冷画惊叹。 “有倒是有,但我并不打算说出去。”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楚千凝笑的动人,说出的话却很冷情,“我给他们找麻烦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再则—— 此事虽会让陛下处罚容敬,却不会危及到容府一家老小,既然如此,她就更没必要出手了。 就这样坐山观虎斗,她很是乐见。 不过,她不会相助容敬不代表别人也不会。 但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对容敬施以援手的人,居然会是黎阡陌! 彼时她正在棠宁苑给老夫人请安,流萤匆忙跑来见她,说是门房那边来人传话,宁阳侯世子写了封信给她,只言破解容府危局的法子就在信中,让她看过之后转告容大人便是。 当着老夫人的面儿,楚千凝只能硬着头皮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还要故作欣喜的撑起笑脸,将“热腾腾”的解决之法奉上。 面上笑的愈发明艳,心里却将那位世子爷骂了个彻底。 第87章 刻意讨好 黎阡陌信中所言的法子,与楚千凝所想别无二致。 宫中素来有贮藏已久的牛皮,因年代久远已腐朽变质。 是以他便提议,将那些牛皮拿出来熬成牛皮胶先供匠人使用,随后再去百姓处征收废旧牛皮,价钱自然要比买的便宜得多。 而且—— 有这两处供给,也给了工部和户部喘息的时间。 即便不够,他们也可以差人去外地购置,如此于两边皆有益,既完成了陛下的任务,又不至于落下什么话柄。 得此方法,自然可解容敬眼下的困局。 老夫人激动的看着,顾不上许多赶忙命人将这封信送去了前院书房。 待到人一走,她方才反应过来,这府里与侯府素无往来,宁阳侯世子何故要帮他们? 诧异的看向楚千凝,却见对方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似乎并未觉察到这件事有何不对。 仔细琢磨了一番,老夫人还是试探着问道,“凝儿,你可知世子为何要写这封信给你吗?” 闻言,楚千凝愣愣的摇头。 可实际上,她心里却再是清楚不过了。 还不是打算趁机在外祖母面前留些好印象,待到将来上门提亲的时候才有话说。 先是舍命救了她,后又对容府有恩,届时就算外祖母不满意他,也不好直接回绝,怎么着也要顾及着这两次。 他倒是好个算计…… 容敬、景佑帝、甚至包括她,都成了他的棋子。 楚千凝心知,黎阡陌是算准了自己不会出手相助,是以才钻了这个空子,其心之敏锐,令人不得不佩服。 “侯府几次示好,究竟是何意……”老夫人紧紧的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无意间看到楚千凝明艳动人的样貌,心里忽然一紧。 该不会…… “凝儿,上次去侯府,世子可有与你说过什么?”老夫人问的又快又急,眼中暗含一抹忧色。 “不过是问问在延庆寺时我可有受到惊吓,旁的也没有什么。” “你仔细想想。” “嗯……还问过我,有没有意中人……”话至此处,楚千凝微微低头避开了老夫人的注视,一副娇羞的模样。 但实际上,她是担心被看出什么端倪。 可落在老夫人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连“意中人”这种事情都打听了,怎么看都觉得宁阳侯世子目的不纯。 “你如何回答?” “照实说啊。” “那他是何反应,可又说了什么?” “没了。” “确定?”老夫人不放心的追问道。 楚千凝点了点头,心想一次吐露太多恐外祖母承受不住,是以便没再多言。 顺着黎阡陌的意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够意思了。 接下来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 回到梦安居的时候,楚千凝的神色明显不对。 似笑非笑的看着冷画,瞧得后者满心茫然,“小姐……您怎么这么看着奴婢呀……” “黎阡陌派人送信给我,你事先可知道?” “不知道呀。”冷画摇头,神情不似作伪。 “是吗……” 低低叹了一句,楚千凝转身走进内间,不知有没有相信冷画所言。 若是黎阡陌直接将信交给她,她未必肯如他心意行事。 但他偏偏掐算着时机,赶在自己去给外祖母请安的时候让人把信送来,目的就是让她无法隐瞒那封信的存在。 能够将她的动向掌握的这么彻底,除了冷画她想不到别人。 或者—— “方才有何人来过院子?” “没有谁呀……”冷画仔细回忆了一下,眸光豁然一亮,“对啦,阿落刚才来过,不过流萤姐姐走后她就也走了。” “阿落……” 想到那个行事怪异的小姑娘,楚千凝眸色微暗。 “小姐,可是有何不妥吗?” “没什么。” “鹤凌今晨来找过奴婢,说不日陛下便会出城围猎,变态前主子不能前去,让您也寻个由头推脱,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若果然有危险,留在府里就躲得过吗?”楚千凝幽幽道,明显不打算听黎阡陌的话。 “变态前主子也说了,依着您的脾气定然不会乖乖听话,是以他派了人来保护您,确保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你不能保护我吗?”还另外派了别人过来! 闻言,冷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就奴婢那三脚猫的功夫,变态前主子怎么可能会放心呢。” “他派了谁来?” “霄逝。”顿了顿,冷画斟酌着解释道,“是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 确定黎阡陌是要保护她吗? “为何要派他前来?”派一名杀手,是何意? “您有所不知,他武功奇高,连鹤凌都不是他的对手,有他在,定能确保您的安危。”而且,霄逝为人随和无拘,比较好相处。 当然了,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 实际情况…… “他几时过来?” “已经来啦。” “在哪?”楚千凝忽然有一种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 她话音方落,便见冷画颤颤巍巍的伸手指了指房梁,“在那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楚千凝看到了一名身着黑衣的少年,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娃娃脸看着她,眸光晶亮。 见她看着自己,还弯唇挥了挥手。 楚千凝:“……” 倒是自来熟的很! 霄逝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行动间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请小姐安,属下名唤霄逝,日后便随身保护您的安全。”霄逝乖巧的站在楚千凝面前,唇红齿白的模样,看起来格外讨巧。 “你……今年多大了……”看起来很小的样子。 “回小姐的话,属下今年刚满二十。” “二十?!” 听出楚千凝语气中的怀疑,霄逝甜甜一笑,“属下长得显嫩,但的确年方二十。” “……哦。” 就在两人短暂的交流间隙,冷画却尽可能的远离霄逝,一副不愿靠近他的样子。 察觉到她的异样,楚千凝心下觉得奇怪,“冷画,你怎么了?” 他们也算是旧相识吧,怎么看起来并不亲近? “没……没事……”说着话,冷画又往旁边挪了挪。 瞧她这个样子,霄逝却故作不知,已经笑意盈盈的弯着唇。 “我这边没什么事儿,你先……”话说到这儿,楚千凝却不禁顿住。 让他去哪儿呢? 还让他去房梁上蹲着?! 未等她想出合适的说辞,霄逝便自觉地接话,“那属下先告退,小姐有何事情吩咐一声便是。” 话落,“唰”地一声便消失了。 楚千凝下意识抬头看向了房梁,却并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正好奇他去哪儿的时候,才见冷画神情紧张的扯了扯她的袖管,“小姐,您可别被他骗了,霄逝虽然看起来温和良善,但其实他可恐怖了。” “恐怖?” “嗯。”冷画一脸严肃的点头,“残忍至极。” “……还真是看不出来。” “您不信?!”冷画愕然。 “信。” 跟在黎阡陌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良善之辈! 不过—— 他也提到了陛下会外出行猎,看来这事儿便十有八九是真的,只怕不日宫中就会传来消息了。 前世围猎之时,曾有猛兽出没,她险些受伤,幸而有凤君撷舍命相救这才免于一死,那之后自己对他便更加死心塌地。 今生…… 想来凤君撷不会再故技重施了。 上一次在延庆寺,“英雄救美”的戏码已经被黎阡陌抢先用了,这一次他若是还想设计自己,必然会另辟蹊径。 至于他会如何做,楚千凝不仅不怕,反而还隐隐有些期待。 她希望凤君撷按捺不住出招,唯有如此,她才能将计就计,一步步引他堕落深渊。 如此,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 黎阡陌为容敬出主意这件事,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 初时人们还不解他此举何意,不过联想到之前发生在延庆寺的事情,就有人嗅出了一丝不对劲儿。 宁阳侯世子几次三番向容府示好,该不会是瞧上了楚家姑娘吧? 可话又说回来,世子患有眼疾许久,即便楚千凝貌美如花他也不得而知,是以为美色所动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难道—— 二人早已相知相许? 否则的话,之前世子怎肯舍命相救呢! 城中流言忽起,传得甚是热闹。 一来二去,竟连朝中的大臣也开始试探容敬的口风,偶尔散朝时便有人有意无意同他谈起府中女子婚嫁之事。 究其根本目的,不过是为了窥探他对此事的态度。 要知道,宁阳侯府虽不比钦阳侯府那般枝繁叶茂,但到底也是功勋之家,而且东夷朝中可用的将才并不多,一旦战事起,便是侯爷大放异彩之时。 即便,事后他总会乖乖交出兵权,从不贪恋权势。 任凭凤君荐和凤君墨如何拉拢讨好,他却一直不动如山,从不明确站队。 也正是因此,多疑的景佑帝倒是难得对他有几分信任。 既然是陛下眼中的红人儿,自然少不了被人巴结,是以如今听闻黎阡陌似是对楚千凝有意,一些有心之人便打算提前准备一番。 当然了,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 毕竟在世人眼中,黎阡陌病体缠绵又目不能视,这样的人即便眼下是侯府世子,却未必能一直坐稳这个位置。 因此—— 有人对容敬热情奉承,也有人对他不冷不热。 而他作为楚千凝的舅父,究竟对这门亲事是个怎样的看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小姐,您说容大人究竟愿不愿意您嫁到侯府去呢?”轻罗剪了灯芯,烛火微微晃动,而后更见明亮。 “你觉得呢?” “奴婢以为……他应当是愿意的……” 一个外甥女而已,嫁走便嫁走了。 更遑论这门亲事还能为他带来莫大的好处,他没道理拒绝。 听闻轻罗所言,楚千凝笑着点头,却忽然叹道,“若事情如此简单就好了……” 闻言,轻罗皱眉,“奴婢不懂。” “此前延庆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除了世子救您之外,再多的便是有关两位皇子。” “二皇子殿下在延庆寺遇刺和容锦晴走失的时机,你不觉得太过凑巧了吗?” “若非巧合……”轻罗本就不笨,经楚千凝这般暗示自然联想到了什么,“是有人刻意安排了这一切,本意是让二皇子救您!” “没错。” “容大人他……并非毫无立场,其实早已暗中支持了二皇子……”想到这一点,轻罗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止是因为容敬的选择,还有凤君撷的狼子野心。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看似自甘平庸的二皇子竟然早有谋夺皇位的心思。 甚至—— 伪装的滴水不漏。 倘或不是延庆寺的事情败落,只怕还无人洞察到他的意图。 “小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轻罗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竟忽然伸手握住了楚千凝的手,“若二皇子果然心机深沉,那么世子又是如何洞察先机?” 这岂非说明,后者比前者还要可怕! 只要一想到小姐被这样的人盯上,轻罗就觉得锋芒在背。 第88章 求凰一曲 见轻罗满目忧色,楚千凝却淡笑不语。 黎阡陌固然可怕,但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发现两人有何利益冲突,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违逆他。 成亲也好、相守也罢,如今都言之尚早。 她选择试着接受黎阡陌,并不是因为她全然卸下心防相信他,而是眼下局势微妙,她只能两厢权衡取其最佳。 那颗心已生了锈,斑驳不堪,哪里那么容易交付出去! 不过—— 偶尔对视上黎阡陌深情款款的双眸,她倒的确有信任他的冲动。 所以,她给了自己和他一个机会。 任由他靠近自己,不再一味拒绝。 所行之事也不会刻意隐瞒他,当然了,也因为她根本就瞒不住。 且不说身边有冷画这个眼线在,便是依着黎阡陌的手段和心机,他若是想探知她的谋算,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她就更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小姐……宁阳侯世子所求的,当真是一个‘您’吗……”再三斟酌和犹豫,轻罗还是忧心忡忡的朝她问道。 摇了摇头,楚千凝没有回答。 其实,她也不知道。 她看不透黎阡陌的为人,无法探知他每个举动背后的目的。 究竟那份深情与凤君撷曾经给她的有无不同,她如今还无法判断,唯一确定的是,她私心里希望他们是不一样的。 方才想着,便忽然听到黎阡陌的声音响起,“除了你家小姐,本世子别无所求。” 乍一见他出现,轻罗不觉一惊,“……见过世子爷。” 他几时出现在房中的? 自己竟无半点觉察! 挥了挥手,黎阡陌无所谓的笑笑,可转向楚千凝时,脸色却忽然一变,“事到如今,凝儿竟还是不愿相信我……” “总要有个过程的。”她坦然一笑,没有刻意隐瞒或者解释。 她并不认为在此之前黎阡陌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她没说,他便装作不知道而已。 如今既然说开了,日后也落得干脆。 抬手为黎阡陌斟了一杯茶,淡淡香气萦绕鼻息,她微微勾唇,音色动人,“不日出城围猎,我有件事求你帮忙。” “这倒稀奇,说来听听。”她竟会主动找他帮忙? 撩袍挨着她坐下,他的笑容有些玩味。 “此前凤君撷在延庆寺算计我不成,想来他必然不会错过这次围猎的机会,我不是一味任人欺负不懂得还击的人,所以,准备回敬一二。” “哦?” “计策我已想好了,只是苦于没有人手。”红唇艳艳,眸光挑衅。 话至此处,黎阡陌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欺身朝她靠近,他淡声笑道,“凝儿想要拉我下水?” “风高浪急,世子可敢同行?”楚千凝端起茶杯递给他,说出的话一语双关。 黎阡陌微微垂眸,但见茶盏浮花,热气袅袅,他伸手拂开她送至面前的茶杯,另一只手却忽然揽住她的腰肢。 “唔……”话未出口,唇便被封住。 温热柔软的触感,像饮酒般让人欲罢不能。 缠绵的吻如温柔的春风,扑面而来,细雨般落在她的眼角眉梢。 片刻喘息的间隙,而后便又落回了颤动的丹唇上。 楚千凝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红色,眸光莹润晶亮,似是映着窗外的弯弯明月,愈发明艳动人。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容颜,有一瞬间竟觉得他无比陌生。 印象中的黎阡陌,总是温文尔雅,清贵矜持,哪怕偶尔无赖缠人,却依旧风雅出众,云淡风轻的好似乾坤尽握。 碎玉般的眸,淡色的唇,盈盈月色下,遗世独立。 她几时见过他这般情动的模样! 眸中糅杂了月夜下的浩渺烟波,笼了江南的半世烟雨,细密的罩住了她。 玉手微颤,杯盏倾斜,茶水溢出,晕湿了两人的衣襟。 “唔……唔唔……”楚千凝伸手推了推他,却不妨被抱得更紧,薄唇流连,辗转缠绵,一半索取、一半占有。 唇齿间是女子特有的清甜和芳馨,娇柔妩媚,仿佛夏夜里无声绽放的扶桑花。 妖冶动人,风韵独存。 看得黎阡陌眸色愈深,喉结微动。 又不轻不重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他这才终于“偃旗息鼓”。 环着她的手臂一紧再紧,俊美的脸颊贴着她细腻粉红的侧脸,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凝儿……茶水淡而无味,不及你万一……” 回味起方才的美好,他忍不住扬唇,墨玉般的眸似是嵌了浩瀚星辰,亮得惑人。 她映在他的瞳孔中,如一朵妖娆艳丽的扶桑花,待人采撷。 烛光微晃,墙上相拥的身影也随之一动。 有那么一会儿,楚千凝根本无法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脑中乱哄哄的,难以集中精力。 脸颊热的发烫,心跳快的令她有些无措。 缓了半晌,她才在他怀中仰起头,面色绯红,朱唇娇艳欲滴,唇瓣一点晶莹,开口的声音婉转悦耳,撩拨人心,“世子果然半点亏也不肯吃!” “若这‘亏’是你,我倒乐得吃下。”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唇,黎阡陌的话暗示之意十足。 “……” 怎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如此不正经的话呢? 垂眸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楚千凝伸手稍稍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衣服都湿了,还不赶快擦一擦。” “凝儿帮我擦。”说着,他径自抽出了她的绣帕塞进她的手中。 见状,楚千凝无语的抿唇。 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出城行猎之时,切记勿要锋芒太露,尤其不可让陛下注意到你,知道吗?”玩笑过后,黎阡陌忽然叮嘱道。 “倘或避无可避呢?” “保全自己,别的事情有我。” “你敢得罪陛下?”她挑眉,明显不信的样子。 “若为凝儿,这世间无我不敢为、不可为之事。”他说的认真,却听得人心惊。 楚千凝沉默地擦拭着他衣襟上的水渍,不再多言。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她的身子猛地一僵,不想下一瞬便被黎阡陌纳入怀中。 轰隆—— 春雷乍起,不知惊醒了几多梦中人。 “不怕,我在呢。”厚实的大掌罩在她的耳侧,黎阡陌沉稳的声音莫名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听着闷闷的雷声响起,感觉到耳边传来他掌心的温度,楚千凝竟一时顾不得害怕,愣愣的抬眸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害怕打雷?” 许久之前的那次也是,她于梦中惊醒,他默默护着她,用手掩住她的双耳。 与今日之景…… 一模一样。 看着她眸中深深的困惑,黎阡陌抚过她眼角的手略微一顿,笑意温柔,“我于暗中苦守你多年,若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十年……”想起他曾说过岁月,楚千凝眸光微动。 “或许……远不止十年……”他总觉得,他与她千般纠缠、万般不舍,并不仅仅是一个十年那么简单,那份感情好似沉淀已久,历经沧海桑田。 “嗯?” “没什么。”他轻轻摇头,笑的释然,“一时感慨而已。” 任由他将自己护在怀中,楚千凝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第一次没有被恐惧淹没。 前世—— 她也如此害怕雷声,可凤君撷却从未给过她这样的安全感。 因为他从不曾知道,她也会害怕。 雨声淅淅沥沥的响起,雨滴从屋檐落下,震起一圈水花,扬起细密涟漪。 雷声渐歇,楚千凝缓缓退出黎阡陌的怀中,掩在袖管下的手轻轻覆在了腰封上,那里坠着一枚玉质的扶桑花。 那日得了她的吩咐,冷画便寻了能工巧匠雕琢成饰品。 不出几日,便带了成品回来。 一朵花、一片叶,两份情、两心牵…… 留意到她的动作,黎阡陌眸光微闪,面色依旧,可呼吸却微微凝滞。 解下花旁的青叶,楚千凝的手轻轻抚过,眸中透着些许茫然和挣扎,顿了半晌方才启唇道,“黎阡陌,你可知情为何物?” “日夜相伴,却仍朝思暮想,相思,谓之情。” “你的情是怎样的?” “许卿一世,不负相思……” 焚香、抚琴、奏清音,愿许卿,求凰一曲倾吾心; 挥毫、泼墨、绘红尘,愿许卿,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千凝仍旧微垂着头,眸光却不似初时彷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定之色。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承蒙此情,倾世相报。” 伸手解下黎阡陌腰间佩戴的璎珞,她径自换上了那枚青叶,口中还不忘叮嘱道,“要日日佩戴,片刻不可离身。” “凝儿……” “他日有违此诺,心恨难消,亦会倾世相报。”楚千凝的声音骤然转冷。 甚至—— 要比憎恨凤君撷更深刻。 猛地将人拥进怀中,黎阡陌的动作带着激动后的失控。 双臂用力的像是要将她揉碎,彻底融入骨血一般。 “凝儿,你就是我的命……”他埋首在她颈间,声音很低、很轻,却重重的敲在她的心上,印上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是夜,月上西楼,花影高墙; 他日,红袖添香,浅画眉妆。 佳人相拥,倚栏含笑赏鸳鸯;寸寸相思,念念十里俏红妆…… “夜已深了,你也快些回去安歇吧。”推了推依旧赖在她身上的人,楚千凝面色微红,有些羞涩两人如此亲昵。 “既要分离,且容我再多待一会儿。”他孩子似的耍赖。 “不过出城数日而已,何来分离一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如何了得!”黎阡陌振振有词,“可见凝儿并不把我放在心上,是以才如此言说。” “……” 得寸进尺了吧! 玩笑归玩笑,黎阡陌到底不忍她熬夜受累,是以便一把将人抱起走向床榻。 “凝儿若倦了便睡吧,待你睡着我再离开。” “你在这儿我如何睡得着……” “如此,便无计可施了。”黎阡陌状似无奈的轻叹,“日后咱们成了亲,难道凝儿要夜夜赶我到书房去睡不成?” “……” 满脑子想的除了“成亲”就没别的了。 “话说回来,待春猎之后,凝儿也适时向老夫人提及此事吧。” “世子爷那么大的神通,还需要我从中周旋?”想到他擅自帮容敬解围的事情,楚千凝就忍不住想要翻小肠。 好在—— 某位世子认错的态度极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余光瞥见两人腰间坠着的玉佩,黎阡陌不觉弯唇,连眸中都染上了细碎笑意。 早知她有此心意,他定然不会擅自行事。 一手握住她的那枚扶桑花,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的这枚青叶,黎阡陌心中暗道,此刻自己定然喜形于色,眼角眉梢皆是甜蜜。 第89章 大获全胜 不日,景佑帝降下旨意,欲出宫行猎,命众臣携其家眷同往。 容敬乃户部尚书,自是要随行伴驾,府中一应亲眷也可同行,但老夫人年迈,不愿舟车劳顿,是以便告病在家,不曾前去。 孟姨娘自是不必说了,身为妾室亦不可随行。 容景络本该前去,无奈身负重伤,如今连下榻都不能,莫要说骑马射箭了。 是以,也只能留在府里养病。 为了这件事,他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原本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又遭了一次罪。 楚千凝听闻这事儿时,眸中的笑容很是玩味。 “小姐,您笑什么?”冷画心下不解。 “此次行猎,建安城中许多世家公子均会前去,若能趁此机会与之结交,岂不妙哉?”偏偏,容景络错失了这次机会。 而且—— 是眼睁睁看着机会流失。 闻言,冷画嘴角微抽,“……小姐,您这是在幸灾乐祸啊。” “嗯。”楚千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对了,咱们出城之后,赌坊那边怎么办?” “输了多少银子了?” “一百两有余。” 沉默了一会儿,楚千凝方才接着说,“今日再押,便换个方式,三十四个花名各押十两,如此,总有一个会中。” “可是……”流萤在旁边听得皱眉。 即便今日能中,可她们还是亏着呢,小姐不会算不明白这笔账才是。 明白流萤担心为何,楚千凝却微微笑着没有解释。 倒是冷画,嬉皮笑脸的挽住流萤低声道,“流萤姐姐不必担心,你还不知道咱们小姐嘛,她几时做过赔本的买卖?” “怎么说话呢,当心小姐责罚你!” “嘿嘿……”冷画撒娇一笑,“不会,小姐才不舍得罚我呢。” “那你也仔细些。” 话落,流萤将收拾好的包裹拿到内间,不想才拂开纱帘就见霄逝倒吊在房梁上,白皙俊秀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四目相对,流萤吓得险些叫出来。 “诶呀,被你发现了。”霄逝一跃而下,衣袂翻飞间,便落在了流萤跟前,“既然如此,便只能将你杀了灭口。” “你……” “我个人喜欢将人活活勒死,你喜欢呢?”他笑眯眯的朝她靠近。 流萤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眸中满是惊惧。 她不知小姐的闺房中为何会出现一个男子,还口口声声说要杀自己灭口…… “霄逝。”楚千凝缓步走进内间。 “小姐有何吩咐?” “你主子派你前来,便是让你来戏耍我的婢女?”说着,她将流萤护到身后,眉宇之间稍显冷然,不复温柔。 “自然不是。” 言辞倒是恳切,只是那张带笑的脸,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想到什么,楚千凝低声道,“流萤,你先出去。” “……是。” 待到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霄逝方才说道,“属下奉命保护小姐的安全,不止是要化解为难,还要防患于未然。” “哦?” “在流萤心中,您与容府孰轻孰重,很快便会见分晓。” 他的存在是个秘密,若哪日此事被外人得知,足可见流萤有异心。 至于轻罗…… 鹰袂与她早年相识,知她甚深,倒无须顾忌。 深深的看了霄逝一眼,楚千凝哂笑道,“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你为我着想喽?” “属下不敢。” “你此举乃是职责所在,我心下感念,不过……”她话锋突转,“我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无论是你还是你家主子。” “……属下知错。”霄逝收起笑脸,难得认真起来。 “我听冷画说,你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想来必不甘心在此保护我一个闺阁女子,不如我让你主子命你回去如何?” 一听这话,霄逝赶忙连连摆手,“不、不、不,属下是自愿请命来保护您的。” 楚千凝话中有话,他如何听不出! 她让主子命自己回去…… 言外之意便是,真正做主拿主意的人,还是她! 瞧着眼前明艳绝美的女子,霄逝的脸上依旧含笑,眸中却暗含敬意,“主子既认定了小姐,属下势必誓死相护。” 如此进退得宜之人,才是主子的良配。 毕竟—— 他们将来要走的路,非是康庄大道,而会崎岖不平、荆棘丛生。 “多谢。”轻点了下头,楚千凝不再多言。 她不想去深究霄逝的眼神到底是何意,因为有些事情,她现在还无力承受。 转身走出内间,她听到霄逝明媚含笑的声音和冷画颤抖告饶的声音同时响起,“小冷画,过来和为兄切磋切磋。” “唔……小姐救命……”她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 翌日皇帝仪仗便会出城,是以这日傍晚,冷画便亲自去了一趟长乐坊。 她刻意伪装藏匿在人群中,候了片刻,果然见到了要见的人。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身形佝偻,眼神猥琐,双手交叉探入袖管中,一眼看去便不似什么好人。 见他这般模样,冷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在周围嘈杂,一时也无人注意。 “财神爷又来啦。”看到他出现,旁边的人都主动为他让出一条路,七嘴八舌的打趣他,“财神爷又来送钱了。” “让让、让让,快些给财神爷让路!” 众人皆不知他姓甚名谁,只道他每日来此赌钱,早晚各一场,每次都押十两银子,且只押一个花名,实在古怪得很。 因他不知变通,是以每次均惨败收场。 时日一久,大家私下里便挖苦他为“财神爷”,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老哥,今日还是老习惯?”那赌坊的管事见了他,倒是笑的亲切,眼中满是精光。 “唉……”老汉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时运不济,今日一赌,无论输赢,日后都要脱了这泥潭了。” “哦?” “三十四个花名,老夫各押一个,岂有不中之理?”说着,老汉从怀中掏出写好的花名,一一摆在了赌案上。 摆着摆着,笑容却忽然僵滞。 “诶……怎么少了一个……”老汉脸色骤变。 “怎么了财神爷,不会是不敢下注了吧?”见他踌躇不定,围观的人便出言讥讽。 “是呀,倒是快点押呀。” “我看这位老哥是临了舍不得银子了……” 不顾众人的讽刺嘲笑,老汉神色慌乱的四下搜寻着,一副丢了东西的样子,“非也、非也,是老夫准备好的花名少了一个。” 若是旁的倒了罢了,可万一待会儿开得正巧是丢的那个,那他岂非要冤死! 这道理如此简单,旁人自然也想的明白。 最乐见的人,无外乎就是赌坊的管事了。 听这老汉所言,再见他眼眶通红,明显为此忧心的样子,管事面上好言宽慰,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儿。 暗中着人沿路去搜寻老汉丢失的锦囊,果不其然发现了踪迹。 确定那花名是哪个之后,管事便立刻开盘,众人纷纷下注。 初时老汉还疑疑迟迟不肯下注,却经不住众人的起哄和激将,顾着面子,他便一鼓作气将宝押下,听天由命。 冷画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见那管事志得意满的勾唇,她也随之弯了唇角。 “开!”话落,签筒中花名顿显,乃是“云长”二字。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那管事无暇顾忌别人,只赶紧看向老汉,本以为会在他的脸上看到绝望和悔恨,哪知对方眸光精亮的望着自己,笑容很是意味深长。 “你……” “老夫输了这么多日,如今总算是翻盘了。”他忽然癫狂的大笑,随手拆开了一个封好的锦囊。 打开折好的纸条,但见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云长”二字。 不止这一个,其余三十二个花名,皆是如此。 事到如今,那管事方才得知自己中了计。 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又抵赖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将赌银付清,眸中暗含火光。 三十倍的彩头,近万两银子…… 着实输的心痛。 他本欲派人跟着那老汉,待到其归家路上抢夺银票,不想人多眼杂,竟不慎将人跟丢了。 沿路往他家的方向打听他的消息,不想街坊四邻对此均一问三不知。 彼时那管事方才明白,那老汉定非常人。 筹谋多日,只为今朝。 一万两银子的亏空倒是好填补,可此事若为背后的主子知晓,恐怕就不好交代了…… * 再说另外一边,那老汉离开长乐坊之后,甩开身后跟着的人,一扭身就进了一个胡同,再次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容貌普通的青年男子,身量颀长,背脊挺直。 “你如今易容的手艺愈发出神入化了……”冷画骑在墙头儿上,晃荡着两条腿调笑道。 乍一听闻她的话,男子未曾惊讶,而是阴恻恻地回道,“你如今的胆子也是愈发大了,与我说话竟如此没大没小!” “我几时……” “臭丫头,有日子没收拾你,你皮又痒了是不是?”说着,那人朝她弹了弹手指,便见一道银光从她颊边飞过,几根青丝随之飘落。 冷画双手紧紧抓着衣襟,吓得牙齿直打颤,差点就哭出来了,“师兄……冷画知错了……” “喏,回去交差吧。”鹰袂将一沓银票递给她。 “谢谢师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大街上,看似互不相识,实则却一直在窃窃私语。 路过一个糖葫芦摊儿,鹰袂变戏法似的“顺”了两串儿。 “今后这样跑腿儿的事情别再找我,哥哥我忙着呢。”鹰袂咬了一口糖葫芦,没好气的抱怨道。 偷偷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冷画无奈道,“我也不想麻烦你呀,可小姐交代的这件事太麻烦,找别人我不放心。” 能在这建安城中将赌坊开得有声有色,长乐坊背后必有靠山。 寻常之人在此处得了便宜,事后必会被查个底儿掉。 是以这件事,冷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由他们自己动手最合适,恰好前两日鹰袂刚刚回城,她便好言好语央求他帮忙。 “哼,笨死你算了。” “……” 你才笨呢,你全家都笨! “在心里骂我?”鹰袂忽然停下脚步,一把将冷画拽进了巷子里。 “没……没有啊……” 大掌用力捏住她的下颚,鹰袂眯了眯眼,将自己吃剩下的糖葫芦塞进了她的嘴里,“好生替主子保护小姐,敢偷懒儿的话,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连连点头,冷画吓得腿肚子都软了。 “嗯。”满意的勾起唇角,鹰袂像给小狗顺毛似的摸了摸她的头,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确定他离开以后,冷画原本狗腿般的脸猛地一变,“呸”地一声将嘴里的糖葫芦吐了出来,口中骂骂咧咧的嘟囔个不停。 “欺负我……回去我就告诉轻罗姐姐,看她怎么收拾你……” 第90章 忽然有孕 皇家围场,乃是东夷朝廷在翠微山一带围建而出,水草丰美、飞禽走兽繁衍,每年景佑帝都会择春秋一季前去行猎。 此次围猎,声势十分浩大。 景佑帝携怡敏贵妃同去,反留了皇后在宫中。 楚千凝是在抵达围场之后,方才得知这件事。 看着高高坐在御座上的中年男子,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由得握紧,眼中寒光凛然。 凤池…… 仇人近在眼前,恨不能手刃。 比起凤君撷伤得是她的心,凤池带给她的便是切肤之痛。 囚禁三年,二年折磨,日日锥心,刻骨难忘。 初时,景佑帝甚至还有意折辱她,幸而被皇后娘娘机智化解,此后一直派人防备着,这才使她免于遭受羞辱。 皇后不会无故相助于她,为的也不过是保全凤池的名声而已。 后宫之中,从来就没有良善之辈。 视线落到凤池身边的女子身上,楚千凝眸光微闪。 怡敏贵妃…… 钦阳侯府的嫡长女,入宫不过两年光景,膝下并无一子,却已经位列贵妃,他日若诞下皇子,后位便唾手可得。 但楚千凝却知道,怡敏贵妃永远都走不到那一步。 因为—— 她根本无法诞下皇嗣。 前世,是在遏尘进宫之后,为怡敏贵妃调理身子时发现,她此生都难以成孕。 从贵妃到皇后,一步之遥,却穷尽一生也未到达。 平心而论,怡敏贵妃长得虽美,但并不令人感到惊艳,尤其是在万花绽放的后宫之中,这般样貌也只能算是清秀。 偏偏,她就是入了皇帝的眼。 她不争宠、不骄纵,似水温柔、如月清雅,一点一点的拢住了景佑帝的心思。 楚千凝对这位贵妃的了解仅流于表面,因着凤君撷不受宠的原因,前世她并不经常出入宫中,与后宫中人的接触也少之又少。 不过如今重活一世,她断不会再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了。 “表姐、表姐……”容锦晴忽然朝楚千凝靠近了几分,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暗含兴奋,“陛下说要与众人猜谜解闷儿呢,若是谁能猜到那十名宫女中哪个是太监扮的,便会将他的贴身玉佩赐下。” “是吗……”楚千凝的声音轻的几不可察,才一开口便散在了风中。 猜谜解闷儿? 这般游戏,前世她也曾玩过。 猜错一个问题,便会被活生生拔去一个指甲,而若是猜对,便会被剔去一双。 是对是错,全在景佑帝一念之间。 大抵是楚千凝的反应太平常了,惹得容锦晴多看了她几眼。 “冷画,你去告诉凝素,让她照我所言猜中谜底,若能够令陛下龙心大悦,今后她在覃府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奴婢遵命。” 她附耳过去,将楚千凝所言仔细记在了心里。 “罢了,我出去略散一散,你趁人不备便悄悄去找凝素。” “是。”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席,并未惊动何人,亦不曾注意到,容锦晴脸上高深莫测的神情。 方才楚千凝所言,她听得一清二楚。 既有如此好事儿,她竟宁可告诉外人也不愿告诉自己! 自己与覃凝素同为庶女,若此举能为她带来好处,自然也可以为自己带来好处。 越是这般想,容锦晴便越是激动,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男子和他身边的清秀女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臣女容锦晴,有意一试。” 话落,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都沉默的看向了她,目光中有惊诧、有疑惑。 容敬心下一惊,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景佑帝正兴致勃勃的欣赏众人困惑的表情,不妨忽然听见一道娇俏的女音,似笑非笑的转过头去,“哦?何人之女?” 闻言,容敬匆忙起身,“启禀陛下,小女无礼,还望陛下恕罪。” “朕已有言在先,众人皆可作答,何罪之有啊……”无所谓的挥了挥手,景佑帝看向容锦晴说道,“说来听听。” “臣女已知是何人在假扮宫女。” “谁?”景佑帝斜倚着身子,慵懒问道。 “假扮宫女之人,头顶黄云,梢头之上落有寒鸦。”容锦晴照楚千凝之言,心下忐忑的将话一一道出。 随着她的话说出,众人下意识的看向那十名宫女的头顶。 连同那群宫女在内,都不自觉的看向其中一人。 唯有被瞧的“女子”,一脸茫然的站在那,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 有心眼儿转的快的人,刹那间便明白了是这么回事。 只是—— 看向容锦晴的眼神有些怪异。 竟不知这容家小姐是怎么想的,居然将寒鸦栖身这样的事情用在一名太监身上! 要知道,乌鸦在东夷国可是朝圣之鸟。 早年间,先帝登基之前曾遇刺客,危在旦夕,恰逢一群乌鸦落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整个人都遮蔽起来,刺客远远看见一群乌鸦,未被惊飞,便以为他没有往这个方向逃跑,转而朝另一个地方追去,先帝因此方才得救。 登基之后,他便下令全国人民不得捕杀乌鸦。 甚至—— 要以圣鸟待之。 如今,“神鸦”若落于太监头顶,岂非暗示要宦官当政? 此话虽有些危言耸听,但容锦晴所言确有不妥。 好在,景佑帝并未因此问罪,反而景佑帝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幕,“哈哈……哈哈哈,容爱卿养了好女儿啊,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 “陛下称赞,臣愧不敢当。”容敬战战兢兢的应道。 “臣女多谢陛下夸奖。” “朕听闻容家有女富惊世之貌,拥天人之姿,便是你吗?”说着,景佑帝上下打量了容锦晴一番,“抬起头来。” 明白景佑帝说的是容锦仙,容锦晴眼中满是不忿。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只要有容锦仙的存在,自己便永远都是陪衬。 “臣女,名唤容锦晴。”缓缓地抬起头,容锦晴在看到景佑帝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两颊顿时羞的通红,泪盈眼眶。 “传言有虚,不过如此。” 兴致缺缺的解下腰间的玉佩,景佑帝随即将其递给了身侧的杨翥。 杨公公恭敬接过,随后呈给了容锦晴。 垂眸看着眼前的玉佩,她忽然觉得无比讽刺,“……谢陛下赏赐。” “陛下有所不知,此乃臣之此女,陛下所言之人乃是臣之长女。”说着,容敬回身扫了容锦仙一眼,“仙儿,还不快给陛下请安!”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容敬的身后。 但见那女子一身洁白纱衣,淡妆素雅,清冷似仙。 淡粉色的唇微微抿起,明明面色无笑,却看得人心神摇曳,难以移开视线。 景佑帝看得出神,双眸精亮,竟连礼数也顾不得了。 见状,容敬心下稍安,微微垂下头掩住了上扬的唇角。 楚千凝站在外围看着这一幕,双拳握紧,眸中难掩寒光,眸色愈红。 原来他们打得是这个主意! 将容锦仙献进宫中,于府里拿捏住江氏,以她们母女二人互相牵制,不怕她们不听命行事。 思及此,楚千凝眉心愈低,周身寒意凛然。 她本意是让容锦晴吸引景佑帝的注意,未曾想容敬会推容锦仙出来。 容敬啊容敬…… 虎毒尚且不食子,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你竟也如此狠心! “小姐……”冷画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静观其变。” 楚千凝这话虽是说与冷画,但又何尝不是在告诫自己,未有万全之策,绝不可轻举妄动。 况以容锦仙的智慧,想也知道此刻该敛去锋芒。 正如此想,便见不远处那女子盈盈起身,音若轻风,“臣女容锦仙,拜见陛下。” 话落,却未听见叫起之声。 众人心下疑惑,大着胆子朝上首看去,却见景佑帝面露痴迷,一眨不眨的看着容锦仙,明显入了迷并未听到她请安的话。 “陛下?”杨公公俯首提醒他,“陛下……” “啊?”景佑帝如梦初醒。 见状,怡敏贵妃挽住他的手臂,娇柔道,“陛下,容家小姐还未起身呢。” “哦……”景佑帝恍然,“快、快快起身。” “谢陛下。” “果然倾城绝色,不负盛名啊。”景佑帝捋了捋下颚胡须,眼神稍显侵占,令人心下忐忑。 闻言,众人心里不禁一跳。 如此赞誉,恐怕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 倘或这容家大小姐当真入宫为妃,依照她的样貌只怕妃位唾手可得,假以时日诞下皇子便可与贵妃平分春色。 若果然如此,容家亦会水涨船高。 届时—— 朝局必变。 任凭众人心下如何猜测,容锦仙自己倒是淡定得很。 仿若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一般,依旧面色清冷的站在那,遗世独立。 “臣妾瞧着容小姐也倍感亲切,不若陛下恩赐,让她坐到臣妾边上来?”怡敏贵妃揣度着景佑帝心思,斟酌着开口。 “就依你所言。”景佑帝状似宠爱贵妃,实则目光却从未从容锦仙的身上移开,“来人,赐座。” “……谢陛下。” 容锦仙缓步上前,径自走到怡敏贵妃身侧落座。 待到歌舞声起,楚千凝方才悄悄回了席间。 目光落到江氏僵直的背脊,随后又看向了上首的景佑帝和容锦仙。 上一世,景佑帝也曾有心让容锦仙入宫。 甚至—— 容锦仙以为是自己一手促成了此事,心中对她多有怨怪,殊不知,那是容敬和凤君撷的一箭双雕之计。 既挑拨了她们的关系,又在宫中留了眼线。 重活一世,竟又走到了这一步…… * 酒宴散后,怡敏贵妃本欲留容锦仙叙话,不妨江氏忽然晕倒,她这才以此为由婉拒。 她们前脚回了营帐,后脚景佑帝就派了太医过来。 可不诊脉还好,这一诊脉却发现江氏已有孕月余。 楚千凝本以为江氏晕倒是刻意为之,不想竟事出有因。 有孕…… 趁着容敬守在江氏身侧,楚千凝扯了扯容锦仙的袖管,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两人先后走出营帐,避开众人眼线方才低语道,“舅母此番有喜,恰好是表姐脱困之机,何不借故送她回府调养,表姐也可一同离开。” “只怕没那么容易……”让娘亲回城倒是不难,可自己…… 恐怕陛下不会轻易放人! “总要试上一试,成了自然最好,若不成,也可以看看他执着于何种地步。”退一万步讲,即便景佑帝当真要那封妃,怎么着也要等回了城再说,绝不会在围场就匆忙下旨。 “……嗯。” “若难以提前回府,近几日表姐可要万事小心。”她隐约觉得,容敬不会就此罢手。 容锦仙眸中未有忧色,反而朝楚千凝淡声道,“你也是……” 前路凶险,又岂是她一人独行! 第91章 欲寻短见 容锦仙让容敬请求景佑帝,许她伴母回府,果然被其回绝。 为安其心,景佑帝特意派了一队御林军护送江氏。 事已至此,明眼人便皆知这位帝王的心思。 朝中有心思活络之人,已于当晚开始向容敬示好,甚至着其家眷邀约容锦仙,全然巴结讨好的做派。 就连容锦晴也不离左右,左一句陛下、右一句贵妃,听得人好生厌烦。 冷眼扫过,容锦仙眸光微动,“你的脸怎么了?” 通红一片,似是被人打过的样子。 闻言,容锦晴微愣,“这……” 她自然不能说,这是因着她自作主张被容敬扇了一巴掌。 香薇恐她一时不察说走了嘴,赶忙接话道,“二小姐今日所用的香粉非素日可比,想是肌肤细嫩,受不得刺激。” 啪—— 话音防落,香薇便被盈袖一巴掌打偏了头。 “主子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你……” “怎么?!你不懂规矩,我替大小姐教训不得?”盈袖瞪圆了眼睛,奶凶奶凶的样子。 见香薇委屈至极又不敢还嘴,容锦仙眼中未有丝毫怜悯之色,只淡淡挥手示意盈袖退下,“是香粉伤了脸颊?” “……是。” “只伤了一侧?” 听出容锦仙言辞间的讥讽,容锦晴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涂抹之时已感不适,是以便没再继续。” “原来如此。” 冷冷回了一句,容锦仙起身走出了营帐。 语不投机,实难再言。 山间风大,加之是在夜里,更添寒意。 许是夜风清寒,方才走了没几步,容锦仙便掩唇轻咳了几声。 盈心眨了眨眼,贴心道,“小姐稍候,奴婢这就去为您取披风来。” 说完,未等容锦仙说什么,她便径自转身离开。 见状,盈袖皱眉叹道,“也不等人将话说完再走,怎地这般心急……” 若有所思的看着盈心离开的方向,容锦仙并未多言。 “请问……”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男音,引得这主仆二人齐齐望去,见状,男子立刻双手抱拳道,“小姐有礼。” 乍一见到对面男子,盈袖赶紧上前一步将容锦仙护到了身后,“何人深夜在此?” “在下莫文渊,无意唐突小姐,只是有一事相询。” “莫文渊……”容锦仙打量了他两眼,“你便是莫文渊?!此前新晋的探花郎?” “得蒙小姐相识,正是在下。” “有礼。” 近来城中炙手可热的探花郎,容锦仙自然识得。 虽为探花,却较之状元和榜眼更加夺目。 一来,他样貌甚佳,家资颇丰,为人行事虽清高不随波逐流,但却极为有礼,进退得宜,并不一味特立独行。 二来,他文采斐然,志向高远,殿试之时一鸣惊人,只因心气儿过高,这才只得探花之位。 而容锦仙之所以对他有所耳闻,皆因他所作之诗句。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此等气节,她心下钦佩不已。 迎向容锦仙的视线,莫文渊的眼神坦然又纯净,“不知早前,小姐可曾丢过一方绣帕?” 闻言,容锦仙一怔。 “实不相瞒,之前在下曾于延庆寺拾到一方丝绢,上绣红梅,与小姐手中丝帕别无二致,是以方才有此一问。” 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绣帕,容锦仙清冷道,“绣帕何在,可否容我一观?” “女儿家之物,在下自不会随身携带,还望小姐见谅。” “如此……” “待回城之后,在下会差人送到府上。” 想了想,容锦仙却并未直接应承,而是转言道,“我的确遗失了一方帕子,但并不确定就是公子口中所言之物,还是日后看过之后再说。” 倘或自己的绣帕当真被他捡了去,也不好直接认下。 毕竟—— 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听闻她如此说,莫文渊先是一愣,随后方才意识到自己言辞有失,赶忙拱手施礼,“是在下疏忽了,还是依小姐所言为好。” “多谢。” 夜幕已深,两人皆是循礼守矩之人,是以相互施了一礼便各自散去。 盈袖见自家小姐望着对方的背影出神,不禁试探着问道,“小姐,前几日奴婢还见你在读这位探花郎的诗句,想是他文采极好,不知较之宁阳侯世子如何?” 容锦仙看似凉薄,实则待下极好。 如盈袖这般言辞,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而加以责怪,只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淡声回道,“伯仲之间,各有千秋。” 黎阡陌为人谦润,诗句磅礴大气而气吞山河。 莫文渊为人清高,所作之诗自有一股傲气所在,两人各有所长,难分高下。 “那……若论人品呢……”盈袖继续发问。 “我与他二人皆不相熟,他们品行如何,我哪里得知!” “依奴婢看,还是这位莫公子更好。” “为何?” “黎公子虽贵为侯府世子,但他患有眼疾,身子也不大康健,恐非良配,如此来看,自然是莫公子更胜一筹。” “……” 蹙眉扫了盈袖一眼,容锦仙眸中似有不悦,“不可胡言乱语。” “可是……” “小姐、小姐,不好了!”盈袖的话还未说完,却见盈心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表小姐出事了,您快去瞧瞧。” “什么?!” “方才奴婢回帐为您取披风的时候,意外撞见了冷画,她说表小姐在山林一带受了伤,恐回来时被人看到无法解释,是以请您前去。” “更深露重的,凝儿怎会在山林一带受了伤?!”顾不得细想,容锦仙匆忙朝那边走去。 “奴婢也不知。” “你回营帐去取披风,怎会绕到山林那边去?” 盈袖随口问了一句,不想却令盈心脸色微变。 幸而天色昏暗,容锦仙又满心记挂着楚千凝,是以并未注意到。 “非是……非是我绕到了山林那处,而是冷画回营求助,故而与之相遇……”支支吾吾的回了几句,盈心小心翼翼的瞄着其他两人的反应。 这话乍一听并无不妥,是以容锦仙不曾细想,快步步入林中…… 夜风清寒,吹得枝条树叶“沙沙”作响。 前路漆黑一片,令人毛骨悚然。 盈袖小心翼翼的将容锦仙护在身后,却不妨忽然听到一声闷哼,待她转头去查看,却见容锦仙径自倒在了地上,原本守在后面的盈心亦不知所踪。 “小姐……”才说了两个字,她便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下一刻,密林深处走出一道黑影,一步步朝她们走近…… * 而此刻,本该如盈心所言在山林中受伤的楚千凝却安然的待在帐中,正与覃凝素闲话家常。 后者拉着她的手,神色亲昵,“千凝姐姐,早前我曾收到过一笔银子,思来想去也不可能有别人,怕是只有你了……” 闻言,楚千凝也没有否认,微微勾唇笑着。 “我本欲去容府见你,奈何夫人看管的紧,也脱不得身,好在今日有幸相见。”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覃凝素皱眉道,“姐姐在那府里也不容易,不必这般顾及我。” “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帮你便是应该的。” “那将来姐姐若遇何难事,定要告诉我,凝素必然倾力相助。”说完,她还似有些不好意思,“只要姐姐别嫌我胆小懦弱就好。” “有此一言,又何来懦弱一说呢。”有多少人满腹心机才智,却未必肯为他人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是以—— 她能有此心,已令人无限感动。 看着楚千凝迷人的笑颜,覃凝素不禁轻叹,“若我几时有姐姐这般淡定风姿就好了……”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楚千凝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凝素,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如你现今这般就很好,不过也须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 心性单纯,自然有心性单纯的好处。 总不能将她也逼得如自己这般,心累成疾,无药可医。 左右…… 自己会尽力护着她。 将来寻一门合适的婚事嫁出覃府,也可脱了那个泥潭。 倘或在那之前覃夫人先行发难,楚千凝也自有方法应对,绝不会放任不管。 今生,她绝不会再让身边之人受到伤害! 愣愣的点头,覃凝素尚不能完全领会楚千凝的深意,但既然是她所言,她自然会铭记于心,并不会随意敷衍。 刚要再说些什么,不想有婢女匆忙跑了进来,一见楚千凝就“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盈心发髻微散,面色慌张,“表小姐!还请表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出什么事了?”话虽这般问,但见是盈心在此,楚千凝便心知定是容锦仙有何闪失,当即急的站起身来。 “小姐深夜出游,不想行至檀溪湖边便欲投湖自尽,我与盈袖拼命相阻方才拦下,但此刻小姐心愁难消,还望表小姐前去规劝一番。” 见盈心说得潸然泪下,楚千凝立刻抬脚往外走,行至帐外脚步却忽然慢了下来,“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须得告知二妹妹让她在此帮衬着,免得被何人察觉走漏了风声。” “……奴婢去告诉二小姐便是了,您还是速往檀溪湖那去吧。”一听楚千凝还要耽误功夫去找容锦晴,盈心赶紧开口拦下。 脚步微顿,楚千凝几不可察的应了一声。 眼见她步履匆匆的离开,盈心紧皱的眉头随即舒展,眸中忧色不再。 微曲的身子缓缓直起,抬手拂过额前散落的碎发,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不想才一回身,就见覃凝素目露疑惑的盯着她看,吓得她立刻收敛了神情,头也低了下去,转过身匆匆离去。 越是如此,覃凝素心里越觉得奇怪。 是她想多了吗…… 怎地觉得那丫头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儿呢? “小姐,夜深了,咱们快回去吧。”覃凝素身边的小丫鬟为她披上斗篷,软语劝道。 “总觉得心里乱得很,也不知千凝姐姐会否遇到什么麻烦……”越想越觉得不安,覃凝素朝自己的帐子走了没几步突然又折返回去。 临近楚千凝的帐子,脚步愈慢,犹豫再三她方才撩帘而入。 轻罗见她去而复归,心下不解,“覃姑娘可是有何事吗?” “方才……”皱了皱眉,覃凝素不确定的对她说,“方才在帐外见到了来求救的那个小丫头,我觉得她神色有异,你不若循着千凝姐姐离开的方向去找找她,这边有我照看。” 倘或有何人来此,想来轻罗一个婢女也是应付不来的。 听覃凝素如此说,轻罗脸色骤变,匆匆丢下一句谢言便跑了出去。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覃凝素不禁叹了口气。 但愿…… 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第92章 一石二鸟 楚千凝走出营地之后,虽是一路朝着檀溪湖而去,但远远看到潭湖时,她却并未贸然现身。 站在一棵老树后,她的眼眸映着远方的山色,幽暗莫名。 见状,冷画犹豫着唤她,“小姐……您……” “你眼力如何?”楚千凝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比之霄逝和师兄他们差些,但较之普通人略胜一筹。” “瞧瞧附近可有何人?” “是。” 话音方落,冷画便一跃而起,眨眼之间便蹿到了树杈间。 举目远眺,但见湖面如镜,静得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夜空明月时隐时现,乌云层层拢过,像压在人心头的重石。 冷画定睛细瞧,隐约间看到不远处似有人影晃动。 飞身下树,她的动作轻如落叶,“小姐,不远处似是有一人。” 说着,她伸手指给楚千凝看,“您瞧,就在那。” 顺着冷画指的方向看去,楚千凝果然看到一人,距离尚远,她无法看清对方样貌,只能从身影判断是个男子。 她猜…… 那人应当是凤君撷。 “小姐,奴婢瞧着那人不似大小姐……”冷画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的确不是她。” 方才来时,她便已心知是计。 容锦仙虽性子清冷孤傲,但并非懦弱无能之辈,怎会只是得知景佑帝对她有意便欲图寻死! 她心下生疑,便刻意试探盈心一番,对方果然露了马脚。 临行前她说,欲找容锦晴出面帮衬,结果盈心想也未想便回道,她可以去给容锦晴传话,让自己和冷画先行前来。 若盈心并无异心,怎会如此应承! 要知道,容锦仙与容锦晴不睦已久,倘或前者出了何事,后者敲锣打鼓引人围观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相助。 倘或盈心忠心护主,便该提醒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除非—— 她早已被人收买。 思及此,楚千凝眸色愈凉,似是腊月里的风雪,令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盈心假借容锦仙的名义深夜引她来此,无论自己在此遇到何种麻烦,都会将这笔账算到对方头上,之后再伺机报复。 若她所料不错,容锦仙那边必然也遭遇了和自己同样的情况。 此计一旦得手,自己和容锦仙必成死敌。 如此万全之策,单凭容锦晴那个脑子绝对想不出来。 更何况—— 盈心自幼服侍容锦仙,主仆二人自有情分在,能够让她毫不犹豫就叛变的人,除了容敬不做他想。 一想到那个人,楚千凝的脸色便愈发难看。 “霄逝。”她低声唤道。 “属下在。” “你依我所言行事,切记不容有失。”将心中的打算一一说与霄逝,楚千凝像是没有看到他越来越惊诧的目光。 “小姐……”霄逝面露纠结。 “怎么?”楚千凝挑眉,“你不敢?” 闻言,霄逝果断摇头,“并非属下胆小怕事,只是惊叹于您的胆量而已。” 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可所言所行之事怎敢这般大胆! 谁知楚千凝听他所言却淡淡回道,“我若怯懦无为,岂非说明你家主子看人有失,错把鱼目当明珠?” “那是、那是……”霄逝讨好的附和,甜甜一笑。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不想他前脚离开,后脚轻罗便到了,“小姐。” “你怎么来了?!”意外于轻罗的出现,楚千凝和冷画面露讶然。 “是覃姑娘见盈心面色有异,她担心您遇到什么麻烦,是以奴婢便赶紧跟上来瞧瞧。” “我这边无妨,你速回营帐去接应霄逝,他会告诉你怎么做。”再耽误些时候的话,怕是霄逝那边就要行动了。 “奴婢这就回去,小姐自己小心。” 说完,轻罗匆忙转身离开。 “冷画,你去另外一边瞧瞧,看可有表姐的踪迹。”既然自己被引至此处,想来容锦仙必在另外一端,如此才可避免她们碰面的可能性。 “留您一人在此?!”冷画一脸不赞同的摇头,“那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若无把握我自然不会冒险,你不必担心,速速去寻找表姐,我只在此安心等候你便是。” “那……” 见冷画还欲再言,楚千凝赶紧推了她一把,“你再耽搁下去我才危险呢。” “是、是、是,奴婢这就走。” “小心些。” 待冷画离开之后,楚千凝转头看向湖边,但见凤君撷的身影若隐若现。 盈心深夜引她来此,若非谋害她性命,便是要毁她名节。 前者会坏了凤君撷的计划,是以便只能是后者。 既知对方目的,她自然有所提防。 眼下…… 便只看容锦仙那边是何情况了。 * 乌云遮月,夜风骤起。 举头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楚千凝暗道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 正担心会不会有惊雷骤响,便见冷画飞身而回。 “可找到人了吗?”楚千凝语气焦急,快步迎上前去。 摇了摇头,冷画眉头紧皱,“奴婢将山林那边转了个遍,并未发现大小姐的身影,就连盈袖也没看到。” “只怕凶多吉少……” 旁得倒也罢了,只恐是被容敬献给了凤池。 若果然如此,便已无计可施。 “奴婢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轻罗,她说陛下不在帐中,似是由杨公公引着夜赏流萤去了。” “夜赏流萤……” 楚千凝敛眸沉思,不想冷画忽然拉住她的手扯向一边,“小姐小心!” 反手握住于密林深处射来的一支利箭,冷画难得敛起笑脸,面色沉沉。 “小姐,箭上有信。” 摘下箭尾绑着的那张纸条,楚千凝眉心愈低。 【西北方竹林,尽头山洞中有你要找的人,无须言谢。】 有她要找的人…… 是指容锦仙?! “小姐,这不会又是对方的阴谋诡计吧?”冷画悄悄拉住她的衣袖,恐她一时心急便欲按对方信中所言行事。 大小姐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在她眼中,楚千凝才是她首要看重的人。 必要时刻,冷画宁可违背她的命令也绝不会让她以身犯险。 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条,楚千凝秀眉微蹙,“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原应不会如此才是……” “他们?!” 一时失语,楚千凝敛眸摇了摇头。 “方才那支箭可有伤我之意?” “走势虽强,却无杀意,而且箭锋偏转,并非直冲小姐而来。”即便她没拉那一把,想来也无大碍。 听冷画如此说,楚千凝心下便愈发肯定。 “你与我同去看看。” “小姐决定依从信中所言?” “嗯。” 她无法告诉冷画,她深知凤君撷为人,如此多此一举的计谋不似他的手笔。 而且—— 容锦仙下落未明,如今既有线索,她怎能故作不知! “沿路留下记号,以防万一。”想来待到轻罗和霄逝那边事毕,他们便会来此寻她。 “是。” 话落,主仆两人便小心翼翼的朝竹林处走去。 就在她们离开之后,檀溪湖边火光乍起,人影攒动,以御林军副统领岳浚为首,身后跟着一队人马,直奔凤君撷而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不远处有黑影“倏”地一下飞过。 “在那!快追!”岳浚命人追随那道黑影而去,自己则走近凤君撷拱手道,“卑职参见二皇子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在此,是为何事?” 久久等不到楚千凝出现,他心下便已起疑,方才见岳浚来此,他本欲离去,不想却被那黑衣人拦阻,失去了先机。 此刻见岳浚来者不善,凤君撷心下恼怒,面上却不露分毫。 “夜不安寐,是以来湖边散散。”他随意拂了拂袖口,表现的漫不经心。 “殿下独自一人?” “嗯。” 闻言,岳浚神色犯疑,“那不知……殿下方才可有看到可疑之人?” “不曾。”凤君撷薄唇微抿。 “是吗……” 听出岳浚言辞间的轻视,凤君撷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勾唇笑道,“怎么?岳统领信不过本殿?” “卑职不敢。”岳浚看似恭谨,眼中却无丝毫敬意。 幸而凤君撷早已习惯了受此冷遇,心下愈发安然,不再多言。 恰好岳浚的手下空手而归,他便不再纠缠,领人往景佑帝所在的方向前去查看,以免真的有刺客出没惊了圣驾。 眸色沉沉的看着岳浚离开的方向,凤君撷的双眉猛然皱起。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他总觉得今夜之事有些诡异。 事情…… 似乎隐隐超出了他的预期。 未等凤君撷回到营帐,便见怡敏贵妃等人声势浩大的往这边赶来,“贵妃娘娘?” “二殿下。”怡敏贵妃步履匆匆,面露忧色,“你可有看到陛下?” “……未曾看到。” “方才营中惊现刺客,本宫担心陛下,是以急切寻之。”其实,她只是担心杨翥暗中捣鬼儿,若自作主张将容家丫头献给陛下,今后在宫中她岂非又多一劲敌! 为试探陛下心意,白日她故意命那丫头坐于近前,果然见她容色惊人,引得陛下痴迷不已。 是以,担忧有刺客是假,防止杨翥擅自揣度圣意才是真。 一群人心思各异,直奔后方的萤洞而去。 凤君撷本不欲与他们同去,可一想到今夜计划有失,他便改了主意。 一步步朝着萤洞那边走去,周围偶有流萤飞过,散发着淡淡的暖黄光晕,看得人心头一软。 及至萤洞前,众人果然见到了景佑帝。 身侧除了杨翥和御林军统领程昱之外,不远处还有一名女子。 素色纱裙随风轻扬,墨染青丝飞舞。 她微微闭着眼靠在景佑帝怀中,四周飞舞的流萤映的她的脸颊若隐若现。 微弱的光芒下,脸颊轮廓愈显朦胧迷人。 羽睫细密,在眼底投下浅影。 景佑帝似是受到蛊惑般伸出手去,指腹轻触到细腻的肌肤,心神不便荡漾,嗅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更觉心下躁动不已。 怡敏贵妃远远看到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若是再往前,不止是打扰了陛下的雅兴,恐怕也会令众人瞧见这一幕。 届时—— 陛下万一顺水推舟,直接纳了容锦仙可如何是好! 这般一想,怡敏贵妃面色一变,脚步不觉慢了下来,漾起裙裾流苏,腰间环佩作响,发髻上的点翠如意步摇微微晃动。 “娘娘……”身旁的丫鬟疑惑的轻唤。 余光瞥见众人皆看向自己,怡敏贵妃却干脆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 不想杨翥速度倒快,这么短的时间便将人送到陛下跟前儿去了…… 心下气愤难当,她却只能硬着头皮对众人道,“陛下既然安然无恙,咱们便别扫了他夜赏流萤的雅兴,暂且回去吧。” 话音方落,便听闻旁边响起两道悦耳的清音,“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循声望去,怡敏贵妃猛地愣住。 容锦仙! 她怎么会在这儿?! 那…… 被陛下怀抱之人又是谁? 第93章 抗旨不遵 不止怡敏贵妃,就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凤君撷都难掩眸中惊诧之色。 计划果然又失败了…… 虽然他之前便觉得今夜之事有些诡异,但此刻亲眼所见,还是不免怒气横生。 容敬这个废物! 只是算计两个丫头片子而已,竟然连连失手。 夜色掩映下,凤君撷的面目稍显狰狞,不复往日温和。 想到什么,他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被景佑帝拥进怀中的女子,眸色愈沉,幽暗难辨,望之令人心中寒意顿生。 那么,那个女子是谁? 方才如此想,凤君撷便听到怡敏贵妃满含疑惑的声音响起,“你怎会在这儿?!” 闻言,容锦仙清冷回道,“臣女的婢女不见了,是以出来寻她。” “可寻到了?” “未曾。” 话音方落,便见楚千凝从一旁急步而来,头微微垂着,令人难以看清她的样貌,“表姐,我在那边也没有看到盈心。” 说完,她仿佛才注意到还有贵妃的存在,下意识的往容锦仙身后躲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该请安,这才唯唯诺诺的上前施礼,声音细如蚊呐,“请……请贵妃娘娘安……” 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怡敏贵妃不耐烦的挥手,“起来吧。” “……谢娘娘。” 战战兢兢的谢了恩,楚千凝随即又退到了容锦仙身后,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 瞧她如此做派,怡敏贵妃便目露轻视的收回视线。 这般小家子气,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较之怡敏贵妃的鄙夷,凤君撷却满心疑惑。 他关注楚千凝已久,心知她并非如此胆小怯懦之人,今日得见贵妃不过寻常问安而已,何至于令她害怕至此? 倒像是…… 有意敛其锋芒,不愿被人注目。 借着暗沉的夜幕作为掩映,凤君撷肆无忌惮的看着楚千凝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刚刚见她忽然出现,他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幸而父皇怀中的女子不是她…… 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凤君撷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过—— 他只道自己是担心计划有变,并未深思。 再说楚千凝虽然站在容锦仙身后,但却一直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猜到了是凤君撷,却只故作不知。 今夜所行之事,不为针对他,是以她也无暇应付他,单等来日,自然有他好受的。 众人在此站了许久,其实景佑帝等人早已察觉。 可他本想怡敏贵妃乃是聪明人,不会忤逆翻上惹他不快,因此未打算理会,怎知他们迟迟不肯离去,令人心下不悦。 好生没有眼色! 无奈之下,景佑帝只好放开容锦晴,着两名小太监背着她,沉着脸往回走。 见状,怡敏贵妃心下一跳,不禁在心底埋怨容锦仙和楚千凝耽误了功夫,否则怎会被陛下迎面撞见! 事已至此,她只能勉强撑起笑脸,“臣妾参见陛下。” “夜深霜露重,贵妃怎地还未安歇啊?”景佑帝的脸色本有些沉郁,可余光瞥见一旁的容锦仙,眸光顿时一亮。 “方才惊现刺客,臣妾担心您的安危,是以匆匆赶来。” “刺客?!”说着,景佑帝转头看向岳浚,“你也说见到了刺客,那刺客何在呀?” “回陛下的话,卑职的确见到有黑衣人夜闯营帐,方才带人去追却未寻获,望陛下恕罪。” “无功而返还敢让朕恕罪?”景佑帝沉声道。 “卑职不敢,只是……”岳浚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沉默了片刻,岳浚似是抬头朝人群中扫了一眼,随即便面如死灰般收回了视线,“是卑职无能,但凭陛下惩处。” 分明看出他神色有异,景佑帝却只当不知,“待回宫之后再去领罚。” “……是。” 这厢话毕,景佑帝抬脚便走,经过容锦仙的时候却忽然顿住,“朕记得,这丫头似是你的妹妹……” 冷冷的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容锦晴,容锦仙淡声道,“回陛下的话,正是。” “朕方才正在萤洞中观赏群萤起舞之景,不想她忽然倒在了洞口,眼下尚昏迷不醒,朕欲带她回去寻太医医治,你既是她姐姐,便随朕同行而回吧。” 景佑帝的一番话说得众人瞠目结舌,一来不敢相信堂堂陛下向一名小女子解释自己的所行所为,二来则是无法去想他话中的深意。 同行而回…… 短短四个字,却暗含深意。 容锦仙今夜若是跟着景佑帝同回,便等于是承了皇恩,愿意入宫。 可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不愿意,又如何能够拒绝! 这事儿要是放在有野心、有所求的人身上,只怕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 但容锦仙不是! 她一不贪恋权势,二不祈求恩宠遍泽家人,自然不屑于此。 于是,她做了一个很大胆的行为。 非但没有激动的谢恩,反而声音愈发清冷的回道,“臣女多谢陛下体恤之心,但请恕臣女无法回去照顾二妹妹。” 她刻意当着众人的面儿曲解了景佑帝的意思,让他连反驳的话都不好说出口。 果不其然—— 话音才落,便见景佑帝不悦的眯起眼睛,“你这是在抗旨?” 声音低沉压抑,让周围的人不觉低下头屏息以待。 本以为容锦仙会吓得跪地求饶,怎知她眸色愈凉,竟然微微抬起头,目光低垂着说道,“陛下方才是在降旨吗?” 瞬间,气氛凝滞。 耳边除了林中风声再无其他,好似天地万物都静了下来。 景佑帝的目光夹带着怒火射向了容锦仙,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似乎下一刻,他就欲开口下令将她处死。 楚千凝就站在容锦仙身后,她看着对方挺得笔直的背脊,甚至隐隐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这是一步险棋! 赌赢了,她们便有喘息的时间徐图良策,若是输了…… 猛地闭上眼睛,楚千凝将手轻轻贴放在了容锦仙的背上,似是在给她力量一般。 沉默了好半晌,景佑帝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回帐!” 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他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弯唇笑了,眸中的垂涎之色毫不掩饰,令人不敢直视。 察觉到他的注视,怡敏贵妃面色更沉。 倒是容锦仙,始终低眉敛目,却自有一股孤傲之气。 直到众人都跟随景佑帝离开,她才仿佛泄气一般长叹了一口气,身形不稳,微微晃动。 见状,楚千凝赶紧扶住她,却发现她掌心异常冰寒,满是冷汗。 “你……” “无事。”摇了摇头,容锦仙的面上依旧淡淡的。 “先回营帐再说。”心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楚千凝亦不再多言。 姐妹俩相携而回,不想还未进帐,便见覃凝素满脸忧色的朝她们走来,“千凝姐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担心你。” 让盈袖先扶着容锦仙进帐歇息,楚千凝拉着覃凝素走到一旁低语道,“你快回自己的帐子去,免得被覃夫人知道又要借机刁难你。” “嗯,见姐姐没事我就放心了。”她在此守着,本就是想有何突发状况需要她帮忙。 眼下见她们都无碍,她也可以安心回去了。 谁知方才转身,却忽然被楚千凝拉住,“凝素。” “怎么了?” “日后如今夜这般情况,你勿要再跟着搅进来,我宁愿你冷眼旁观。”她无法告诉覃凝素今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劝她明哲保身。 “姐姐……”覃凝素皱眉。 “你若果然当我是姐姐,便听我的话。”握了握她的手,楚千凝轻叹了口气,“去吧,夜深了。” “……是。” 覃凝素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明显未将她的话听进去。 只是眼下容锦仙那边的事情还未解决,楚千凝也没有精力与她详说此事,只能日后再找机会。 目送着覃凝素离开之后,她方才转身进了营帐。 容锦仙正坐在榻上发呆,身上染了污渍的白色纱裙尚未换下。 “你可知将你掳走的人是谁吗?”倒了杯热茶给她,楚千凝在她身侧坐下。 “不知。” 之前她方才进到林中便被人迷晕了,若非凝儿唤醒她,只怕她这会儿还在山洞中昏睡呢…… “盈袖你呢?” 被点名的盈袖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只知当时听到背后似有响动,是以便回头查看,不想竟见小姐昏倒在地,未等上前查看,奴婢便也晕倒了。” 想到什么,楚千凝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冷画、轻罗,你们也下去。” “是。” 帐中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容锦仙说话也再无顾忌,“你是否知道什么?还是心有猜测?”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都是我的猜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喝茶润了润嗓子,楚千凝才接着道,“将你迷晕的人,是容敬派去的,目的是将你献给景佑帝,而你之所以会出现在山洞,是有人救了你,那人还传信儿与我,让我去找你。” 说完,她便将之前收到的那张纸条递给了容锦仙。 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容锦仙微微蹙眉,“是谁?” 楚千凝摇头,“不知。” 这才是她最为担心的事情! 景佑帝在明,目的也显而易见,她们尚能与之周旋,可这人在暗处,意图不明,实在难以令人心安。 正想着,楚千凝忽然愣住,眸光微微闪动,随即缓缓抬起头,看向容锦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你只关心救你的人是谁,却并不惊讶舅父所行之事,难道你早就知道?!” 闻言,容锦仙凉凉一笑,“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结果…… 都是一样的。 容敬从未将她当成女儿看待,这一点几年前她就深有体会,不过那也没什么,左右她也从未将他当成父亲看待。 彼时—— 她方才得知府中的一件秘事。 娘亲曾经怀过一个男胎,结果不幸小产,恰好那时容景络刚刚出生,娘亲经历丧子之痛,又要调理自己的身子,是以没有精力照顾容景络,容敬便让孟姨娘自行抚养长子。 但其实,娘亲小产本就是孟姨娘搞得鬼! 容敬并非不知,只是因为孟姨娘生下了容景络,他不愿长子因此蒙羞,是以便故作不知,加上那时江家已日渐式微,孟家渐起,他自然会有所取舍。 这件事,她是在陪祖母礼佛时无意间听到的。 祖母也知道此事却从未惩罚孟姨娘,便可知这当中有容敬的周旋。 容府的将来与一个已死的孩子相比,祖母自然也有取舍。 “我憎恶容家人已久,无奈自己也挂了这姓氏,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不得不三思而行。”话已至此,容锦仙眸色愈寒。 “多思无益,当断则断。” “叮”地一声将茶盏放回杯托上,杯中茶水微漾,溢出些许,晕染了暗红桌布,似鲜血般殷红。 帐外闪电忽起,照亮了楚千凝冰寒坚毅的面容。 轰隆—— 电光消逝,雷声乍起。 第94章 雨夜来客 忽闻雷声,楚千凝搭在杯沿处的手不禁微颤,随即紧握成拳掩在了袖管之下。 她似是在极力压抑什么,匆忙起身欲往外走,“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息,陛下的事情无须多想,他眼下不会立刻有纳你为妃的打算。” 即便有,也会被旁的事情打断搁置。 未等容锦仙作何反应,楚千凝便匆匆离去。 看着飘起又落下的帐帘,容锦仙眨了眨眼,难得露出茫然的表情。 凝儿的脸色…… 怎如此青白?! 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事情,容锦仙有些后知后觉。 难道,凝儿是害怕雷声吗? 正如此想着,又有几声惊雷突然响起,如巨石炸裂般直击人心。 “盈袖,随我出去。”随意披了件披风,容锦仙起身便欲往外走。 见状,盈袖却犹豫着劝阻道,“小姐,夜已深了,您不早点歇息还要去哪儿呀?” “我去瞧瞧凝儿。” “表小姐?!”盈袖不解,心道表小姐不是好好的吗? “走吧。” 容锦仙明显不愿多言,摇了摇头便朝楚千凝的营帐走去,未至近前,她忽然瞧见那有一道黑影飞入帐内,眨眼之间帐内的烛火便熄灭了。 心里担忧楚千凝的安危,容锦仙加快脚步朝前走去,谁知却见轻罗和冷画双双走了出来。 一见她来,两人明显愣住,“大小姐?!” “凝儿呢?” “……我家小姐已歇下了。”冷画眨了眨眼,笑眯眯的淡定回道。 “她方才回去便睡了?”容锦仙微微挑眉。 “这一夜出了这么多事,折腾了许久,小姐也累了。” “刚刚……我似是瞧见一道黑影进了帐中……”说话的时候,容锦仙意有所指的看向冷画,似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不想,冷画依旧眯眼笑着,“大小姐许是看错了吧,皇家猎场,守卫森严,怎敢有人深夜闯入官家女子的营帐呢。” 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容锦仙淡淡改口,“如此,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说完,她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与冷画之间寥寥数语,却足以让她猜到自己想知道的了。 凝儿帐中,果然有人! 否则依照轻罗和冷画的忠心,听到自己说有黑衣人出没,即便这话毫无根据,她们也定会进帐查看,不会置之不理。 因此—— 她可以断定自己没有看错。 心思沉沉的往回走,容锦仙没有看到一旁欲言又止的盈袖,“……小姐,您打算如何处置盈心?” 在山洞醒来时,表小姐便已经将一切告知。 虽然有些不愿意相信,但回想起刚刚盈心诡异的表现,盈袖只觉心寒。 “不如何处置。”容锦仙清冷道,“待她回来之后,你便如平常一般与她交往,不可让她看出什么异样,懂吗?” “奴婢明白。”留一个已知的眼线在身边,总比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强。 只不过…… “小姐知道盈心几时会回来?!”盈袖稍感惊讶。 “左不过就在明日。” 时日久了,对方也恐自己会生疑。 为了将今日之事圆过去,容锦仙猜盈心大概会受些皮外伤,以此证明她也受到了伤害,进而取得自己的信任。 如此,便顺了对方的心意也并无不可。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容锦仙举目望去,见乌云遮月,暴雨欲来,不禁蹙起一双远山眉。 不知凝儿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 话分两头,再说此刻楚千凝的帐中。 她被人从后面拥进怀里,厚实温热的大掌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背,清润的声音在她耳侧低低响起,“不怕……” 震惊于黎阡陌的出现,楚千凝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所反应。 “你怎么来了?!” “晚膳时分我见天色昏暗,恐夜间雷雨突至,是以赶来陪你。”说着,他又将手臂收紧了几分。 闻言,楚千凝惊诧的抬眸看向他。 漆黑的营帐中,她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是那双清亮的眸让她无法怀疑他的话。 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冒险至此,居然只是因为她害怕雷声…… “你怎敢这般大胆,一旦被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为了救容锦仙,她让轻罗回营去打听景佑帝的行踪。 若他在帐中,便证明容锦仙不是被容敬等人暗害准备进献给他;而若没在,那十有八九便是她心中猜测。 后来,得知陛下去了萤洞,霄逝便假扮刺客吸引了御林军的注意力,趁着众人乱哄哄的时候,轻罗再弄晕容锦晴,将其送到霄逝逃跑的必经之路上,再由他把人送到萤洞附近。 如此大费周章的行事,不过是担心事后留人话柄。 一则,轻罗是她的婢女,不好无故消失;二则,霄逝武功高强,轻功又好,由他对上御林军统领程昱,胜算也更大。 已经有“刺客”出没一次引起了御林军的注意,倘或这时黎阡陌不慎被发现,那所有的罪名都会被贯到他的头上! 见她如此着紧他,黎阡陌心下一喜,胸腔里暖洋洋的。 “凝儿无须担心,程昱虽为御林军统领,武功也不低,但比起冷画他们这些野路子,他到底还是逊色了一些。” “冷画?”竟连冷画都比不上?! “真的交起手来,冷画自然不是对手,可如果只比轻功,方圆三百里,冷画光着脚儿他都追不上。” “……” 总觉得他说这话时带着一丝得意和骄傲。 彼时楚千凝还不知,黎阡陌手下这群看似平常的护卫,究竟是怎样逆天的存在。 “那你也不该如此任性。”一想他行事这般无所顾忌,楚千凝就忍不住想要数落他。 努力忍住笑,黎阡陌乖顺的点头,“是、是、是,凝儿说得极是,为夫受教了,日后定会好好听话,不会再犯。” “……” 就知道油嘴滑舌! 帐外电闪雷鸣,偶尔照亮帐内,但见楚千凝原本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如初。 雨声愈急,她却安心窝在黎阡陌的怀中,忽而弯唇笑了。 “不怕了?”见她还能笑得出来,黎阡陌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地。 “嗯。” 轻轻应了一声,楚千凝微微低头,恐他看见自己微红的脸。 其实他一来,她便没那么害怕了。 只是—— 这样的事情怎好让他知道! 而且,她笑,不是因为她不害怕雷声了,而是因为今夜的一场大雨有利于她明日所行之事,可谓是锦上添花。 明日过后,她会让容敬深深的活在恐惧当中。 至于容锦晴…… 若无容锦仙,她今日必会承宠。 但既有了前者,景佑帝便不会太沉溺于她的美色,想来这事儿会不了了之,而自己今夜如此设计,也不过是为了毁她清誉而已。 与陛下深夜独处,她倒要看看将来还有何人敢上门提亲! 当然了,这只是第一步。 “凝儿很在意你那位表姐?”想到她方才所言,黎阡陌忽然开口问道。 “我得保护她。” 不是“想”,不是“要”,而是“必须”。 听出她话中的深意,黎阡陌微微挑眉,“为何?” “……这是我欠她的。”话至此处,楚千凝的脸色忽然一变,“对了,今夜有人传了字条给我让我去救表姐,难分敌友,让我心下很是不安。” “此事我听霄逝说了,你无须担忧,我会着人查探,待有了消息就告诉你。” “嗯。” “夜已深,早点安歇。” 黎阡陌说这话本无别的意思,但楚千凝余光瞥见帐中的一张床榻,一时沉默不语。 深更半夜,外面还下着雨,她总不能让他顶风冒雨回去。 可要是留在这儿…… 见她依旧站在那没动,黎阡陌眼观鼻、鼻观心,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只淡声笑道,“我自有办法脱身,雨停了便走。” “你……” “我匆忙赶路至此,眼下也累了,凝儿自便。”话落,他脱鞋上榻,倒是毫不拘谨。 错愕的站在榻边,楚千凝努力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愤怒。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也就罢了,如今竟愈发变本加厉,尚未成亲便要与她同床共枕,他的诗书礼仪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心里虽是这般想着,但站了片刻,楚千凝便认命的躺在了他的旁边。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她何苦跟自己过不起。 左右那些闺阁声誉、男女大防之类的,在这位世子爷面前都形同虚设。 方才躺下,楚千凝便被人从后面拖进了怀中,后背贴住了他宽厚的胸膛,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颈间,她整个人都好似嵌进了他的怀里。 楚千凝:“……” 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大掌包覆住她的小手,黎阡陌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终于将这朵“娇花”摘下。 电光忽闪,帐内忽明。 烟青色的衣裙和青色的锦袍宛若一体,两人如墨般的青丝散在枕上,同树连枝一般。 就在楚千凝昏昏欲睡之际,黎阡陌却忽然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凝儿,你为何要对付凤君撷?” 瞬间,睡意顿消。 眼睫轻轻颤动,楚千凝并未睁开眼睛。 她像是没听到黎阡陌的问题,又像是在思考,她究竟该如何作答。 脑中浮现了无数的理由,在心中绕了百转千回,可是最终,她只淡淡回了四个字,“我不想说。” 是的,她不想说。 宁愿让他好奇的百般猜测,也不愿意在这个雨夜撒谎欺骗他。 她以为黎阡陌会不悦,或者说些什么继续追问,却不想他只是将下颚在她颈间蹭了蹭,手指捏住她一截发尾轻轻摩擦。 “不想说便不说。”他似乎对此并不好奇,“凝儿,我只想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针对何人,还为了能够与我一起,明白吗?” 闻言,楚千凝心中一紧。 这话…… 竟与虚云大师当日所言有些相似。 尚未来得及细想,她便感觉黎阡陌环着她的手渐渐收紧,明显不满自己对他的话没有回应。 回过神来,她转头看向他,语气挑衅,“我与你一起?!” 未等黎阡陌开口,她便自顾自的接着说道,“难道不是你与我一起吗?” 前者初时一愣,而后才低声笑着,将脸埋进了她的颈间。 “是。” 是他与她一起,是他缠住了她。 也是他…… 入了魔的非她不可。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帐内静得只听得到外面的雨声,却好像连空气都变的甜柔。 不知过了多久,本该已经睡着的楚千凝却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面容,她犹豫着伸出手,指尖隔着些许距离描摹着他脸部的轮廓。 “黎阡陌……但愿我也是……”声音轻若叹息,无声的散在夜里。 话落,她闭上眼睛睡去,自然而然的将头枕在了他的臂弯中,没有看到对方微扬的唇角,是多么的心满意足。 第95章 杏黄之色 翌日,楚千凝早早便起了身。 榻边已凉,想来黎阡陌离开已久。 锦被严严实实的盖在她身上,一看就是他的“杰作”。 枕间淡淡的檀香味,令楚千凝微微红了脸。 对视上冷画促狭的眼神,她轻咳一声,尽量板起脸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却不知这般做派显得她愈发生动俏丽。 冷画是个求生欲旺盛的人,是以也不敢一直打趣她,得了便宜便赶紧收回了视线。 未免楚千凝翻旧账,她还立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小姐,昨夜您刚回来,大小姐便跟过来了。” 闻言,楚千凝洗手的动作不禁顿住。 “她来做什么?!” “说是瞧见了一道黑影,担心是刺客去而复返,是以来瞧瞧。” 想了想容锦仙的话,楚千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黑影…… 除了黎阡陌,还能是谁! 可她不明白,容锦仙怎么会深夜来此? “小姐,大小姐那边,可是有什么不对吗?”虽说看起来她与小姐关系极好,但人心难测,冷画始终提防着那府里的所有人。 “许是咱们想多了。”倘或容锦仙当真要害自己,昨夜便不会中了盈心的计。 她来此寻她,大抵是为了别的事情。 虽然楚千凝如此说,但冷画还是准备留意容锦仙一下,事关小姐,不得不仔细万分。 忽然想起什么,她接着说,“对了小姐,昨夜霄逝看到,陛下唤了岳浚进帐,连杨公公都被赶了出来,二人密谈了许久。” “御林军副统领岳浚?” “正是。” “果然如我所料。”楚千凝嫣然一笑,娇艳无比,“如此最好。” 岳浚一直与四皇子凤君墨交往过密,他在追击“刺客”的途中偶然撞见了凤君撷,此事他必然会放在心上,只待景佑帝问起,他便会趁机和盘托出。 景佑帝素来多疑,如此一来,势必会对凤君撷加以揣测。 当然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所以—— 她还得再添一把火。 “今晨天气如何?”往帐外瞄了一眼,楚千凝只见薄雾氤氲,如临仙境。 “一夜暴雨,山林清新,只是有些雾气未散。”一边说着,冷画一边手指灵活的为她挽发,“小姐是担心今日无法狩猎吗?” “嗯。” 不过,眼下旭日渐升,待艳阳高照,雾气便会渐渐散去,想来不会耽误围猎的进行。 “方才奴婢去打水的时候,瞧见盈心被两个侍卫用担架抬着送去了大小姐的帐中。” “看来,她是准备好为何忽然消失的说辞了……” “只要您与大小姐一对口,她所有的理由便都成为了笑话儿,她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吗?”冷画觉得有些奇怪。 见她目露疑惑,楚千凝凉凉一笑。 “她自然想得到。” 退一万步讲,即便盈心自己思虑不周,容敬和凤君撷也会为她谋划周全。 明知她出现会引起众人怀疑,但她还是得出现。 否则—— 容敬便等于是默认,是他指使了盈心。 因此,她得出现将所有罪过揽下来才行。 而事实上,一切恰如楚千凝所料。 盈心才被抬回帐中,便挣扎着爬到了容锦仙脚步,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小姐……知道您无碍,奴婢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她便潸然泪下。 容锦仙神色清冷的扫了她一眼,眸光清冽,难辨息怒。 脚边的女子满身污秽,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简直狼狈至极。但是这一切,却丝毫勾不起她半点同情心。 从昨夜开始,她们主仆的情分便算是尽了。 “你下去吧,待回城之后便出府去。”淡淡丢下这句话,容锦仙便起身欲走,似是不愿再言。 见状,盈心赶紧抱住她的脚踝,哭得泪如雨下,“奴婢知道错了,求小姐别赶奴婢出府,奴婢求您了、求您了。” 瞧她这般嘴脸,盈袖气得上前一把推开了她,“你还有脸求小姐原谅!” “盈袖、盈袖,你帮我求求小姐,我虽然自作主张欲害表小姐,但这都是小姐着想啊……”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盈心转而向盈袖求情,“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便帮我向小姐解释一番,我真的只是为了帮小姐而已……” “你说什么?!帮小姐?”盈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呸!你少骗人了!”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见盈袖根本不信她说的话,盈心连忙跪行到容锦仙脚边,再次朝她哭诉道,“小姐心仪宁阳侯世子已久,身为奴婢自然要为小姐谋划,昨夜见侯府千金在山林一带闲逛,是以奴婢才刻意引小姐前去。” 啪—— 盈心话音方落,便被盈袖狠狠扇了一巴掌。 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盈心一时怔愣不已,不敢置信的看着盈袖久久难以回神,“盈袖,你……” “小姐几时心仪宁阳侯世子?你说话仔细些!”这样有损小姐闺誉的话,她怎敢说得出口! “我没有说错。”盈袖红着眼睛,坚持道,“小姐日日翻看世子爷所著的诗词,言辞之间也对他颇为欣赏,这不是心仪又是什么?” “你……” 不再理会一旁咄咄逼人的盈袖,盈心只仰头看向容锦仙,眸中一片赤诚,“奴婢的确擅自揣测小姐的心思,可奴婢做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您,只要您与侯府千金交好,有她周旋,您欲嫁给世子爷便不难了。” 沉默良久,容锦仙才终于开口,“那你为何要加害凝儿?” 提到楚千凝,盈心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恨意,“自从表小姐来了府上,老夫人处处为她着想,甚至派流萤去她身边服侍。宁阳侯世子几次来府里均与她有所接触,甚至还对她有救命之恩,将来若表小姐开口欲嫁进侯府,老夫人岂会顾虑您的心思?” 顿了顿,见容锦仙没有不悦之意,盈心方才继续道,“正是因此,奴婢才刻意引表小姐前去萤洞,原以为陛下会看上她,怎知忽然发生了意外,竟无意间害了二小姐!” 话至此处,盈心猛地一愣,“难道……这一切均是表小姐所为吗……” 如此一言,她愈发觉得自己所料不差,“怪不得昨夜奴婢会被人从后面打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树林里,可一夜过去方才被人寻得,这定然也是表小姐的离间之计。” “是吗……” “小姐您不信?”盈心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容锦仙清冷道,“今日你便留在帐中吧,有盈袖一人伺候我即可。” 盈心的话漏洞百出,她不是听不出,只是懒得与她掰扯而已。 何况—— 今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是。”见容锦仙没再说要赶她走,盈心激动的热泪盈眶,连连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额头上都隐隐泛着红。 她也不知小姐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 总之…… 走一步看一步吧。 * 用过早膳,容锦仙方才出了营帐,便刚好见到了楚千凝。 四目相对,两人均未言语,只沉默着走向銮驾所在。 将士分列在围场四周,一一排开,足足延至百余里。 景佑帝身着明黄劲装,内穿掩心甲,威风凛凛的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宝雕弓、金鈚箭,器宇轩昂。 身后是几位皇子及众位世家公子,各个容姿不凡,有不少官家女子看着,偶尔低下头羞怯一笑,尽在不言中。 文武百官,站列其后,亦静默无言。 楚千凝的目光落到景佑帝手中的金鈚箭上,眸光微动。 金者,黄色也。 此等颜色举国上下唯有帝王可用,因此只有景佑帝的箭羽与他的服饰一样,同为明黄色。再往下,便是太子可用的杏黄色。 而围猎之时,群箭齐发,为了区分猎物究竟是何人所得,各位皇子的箭羽也均不同。 凤君荐的箭羽是湘妃色,凤君撷是琥珀色,凤君墨则是绛紫色。 颜色各异,分外鲜明。 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楚千凝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凤君撷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锦兰色的衣袍,背脊挺直,发如墨染,样貌虽不及凤君荐和凤君墨那般出众,却也自有他的俊秀。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凤君撷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这一次,楚千凝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微微扬起下颚迎上目光,丹唇轻勾,眼神挑衅。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那张脸,凤君撷的心里猛地一突。 可不等他细想,便见青龙牙旗一挥而下,身侧众人若离弦之箭飞驰而出,他恐被人看出异样,便只得收回视线策马而走。 眼前,却始终浮现楚千凝的面容。 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令他倍感不安。 咻—— 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他下意识望去,便见凤君荐射死了一只鹿,斩获头功,引得景佑帝连连称赞,朗声大笑。 “二弟何故一直发呆啊?” “……皇兄箭术精湛,臣弟自愧不如。”凤君撷惭愧一笑。 “那也须得卖卖力气,免得扫了父皇的兴致。” 话落,凤君荐驾马而走,独留凤君撷在原地,看着前方雾气氤氲的林间,心虚难安。 自昨夜起,他的心便好似深陷迷雾当中,难以走出。 “殿下……”见他迟迟未动,身边的侍卫不禁开口唤道。 回过神来,凤君撷轻动缰绳,“走吧。” 凤君荐说得是对的,无论如何,眼下不能扫了父皇的兴致,他可以不出众,但绝不可无能到丢了皇家的脸面。 飞奔赶至景佑帝等人的附近,凤君撷见不远处有一只兔子乱窜,他便抽箭搭在弓上,扣满一射,动作一气呵成。 但见箭矢正中兔颈,倒于草中。 这一箭射的又快又准,惹得众人纷纷惊叹。 景佑帝闻声赶来,看向凤君撷的眼神意味不明,“想来今日君撷定会满载而归……” “一时侥幸而已,恐有复父皇寄予。” 微微扯动唇角,景佑帝刚要勒转缰绳离开,余光瞥见凤君撷射猎的野兔,眸光倏然凝住。 那箭羽…… 怎会是杏黄色?! “你这箭羽……倒与素日不同……”说着,景佑帝朝那侍卫伸出手,命他将箭矢呈上。 闻言,凤君撷心下一惊。 诧异的看向箭羽,他的呼吸不禁一滞。 杏黄色! 太子可用之色,怎会出现在他的箭羽上?! “父皇,儿臣素日之用皆是琥珀色,不敢有所欺瞒。”凤君撷匆忙下马,声音好似都在颤抖,“还望父皇明察。” 仔细看了看那一半杏黄、一半琥珀的箭羽,景佑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若非仔细看,只看还真是难以发现。 怪不得他素日皆用琥珀色,原来是为了掩饰他的狼子野心! 第96章 狼子野心 “解下箭筒。”景佑帝面沉如水,声音含怒。 “……是。” 动作缓慢的解下箭筒,凤君撷面露惶恐,心里异常理智的在思考整件事情的关键。 眼前,又莫名浮现出楚千凝明艳的笑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和她有关。 但这有可能吗? 她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如何能够计划出这般周密的阴谋,又是为何忽然针对自己?! 难道—— 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方才冒出这个念头,凤君撷便在心底否定了这个猜想。 那件事他做的十分隐蔽,绝对不可能被人觉察。 这厢凤君撷沉默着在心底胡乱猜测,却不知落在景佑帝眼中,倒成了他“做贼心虚”的表现。 摸了摸箭羽上有些潮湿的琥珀色染料,景佑帝猛地将箭矢掷出,箭尖笔直的射入凤君撷双膝跪着的地方,仅咫尺相距。 “父皇……” “闭嘴!”景佑帝冷声喝道,“你先以杏黄色染就箭羽,而后再以琥珀染料覆盖,以此蒙混世人,朕说的可对?” “儿臣并未如此行事,还望父皇明察。” “明察?”景佑帝狠狠地瞪着他,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朕就是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明察,是以才被你蒙在鼓里。你看似无欲无求,实则觊觎储君之位已久,实在可恨!” 闻言,凤君撷的心不禁一跳,“儿臣实在冤枉,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以此挑拨咱们的父子、君臣之情。” “故意陷害?” “是。”凤君撷状似坦然的解释,实则已惊出了满身冷汗。 “照你所言,是何人要陷害你?” “这……儿臣不得而知……”倘或知道背后捣鬼儿的是何人,此事便没那么麻烦了,“若儿臣有意储君之位,自然是百般遮掩还来不及,又怎会反其道而行,做如此冒险之举,各中细节,还望父皇细想。” 景佑帝本已盛怒,可听闻凤君撷这话,原本紧皱的眉头却稍稍舒展,面色似有松动。 见状,凤君撷赶紧趁胜追击,“所谓知子莫若父,儿臣平日如何,想来父皇再是清楚不过,儿臣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对视上他诚恳真挚的眼眸,景佑帝一时语塞。 他此言…… 也不无道理。 就在景佑帝准备让凤君撷退下,稍后详查此事时,不巧凤君墨闻声赶了过来,“父皇、二皇兄,这是出了何事?” 马上少年容貌俊美,一身锦袍,服饰极为华贵。 面如冠玉,唇若涂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 如此模样,实在有些雌雄莫辨。 他驰马而来,但闻鸾铃响动。 一见凤君墨来此,景佑帝脸色稍霁,声音却依旧冷沉,“他擅用太子所用的杏黄色涂染箭羽,朕正在严加盘问。” “哦?竟有这样的事?”凤君墨不知信也没信,径自下马捡起箭矢瞧了瞧。 相较于景佑帝的淡定,凤君撷的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 他紧紧盯着凤君墨,不知此事与对方有何干系。 会不会…… 一切均是他所为? 这个皇弟,素来与他关系平平,不算交恶,但也并不亲近,之前他还屡屡给大皇兄找麻烦,没道理忽然盯上了自己。 若说是识破了自己的图谋,凤君撷则觉得更不可能了。 那他眼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是落井下石,还是出手相助…… 未等凤君撷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听凤君墨含笑的声音响起,“依儿臣看来,此举倒不似二皇兄所为,多半是为人所害。” 说完,他从随从手中接过丝帕,漫不经心的擦了擦白净的手。 “君墨何出此言啊?”听他如此说,景佑帝未有丝毫不悦,反而目露宠溺。 “倘或二皇兄果然擅用杏黄色,那自然该谨慎小心的藏好,怎会如此轻易便被父皇发现了,何况皇兄向来不是这般心粗大意之人。” “嗯,君墨所言有理。” “……多谢四皇弟出言相助,否则为兄蒙冤矣。”凤君撷朝凤君墨略一拱手,眸中满是感激之情,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心里却恨极了。 明明凤君墨所言与自己并无差别,但对方寥寥数语却敌得过自己长篇大论。 父皇心偏至此,他本不该感到意外。 同样为子为臣,待遇却相差甚远! “今日多亏了君墨为你作保,否则的话……”景佑帝转头看向凤君撷,原本微扬的唇瞬间抿紧,“日后,也该好好约束你身边的下人。” 奴才得力,又怎会令其主蒙冤。 “儿臣遵命。”凤君撷低头拜倒,眸光骤然转冷。 后面的事情,凤君墨似乎无意跟着掺和进去,调转马头准备离开,懒懒的对身后随从叹道,“再跑两圈就回吧,林间雾气弥漫,湿气氤氲令人气闷。” “是。” 话音落下,马蹄声响起,一行人扬长而去。 凤君墨的话本是随意一叹,但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景佑帝的脸色却忽然一变。 雾气弥漫,湿气氤氲…… 若非林间潮润,想来凤君撷箭羽上的染料也不会晕开,进而被他发现。 何况—— 他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谁会费尽心机的去算计他?! 除非,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无论是这两个可能中的哪一种,都足以证明,凤君撷往日所表现出来的无欲无求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真正的他,其实只是戴上面具藏起来了而已。 景佑帝再一次勒住缰绳,眸光幽暗难辨的看向了缓缓起身的凤君撷。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突然调转马头离开。 明明事情应该算是已经解决了,可不知为何,凤君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万千飞絮绕在心头,乱哄哄的。 大抵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待到众人围猎而归,气氛正是火热之时,景佑帝却忽然发难。 “二皇子凤君撷,私制箭羽,擅用太子可用的杏黄色,实属忤逆犯上,罚俸一年,禁足皇子府,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出。” “父皇!” “今日便在朕的帐外罚跪,好生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话落,景佑帝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愤怒的拂袖而去。 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一时有些错愕。 二殿下有觊觎储君之位的心思?! 甚至—— 还私下里擅自做了箭羽! 思及此事,众人看向凤君撷的眼神便变的与以往大为不同。 自古皇家无痴儿,人人皆是七窍玲珑心,这话果然没错。 如此看来,二皇子也不是不争不抢,而是争抢的不明显而已,他懂得隐忍退让,适时蛰伏,避其锋芒。 旁人猜得到这些,同样身为皇子的凤君荐自然也猜得到。 他方才从林中赶回,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面容威严,浑然天生的一股霸气,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在地上的凤君撷。 “二皇弟好本事啊。”他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凤君撷目视前方,面色沉郁的可怕,对凤君荐的话置若罔闻。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除了…… 楚千凝! 她猜,他现在应该很悔恨。 不该那么大意的没在围猎前检查箭矢,否则今日便不会落到这般任人羞辱的境地。 罚跪、罚俸事小,被众人洞察出他的意图才事大。 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事败,凤君撷还能表现出一副自己被冤枉的样子,对此,楚千凝是佩服他的。 重生以来她心里就很清楚,对付凤君撷和对付容锦晴不一样。 后者便如猫戏老鼠一般,更多的是捉弄,她从未打算就这样要了对方的性命。 但凤君撷不同。 她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杀招! 因为一旦开始,她就得做好和他正面交锋的准备,是以方才在他出去围猎时,她有意挑衅乱他心神,并不怕他事后有所怀疑。 打蛇打七寸,否则便是徒劳。 以一己之力对付如此强大的敌人是愚蠢的,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何必自己劳心劳力,借助其他两人皇子的手,岂非更便宜。 如今人人都知道了凤君撷的狼子野心,今后岂有他的安生日子? 莫说是凤君荐和凤君墨不会轻易放过他,便是景佑帝,也已经开始对他有所忌惮。 后者多疑,宁杀错不放过,是以她笃定今日这计会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 凤君撷之所以喜欢在箭羽上染就琥珀色,其实是因为那颜色与杏黄接近,他本就有谋求大位之时,只是无人察觉而已。 收回视线看向斜前方的容敬,从楚千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像是在看着凤君撷又好像不是,下颚崩的很紧,牙关也紧咬着。 貌似…… 很是焦急,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呢。 丹唇微微勾起,一抹妖娆的笑绽放在无人觉察的角落。 百官渐渐散去,各家公子小姐也回了各自的营帐。 楚千凝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过凤君撷的面前时,她明显感觉到了他阴恻恻的注视,他忽然开口,“是你,对不对?” 脚步微顿,烟青色的裙裾轻漾。 转头看向凤君撷,楚千凝的眸中凝聚着他看不懂、也猜不透的深沉情绪。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她缓缓弯起唇角,笑容艳丽夺目,“二殿下是在和臣女说话吗?” 这般情景,与前世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今日跪着的是他……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盯着她魅惑众人的笑颜,凤君撷咬牙问道。 “无冤无仇……”楚千凝轻轻重复这四个字,举目望向了远方,“是了,的确无冤无仇,又何来陷害一说呢。” “此言何意?” “臣女不过一介闺阁女子,哪来那么大的本事陷害堂堂皇子殿下,您说笑了。”见凤君撷的袍角染上了泥污,楚千凝眸光微闪,随即从冷画手中接过一方绣帕,竟半蹲下身子帮他轻轻擦拭。 惊讶于她的动作,凤君撷未再开口。 “衣服华贵,莫要玷污了才好。”话落,她站起身素手将丝帕丢在了地上,眼中是凤君撷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仿佛—— 玷污衣袍的不是泥垢,而是他。 “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你?”他瞪着她,依旧表现无辜。 “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实在不知,臣女告退。”说完,楚千凝微移莲步离开,烟青色的纱裙勾勒出她袅娜的身姿,渐渐消失在迷蒙雾气中。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般不切实际。 一场狩猎,他损失惨重,更令人气愤的是,他无法确定是何人背后害他! 楚千凝…… 他始终无法相信会是她。 * 再说楚千凝这边,与凤君撷说了几句话回到帐中之后,她便见冷画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怎么了?”这丫头怎地如此奇怪。 “小姐……您为何要搭理二皇子呀……”这种人,理他做什么! “听你的语气,我不该理会他?” “当然了。” 还帮他擦衣服,这事儿要是被变态主子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 第97章 中馈之权 闻言,楚千凝的笑容愈发明艳,眸光却也愈冷,“我不理会他,陛下怎会得知他受罚后我曾去关心过,陛下不知我关心他,又怎能联想到,我背后是整个容家呢?” “小姐您是故意的?!” “否则呢……” 她看起来很闲得慌吗? “可是,您为何留下了您的绣帕?”万一二皇子拿此事大做文章怎么办! “那不是我的帕子。” “不是您的?!”冷画惊诧的瞪圆了眼睛,“奴婢分明瞧见那帕子上绣了扶桑花,怎么会不是您的呢?” 见她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楚千凝不禁失笑道,“绣了扶桑花便是我的,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于世间遍种扶桑,天下便是我的了吗?” 说完,她唇边笑意更甚。 楚千凝本是随意举了个例子,却不想冷画对此上了心。 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转,她斟酌着问道,“小姐……您想要这天下吗?” “我要这天下做什么?”楚千凝觉得奇怪。 “奴婢以为,您要做人上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倘或是这样,那她须得禀报变态前主子,让他好生准备。 “至高无上的权利……” 慢慢咀嚼着这句话,楚千凝的神色忽然变的落寞。 登高置顶,意味着一身孤苦。 她倒是不怕受些苦头,却当真无意权势。 摇了摇头,她低声感慨道,“我不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只要确保无人可欺,便心满意足。” “这却十分容易。”听她如此说,冷画轻笑着开口,“待您嫁入侯府,变态前主子定会好生护着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您的。” “那若是我不嫁他,他便不护着我了?”楚千凝挑眉问道。 冷画:“……” 忽然觉得小姐不那么可爱了。 “小姐……奴婢与您说正经的呀……”小心翼翼的往身后瞄了一眼,冷画蹭到楚千凝耳边道,“无论您做什么,变态前主子都会纵着您的,只有离开他这件事,奴婢劝您千万不可生此心思,否则的话……” 后面的话,冷画没有继续说,但楚千凝也隐约猜得到。 无论自己对黎阡陌的态度如何,他都会护着自己,同样的,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最后都一定会被他困在身边。 冷画,她是这个意思吧。 语毕,冷画往背后瞧了瞧,明明她身后空无一人,却总是露出一脸小心忐忑的表情。 楚千凝心知,她是在提防霄逝。 这丫头…… “看来你那前主子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变态啊……”能把她吓成这样,想来也是他的本事。 “嘿嘿。”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冷画心道,前主子究竟是怎么个变态法,您日后嫁过去就知道了。 * 因着凤君撷之事,景佑帝心下很是不快。 一怒之下决定起驾回宫,也不管此举是否不妥,会否引起众人议论纷纷。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楚千凝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反而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容锦仙见她早已将行李收拾完毕,心下愈发好奇,“你怎知陛下会下旨回城?甚至还提前让丫鬟收拾好行装……” “皇子觊觎储君之位乃是为帝者的大忌,即便平庸如二皇子,也一样会给陛下带去威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享围猎之乐呢。” 重要的是,景佑帝素来多疑,回想起这些年凤君撷表现出的甘于平庸,他只会觉得心惊。 连他都遮瞒过去了,可见他这个儿子有多厉害! 而且—— 自己与凤君撷说话的事情,景佑帝必然已经有所耳闻。 看似关心之举,但落在后者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被陛下公然责难的皇子,旁人皆避之不及,唯有她敢凑上前去,这般举动十分惹人注目。 况她只是一名闺阁女子,按理说本该无此胆量,除非,是有人教她这么做的。 比如,容敬。 只要想到这一层,景佑帝便会深信此事是真的。 否则的话,凤君撷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怎敢生出夺嫡的念头,除非背后有人支持。 想到容敬与凤君撷过从甚密,景佑帝岂能安坐! 看着楚千凝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容锦仙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会不会…… 此事是凝儿所为? 还是说,是昨夜在她营帐中的人? 不是没注意到容锦仙看向自己的目光,可楚千凝却只当不知,未作任何解释。 待到景佑帝的銮驾启程回宫,她们也上了马车回城,看到已经坐在车内的容锦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容锦仙向来清冷孤傲,她不爱说话也实属平常。 可是楚千凝…… 见她神色漠然,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样子,容锦晴便有些心虚,“表姐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闻言,楚千凝侧过冷眸,“自然不如你这般高枕无忧。” 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容锦晴的脸色变的有些难看,“表姐此话何意,晴儿不懂。” “你不懂?”楚千凝蹙眉,眼神严肃,令人心生畏惧,“你偷听我与冷画说的答案,还抢在凝素之前道出,如今居然还说自己不懂?!” “那答案……那答案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是不是偷听,你自己心里清楚。” “表姐……” 容锦晴还欲再言,楚千凝却不耐烦的闭上了眼睛,“噤声吧。” 原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委屈至极的低下头,容锦晴眼中蓄泪,不甘心自己被对方这般无视。 明明—— 自己是被她设计了,偏还要被她反咬一口,这世上怎有这样的道理! 若非父亲叮嘱不可与她撕破脸,容锦晴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本来能够得到陛下的注意,她心里是很欢喜的,可后来经香薇一说她方才反应过来,勾起陛下的兴趣,万一被纳入后宫可怎生是好! 她的确向往做人上人,却不想去伺候年过半百的景佑帝。 今晨醒来听香薇说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她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圣旨忽然而至,要被景佑帝宣进宫中当妃子。 幸好…… 昨日已过,有惊无险。 只是,她明显感觉到别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是已经把她当成了陛下的所有物一般。 好在前面还有容锦仙为她挡着,想来只要有她在,陛下便不会对自己感兴趣。 但容锦晴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建安城中,早已流言纷纷。 就连孟姨娘和容景络都听闻景佑帝有意纳她为妃,两人在府里急的团团转,却又不能贸贸然然派人前去打听。 正在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不想容敬他们已经回府了。 见容锦晴安然无恙的回来,孟姨娘担忧许久的心这才落下。 不过,她们母女俩明显高兴早了…… * 梦安居 回府之后,楚千凝先去了棠宁苑给老夫人请安,而后又去了凝香苑看望江氏,折腾了一大圈方才回了梦安居。 短短数日,她便回了府里,流萤初时担心,后来得知并不关她们的事情,这才展露笑颜。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加之方才见老夫人时,对方并无异样,明显没有听闻什么不好的消息,楚千凝挥退流萤之后,便朝着空气淡声道,“如此,可确定她是忠心之人了?” 话落,霄逝忽然出现。 他依旧甜甜笑着,整个人温和无比的样子,“确定、确定,小姐选中之人,自然忠心无比,属下不过确保万一而已。” “嗯。” 在他们离府的这段时日里,流萤若果有异心,便会趁机将霄逝的存在禀报外祖母知晓。 但方才她去棠宁苑,外祖母谈笑自然,面色无异,明显对此事一无所知。 是以,她便确定流萤什么都没说。 那丫头…… 本就是个心眼儿实诚的,认准了谁是主子,眼里心里便只有那一人。 “小姐您瞧,奴婢去收了赌银回来,有这么多呢。”冷画献宝似的将银票递给了楚千凝。 “你先收着吧,日后再作打算。”随意扫了一眼,楚千凝便收回了目光。 “您准备如何使用?” 想了想,楚千凝兴致勃勃的说道,“开间当铺如何?” “当铺?!”冷画和轻罗相视一眼,难掩惊讶之色。 好端端的,小姐怎么会想起来要去开当铺呢? “总不能靠山吃山、临水吃水,那些庄子的收入毕竟有限,还是要另谋生计才好。”这些银子放在手里也是生灰,还不如拿去做些买卖。 “那为何要是当铺呢?”轻罗心有不解。 “旁的营生光有钱是不够的,唯有此行,操的心才能少些。”想到什么,楚千凝对冷画道,“你去寻一位经验丰富、品行得当的老师傅,留待日后雇用。” “是。” * 冷画出去一趟,不光寻到了一位可靠的老师傅,甚至还探听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你说什么?!采花贼?”听闻她的话,楚千凝不禁愣住。 “嗯。”冷画重重的点了点头,“如今城中都在传,说那采花贼十分猖獗,已有多家女子遭殃,京兆府正派人缉拿呢。” “可有人被掳去?” “这倒不曾,只是那采花贼夜入数十户,不得不防。” “有轻罗和霄逝在,我自是不怕。”慢悠悠的喝了口香茶,楚千凝倒是未将那贼人放在心上。 不过—— 轻罗听后却皱眉道,“小姐,奴婢觉得那采花贼不似寻常作案的贼人。” “哦?” “寻常的采花贼要么用迷香迷倒众人,要么直接将姑娘家掳走,可这人却不是,依冷画所言,他是大张旗鼓的闯入人家闺房,而且每每趁其沐浴时分,不待得手便离开,岂有这样的采花贼!” “这倒是……” “此事还是告知世子爷,让他多加留意较好。”毕竟是他的媳妇,他自己不好生保护着,却又等着留给谁操心! 闻言,楚千凝似笑非笑的看向轻罗,有些意外她说的话。 后者坦然回视,振振有词,“小姐既已答应了要嫁与世子爷,那用起他来便不该手软,妻为夫护,实属天经地义之事。” 她也不是不能保护小姐,只是有些事情,主动出击才是最为周全的办法。 与其战战兢兢的防着那采花贼,莫不如他们查他个底儿掉。 “嘿嘿,轻罗姐姐说得极是……”冷画也在一旁帮腔。 甚至—— 就连霄逝也去而复返,“属下也觉得轻罗所言甚是。” 楚千凝:“……” 瞧瞧,她都养了一伙儿什么人在身边! 正是无话间,却见流萤匆忙进屋,“小姐,奴婢方才听如意无意间提起,似是老爷去见了老夫人,言说欲将府中中馈之权交给孟姨娘掌管。” “什么?!” “老爷说,夫人如今怀有身孕,恐不宜劳心费神,老夫人又年事已高,便只能让孟姨娘暂管了。” “呵,暂管……”楚千凝连连冷笑。 说的倒是好听,可一旦交出中馈,日后又岂能收回! 第98章 通房丫头 “小姐,可要现在去棠宁苑吗?”流萤小声问道。 “不去。”楚千凝摇头。 容敬方才与外祖母说完此事,若自己眼下便去,岂非摆明了是在和他作对! 此事…… 还得从长计议。 倘或不让孟姨娘占了这个便宜,那须得找一个能够掌家之人才行。 而这个人选,除了容锦仙不做他想。 一则,她是这府里的嫡女,行事稳妥、蕙质兰心;二则,她已经及笄,本也该渐渐学着掌家,以为将来出嫁。 只是—— 她担心依照容锦仙的性子,未必肯揽这糟心的活计。 单就这府里的些许银子,楚千凝倒是还看不上眼,可事关日后谋划,便须得提早准备。 “表姐现在何处?” “奴婢回来时路过花厅,见大小姐似是在那见什么人。”因着心急回来向她禀报这件事,是以流萤没有太注意。 “见什么人……”楚千凝若有所思。 容锦仙向来孤傲,极少有与之交好之人,会是什么人来府上见她? “走,咱们去瞧瞧。”话落,楚千凝起身往外走。 冷画和轻罗随后跟上,留流萤看着院落。 及至花厅,楚千凝远远便看见一道修长身影从里面缓步而出,锦缎华服,容貌清隽。 她慢慢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对方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注视,转头看向她,刹那间,心神一震。 莫文渊看着楚千凝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留恋,他出神的望着,直到身后的小厮出言提醒方才恍然回神。 局促的拱手施礼,随后他匆忙而走。 行至小桥,他的脚步又忽然顿住,似是不舍般回眸相望。 可一对视上楚千凝的视线,他就再次“落荒而逃”。 见状,楚千凝茫然的蹙起眉头。 这人…… 怕不是有病吧? 冷画在旁边见楚千凝一脸嫌弃的表情,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如今除了变态前主子,怕是何人都入不了您的眼了吧?” 楚千凝:“……” 怎么忽然提到了黎阡陌? 瞧自家小姐依旧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轻罗好心提醒道,“小姐您就没看到,那位莫公子看您看得连脸都红了。” “你是说……” “他许是看上您了。”轻罗难得调笑道。 配合着点了点头,冷画不怕事儿大的感叹,“这事儿要是让变态前主子知道了,非得把他阉了不可!” 楚千凝:“……” 听闻冷画此言,轻罗却不赞同的扫了她一眼,“当着小姐的面儿,说话也没个忌讳。” “下不为例嘛……”冷画自知有错,羞愧的低下头。 “再则,你说的手段也太狠了些。”轻罗继续说道,“要我说呀,直接把他两个眼珠子挖出来就是了,利落干脆!” 楚千凝:“……” 还好意思说冷画,明明她也没有多温柔。 想了一下轻罗方才说的话,楚千凝眸光微闪,“你刚刚说,莫公子?难道他便是探花郎莫文渊?” “就是他。” “原来是他……” 可是,他怎么会和容锦仙有了牵扯? 正为此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容锦仙从花厅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方绣帕,上面绣了一支红梅。 未料会在这遇到楚千凝,容锦仙明显一愣,“你找我?” “听闻表姐在此会客,是以前来一见。”楚千凝未有丝毫隐瞒,据实道出。 “是莫公子,此前他在延庆寺捡到了我的绣帕,今日特来此归还。”说着,容锦仙将手中绣帕递给楚千凝细看。 “陛下有意纳表姐为妃,旁人均对你避之不及,这位莫公子倒是大胆。” “君子之交,不惧人言。” 将那绣帕拿至眼前细看,楚千凝眼睫微颤,而后若无所觉般还给了容锦仙,“探花郎炙手可热,表姐与之交往还须谨慎才好。” “嗯。” “另外……还有一事要与表姐商量……” “何事?”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 楚千凝言辞委婉,时时留意着容锦仙的神色,“如今舅母有孕在身,府中之事不宜过多操劳,如此,中馈之权必然旁落,这一步棋,表姐可料到了吗?” “你是说孟姨娘?” “嗯。” 容锦仙眉心微低,声音清冷问道,“你想让我揽下此事?” “没错。” 话至此处,楚千凝仍没有信心容锦仙会应下此事,毕竟,她这位表姐实在是太过不食人间烟火,这般勾心斗角的事情,她未必肯做。 不想,这次倒是让她倍感意外,容锦仙没有多想便点头答应了。 “好,我会去与祖母商量此事。”顿了顿,她又问道,“由我掌家,方才方便你行事,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见容锦仙打开天窗说亮话,楚千凝也就照实言说,“望表姐多在银钱上留心。” “你想我私自藏匿府里的银子?” “不是。”楚千凝笑着摇头,“是亏空。” “什么?!”即便淡定如容锦仙,此刻也不免有些惊讶。 亏空…… 她是要让容府从内里败落。 可若当真如此,娘亲和祖母又该何去何从? 对视上容锦仙疑惑的目光,楚千凝却依旧笑的云淡风轻,“表姐若信我,便照我所言行事,他日容府败落,我也自有应对之法。” 脚步微顿,容锦仙眸色深深的望着楚千凝,“凝儿,祖母年迈,你须得思虑周全。” 否则,她实难从命。 上前一步握住容锦仙的手,楚千凝郑重道,“表姐可知,若非为了确保外祖母与舅母免受其害,我不会行此拖沓之计。” “你……” “想令尚书府一朝倾颓,我有的是办法。” 只不过—— 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不得不为外祖母她们考虑。 何况,江氏如今又怀了身孕,万一生下个男孩,即便不会为容敬之罪所累,可到底有辱他的名声。 这些事情,她不能不想。 “你有此心便好。”说到底,她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盈心这丫头,表姐准备如何处置?” “尚未想好,你有何良策?” 朱唇轻勾,楚千凝压低声音说道,“舅母有孕,恐舅父身边少了个贴心的人,我瞧盈心便极好,表姐不若割爱?” 一听这话,容锦仙面露难色,并未接话。 凝儿一个闺阁女子,怎会这般自然的谈起长辈闺房之事?! 而且,盈心是她的丫头,哪里有女儿将自己的丫鬟送给父亲做通房的道理…… 像是猜到了容锦仙心中纠结,楚千凝继续对她说,“由表姐开口,此事自然不妥,但若是由舅母提出,便可名正言顺。” 但在此之前,她须得将盈心送给江氏。 “我懂了。”点了点头,容锦仙深解其意,想到什么,她忽然意味深长的看向楚千凝,“你这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淡淡一笑,楚千凝未置一词。 * 回到梦安居的时候,楚千凝才到院门口便见流萤和阿落手牵着手走了出来。 前者面露不舍,后者唇瓣紧紧抿起,也是一副不大开心的样子。 见状,她心下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 “遏神医和阿落姑娘要走了。” “走?!”楚千凝神色惊讶,“去哪啊?” “钦阳侯府。” “去侯府做什么?”越听流萤说下去,楚千凝越是觉得不解。 叹了口气,流萤才继续道,“听说钦阳侯府的老侯爷身子不大康健,太医去看过也无甚效果,大公子听闻后便请遏神医前去诊治,果然妙手回春,只是老侯爷的病痛乃是旧疾,须得日日施针,时时诊脉,是以遏神医便被请到了那府上。” “如此……” “阿落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自然得跟神医一同前去。”话至此处,流萤摸了摸阿落的头,将方才系好的络子塞进她手中。 “这也无妨,日后你想来见流萤便来,我会吩咐门房,他们不会阻拦。”楚千凝望着阿落,见她灰扑扑的眼中稍绽光芒。 语毕,楚千凝进院回屋,面色却不大好看。 其实—— 她之前还以为遏尘和阿落是黎阡陌的人。 只因她及笄礼那日,遏尘曾出言相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后来,容锦晴无辜染疾,整日出虚恭不止,可她思来想去,那日容锦晴除了与阿落有所接触之外,并无其他可疑之处,加之阿落又是遏尘的徒弟,会些稀奇古怪的医法也在情理之中。 那日凤君撷来府上见她,冷画明明没有给黎阡陌报信儿,可后者紧跟着就到了,后来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阿落就在廊下,若是她给黎阡陌传了信儿,这便说得过去了。 可是,倘或遏尘和阿落当真是黎阡陌的人,他们便该一直在这府里才是,理应不会半途离开。 难道…… 是她想多了吗? “小姐,您在想什么?”见楚千凝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冷画凑到她面前柔声问道。 “无事。”楚千凝摇头未答,“蘸笔,铺纸。” “是。” 冷画赶紧去书案后研磨,见楚千凝又开始默写佛经,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总是这样参禅礼佛,小姐又如何会眷恋红尘呢! 想起这件事,冷画倒是还有一事不明,小姐正当妙龄,何故这般喜爱佛经呢…… 主仆两人一坐一站,各怀心思。 正写着,不想笔下的纸却忽然被人抽走,留下一道长长的墨迹,毁了已经写了一半的佛经。 “诶……”不悦的抬起头,楚千凝却意外见到黎阡陌温柔的朝她笑着。 “你怎么来了?” 将纸从他手中抽回,楚千凝依旧忙着自己的事。 黎阡陌绕到书案后面,按住了她还欲起笔的手,“凝儿写这些做什么?” “不日便是外祖母的寿辰,我没什么可心的贺礼送给她老人家,便手抄一份佛经,祈求她平安康健,福寿无疆。” “原是为了老夫人……”说着,黎阡陌松开了手。 冷画已经退出了房中,此刻屋内再无旁人,他想了想,竟忽然挤在楚千凝身旁落座,将她整个人提抱起搂在怀中。 “你……”楚千凝无奈的回头瞪他。 “凝儿,我想你想得紧。” 下颚轻抵在她的肩上,黎阡陌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一笔一划的写下佛语,“既是外祖母的寿辰,那我也该略表心意。” 楚千凝:“……” 方才还“老夫人”呢,这么一会儿就改口了,他也不嫌害臊! 挣了挣他的手,楚千凝搁下笔,在他怀中转身和他对视,“默写佛经祈福须心诚则灵,你如此我难以集中精力。” “那就是凝儿自己的问题了。”黎阡陌无辜的眨眼。 “……” 这人真讨厌。 见他一直赖在这儿不走,楚千凝索性不再写了,干脆窝在他怀中与他闲聊,“黎阡陌,你院中可有通房丫头吗?”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不能回答吗?”她挑眉,眸色微寒。 第99章 她的东西 黎阡陌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女子,她倔强的仰起头,执拗的向他要个答案,眼神孤注一掷。 她的眸光微寒,但他知道,从她问出这个问题开始,她那颗心就已经被他焐热了。 四目相对,黎阡陌敛起唇边笑意,声音难得低沉,“凝儿要听实话吗?” “自然。” “若我说有,凝儿待如何?”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暗,面上却依旧淡淡的,“不如何,只是想到要嫁进侯府,准备先了解一下那府里的情况。” “凝儿此言差矣。”黎阡陌轻轻挑起她的下颚,眸色专注认真,“你是要嫁我,不是嫁进侯府。” “有区别吗?”楚千凝凉凉一笑。 若他全心以待,那她嫁的便是黎阡陌,可若他身边莺莺燕燕众多,那她嫁的便是宁阳侯世子。 这一点,她时刻提醒着自己。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但他将一颗心分成了几份,只把其中一部分给了自己,那她自然也要有所保留,如此才公平。 重活一世,她已不似前生那般天真纯粹。 从前,她曾在一本杂记中看到,南凉国风俗与其他三国俱是不同,女子择一夫而嫁,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莫说是妾室,便是连通房也无。 倘或哪日夫妻情分不再,女子亦可提出和离,并无休妻这般说法。 她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世人杜撰,可心里却不免希望那些都是真的。 龙凤喜榻,仅容夫妻安睡,岂可再多一人! 只是这般想法…… 偶尔连她自己都会被惊到。 即使前世凤君撷做戏至此,每每赶上她小日子的时候,他仍会歇在妾室院中,她面上虽什么都不说,但心里到底是失落的。 许是她天生反骨,想法素来与常人不同。 这世间女人但凡真心爱慕自己的夫君,怎么可能不嫉妒! 雍容大度,只能说明不爱。 她无法将心底的想法告诉黎阡陌,因为很怕从他眼中看到惊诧怪异的眼神,她宁愿什么都不说,像现在这样就好。 他要娶,她便嫁。 成为他的妻,她会待他好,会尽力帮他达成他所有的愿望,却永远不会付出整颗心。 “凝儿,你未说实话。”黎阡陌捏着她下颚的手微微用力。 眨了眨眼,楚千凝沉默了片刻方才抬眸看向他,美眸清幽,暗含怒色,“是,听闻世子爷早有通房,我心里是不大痛快,如此妒妇表现,世子爷可是后悔与我私定终身了?” “你生气了?” “对。”她毫不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 “在气什么?”黎阡陌继续追问。 看着他骤然变亮的眸光,楚千凝回答的时候有些许迟疑,不过还是开口回道,“我的东西被人染指,如何不气!” “你的东西……”黎阡陌似笑非笑,眼神玩味,“凝儿是指我吗?” “就是你。” 楚千凝本以为,黎阡陌会恼怒自己将他比作“东西”,怎知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就势将她抱起压倒在书案上,颀长高大的身躯随之而至,炙热的唇毫无征兆的贴在颈间。 尖利的牙齿咬破肌肤,血腥味淡淡散开。 “疼……”楚千凝紧紧地蹙起眉头,忍不住伸手欲推开他,“你做什么咬我?” 黎阡陌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只眸光精亮的望着她,眼底深处跳动着她不解的兴奋和激动。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唇,肌肤相贴,不知是谁更热一些。 指尖缓缓探入她的口中,他轻咬着她的耳垂低语,“凝儿,你也咬我一下,狠狠地咬,我方才知道这不是梦境。” 身下是冷硬的书案,身前是黎阡陌沉迷痴醉的俊颜,前有夹击,进退不得。 楚千凝哪里经受得起这个,开口欲言,舌尖却在不经意间划过他的手指,两厢碰触,她僵住不动,他难以自持。 伸手欲将他推开,却反被擒住双手彻底禁锢。 被逼至绝境,楚千凝无奈之下只得狠狠咬了他一口,谁知越是用力他唇边的笑容越是明媚。 “是真的……”他低低叹道。 语气中的心满意足,听得楚千凝莫名心酸。 他总是如此,无须什么花言巧语就让她软了心、失了神。 “你……你抱我下来……”终于能够说话,楚千凝面色微红的推他,语气有些命令,可听在黎阡陌耳中,却与撒娇无异。 “好。” 依旧将人抱坐在自己怀中,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眼神贪恋。 “你笑什么?”楚千凝觉得奇怪。 “凝儿说我是你的,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于他而言,她对他的占有欲等同于爱意。即便是作为她的所有物,他也心甘情愿。 只是—— 楚千凝皱了皱眉,“高兴你也不能咬我啊,还那么用力!” “心痒难耐,情不自禁。” “……” 她抿唇,忍不住讽刺他,“什么‘情’非得靠咬人才能表达……” 认真想了想,黎阡陌淡淡丢出了两个字,“春情。” “……” 彼时楚千凝就知道,她又一次败下阵来。 本想再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不想黎阡陌忽然捧起她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凝儿,我没有什么通房丫头,你不该问我这样的问题。” 见她目露惊讶,他无奈的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再看到她那般吃惊的眼神,他会气得忍不住再咬她一口。 “我为你守了二十几年的清白,被你几句话就轻松否定,会否对我不大公平?” “清、清白……二十几年……”楚千凝愣愣的重复着他的话,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她猛地扑进他怀中,不知是羞的还是为何。 倒是黎阡陌,顺势将佳人拥的更紧,趁机诉苦以博取同情心,“凝儿,我说过,所求唯你一人而已,你虽听进耳中,但却从未记在心上,我……” “……抱歉。”楚千凝揪紧他的袖管,艰难吐出两个字。 “凝儿,我只要你。日后我们成了亲,院中也不会有什么妾室、通房,我只守着你一个人,凝儿也答应我,别去看旁的男子,眼里心里都只装着我。” “好。” “无论是什么皇子还是探花,通通都不许正眼瞧他们。” 楚千凝:“……” 敢情说了半天,他是在这等着她呢。 他的耳报神倒是厉害,白日方才发生的事情,这么快他就得到信儿了。 “凝儿,你还未回我呢?”见她迟迟没有回应,黎阡陌的手臂微微收紧。 “……知道了。” 有他一个就够缠了,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别人。 抱着楚千凝耳鬓厮磨了好半晌,黎阡陌才终于准备离开,临行前,他扫了一眼方才被他毁掉的佛经,忽然对她说,“凝儿若有闲暇,不若绣绣嫁衣吧。” “什么?!” “喜服我已备好,只是袖口处的花纹我希望是一支并蒂的扶桑花,由凝儿亲手绣上,可好?”他开始得寸进尺的提要求。 “你要做什么?”楚千凝突然觉得头皮发麻。 “娶你。” 景佑帝已经盯上了容家,他必须得尽快将她娶走。 何况—— 他原本也是如此打算。 “黎阡陌……” “乖乖等着我。”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黎阡陌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身影。 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楚千凝若有所思的抬手抚过被他吻过的地方。 他也让她等着他…… 不知,会否等到。 * 翌日。 楚千凝方才起身便听流萤说起,容锦仙昨日去了棠宁苑,今晨老夫人便将府内的账本和库房钥匙给她送了去。 闻此消息,她不禁弯唇浅笑。 果然,外祖母是疼她们的。 坐在妆台前由冷画为自己梳妆,楚千凝看着自己眼角略有些黯淡的肤色,眸光不觉一闪。 “早膳摆上了吗?”她忽然问道。 “还没。” “去吩咐小厨房,多加一道芙蓉桂花糕。” “是。” 待到冷画出了内间,楚千凝确定房中无人,这才从妆盒的最下层拿出了一个小瓷瓶,细细涂抹在眼角的下侧。 确定完全挡住了眼角的月牙胎记,她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重生以来,她时时未忘此事。 兹事体大,她无法轻易说与旁人知晓,即便如轻罗、流萤,她也无法坦言。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冷画回来的时候就见楚千凝坐在妆台前发呆,不禁轻言唤道。 “嗯。” “您怎么了?” 摇了摇头,楚千凝忽然朝她问道,“春香还在给容锦晴送那膏子吗?” “对呀,听说每每二小姐篦头的时候都要用。” “如此就好。” 算算日子,那膏子也快发挥效用了。 届时—— 见楚千凝的唇边凝着一抹冷笑,冷画不觉打了个寒颤,“小姐……您别如此笑,奴婢害怕……” “我怎么不知道你胆子如此小?” “面对别人时倒还胆大些,但是对着您和变态前主子,奴婢就不敢了。” “惯会说嘴。” 起身走至桌旁落座,正巧流萤引着小丫鬟进来摆膳。 膳食齐备,闲杂人等退下,流萤贴心的为她布菜,口中随意说道,“小姐,方才奴婢听底下的小丫鬟说,刚刚孟姨娘去棠宁苑给老夫人请安,出来的时候面色很是难看呢。” “是吗……”喝了口粥,楚千凝的反应淡淡的。 “听说不光是因着中馈之事,还为了给二小姐定亲的事情。” “定亲?!” “嗯。”顿了顿,流萤接着说,“似是昨日孟姨娘便与老爷提过此事,但被老爷给回绝了,闹得很是不愉快呢。” “城中流言四起,孟姨娘自然心急。” 只是,再心急也无济于事。 即便容敬肯为容锦晴筹谋婚事,如今这建安城中也无人敢娶她。 景佑帝心意未明,谁敢轻举妄动! 不止是她,就连容锦仙的婚事也一样麻烦。 思及此,楚千凝的眉头不禁蹙起,本就没进多少的细粥彻底搁下不用了。 见状,流萤犹豫劝道,“小姐,您再用些吧。” “我吃不下了。” “可是……” “无妨,午膳我多用些便是了。”明白流萤是担心她的身体,楚千凝安抚的朝她笑笑,“走吧,你们随我去花园逛逛。” 闻言,冷画和流萤不禁相视一眼,眸色微惊。 这大早上的,小姐去花园做什么? “轻罗,你去请大小姐过来,就说我与她有要事相商。” “是,奴婢这就去。” 缓步出了梦安居,在园中等了片刻,楚千凝便见容锦仙带着盈袖一人迎面走来。 果然—— 她说有要事相商,容锦仙便留了个心眼儿没带盈心。 “找我何事?”一大早上便派丫鬟来寻她,她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 “事关表姐的婚事,你自己可有何想法吗?” “婚事……” 容锦仙微怔。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道如玉身影。 第100章 自毁姻缘 见容锦仙出神的望着自己,楚千凝心下讶然,“表姐?” 她缘何这般瞧着自己? 恍然回过神来,容锦仙清冷回道,“围猎之事人人皆知,如今,哪里还有人敢上门求娶!” 再则,即便有人求亲,她也未必肯嫁。 知音难寻,莫不如孤独终老,她反倒落得自在。 挽着容锦仙的手臂穿梭于花树中,楚千凝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快速闪至树后,她冷冷一笑,声音愈发清亮,“所谓婚事,不过是以防进宫的说辞罢了。” “你是说,在陛下下旨纳我为妃之前找一门婚事将自己嫁出去?”容锦仙挑眉,眸色微凉,似是有些不愿意。 “正是。” “如此……我宁愿剃头当姑子去……” 闻言,楚千凝努力掩下唇边的笑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 对于容锦仙的想法,她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向来孤傲清冷,不愿委曲求全,若非是她自己点头应允之人,怕就是死,也绝不肯着红出阁。 “表姐若实在不愿意,我这里还有一条下下策。” “愿闻其详。” “与皇家结亲,历来要先合八字,倘或你的命数与陛下相冲,那即便他有意纳你为妃,天命在前,他也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听楚千凝的话,容锦仙却没急着开口。 她既说了是下下策,便不会如此简单了事,想来这般说法会为自己带来些许麻烦。 又或者—— 是很大的麻烦。 命数与帝王不合,一个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凝儿此计虽有效,却着实危险。 “不过……”顿了顿,楚千凝果然又继续说道,“此举虽然会绝了陛下对你的念头,同样也会绝了旁人的念头。” 届时,她再想出嫁可就难了。 “若是你,嫁入宫中以色侍人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你选哪个?” “我选后者。”楚千凝毫不犹豫的就给出了答案,“落发为尼尚有一条活路,可若是进宫为妃,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冷画原本安静的候在一旁听她们说话,不知为何却忽然插嘴问道,“小姐……进宫承宠为何就没有活路啊……” “那日贵妃娘娘看表姐的眼神你不是没有看到,不觉得锋芒在背吗?” “可大小姐有陛下护着,贵妃娘娘难道敢忤逆陛下不成?” “你错了,陛下护着的只是表姐这张脸,而非是她这个人。”丹唇轻勾,楚千凝冷声道出了最为残忍的事实,“待到他日新人胜旧人,你猜后果会怎样?” “原来如此……” 像是恐将冷画打击的不够,楚千凝继续道,“又或者,表姐进宫后没有想象中那般受宠,届时,你又指望着何人出面保护她呢?” 话至此处,连盈袖都忍不住开口反驳,“表小姐此言差矣,大小姐乃是容府的掌上明珠,老爷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会!”楚千凝的语气十分坚定。 “他……” “容家不需要无用的棋子,一旦确定表姐没有用途,舅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楚千凝似是倍感心寒,“什么父女之情、夫妻情分都是假的,为了利益,没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越听越觉得心惊,盈袖等人的脸色均变的有些难看。 反而是容锦仙,神色依旧清冷,似是未曾受到丝毫影响。 “表小姐……难道我家小姐就真的无路可走了吗……”一想到楚千凝方才说的那个办法,盈袖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虽然她无意惹哭那丫头,但她还是冷声道,“没有。”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随着楚千凝的话音落下,盈袖实在是压抑不住心中的酸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惹得冷画和流萤错愕不已。 “哭什么!”容锦仙面色虽淡,却拿着绣帕轻轻擦拭她的眼角。 “奴婢……奴婢去求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会有办法的……”盈袖抽抽噎噎的哭着,不妨冷画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时间,几双眼睛都落到了她身上。 心虚的摆了摆手,冷画赶紧苦笑着赔礼,“奴婢不是故意的,实在是盈袖姐姐太……太可爱了……” “可爱?!”盈袖随意拿袖口擦了擦脸,茫然的看向她们。 见状,容锦仙似是嫌弃她一般开口说道,“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亏你素日还夸口说自己聪明,如今打脸了吧?” 盈袖:“……” 哪有她家这样的小姐,不安慰自己也就算了,还笑话她。 不过—— 小姐这意思是,表小姐方才说的都是假的?! 眸光惊诧的看向楚千凝,盈袖见后者含笑着朝自己点了点头,心里顿时一松,唇边再现笑容。 “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您说得都是真的呢。”蹭了蹭自己发红的眼睛,盈袖想起自己方才的窘况,不禁有些脸红,“小姐也不告诉奴婢,害奴婢出了这么大的丑。” “忠心之人,何丑之有?” 在楚千凝心中,这样的人再美不过。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方才有人在树后面偷听,我家小姐是故意说那些话给耳报神听的,哪想到盈袖姐姐你竟真的相信了,比流萤姐姐还实在……噗,哈哈……”一时没忍住,冷画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冷画说完便躲在楚千凝的身后不露头。 “烂了嘴的丫头,看我不打你!”盈袖作势要掐她,却又不敢太声张恐惹人生疑,只狠狠剜了她两眼,眸中却未有丝毫怒气。 得知大小姐没有麻烦,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表小姐,您方才说得既然都是骗人的,那您是不是已经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啦?”盈袖满眼期待的望着她。 “是有一个办法,但不算更好。” “啊……” 转头看向容锦仙,楚千凝淡淡问她,“表姐也想到了,是不是?” 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容锦仙点头。 既然陛下看中的是她这张脸,那只要将其毁掉,对方也就不会再有何痴迷了。 容颜如何,她并非不看重,可若是比起性命,那她宁愿舍弃。 “你也知道我们都是那人的棋子,凡事便须多加小心,我已打定主意要走这步棋,倒是你,务必要谨慎行事。” “嗯。” 想起什么,容锦仙忽然意味深长的对她说,“若能走出这牢笼便该尽快,祖母那边我会照看,你无须太过牵挂。” “多谢表姐的心意。” 不知容锦仙是否看出了什么,总之她这番话,似是在暗示楚千凝尽快出嫁一般。 难道—— 她知道自己与黎阡陌私定终身?! * 望月居 “她们果然如此说?”容锦晴紧紧皱起眉头,目露忐忑。 “是。”香薇重重点头,“一大早儿表小姐便让轻罗去请大小姐,说是有要事相商,大小姐听后只带了盈袖一人前去,幸而盈心留了个心眼儿,让底下的小丫鬟一路跟着,否则咱们哪里知道她们竟在背后筹谋这等事情!” “她们倒是姐妹情深……” 容锦晴气愤的握紧双手,见旁边的孟姨娘出神的望着某处,眸光更显不悦。 “姨娘!你倒是说句话呀!”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备受煎熬吗? 容锦仙已想好了退路,楚千凝是一颗重中之重的棋子,根本不必担心会嫁入皇宫,唯有自己,如今还没个定数。 倘或哪日陛下忽然降下圣旨,她还如何是好! 明白容锦晴心中烦恼,可是孟姨娘却为难的看着她,半晌都没有开口。 她何尝愿意看自己的女儿心惊胆战,只是老爷另有安排,不许她们擅自行动,她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总想着他不至于将晴儿送进宫。 可是…… 方才听那小丫鬟学回来的话,她心里却有些发寒。 老爷如今不肯为晴儿订亲事,无非就是担心惹陛下不快,但后者若是再进一步要求晴儿进宫,他又待如何呢? 容锦仙甘愿舍弃姻缘也誓不入宫,届时为了不触怒天威,老爷会不会直接将晴儿送出去?! 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孟姨娘的脸色就变得青白交加。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晴儿,你听我说。”一时心急,孟姨娘竟也顾不得那些尊卑称谓,只异常严肃的看着容锦晴说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此事咱们得较之大小姐她们先行动才行。” “姨娘是说……” “你先以命数之事大做文章,让老爷拿你无可奈何,届时他为防发生意外,必然会对大小姐严防死守,逼得她无计可施便只有进宫了。” “可若当真如此行事,我日后要如何嫁人啊?”容锦晴忧心忡忡问道。 “你糊涂了呀,待到将来二皇子荣登大位,谁还去理会你曾经的命数!”思及此,孟姨娘便愈发安心,“再则,二皇子登基为帝,那你与先帝命数相冲,这岂非是好事?” 朝代更迭,本就是抹杀前事,谱写新篇章的事情。 届时,容孟两家乃是肱骨之臣,还有何人敢提及曾经的流言! 听闻孟姨娘所言,容锦晴渐渐有些心动。 她只是一名庶女,即便如今能够出嫁,想来不是与人为妾便是嫁个小门小户,若要为人正妻,怕是有些困难。 而入宫为妃又非她所愿,便只有赌一把了。 “姨娘,我听你的。”陛下荒淫无度,她早有耳闻,与其进宫被他毁了一生,她宁愿拼一拼。 “此事万不可让老爷知晓,否则必然难成。” “嗯。” 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孟姨娘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但愿—— 别出什么岔子。 可也不知是容锦晴命数不济还是如何,她们娘俩这边方才商议完,后脚容敬就得到了消息。 他怒气冲冲的去了望月居,劈头盖脸便将她们一顿数落。 容锦晴心里本就委屈,如今见自己的爹爹不为自己着想,反而只关心此举会不会惹恼陛下,她心下便愈发气愤。 孟姨娘本想在他们父女俩中间和稀泥,不想容景络又跟着掺和了一脚。 却原来,就是他给容敬通风报信的。 见父亲和兄长皆这般冷情,容锦晴面上愤怒难当,心里愈发坚定了要毁了自己的姻缘。 楚千凝听闻望月居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却笑的如一朵扶桑花一般,妖娆艳丽,美不胜收。 “小姐,您怎地这般高兴?”轻罗有些不解。 “眼见夫妻离心、兄妹离情,自然高兴。”容景络之所以会洞察容锦晴的心思,并非因为他多谋善思,而是因为那消息是她透露给他的。 前世他们一家人有多“其乐融融”,今生,她就要让他们有多相看两厌! 第101章 采花大盗 “可万一容敬晓以利弊,容锦晴改主意了怎么办?”轻罗本不是这府里的丫头,是以说起府中之人也无甚敬意。 闻言,楚千凝淡笑不语。 “小姐,奴婢说错了吗?” “你说的没错。”楚千凝搁下笔,认真回道,“但我问你,若是有朝一日容锦晴同你说,你的身份已经泄漏,她可告诉你脱身之法,你信也不信?” “自然不信。”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便是了,容锦晴既知容敬有牺牲她的心思,那么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轻信,只当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诓骗她。” “那孟姨娘呢……” “她虽不似容锦晴那般冲动,但她知容敬甚深,明白他不会单单为了父女情分作出让步,所以她只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长此以往,必生嫌隙。” 轻罗闻弦歌而知雅意,“小姐走一步思百步,奴婢钦佩不已。” “你如今怎地也学得如冷画那般会说花言巧语了?” “奴婢说的是实话。” 自从跟在小姐身边,轻罗觉得她学到不少“兵不血刃”的法子,从前不屑的那些弯弯绕绕,如今竟觉得另有玄机。 心机诡谲之术,非是人人皆会。 被轻罗的话哄得一乐,楚千凝继续拾笔绘图。 笔下,乃是一幅百寿图。 洒金香纸的正中间是一个“寿”字,而此字则是用一百个不同形体的“寿”字所组成,凝眸细看,给人以富丽堂皇、意蕴深长的感觉。 而观其笔法,更见其笔画紧凑,笔力遒劲,勾如露锋,点似仙桃。形为楷书,却又与正楷不同,与之相较,更为庄重肃穆、古朴圆润。 既非楷非隶非行非草之书法,又似楷似隶似行似草的风韵。 浑然天成,无瑕可指。 冷画在一旁为楚千凝研磨,眼睛却好奇的转来转去,“小姐,您在画什么呀?” “百寿图。” “何为百寿图?”冷画闻所未闻。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在一本古书中见到。”相传古时曾有百寿岩,岩前有一口丹沙井,井水甘甜清凉。常有一对白白胖胖的孩童出没,乃是千年首乌精所变。 居住此地廖扶及其家人常饮用此井水,廖寿高一百五十多岁无疾而终,后其家人、族人数百也都个个长命百岁。 后来有一个贪官闻知此事,为图谋长生不老,也常取食此井水,并命人挖取“活首乌”烹而食之。不料却一命呜呼,丹沙井也随之干涸、消失。 后人都为再也用不上这样的长寿之方而为之叹息不已,因此曾有人在岩内观世音神龛前作过一副对联,谓之曰: 百世上事迹如斯,曾几何时碧水丹沙寻不见; 寿岩内神仙无算,而今安在青山绿树我来迟。 再后来,某位知县在自己的寿庆之日挥笔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并邀请县内长寿百名老人各写献一小寿字,他亲自经年整理写入大寿字的笔画内,然后雇请名工巧匠镌刻在岩内石壁上,世人谓之曰“百寿图”。 “那您绘此图是为了……” “外祖母寿辰将近,我欲以此为贺礼送给她老人家。”金银之物她并非拿不出手,只是恐惹人注目,也失了些心意。 何况—— 她老人家并不缺那些东西。 “这礼物虽能尽您心意,可未免有些寒酸吧。”冷画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若是于老夫人寿宴之日拿出,恐会惹人嘲笑。” “你呀……惯会操心的……”流萤将茶盏无声放下,朝冷画轻笑道。 “我说的也没错呀。” 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执己见,楚千凝勾唇端起茶盏,眸中兴味十足,“你说的确没错,可我一个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孤女,哪里来的银子买贺礼?与其花这府里的钱讨外祖母欢心,不如自己动手,更见孝心诚意。” 再则,她本也不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 “还是小姐想的周到……”冷画颇为狗腿的给她捏了捏肩,“您也画了半天了,不若歇一歇吧,累坏了变态前主子该心疼了。” 楚千凝:“……” 怎么哪儿都有她那变态前主子? 流萤在一旁沉默的听着冷画所言,无声的微笑着,眸中未有丝毫疑惑。 虽不知冷画口中的“变态前主子”究竟是谁,但她只需要确定,对方不会伤害小姐就是了。 就像之前扬言要杀她的那个男子一样,无论是好是坏,只要一心为了小姐好,那在她眼中便是好人。 如今—— 多一人帮楚千凝,流萤方才安心。 自冷画他们从皇家围场回来之后,便将围猎时发生之事告诉了她,得知老爷和二小姐那般对待大小姐,流萤只觉得惊骇不已。 骨肉至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表小姐! “流萤姐姐?你发什么呆呢?”冷画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声音清脆道。 “只是在想……有你和轻罗在小姐身边真好……”倘或只她一人,怕是分身乏术,难以护小姐周全。 “嘿嘿,我也这般觉得。” 左右晃了晃脑袋,冷画俏皮一笑。 轻罗状似嫌弃的伸出一指戳了戳她的头,转而对楚千凝说道,“小姐,奴婢已在窗上系好了铃铛,以防采花贼来犯。” 话落,轻罗弹指轻挥便闻铃音倾泻而出。 不想未等楚千凝开口,倒是霄逝忽然神出鬼没的现身,“你如此做,是瞧不起我吗?” 他虽盈盈笑着,却莫名令人胆寒。 方才见他,流萤便下意识侧过身去,头也低垂着,持墨的手微微颤抖。 她有些害怕霄逝,即便他长得很无害。 其实不光是流萤,就是冷画这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心里也对霄逝多有畏惧,也就只有轻罗表现的还算淡定。 斜昵了霄逝一眼,她挑衅道,“是又如何?” “你敢与我比试一番吗?” “输了怎讲?”轻罗果断应下。 “还是你想吧,我绝无输的可能。”霄逝甜甜一笑,说出的话却令人气闷。 轻罗挑眉,明显对他所言并不服气。 一时间,两人只相互瞪眼却不再说话。 冷画左瞧瞧、右看看,有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开口说道,“就以那采花贼为赌吧,若他果然来犯,谁先擒得他便算赢。” “好!”轻罗与霄逝异口同声道。 楚千凝:“……” 他们眼里还有她吗? 以她为诱饵,都不需要问问她的意见吗?! 不过—— 听他们提到那名采花贼,楚千凝倒是想起了别的,“冷画,近来夜间你便去表姐那边守着,她美名远扬,我恐那贼人会盯上她。” “是。” “你不擅与人交手,若果然遇到勿要逞强,只一路尾随跟着他便是。”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 是夜。 楚千凝准备上榻安寝,不想行走间发出清脆铃声,引得轻罗和霄逝齐齐出现,三人六目相对,均无语的抿唇。 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脚踝,楚千凝尴尬的别开了眼睛。 都怪黎阡陌! 沉默的拥被坐在榻上,她的动作变的很是谨慎小心,生怕一个小心再引得铃铛脆响。 不料方才躺下,便见窗边烛火微晃,轻罗和霄逝对视了一眼,前者二话不说便出了房中,留后者保护楚千凝。 虽说之前曾立下赌约,但此刻却已无暇顾及。 毕竟—— 保护楚千凝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霄逝晃荡着两条腿骑在房梁上,脸上依旧挂着明媚的笑容,哪里有半点大敌当前的样子。 见他这个样子,楚千凝的心倒是安定了不少。 也对…… 他自己就是江湖中赫赫扬名的杀手,自然不会畏惧一个采花贼。 估计,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退一万步讲,即便没有霄逝在,单凭轻罗这个曾经的“兵”,也足以让贼望而却步。 正想着,就见冷画从门外跑了进来,朝霄逝往天上一指,后者扬唇一笑,随即便飞身而出,眨眼之间的功夫便拎了一名黑衣人进来。 “砰”地一声将人丢在地上,霄逝赶紧松手远远的躲开。 这人身上好重的迷魂香味…… 思及此,霄逝不禁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轻罗,“你的手笔?” 用了这么多迷魂香,她不是想将人迷昏,而是准备将人直接弄死吧。 挑眉拍了拍手,轻罗伸腿踢了踢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这算是谁赢了?” “打平。” “日后有机会再比。” “一言为定。”说完,霄逝闪身欲走,却在见到地上的人还在尝试挣扎时,眸光微动,“呦呵,倒还有两下子。” 中了那么多迷魂香,竟然还有意识! 等等…… 他怎么觉得,这家伙的背影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未等霄逝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那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一把扯住了冷画的裙裾,吓得她赶紧伸腿踢他,一边踢还一边骂,“打死你、打死你,敢惹到我们家小姐头上,哼,让你知道厉害!” 说着,又狠狠补了两脚。 谁知那人非但没有撒手,反而攥的愈紧。 他使劲儿喘着粗气,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臭、臭丫头……你胆儿肥了是吧……” 随着这人话音落下,冷画再次抬起的脚却僵在了半空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她惊恐的瞪圆了眼睛,不确定的开口唤道,“师……师兄?!” 闻言,楚千凝等人皆面露惊诧,明显难以置信的样子。 明明是采花贼,怎么忽然就变成冷画的师兄了呢?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霄逝上前一把扯下了他覆面的黑巾,但见少年唇红齿白,面若冠玉,很是精致的模样。 拿着黑巾的手一僵,霄逝难得敛起笑容,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冷画受得刺激太大,只顾着“嘿嘿嘿”地傻笑,明显是被这般情况给吓傻了。 唯一还算淡定的人,就是楚千凝和轻罗了。 不过—— 轻罗绕着那人走了两圈,心里的疑惑却愈发深。 这厮是鹰袂?! 瞧着霄逝方才的反应,应该是他没错了,可怎么和她之前见到的不一样? “死丫头……还不快扶我起来……”使劲儿拽了拽冷画的裙摆,鹰袂沉着声音低吼。 “哦。”冷画如梦初醒。 可还没等她将人搀起,鹰袂便被轻罗一脚踹翻在地,“扶什么扶,装什么大尾巴狼,那么有本事自己爬起来!” 冷画:“……” 轻罗姐姐好腻害! 忽然被踹翻了身子,鹰袂不悦的刚要发火,可抬头对视上轻罗满是恨意的双眸,瞬间就压下了满腔怒气,“呦……这不是娘子吗……” 轻罗:“……” 我特么刀呢! “哎呀、哎呀,轻罗姐姐你消消气,这还当着小姐的面儿呢。”冷画嘴里虽是劝着,可异常激动兴奋的小眼神儿却出卖了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她小心翼翼的躲在楚千凝身边,以防鹰袂待会儿恢复了体力找她开刀。 楚千凝抱膝坐在榻上,视线一一扫过房中的这三人,一时倍感无力。 山贼、飞贼、采花贼…… 难道她这成了“贼窝”不成? 第102章 心之所爱 夜已深,总不能放任他们继续闹下去,于是楚千凝开口劝了轻罗两句,她这才终于收回打在鹰袂身上的拳头。 冷画在一旁看得小心脏忽悠忽悠的,看向轻罗的眼神都变了。 太可怕了…… “去,将你师兄扶起来。” “……是。”不情不愿的走到鹰袂面前,冷画抖着手伸向他,被他一把捉住,手臂使劲儿搭在了她的肩上,恨不得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 “臭丫头……你刚才踢的很是欢快嘛……”鹰袂用空着的那只手扯了扯她的脸。 “师兄……”冷画可怜兮兮的缩了缩脖子,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不知道是你,这不能怪我,谁让你不先报上名来。” “哦?怪我喽?”他瞪眼。 “冷画不敢。” “哼~”不悦的冷哼了一声,鹰袂松开冷画,面朝楚千凝站着,眼眸微微低垂,未敢直视她,“鹰袂见过小姐。” “无需多礼,坐吧。” “多谢小姐。” 话落,鹰袂一脸倨傲的抬起手,冷画赶紧上前搀住,笑的颇为狗腿。 恐鹰袂事后报复,冷画奉承着给他捏着肩膀,“师兄啊,你怎么沦落到去当采花贼了呢?”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鹰袂笑笑,有气无力的低语。 “啊?” 冷画一时好奇心胜,没有看到轻罗在朝她使眼色,傻乎乎的凑上前去,被鹰袂一把揪住耳朵,“哎呦,疼!疼!师兄我错了,求你高抬贵手!” “哪儿错了?” “我不该胡说八道,师兄不是采花贼,我是、我是还不行吗?!”冷画疼得龇牙咧嘴,就差给他跪下了。 “这还差不多……” 终于撒手放开了冷画,鹰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调用内力压制迷魂香,此刻他已快到极限了。 见他十分难受的样子,楚千凝便朝轻罗问道,“可有解药吗?” “没有!” “有。” 轻罗和鹰袂不约而同的开口回道,可答案却大为不同。 狠狠瞪了他一眼,轻罗毫不掩饰对他的讨厌,“便是有解药也不给你,你就慢慢熬着吧。” “娘子给的苦头,便是再痛苦为夫也甘愿受着。” “你……”轻罗气得满脸通红。 楚千凝之前曾听她提到过一些和鹰袂之间的过往,但究竟这二人熟悉到何种程度,她却无法确定。 想了想,她到底还是劝道,“轻罗,先将解药给他。” 毕竟是黎阡陌的人,她也不好为难。 “……是。”轻罗虽不情愿,但还是依言拿出解药递给了冷画,由她喂鹰袂服下。 “所谓采花贼,究竟是怎么回事?”见他气息稍顺,楚千凝便开口问道。 “此乃主子吩咐的任务,要属下寻一名女子,手臂上有青色胎记,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属下没有办法,这才夜入深闺。” “原来如此……” “今夜路过尚书府,本是打算捉弄这臭丫头一下,不想被他们三人围攻。” 主要是他旧伤未愈,加上没想到轻罗会对他用迷魂香,这才一时着了道,否则的话,胜负难断。 “难怪师兄都是趁着人家沐浴的时候溜进去。”想到什么,冷画惊讶的捂住嘴巴,“唔……那你岂非玷污了好些女儿家的清白……” 微微眯眼,鹰袂抬手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扇了一巴掌,“死丫头,说什么呢!” “哎呀~” “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废了你武功。” “不敢了、不敢了……” 轻罗在旁边看了半晌,忽然身后探向鹰袂的脸侧,却被他一把握住,“娘子这是做什么?” “你果然又易容了!”她就说嘛,怎么和以前她见到的不一样。 “易容?!”楚千凝微惊。 得知鹰袂现在是易容后的样貌,她不禁又仔细看了两眼,却半点破绽都看不出,“你易容的手艺竟这般出神入化……” “小姐谬赞了。”鹰袂得意的笑道。 “不谬赞、不谬赞,小姐您不知道,我师兄他可厉害了,我已有好几年没见过他真正的长相了,都快忘了啥样了。” “这么说,你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喽?”楚千凝看向鹰袂。 “视情况而定。” “你今日倒来的正好,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原本她还在发愁那件事该如何做到天衣无缝,如今有他的易容术帮忙,想来定会事半功倍。 闻言,鹰袂难得恭敬道,“但凭小姐吩咐。” 看着这样的鹰袂,轻罗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她深知他骨子里的狂放不驯,几时对人这般俯首帖耳! 除非—— 是碍于世子对小姐的在意。 意识到这一点,轻罗非但没有放轻松,心里反而觉得愈发沉重。 究竟是看重到何种程度,才会让他的手下对一位素未谋面的闺阁女子“俯首称臣”,霄逝如此、鹰袂亦是如此。 小姐当局者迷,尚未看清这份感情的深沉。 倘或日后…… 摇了摇头,轻罗觉得许是自己想多了。 * 翌日。 楚千凝去棠宁苑请安,还未进门便听到了容锦晴嘤嘤哭泣的声音。 闻声,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二小姐来了多久了?”楚千凝朝门口的小丫头问道。 “回表小姐的话,将近半个时辰了。” “那么早……” 低声叹了一句,楚千凝的眸光变的有些冷然。 容锦晴会来找老夫人哭诉,她一点都不意外,至于最终的结果是怎样,她心里也隐约有个猜测。 外祖母不愿自己家的不好,自然也不愿委屈了容锦晴。 她老人家向来疼爱这些孙男娣女,凡事都尽量一碗水端平,如今得知容锦晴被容敬当作棋子一般,想来她不会坐视不理。 边朝着梦安居的方向而回,楚千凝边算计着这件事情。 此事…… 须得赶在外祖母插手之前解决。 “小姐,咱们为何不进去?”冷画跟在她身后,好奇的问道。 “进去之后说什么?若容锦晴求我帮忙,当着外祖母的面儿我怎好直接回绝,莫不如避而不见。” 更重要的是,日后容锦晴要是做出什么惊人之举,难免她不会胡乱攀咬,届时反而让会令外祖母多心为难。 “还是您想的周到。” “表姐接管中馈之后,府里的下人反应如何?”忽然想起什么,楚千凝朝冷画问道。 “几位管事均是夫人素日所用之人,是以一切井然有序,并无不妥,不过……” “嗯?” “厨房的管事是之前新换的,底细如何尚不清楚,面上瞧着倒是老实本分。” “去查查。” “是。” “还有……”恐容锦仙遇到什么问题,楚千凝几乎是近她所能的在帮她,“让流萤多往表姐那边走走,帮着照看照看。” 流萤不比盈袖,她是赵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之前又一直在外祖母身边做大丫鬟,有她出面,底下的人想来更不敢造次。 “小姐……”冷画有些欲言又止。 见状,楚千凝挑眉道,“怎么了?” “奴婢觉得您对大小姐真好。”事事都为她着想,之前围猎时还冒险去救她,可见她们感情深厚。 谁知楚千凝听她说完却微微一怔,随后才淡淡道,“我对她好是应该的,何况……” 顿了顿,她才又接着说,“她对我也很好。” 前世今生,都没有伤她、害她之意。 只是—— 命运弄人,难以一语道尽。 “那要是……有朝一日大小姐看中了您的心爱之物,您会让给她吗……” “比如?”楚千凝总觉得冷画意有所指。 “就是您很在意的东西啊,任何人都不可以染指的那种。”冷画小心翼翼的瞄着她的神色,语气循循善诱。 随着冷画的话音落下,楚千凝的眼前莫名浮现了黎阡陌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颊。 美眸微闪,她转头看向冷画,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意味深长,“你在暗示我表姐心仪黎阡陌,并且好奇我知道此事后的态度,然后去禀报你那变态前主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冷画义正言辞的否认,“奴婢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绝对不会告诉变态前主子。” “在我告诉你我的答案之前,你先回答我,你为何说表姐心仪黎阡陌?”这件事,连她尚不能确定,这丫头是如何知道的? 提起这件事,冷画顿时眉飞色舞的讲到,“昨夜奴婢奉命去保护大小姐,不经意间看到她在抄录变态前主子的诗词歌赋,满眼的赞许钦佩,盈袖还一直在说他们般不般配什么的……” “抄录诗词……” 之前无意间与容锦仙聊到黎阡陌,楚千凝便感觉到得到她对后者的欣赏,但究竟到没到思慕的程度,她却不得而知。 胡乱揣测别人的心意并非明智之举,因为结果很有可能是自己不愿看到的。 “小姐……”见楚千凝迟迟还没有开口,冷画不禁轻声唤道。 楚千凝看着不远处开得正艳的扶桑花,眼神有些缥缈,“此事不在于我如何做,而在于黎阡陌的选择。” “奴婢不大懂。”冷画挠了挠脑袋,秀眉微蹙。 “倘或他对容锦仙无意,那即便我让了也于事无补,可若是他们心意相通,我便是横在中间又能改变什么呢。” “哦……”冷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眸光豁然一亮,“奴婢明白了!也就是说,小姐您和变态前主子心意相通,即便大小姐情深几许也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对吧?” “……” 道理是这么回事,但为何听起来怪怪的? “若叫变态前主子知道您如此说,定会美的心花怒放。”冷画笑眯眯的说道,活像这里面也有她什么事的样子。 抿了抿唇,楚千凝竟没有刻意去解释。 只朝她淡声说道,“别只顾着瞧热闹,交待你的事情莫要办砸了。” “您放心,绝无差池!” 冷画心想,小姐的吩咐,那就是堪比圣旨的任务。 不过,许久以后她才明白,圣旨在黎阡陌和他们这群人的眼中,形同虚设。 * 这日夜里,一道黑影从望月居的屋顶上“掠过”,未惊动任何人,只扬起几片绿叶,在月色笼罩下的屋檐处缓缓飘落。 突然! 容锦晴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耳边似是响起了阵阵猫叫声,窗前凌乱纷杂的树影也如一只只阴森恐怖的野猫一般向她走来。 越来越近…… “啊!走开,不要过来!”容锦晴拼命挣扎着,双手四处挥舞。 “小姐?!”香薇匆忙走进内间,“小姐,您怎么了?” “走开,你走开!” 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容锦晴竟好似连香薇也不认识,只一味推搡挠抓着驱赶她离开。 香薇正满心担忧准备着人去请容敬和孟姨娘时,不想前者竟不请自来。 听闻小丫鬟的回禀,香薇疑惑的推门走了出去,却见容敬身边站着一位身着飞鱼服的捕头,后面跟着一队捕快。 似乎…… 来者不善。 第103章 声誉受损 “老爷。”香薇俯身施礼,心下不免担忧。 二小姐神智不清,这般情况若是被外人瞧见,恐于名声不利。 只是…… 瞧着宋捕头来势汹汹的样子,香薇心里愈发不安。 “京兆府奉命缉拿采花贼,说是看见一道黑影潜入府里,直奔望月居这边而来,你们可有觉察到什么异样吗?” “回老爷的话,一切无恙。” “晴儿呢?” “小姐已经歇下了。”香薇恭敬回道。 见正房内一片漆黑,容敬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捕头宋濂说,“如此,许是诸位看错了。” “容大人,此事已经惊动了陛下,兹事体大,还望体谅卑职等人。”宋濂双手抱拳,神色恭谨,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对方连景佑帝都搬了出来,容敬自然不好再拒绝。 皱了皱眉,只能挥手让他们进去搜查。 好在宋濂也是个机灵的,让下属在下人房中仔细检查,唯独没有惊动容锦晴。 怎么说这都是尚书府的小姐,若是今夜让他们进去搜查采花贼,怕是明日一早这件事情就会被传的沸沸扬扬。 “启禀大人,未见贼人踪迹。” “属下这边也是。” 派出去的捕快一个接一个的回来,却无人发现那采花贼的身影。 就在宋濂准备率队离开的时候,不想正房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啊!” “二小姐?!”香薇一惊,赶紧开门一溜小跑进去,见容锦晴神色惊恐的盯着某一处,吓得面无血色,冷汗连连。 “有人!那儿有人!” 容锦晴一边声音尖锐的叫喊着,一边颤抖着手指向屏风后面。 “诶……”香薇欲开口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宋濂等人在外面听到声音早已冲到了廊下,此刻又闻采花贼现身,一时顾不得许多,纷纷冲进房中准备缉拿犯人。 闺房之中忽然闯进这么多男子,容锦晴下意识往香薇身后躲,羞恼的满面通红。 这群是什么人,怎敢如此无礼! 砰—— 院中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只见一道黑影极快的闪过,眨眼之间便溶入了茫茫夜色当中。 “快追!” “何人拿住采花贼,陛下赏银千两。”随着宋濂话音落下,那些捕快纷纷追击黑影而去,只留下容家父女俩面面相觑。 “形势所迫,多有得罪,还望尚书大人见谅。” “嗯。”容敬的脸色很是难看,却并没有向宋濂问责。 直到京兆府的那些人都离开之后,他才猛地转头瞪向容锦晴,方才要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孟姨娘给打断,“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自己去问她!”容敬冷声喝斥道。 “姨娘……”容锦晴被容敬吼的一脸茫然,满心委屈的望着孟姨娘,根本不明白对方为何发怒。 她的房中惊现采花贼,她被吓得魂不守舍,爹爹不细心宽慰也就罢了,怎还拿她撒气? 越想越觉得委屈,容锦晴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香薇,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香薇小心翼翼的瞄了容敬一眼,然后才将事情的原委仔细道出,可话才说了一半儿就被容敬怒声打断。 “被噩梦惊醒?!”他不悦的皱眉,“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爹,您在说什么呀?” “你分明知道京兆府的人在缉拿采花贼,还故意尖叫引起他们的注意,岂非有意败坏自己的名节!”容敬的面容很是狰狞,显然是动了大气。 “老爷,小姐她怎敢如此……”孟姨娘低声软语的为容锦晴解释。 “她不敢?有什么是她不敢的!”采花贼明明在院中,若不是她指着屏风叫喊,怎会让宋濂等人有机会闯进来。 如今名节有损,他日便无须进宫为妃,她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想通这其中的关节所在,容敬瞪着容锦晴的眼神便好似刀子一般锋利,令人不敢直视。 恐这父女俩的感情越闹越僵,孟姨娘赶紧开口解释,“老爷息怒,您细想想这件事,女儿家的名节比命还重要,哪里有女子会做这样的事情,此事必然有何误会。” “哼,都是你给她惯的。” “……是妾身的错。”孟姨娘柔弱的认错。 “老爷……”香薇试探着开口,“京兆府的人来之前,小姐便已经惊醒了,奴婢不敢胡言,您莫要冤枉了小姐。” “会有这样巧的事?”容敬明显不信的样子。 “您有所不知,自从二小姐被大小姐养的那只猫抓伤之后,时常会于夜间惊醒,今夜便是如此。” 冷冷哼了一声,容敬还是十分的恼怒。 见状,孟姨娘适时开口道,“老爷,今夜的事情还须您从中周旋,若是传到外面去,不光小姐的名声不好,恐也会连累到您。” “知道会连累到我还生出这么多事端!”沉沉的搁下手中的茶盏,容敬气得拂袖离开。 出门之前,他语气森冷的丢下一句话,“既然夜不安寐,那近来便莫要出去走动了,好生在院里将养着,老夫人的寿辰也快到了,想想该准备什么寿礼吧。”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 是孟姨娘那张愈发不安的面孔。 说不上是从几时开始,老爷变的越来越暴躁不安,一出事便对他们诸多埋怨。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姨娘,你想什么呢?”容锦晴出声唤她,语气疑惑。 “在想老爷。” 闻言,容锦晴的脸色明显一沉,显然心里还在和容敬怄气。 孟姨娘知她甚深,只得出言宽慰道,“你们是父女,无论如何他都是疼爱你的,快别气了,与我说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香薇已经说过一遍了,可她总觉得不对劲儿。 怎么会那么巧,不偏不倚就赶在京兆府追击采花贼的时候于噩梦中惊醒。 而且—— 晴儿说她看到屏风后面有人,后来京兆府的人又见贼人在屋外,可他们不是将房间一一搜查过,并未发现吗? 听孟姨娘说起这些,容锦晴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姨娘的意思是,有人设局害我?”想到这一点,容锦晴不禁满目怒色,“会是谁?容锦仙?!” 之前自己害她不成,如今她便反过来报复。 摇了摇头,孟姨娘满脸忧虑,“我也说不准。” 大小姐自然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可梦安居的那位,也未必是什么善茬儿。 自从她来了府里,这府中生出多少事端! 不仔细想孟姨娘还没意识到,似乎就是从楚千凝来了容府之后,他们娘三就接二连三的出事,甚至连老爷也不例外。 早在秋屏被发卖出去的时候她就该想到,这丫头并不简单。 乍一看,他们似乎相安无事。 可实际上…… 楚家的庄田至今还被楚千凝牢牢捏在手中,有老夫人在一旁盯着,便是他们想要下手也难。如今,这府里的中馈又落到了容锦仙的手上,他们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恍惚间,孟姨娘的心里忽然闪现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会不会—— 楚千凝早已知道了他们的打算? 思及此,孟姨娘脸色骤变。 容锦晴在旁边看着,不觉摇了摇她的手臂,“姨娘?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儿……” 叹了口气,容锦晴很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爹爹又将我禁足了,也不知几时是个头儿。” “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你就安心待在院中,好好准备送给老夫人的寿礼,只要将她老人家哄好了,自然一切都不成问题。” “也只好如此了……” * 梦安居 看着眼前身着夜行衣的兄妹俩,楚千凝噙着笑放下了手里的佛经,“回来啦。” “回禀小姐,奴婢与师兄完美完成任务。”冷画甜甜的笑着,语气中满是得意。 “没被宋濂发觉什么不妥就好。” “就凭那个草包想要追上冷画,再练个几十年也不可能。”轻罗端过烛台,幽幽来了一句。 被人夸了一句,冷画笑的更欢。 倒是鹰袂,面露疑惑的朝楚千凝问道,“小姐,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此事关系到容敬的名声,他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即便明日城中有何流言出现,可京兆府那边一定不会配合。 “你以为,我让你们引宋濂他们去望月居,是为了毁容锦晴的清白?” “难道不是?!” 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楚千凝柔声道,“不全是。” 那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效果或好或坏,其实对大局影响不大。 她真正要做的,是让容锦晴他们父女离心。 表面看起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时日一久他们也就忘了,可须知滴水穿石,长此以往,他们的关系便难以修复。 就好像凤君撷和凤池,一点点怀疑便会演变成无限的猜忌。 在这一点上,容敬和凤池很像,所以他很了解这位帝王,能够准确的猜测到他的心思,稳稳的保住尚书之位。 不过—— 有她在,一切都将会不一样。 “小姐,咱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近来无事,我要安心准备送给外祖母的寿辰贺礼。”顿了顿,楚千凝忽然问冷画,“让你寻一位当铺的老师傅,可找到了吗?” “嘿嘿,自然找到了,小姐您吩咐的事情,奴婢肯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谁知她方才说完,便被鹰袂一把掐住了脸,“是你自己办得漂漂亮亮的,还是我帮你办得漂漂亮亮的啊?嗯?” “是你、是你,是你还不成嘛!”冷画捂着脸,疼得快要哭出来似的,“哎呦……疼……” “再敢妄自居功……” “你就废了我武功,冷画记住了。”撇了撇嘴,冷画可怜兮兮的接着说。 见他们打打闹闹的样子,楚千凝也不禁放松的弯了唇,“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有轻罗在这儿就好。” “是,奴婢告退。” “属下告退。” 待到那兄妹俩离开之后,楚千凝再次拿起笔准备绘那幅百寿图,垂首间,颈上坠着的那颗菩提子滑出衣襟,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略微一怔,而后将其解下放在掌中细看。 自从虚云大师给了她这颗菩提子,她便日日佩戴在身上,夜里偶尔便会梦到些模糊的场景。 楚家、容府、幽月宫…… 天边的那抹血色残月,眼前那道白色的如玉身影。 可惜的是,她始终看不清那人是谁。 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擦过粗糙凹凸的表面,不知划到了哪一处,指尖忽然被刺破,艳红的血珠滴在了黯淡斑驳的菩提子。 刹那间,鲜血晕染开,顺着凹槽处仿佛有生命般似的在流动。 顾不上指尖的刺痛,楚千凝愣愣的坐在那,眼神发直的盯着手里的这颗珠子,脑海中徐徐闪过前世的那些画面。 菩提树下,白衣男子手执利刃,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心口,鲜血染红了他的素白衣襟,也艳丽了手里的扶桑花。 第104章 重生前因 鲜血一滴滴的落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那树竟似有灵性一般,将鲜血吸收干净,枝叶愈发苍翠葱郁,而男子的脸色却愈发苍白。 楚千凝努力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却总像是隔着一层面纱,瞧不真切。 心,猛地揪痛。 “呃……”手覆在心口上,楚千凝痛的蹙眉。 “小姐,您怎么了?”轻罗赶紧过来扶起她,却见她脸色苍白的骇人,额头上满是冷汗,“您是身子不舒服吗?” “扶我去榻上。” “是。” 勉强借着轻罗的力气站起身,楚千凝的气息已经不稳。 见状,轻罗也不问她,一把抱起她就走向了内间,将她放到榻上之后又赶紧倒了杯热茶给她,“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如今遏尘已经搬去了钦阳侯府,怕就是着人去请他也必不肯来。 说着话,轻罗起身欲走,却被楚千凝伸手拉住。 “不必去。” “可是……”轻罗还欲再言,又恐惹楚千凝费精神,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皱眉看着她强自忍耐的模样,心下愈发难受。 楚千凝闭着眼睛斜倚在榻边,手中紧紧握着那颗菩提子,神色很是痛苦。 第一次从外祖母手中接过这颗菩提子,她就曾看到一个画面。 男子手染鲜血,指尖执着这颗菩提子,笑的心满意足。 她不解其意,不明其理。 而今…… 却似乎猜到了什么。 或许她的重生并非是上天垂爱,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想想也是,这普天之下有那么多的可怜之人,比她更惨的人也比比皆是,何故老天爷只偏疼她一个人呢。 给她机会的,不是上苍,而是那个男人。 一个,她不知名姓、不知长相的白衣男子。 缓缓的睁开眼睛,楚千凝将那颗菩提子拿至眼前,却见原本黯淡斑驳的佛珠竟好似新生了一般,不似之前暗沉。 虽然尚有些旧年血迹未退,但已消失了许多。 究竟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小姐,您觉得如何?”见她恢复了些许精神,轻罗扶着她轻轻起身。 “好多了。” “您……” 将那颗菩提子紧紧攥在掌心里,楚千凝对轻罗叮嘱道,“此事勿要告诉旁人。” “是。” “夜深了,睡吧。”轻叹了口气,她的眉宇间是无论如何也化不去的忧愁。 轻罗点头应下,心下虽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 惟愿…… 小姐万事顺遂。 * 翌日,建安城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容府的二小姐被采花贼给掳走了,也有人说,容府的二小姐乃是命格孤硬之人,身带煞气,会为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单看容府近来接二连三的麻烦便可知,传言未必有假。 空穴来风,必定有因。 消息传到容敬耳朵里,气得他面色铁青,差点就冲到望月居去责骂容锦晴了。 此事一出,他哪里还能将她送进宫去! 不受宠爱事小,被陛下怀疑他有异心就事大了。 好在…… 他手里还有容锦仙。 近来宫中多有传闻,似是陛下有选秀之意,只是碍于之前二皇子的事情,这才耽搁了下来,想来不日便会有圣旨传出。 届时只要将容锦仙的名字递上去,不怕选不中。 只不过—— 老夫人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坐在书案后思量了许久,容敬这才起身往外走,径自去了棠宁苑。 他在老夫人房中待了好一会,没人知道他们母子聊了什么,就连素日备受老夫人信任的赵嬷嬷都被赶了出来。 楚千凝在梦安居听闻此事时,表现的很是淡定。 流萤说完后,轻罗不禁奇怪道,“小姐难道不好奇他们说了什么吗?” “小姐那么聪明,肯定早猜到了呀。”冷画古灵精怪的笑道。 “偏你又知道了……” “她倒是没说错。”楚千凝淡淡笑了下,眸光很亮,“容锦晴清誉受损,已经是一颗弃子了,舅父自然要另作打算。” “什么打算?” “弃车,保帅。” 在容敬眼中,容锦仙便是他即将要“弃”的车,但此“弃”非彼“弃”,而是利用。 利用容锦仙进宫争宠,以此保住他的地位和荣华富贵。 甚至—— 还有容景络的将来。 不过,他不会这样对外祖母说,他会营造出一种他也左右为难的假象,一边是容府的兴亡,一边是容锦仙个人的命运。 两厢比较取其轻,这就是容敬的说辞。 “奴婢不懂,究竟谁是车,谁又是帅呢?”冷画觉得容锦晴像是那个“车”,但仔细想想,似乎大小姐也一样。 “流萤,你说呢。”楚千凝忽然看向流萤,后者明显一愣。 怔怔的看着自家小姐,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奴婢以为,除了一人以外,其余人在老爷眼中,都是车。” “谁?” “他自己。”说完,流萤低下了头。 似这般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情,她是第一次做。 以往她从不参与,因为心里始终恪守着尊卑,即便已经隐隐知道老爷为人如何,可心里的那道坎儿终究跨不过。 小姐今日有此一问明显是刻意为之,目的就是让她明辨是非,不要盲从。 也为了让她明白,她的主子究竟是谁。 满意的点了点头,楚千凝笑着转向冷画,“可明白了?” “明白了……”想到什么,冷画满眼崇拜的望着流萤,“流萤姐姐,你眼睛可真毒。” 能看透那个伪君子,真是不容易! 闻言,流萤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最终无奈的弯了唇。 感觉这丫头应该是想要夸自己,可为何听着这么不对劲儿呢? 顾不上想这些,流萤小心翼翼的朝楚千凝问道,“小姐,您有办法帮大小姐吗?” 她看得出来,小姐其实很关心大小姐。 退一万步讲,便是冲着老夫人,小姐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放心吧,我已有对策。” “那就好……”听楚千凝如此说,流萤不禁松了口气。 见状,楚千凝弯唇浅笑,眸色温软。 如此—— 她方才确定自己重生的意义。 不止为了报仇,还为了保护身边的人,让她们都得到应有的安稳人生。 为此,她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正想着,却见霄逝忽然出现在了房中,背上背了一个大大的布包,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小姐,主子方才让鹤凌送了东西过来。” “是什么?” “嫁衣。” 楚千凝:“……” 说完,霄逝解下布包递给流萤,不料她却下意识后退一步,并未伸手接过。 见她一副害怕他的样子,霄逝的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接着呀。” 未得楚千凝的吩咐,流萤不敢接下,于是便深深低下头站在一侧,虽然没再向后闪躲,却将身子微微偏向另一侧。 “你躲我做什么?”霄逝觉得有趣。 一把将流萤护在身后,轻罗毫不客气的怼他,“还不是因为你变态。” “你说什么?”他笑的明媚,语气却忽然变的危险。 “说你随了你家主子,变——态——” 垂在身侧的手掌暗暗蓄力,霄逝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反观轻罗,也是面色不善准备一较高下的样子。 冷画激动的满眼冒光,流萤则是求救的看向楚千凝。 却不知,她家小姐此刻早已元神出窍了。 愣愣的看着眼前鲜红的嫁衣,她这才想起之前黎阡陌说的话。 原来他不是随意说说,是真的把嫁衣准备好了! “你家主子可有说什么吗?” “主子没有话交代,他说您看过嫁衣后便会明白了。”听到楚千凝的问话,霄逝一时顾不得和轻罗之间的斗法,赶紧应声回道。 “拿来与我细瞧。” “是。” 轻罗和冷画两人小心翼翼的将嫁衣捧出挂在服饰架上,一共两件,一男一女。 见此,几人都不解其意。 且先不说世子爷此举会否过早,即便是送嫁衣,哪里有新郎官把自己的服饰都一起送来的道理! 流萤等人相视了一眼,均不明白黎阡陌此举何意。 其实莫要说是她,就连霄逝和冷画也不得而知。 只有楚千凝,神色动容的看着。 平心而论,黎阡陌派人送来的这两件喜服,美则美矣,但不至于到令人惊艳的地步。 甚至—— 略显朴素。 没有夸张奢靡的珍珠碧玉,有的只是艳红如火的红绸。 金线锁边,银丝勾勒。 一片片祥云嵌于其中,凤纹华美,牡丹娇艳。 艳红的轻纱披帛长至曳地,一侧坠着小小的金色珠子,两端又各坠着两个银铃,倒是与众不同。 “诶……这袖口怎地还未绣完呢……”小心翼翼的捧起袖口那处查看,冷画心下奇怪。 听她如此说,轻罗和流萤下意识看下,果然见两件喜服的袖口处都空无一物,较之衣襟和别的地方略显空落。 “许是先送来给小姐瞧瞧样子,万一有哪里不喜欢呢。”流萤猜测道。 “这倒极有可能……” 没有理会她们三人在那七嘴八舌的讨论,楚千凝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说,“去给我取针线来。” “奴婢这就去。” “您要针线,是准备在这儿绣些什么吗?”轻罗隐约觉得是这个可能。 “嗯。” 素来女子嫁衣上的图案不是凤纹便是牡丹,黎阡陌不愿她过分招摇引人注目,是以这件嫁衣并无特别之处,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就是那颗与她脚腕上的一模一样的铃铛。 再有—— 便是她即将绣在袖口处的扶桑花。 衣服平常,但情意难得。 接过冷画递来的针线,楚千凝神色专注的穿针引线,认真的绣下一朵并蒂的扶桑。 花叶之下,各有一句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 凝香苑 自从江氏有孕之后,容锦仙每日晨起都会来此陪她用膳。 一来是想陪她聊天解闷儿,二来也是因为担心她的身子。 往往都是在这边吃过早膳之后,她才去棠宁苑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再见各处的管事,处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今日用膳的时候,无意间同江氏说起给老夫人准备寿礼之事,她便留了心。 出了凝香苑,她一边往栖云苑走,一边想着该送什么样的贺礼好。 盈袖见她认真思索便安静的跟在身后,不敢出声打扰。 倒是盈心,眼珠儿一转便开口说道,“小姐,您不若去找表小姐商量商量,或许她有什么好主意呢……” “凝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容锦仙敛眸,“罢了,她此刻定也为此忙碌呢。” 顿了顿,她又问,“可知凝儿为祖母准备了什么吗?” “这却不知。”摇了摇头,盈心接着说,“依奴婢看,百善孝为先,无论小姐您送什么,只要这是您的心意,老夫人都会喜欢的。” “嗯。” “诶……”盈袖眸光一亮,“小姐素擅丹青,不如为老夫人画幅画吧?” “画画虽易,但若要尽表孝意又不失心意却极难。” 闻言,盈心状似不经意的说,“不然,您就画个和寿宴有关的,既是您亲力亲为的贺礼,又可见您祝祷老夫人长命百岁的心意,岂不好?” 第105章 天煞孤星 听盈心此言,盈袖也不住地点头赞同,“这主意倒是不错!” “小姐您不若就绘一幅‘松鹤延年图’,图中处处皆以‘寿’字为形,如此一来,不止可见您妙手丹青,亦可表您对老夫人的孝心。”盈心越说越顺溜,将心里准备已久的话一股脑的道出。 “看不出来嘛,盈心你还这么有想法……” “我……我也是随便说的……”掩饰的朝盈袖笑笑,盈心有些心虚。 “说的不错。” 容锦仙扫了她一眼,声音清冷的夸赞了一句。 她极少称赞身边的下人,倒是让盈心有些受宠若惊。 可还未等她高兴多久,便又听容锦仙接着说,“从今日起,你便去娘亲院中服侍,务必小心,不得有任何闪失。” “小姐……”盈心一时愣住。 乍一听闻容锦仙让她离了栖云苑,她险些以为她是要料理自己了。 不过转念一想,盈心又觉得不像。 倘或真的因为怀疑而要收拾她,那直接动手不是更好,何苦折腾到大夫人那边去! 况如今大夫人有孕在身,信不着的人均不得上前。 大小姐此举…… 应当是信任自己的吧。 “娘亲有孕在身,我实在放心不下,须得有个可靠的人在身边伺候才行。” “奴婢走了,小姐您怎么办?” “不是还有盈袖嘛。” “盈袖一人怎么行?小姐您如今掌管府里的中馈,她一人定会忙不过来的!”虽说伺候谁都是伺候,但盈心并不愿离开栖云苑。 当然,这并非因为她舍不得容锦仙或是盈袖。 而是只有在容锦仙身边,她才能更好的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掌管府中诸事有何不妥。 若是调去伺候大夫人,怕是就没这般方便了。 谁知容锦仙似是打定了主意要送她走,无论她怎么说都没有改变主意,“我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伺候,你是知道的。” “……是。” “放心吧,待到娘亲平安生产之后你再回来也是使得的。” “奴婢多谢小姐。”听闻这话,盈心才终于露出笑颜。 轻轻点了下头,容锦仙不再径自转身离开,未再多言一句。 目的既已达到,便无须再浪费唇舌。 回了栖云苑,她命下人备好了笔墨纸砚,当即作画,笔走龙蛇,看得人眼花缭乱。 见她专注的作着画,盈袖便贴心在一旁研磨,并不出声搅扰,偶尔抬头看向容锦仙的目光中带着无尽的骄傲。 瞧瞧她家小姐多厉害……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唯一遗憾的就是,容锦仙不会跳舞。 或者说,她是不屑学习跳舞。 她总觉得在旁人眼中“搔首弄姿”是一件很低贱的事情,除非,是跳给心爱的男子看,也只肯给他一个人看。 因此,幼时府里请回来的舞姬师傅从来只教容锦晴一个人。 想到这事儿,容锦仙的手不禁一顿。 她记得…… 凝儿也会跳舞,而且跳的极好。 一曲“蝶飞花舞”,小小年纪便已夺人心魄。 听娘亲说,凝儿的舞姿是由姑母一手教会的,可她记得祖母曾说过,姑母舞姿平平,绝比不上凝儿那般惑人。 大概,便是所谓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如今再想看到凝儿倾心一舞倒是不易,恐她起舞便会想起姑母和楚家的事情。 不知这心结…… 几时才能解。 * 近几日,建安城中流言突变。 原本说容锦晴命格孤硬的传言忽然就变了味道,矛盾竟直指楚千凝而去。 有人说,这容府本来无事,自从这楚家小姐进门后便波折不断。这还不算,整个楚家都遭了难,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她的煞气吗?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有道理。 一来二去,传得便愈发厉害。 说什么楚千凝乃是天煞孤星,幼年克父,父死克夫,夫死克子。 这般阴毒的话落到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身上,实在是有损闺誉,更加于议亲不利。 冷画在街上听到的时候,险些就要出手去教训那群人了,好在她并不冲动,告诉自己要忍耐,不可坏了大事。 强忍着回了梦安居,她的脸上难得没了笑意。 流萤见她紧紧抿着唇明显不高兴的样子,心下不禁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何人如此大胆惹了我们的开心果?” “还不是那群无知百姓!” “他们怎么了?”听冷画如此说,流萤便隐约猜到事情许是和小姐有关。 否则的话,依照冷画的性子,原不会这般动气才是。 除非—— 事关小姐。 “那群人都在议论,说什么小姐是天煞孤星,克父克夫还克子,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嘛!”一提起此事冷画就气不打一处来。 闻言,流萤的眉头也随之蹙起。 怎么会变成这样…… “肯定是孟姨娘那母女俩搞得鬼儿,真应该把她们一刀剁了了事。”冷画比了个砍头的姿势,素日含笑的眼中此刻满是怒气。 “剁谁?”楚千凝从屋内走出来,笑望着她。 “没……没谁……”冷画被吓了一跳,赶紧连连摇头。 那样令人不悦的话,她怎么肯告诉小姐,这不是平白惹她心里不舒坦嘛。 可楚千凝是什么人,一见冷画这般模样便心知她对自己有所隐瞒,也不敢追问她,只转头看向流萤,“你来说。” “是……” “流萤姐姐!”冷画猛地抓住了她的手,眼神充满了不赞同。 再三犹豫,流萤还是低声道,“回小姐的话,是城中有些流言蜚语。” “关于我的?” “嗯。” “让我来猜猜……”楚千凝朝她们俩神秘的一笑,然后径自说道,“可是说我是天煞孤星,克死了楚家百十余口人命还不够,如今又来祸害容府了?” “小姐……”流萤蹙眉。 “这本在我意料之中,由得他们如何说,我也不会受半点影响。”把玩着手里的菩提子,楚千凝总望着还能出现那晚的情况,让她对前世的事情知道更多些。 究竟在她死后,还发生了什么…… “小姐,难道您就不生气吗?”冷画嘟着嘴,明显心绪难平。 “我为何要气?” 这样的流言蜚语不过是让她不好嫁人罢了,可她又不愁嫁,有什么好气、好怕的! 不可一世的勾唇一笑,楚千凝的眸中泛着无限热烈的光彩,“人一气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容易犯了错,犯了错就会慌,越慌越容易授人以柄,这明显是对方的计策,我既然都已看透,又怎么会傻乎乎的往里面跳呢。” “对方的计策?是谁呀?” “除了这府里的人,还能有谁!” 话虽如此说,但究竟是何人,楚千凝却并未详言,反而与冷画提起了别的,“当铺的地点选好了吗?定在哪里?” “鼓楼西大街那里。” “近来无事你便多出去走动走动,伙计不用多,重要的是老实本分。” “奴婢省得……对了小姐,咱们这当铺叫什么名字呀?”店面选好了,老师傅也看中了,就是名字还未定呢。 “就叫‘恒舒典’吧。”日升月恒,阴阳惨舒。 “是。” 说话间,楚千凝看着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下人,眸光微动。 为了外祖母的寿宴,近来府里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不过—— 她心下想着,真到了那日只怕有得闹呢。 * 老夫人寿辰这日,容府上下热闹非凡,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 本来老夫人无意大铺大办,只是想到近来府里是非不断,就当是去去霉气也是好的,是以老夫人才让容锦仙办得热闹些。 一开始还担心她一个女儿家弄不好这些,老夫人特意让赵嬷嬷去帮衬着。 不想她竟做的头头是道,连赵嬷嬷都赞不绝口。 孟姨娘瞧得眼热,却始终没有立场说什么。 她本欲在这件事情上给容锦仙找些麻烦,又担心被赵嬷嬷看出什么禀报给老夫人,届时吃亏的还是她! 未免惹祸上身,她只得暂时隐忍下来,以图后续。 看着江氏和容锦仙在不远处同一群夫人小姐聊得热闹,孟姨娘攥紧了手中的绣帕,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 “兰蕙,你去瞧瞧表小姐到了没?” “姨娘找我?”孟姨娘话音方落,便见楚千凝似笑非笑的从帘后走了出来。 “啊……恐老夫人想着见您……” 许是心虚的缘故,孟姨娘被吓了一跳,神色稍显不自然。 意味深长的朝她笑笑,楚千凝淡声道,“姨娘有心了。” 说完,她抬脚欲走,忽然想到什么,她的动作又顿住,“对了,怎么没看到表妹?难道舅父还没解了她的禁足吗?” “……二小姐陪着老夫人呢。” “如此,我便也过去了。”轻点了下头,楚千凝径自离开。 可方才走了没几步,她却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若有所觉的转头看去,就见莫文渊脸色微红的瞧着自己。 见她回望过去,他近乎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又是他!”冷画的语气有些冷。 偷看她家小姐,觊觎她家变态前主子的媳妇,实在是该死! 微微蹙眉,楚千凝的心下有些疑惑。 前世她与莫文渊并无接触,既不知他为人到底如何,亦不晓他究竟是那伙儿的人。 最好…… 别是什么无辜受牵连的人。 “去查查,是谁给莫文渊下的帖子。”她竟不知,这府里还有人与莫文渊有何交情! “是,奴婢这就去。” 视线扫过前来祝寿的众人,楚千凝远远瞧见了覃夫人和那府里的大小姐,却并未见到覃凝素,不禁有些失望。 正在思虑间,就见冷画匆匆而回,“小姐,奴婢问清楚了,莫公子没有收到帖子。” “不请自来?” “没错。” “这倒有趣儿……”方才她瞧着容景络主动与其攀谈,可对方却兴致缺缺,明显意不在此,那他究竟来干嘛? “大皇子、四皇子到!” 外面忽然一阵骚动,随后便见被人群簇拥着两人缓步走进正厅。 满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内心茫然无比。 容府老夫人的寿宴,怎地连两位皇子殿下都惊动了? 何况—— 尚书大人素日与这两位皇子无甚交集,今日他们怎么会一起来此呢? 众人心中所想,也正是楚千凝心中不解之处。 奇怪…… 今日怎么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 遥遥对视上容锦仙望来的目光,楚千凝及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无论今日来的是谁,她们都必须按照计划行事,否则机会一旦失去,来日再想找可就不容易了。 但愿,凤君荐和凤君墨的出现别影响到她们。 可不知为何,楚千凝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第106章 尴尬贺礼 吉时一到,众人便纷纷开始拜大寿。 随着炮竹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她下意识朝大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并未见到黎阡陌的身影,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她还以为,他今日会来向外祖母拜寿呢…… 冷画在旁边见自家小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窃笑道,“小姐,您在等变态前主子吗?” “我以为他不会错过这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特别是在外祖母面前,他应该很看重才对,怎么连面儿都没露? “那您是失落了吗?”冷画继续追问。 “没有。” “您不要不好意思承认吗?” 楚千凝:“……” 这丫头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刚想低声吓唬她两句,不防听到旁边有人在闲聊,听对方提起了“黎阡陌”三个字,她便凝神多听了一会儿。 却闻她们说,宁阳侯世子的病情骤然加重,怕是就在这两日了。 “我听说呀,那府里连寿材都备下了。”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对身边之人说道。 “竟如此严重?!” “可不嘛,老侯爷去宫里求见陛下,请了好几位太医回府里,均说病势缠绵反复,恐不易好转,除非每日以千年人参或灵芝续命,他们再想别的办法。” “千年人参哪儿那么容易得!” “你忘啦……宫中便有一支……” 后面的话,楚千凝就没再听了。 宫中的确有一支千年人参,那是几年前太后忽然病危,景佑帝派人出宫求得的,后来没有用上就保存了下来。 如今—— 想要景佑帝拿出来给黎阡陌治病,怕是并不容易。 再则,后者根本就没有病。 思及此,楚千凝的眉头不禁微微蹙眉。 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病危了呢? 满心都在合计这件事,楚千凝并未注意到已经到他们这些孙辈给老夫人拜寿送礼了。 幸好被冷画提醒了一下,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看着容锦仙站在下首向外祖母说着祝寿词,身后的小丫鬟将一幅“松鹤延年图”缓缓展出,她的眸光不禁凝住。 这幅画…… 倒是与她的“百寿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已有容锦仙这幅画珠玉在前,待会儿她再拿出那幅“百寿图”恐会惹人笑话。 论丹青,她自然不是容锦仙的对手;而若论这个想法是谁先想出来的,只怕先入为主,人人都会以为是前者。 至于她,则是偷用别人想法的“小人”罢了。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容锦晴和孟姨娘,心知此事定与她们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盈心被送至凝香苑前的最后一个作用,想来就是这个。 “小姐……”冷画等人看到容锦仙的这幅画,也不禁面露忧色,“咱们怎么办呀?” “将那幅‘百寿图’拿来。” “您还是准备用那个?”冷画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两幅画如此相似,恐会惹起众人嘲笑。 平时倒也罢了,今日是老夫人的寿宴,闹出这样的事情于小姐的名声不好。 见冷画犹豫的看向自己,楚千凝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同她说道,“你且去吧,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她会让孟氏母女俩明白,无论她们做什么,都只是在为别人作嫁衣裳! “大姐姐这幅画画的真是好看,笔走龙蛇,画技精湛,最重要的是寓意好,竟能将‘寿’字融于‘松鹤图’当中,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容锦晴满口的溢美之词,恨不得将容锦仙夸到天上去,却又忽然话锋一转,“不知表姐准备了怎样的贺礼给祖母?” 话落,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楚千凝的身上。 各色目光中,有惊艳、有痴迷、有探究、有好奇。 毫无疑问,楚千凝是美的。 那种“美”与容锦仙的清冷不同,她更有温度,染了些许凡尘的烟火气,让她整个人都真实了许多。 即使今日是老夫人的寿宴,她也依旧打扮的很素雅,一袭天青色的羽纱裙,手臂间挽着一条烟色披帛,腰间坠着一朵“玉扶桑”,说不出的清丽动人。 众人不解,如此样貌何以之前城中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传言? 此刻她与容锦仙共处一室,一时间竟叫人难以断言究竟二人谁更胜一筹。 若说容锦仙是“仙”,那楚千凝就是“妖”。 前者仙气缥缈,后者妩媚妖娆。 妖者,能惑人心、迷其智,神魂颠倒,满心痴迷。 莫文渊…… 便是最明显的一个。 痴痴的望着不远处的青衣女子,他的眼中满是迷恋和惊艳,根本就毫不掩饰,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被别人看见。 凤君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那道青色倩影映入眼帘。 美则美矣,但他的眼中却未有丝毫惊艳。 不过这也正常,他自己的样貌便有些雌雄莫辨,绝美倾城,自然不会将别人放在眼中。 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凤君墨便收回了目光。 厅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楚千凝盯着众人的注视,微移莲步行至房间中央,命冷画等人将那幅百寿图徐徐展开。 随着画轴儿完全展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她明显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咦……这也是拿‘寿’字作文章……” “该不会是故意在学容家大小姐吧?” “原来竟是个绣花枕头,徒有其表,败絮其中,竟连个像样的贺礼都想不出,实在是丢人啊,若她爹地下有知,恐怕要臊的面红耳赤了。” “唉……” 一道道声音传入耳中,甚至连看向她的目光都发生了改变。 发生这样的事情,众人本以为楚千凝会慌张的低下头,亦或是羞的满脸通红,匆匆卷起画轴离开这个惹人注目的地方。 却不料,她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面色坦然,无所畏惧。 似乎—— 这就是她诚心诚意为容老夫人准备的贺礼。 “楚姑娘这幅‘百寿图’当真绘的极好,在下佩服。”忽然,莫文渊上前一步,先朝老夫人拱手施了一礼,而后转向楚千凝称赞道。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为自己说话,楚千凝略微一怔,然后才俯身回礼,“公子谬赞了。” “是真的!”他说的有些急切,似是唯恐她不信。 轻点了下头,楚千凝便收回了视线。 余光瞥见容锦仙眸色深深的看着他们俩,她心里极快的闪过了什么。 忽略心头异样的感觉,她径自望向老夫人,“凝儿恭贺外祖母生辰之喜,愿您福寿安康。” 说完,她盈盈一拜,引动腰间环佩轻响。 “好、好、好,快些起来。” 老夫人满眼喜爱的朝她招手,明显不介意她送的贺礼究竟如何。 容锦晴心里自然不舒坦,几次要开口都被孟姨娘暗中拦住,直至彻底没了插话儿的机会。 楚千凝看着她强忍失落的模样,唇边勾起一抹挑衅的微笑,如艳丽的扶桑般让人移不开视线,也令容锦晴心虚的低下了头。 如此,这段插曲儿便被轻松掀过。 可楚千凝心里明白,外祖母并非没有看出这里面的猫腻儿,只是家丑不可外扬,眼下不是追究这件事的原因。 所以,她才将此事按而不发。 想来待到寿宴一结束,便是她老人家着手料理的时候。 只是…… 恐怕不会有那么顺利。 * 所言宴席,也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在厅中略坐了片刻,楚千凝便带着冷画和轻罗她们去了花园。 不想才出正厅,便看到了姗姗来迟的云落。 “阿落,来找流萤吗?”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楚千凝以为她是将打好的络子拿给流萤指点。 谁知,她竟摇了摇头,“这是贺礼。” “贺礼?!” “嗯,贺礼。”说完,云落将盒子递到了她面前。 示意冷画接下那个不大不小的锦盒,楚千凝朝她问道,“这是你师傅让你送来的?” “没错。”云落点头,眸光依旧灰暗,“师傅说,在这府里打扰了多日,如今老夫人寿宴,须得有所表示才行。” “替我谢过他。” “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云落伸手指了指那个盒子。 闻言,楚千凝笑着摇头,“既是送给外祖母的,我自然无权打开,定会完好奉上。” “哦……” 不知道是不是楚千凝的错觉,她总感觉云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失落。 就好像,她本该打开那个盒子一样。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花园那处走,云落原本跟在她斜后面,可走着走着就晃到了她旁边,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她在花丛中翻翻找找,片刻之后才回来。 献宝似的将一朵小花递给楚千凝,她自己拿了另一朵竟直接塞进了嘴里,“给你吃。” 那个瞬间,楚千凝下意识就想到了之前的容锦晴。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云落捉弄了对方,可她前思后想,觉得除了这个可能实在是想不到别的。 所以如今面对同样的选择,她果断摇了摇头,“我身子不好,不能乱吃东西,多谢你的一番心意。” “这花儿就治你身子不好。”云落一般正经的回道。 楚千凝:“……” 看她说得这么认真,她差点就信了。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云落又生嚼了一朵,将另外一朵朝她递了递。 见状,楚千凝抿唇,脑海中莫名浮现了“盛情难却”四个字。 “阿落,我家小姐不能乱吃东西,你自己吃就好了。”见楚千凝不忍直言拒绝,轻罗便在一旁帮她回绝了云落。 “好吧……”失落的收回手,云落的眼神似是更加黯淡了。 瞧她这般模样,楚千凝心里竟忽然有些负罪感。 还有—— 一丝怪异的感觉。 以往这丫头来府里,都是直接找流萤玩,极少同自己亲近,即便偶尔看到,也只是安静的施礼,然后就依旧忙自己的事情。 今日,怎地如此反常呢? 恐云落的出现发生什么变数,楚千凝给轻罗示意了一下,让她时刻盯着些这丫头。 一行人走至湖边,才上了桥竟迎面遇见了容锦仙。 她只带着盈袖一人站在桥上,眸光清冷的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转过头来,却在看到云落的那个瞬间明显一愣,好在被她极快的掩饰了过去。 “桥上危险,狭窄难行,表姐要小心才是。”楚千凝意味深长的开口,缓步朝她走近。 “我已在桥上,自然无碍。”容锦仙冷冷回道,“倒是你,举步前行也勿要一直盯着前方,留意脚下才走得稳。” “是吗……” 若有似无的一句轻叹,话音未落,楚千凝却忽然身形不稳,一把将容锦仙推下了桥头。 第107章 中毒昏迷 “嘭”地一声落水声传来,吸引了散在各处之人的注意。 不远处,容敬正引着二位皇子前来游园,身后跟着一众世家公子及其仆从。 听到这边的响动,不觉纷纷看了过来。 盈袖急的欲下水去救,偏偏她又不会凫水,只能站在桥上大喊救命,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看向楚千凝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恨。 若非轻罗和冷画挡在中间,只怕她就要伸手将楚千凝推下去了。 倒是楚千凝自己,也一脸茫然的站在桥上,似乎刚才那个动作并非是她有意为之,而是一场意外。 但是此刻,已无人顾及这些。 电光火石间,一道玄色身影飞掠而过,如离弦之箭般落入湖中,本已抓住了容锦仙欲带她上岸,却不知为何,连同他一起也沉了下去。 “殿下!” “快、快些解救大殿下和容家小姐。” 话落,便有侍卫跑了过来,准备下水解救他们。 可未等他们有所行动,便见凤君荐抱着容锦仙从水下一跃而出,带起水珠千万,莹润透亮,扬起一层迷蒙水幕。 两人浑身都湿哒哒的,衣服紧紧相黏,发丝也缠绕在了一起。 容锦仙不断的咳嗽着,面色青白。 她已脱离险境,众人见此本该松一口气,可待到走近看时,却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因—— 那张绝美脱俗的脸蛋上此刻不断有鲜血涌出,伤口狰狞外翻,看得人头皮发麻,有些胆小的姑娘家甚至已经被吓得连连作呕。 鲜血晕染了容锦仙身上洁白的纱裙,也染红了她本该白皙清透的脸颊。 凤君荐的脸色很是难看,众人却不解其意。 这大皇子殿下几时与容家大小姐有接触了? 不光亲自下水去救她,甚至还在得知她受伤后露出这般不悦的神情…… “多谢大殿下救小女性命……臣不胜感激……”容敬连连道谢,一边让下人从凤君荐怀中接过容锦仙,一边亲自请他去偏厅更衣。 盈袖和另一名小丫鬟护着容锦仙回栖云苑,却在看到她裸露在外的双足时心里猛地一跳。 她赶紧拉下裙裾帮她遮掩,却见裙摆处满是泥污。 回想起方才大皇子殿下两次下水的情景,盈袖猜测许是小姐的脚陷在了淤泥里不得拿出,是以大殿下才脱去了她的鞋子。 虽说事急从权,可这到底有损女儿家的清誉。 何况—— 方才大皇子还一路抱着她家小姐! 越想越觉得愤怒,盈袖顾不得许多,推开众人便冲向了楚千凝,“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家小姐,亏她待你如此用心!” 闻声,众人的注意力总算是从容锦仙身上移开,落到了楚千凝身上。 她愣愣的站在那,似乎还未从方才的事情中反应过来。 而她如此模样,倒愈发像是她故意推容锦仙下水的…… 身边的两个丫头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本以为她会装模作样的反驳解释,却不想她呆呆的看着众人,口中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就这么栽倒在了地上。 “小姐!” “您怎么了?!”冷画和轻罗顾不得还在胡闹的盈袖,赶紧一左一右将人搀起,却见她双眸紧闭,整个人不省人事。 “这是怎么回事?” “对呀,怎么忽然就晕倒了?” “瞧那满口鲜血吐的,还不会是中毒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心里不禁想着这容府真是不安稳,好好的一个寿宴竟然一波三折,生生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先是这姐妹俩撞了贺礼,再又一个把另一个推下水,然后自己也中毒昏倒了。 倒是只剩下那位二小姐,不招灾不惹祸的安于一隅。 可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有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怎么那么巧,这两位小姐都出了事儿,偏偏只有容锦晴安然无恙,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她捣得鬼儿,为的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又或者她并非有心,实属无意。 要知道,之前城中可是时有传言,说她命格孤硬,凡是亲近之人均会受到影响。 容敬如此、容景络也如此! 如今,便轮到容锦仙和楚千凝了。 不过不管众人如何猜想,容锦晴对此倒是很乐见。 在她看来,这定是盈心的计策起了作用,楚千凝以为是容锦仙盗用了她“百寿图”的主意,是以一怒之下推她落水。 只是…… 她为何又中毒昏迷,这一点自己倒是猜不到了。 难不成,她是故意的? 为了印证自己心里的猜想,容锦晴特意寸步不离的守着楚千凝,却见冷画和轻罗等人均对她怒目而视,恨不得预先杀之而后快,分明是将这笔账算到了自己头上。 这样一来,容锦晴倒是愈发懵了。 竟不是楚千凝自导自演的戏码,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老夫人和江氏。 先是听闻容锦仙落水毁容,老夫人已是惊忧不已,再到楚千凝中毒昏迷,她差点没直接昏过去,好在赵嬷嬷一直在旁边悉心宽慰,她这才强撑着精神去看看她们的情况。 容敬让人去府外请了大夫,凤君荐也难得好心的让人去宫中请太医,遏尘不知是从何处得了消息,也匆忙赶来。 他先给容锦仙的脸敷了一些止血的药粉,然后便赶去了梦安居。 毕竟—— 那边只是毁容,这边却是性命攸关的事。 号脉的时候,他的眉头始终紧紧皱着,明显情况不大乐观的样子。 见状,轻罗红着眼睛一把将阿落扯了过来,面色狰狞的可怕,“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什么……”云落呆呆的看着她。 “你给我记着,小姐若有何大碍,我定让你赔命!”说完,她便猛地将对方甩开。 方才事出突然,她没有细想,只当是孟姨娘和容锦晴动得手脚。 可后来想想却觉得不对,她们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神不知鬼不知觉的给小姐下毒? 她们素来知道那娘俩儿没安好心,自然日防夜防,绝无可能让她们钻了空子。 如此一来,唯一的可能便只有云落。 之前与小姐有接触的人,就只有她! 越发确定心里的猜测,轻罗的目光好似两把利刃,锐利无比。 稳稳的接住被甩开的云落,遏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也给我记着,你家小姐的性命还须我来救,对我的徒弟客气些。” “你……” “轻罗姐姐!”冷画赶紧拉住她,“眼下最要紧的,是小姐的情况。” 深知冷画所言有理,轻罗强压下怒气朝遏尘问道,“我家小姐究竟是怎么了?” “中毒。” “是什么毒?” “百日醉。”那毒无色无味,一旦中招便会昏迷百日,与睡着无异。 可百日之后若再无解药,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一听这三个字,轻罗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从前多在江湖中走动,自然知道这种毒药的厉害之处,可她不明白,是什么人要置小姐于死地,竟使出这般毒辣的手段! “怎么解?”她直接问遏尘。 她没问他会不会,因为她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这应当是难不住他的。 只是…… 遏尘的眼神却有些纠结。 这毒他倒是能解,可是其中一味药须得用到千年人参。 那东西并不易得,是以他有些犯难。 听闻他的话,冷画眸光微闪,心里极快的闪过了什么,再次看向遏尘的眼神中充满了怪异。 老夫人从凝香苑赶至梦安居,便听说楚千凝果然是中了毒,百日内尚且无恙,只是会昏睡不醒,但百日后就会一命呜呼。 脚下一软,老夫人险些摔倒。 “您先莫急,遏神医说他能解此毒,只不过……”流萤眼眶通红,眼睫轻颤。 “不过什么?”老夫人急的不行,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他需要千年人参作为药引。” “千年人参……”这东西极不易得,放眼整个东夷国也不过寥寥数支,而谁家若有,自然是百般宝贝,只怕万金之数人家也未必肯卖。 连钱都买不来,就莫要说别的途径了。 正在为此发愁的时候,老夫人却忽然想到,当今太后娘娘手中有一支人参,依照她们从前的关系,她卖个老脸许是还能求来。 总算有了些希望,老夫人也不敢耽搁,赶紧让人备轿准备进宫。 看着老夫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流萤默默流着泪,俯身跪倒在地,一拜再拜。 * 楚千凝这边病势虽危,但好在尚有时日解救。 倒是容锦仙这厢,虽未伤及性命,可容貌被毁却堪比夺人性命,加之落水后她衣衫不整,被凤君荐那样抱在怀中,到底于礼不合。 江氏寸步不离的守在容锦仙榻边,见她疼得冷汗连连,不禁暗自垂泪。 宾客均已散尽,倒是凤君荐留了下来。 有人私下里称赞大皇子殿下心肠好,容敬听后却不免在心里冷笑。 这位皇子殿下哪里是心肠好,他分明就是有所图谋! 倘或今日容锦仙没有伤到脸,来日进了宫岂会不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何况—— 此事传到陛下耳中,也会对他诸多赞赏。 眼下他留下来也不是因为担心容锦仙的情况,而是在等一个结果,看看她的脸到底有无大碍。 若是遏尘妙手回春,那想来日后大皇子会时不时的慰问一番;相反,容锦仙的脸若是彻底毁了,那只怕这位殿下的好心也就到头了。 容敬心里想的明白,却丝毫无法拒绝对方的“假好心”。 这几位皇子各个都是人精儿,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是以他每走一步都得万分小心。 正在思量间,忽闻遏尘说道,“湖水污浊,小姐脸上的伤口被染,夜里恐会发起高热,务必要着人好生照顾着。” “多谢神医。”江氏看似淡定,实则却在强撑。 “敢问神医,这伤口可有复原的可能吗?”没有任何犹豫,容敬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闻言,遏尘垂眸,明显有些不忍。 “容小姐的脸颊乃是被湖边顽石划伤,伤口很深,已至白骨,即便在下拼尽一身医术,也绝无可能不留疤痕。” “什么?!” “她溺水的情况严重,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似是有些看不惯容敬只关心容锦仙的样貌如何,遏尘冷冷说道。 “唉……”容敬深深的叹了口气,毫不掩饰眸中的失望之色。 得知容锦仙容貌被毁的消息,凤君荐几乎是片刻也未停留,带着人便离开了容府。 可他们都不知道,今日过后,城中流言四起。 只道凤君荐无意间玷污了容锦仙的清白,加之她如今美貌不再,将来想要嫁人怕是不能够了,这一生,怕是会就此耽误了。 第108章 情深缘浅 流言的走向,无外乎就是在说容锦仙何其可怜。 而最终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导致尚书府和大皇子凤君荐之间的关系变的紧张。 他们关系不睦,容敬才没有站队他的可能。 如此…… 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便不言而喻。 除了凤君墨,不做他想。 凤君荐救容锦仙虽是出于私心,但到底是保住了她的性命,没想到没落什么好儿不说,反而惹了一身骚。 好在老夫人对他感恩戴德,总算没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不过,对于容锦仙容貌被毁这件事,除了来容府参加寿宴的人亲眼所见之外,其余人均是以讹传讹,并不清楚实情。 至少景佑帝听闻此事时,心里并未全信。 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某些人故作聪明的把戏。 因此,他特意召见了去给容锦仙诊治的太医和凤君荐,细细查问下才知道,她的脸竟真的毁了。 满心失落的同时又不免震怒! 不知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动他看上的人。 看着被景佑帝摔落滚至脚边的杯盏,凤君荐低下头,将详情尽数道出,“启禀父皇,据儿臣所见,乃是楚千凝将容锦仙撞下桥头,落入水中。” “楚千凝?!”景佑帝皱眉,目露茫然,“是谁呀?” “就是前任礼部尚书楚奕昭之女。” “原来是她……” 见景佑帝眸中寒光乍现,凤君荐便又接着说,“当时儿臣便瞧着她身形不稳,未等有所行动,她便已经撞了过去。” “什么意思?”这么说来,她竟不是故意的? “容锦仙落水之后,楚千凝也中毒昏迷,至今未醒。” “中毒?” “是,所中之毒为百日醉。”想到昨日容家的老夫人准备进宫求见太后之事,凤君荐也不敢有所隐瞒,“此毒虽能解,但须得一支千年人参为药引,容老夫人本欲进宫向太后求取,却在路上听闻您早已将人参赏给了宁阳侯,便只得郁郁而回。” 听凤君荐洋洋洒洒的说了许多,景佑帝的怒气倒是稍有缓和。 本欲杀了那丫头泄愤,又恐朝臣百姓说他暴虐无情。 这下倒好,即便自己不动手她也命不久矣。 如此,方才可解他心头之气。 只是可惜…… 容锦仙那般绝色美人,世间再难寻觅。 思及此,景佑帝便有些不甘心的朝太医问道,“容家小姐的脸,就当真没有办法医治了吗?” 需要什么珍奇药材他都能准备,只是不愿那般绝代佳人就此“消失”。 早知今日,他便该一回宫就下旨纳妃,省得生出这许多祸事来。 看着眼含期待的景佑帝,太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明明战战兢兢的模样,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回陛下的话,容姑娘脸上的伤口很深,想要恢复如初的话……” 话至此处,太医便顿住了。 可即使他只说了一半,景佑帝也足以明白他的意思。 “唉……”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无力的挥手示意他退下。 “臣告退。” 待到殿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景佑帝面上的神色又是一变,看得人心下发慌。 起身走向凤君荐,他状似不经意的问他,“你与容府素无往来,那府上的老夫人过寿,你去干什么?” “回父皇的话,儿臣想要一睹容锦仙的倾城之貌。” “哦?” “围猎之后,城中多有流言,人人都说您被容家大小姐迷住,不日便会将她纳入后宫,儿臣心下好奇,便趁机前去一看。” “你倒是敢说……”君父看上的女人,他竟然也敢去瞧! 凤君荐低下头,神色恭敬,“父皇发问,儿臣不敢不答,更不敢胡乱应答。虽有失礼之处,但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比起被景佑帝怀疑有异心,自然是行事莽撞更为安全。 这一点,凤君荐深知。 果不其然,景佑帝听他如此说,面上虽有不悦之色,可眼中却一片平静。 然而—— 就在凤君荐已经自己安全过关时,不想竟忽然听他说,“你救了她,虽说是好心,但到底耽误了人家的名声,不若就此娶了她如何?” “父皇!”凤君荐抬眸,眼神惊愕。 “此举既能向容家示好,又能在百姓面前全了你的名声,岂不一举两得!” “可是……” 凤君荐明显不愿意,原本还欲再言,不想却被景佑帝挥手制止,“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朕会为你们下一道赐婚的圣旨,你跪安吧。” “……儿臣遵命。” 双手紧紧的扣在一起,凤君荐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明显是在压抑着什么。 见状,景佑帝却笑的愈发轻松。 上次从猎场回来,他心里便一直怀疑容敬与凤君撷有何勾结,如今将容锦仙许配给凤君荐便等于将这两府联系到了一起,是试探,也是制约。 本来他还没打算走这一步棋,不过恰好容锦仙毁了容,他也失了兴致,干脆就此利用一番。 届时—— 一切自然分明。 景佑帝心中的打算,凤君荐再清楚不过。 他的父皇向来多疑,从不肯轻信何人,更加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他们这些儿子好。 让他娶容锦仙,说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偏又要降下一道圣旨逼着他就范,摆明了就是说一套、做一套! 倘或真的是为了他着想,那便该让他主动去容府提亲,如此才能够凸显出他的大仁大义。 如今这般…… 不过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缓步走出御书房,凤君荐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威严宫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 容府 楚千凝和容锦仙一起出了事儿,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容锦晴了。 只是碍于老夫人,她只能勉强忍住满心笑意,故作忧愁的游走于梦安居和栖云苑之间。 江氏一直在容锦仙榻前守着,寸步不肯离开,喂饭、梳洗之事均不假他人之手,明显是担心再发生什么意外。 孟姨娘趁机接手了府里的事,却发现有好几项开销都对不上账本,心里便有些犯疑。 她本想将此事禀报给老夫人,趁机再落井下石一番,可随即想到如今府里事多,她于此时挑容锦仙的毛病,恐怕老夫人根本不会理会,加之江氏如今有孕在身,万一惊动了她的胎气,又都是她的不是,是以她便暂且将这些按住不提,只待来日反击。 容锦仙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又或者她想到了却已经无暇顾及。 方才醒来的时候,听闻自己容貌被毁,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的不像话。 每日吃药、敷药,淡定的不得了。 有什么好惊讶的呢,这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张脸…… 她一早就知道要不得。 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容锦仙拿帕子擦了擦嘴,“我病了这几日,凝儿怎地从未来瞧我?” “小姐您还说呢,若不是表小姐,您怎么会落水伤了脸!”一提到楚千凝,盈袖便恨得牙痒痒,看着自家小姐缠着纱布的脸,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并无大碍。”只是日后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而已,并没有什么。 “都伤成这样了……” 往外间扫了一眼,容锦仙握住盈袖的手,轻轻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 【假的。】 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盈袖猛地愣住。 假的?! 什么意思…… 难道小姐没有毁容,这一切都是她和表小姐商量好的? 恐外间的人察觉到不妥,容锦仙便接着追问道,“你还未告诉我,凝儿呢?” “表小姐中了毒,至今昏迷未醒。” “中毒?!”容锦仙震惊道。 按照她和凝儿之前的计划,不该有这么一出儿才是。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毒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我细说。” “就是……”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盈袖连一些细枝末节都不敢落下,生怕因此耽误了大事。 话落,便见容锦仙陷入了深思。 那日一切都很平常,除了半路杀出来的凤君荐和凤君墨,便只有那个身着黑衣的小丫鬟那么一个变数。 她记得,她叫云落,是遏尘的小徒弟。 当时看到她跟在楚千凝身边,容锦仙还一时愣住,生怕被她看出什么。 为了确保不露出马脚,她落水这件事甚至没有提前知会盈袖,为的就是让她真情流露,让那些看热闹的人信以为真。 可怎么……凝儿会中了毒呢…… “千年人参找到了吗?”容锦仙急急问道。 “没有。” “可曾派人去宁阳侯府求取?”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试一试。 闻言,盈袖眸光黯淡的摇了摇头。 那千年人参乃是宁阳侯给世子爷续命的宝贝,怎可轻易赠人! 若果然送了,便等于在拿世子的命来换表小姐的命。 “去请祖母。” “小姐……您……”盈袖想劝她歇一歇,可见她格外坚持的模样,只能着人去请老夫人来此。 其实容锦仙想的很简单,宁阳侯府固然也需要这支人参,可万一黎阡陌病入膏肓,根本等不到这支人参入药呢? 无论如何,这个东西存在便是一个希望,总不能眼睁睁放弃。 将心中的想法说与老夫人知晓,后者也觉得有理,于是便赶紧着人往侯府去。 老夫人随即想到此事关乎到楚千凝和黎阡陌两人的性命,便准备亲自去一趟侯府,谁知还为等她出门,侯府的人竟先一步到了。 鹤凌将手中的木雕锦盒奉上,声音毫无起伏的响起,“得知楚姑娘染疾,世子爷十分挂念,只是碍于身体虚弱不得前来探望,特命属下将此千年人参送来,以解姑娘所中之毒。” “这……”老夫人一时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虽说她本就是抱着这般想法准备求取,可如今听闻鹤凌这番话,她却不免感到有些震惊。 人参只这一支,世子将其给了凝儿,便意味着他自己无法再用。 他是宁愿舍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救楚千凝…… 意识到这一点,老夫人感激的老泪纵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性命攸关,她没办法故作仁义的让鹤凌将人参拿回去,她想救凝儿,哪怕日后容府要倾全家之力去报答对方。 这恩情,她必须承受。 “多谢侯爷、多谢世子爷,老身不胜感激。”亲自接过鹤凌手中的锦盒,老夫人激动的连指尖都在颤抖。 “老夫人无须如此,我家世子说了,他命不久矣,以残躯换楚姑娘平安康健,他心甘情愿,贵府无须偿还什么,亦不必心怀感恩或是歉意。” 言外之意就是,这是他和楚千凝之间的事情,和这府里没有任何关系。 听出了这番弦外之音,老夫人倒是有些安心了。 看来…… 宁阳侯世子是心仪他们凝儿。 只是可惜,情深缘浅。 第109章 可疑冷画 人参送到,鹤凌便功成身退。 老夫人也不敢耽误功夫,赶紧让人把这支得来不易的千年人参给遏尘送去,让他尽快入药,好解了楚千凝的毒。 得知事情出现了转机,流萤激动的热泪盈眶。 轻罗虽不似她那般哭哭啼啼的,可也不禁红了眼眶。 没人知道她们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更加没人知道她们内心的忐忑和不安。 小姐整日昏迷,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好在…… 如今总算是有希望了。 相较于轻罗和流萤的激动和期待,倒是冷画,不止未见丝毫欣喜,反而忧心忡忡的守在榻边。 见状,轻罗觉得有些奇怪。 依照冷画素日对小姐的感情,不应该是这个态度才对。 即便不似流萤那般急得直哭,也不该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地步。 难道—— 小姐中毒之事与冷画有关?! 想到这种可能,轻罗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 她心里很清楚,眼下这种情况不宜彼此离心,但事关小姐,她不得不处处留心。 “轻罗,你怎么了?”见轻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流萤不禁开口问道。 “没……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并未将心底的猜测说出来。 兹事体大,她不能贸然散布这种事。 任何事情都好,还是等小姐醒来之后再说。 心事重重的收回目光,轻罗寸步不离的盯着冷画,唯恐自己一不留神的功夫就又发生什么意外。 幸好…… 直到遏尘将解药配出,楚千凝都只是安静的昏睡,未有任何不妥。 她的面色依旧红润,根本看不出是中了毒,反倒像是喝醉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冷画从遏尘手中接过药碗,刚要喂给楚千凝,却被轻罗伸手拦下,“我来吧。” “……嗯。” “让厨房备些细粥,小姐醒来要喝。” 流萤从外面进来,轻声回道,“我已让她们准备好了。” “嗯。” 轻罗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一勺一勺的将解药喂下去,几个人的心都已经吊了起来。 虽说遏尘医术了得,但这毕竟是毒药,谁能保证解药吃下去就一定奏效? 万一…… 心中方才升起一丝不好的念头,轻罗便赶紧将其打消,唯恐自己的想法给自家小姐带去什么霉运。 老夫人得知解药配出来的消息便赶了过来,这会儿坐在榻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楚千凝,生怕错过她醒来的瞬间。 容锦仙原本也想来,但被江氏拦住了。 依着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该到处乱跑的。 左右这边有了消息就会传话儿过去,她们还是安心等着的好,未免走漏了什么风声,反倒得不偿失。 至于孟姨娘和容锦晴…… 她们母女俩倒是有心来表现一番,偏偏老夫人没给她们这个机会。 连梦安居的院子都没让她们进,只丢下一句“安心回自己的院子等消息”便当着她们的面儿关上了院门,半点情面也没讲。 见老夫人如此做,流萤等人俱是心头一暖。 小姐向来不喜欢她们,想来清醒之后也是不愿见到她们的。 而且—— 轻罗心里寻思着,小姐此次这毒中的诡异,疑点重重,怕是连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这种时候还是少与人接触为妙。 也不知是为了印证轻罗心中的猜想还是如何,楚千凝醒来的时候,的确是一脸茫然,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懵懵的躺在榻上,看着老夫人她们关切的眼神,她的记忆这才渐渐回笼。 外祖母的寿宴…… 她一早便与容锦仙商量好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她落水,进而伤了脸。 水下,有鹰袂在等着她,帮她易容瞒天过海。 后来—— 凤君荐忽然从半路杀出救了容锦仙,再后面的事情…… 自己吐血昏倒,直至如今。 猛地从榻上坐下,楚千凝一把拉住轻罗,语气十分急切,“表姐呢?她如何了?” 握着轻罗的手微微收紧,楚千凝暗示对方自己问的不是她的伤势,而是她眼下的处境,是否成功瞒过了众人? “小姐安心,大小姐已无大碍。” “那就好……”长长的舒了口气,楚千凝的心这才落回实处。 平心而论,这个计划是冒险的。 即便鹰袂易容的手艺再是厉害,可凡事无绝对,万一这中间出现什么岔头儿,那就前功尽弃了。 好在,一切顺利。 “老夫人已在此守候多时了……”轻罗提醒道。 闻言,楚千凝转头看向坐在榻边的老夫人,瞬间便红了眼眶,“外祖母……” 只这三个字,再无其他,却好像暗含了千言万语在其中。 自己吐血昏迷这件事,不用问人她也知道有多令外祖母担忧。 再加上表姐毁容,桩桩件件都让人难以接受。 可是—— 她们没有办法,这也是走投无路下之下的一招险棋。 若提前告知外祖母,她的反应势必不如眼下的真实,万一被容敬瞧出什么不妥,日后再想利用这招就更难了。 所以,就连盈袖也被她们蒙在鼓里。 如今虽是让她老人家跟着操心,可她觉得,这至少比得知容锦仙进宫伺候景佑帝要强得多。 毕竟…… 人活着、在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让您担心了。”事实上,她自己也没料到会有晕倒这么一出儿。 “傻孩子……你无事就好……”满脸慈爱的抱着楚千凝,老夫人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快去请遏神医,让他再给凝儿把把脉,看看那毒可清干净了吗?” 听闻老夫人的话,楚千凝满头雾水。 毒? 自己中了毒?! 诧异的看向轻罗,后者几不可察的朝她摇了摇头,楚千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当着老夫人的面儿,只字未提此事。 遏尘进来的时候,云落就跟在他身后。 许是前几日被轻罗吓到了,如今她已见到她,便揪紧了遏尘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藏在他身侧,有些畏惧的样子。 见状,轻罗眯了眯眼,转而看向身边的冷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撩袍坐在椅子上,遏尘一脸高深莫测的为楚千凝诊脉,生生将一群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如何?”老夫人忍不住问他。 “老夫人安心,小姐的身子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须悉心调养便是。” 闻言,老夫人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得以舒展。 不止是她,就连赵嬷嬷和梦安居中服侍的下人也跟着高兴。 “多谢神医,还请那边开药方。” “不敢当。” 略施一礼,遏尘便拉着云落离开,经过流萤身边的时候,他似是扫了她一眼,眼神很是不善,看得后者莫名不已。 他那是什么眼神? 是瞪了自己一眼吗?! 疑惑的眨了眨眼,流萤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不过—— 看在他救了她家小姐的份儿上,瞪了便瞪了,左右她也不会少块肉。 这般一想,流萤便将此事丢在了脑后,转头看向楚千凝,唇角不禁微微弯起。 “想来外祖母一直为了我和表姐的事劳心费神,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您也快回去歇歇吧,凝儿晚点再过去给您请安。” “还请什么安!”老夫人状似责怪的板起脸,语气却依旧温柔,“好生在院中养着,可不许胡乱走动。” “凝儿无事,您别再担心了。”握着老夫人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楚千凝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确康健似的,“您瞧!” “无事就好……”老夫人幽幽叹道,“要吃什么、用什么,就让下人去准备,她们置办不好便差人去棠宁苑,外祖母让人去给你淘弄。” “多谢外祖母。” “好生歇息,别再惹我生气啊!”忽然想起什么,老夫人眸光微闪,说出的话有些犹豫,“你如今安然无恙,其实不光要感谢遏神医,还有……” “还有谁?” “唉……罢了……”老夫人摇头,“日后再说吧。” 她心里想着,楚千凝方才死里逃生,与她说这些恐平添愁思,不若等她痊愈后再说。 怕她一个心眼儿追问,老夫人借口回去歇息,起身离开了梦安居。 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楚千凝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变。 “轻罗,怎么回事?”到底她为何会中毒昏迷? “回小姐的话,那日……” 将寿宴那日楚千凝晕倒后的事情一一道出,轻罗明显看到冷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她甚至快要哭出来了。 如初,她便愈发肯定,此事定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你说……那支人参是黎阡陌让人送来的……”楚千凝的声音幽幽响起,难辨喜怒。 “正是。” “冷画,跪下!”楚千凝忽然看向冷画,眸光锋利如刃,寒气四溢。 话音方落,冷画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可怜兮兮的望着她,让人不忍苛责,“小姐……” “你主子给我下毒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奴婢不知!”冷画连连摇头,语气焦急,明显是怕被误会的样子,倒不似作伪。 “好,我再问你,遏尘和云落听命于黎阡陌,此事你又是否知晓?” “……知道。” “云落给我下毒的时候,你是否已经有所察觉?” 这次,冷画并没有很快回答,而是选择了沉默。 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许久都没人再开口。 流萤震惊又诧异的望着冷画,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原来这一切,冷画都是知情的吗?!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她们呢,白白看着她们为了小姐的事情着急,也让老夫人为此忧心不已。 “冷画……”流萤欲言又止。 “云落给您下毒的时候,奴婢也被蒙在鼓里,是在您吐血昏倒之后,奴婢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垂眸避开了流萤的注视,冷画低声说道。 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对变态前主子的计划一无所知。 但就在遏尘出现开始,她就已经猜到了。 小姐之所以会吐血昏迷,根本就不是中了什么“百日醉”,而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迷药,那群太医之所以看不出端倪,是因为遏尘用内里弄乱了小姐的脉象,表面看上去与中毒无异。 随后,遏尘谎称需要以千年人参为药引,让变态前主子有理由将手中的救命人参送来,令老夫人和容府承了他这份恩情。 想来不出几日,侯府就会传出世子病危的消息。 老侯爷会以“冲喜”为名为世子迎娶一名世子妃,可侯府水深,世子爷又病体缠身,哪个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过去! 届时—— 小姐以“报答救命之恩”为由提出嫁进侯府,老夫人心里再不愿意也不能太反对。 这事儿,便成了。 只是…… 冷画即便看出这是一个局,她也不敢妄言。 变态前主子既然没有提前知会她,那便意味着他需要她“不知”,是以她即使看得分明,也只能选择装聋作哑。 第110章 赐婚圣旨 冷画没有办法告诉楚千凝,黎阡陌对她的影响和精神压迫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 她至今都记得初次下山时师兄将她带到那人面前,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人,活像是画儿里画的神仙一样。 一时看得入了迷,她竟连师兄让她请安的声音都没听到。 拜别主子,师兄告诉她不许再那般放肆。 那是第一次,师兄拿出为人兄长的样子,很认真、很严肃的同她说,主子并非良善之人,他们都不是能让他善待的特例。 她听后不过痴痴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兀自寻思着,那般清隽俊美的人能有多可怕呢,师兄一定是在吓唬人。 后来—— 她终于信了。 鲜血和生命的流逝让她明白,这位主子对待不听话的属下是怎样的冷漠和无情。 或许黎阡陌是为了杀鸡儆猴,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要惩处下属,可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成功的吓到了冷画。 那日之后,她对黎阡陌的命令便如圣旨一般遵从。 所以这一次,即使很不忍心看流萤和轻罗那般心急,她仍然咬紧了牙关不敢开口。 因为结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背脊挺直的跪在地上,冷画心里想着,这次之后,恐怕小姐就会将她赶走了。 毕竟,一个不完全为自己着想的丫鬟,换作是她,她也不愿意留下。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楚千凝并没有提让她离开的事情,而是接着她的话问道,“云落给我下毒的时候,连你也没有觉察到?!” 闻言,冷画无奈的一笑,“小姐有所不知,阿落若想下毒害谁,没人能发现。” “为何?” “她自身便是剧毒,只要她想,随时随地都能害人。”原来她也不知道,这些还是师兄告诉她的。 当初刚和他们几人有接触,云落整日捉弄她。 时不时就给她下点毒,让她终日里不是流鼻涕不止就是连连出虚恭,被师兄他们好一番嘲笑,后来她玩腻了这才罢手。 要不是因为遏尘护着云落,她早就把那小丫头片子弄死了。 不过—— 她后来才知道,云落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在帮她。 被她这么三天两头的折腾完之后,今后她再遇到寻常的迷药或是毒药,根本就对她不起作用。 虽然,过程有些诡异。 听冷画如此说,轻罗惊诧的挑眉,“毒人?!” “嗯。”她也不大清楚云落的体质,听师兄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起来吧。” “小姐……”冷画诧异的抬头。 “近来多往表姐那边走走,寿宴之日突然杀出来一个大皇子,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想到那个人,楚千凝就觉得头痛。 真没想到,他竟然也要跟着掺和一脚! “小姐……您不赶我走吗……”冷画眨了眨眼,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赶你走干嘛?”楚千凝一脸茫然。 “奴婢、奴婢没将实情告诉老夫人和轻罗姐姐她们……”话至此处,冷画似是终于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您都罚奴婢跪着了……定是不要奴婢了……” 楚千凝:“……” 她根本就什么都没说! “你这丫头,小姐几时说要赶你走了,快别哭了。”流萤轻轻帮她擦着眼泪,被她弄得心里不大舒坦。 “小姐以前从来不大声喝斥我……这次定是动了怒,要赶我走了……” 楚千凝:“……” 还有比她家更娇气的丫鬟吗? 见冷画越哭越欢,她却倍感无力,只能开口解释道,“我如此喝斥你,又罚你跪着,不过是想让你吐露实情而已。” 给她些压力,她才不敢有所隐瞒。 何况,这事儿主要在黎阡陌,她拿她撒气有什么用! “真的吗?”冷画抽抽搭搭的问道。 “嗯。”楚千凝点头。 自从冷画到她身边来伺候,便一直夹在她和黎阡陌之间左右为难,这一点她很清楚。 不听那边的话,就是违背命令;听了那边的话,又背叛了这边,也是难为她了。 确定楚千凝真的没有生她的气,冷画这才破涕为笑。 可转头对上轻罗阴沉的目光,她方才扬起的唇角瞬间就塌了下来,“轻罗姐姐……” “你能耐了啊,连我们都敢瞒着!”相比之下,轻罗就没楚千凝那么善解人意了,伸手揪住冷画的脸蛋儿使劲儿一扯,“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当真不敢了?” “嗯、嗯、嗯,再也不敢了。”冷画讨好的朝她笑着,颇为狗腿的样子。 流萤看着她们打打闹闹,也不觉弯了唇角。 不过她没跟着参与,而是端起一旁刚刚晾凉的粥,轻轻吹了吹,然后喂给楚千凝,“小姐方才醒来,先用些清淡的。” “让你们担心了……”楚千凝安抚的朝她笑笑。 一句话,便让流萤湿了眼眶,“……您安然无恙便是好的。” “无碍。” 小口小口的喝着粥,楚千凝有些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 初时听轻罗说起此事,她便猜到是黎阡陌搞得鬼。 除了他之外,没人有那个本事在霄逝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给她下毒! 再则,容锦仙毁容之后,她本是安排鹰袂假扮成大夫来府里给她诊治,可最终却是遏尘从半路杀了出来,如此竟还没露馅,足可见对方是在帮她们。 联系起从前的种种,她便愈发肯定遏尘和云落也是黎阡陌的人,只差找冷画确定一番。 而确定之后,便是满腔怒意。 他怎么敢! 行如此危险的招数,将所有人都瞒在鼓里,让外祖母一把大年纪为了她劳心劳力,他就不怕把她老人家吓出病来…… 旁的事情她都可以忍,唯独涉及到外祖母,她忍不了。 大抵黎阡陌算准了这次会触到她的逆鳞,是以有意对冷画隐瞒此事,虽然有让她真情流露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让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不光如此,他到现在都没出现,想来也是故意再躲她。 越想越觉得生气,楚千凝甚至不想顺着他的心意把戏唱下去了。 只是—— 事已至此,不唱也得唱。 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之后,心里的怒气反而又降了些许,因为她能明白,黎阡陌这般急切的要娶她回府是何意。 容锦仙容貌已毁,景佑帝必然焦心。 这个时候,但凡有容家的死对头上表言明,可纳她入宫为妃,那么景佑帝一定会毫不迟疑的下旨。 前世自己已倾心凤君撷,对方目的达到,自然会为她百般谋划,不会让她进宫,但是今生,自己的种种反应明显和他们预期的不一样,难保他们不会冷眼旁观。 所以,尽快嫁与黎阡陌是最好的脱身之法。 而且黎阡陌布的这出局,是最合理、最通情、最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的办法。 他两次舍命相救,她如今以身相许,再合适不过,没有任何人能提出异议,只要两家顺利定下亲事,届时就算景佑帝想要从中作梗也难上加难。 黎阡陌…… 其智近妖。 一出局,他算准了自己和容锦仙的打算,也料定了外祖母的态度。 而他,则是摆好棋盘等着他们一个一个跳进圈套里。 现在想想,他倒是果然没有骗自己。 目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娶到她。 故意安排遏尘和云落被容景络撞见,进而请他们暂居容府,然后他以求诊为由几次三番进出府里,一来是在见她的时候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二来便是让世人知晓他们有接触的机会,勿要以为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到后面舍命相救时便会出现破绽。 别人是走一步瞧百步,他是尚未出门,便已知天下七分。 如此深沉的心机,她实难相敌。 “小姐,有件事儿师兄让我向您禀报。”好不容易哄好了轻罗,冷画这才悄悄蹭到楚千凝身边期期艾艾的说道。 “何事?” “那日他在水下时,似是瞧见大皇子殿下脱去了大小姐的鞋袜。” “此事轻罗已告诉我了,想来是湖中淤泥陷住了脚……”话未说完,楚千凝却忽然顿住,看向冷画的目光中惊疑不定。 不对! 湖水不比莲池,大多清澈,淤泥又多在岸边,桥下那里不应该有。 何况,凤君荐已经抱住了容锦仙,便意味着她大半个身子都在水里,脚底下的那点阻力应当作用不大。 也就是说…… 那位大皇子殿下是故意的! “师兄要向小姐禀报的正是此事。”顿了顿,冷画又接着说,“不过水下瞧不真切,师兄又在尽力躲藏自己,不敢断言此事,只是让奴婢禀报您,让您心里有个数儿。” “嗯,我知道了。” 他们若不说,她就差点忽视掉这个问题了。 容府与大皇子府上素无往来,前几日外祖母寿宴,凤君荐和凤君墨怎会不请自来? 甚至—— 前者还出手救了容锦仙。 原本楚千凝以为他是为了私心谋划,可故意折损其闺誉,这又是什么意思? “冷画,让你那前主子过来一趟,我有事问他。”朝中的事她知之甚少,此事还得问黎阡陌才行。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容锦仙成为凤家父子斗法的牺牲品。 绝对不能! “小姐……”听楚千凝说要见黎阡陌,冷画先是一喜,而后又耷拉下整张脸,看起来十分阴郁,“您不会是要找变态前主子算账吧?” “不是。”她哪里有那个闲心! “真哒?”冷画对此表示十分怀疑。 “我有要紧事急着见他,你快去传信儿。” “是。” 然而就在冷画信以为真,给鹤凌传信儿让黎阡陌来此之后,看着自家小姐张口咬住世子爷的手,她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见状,流萤红着脸低下了头,赶紧拉着轻罗走了出去。 待到内间没了外人,黎阡陌满眼宠溺的拍了拍楚千凝的头,好心建议道,“松口,这里不好咬,换个地方咬吧。” 楚千凝;“……” 早晚有一日,她一定会被他气死! 又狠狠的咬了一口,她这放开了他的手臂,却见他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望着她,眼神温柔,眸光温软,一如从前。 “不气了?”他笑问。 “气!”她瞪着他,很想把他上扬的唇角封起来。 “那要如何凝儿才能不气呢?”黎阡陌从善如流,认错的态度很是端正,“多咬几口?还是我帮凝儿查些东西?” “你……” 再一次被猜到自己的打算,楚千凝还是止不住的惊讶。 他怎么能思虑的如此长远? “此事恐怕没有咱们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而且凤君荐为人深不可测,要调查他须得进行的非常隐秘才行。” 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发现反咬一口。 不过即便聪明如黎阡陌也没有想到,还未等他派出人去探查,对方就已经有了行动。 景佑帝忽然降下一道赐婚圣旨,择容家长女容锦仙嫁与大皇子凤君荐为侧妃,此事一出,众人皆惊。 第111章 野心勃勃 “你说什么?赐婚?!”楚千凝皱眉看着气喘吁吁的冷画,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前来宣旨的太监还没走呢。” “怎么会这样……” 无力的跌坐到榻上,楚千凝反复思考着整件事情。 按照她和容锦仙原本的计划,事情不该发展到这个地步才对。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电光火石间,眼前忽然浮现出一道玄色身影,她的神色猛地一变。 凤君荐! 整件事情的变数,就是他。 他的不请自来本就让人觉得奇怪,后来又亲自下水去救容锦仙,每件事都透露着诡异,直到如今,景佑帝将他们两人绑在一起。 若没有他搅和进来,景佑帝绝对想不到要走这步棋。 可他偏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景佑帝在料理这件事的时候,才会想起也将他纳入其中。 以容锦仙为纽带,看似将容府和大皇子府联系到了一起,可实际上,景佑帝是为了牵制容敬和凤君撷,看看他们两人到底是不是早已暗通款曲。 一切,都只是手段而已。 想清楚这些,楚千凝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无解…… 圣旨已下,甚至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容锦仙就是连自裁都不能。 一旦她死,景佑帝便会以此为由向容家问责,别人倒也罢了,只是有江氏和外祖母,容锦仙必不会走那一步。 可若是依言披上嫁衣出嫁,又怎能甘心! 她们费了这么多心力才避免嫁入皇宫,不想兜兜转转竟还是与皇家有了牵扯,似乎不管她们怎么做都摆脱不了上位者的掌控。 原来—— 渺小如斯,一切都无能为力。 “呵……”楚千凝冷冷一笑,眸中一片冰寒,看得人心口发酸。 “凝儿。”黎阡陌展臂将她拥进怀中,忽然沉默着不再开口。 “黎阡陌……” “嗯?” 窝在他怀中眨了眨眼,她方才接着说,“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满足我?” “除了与我分开,别的都可以。”他回答的很小心。 “那……”她明明在笑,眼角却有些湿润,“我想要成为人上人、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想要……睥睨天下!” 这话她从前曾与冷画说起过,但她当时并不是这般想法。 即便前世被凤君撷欺骗至此,重生之后,她想的仍然只是报仇,虽然也想保护身边的人,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她有那个心,却或许没有那个能力。 权利嘛…… 她如今再需要不过了。 黎阡陌能给她,她心里很清楚。 一个侯府世子妃的位置满足不了她,同样的,一个世子的位置也无法令他满足。 既然如此,那他们何不联手呢…… 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她的眼中噙着泪,却倔强的不肯让泪水流下,硬撑着弯起唇角在笑,却笑得他心口发涩。 她不懂,她从来无须在他面前逞强。 “凝儿,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夺来给你。”皇位也好、天下也罢。 何况—— 他本就身担重任,须得日日谋算。 为了旁人尚如此肝脑涂地,更何况是为了她。 “想哭便哭,莫要忍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黎阡陌的声音仿佛带着安抚的魔力般,让她不由自主的卸下了心防。 泪水晕湿了他的衣襟,他沉默着将她拥的更紧。 楚千凝默默流着泪,一丝声音也没有,好似要将前世今生的委屈和眼泪都哭出来一般,无助可怜的让人心疼。 礼部尚书府消失于火海,百余条人命随之而去,她想哭却不敢哭。 被凤君撷利用到自尽而死的地步,她有理由哭,却已不想哭。 哭了,不过仇者快、亲者痛而已。 直到如今…… 她似乎已经没了哭泣的理由,却偏偏遇到一个人,满心温柔的对她说,“想哭便哭,莫要忍着”。 是啊,一直以来,她都一再忍耐。 忍着自己满腔的恨意与仇人周旋,忍着心里的软弱不敢朝他更靠近一点,因为害怕落得如前世一般惨淡的结局。 可是黎阡陌,我终究还是败给了你。 明明早就开始对你偏心,只是心里不肯承认罢了。 伸手回抱住他,楚千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可有办法让容锦仙不用嫁进大皇子的府邸吗?” “难有万全之策。” 也就是说,一旦出手便必然会有麻烦。 不过—— 他不忍她如此伤心难过,是以只要她说,他就一定会出手相助,哪怕代价惨重。 “我……” “小姐,大小姐来看您了。”楚千凝的话才说了一半儿,便听到冷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容锦仙?! 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推了推黎阡陌,让他藏到屏风后面,楚千凝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水,披上外衫走到外间落座,“将她请进来吧。” “大小姐里面请。” “表姐怎么来了?”说话的时候,楚千凝的视线扫过容锦仙手里的明黄圣旨,眸光不觉转冷。 “为了这个。” 将那道圣旨随意放在桌子上,容锦仙的反应淡淡的,“你听说了吧?” “嗯。” “可是在为我脱身想办法吗?”她又问。 微微低下头,楚千凝的语气有些沉重,“凝儿无能……尚未想出万全之策……” “无须想了。”容锦仙摘下脸上的面纱,只见一侧脸颊上还覆着纱布,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十分悠闲的品尝着。 “什么意思?”楚千凝皱眉。 “我准备遵旨而行。” “不可!” 按住楚千凝的手,容锦仙反过来安慰她说,“凝儿,我知你心意,但你我心里都清楚,违抗圣旨的罪名我们承担不起。退一步讲,即便你想得出办法,我也不敢拿祖母和娘亲冒险。” 而且,娘亲的腹中还有她尚未出世的胞弟或是胞妹,便是为了他们,她也不能那般随心所欲。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她这只是嫁人。 嫁就嫁,只要她在乎的人无恙,让她如何都行。 “表姐……” 楚千凝还欲再言,却被容锦仙挥手制止,“我来此,就是劝你勿要为我的事情操心了,倒是你自己,如今处境危险。” 万一有何人到景佑帝面前言语一番,届时进宫的就是她了。 明白容锦仙是何意思,楚千凝也不遮掩,向她坦言道,“我已想好了退步抽身之策,表姐无须担心。” “你准备如何做?” “以身相许,以报世子爷救命之恩。” 闻言,容锦仙竟难得露出了一个微笑,如昙花一现,美不胜收。 两人虽相识已久,但楚千凝却极少见她展露笑颜,是以此刻不免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茫然,“表姐在笑什么?” “你如此做,倒是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嗯?” “之前你曾问过我,对自己的婚事有何想法,我自然没什么念头,不过想到将来你也会出阁,眼前倒是浮现出一个与你相配的人。” “是何人?”楚千凝有些好奇。 “宁阳侯世子,黎阡陌。” 楚千凝:“……” 见她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容锦仙奇怪的蹙眉,“怎么?你嫌弃他是瞎子?” “不是……”她只是没想到,她会把自己和黎阡陌配成一对儿。 “凝儿,我不知你欣赏怎样的男子,或许黎世子在你眼中有些缺陷,但这世间有很多人看似完美无瑕,实则空长双眼,难以将事情看得分明。而如黎世子这般,虽然目不能视,可我总觉得,他是心中有大丘壑之人。” 这般如玉公子,方才配得上她家凝儿。 看着容锦仙眸中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楚千凝这才恍然。 敢情她对黎阡陌的满口赞誉,是出于大姨姐看妹婿的角度…… 若非知道不可能,她都要怀疑容锦仙是被黎阡陌收买了。 “多谢表姐为我这般思虑,只是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若是真的嫁进大皇子府,只怕凶多吉少。 “我已打定了主意,你无须再言。” “可是……” “连娘亲都已被我劝服,你就听我的,此事袖手旁观就是。”她并非是在刻意逞强,而是考虑清楚之后才作的决定。 嫁进大皇子府,未必是什么坏事。 容敬以为可以以娘亲挟制自己,殊不知,纵虎容易抓虎难。 让她出了容家,还想试图摆布自己,简直痴心妄想。 而且—— 她有一个底牌可以用。 若有朝一日与容敬和凤君荐反目,她便撕掉脸上的这层伪装,坦言这一切都是他们设计的,要死大家一起死。 当然了,那是鱼死网破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用。 最好…… 是有机会抽身而退。 寻个山清水秀之地,与娘亲和祖母她们安然度日。 如今的容锦仙的尚且不知,她这般想法终此一生都再难达成。 * 说完自己要说的,容锦仙甚至不给楚千凝开口的机会,蒙好面纱之后便起身离开了,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要嫁。 黎阡陌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口中不觉叹道,“有此贤内助,凤君荐定会好生护着她的。” “你的意思是……” “容家一直对两位皇子夺嫡之事置身事外,可经过上次猎场之事,想必凤君荐和凤君墨都注意到了一个一直以来被他们忽略的人,这种情况下,得到一个对容敬十分了解的人,换成是凝儿会怎么做?” 明白黎阡陌的意思,可楚千凝还是不免忧心。 眼下容锦仙的确是有利用价值,但以后呢? 狡兔死、走狗烹…… 摇了摇头,黎阡陌继续说,“不会走到那一步,凝儿既要这天下,我便不会将其拱手让人。” 凤君荐纵使要除掉容锦仙,也总得在功成之后,可他永远不会有那么一日。 沉默了许久,楚千凝才低声问他,“听闻……凤君荐患有隐疾,可是真的吗……” 闻言,黎阡陌不禁愣住。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诧异的反问她,“这是何人与你说的?”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不是。” “那……”冷画明明说她亲眼看到的呀。 “可是冷画告诉你的?”黎阡陌猜测着问道,可语气基本是肯定的。 除了那丫头,没人会散布这样的谣言。 楚千凝点头,心里愈发觉得奇怪。 冷画没有理由骗她啊…… 心知她的疑惑,黎阡陌无奈的勾唇,“那丫头多半是闹了误会,不信你叫她来细问。” 依照他对冷画的了解,定是她听三不听四,错会了别人的意思。 “但是……她说是她亲眼看到的!”楚千凝还在试图为她辩解。 其实—— 是她私心里想要相信那是真的。 倘或凤君荐当真患有隐疾,至少容锦仙不必被迫承宠,做她不愿做之事。 “鸣悠,你来说。” 随着黎阡陌的话音落下,便见一名黑衣少年出现在房中。 整张脸都被黑巾蒙住,露在外面的皮肤略有些粗糙黯淡,不似霄逝那般白白净净的。 第112章 登门下聘 “敢问小姐,您可是听冷画说,她亲眼所见大皇子不能人道吗?”鸣悠微垂着头,说出来的话半点顾忌也无。 “……嗯。” “此事是个误会。” “何意?” “当日主子不放心冷画一人前去皇子府,是以便命属下暗中跟随,冷画所言的‘亲眼所见’不是亲眼看到大皇子无法宠幸府中姬妾,而是亲眼看到那府里的两名姬妾谈论自己的闺房之事。”鸣悠神色平静的说着,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同陌生男子谈起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楚千凝原本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见他这副模样,她倒是淡定了些。 想了想鸣悠所言,她不觉追问道,“她们聊了什么?” “她们说,自从入府后,大皇子便从未宠幸过她们,甚至连侧妃的院子也很少去。” “还有这样的事情?!”楚千凝略感惊讶。 “属下不知她们所言是否真实。”顿了顿,鸣悠才又接着说,“不过,冷画当真了,还兀自揣测出了这个结果。” “这丫头……” 楚千凝无奈的摇头失笑。 差点就被她耽误了大事,看来日后不能尽信她的话。 “小姐若无别的事情,属下便暂且告退。” “有劳。” “属下万不敢当。”拱手施了一礼,鸣悠垂首退下,全程没有看楚千凝一眼,神色恭敬,语气郑重,不似霄逝和鹰袂那般放荡不羁,很是有些寻常护卫的样子。 不过楚千凝知道,这都是假象。 能被黎阡陌收归麾下,想来他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只是较之他人,他的性子安静随和些而已。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黎阡陌恐她在忧心容锦仙之事,于是便出言宽慰道,“世人眼中,她容貌已毁,凤君荐未必会强人所难。” “话虽如此说,可我到底放心不下。” “我会让鸣悠暗中保护她。” “多谢。”有他这句话,她便能安心许多。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捏了捏她的掌心,黎阡陌垂首朝她靠近,音色温柔似水。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楚千凝回握住他的手,难得正面回应他的感情,“这并非客气,而是诉我心意。” “只是心意?”他得寸进尺的笑问。 “不然呢?” “就没点儿情分在里面?” 楚千凝:“……” 他倒是会见缝插针! “你让人给我下毒的事情,我还未与你算账呢。”她斜昵着他,语气不善。 闻言,黎阡陌温润一笑,似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那并非是毒,只是个障眼法罢了。何况,我深知凝儿必解我意。” “哦?” “你只一心想着要为容锦仙解围,却从未考虑若她脱困,你便会成为陛下的下一个目标。这般情况,你我只能尽快结亲,如此你才安全。” “照你所言,倒似委屈你了。”楚千凝勾唇轻讽。 谁知听她如此说,黎阡陌非但没有辩解,反而顺着她的话大言不惭的往下说道,“为了凝儿,受些委屈也无妨。” “……” 还真是不要脸! “今次的事就算了,只是日后,你勿要再这般算计我。”下一次,她恐怕就不会这般纵容他了,“旁的人倒也罢了,只是外祖母于我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人,我容不得她出半点闪失。” “凝儿以为,我要那支千年人参是有何用处?”黎阡陌神秘的一笑。 “你……” 难道,他是为了外祖母准备的?! 含笑着点了点头,黎阡陌恐她待会儿着恼,便先伸手将她紧紧环住,然后才缓缓说道,“万一因你中毒之事害老夫人病倒,这支人参便可发挥它真正的效用。”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楚千凝都差点被气笑了。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感动他的贴心,还是该气愤他的心机深沉。 这世间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让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 见她忽然沉默下来,黎阡陌不知她心中所想,便隐约有些不安,“凝儿,瞒着你是我不对,可我若是告诉你,你势必提前知会老夫人,寿宴之日人多眼杂,难保不会被人看穿,那时就前功尽弃了。” “道理我都懂……”只是有些后怕。 幸而外祖母无恙,否则的话,她此生都难以安心。 “此招虽险,但至少可保后顾无忧,若不如此做,届时你被陛下纳选入宫,想来老夫人也一样挂心,你说呢?” “……话都被你说了。” “凝儿此言差矣,有些话,可是只有你才能说得。”黎阡陌笑的很是灿烂。 明白他指得是同外祖母说起婚嫁一事,她微微抿唇,最终点了点头。 绕了一圈儿,原来最终获益最大的人是他! * 黎阡陌走后不久,侯府那边就传出了消息,说是世子爷病危,老侯爷有意为他娶妻冲喜。 才一听闻此事,楚千凝便让流萤将老夫人请了过来。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是以方才见到老夫人,楚千凝便道明了自己的意图。 “凝儿……你可想清楚了吗……”听闻她要嫁去宁阳侯府,老夫人似乎毫不惊讶,只是神色稍显纠结,似是不大赞同却又无法言明。 毕竟,对方于他们容家有恩,于凝儿有情。 如今那府里的世子爷病危,便是人家上门来求娶她都不好直言回绝,更何况是凝儿自己提出此事! “外祖母,凝儿想的很明白,这条命是黎阡陌救回来的,以命换命,这般情意恐怕凝儿今生今世都再难遇到。” “可是……”老夫人有些为难。 “倘或天不假年,我便剃了头发当姑子去,日日为您焚香祝祷;若天公作美,让他得以康健,我也算觅得良人,外祖母应当为我高兴才是。”说这话的时候,楚千凝始终盈盈笑着,似乎并不觉得嫁进侯府有多么糟糕。 乍一听她说要剃了头发当尼姑,老夫人的心不禁抽痛了一下。 她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心知老夫人的忧虑,楚千凝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外祖母,侯府虽不安宁,但终归要比入宫强得多,您觉得呢?” “入宫?!怎么忽然提到此事?” “陛下没有得到表姐,心里正是失落,若哪日瞧见了我,您觉得会否入了他的眼?” “这……” 老夫人猛地一惊,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难怪这孩子如此心急的提及婚事,原是为了“避祸”。 “陛下若是下旨选秀,我尚可以‘孝期未满’为由推脱,可若是他执意要我入宫,届时便无路可退,不如眼下我提早谋算。”顿了顿,楚千凝低头笑了下,眸色渐渐变的温软,“难得黎阡陌用情至深,他定会待我好的。” “万一要是……”后面的话,老夫人甚至都不忍说出来。 “他两次救我于危难当中,如今也该轮到我为他做点什么。而且,上天既让我与他有如此深的羁绊,想来自有其道理,不会无故斩断。” 总之,她是铁了心要嫁过去。 想通这一点,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只能点头答应。 报恩是一方面,如今她们无路可走是另一方面。 就像凝儿说的,倘或哪日陛下盯上了她,那还不如眼下就嫁出去,至少不比宫里那般,听不着信儿、见不到人。 最重要的是,世子爷会待她好,也多少令人安心些。 拍了拍楚千凝的手,老夫人的眼角微微湿润,心道这孩子的命怎这般苦…… 方才没了爹娘,又要嫁到那样的人家去,让她怎么能安心呢! 实在见不得老夫人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楚千凝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同她说道,“外祖母放宽心,或许待到您与老侯爷提及我们的婚事,黎阡陌的身子便有好转了呢。” 闻言,老夫人竟一时被她逗笑,“傻孩子……” 已是一只脚埋进鬼门关的人了,哪那么容易好转。 “奴婢也觉得小姐说得极是。”冷画为两人添了茶,适时在一旁帮腔,“指不定那位爷就是患了相思病,日夜惦记着我们小姐才会如此。” “少浑说!”赵嬷嬷赶紧瞪了她一眼。 “是……”噘嘴应了一声,冷画却依旧在兀自嘀咕着,“明明就没说错,我家小姐那么好看,引人牵肠挂肚也正常啊。” 她这话看似无稽,却给了老夫人莫大的希望。 倘或黎阡陌当真只是相思至此,那她倒是宽心了许多,至少凝儿不会嫁到那府里当寡妇。 但愿—— 上苍开眼,莫要为难这两个孩子。 恐夜长梦多,老夫人当日便亲自去了一趟侯府,表明了自家的意思。 老侯爷激动不已,当即便与她定下了亲事。 第二日,他便带着人抬了几十箱彩礼直奔容府,一路上引得无数百姓注目,眨眼之间,消息就传得人尽皆知。 容敬在府中听闻宁阳侯登门下聘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下聘?!给谁下聘?”他拧眉问道。 “给表小姐。” “什么?!”容敬猛地拍案而起,吓得来报信儿的小厮“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顾不得许多,他匆匆忙忙往外走,脸色阴沉的骇人。 怎么宁阳侯忽然来下聘了呢? 方才行至正厅,便听闻里面传来阵阵笑声,明显相谈甚欢的样子。 抬脚走进内间,容敬敛起眸中的焦急和不安,面上一派恭敬之色,“不知侯爷驾临,有失远迎,还望莫要怪罪。” “都快是一家人了,容兄不必这般客气。”宁阳侯随意笑道,不知是当真将容敬当成了家里人,还是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中。 勉强扯了扯嘴角,容敬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知侯爷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闻言,宁阳侯面露惊讶,“怎么?容兄竟不知?!” “确然不知。” “原是为了犬子来求娶楚家丫头,昨日已与老夫人商定,是以今日便来下聘。”宁阳侯勾唇笑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听闻是老夫人做主将楚千凝许配给黎阡陌,容敬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您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主呢?!”容敬虽然尽量将声音压低,可语气中的恼怒任谁都听得一清二楚。 “凝儿的婚事,我难道做不得主吗?”老夫人沉声质问。 “儿不是这个意思……” “黎世子三番两次解救凝儿,便是冲着这份情意,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顿了顿,老夫人又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也别忘了,之前府里的麻烦是谁帮你解决的!” 若不是黎阡陌帮他想出了办法,只怕他早就因为办事不利被罚俸降职了。 便是冲着这份恩情,他们也不能回绝。 被老夫人堵得哑口无言,容敬沉着眸,却仍旧坚持道,“总之我不同意这门婚事,咱们凝儿绝不能嫁到侯府去!” 第113章 可怜之人 容敬为人素来圆滑,在朝为官谨言慎行,鲜少得罪何人,像今日这般不管不顾便将话说的这么死还是头一次。 是以不光是宁阳侯,就连老夫人都不禁愣住。 他如此言行,就不怕得罪了侯府? 颇为歉意的朝宁阳侯笑了笑,老夫人尝试着将话圆回来,“你便是不舍得凝儿嫁人,可也总有这么一日,勿要让人笑话。” “老太太……”容敬还欲再言,可对视上宁阳侯探究的目光,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此事我已与侯爷商定,你不要再说了。”不是看不出容敬的欲言又止,可老夫人却独断专行的敲定了这门亲事。 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何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 这一点,从她瞒着容敬与宁阳侯议亲这件事就能窥探一二。 只是—— 容敬不懂她为何要瞒着自己。 实际上,这事儿还是楚千凝的“功劳”。 若按老夫人的意思,出阁如此要紧的事情自然得知会容敬一声,但楚千凝却担心人多口杂,万一走漏风声被宫中那位知道就不好了。 而且,她既铁了心要嫁,那说与容敬知晓无非就是通知,而非商量,那先说后说并无区别。 结果虽是无甚区别,但却于礼不合。 老夫人心里自然不大赞同,却拗不过楚千凝软磨硬泡,只得答应。 其实她能隐约感觉到,那丫头似是在防着她舅舅…… 很多事情她不说,却不代表她这个老太婆不知道。 官场险恶,人心自然也复杂的多。 她已经这把年纪了,能做的不过就是护这些孩子周全,安稳一日是一日,已经赔上了一个仙儿,绝不能再多。 于是,她瞒了所有人给楚千凝定了亲。 直到今日容敬闻讯反对,却为时已晚。 宁阳侯已经抬着聘礼进了门,万万没有再原封不动抬回去的道理。 更何况…… 方才侯爷说,得知凝儿愿意嫁过去,黎世子高兴的不行,连早膳都进的多了些。眼下若是反悔,岂不是要了人家的命! 送走了宁阳侯,容敬泄气般坐在椅子上,口中不觉埋怨道,“老太太,您怎地如此糊涂?凝儿尚在孝期便议亲,这传出去岂非惹人耻笑!” “事急从权,若是等她出了孝期,那黎世子的情况还不知如何呢……” “您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答应将凝儿许配给他?” “唉……”老夫人叹了口气,微微敛眸,手中不停的转动着珠串,“救命之恩,焉能不报。” 闻言,容敬的眉头皱的愈紧。 即便要报恩,也不能是这么个报法儿! 如此一来,二殿下那边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太太……” 容敬方才开口,便见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看着他,眸中有痛心亦有无奈,“你便是不顾念舅甥之情,也想想与你妹妹的兄妹之情,凝儿可是她唯一的孩子啊……” 话落,老夫人已潸然泪下。 一听这话,容敬心头一震,惊疑老夫人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不过她没再继续说,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起身走了出去。 那眼中的失望,容敬看得一清二楚。 失望…… 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他冷漠无情准备算计自己外甥女的婚事?还是她知道楚家的祸事其实是自己一手策划的? 倘或是后者,那事情就麻烦了! 思及此,容敬脸上的焦灼消失,转而变成了阴郁的狠厉之色。 但愿,是他想多了。 * 黎容两家结亲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景佑帝的耳中。 初时他还未太在意,后来一想却才发现不对劲。 他前脚才给容锦仙赐婚凤君荐,随后容敬就攀上了宁阳侯府,这也太快了吧…… 难道,是有意为之? 一想到自己的臣子私下为了几个皇子在忙碌,而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他身下的御座,景佑帝便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了事。 啪—— 猛地掷出了手中的茶盏,茶杯应声而裂,香茶洒了一地。 御书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触怒天威。 唯独有一人,沉默的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碎瓷片,神色平静,未见丝毫忐忑,收拾完这一切,他才又继续跪着。 见状,景佑帝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他一人在殿内伺候。 “你倒是有眼色……”景佑帝敲了敲茶杯,示意他倒茶。 小九子赶紧起身,佝偻着身子上前,小心翼翼斟了杯茶。 他的容貌很是精致,乍一看去有些四皇子凤君墨的模样,待要细瞧才会发现不同之处。 凤君墨是雌雄难辨,英气之中自有一股阴柔,贵为皇子,他言行举止间都带有不可一世的骄傲和自信,但这人不是,他是唯唯诺诺的。 气质分明,一眼了之。 “说说,黎延沧那老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景佑帝毫不避讳的与他讨论朝中之事,似是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而这个名唤“小九子”的太监竟也不推辞,细声细语的启唇道,“世子爷体弱多病,若是能早日完婚为侯府传宗接代也是好的,若是不能,那便尽早改立世子,两不耽误。” “还有呢?”景佑帝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近年来,老侯爷也不是没有这般打算,只是门第高的姑娘必然不愿嫁过去,身份过低又辱没了侯府的门楣。难得有合适的人选,又被二公子和侯爷夫人搅和黄了,好不容易眼下出现这个送上门儿的,换谁都不会拒绝,而且……” “什么?” “奴才听闻,那楚家姑娘生得很是美艳。”小九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呵……传言不可尽信……”景佑帝明显没太放在心上,他想的很简单,若是真的貌美又岂会至今无甚传闻! 闻言,小九子不再多言,恭敬的低下了头。 想到什么,景佑帝又朝他问道,“大皇子那边近来如何?” “因着要娶容家小姐的事情,似是颇有微词。”小九子毫无隐瞒,将所知详细道出,丝毫不担心这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向来骄傲,自然不甘受此大辱。” “只要是陛下给的,便都是赏赐,无论是谁都只有谢恩的份儿。” 一听这话,景佑帝的脸上难掩笑意,“你倒是愈发会说话了……”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城中是何动向?” “百姓间多有流言,说陛下善心仁厚,本欲将容家小姐许配给大皇子为正妃,可殿下宁死不肯,这才改为侧妃之位。” 随着小九子的话音落下,景佑帝的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笑容。 和他预期中一样,目的达到了,名声也保住了。 给容锦仙和凤君荐赐婚是一种手段,所以他绝不能让他们真的站在一条船上,城中有此流言,想来婚后他们会成为一对怨偶无异了。 “此事你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谢陛下。” 朝景佑帝拜了拜,小九子转身出了御书房。 看着迎面走来的杨翥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不甚在意的耸耸肩,一副挑衅的样子,与在景佑帝面前判若两人。 “日后有你哭的时候!”杨翥恶狠狠的咒骂道。 无所谓的笑笑,小九子凑近他说,“即便有那一日,师傅您也要活到那时候才行啊。” “你……” 杨翥恨得睚眦欲裂,却偏偏拿他无可奈何。 仗着陛下重用他,这宫里谁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状似恭敬的退至一侧,小九子给杨翥让出道来让他走,嘴上却愈发不饶人,“自己没本事,我便是让出路来,师傅您能走得稳吗?” 说完,他冷冷一笑,直接转身离开。 杨翥被气得干瞪眼,却只是在他背后狠狠啐了两口,再无其他。 凤君荐远远看到这一幕,朝身边的皇后娘娘低语道,“母后,看来咱们无须拉拢杨翥了。” 无用之人,便是拉拢过来也无关大局。 “你的意思是……” “这个‘小九子’倒是有趣儿,之前怎么从未见过他?”他虽不时时进宫,但有母后在,宫里的事情他也算了如指掌,怎么没听她提过? “当日他不过是跟在杨翥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哪里知道这么快就爬到陛下跟前去了……”皇后叹了口气,有些追悔莫及。 早知今日,之前便该多多对他示好,以备后用。 “如今也不晚。”凤君荐微微眯眼。 只要赶在旁人之前,便永远都不晚。 “嗯。”点了点头,皇后随即想到什么便斟酌着对他说,“我听闻那容家小姐样貌被毁,也是个可怜之人,若她安分守己,你便莫要与她为难,凡事得过且过。” “是,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他本也无意与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何况—— 那丫头怕是也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陪皇后在御花园中逛了许久,待到凤君荐出宫的时候,忽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凤君撷的禁足令,被解了! 接连成了两门婚事,朝中格局大变,想来父皇是有意放他出来凑热闹。 却不知,他听闻这般消息是何反应。 * 二皇子府。 “婚事已定?!”凤君撷瞪视着容敬,难得情绪外露。 “……是。”容敬硬着头皮点头。 “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都看不住,尚书大人真是好本事啊!”砰地一声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凤君撷冷冷的讽刺道。 “还请殿下恕罪。”他也被蒙在鼓中,并非有意隐瞒。 “恕罪?!” 凤君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费了那么多的心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临门一脚却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还敢和他说“恕罪”二字! 若非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甚至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布了那么久的局,就差将楚千凝娶回皇子府便万事大吉,如今全都功亏一篑了。 越想越气,凤君撷一把掀翻了书案,怒目圆睁,牙关咬紧,额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场低迷沉郁到了极致。 容敬战战兢兢的候在旁边,沉默着不敢出声。 书房内一片狼藉,两人相对而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好半晌之后,凤君撷才缓声道,“此事怪不得你,是我疏忽了……” 早在延庆寺那次的计划失败后,他就该意识到,楚千凝恐怕没那么好掌控,他只是没想到,她一个黄毛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还是说…… 有何人在背后指点? 黎阡陌那个病秧子吗?! “楚千凝住在你府上,较之以往可有何不同吗?”不知想到了什么,凤君撷忽然急急问道。 “未见她有何异常啊……”容敬仔细想了想,最终摇头。 “不可能!” 若她早有防备,那么猎场那次的事情也必然是她所为,但她一个女儿家,绝对没有那个本事策划那样的事情。 至少,她得有帮手。 “真的要说……便是她身边有个叫‘轻罗’的丫头……” 第114章 奉旨入宫 当时老夫人已经派了流萤去伺候她,但是看到楚家管事带轻罗来府上的时候,楚千凝还是留下了她。 一个丫鬟而已,当时他并未在意,可如今想想,却有些不对劲。 一则,那时楚千凝身边并不缺人使唤; 二则,方才见面便留在身边服侍,他那个外甥女可不是那般容易接近的人。 如此想来,实在是疑点重重。 “此事原是下官大意了,我马上就叫人去查查那丫头的底细。”也好趁此机会将功折罪。 眸色沉沉的扫了容敬一眼,凤君撷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筹谋了多年,如今折了一颗这么重要的棋子,他怎么能不气! 只是…… 情况已然如此,再怎么责怪容敬也是无用。 万一彼此再生了嫌隙,反倒弄巧成拙。 意识到这一点,凤君撷轻叹了口气,勉强压下满腔怒火,上前一步将容敬从地上扶起,“方才本殿是气极了,容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下官不敢。” “事已至此,楚千凝这颗棋子便用不得了。”再一味纠缠,恐怕就会引火烧身。 而且,他并不想和宁阳侯府的人结怨。 东夷向来重文轻武,可此前边疆战火不断,一直是黎延沧带兵镇守,即便他事后总是将兵权上交,可他在将士心中的地位,却不止一块虎符那么简单。 若是能得他支持,自己的夺嫡之路也会更有把握。 不过—— 那府里终日被那兄弟俩闹得乌烟瘴气,黎延沧似是也无心朝中之事,加之他深得父皇信任,连凤君荐和凤君墨都不敢擅动,自己自然也得万分小心。 楚千凝若果然嫁到那府里,恐怕还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依下官之见,您不若再添一把火。”容敬颇为神秘的一笑,低声对凤君撷说了些什么,但见后者的眸光豁然一亮。 “此计甚妙!” “虽说有些风险,但富贵险中求嘛。”今日不博,来日便连博的机会都没了。 “容大人所言甚合本殿心意。” 想起楚千凝之前在猎场留下的那方帕子,凤君撷唇边的笑意便愈发灿烂。 既是你自己送上来的把柄,就莫怪我用个彻底了…… * 翌日。 建安城中人人都在议论黎阡陌与楚千凝的婚事,左不过是才子佳人这样的老话儿,倒也没什么新意。 就在众人听得不胜其烦之时,风向忽然就变了。 起因—— 是源于二皇子凤君撷病倒了。 太医去诊治之后,说他这病是从心上来的,乃是“相思”之症。 他整日拿着一方丝帕呆呆望着,不吃不喝,到底将自己给作出病来了。 可他身为堂堂皇子,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让他这般日思夜想? 众人猜来猜去也没个头绪,直到凤君撷拖着病体去容府见楚千凝,大家这才恍然,敢情他是看上了楚家姑娘。 只不过,她已许配给宁阳侯世子了。 他们二人,怕是注定有缘无分。 楚千凝在梦安居绣嫁衣的功夫,便听闻凤君撷来府上见她,眉心不禁微挑,“谁?” “二皇子殿下。” “呵……他倒是会挑时候……”景佑帝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解了他的禁足令,无非是想瞧瞧他的态度,而他也果然没让人失望。 一副色迷心窍的模样,似乎全然没有夺嫡的心思。 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将她和黎阡陌拖下了水,他还真是好算计! 冷冷的勾了下唇,楚千凝头也不抬的继续绣花,“不见。” “小姐……”流萤有些犹豫。 来人可是皇子,这般拒而不见是不是于礼不合? “皇子?”楚千凝冷笑,“左右也无人将他当个皇子!得罪便得罪了,我又不怕他什么!” “那……奴婢这就去回了他……” 说完,流萤转身欲走,却忽然被楚千凝唤住,“慢着。” “您改主意了?” “让轻罗去吧。”话落,楚千凝便继续绣嫁衣。 闻言,流萤和冷画不禁相视一眼,眸中明显透露着深深的疑惑。 奇怪…… 以往小姐都尽量不让轻罗去接触外人,今日为何故意如此呢? 轻罗亦不解其意,不过却听话的去了正厅。 不消片刻,她便回来了。 “打发走了?” “嗯。” “他有说什么吗?”绣完最后一针,楚千凝示意冷画和流萤将嫁衣叠起放好,然后才抬头看向轻罗,“或是言行有何异样?” “奴婢依您所言自报名姓,然后就觉得……”皱了皱眉,轻罗满脸纠结的回道,“二皇子殿下看奴婢的眼神怪怪的……” 可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大清楚。 总之—— 不大对劲儿。 听闻轻罗的话,楚千凝却忽然弯唇笑了,“他疑心你的来历,自然不会以寻常目光看你。” “小姐是说,他知道奴婢是罗轻?!” “罗轻已死,你是轻罗。”敛起唇边的笑意,楚千凝认真的望着她说道。 “……是,奴婢一时失言了。” “轻罗,你须得谨记这一点,无论发生任何事、见到任何人,你都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眼神专注的盯着轻罗,楚千凝一字一句的对她说,“你,是我的婢女。” “奴婢明白了。”轻罗用力的点头。 “凤君撷许是在怀疑你是何人送来我身边的帮手,别的他一无所知。”而对于他的怀疑,她早有打算,是以并不意外。 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凤君撷若是还将她当成寻常女儿家,倒是空长了那个脑子。 他对这府里知之甚少,却架不住有容敬这个耳报神。 自己自从来了府里就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身边有何异动他们再清楚不过,唯一可疑的,就是轻罗的出现。 是以,他们多半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小姐,那咱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 对方特意拖着“病体”来容府一趟,绝不可能是为了试探轻罗。 既然如此,她等着他的后招! 不知是不是应了楚千凝的猜测,当日还未过,凤君撷便出招了。 他先是喝醉了酒然后跑到宫中哭诉,求景佑帝将楚千凝赐婚给他,入府便是正妃之位,甚至为了娶她,连这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都肯舍得。 如此,倒是引得景佑帝好奇。 究竟是何种样女子,竟然勾得凤君撷这般神魂颠倒。 再想到之前小九子说过的“美艳无双”的话,当即便被勾得心痒难耐,匆忙唤了容敬进宫询问,后者还贴心的带去了画像。 只一眼,却惊为天人! 这般女子,足以与容锦仙一较高下。 不知容家是什么样的水土,竟能养出如此娇艳动人的女子,令人望之心折,恨不得据为己有。 可惜—— 竟已经与黎阡陌结了亲! “此等样貌的女子,合该进了朕的后宫,你们快点想办法,绝对不能让她嫁进侯府。”景佑帝的眸光异常精亮。 “陛下是九五至尊,要什么样的女人对方不是上赶着来,要老奴说,您不若就下旨召她入宫,谅她不敢抗旨。”杨翥为了讨景佑帝的欢心,便故意顺着他说。 “好、好、好,拟旨。” “慢!” 杨翥刚将笔呈给景佑帝,小九子便忽然伸手拦住,“陛下,奴才觉得此举行不通。” “为何?”被扫了兴致,景佑帝的声音明显不悦。 “宁阳侯世子已是强弩之末,这般情况下那位楚姑娘竟甘愿相嫁,可见其心其情,若强行让她入宫,恐怕会适得其反,届时万一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有损陛下的名声不说,还会与宁阳侯府生了嫌隙,还请您三思。” “这……”听他说得有理,景佑帝缓缓放下了毛笔。 见景佑帝欲被小九子说动,杨翥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这天下的女子均是为陛下准备的,凭她哪个,竟还敢拒绝不成!” “师傅此言差矣,若因一女子而寒了一位重臣的心,敢问师傅孰轻孰重?” “宁阳侯安敢如此!”景佑帝沉声怒喝。 “陛下……为一女子,宁阳侯自然不会,可奴才听闻,世子似是极喜爱楚姑娘,若眼下失之,怕是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黎延沧即便不在意楚千凝的结局如何,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儿子。 倘或景佑帝当真如此行事,无异于杀其子、诛其心。 “奴才有一计,可使陛下如愿得到美人,又不会令宁阳侯寒心,不过陛下须得静候些时日。”小九子低眉敛目的说道。 “何计?” 扫了杨翥一眼,小九子低下头并未开口。 景佑帝会意,挥手示意其退下。 目送着杨翥不情不愿的出了御书房,小九子这才缓声道,“只要楚姑娘与世子爷顺利完婚,那届时世子爷是生是死便与您无关了。” “可他万一冲喜果然变康健了呢?”不是有人说,他是相思所致嘛。 阴恻恻的勾了勾唇,小九子低声说,“陛下您是天子,掌握世人生杀大权,您想要谁死,那人自然就活不成了。” 要一个人死的悄无声息,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看着小九子成竹在胸的笑意,景佑帝的眸光豁然一亮,不禁朗声笑道,“哈哈……好啊、好啊,就照你说的办!” 江山他要坐稳,美人他也要纳入后宫,一个都不能少。 只是…… 一想到还要等上些时日,他便觉得恼火的很。 眼下虽“吃”不到嘴,可瞧瞧总归无妨。 思及此,景佑帝便急不可耐的下旨宣楚千凝入宫。 恐路上有何人没眼色的阻拦,他还特意派了杨翥前去,势必要将人接进宫来。 楚千凝在府中接到圣旨的时候,瞬间就猜到了这是凤君撷的手笔。 眸光,顿时变得森寒。 他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先是煽动百姓,让众人误以为他们彼此曾芳心暗许,后来碍于救命之恩,自己这才转而嫁给黎阡陌。 如今,景佑帝也跟着掺和了一脚。 若是自己畏惧天家威严稀里糊涂的跟了景佑帝,只怕世人眼中还不知要如何编排呢。 而若是拒而不应,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一死,他的目的便算达到了。 好生阴毒的招数…… 马车晃晃悠悠的一路往皇宫驶去,越是临近那道宫门,楚千凝的眼神便越是冰寒。 这座皇宫,是她前世今生的梦魇。 越是靠近这里,从前的种种便越是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眼前的景象渐渐变的模糊,直到那朵玉质的扶桑花映入眼帘,她方才瞬间醒悟。 前世已过,今生,她还有黎阡陌与她同行。 握紧了手里的扶桑花,楚千凝缓步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红漆庄严的宫门,她的眸色愈寒。 “楚姑娘,这边请。”杨翥引着楚千凝径自去了御书房,路上时不时将目光落到她身上,满是惊艳之色。 “有劳公公。” 楚千凝盈盈一笑,举止间满是风情。 人间炼狱都已走过,又岂会怕这人心诡谲! 第115章 欢喜佛像 跟在杨翥的身后缓步朝宫中走去,楚千凝并未如何低眉敛目小心翼翼,反而神色散漫,犹如散步般怡然自得。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不曾有这样的机会。 上一辈子,她每每入宫皆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引起景佑帝注意。 后来…… 她虽然被软禁在宫中,但活动范围却仅限于幽月宫。 除了那里,她哪儿都没去过。 不想重活一世,她竟能这般光明正大的步入此地。 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下,楚千凝面儿上淡淡的,时不时转头向四周看着,明明是有些失礼的动作,却被她做的无比自然,让人挑不出错处。 暮霭西沉,夕阳的余晖仿佛少女颊边的两抹红晕,令人望之心喜。 巍峨的宫墙下面,她似是渺小如斯…… 杨翥见她看得认真,想着她这般样貌若是入了后宫,必然宠冠六宫,是以便思量着提前巴结,“这儿是五凤楼。” 因重檐尖顶阁亭突起,宛如五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故而得名。 站在此楼之上,宫城全景尽收眼底。 见对方有意讨好自己,楚千凝也不拿乔,微微勾唇盈盈笑道,“有劳公公提点。” “老奴不敢当。” 绕过五凤楼,便是宫城正中央的广场,云龙石雕直通大殿,石阶下方的两侧各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青铜狮子。 落日昏黄的光芒下,将气势雄伟的宝殿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更见庄严绚丽,美轮美奂。 其后,是数不清的大小宫殿、楼阁,红砖绿树,琉璃瓦顶,高低错落,甚为壮观。 古语有云,“琼台玉馆照青红,梦断思陵桧柏风;三十二门金锁合,年年春到扫梧桐……”楚千凝心中暗道,诗中所言大抵如此。 景佑帝素来豪奢,这一点,凤君荐倒是得了他的真传。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姑娘这边请。”杨翥脚跟一旋,引着她往偏殿而去。 楚千凝轻轻地点了下头,安静跟上,但见这一处少有人出没,殿宇掩映于繁华绿树中,浓荫覆窗,人画俱绿。 日色渐退,蝉鸣聒耳。 吱嘎—— 殿门被两名小太监缓缓打开,杨翥立于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并未继续前行,“姑娘在殿内稍候片刻。” “好。” 跨步迈过门槛,楚千凝缓步走进殿中。 迎面所见,便是盘龙御座。 上有九条金龙盘绕,椅面之下是须弥底座,两侧双龙吐珠,统统罩着金漆,无不衬托出宝座之人的尊贵身份。 藻井正中雕有盘卧的巨龙,口衔宝珠,龙头正对下方龙椅。 左右两侧各有两只四腿独角异兽,乃是纯金所制,金光闪闪,威风八面。 后方是雕着云龙纹的碧色琉璃壁,九条栩栩如生、神态各异、颜色各不相同的巨龙口戏白珠,翻腾自如,有的盘旋上升,似是要直上云霄;有的俯冲下降,似是要扎进碧海。中间饰有山石、云气作背景,整块九龙壁雕塑精美、色彩华丽。 漫不经心的看着这把龙椅,楚千凝凉凉一笑。 君临天下的王座,果然非比寻常…… 为了爬上这个位置,无论隐忍如凤君撷,还是骄傲如凤君荐,人人皆苦心算计,百般谋划,可到最后又如何呢? 东夷气数已尽,任何人都难有回天之力。 抬眸看向御座,楚千凝心下不禁在想,不知黎阡陌在这当中,起着怎样的作用?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似有响动,她若有所觉的回身看去,便见四周纱幔飞起,几尊佛像竟自己移至了殿中央。 纱幔飘起后又缓缓落下,楚千凝定睛一看,眸光倏然转冷。 那佛像…… 佛身饰有璎珞,皆精心装扮,两尊为一处,相互拥抱,作亲热状。 其内似有机关,初时缓缓轻动,而后如狂风巨浪,令人见之羞臊难安。 眯了眯眼,楚千凝淡定的移开视线,脸上未见丝毫羞涩,眸光倒是越来越冷,宛若腊月的冰刃一般寒得彻骨。 此物…… 名为“欢喜佛”。 每逢帝王大婚之际,必先引此入殿,礼拜完毕,让他默会房事之法,随后再与皇后行合卺之礼。 民间也有此物件,制作虽不如皇家的精巧,但胜在体积小、价钱便宜。 而楚千凝之所以知道这个,则是因为前世凤君撷府中的一名姬妾曾以此物邀宠,被她知道后将其赶出了府去。 后来凤君撷告诉她,皇家婚事多用此物。 只恐她羞涩,是以并未提及。 彼时她方才知晓,原来越是看似华美之物,实则越是腌臜污秽。 “你觉得朕收藏的这几对佛像如何啊?”忽然,景佑帝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语气隐隐含笑,明显很兴奋的样子。 不远处的女子,身着一袭雪青色的云天水漾留仙裙,青丝没过腰间,隐约可见其袅娜身姿。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已经勾得他热血澎湃,难以自持。 不知正面又是如何…… 闻言,楚千凝转身施礼,头微微垂着,“臣女参见陛下。” “抬起头来。”景佑帝的声音暗含了一丝紧张。 他似是连呼吸都屏住了,静默以待那女子的倾城美貌。 楚千凝似是感觉不到那道凝在自己身上异常灼热的目光般,微微扬起下颚,眸光向下垂着,一张白皙艳丽的娇容映入眼帘。 景佑帝的眼神在一瞬间变亮,嘴巴微微张着,舌头不由自主的舔过嘴唇,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许是终日沉湎酒色的缘故,他的脸颊微微向内凹陷,眼底的乌青之色有些重。 除了身上的明黄龙袍,他无一处像个帝王。 忍住冷笑的冲动,楚千凝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任他看着,直到察觉他有靠近自己的举动时,她才忽然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方才所问,臣女已有答案。” “啊?什么……”景佑帝如梦初醒,却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仍旧一味盯着她的脸看,不过脚步倒是停了下来。 “这些佛像虽金碧辉煌,制作精湛,但在臣女看来,却不及寺中供奉的菩萨。” “为何?”景佑帝饶有兴味的望着她。 “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是吗?”景佑帝轻佻的捋了捋胡子,有意刁难她,“那金刚为何怒目?” 未及思考,楚千凝便淡声回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众魔。” 说完,殿中寂静无声。 如此逆着景佑帝的性子答话,放眼整个东夷国也没有几个人,不过楚千凝知道,他不会怪罪她的,反而会觉得有趣。 人人都巴结奉承他,唯有自己与众不同,他便像是发现了一个新鲜的玩物,急于征服。 当然了…… 这一切都源于她这张脸。 倘或她其貌不扬,那就算说出“花”来也无用。 “哈哈……哈哈哈……”景佑帝忽然仰天大笑,明显心情不错,“朕果然很喜欢听你说话……” 他意味深长的叹道,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递给了她,“拿着这个,日后可以随意出入宫中,谁都不能阻拦你。” “谢陛下。”扫了一眼,楚千凝毫不客气的接过。 她甚至连推辞一下都不曾,也不像旁人那般战战兢兢的谢恩,十分的坦然的接受了他的赏赐。 如此,倒是令景佑帝愈发好奇。 “你就不想知道,朕为何要赏你这个?”她这个反应,他其实不大喜欢。 小九子不是说,她对黎阡陌情根深种吗? 那怎么不推辞、不拒绝呢? 他比较希望看到她跪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的模样,这张脸若是哭起来,应当极美吧……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让他失望的是,楚千凝似乎并不怕他。 即便他在刻意引导话题,她仍旧安稳如山,漫不经心的应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您想做什么都无人敢反对。” 言外之意就是,你赏你的、我收我的,谁也不必深究原因。 何况—— 她明知道他的心思,又怎会如了他的意呢! 大抵是楚千凝的反应太过无趣,景佑帝眯了眯眼,朝她走近了几分,“朕许你皇贵妃之位如何?” 想象中,她要么激动的感激涕零,要么抗拒的泪眼涟涟。 偏偏…… 这两者都不是。 美眸微转,她含笑问道,“原来只是‘皇贵妃’之位,臣女还以为,您会许诺‘后位’呢。” “你说什么?!”景佑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贵妃娘娘也曾宠冠六宫,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妾,皇后娘娘虽不得您宠爱,但她却是这东夷王朝的国母,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有了朕的宠爱,难道还不算赢吗?” “赢了吗?”楚千凝挑眉反问,“陛下方才许诺臣女为‘皇贵妃’时,贵妃娘娘便已经输了,不止是她,连她的母家钦阳侯府也输了。” 听她提到钦阳侯府,景佑帝恍然大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皇贵妃之位…… 只怕给不得。 见他目露深沉,并不再言,楚千凝反而悠闲的逛到“欢喜佛”旁边,青葱般的指尖轻轻敲击,眼中透着新奇。 “陛下后悔方才所言了?”贵为天子,也有他无法做到之事。 “妄自揣测朕的想法,你可知该当何罪?” 闻言,楚千凝忽然“噗嗤”一声掩唇轻笑,音色若铃,婉转悦耳,“臣女若猜错自然该论罪,可若猜对了又何罪之有呢?” “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小嘴儿……”盯着那双娇艳欲滴的双唇,景佑帝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 “臣女自幼受教于舅父,自然不会太笨。” “谁?!” “户部尚书,乃是臣女的舅父。” “你说……你自幼受教于他……”想到楚千凝和容敬的关系,景佑帝竟难得觉得自己清醒了些。 “儿时常去尚书府做客,舅父在教导表姐之余,也经常对臣女耳提面命,后来楚家败落,舅父将臣女接到容府,更是悉心教导,不辞辛劳。” 话音落下,楚千凝扫了景佑帝一眼,果然见他目露深思,眉头紧皱。 见状,她微微勾了下唇角,而后依旧作那般天真模样。 而景佑帝却将她状似随意的话都听了进去…… 她、容锦仙,均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容敬早就做好了将她们送进宫的准备,却不早不晚,定要在闹出这么多事情之后才行动,其心为何?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景佑帝的脸色顿时变的十分难看。 楚千凝原本远远地站在另一侧,可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切忽然变的扭曲,整个人昏昏沉沉,好像站也站不稳。 轻轻摇了摇头,视线却难得清明。 恍惚间,就见景佑帝一步步朝她走近。 呼吸间,有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道,让她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第116章 收为义女 见她面色不对,景佑帝心下微疑,“你怎么了?” “回陛下的话,臣女之前中了毒,许是体内余毒未清,是以稍感不适。”看着对方朝她伸过来的手,楚千凝并没有躲开。 可就在听她说到“余毒”二字时,景佑帝的手一顿,转而收了回去。 掩住眸中的冷笑,楚千凝一手抚着心口,似是有些支撑不住。 恰在此时,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道浑厚的男音,伴随着杨翥尖锐纤细的低语传入殿内,“副统领回吧,陛下此刻无暇见您……” “陛下,臣岳浚有要事禀报。” “杂家还会骗您不成?您就别去扫陛下的兴致了!”杨翥似乎尝试将岳浚赶走,可对方却依旧不为所动。 听着殿外吵吵闹闹的声音,景佑帝被扰的不胜其烦,神色愈发阴郁。 “大胆!”竟敢这般喧哗吵闹,他们眼里可还有他这个皇帝! “启禀陛下,臣有要事启奏,不敢耽搁。” “何事啊?” “您命微臣调查围猎那日的事情,眼下已有眉目,事关皇子,臣不敢擅作主张,是以前来回禀。”岳浚的话一字一句的传来,殿内的两人神色各异。 景佑帝面色严肃,明显很在意那次的事情。 至于楚千凝…… 她先是心惊,而后却有些疑惑。 震惊于岳浚查到了线索,恐黎阡陌会引火烧身;可仔细一想,却又疑惑岳浚前来回话的时机。 怎么会那么巧,赶在自己进宫的时候他发现了端倪。 若是前世,指不定楚千凝就信了对方的说辞。 可如今她却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巧合的事情,有的只是一环比一环精心的设计和谋划罢了。 想到这,他抬头看向景佑帝,他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满心合计着岳浚话中所言。 想叫他进来问个清楚,又不甘心就此让自己出宫…… 还真是优柔寡断! 就在景佑帝迟迟未有决断时,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问安声,“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起来吧。” 闻声,不止是景佑帝,就连楚千凝也愣住了。 太后娘娘来此她倒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她安排的。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今日要想全身而退,须得借助一个人的力量,而这个人必须能够震慑住景佑帝。 放眼整个皇宫,除了太后不做他想。 好在…… 外祖母与其交情颇深。 是以在她乘车往宫中来时,外祖母便也紧随而至,目的就是将太后请至此处。 可楚千凝没想到,皇后和怡敏贵妃竟然也来了! 她们此行…… 或许会锦上添花也说不定。 吱嘎—— 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杨翥一脸忐忑的朝里面瞄了一眼,见殿内并无任何不妥,他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奇怪。 陛下竟还未得手? 留意到他脸上的神情,楚千凝眸色愈寒,却借着向太后请安的功夫掩饰好,“臣女楚千凝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您怎么来了?”景佑帝赶紧上前相迎。 “多日未见,哀家来瞧瞧皇帝都干了什么好事!”一边说着,太后一边往殿内走,可下一瞬,脚步却忽然顿住。 皇后等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殿中央摆放的物件,顿时齐齐变色。 再看楚千凝衣物完好,神色自然,未有异样,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惊讶。 依照她们对景佑帝的了解,早该将生米做成熟饭了才是…… 怎么这次还未得手? “楚家丫头,过来哀家这儿。”朝楚千凝招了招手,太后一脸慈爱的唤她上前。 “是。” 起身走向太后,楚千凝明显看到景佑帝满脸郁结之色。 果然…… 人人皆有软肋,都有弱点。 只要找准了对方的七寸,帝王又如何! “嗯……果然生得极好……”仔细端详了楚千凝一会儿,太后却忽然蹙眉道,“虽与你娘亲有几分相似,但她却不敌你这般夺人心魄。” “太后娘娘谬赞了。” “从前哀家便喜欢你娘亲喜欢的紧,可你外祖母那老婆子又不舍得她进宫相陪,真真令人气恼。”说着,太后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不若哀家收了你当义女如何?” 这话一出,殿中几人神色各异。 收为义女…… 那今后她便是景佑帝的义妹,可受封“郡主”。 有了这层关系,今后想纳她入后宫便再无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景佑帝赶紧阻拦,“不可!” 见他反应这般激动,太后不悦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善,“皇帝何故阻拦?” “此事……此事不妥啊……” “有何不妥?” “母后若收楚千凝为义女,她便是诸皇子的姑母,可容锦仙已许配于君荐为侧妃,她们又是表姐妹,这辈分上岂非全乱了套?”总算找到了一个理由,景佑帝松了口气,心里对楚千凝势在必得。 “皇帝此言有理……”众人都以为太后被说服了,谁知她眸光一亮,又接着说,“那不如你将她收为义女,如此辈分就不乱了。” 倘或不是不合时宜,楚千凝甚至要笑出来了。 前世她与太后接触的不多,也只见过寥寥数面,只知道她老人家待人极好,许是冲着外祖母的面子,对她也很和善。 却不知,她竟这般可爱。 看着景佑帝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她低头掩住自己微扬的唇角,眸光晶晶亮亮的。 “臣妾觉得……”皇后启唇欲言,在景佑帝期待的目光中,她缓缓丢出了几个字,令他勃然变色,“如此甚好。” “你!” “陛下……您就依太后娘娘所言吧……” 怡敏贵妃不甘示弱,也开口附和,竟难得与皇后站在了同一阵营。 后宫中最尊贵的三个女人都是这般想法,景佑帝满腔怒火,一时竟不知该找谁发泄。 未等他再找到新的理由拒绝,便又听太后说道,“楚尚书已魂归九泉,未免让世人觉得楚千凝高攀了侯府,皇帝收她为义女正好可解此流言蜚语,一则可体现皇帝仁厚待下,二则也能让宁阳侯明白皇帝的体恤和重视。” 话音方落,楚千凝忽然晕倒在地,嘴角满是鲜血,手中的令牌应声掉落。 “这是怎么了?!” “来人,传太医!”将景佑帝拦在旁边,太后让身边的宫女将楚千凝送去了永宁宫。 让人捡起地上的令牌奉上,太后放在手中掂了掂,意味深长的叹道,“皇帝爱重楚家,原来与哀家是一般想法……” 听出太后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景佑帝怒目圆睁,差点咬碎满口牙齿。 他不说话,太后也不逼问,皇后和怡敏贵妃沉默的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好半晌,他才沉声开口,“母后……与儿臣所想,不谋而合……” 景佑帝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 太后却似浑然未觉,依旧和蔼的笑着,不复方才的咄咄逼人,“近来宫中冷清了不少,皇后着手为皇帝选秀吧。” “儿臣遵旨。” “门第家世倒在其次,重要是模样要好。” “是。” 满意的点了点头,太后这才转身离开。 身后—— 是景佑帝阴郁非常的一张脸,眸光幽暗,令人生寒。 * 永宁宫 被宫女抬进永宁宫的那一刻,楚千凝便睁开了眼睛。 摸了摸流至下颚处的“鲜血”,她无所谓的笑笑,看得旁边服侍的宫女一时出了神。 太医为她把了脉,所言不过“妄动肝火,余毒未清”那些废话。 单看他进殿来朝她眨了眨眼,楚千凝便心知这人必是鹰袂假扮的。 至于真的…… 不知也是他们的人,还是被安置在了何处。 太后回宫的时候,鹰袂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听到殿门口有宫女请安的声音响起,楚千凝起身下榻,神色恭敬的跪在地上,“臣女谢太后救命之恩,结草衔环,必当图报。” “起来吧。”太后挥了挥手,金色的护甲闪动着冷冽的寒光,“是你外祖母进宫来求哀家,哀家才不辞辛劳走这一趟。” “无论如何,都要多谢您。” “其实不必我去,我瞧你也游刃有余。”而且,就算她不去,皇后和贵妃也坐不住。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臣女不敢赌。” 的确,她猜到了景佑帝今日不会将她如何。 可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 既然有完全之策,那她自然要用,否则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岂非要后悔一辈子。 “小小年纪,想的倒是明白……”轻轻叹了一句,太后忽然笑道,“你娘亲倒不似你这般有主意,每每进宫都唯唯诺诺的躲在你外祖母身后,想想,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见太后目露追忆之色,楚千凝没有出言打扰,安静的候在一边。 片刻之后,太后忽然问她,“你怎知哀家一定能救你?” “臣女不知。” “那你让你外祖母进宫来求哀家?”太后继续追问,明显不相信她说的话。 “……此事并非臣女所为,许是外祖母放心不下,是以才叨扰您。”外祖母……应当不会将自己所言告诉太后。 这件事,她绝对不能承认! 世人以为景佑帝对太后言听计从是出于孝道,实则不然。 他如此恭谨,不是因为孝顺,而是由于畏惧。 东夷国的兵权分为左翼军和右翼军,共有两块虎符,由天子一人掌管。 但自从先帝驾崩,太后垂帘听政,这两块虎符便都被她握在手中,直到景佑帝正式加冕为王,她才给出了其中一块虎符。 另外一块,至今还被她留在手里。 这一点,无人得知。 而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则是因为前世的时候,凤君撷就是得到了太后手中的兵权才以“清君侧”为名起兵。 所以,她不能承认是自己让外祖母进宫来求太后。 否则的话,她一定会怀疑,自己知道兵权这件事。 那时…… 就麻烦了。 太后紧紧盯着楚千凝那张脸,她虽什么都未说,却莫名带来一股威压,“哀家与你外祖母交情匪浅,何谈叨扰。” “臣女在府中时,也偶尔听她老人家说起您。” “说哀家什么?” “外祖母说,您巾帼不让须眉,当年令多少女儿家艳羡不已。”这话虽有恭维之嫌,却的确是楚千凝心中所想。 闻言,太后先是一怔,而后无奈笑道,“艳羡……不过是不知其中艰辛罢了……” 回过神来,见楚千凝目露探究的望着自己,她挥了挥手,随意叹道,“唉,让你听哀家在此感叹,想必无聊紧了,你且去吧,改日再与你外祖母一起进宫。” “臣女告退。” 朝太后俯身施了一礼,楚千凝转身出了永宁宫。 由小太监引着一路往宫外走出,方才行至宫门口,她便看见一道青衣卓然而立,眼覆白绫,遥遥朝向她这边。 第117章 云安郡主 看到黎阡陌的那一瞬,楚千凝的眼眶莫名一热。 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何,总之就从心里涌现出无限的委屈,对景佑帝的厌恶和恐惧由来已久,似梦魇般如影随行。 方才她一直在极力压抑,哪怕见到太后,到了永宁宫,她的心防都未卸下。 直到这一刻—— 一直提着的心终是落了地。 她知道他看得见自己,是以想扬唇朝他笑笑,可方才勾起的唇角却忽然凝滞,她猛地俯下身开始呕吐,似是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见状,旁边的小太监有些嫌弃的将头扭向另一侧。 眨眼之间,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快速闪过。 倾身将楚千凝拥进怀中,黎阡陌的大掌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一股股热流顺着四肢渐渐温暖全身。 她已经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尽了,却还是止不住的干呕。 脸色异常苍白,唇瓣毫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揪住了黎阡陌的袖管。 此时此刻的楚千凝,脆弱无助到了极致。 两人相识以来,黎阡陌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 心头火起,他环着她的手便不断收紧,内心深处的那只野兽似是要咆哮而出,他极力压抑着,抱起她快步走向马车。 身体忽然腾空,楚千凝下意识搂住他,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 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她不自觉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心间的那股厌恶感方才散了些。 那座皇宫、那些佛像、宫中的那位帝王,五一不令她厌恶作呕……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路上,黎阡陌却并未放开她,反而越抱越紧。 “黎阡陌……”她轻轻唤了他一声,余光瞥见裙裾上的污秽,恐会弄脏了他的衣袍便挣扎着要退出他的怀抱。 他没应声,只是倒了茶给她漱口。 见她听话的接过,便伸手探向她腰间,作势要解开她的腰封。 楚千凝自然知道他并无邪念,只是脱了外衫,恐待会儿下车被人看到,于是便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回府再说。” 不想—— 他没听她的话,反握住她的手继续方才的动作。 看着他绷紧的下颚和暴起青筋的双手,楚千凝眸光微闪,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 任由他解下自己的外衫丢在角落里,她乖乖坐在他腿上,手却不着痕迹的抓住了他遮眼的白绫,轻轻一扯…… 一双血红的眸映入眼帘。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了,退去了温润风雅,宛若索命的罗刹般凶恶。 可他并未伤害她,眼中流露的疼惜甚至令她心疼。 她甚至觉得,他会泣下血泪。 黎阡陌…… 你究竟是怎样在意着我呢? 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楚千凝微微蹙着眉,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 最后,她只是轻叹了声,“真好……” 此生得以遇见你,真好。 愿良辰不负美景,清风不负明月,我,亦不负你。 轻轻抚摸着楚千凝的头,黎阡陌终于开口,声音却不似平常清润,而是有些低沉暗哑,“莫怕。” “嗯。”她点头,无声笑开。 是到了此刻她方才确信,岳浚定是他的人。 可有一点她不大明白,若景佑帝打定了主意不理会岳浚呢? 毕竟—— 这位帝王的想法谁都料不准。 听她有此疑问,黎阡陌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岳浚此去,只为试探。” “试探?” “若你安然无恙,一切便依计而行,若是……”话至此处,黎阡陌却忽然顿住不肯再说,任凭楚千凝追问的眼神再明显不过,他却只当不知。 他无法告诉她,从她接到圣旨进宫的那刻起,他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皇帝遇刺被杀,几位皇子皆遭到了行刺,宁阳侯府一夜之间被灭,世人都会以为这桩桩件件皆是西秦国所为。 要知道,西秦觊觎东夷边境已久,若非宁阳侯镇守多年,边境岂会如此安定! 因此,东夷国的人有多爱戴宁阳侯,西秦之人便有多憎恨他。 如此一来,便可瞒天过海。 当然,这个计划实行过早,其中难免不会出现纰漏,但事关楚千凝,他只能冒险而行,绝不会让她受人欺辱! 只是这样的事情,没必要说与她知道。 一则,她恐他洞察自己的打算,进而心生畏惧。 二则,也委实不愿意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说与她听。 这世间魑魅魍魉如此之多,难得他们心中为彼此留了一份净土,那片桃源乐天实在不该被染污。 黎阡陌没有细说他的计划,楚千凝虽然不得而知心里却隐约有些猜测。 岳浚出现在殿外时,她似是看到他身后带了一队御林军。 可若是真的有要事禀报,一人前来便是,何故还佩盔戴甲,一副拼杀模样? 是以她想着,黎阡陌大抵是准备强攻。 对方可是皇帝呢…… 虽然他之前便说过,为了她不惧与皇帝为敌,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她心里还是感动的。 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和至死不渝的深情,他安敢如此! “多谢你。”抚过他赤红的双眸,楚千凝想朝他笑笑,眼角却有些湿润。 他垂首将额头抵住她的,沉默着没有吭声,明显不想听她道谢。 想了想,楚千凝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黎阡陌,我将嫁衣绣好了……” 何时与君看南雪,吾与梅花两白头。 黎阡陌闻弦歌而知雅意,赤红的眸中总算染上了丝丝笑意。 他启唇低叹,声音似是浸在蜜中,“执卿手、赴红尘,唯见,雪满长安道……” * 马车停在容府的大门前,未等门口的小厮前来请安,黎阡陌便抱着楚千凝走了下来。 他的起色很不好,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坚持自己送她进府,不肯假他人之手。 迈过那府里高高的门槛,他一时未站稳,竟差点摔倒,还好鹤凌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这才不至于让两人跌倒。 一路直奔梦安居而去,鹤凌远远便瞧见守在门口的两个丫头。 冷画不知所踪,只有轻罗和流萤急的团团转。 此刻见黎阡陌抱着楚千凝回来,顿时激动的不行,险些喜极而泣。 “小姐……” “去回老夫人一声,就说凝儿安然无恙,请她老人家放心。”黎阡陌简单交代了一句,然后就抱着楚千凝进了内间。 流萤抹了抹眼泪,应了一声便快步往棠宁苑走去。 路上看到栖云苑的小丫鬟,便让她们也去回容锦仙和江氏一声,免得她们担心。 倒是容锦晴身边的香薇,在不远处听到她们的对话,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又让她们逃过一劫…… 而更加令人没有想到的却是,就在楚千凝回到容府后,后脚宫中便有圣旨传出,说是景佑帝喜爱她聪明伶俐,特收为义女,封号“云安郡主”,赐住幽月宫。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这位楚小姐也不知是有何通天的本事,先是惹得二皇子殿下和宁阳侯世子相思成疾,如今竟连陛下都亲眼有加。 关键是,这素来入了陛下眼中的女子,哪个不是进宫封妃,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成义女了?! 任凭旁人再是如何猜测也无用,谁也无法从中探知内情。 即便是“始作俑者”容敬和凤君撷,他们两人也是一知半解,难以弄清其中的问题所在。 宫中对此禁了口,人人都不敢胡乱言语。 容敬只知道老夫人进了宫,却不知她进宫做了什么,又引出了怎样的后果。 就在众人观望着,犹豫要不要向这位新晋郡主示好时,景佑帝再降圣旨,不日选秀。 无论门第高低、家世如何,均可入宫参选。 唯一的要求,就是“美”! 样貌美、身段美、声音美,总之哪儿哪儿都要美。 凤君撷在府中听闻此事时,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再次升腾而起。 本以为会是杀招,可怎知父皇忽然就转了性呢? 如今,楚千凝摇身一变成为了郡主,名义上也是他的义妹,他再想拿她作文章就不容易了。 还真是不甘心呢! 手掌猛地握紧,指间的毛笔应声而断,“啪”地一声掉在了书案上,染上了好大一块墨迹,看起来格外的碍眼。 指尖轻轻擦过,染得指腹上也是一片漆黑。 楚千凝…… 便好似这墨点一般,一旦接触,必会受其影响,无法全身而退。 这一次是他输了,下次却未必! 可凤君撷没有想到的是,还未曾等到下一次,楚千凝送他的大礼便已经在路上了…… * 容府 楚千凝回自己的院子梳洗了一番,又送走了黎阡陌,然后才去了棠宁苑见老夫人。 其实他们从宫中出来的时候,黎阡陌就已经让人先回来报信儿了。 只是没有亲眼见到她的人,老人家便始终难以安心。 这会儿不止将人盼回来了,还得到了一个“护身符”,容老夫人的心便愈发安定了。 “有了这道圣旨,咱们便都可以安心了。”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脸,见她面色尚有些苍白,心中愈发疼惜,“凝儿此去必然吓坏了……” “凝儿不怕。” “唉……不怕就好……” 听着她们祖孙二人闲谈,赵嬷嬷不禁问道,“老夫人,这圣旨中说‘赐住幽月宫’,难道表小姐日后要进宫去住吗?” “应当不会。”老夫人一时也有些说不准。 恐她再为此烦忧,楚千凝便故作轻松道,“许是哪日须得留宿宫中,是以陛下才有此一言。” 不过,是幽月宫呢…… 兜兜转转,自己竟与这个地方结下了不解之缘。 究竟—— 是福是祸呢? “经此一事,你与黎世子的婚事须得抓紧才行。”宁阳侯府本就着急为黎世子冲喜,不若趁此机会,早日让他们完婚,她方才能彻底安心。 “但凭外祖母做主。” 谁知,这两府竟想到一块去了。 她们这边话音方才落下,便见门房那边来人传说,说宁阳侯与夫人已择定了婚期,特送来与老夫人过目。 楚千凝本以为这婚事再快也须得个把月才能敲定,哪知他们竟定了半个月后的那日。 这…… 也太快了吧! 不想老夫人也毫无异议,两家一拍即合,当即便定了下来。 轻罗等人在一旁看着,心道这次的事情是将老夫人吓到了,是以才如此急切的愈将小姐嫁出去,生怕会入了景佑帝的魔爪。 可是,嫁入侯府就一定好吗? 那府里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也不算是一个好去处。 只怕小姐嫁过去之后,又有好一番硬仗要打。 “老夫人,钦阳侯府送来了帖子,邀几位小姐前去赴宴。”说着,婢女递上了两张帖子。 见状,楚千凝挑眉,“怎么有两张?” “回表小姐的话,一张是给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另外一张,是单给您一个人的,上面写了‘云安郡主’亲启。” “呵……” 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楚千凝忍不住冷笑。 速度还真是快! 第118章 查验库房 “表姐脸伤未愈,必不能前去赴宴,你直接将这帖子拿给二小姐吧。”说完,楚千凝将其中一张帖子递给了丫鬟,另外一张竟直接撕了。 “凝儿,你这是……”老夫人不禁愣住。 “我才封了郡主,钦阳侯府便送来了拜帖,未免太过凑巧了。”将碎屑随手一丢,楚千凝无所谓的笑道,“有赴宴的功夫,不若在府中多陪陪您。” “唉……也好……”想到不日她便要嫁到侯府去,老夫人心里自然不舍。 思及她将要出阁,老夫人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 还未给她准备嫁妆呢! 近来事多繁杂,她与黎阡陌的婚事又定的如此仓促,倒叫她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来人,去叫孟姨娘过来一趟。” “是。” 闻言,楚千凝心里估摸着,大抵是外祖母要给她准备嫁妆。 只是府里的情况…… 低头喝了口茶,楚千凝不着痕迹的示意了轻罗一下,后者会意,悄然退出了房中,直奔容锦仙的栖云苑而去。 不多时,孟姨娘款款而来。 “请老夫人安。” “叫你过来,是有一件重要事要你办。” “老夫人请讲。” “凝儿说话间便要出阁,她的嫁妆你须得好生筹备,万不可让外人瞧了笑话,我心里思量着须得六十四抬方够,你斟酌着添置就是。” 听闻老夫人此言,孟姨娘一时惊愕没有回话。 六十四抬嫁妆……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楚千凝又不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姐,犯不着花费这么多吧。 而且,她听老夫人的意思,这还不算,竟还让她斟酌着添置,那究竟要多少才够呢! 想到容景络如今还未成家,容锦晴的婚事也未定,孟姨娘的心里便有些不大畅快。 但当着老夫人的面,她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得极力忍耐。 老夫人见她一直没有应声,脸色稍显不虞,“怎么?你心中有何想法?” “……奴婢不敢。”孟姨娘状似战战兢兢的回道。 “那就照我说得去办吧。” 话落,孟姨娘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面露纠结。 见状,老夫人不悦的皱眉,“还有何事?” “有件事一直要向老夫人回明,只是近来府中事多,奴婢便未敢来烦扰您,如今要给表小姐筹备嫁妆,奴婢方才想起。” “说吧。” “自奴婢从大小姐手中接下府中大小事务,竟发现有几笔账似有不妥。” “似有不妥……”老夫人沉声重复了一句,语气愈发严厉,“到底有无不妥?仙儿是主子,你是下人,言辞间竟也如此随意吗?!” 被老夫人数落了一顿,孟姨娘心里止不住的委屈。 从兰蕙手中接过账本,她俯身拜倒在地,“奴婢不敢妄言小姐,账本在此,还请老夫人细瞧。” 谁知老夫人竟连接过都不曾,便直接断言道,“旁人我或许信不过,但我深知仙儿为人,她必不屑行这般事情。” “您……” “哪里短缺些银钱,事后补上就是了,这也需我教与你?” “老夫人所言自然有道理,可库房中少了数万两银子,奴婢怎能补得上!”孟姨娘急的欲哭,看起来所言非虚。 “数万两?!”老夫人闻之也不禁一惊。 “正是。” “将账本拿来我细看。” 让兰蕙将账本呈给老夫人,孟姨娘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简单翻了两页,老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确如孟姨娘所言那般,账面有些不对。 可是…… 若说此事是容锦仙所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那丫头的性格和为人与她娘亲一样,从不屑做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 只是这账目又的确不对,不知是怎么回事? 见老夫人迟迟没再开口,孟姨娘的心里便有些没底,刚欲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楚千凝的声音响起,“外祖母,既然事关表姐,何不将她叫来,一问便知,好过咱们在这里胡乱猜想,平白辱没了表姐的名声和品格。” 闻言,老夫人点了点头,让人去请容锦仙。 孟姨娘见楚千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心下愈发生疑。 照理说,她不应该为容锦仙辩白吗,怎么反而置身事外呢? 心中疑窦丛生,就连容锦仙进屋她都未曾留意。 “仙儿给祖母请安。”容锦仙身著一袭曳地烟笼梅花百水裙,面覆轻纱,青丝半挽,缥缈若仙,华美不可方物。 “坐吧。” “谢祖母。” 待到容锦仙落座后,老夫人方才对她说,“你瞧瞧账本,与你往日所看有何不妥。” “是。” 接过赵嬷嬷手中的账本,容锦仙一目十行的看完,秀眉微蹙,音色清冷,“以前的账目倒都对得上,只是近来乱了些,有几项开销错了。” “嗯。”老夫人点头,“你可知是何故?” “每笔账目少说也差了千百八两银子,不知是哪里弄来的账本,祖母刻意来考仙儿?” “大小姐难道瞧不出,这是咱们府里的账册吗?”孟姨娘故意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大惊小怪的逼问道。 看也未看她一眼,容锦仙径自朝老夫人说道,“这绝非府中的账册。” “不可能!”未等老夫人说话,孟姨娘便急不可耐的否认。 “姨娘急什么?是与不是,外祖母自会明辨。”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姨娘,楚千凝漫不经心的开口,倒显得孟姨娘有些做贼心虚似的。 “奴婢……” “噤声吧。”老夫人皱了皱眉,阻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仙儿,你方才所言是何意?” “祖母有所不知,将账本交给孟姨娘时,盈袖正满心记挂着我的伤势,稀里糊涂的打翻了烛台,滴了几滴蜡油在上面,而这个账本上却干净整洁,未有丝毫污秽,明显不是一个。” “这怎么可能!这分明就是你送给我的那个!”一时情急,孟姨娘竟连称呼也顾不得了,满口的“你呀、我呀”起来。 见她如此不知礼数,老夫人心里便愈发不喜。 相比起孟姨娘的心慌意乱,容锦仙就淡定多了,“当日不止我与盈袖在房中,还有两名小丫鬟也瞧见了,唤她们前来,一问便知。” “既是大小姐院中的婢女,自然一心向着您!” “如此,姨娘说这账本就是府里原来的那个,又要怎么证明呢?” “奴婢……” 这让她如何证明! 孟姨娘面有不甘的跪在地上,反复思索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试图找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的办法,殊不知从她将容锦仙的话听进去之后,她就已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瞧她努力找出破绽的样子,楚千凝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忽然轻叹道,“说来也奇怪,依着表姐的智慧,若是当真背着咱们偷藏了什么,想来单从账面上定是看不出问题的,偷吃也该将嘴巴擦干净了,这道理人人皆知。” “表小姐这话是何意?!”孟姨娘猛地抬眸看向她。 “无甚意思,随口一说,姨娘莫要往心里去。” “老夫人……” “出什么事儿了,隔着老远就听到你们在争论!”说话间,就见容敬负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容景络和容锦晴。 很明显,是后者去搬了救兵。 微微敛眸,楚千凝垂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自己腰间的佩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见她如此,容锦晴心里就不大痛快。 凭什么她爹娘都没了,却还可以成为高贵的郡主! 而自己…… 却要因为她和容锦仙的嫁人,奉旨入宫选秀。 她不甘心! 感觉到容锦晴投注在自己身上“吃人”的目光,楚千凝微微勾唇,朝她盈盈笑道,“晴儿瞧着我做什么?可是想到我如今成为了郡主,纠结要不要给我请安吗?” 看似玩笑的一句话,被她说的半真半假,令人难以捉摸。 听她提到“郡主”两个字,不止是容锦晴,就连容敬的脸色都随之一变。 的确。 按照礼数,便是他见到楚千凝也许问安行礼。 这丫头于此事道出身份,是有意在品阶上压他一头吗? “怎么不坐呢?难道竟真的要与我请安?”颇为顽劣的一笑,楚千凝又将“请安”的事情提了一遍,“都是一家人,何须这般见外!” 容锦晴被气得牙根痒痒,却只能梗着脖子回道,“……如此,那就多谢表姐开恩了。” “自家姐妹,无须客气。” “祖母……”被楚千凝气得脸通红,容锦晴一跺脚向老夫人求救。 “好啦,你表姐是在与你玩笑呢,快些入座吧。” “……是。” 不情不愿的走到旁边坐下,容锦晴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而就在她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孟姨娘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账本是假的,但库房里的东西是真的,只要带着老夫人前去查验,那便一清二楚了。 想通这一点,她急忙开口说道,“老夫人,不如开库查验吧。” “这样也好……” 为今之计,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将钥匙给了赵嬷嬷,让她带几名可靠的下人前去库房,老夫人他们便安心等在厅中。 众人皆是无话之际,不想楚千凝忽然看着容景络笑问,“听闻表哥好事将近,不知传言是否有虚啊?” “什么、什么好事?!”容景络眸光微闪。 “我今日进宫,听宫里的下人说,钦阳侯府的二小姐亲口对贵妃娘娘说,她心里很是中意你,难道表哥不知?” 闻言,老夫人不觉上了心,“当真吗?” “凝儿自然不敢胡言。” “钦阳侯府……与咱们家倒是也相配,只是不知那女子人品样貌如何……” “此事……”容景络下意识要否认,可对视上容敬警告的眼神,他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以为传言有失,便未曾放在心上。” “景络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近来多留心些。” “是。” 能与钦阳侯府结亲是好事,可容景络向来做的隐秘,他不解楚千凝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还有…… 她于此时突兀的提及,是为了什么? 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赵嬷嬷带着下人回来,脸色很是严肃。 听她在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夫人勃然变色。 库房中的东西,竟当真少了! 一见老夫人脸色不对,孟姨娘顿时便来了精神,急于将这一切都冠到容锦仙的头上,“老夫人,如今可知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大小姐口中的账本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分明是她私藏了府里的东西,竟还试图狡辩!” “大姐姐,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容锦晴故作痛心状。 第119章 委屈至极 似是还嫌不够热闹,容敬竟也不甘示弱的质问道,“可是有何人教你如此做?” 否则的话,容锦仙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做这样的事情做什么! 她又不缺银子使,那些金银之物她也向来不喜。 左思右想,都只有她被人教唆这一个可能。 而叫她这样做的人…… 除了江氏,绝无第二个人选。 眸色清冷的看向容敬,容锦仙漠然回道,“父亲为何这般问?” “依着你的性子,必不会为了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想来是为了帮你娘亲解决江家的困境,可你也不该一声不吭的将府里的银子偷拿出去!”容敬说得痛心疾首,一副对她很失望的样子。 见状,容锦仙冷漠着对他说,“您也未免太心急了……” 如此急切的往娘亲身上泼脏水,他就不怕露出马脚? “你这是何意?”容敬瞪着她。 “舅父。”楚千凝忽然开口,“若此事果然是舅母所为,那她何须借助表姐的手,她掌管府中中馈多年,不着痕迹的藏些银子在手里想来不是难事,何以会闹到人尽皆知,甚至还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岂非有失算计?” “你是小孩子家,哪里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那外祖母的话总该让您信服了吧……” 旁人看不透这其中的关键,但老夫人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却不可能看不透。 所谓“私藏银子”,自然是有需要的人才会藏。 可放眼整个府里,除了孟姨娘他们母子三人,还有谁这般需要银钱! 此前因着容景络买了那方天价的石砚,已经花去了不少银子,眼下府里接连有几桩喜事,哪一处少得了银子。 恐他们兄妹二人的婚事落了下成,孟姨娘便有意提前为他们打算。 这个想法,才最说得通。 见老夫人非但没有向容锦仙问责,反而眸色沉沉的瞪着自己,孟姨娘顿觉不妙,可还没等她说什么,便见轻罗从外面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老夫人。” “嗯。” “方才奴婢回梦安居去给小姐取披风,路过花园的时候见孟姨娘身边的兰馥蹲在假山后头烧东西,见奴婢路过,她便慌里慌张的要藏,奴婢心下疑惑便将她按住带来了棠宁苑。” “她在烧什么?”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瞧着像是一本书。” 闻言,厅中众人脸色各异。 书?! 什么样的书,值得让兰馥偷偷摸摸的焚烧? 从轻罗口中听到“兰馥”名字的时候开始,孟姨娘就隐约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 直到此刻兰馥被带进房中,那本被烧了一半的“书”掉在了地上,她才确定了心中所想。 那哪里是什么书,分明是账本! 虽然被烧毁了一部分,可余下的那边却清晰可见上面被滴了两滴蜡油,与容锦仙方才所言相符,谁是谁非已见分晓。 “兰馥!你为何要陷害我?!”孟姨娘一把扯住兰馥,神色略显狰狞。 “姨娘……” 兰馥一脸茫然的望着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账本,又是谁让你故意跑到假山那儿去烧毁的?”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丢向兰馥,恰如孟姨娘此刻的心思一般,早已乱如麻绳。 否则她就该明白,兰馥此刻的闭口不言才是对她最有利的做法。 因为—— 就是“她”吩咐兰馥将账本烧毁的。 其实,这是容锦仙和楚千凝联手码的一个局。 请君入瓮! 孟姨娘手里的账本,其实就是真的,账面上的问题,也是容锦仙故意留下的,为得就是让对方信以为真。 等到她拿着这个账本来老夫人面前说事儿的时候,易容成她院中小丫鬟的冷画就会拿着假的账本去找兰馥,告诉她事情紧急,来不及解释,姨娘只吩咐让她将此账本烧掉,但要留下有蜡油的那部分丢在园子里,以此栽赃大小姐。 接下来…… 她们就等着看戏好了。 这一步棋,从容锦仙毁容那日开始,她和楚千凝就有所计划了。 一旦她无法继续把持中馈,那么这件事情就必会落到孟姨娘的头上,届时对方一定会发现账目不对,这事儿根本瞒不住。 关键要看,由谁提出这一点,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提出来。 毫无疑问,孟姨娘选了一个最差劲的时机。 当然,这也是楚千凝有意设计的。 老夫人方才提出要给外孙女置办嫁妆,紧跟着她就说府里账目不对,不早不晚,刚好就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账本上的问题如此明显,反而容易让人疑心。 若容锦仙当真想私藏些银子,那本该尽量做到天衣无缝才对,怎么会这般不小心? 何况—— 就像容敬说得那样,她没有理由这样做。 而唯一有理由的人,就是孟姨娘。 为了容景络和容锦晴,她私自藏匿些银子再嫁祸给容锦仙,这样的事情老夫人相信她绝对做得出来。 毕竟,她盯着大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想当初…… 她连人命都害过,又岂会将这点子小事儿放在眼里! “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啪地一声将那账本摔在地上,老夫人怒不可遏的瞪着她,满屋子的下人都跪了下去。 “奴婢没做这样的事情,定是有人刻意陷害。” “祖母,姨娘不是这样的人。”容锦晴忍不住为她辩解,意有所指的看向容锦仙和楚千凝,“孙女也觉得,此事蹊跷的很!” “恳请祖母详查此事,勿要冤枉了好人。” “表哥这话说的倒是有趣儿……”楚千凝扯了扯唇角,扫过孟姨娘的视线带着明显的轻蔑,“孟姨娘方才无凭无据的污蔑表姐,难道这就不算冤枉了吗?” “你……”被楚千凝堵得哑口无言,容景络气得脸色铁青。 “身为下人,竟敢妄议主子的是非,哪家都没有这样的道理,传出去岂非让别人笑话,这偌大的尚书府竟连点规矩也没有,任由奴才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未等容锦晴他们出言反驳,楚千凝便接着讽刺道,“难怪表哥思虑不周,毕竟就算这事儿传出去影响的也不是你的名声,而是舅父。” “楚千凝!你给我闭嘴!”容景络一时被激怒,不顾容敬的阻拦便拍案而起,“我容家的家事,哪轮得着你指手画脚!”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沉默的看着容景络的怒容,楚千凝的眼眶渐渐泛红。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这般楚楚可怜的将人望着,却赚足了众人的怜悯。 再加上有容锦仙在一旁帮腔,倒显得是容景络冷漠薄情。 凄然的一笑,楚千凝幽幽叹道,“初来容府,凝儿很是不安,生怕哪里惹得别人不快,可舅父和表哥都说,这里便是凝儿的家,言谈举止不必那般拘束,我信以为真,而今方知,原是我太实在了……今日是凝儿多言了,还望舅父勿怪。”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下。 起身朝老夫人拜了拜,楚千凝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棠宁苑,只留给众人一道孤苦落寞的背影。 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她原本微垂的头缓缓抬起,不满泪痕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委屈。 漫不经心的擦了擦眼泪,她的唇边绽放出一抹妖娆艳丽的笑容。 今日之后,外祖母就会知道她的孝子贤孙究竟有着怎样一副嘴脸了…… “小姐,您猜老夫人会如何责罚孟姨娘?”见四下无人,轻罗便低声问道。 “不是罚跪就是禁足。” “就这样?!”轻罗有些意外。 孟姨娘可是私自挪用府中的银子呢…… 虽然,其实是她们所为。 听出她话中的惊诧,楚千凝笑问,“不然你还想如何?” “怎么着也得严厉些。”比如杖责之类的。 摇了摇头,楚千凝眸光微寒,“外祖母不会那么对孟姨娘的。” 孟家一日不倒,她就永远不会重责她。 “你真以为她老人家那么好骗,当真信了我和表姐的把戏?” “难道没有?!” “自然没有。”倘或外祖母糊涂到那般地步,也不至于让孟姨娘忌惮至今。 能和当今太后娘娘成为闺中密友,足可见她老人家的手段。 只是…… 自从外祖父去世后,她的精神便大不如前了。 否则的话,也不会没注意到孟姨娘的狼子野心,进而害舅母没了第一个孩子。 “老夫人还真是宠着您和大小姐……”明知道是个局,还配合到了最后。 “除了宠爱和信任,也是因为她知道,若非没有机会,孟姨娘未必不会如此做。”特别是,她背后有容敬支持。 今日之举,只在名正言顺的夺回中馈。 容敬定会盯着她们不放,可马上为自己置办嫁妆,他便是想防也防不住。 看得紧了,外祖母必然不悦,若松了,这银子可就不翼而飞了。 想到那一家四口为了此事焦头烂额的样子,楚千凝就忍不住想笑。 “流萤,晚些时候你去告诉舅父一声,侯府的聘礼我分文不动,皆留在府里,权当在这暂居多日所付的银钱。” “是。” “小姐,咱们何不当成嫁妆带走呢?”一想要便宜这家人,轻罗就满心不乐意。 “你以为他们留得住吗?” 恐怕不止留不住,还得再给她多“吐”出来点。 意味深长的朝轻罗笑笑,楚千凝神秘道,“你等着瞧吧。” 若容敬敢吞了她的聘礼,不出片刻建安城中就会传出流言,为了保住名声,他只能拿出更多的嫁妆以证清白。 这样赔本的买卖他才不会做呢…… 所以,他根本不会收。 到了嘴边的肥肉还得吐出来,不知他心里是何感受。 回了梦安居,楚千凝拿着算盘拨来拨去,不知在算些什么。 冷画双手拄着下巴,半趴在书案上将她望着,嘴里不住的嘟囔着,“小姐您真是太有当贤内助的潜质了,待到您嫁进侯府,变态前主子若是不用您管账都浪费人才了……” 闻言,楚千凝拨弄算盘的手一顿,“让我管账?” “对呀对呀。” “侯府的中馈……不是由夫人在管吗……”难道竟不是? “库房钥匙都在变态前主子手里。” “……” 原来如此。 她就说,怎么送来了那么多聘礼。 “就没人对此有意见吗?”他们兄弟不睦,想来黎阡舜没那么容易妥协吧。 “没人敢有意见。” “……” 话说到这儿,楚千凝忽然有点好奇,到底黎阡陌在宁阳侯府是个怎样的存在? 上一次在侯府看到黎阡舜,对方明显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竟如此放任黎阡陌独揽府中银钱,那他要拿什么争世子之位? “小姐,您别担心嫁去侯府后的生活,变态前主子可变态了,没人敢惹他。” “……” 楚千凝心想,原本她没说自己还没担心。 如今心里倒是止不住的发毛…… 第120章 侯府千金 晚些时候,棠宁苑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老夫人罚孟姨娘在院中禁足,府中之事由赵嬷嬷帮容锦仙一起料理。 容景络因言行不当,被容敬好生责骂。 可谁知这件事还未平息,紧跟着流萤便来传话,眼见老夫人脸色不对,容敬便赶紧表态,又白添了许多嫁妆这才了事。 本以为可以让孟姨娘掌握府中中馈之权,不想竟赔了夫人又折兵。 气恼的扔下手中的毛笔,容敬心中焦虑难以平静。 自从将楚千凝接到府里,所有的事情便都乱了套。 按照他开始的计划,本不该如此。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又是何人,在背后指点她扭转乾坤? “老爷,请用茶。”盈心轻轻将茶盏放在书案上,而后乖巧的候在一侧,十分谦顺的样子。 “怎么是你?!”容敬觉得奇怪。 “回老爷的话,是夫人命奴婢来此伺候的。” 想到临来时夫人对自己说的话,盈心不觉低下头,恐被人瞧见自己微红的脸颊。 见状,容敬心下不禁一动。 他并非好色之人,这么多年身边也未添新人,后院中也只有江氏和孟姨娘两人,早些年还有两个通房,后来病的病、死的死,之后也就未再动过这样的心思。 可此刻见盈心立于身侧,他竟忽然有股冲动。 人至中年,身边若有此娇柔美妾相伴,何其快哉! 心随意动,容敬忽然握住盈心的手,轻轻一带,便将人搂入怀中。 “老爷……”盈心羞怯的一笑,音若莺啼,婉转悦耳,听得他血脉喷张,沉寂多年的冲动仿佛在一瞬间苏醒。 “今后便去我房中伺候。” “是。” 盈心柔柔应声,满心欢喜的回抱住他。 初时听夫人有意让她来服侍老爷,她心里还或多或少有些不愿意,寻思着老爷人已至中年,哪里比得上这建安城中的世家公子。 可她转念一想,却又改了主意。 原本她是想着作为大小姐的陪嫁,日后定能给姑爷做个通房,但依着如今小姐对她的态度,恐怕此事是行不通了。 与其将来被随意配个车夫管家了此一生,她何不跟着老爷做个姨娘体面! 何况—— 她不比那些外面买回来的,知根知底,老夫人也放心。 万一哪日有孕,保不齐母凭子贵,日子也会更好过。 这般一想,盈心便乐不迭地入了容敬的房中。 孟姨娘在院中听闻此事时,险些没气得背过气去。 她前脚刚被禁足,后脚就有人爬到了容敬的床上,若是再被她生个儿子出来,岂非又要与她的孩子分一杯羹! 更重要的是…… 倘或是旁人也就罢了,竟然是盈心! 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了一口,这口气孟姨娘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姨娘安心,不过是个没有依仗的小蹄子,能翻出什么天去!”兰蕙并不把盈心看在眼中,丝毫不觉得她是个威胁。 “若只是她,我自然不怕。”孟姨娘忧心忡忡的叹道。 如今楚千凝如同挣脱牢笼的老鹰,根本就不服他们管教,甚至屡屡反扑,着实令人心惊。 加之—— 江氏和容锦仙仿若开了窍一般,再不复当初的倨傲清高,反而屡屡给她下套。 好在老夫人尚顾忌着孟家,并不会真的将她如何。 “络儿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若是他能尽快生下一个男孩儿,那即便眼下是庶子也无妨。 “奴婢听说钦阳侯府的二小姐对大公子甚是满意,您无需担忧。”兰蕙宽慰道。 “唉……但愿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幽幽叹了一句,孟姨娘的眼中满是忧愁。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 * 不日,钦阳侯府宴请城中的公子小姐过府赴宴,容锦仙脸上未愈没有出席,楚千凝要去宁阳侯府探望黎阡陌,也未前去。 到头来,尚书府便只有容锦晴一人前去。 冷画等人陪楚千凝坐着马车去侯府,路上看到不少的车架往相反的方向驶去,不禁撇了撇嘴,“什么劳什子的宴会,竟有这么多人赶着去!” “齐家的大小姐乃是宫中的怡敏贵妃,单是这一点,就足够众人争相巴结了。”更何况钦阳侯府的地位摆在那。 “贵妃有何了不起!”冷画不以为然。 “你这丫头,怎这般大胆?”轻罗诧异的看着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嘿嘿……” 吐了吐舌头,冷画朝她做了个鬼脸。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轻罗两人先下来,然后才扶着楚千凝走下马车。 不想才站稳,便见一条暗红的软鞭甩至阶前。 啪—— 轻音脆响,扬尘而起。 轻罗和冷画下意识将楚千凝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绿衣少女。 单看长相,便可知她与黎阡陌的关系。 “容府的车驾……”黎阡晩眯眼扫了一眼旁边的马车,语气轻蔑,“你便是那病秧子未过门的媳妇儿,楚千凝?” “你怎么说话的!”冷画不甘示弱的瞪着对方,一嗓子便令周围百姓住了脚,纷纷看了过来。 “好个无礼的丫头,我今日便替你主子好生管教你一番。” 说完,她再次扬起手中的鞭子挥舞而来,却被轻罗一把接住,未伤及分毫。 而这一幕,却恰好被人群的一人瞧见,细心记下。 见状,黎阡晩上下扫了她两眼,神色倨傲,眸中闪过一抹兴味,“没想到还有个高手……” 轻轻拍了拍轻罗的肩膀,楚千凝示意她和冷画让开,而后缓步走向黎阡晩,眉眼轻扬,挑衅道,“这是哪家无礼的小姐,见到本郡主竟不知要请安吗?” “呵……”黎阡晩冷笑,“郡主?你也配?” “配与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的,陛下亲降圣旨封我为‘云安郡主’,你见我不拜便是藐视皇家威严,此等大罪你担当得起吗?” 闻言,黎阡晩抿唇,狠狠瞪着她不再吭声。 “怎么,还不施礼问安?”楚千凝的声音又沉了几分。 “……臣女,见过云安郡主。” 不甘心的低下了头,黎阡晩猛地将鞭子抽回,用力的缠在腕上。 见她终于规规矩矩的施礼,楚千凝却迟迟不曾叫起。 直到见宁阳侯从府内匆忙而出,她方才一改刚刚的严厉之色,和颜悦色朝黎阡晩笑道,“起身吧。” “算你识相!” “不识相的人是你。”楚千凝面上含笑,却低声反唇相讥。 “你……” “晚儿,不得无礼。”黎延沧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见四周围了不少的百姓,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郡主里面请。” “侯爷多礼,万不敢当。” 口中说着推辞的话,楚千凝却毫不客气的抬脚走进府内。 这府里的关系已然如此,也不差她太多添一笔。 何况—— 依照黎阡陌和黎阡舜的关系,纵使自己安分守己,恐怕对方也不能相容,不如潇洒自在些,免得委屈了自己。 当然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便是…… 她很不喜欢别人管黎阡陌叫“病秧子”,哪怕她知道他身体无恙,哪怕她知道,他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 可是,心里就是不痛快的很。 未去正厅落座,楚千凝直接去见了黎阡陌。 彼时他正虚弱的躺在榻上由太医诊脉,听鹤凌说她到了,顿时激动的要起身,却忽然咳嗽不止,听得人揪心。 “咳咳……咳咳咳……” “世子爷稍安,切记不可太过激动啊。”见他如此,太医不禁叮嘱道。 “有劳太医了。”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黎阡陌倚在榻边,盲目的朝前伸出手,“凝儿,过来我这儿。” 盯着众人的视线走进内间,楚千凝配合的问了一句,“身子如何?” “无碍……”他轻声回道,勉力扯出一个微笑,“你无须担心,近来我觉得身子轻便不少,昨日不是还走了许久的路?” “如此就好。” 太医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却有些可怜楚千凝。 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要嫁给这般短命之人,实在是可怜啊…… 退出黎阡陌寝房的时候,他甚至还在摇头叹息。 见状,楚千凝心里倒是愈发佩服起黎阡陌来。 究竟他是怎么做到瞒过这么多人的? 察觉到她凝在自己脸上的视线,黎阡陌挥退了房中的下人,随即摘下了眼睛上的白绫,凑到她面前让她细瞧。 “好看吗?”他笑问。 “嗯。” 伸手抚过他那双清亮的眼眸,楚千凝好不羞涩的点了点头。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特别是这般专注的望着她时,格外的吸引人。 想到他昨日的异样,她的指尖微微轻颤,而后柔声问他,“几时恢复的?” 昨日从容府离开的时候,他的眼中还赤红一片呢。 敛眸,黎阡陌难得有些不自然的说,“……回来便好了,你无须担心。” “到底……为何会这样……” 这个问题她之前就问过,可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如今他们大婚在即,他总不该再对她有何隐瞒才是。 “你果然想知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黎阡陌忽然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似是防止她听到中途便逃跑的样子。 “很想。” 叹了口气,他方才接着说,“还记得我与你讲过的那个梦吗?” “记得。” “寻常时候,只要梦里有你,皆是美梦……”黎阡陌弯唇轻笑,眼中却透着丝丝落寞。 明显感觉到他的声音都沉了下来,楚千凝的心不自觉的揪起。 他说“寻常时候”,也就是说,有特殊情况。 “可直到有一次,我梦见你死在了我怀里……” 眸泣血泪,发若霜染,遍体鳞伤,浑身血污。 那是一个噩梦。 一个只要他回想起,就会冷汗连连,无可自控的噩梦。 醒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变了模样。 如梦中的她一样,双眸赤红,神色冷然,和平时的自己很不一样。 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他的想法和行为会变得偏执,即便心里很清楚后果,却依然孤注一掷的要去做。 后来,他偷偷潜入楚家,在她榻边守了整晚,眼睛竟意外恢复了。 回府后的几个夜里,他甚至不敢入睡。 明明只是一个梦,可那股钻心之痛却令人难以忍受。 失去她这件事,他只在梦里体会,便已撕心裂肺,是以他从不敢想象,倘或于现实中发生,他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凝儿?”见她始终低着头,黎阡陌不安的唤她。 “梦里……你还看到了什么……”楚千凝的声音很缥缈,轻的几不可察,她缓缓的抬起头望向他,眸中水光闪动。 黎阡陌抬手抚过她的眼角,轻声笑道,“好像……这里有一块很漂亮的印记,像月牙儿一样……” 第121章 花意正浓 若说之前楚千凝还不确定前世救她的人到底是谁,此刻她终于确定,那人就是黎阡陌无疑。 种种迹象都表明,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 想起前世临死前的情景,楚千凝心下一动,忽然倾身扑进了黎阡陌怀中。 他顿时回抱住她,却不解她此举何意,“凝儿……” 这是怎么了? 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楚千凝无声的流着泪,心里针刺一般痛,却又似抹了蜜糖一般甜,让她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 原来,前世她死前所得的最后一点温暖,真的是他给的。 她何德何能,令他如此珍视! “凝儿,你究竟是怎么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黎阡陌的眼神好不心疼,连声音都温柔的似是要滴出水来。 谁知楚千凝并不说话,只一味沉默的流泪。 恐她是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他赶紧柔声轻哄,“方才所言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凝儿莫怕,我定会好生护着你的。” 闻言,楚千凝却无声摇头。 那不是梦,是真的。 他梦中的一切她都曾亲身经历,身上的伤、心中的痛,至今皆铭记于心。 只是…… 这些她都无法告诉他。 想到前世自己临死前耳边响起的一声声深情低语,楚千凝的眼泪便流的愈发汹涌。 她从不知晓他的情意,便等于负了他的情意。 可她不懂,他为何会对她情根深种? “凝儿……”黎阡陌的声音透着一丝焦急,任他再如何聪明也想不出她为何哭泣不止,“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无碍。”她的声音中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听得人心里发涩。 “那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黎阡陌专注的凝着她的双眸,似是要望进她的心底。 四目相对,她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然仰头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温软香甜的触感传来,黎阡陌先是一愣,随即反客为主,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 她向来矜持端庄,连投怀送抱都极少,莫要说主动献吻。 是以尽管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却轻易撩得黎阡陌“火”起,愈吻愈深。 掌下,是她玲珑有致的娇躯。 黎阡陌的手缓慢而有节奏的在她背脊上轻轻抚过,引得她无意识的轻吟出声,口中逸出的柔媚声音令她猛然清醒,想也未想的便推开了身前之人。 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骤然消失,黎阡陌不满的蹙眉,素来清亮的眸中此刻满是潋滟风情,眼底的情愫如扶桑花开,灼灼绽放。 眼前,是楚千凝细腻如瓷的脸颊和艳红润泽的樱唇。 他痴痴的望着,喉头不自觉的上下滚动。 见状,楚千凝一时心生退意,胡乱扯了个理由便抽身欲走,“我、我出来已久……再不回去外祖母该担心了……” 话音未落,她起身欲走,却被黎阡陌轻松拦住。 将她整个人从背后拥住,他的下颚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轻言问道,“使美人计也无用,快说,究竟为何哭泣?” “……恐一语成谶。”她忧心忡忡道。 “凝儿,那只是一个梦。”他绝对不会让它变为现实的。 点了点头,楚千凝微微勾唇,“嗯。” 今生,她绝不会再走到那般山穷水尽的地步! 抚过她略微泛红的眼角,黎阡陌的手却不觉顿住,“梦里瞧得不大真切,若这里果然有一个月牙儿形的印记,定然极美……” 楚千凝下意识的抬手覆在他的手上,想到眼角的那枚胎记,她敛眸没有开口。 她不想骗他,亦不敢坦言。 所以—— 只能沉默。 这个胎记究竟有何秘密,还是待到来日她有些头绪时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万一是祸不是福,少一个知道总是好的。 “凝儿。”黎阡陌忽然捏了下她的脸。 “嗯?” “你似是有哪里不一样了……”望着她水光盈动的美眸,黎阡陌若有所觉的轻声叹道。 听他如此说,楚千凝神色微疑。 哪里不一样了?! “有吗?” 黎阡陌点头,温凉的指腹轻轻点在她的眼睫上,“这里。” 以前她看着他时,虽然也有些情意,但总像是隔着层轻纱,看得见却摸不着,若即若离,令人难以琢磨透彻。 而今,她似是解开了什么心结。 全然接受他的感情,并且倾尽一切的回应。 到底…… 她为何有此转变呢? 恐他再继续追问,楚千凝握住他的手反问道,“变了不好吗?” 他笑,音色清润醉人,“好。” 似这般被她放在眼中,记在心上,他求之不得。 * 楚千凝从侯府离开的时候,黎阡陌特意让鹤凌送她回去,不知是否担心她再被黎阡晩刁难。 可方才出了侯府,她便对鹤凌说,“你回去吧,我还要去街上转转。” “世子命属下保护您。”鹤凌不为所动。 “他只是担心我再遇到黎阡舜那兄妹俩,眼下既出了侯府,他们并不敢将我如何,倒是他,须你时刻在身边守着。” “……是。” 朝鹤凌轻点了下头,楚千凝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让车夫绕了路,她特意去西街瞧了瞧刚开张不久的“恒舒典”。 店面不是很大,但胜在布置考究,古色古香。 时不时便有人进去典当东西,满面愁容的捧着自己的宝贝,出来的时候手中捏着换来的银钱,依旧难有笑意。 以物易物,这世间之事大多如此。 放下车窗的帘子,楚千凝刚要吩咐车夫回府,不想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音,“楚姑娘?请问车上坐的,可是楚家小姐吗?” 闻言,楚千凝再次撩起帘子,见车外是一张清纯素雅的娇容。 来人一袭水蓝色掐金丝柳絮碎花长裙,纤腰楚楚,举手投足间都是风韵,美眸流转间皆是春情。 观其言行,颇合礼仪,似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可看其神色,却又媚态撩人,像极了烟花之地的盛名花魁。 冷画不知来人是谁,可轻罗却再清楚不过。 飘香苑的花魁——花意浓! 春情点染胭脂红,繁花意正浓…… 不过两人都没想到的却是,楚千凝竟然也认识她。 “花姑娘,别来无恙。”朝对方略微颔致意,她缓步走下马车。 方才听声音她便觉得耳熟,不过没想到竟真的是花意浓。 楚家未灭之时,她曾向她学习过一段时日的舞蹈。 月影霓裳…… 是花意浓的看家本事。 也不知娘亲是怎样说动得她,竟如此甘心的教给了自己。 后来楚家出事,她被接到了容府,两人之间倒是断了联系。 “参见郡主。”见楚千凝下了马车走向自己,花意浓俯身施礼,举止落落大方,并不轻浮。 伸手虚扶起她,楚千凝盈盈一笑,“故交相见,不必如此。” 话落,她让冷画寻了一处酒楼,几人移步去那叙话。 恐花意浓在侧,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冷画便机灵的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落座之后,花意浓便柔声道,“方才不经意间看到车内之人的侧脸与郡主很是相像,又见是容府车驾,这才确定。” “有劳你记挂。” “本该早些去府上拜望的,只是我身份卑贱,恐贵人介意。”说到“卑贱”二字时,花意浓的眸光明显有些黯淡。 虽说是卖艺不卖身,可“妓”就是“妓”,永远上不得台面。 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楚千凝却挑眉不赞同的说道,“姑娘凭自己的技艺赚钱吃饭,何来卑贱一说?” “郡主……” “我倒觉得,高低贵贱非是身份决定,而是品格使然。”她处处看不上孟姨娘,并不是因为她与人为妾,而是由于她心术不正。 “闻君此言,我便知今日之举不是自取其辱。”偶然在街上遇到楚千凝,花意浓犹豫再三才决定上前问候一番。 以往在尚书府的时候,她就很欣赏她的为人。 两人亦师亦友,自己虚长她几岁,便全然将她当成妹妹一般。 不过—— 这样的话,她如今却万万不敢说出口。 从前楚千凝只是尚书府的小姐,自己同她亲近些,旁人不过以为自己是想巴高望上而已,可如今她贵为郡主,却委实高攀不上。 “听闻郡主要与世子爷大婚了,我也想送上一份贺礼,还望不要嫌弃。”花意浓本想着待她大婚之日差人悄悄送去,免得被人知道平白带累了楚千凝的名声,不想今日竟然能在街上见到,想来也是上天成全。 “既是姑娘的一番心意,我又怎会嫌弃呢!” “如此,晚些时候我便差人送到府上。”说着,花意浓抬手为她斟了杯茶,宽大的袖管缓缓滑下,露出一截细腻皓腕。 “郡主请。”她含笑奉上。 谁知—— 楚千凝却出神的望着她的手臂,并未应声。 见状,花意浓目露疑惑,“郡主?” 恍然回过神来,楚千凝淡定的勾了勾唇,缓声道,“看你十指纤纤,手腕莹白,不觉想起你翩翩起舞的样子了。” “难得郡主还记得……” “翩若惊鸿,自然难忘。”楚千凝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花意浓的手臂,眸光复杂。 她记得…… 以前在尚书府习舞的时候,有一次小丫鬟在上茶时不小心弄倒了茶杯,热茶溅到花意浓的身上,她卷起袖管擦拭,手臂上似是有一块青色的印记。 只是时隔许久,她一时也不敢确定。 倘或自己没有记错,那么花意浓便该是鹰袂要找的人。 满心合计着这件事,楚千凝似是没有注意到冷画来为她添茶,抬手欲整理发髻,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杯中香茶溢出。 “呀……可有烫伤吗……”她似是吓了一跳,紧张的看向花意浓。 后者不在意的笑笑,拿丝绢轻轻擦拭手腕上的茶水,“无妨。” 纱袖微拢,藕臂上的青色胎记赫然映入眼帘。 楚千凝眸光微闪,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收回了目光。 冷画和轻罗就站在她的身后,自然也看到了花意浓手臂上的胎记,两人不觉相视一眼,都想起了鹰袂说过的话。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不知变态前主子为何要找这女子,但如今既有了眉目,终归是好的。 辞别花意浓之后,楚千凝她们回了尚书府。 行至花园的时候,意外看见了容锦仙和莫文渊站在树下。 轻风微扬,两人的发丝漾在一处。 远远望去,好一副如诗如画的美景。 许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莫文渊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看到楚千凝的那一瞬,眸光瞬间亮起,可随即又变的黯淡,口中喃喃叹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第122章 愁断青丝 距离尚远,楚千凝没有听到莫文渊说了什么,可容锦仙就站在他旁边,将他君心暗许却求而不得的心思听了个彻底。 说“求而不得”也不对,毕竟他未有任何举措,只是那双眼睛瞒不住情意。 “莫公子……”容锦仙轻唤,提醒他此刻的失礼之举。 恍然回过神来,莫文渊臊的满脸通红。 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难得不似素日淡定端庄,举止稍显稚气。 “让姑娘见笑了。” “凝儿貌美绝伦,公子心向往之也实属平常。” 闻言,莫文渊余光瞥见容锦仙罩着轻纱的脸,目露不忍,“世人之美,在心不在身,纵然小姐一时失意也勿要郁郁寡欢。” 似是没想到他会安慰自己,容锦仙不禁一怔,而后淡淡道,“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见容锦仙神色清冷,未有悲戚之状,莫文渊方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觉笑道,“原是我小看了姑娘,你既如此通透,在下便放心了。” “你担心我?!”容锦仙讶然。 “是。” 莫文渊坦然承认,并不觉得自己此言有何不妥。 他自认与容锦仙乃是“君子之交”,知己之心,无关风月。 由此出发,他关心她很正常。 “为何?”容锦仙看着他,眸色虽冷,却很认真。 仔细算起来,他们不过见过寥寥数面,也并非熟识,他今日登门拜访,她本以为是有事,怎知只是为了探望她。 自她毁容后,他还是第一个来府上拜会的人。 难道—— 他就不怕给自己惹去什么麻烦吗? “品墨轩中至今还挂着姑娘的一张墨宝,‘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只此一句,便足以让在下视姑娘为知己之交。”莫文渊鲜少如此称赞一名女子,容锦仙算是唯一的一个。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纵使女人才华横溢,所作之句也大多为闺中哀怨,虽然清丽婉约,但未免太过儿女情长。 唯独容锦仙这一首,别具一格。 “知己之交……”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容锦仙清冷的声音难辨喜怒。 恐自己言辞有失,莫文渊感觉拱手道,“在下一时有感而发,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恕罪。” 她摇头,似是并未在意。 忽而想起什么,她复问,“公子视我为知己,那不知又如何看待凝儿?” “楚姑娘……”听她提起楚千凝,莫文渊不禁愣住。 眼神不自然的瞟向别处,他的脸颊慢慢转红。 犹豫了一下,他方才谨慎的回道,“在下与楚姑娘并不相熟,恐怕与她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他语气中难掩的失落容锦仙听得分明,于是接话道,“所以,你方才会吟诵《汉广》,以抒解心中的苦闷之情?” “心下倾慕,绝无玷污之意。”恐容锦仙会误会,莫文渊赶紧解释。 “可惜你没机会了……” 低声叹了一句,容锦仙便有送客之意,“病体未愈,不能一直相陪,望公子见谅。” 对方明显下了逐客令,莫文渊面露不解,但还是彬彬有礼道,“是在下疏忽了,姑娘安心静养,告辞。” “慢走。” 目送着莫文渊的身影走远,直到视野中再没了踪迹,容锦仙方才收回了视线。 盈袖扶着她往栖云苑的方向回去,忍不住嘟囔道,“还以为这位莫公子是瞧上您了呢……” 哪知道绕了一大圈儿,居然是看上了表小姐! 那他干嘛不直接去找表小姐,非跑到她家小姐面前来晃悠。 见盈袖一副不大待见莫文渊的样子,容锦仙本不欲说她,可想着日后要嫁到皇子府去,便还是对她说,“你近来说话愈发没有忌讳了。”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以为她心里是有算计的。 被容锦仙这般一说,盈袖羞愧的低下头,“……奴婢知错了,日后再也不这般胡言乱语了。” “今后要到皇子府去,须得谨记隔墙有耳。” “是。”盈袖听话的点了点头,可随即想到她们要住到大皇子府去,心里便有些没底,更多的是为容锦仙担心。 “小姐,大皇子会不会为难您?” “他为何要为难我?”容锦仙茫然的反问。 “不知道呀……奴婢就是担心……” 远远的望着前方被花树掩映的小路,容锦仙声音清冷的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心也是无用的。” “也对。”盈袖开始自我安慰,“咱们还有表小姐呢,她定会帮着您的。” 闻言,容锦仙脚步微顿,眉心微低。 凝儿…… 她并不想指望她。 * 容锦仙走后,楚千凝主仆三人方才缓步从树后现身。 方才她们假意离开,其实又绕了回来。 楚千凝不大放心莫文渊那个人,倒不是说他安了什么坏心,只是恐他的出现会引起什么不可控的变数,是以她才想提前防备。 哪里知道—— 竟然听见他说心仪自己! 扫了一眼正打趣的望着自己的轻罗和冷画,楚千凝第一次有赶走她们俩的冲动。 “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那个劳什子的探花郎瞧上您了。”冷画一副神算子的样子,朝楚千凝挤眉弄眼的笑着。 “模样倒还过得去,白白净净的……”轻罗一手托着下巴,故作深思状。 “比变态前主子差远了!”冷画不服气。 “那倒是。” “还没有我师兄长得标致呢。” 一提起鹰袂,轻罗瞬间就来了精神,“是吗?你师兄真面目到底什么样?” “我和你说呀……” 楚千凝:“……” 是当她死了吗? 刚要打断她们俩乱七八糟的对话,不想不远处忽然跑过一个小丫头,楚千凝定睛一看,发现是望月居的婢女。 未等她让人前去打探,便见容景络面色铁青的护着容锦晴快步走过。 后者的头上还罩着帷帽,不知发生了何事。 “冷画,去瞧瞧。” “是。” 话落,冷画一阵风似的转身跑远,不消片刻便捂着嘴偷笑跑了回来,“噗……哈哈哈……” “怎么回事?”见她这样,轻罗好奇的不行。 “小姐,您猜二小姐怎么了?” 事关容锦晴,楚千凝挑了挑眉,眼中难得闪过一抹兴味,“可是在钦阳侯府出洋相了?” “可不止是出洋相那么简单。”使劲儿压抑着笑意,冷画神神秘秘的对她和轻罗低语,“二小姐她……头发掉光了……” “什么?!”轻罗震惊道。 头发掉光了! 要知道,东夷人可是很看重头发的。 若非铁了心要遁入空门,任谁都不会轻易削去长发。 如容锦晴这般无辜失了一头青丝,恐怕会被人认为是不祥之兆。 “是真的,方才我跟着他们到望月居门口,她头上的帷帽不知怎么被吹掉了,我亲眼看到的。” “被风吹掉的?”楚千凝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看始作俑者不是风,而是你吧。”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您……” 见楚千凝盈盈笑着,一副乾坤尽在掌中的模样,冷画唇边的笑意渐渐地凝滞,“小姐,您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 “有什么好惊讶的,迟早有这么一日。”只是她没想到,会刚好赶在容锦晴去钦阳侯府参加宴会的时候,许是连老天爷都在帮自己吧。 闻言,冷画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回忆起之前不着痕迹的给春香的那些篦头膏子,恍然大悟。 那东西原来是这个用处…… “小姐,您那么早就计划着要收拾二小姐啦?” “不然呢,留着她送我出嫁吗?” 冷画:“……”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不过,冷画倒是从楚千凝这句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您是想在出嫁之前,将这府里料理干净吗?”只怕,并不容易吧。 “此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只准备对容锦晴下手。 要针对什么人、选择怎样的场合、以怎样的方式,这些都需要好生谋划,容锦晴只是一个开始,她会把孟姨娘留到最后。 因为—— 她要看着对方失去自己想要的一切。 儿子、女儿、地位、家世…… 所有的一切。 敛住眸中的寒意,楚千凝缓步朝梦安居走去,裙裾微漾,如花绽放。 * 容锦晴是在钦阳侯府出得丑,彼时她正娇俏灵动的游走于各府小姐之间,可不知是谁最先尖叫了一声,然后便一个接着一个盯着她看,眸中充满了惊恐。 直到连香薇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她,她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头发…… 她素来引以为傲的青丝散落满身,黑色的一团掉在地上,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的抬手捋了一把,只轻轻一下,却带下了一大把头发。 那个瞬间,宛如噩梦般可怕。 于是,人人皆知容家的二小姐没了头发,连城中的百姓尚且有所耳闻,更何况是容府的下人。 老夫人和容敬纷纷赶去了望月居,可容锦晴却用被子捂着头,拒不就医。 孟姨娘坐在榻边苦苦哀求,但她除了哭连话都不肯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容敬沉声质问容景络,殊不知后者也是满心疑惑。 “……孩儿实在不知。” 一开始还无恙,谁知忽然就了头发,那发丝竟脆弱至极,随手一捋便是一把,他也被惊着了。 “该不会……是得了什么怪病吧……”此言一出,屋中之人神色各异。 容景络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于是便下意识远离了床榻。 的确—— 依着容锦晴眼下的情景,很像是生了病。 可是,究竟是什么病呢? “二小姐的身子素来康健,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染了病呢,依奴婢看,会不会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或是错用了什么东西?”孟姨娘倒还有些理智,并不觉得容锦晴是染病所致。 皱了皱眉,容敬沉默着没有吭声。 见状,孟姨娘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按理说…… 老爷应当张罗着请太医才对。 但他为何不开口呢? 分明从容敬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狠意,孟姨娘赶紧跪倒在老夫人脚边,声泪俱下,“老夫人,求您救救二小姐,她是您的亲孙女啊……” “情况虽险,但到底于性命无异,你先勿要胡说八道!”老夫人心里自然也着急,可容敬迟迟不发话,她一时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 “老夫人,不若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吧。”半晌之后,容敬才终于开口,但是说出的话却瞬间就令孟姨娘跌坐在地。 “你说什么?!”老夫人也有些难以置信。 “让大夫去庄子上医治,总好过留在府里日日被人注目。”他没说的是,容锦晴留在府中一日,他便要被人笑话一日。 不止是他,就连容景络也是如此。 是以—— 这父子俩倒是不谋而合,却令孟姨娘彻底寒了心。 第123章 好心送行 容敬的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却愈发不妥。 送到庄子去的姑娘家,难道还指望日后再接回来不成? 一旦容锦晴被送出了容府的大门,容家便等于没了她这个人,他日再想回来当她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却是万万不能。 孟姨娘深知这一点,是以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老夫人向来心疼这些晚辈,自然也于心不忍,几次看着容敬欲言又止。 她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可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白。 于是,她示意容敬和她出去,母子俩单独谈了许久,最终她沉默的回了棠宁苑不再插手此事,态度已然明了。 至此,孟姨娘最后的一点指望也没了。 而老夫人之所以被说服,不过就是因为容敬搬出了景佑帝。 之前他有意容锦仙,结果后者容貌被毁,无法入宫侍奉;后来,他又盯上了楚千凝,怎奈太后横插了一脚,硬生生把二人凑成了“父女”。 俗话说的好,有再一再二,却绝无再三再四。 如今—— 景佑帝方才下旨选秀,容锦晴便出了这样的事,知道的这是意外,不知道的恐还以为这又是他们使出的把戏。 倘或因此惹得帝王震怒,莫要说是容锦晴,只怕整座尚书府都保不住。 为此,老夫人方才沉默以待,不再过问。 经此一事,她不止是可怜容锦晴的处境,还心惊容敬的冷漠无情。 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一声声唤着他“爹爹”长大,可他为了自己的名声放弃她时,连半点犹豫都不曾。 何其狠心…… 恍惚间,老夫人竟有些茫然。 那真的是她的儿子吗?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唉……”深深的叹了口气,老夫人紧紧的闭着双眼,眼泪缓缓流下。 “老夫人宽心,待日后二小姐好转了,再将她接回来便是。”赵嬷嬷有意安慰,可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老夫人。 她摇了摇头,眼底浑浊,“回不来了……” 见状,赵嬷嬷目露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 正想着要不要去请表小姐过来时,却听老夫人沉声道,“走,随我去祠堂上炷香。” 将儿孙养育至此,她愧对容家的列祖列宗。 不知是满腹经纶膨胀了野心,还是本心驱使,步步攀升,得陇望蜀。 到头来,竟连至亲骨肉都舍弃了…… 今日是晴儿,他日便有可能是仙儿。 从前…… 还有江氏腹中的那个孩子。 那是他初为人父,却仍能狠得下心不对孟姨娘问责,那时便已然可见其心志。 往后,或许会轮到自己也说不定。 心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老夫人的脸色骤然一变,脚步也随之停下。 “老夫人?”赵嬷嬷疑惑的看向她,却见她面无血色,目露惊惧,“老夫人?!您怎么了?” “去……去祠堂……”勉强稳住心神往前走,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赵嬷嬷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心下担忧不已。 将人送到祠堂之后,她见老夫人在里面跪着诵经,便打发小丫鬟去梦安居传话,想着有表小姐陪着或许会好些。 楚千凝听闻老夫人在祠堂时,二话不说便往那赶。 可临至门口,她却并未进去,而是安静的跪在了外面。 决定对容锦晴出手的那日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投鼠忌器…… 但又不能不“投”。 惹外祖母忧心,实非她所愿。 只是若她坐以待毙,便会落得如前世一般的结局。何况家仇未报,她始终难以心安,她力所能及,不过是尽量将伤害降至最低。 眼下看来,是她将事情想简单了。 伤害就是伤害,无所谓“大小”。 看着老夫人沧桑衰老的背影,楚千凝的眼前不觉泛起了一层水汽。 恩仇难以两全…… 是她不孝。 * 老夫人终于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赵嬷嬷扶着她往外走,轻声道,“表小姐一早就来了,一直在外跪着不敢进去打扰您。” 闻言,老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跪在不远处的人,心里又急又心疼。 急得是恐她作践坏身子,疼得是见她起身时都有些不稳。 “快过来!”朝楚千凝招了招手,老夫人心疼的握住她的手,难得不悦的数落她,“身子才大安了几天,竟这般胡闹……” “已经无碍了,您无需担忧。” 扶着老夫人往棠宁苑的方向走,楚千凝忽然听她问道,“凝儿,你舅父准备将晴儿送到庄子上去,你觉得如何?” “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老夫人有些诧异的回道。 “若是真话……那凝儿觉得表妹此番出府是极好的出路……” “为何?!” 目不斜视的向前走着,楚千凝的声音虽然轻柔,却隐隐让人觉得压抑,“尚书府非久居之地,早些脱身反倒不错。” 震惊的望着楚千凝,老夫人一时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 尚书府非久居之地,她这是何意?! “舅父今日之举您就看到了,表哥前番所言您也有所耳闻,他们都是不受亲情羁绊之人,长此以往,亲不再亲,家不似家,还有什么可眷恋的呢?” “仅是如此?”不知为何,老夫人隐约觉得楚千凝话中有话。 “外祖母,凝儿有一事相求。” “何事?” “痛失双亲时,凝儿也曾想过追随他们而去,一了百了,可想到这世上还有您疼着我、护着我,便还是想好生活着孝顺您。”顿了顿,楚千凝心事重重的接着说,“倘或有朝一日您心中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望您能多想想凝儿、表姐和您那未出世的曾孙。” 一番话,她提到了自己、提到了容锦仙、提到了江氏甚至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却只字未提容敬和容景络他们。 其意如何,老夫人怎能不知! “凝儿……”她满目忧思的望着她欲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总觉得,今日这孩子与以往不大相同。 心里似是压了无数的事情,拼命压抑着不想让人知道。 说话间,祖孙二人回了棠宁苑,方至院门口,却见容锦仙远远的候在那,身后的盈袖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 见状,老夫人心下一暖。 “我让小厨房熬了些参汤,你与祖母一起喝点吧。” 楚千凝进院的时候,便听到容锦仙如此清冷的说道。 她一愣,而后笑回,“多谢表姐。” 相比起她们这边的暖融亲情,望月居却好似翻了天一般,闹得人仰马翻。 容锦晴初回府里时,似是被吓傻了,根本就没心思去听容敬他们说了什么。 直到容敬让香薇给她收拾好东西,准备连夜送她去庄子上,她这才反应了过来,挣扎着躲闪,又哭又闹,说什么也肯走。 孟姨娘心里自然不舍得,可架不住她的话并不管用。 原本还指望容景络能说句话,怎知他根本就与容敬一条心,恨不得即刻将人送走。 那一刻,孟姨娘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和容敬如出一辙的冷漠。 怎么会这样…… “她是你的妹妹!亲妹妹啊!”他怎么能连大夫都不请,不顾她的名声和死活,直接将人送到庄子上去呢。 “姨娘小声些,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府里的丑事吗?” “丑事?!”孟姨娘看着他,眼神陌生。 这是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都别再吵了!”容敬沉着脸喝斥道,看向容锦晴的目光幽暗骇人,“好生在庄子上养病,待你好了,我自会派人接你回来。” “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你们休想赶我走!” “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拉走?”见香薇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容敬厉声吼道。 “……奴婢遵命。” 见她们朝自己靠近,容锦晴拼命挣扎着,隐约可见帷帽下的狰狞面孔,“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孟姨娘欲拦着那些下人,却被容敬一把拉住,连靠近也是不能。 “晴儿……我的晴儿……”眼睁睁的看着容锦晴被丫鬟带走,她哭的声嘶力竭,却难以让两个男人改变心意。 开始还能听到容锦晴呼喊的声音,后来不知是不是被堵住了嘴,竟连声音也没了。 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孟姨娘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容敬面露不耐的松开手,竟将她丢给丫鬟不管了。 好在容景络还有点良心,让人去请了大夫,开了药来煎,命人好生服侍着,他自己却急着出府,直奔齐家而去。 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冷画心有防备,“小姐,他该不会是偷偷去救容锦晴了吧?” 闻言,楚千凝不禁嗤笑,“你也未免把他看得太良善了些……” 去救容锦晴? 他不私下里派人杀了她就不错了。 “那他如此慌张是去干嘛?” “在钦阳侯府折腾出这么大的闹剧,毁了那府里的宴会,他自然得去装模作样的请罪。”当然了,更只要的目的是获取齐霏烟的芳心。 “原来如此……” “走吧,去送我那可怜的表妹最后一程。”说话的时候,楚千凝盈盈笑着,却令人觉得背脊发寒。 冷画不觉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的跟着她从后门出去。 角门的胡同里,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为了不引人注目,容敬甚至没有用府里的车驾。 见状,楚千凝冷冷一笑,示意冷画给跟车的人一些碎银,然后便将她们都赶下了车,只留容锦晴一人。 掀起车帘的一角,见容锦晴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角落里,楚千凝施施然的上了马车,安然坐在她的对面,眼含笑意的将她望着。 “唔……唔唔……”嘴巴被塞住,容锦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她使劲儿朝楚千凝的方向使劲儿,奈何整个人都绑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眼泪流的满脸都是,衬着尚未落尽的头颅,说不出的滑稽好笑。 楚千凝淡淡的看着她,眸色无悲无喜,却忽然从冷画手中接过了一方铜镜,“贴心”的送至容锦晴面前,让她得以清楚的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唔唔……唔唔唔……”容锦晴惊恐的瞪着双眼,随后猛地将脸扭开并不再看。 “怎么?表妹不喜欢自己这般模样吗?”楚千凝悠闲的单手托腮,秀眉微蹙,似是有些疑惑,“可我倒觉得,今日这般才是你最该拥有的样子。” 顿了顿,她接着笑道,“因为……你本就如此丑陋!” “唔嗯唔……” “这膏子,你用的可还好?”把玩着手中的小瓷瓶,楚千凝意味深长的问她。 惊诧的看着她手中之物,容锦晴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眼神从最初的惊讶变为愤怒,眸中似是燃起了熊熊火焰,欲将楚千凝焚烧殆尽。 第124章 惊声尖叫 容锦晴的眼神,楚千凝再熟悉不过。 是“恨”。 原来,满心憎恨一个人,是这般狰狞可怖的模样。 将手中的瓷瓶交给冷画收好,楚千凝若有所思的轻叹,“事到如今,想来前因后果你都已清楚,只是我恐你思量不全,是以来指点一二。” 狠狠的瞪着楚千凝,容锦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整个人狼狈至极。 不理会她吃人般的目光,楚千凝自顾自的对她说,“我猜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要把你害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笑笑,星眸华光流转,“要怪,就怪你和你娘亲没用,谁让她只是个姨娘,而你只是个庶出的小姐,能带给我的利益实在有限,根本无法与容锦仙母女相较。” 漫不经心的睨了角落里的人一眼,楚千凝继续道,“我虽是始作俑者,但害你沦落至此的人却是舅父和表哥……哦对了,还有孟姨娘……” 看着容锦晴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她“好心”为她解答,“她是你的生母,却眼睁睁的看着你遭受如此大辱,但凡心中有一丝在意你,又岂会毫无作为。孟家势大,连舅父都要顾忌三分,孟姨娘怎么就不知以此相助呢?” 愣愣的听着楚千凝的话,容锦晴眼中的恨意渐渐被惊疑取代。 见状,前者勾唇浅笑,艳丽妖娆,“为了舅父的名声和表哥的前程,她只能选择牺牲你,所谓日后接你回来,不过是句空话。” “唔唔……”使劲儿摇着头,容锦晴似是并不相信她的话。 “你不信?”楚千凝微微偏过头,柔顺的发丝从肩头滑落,看得容锦晴愈发眼红,“那咱们就拭目以待,瞧瞧她到底是会对你施以援手,还是斩草除根。” 惊恐的瞪着眼睛,容锦晴的眼圈哭的通红,整张脸都似被水洗过一般。 她明显不想相信楚千凝所言,可有担心她说的话变成真的。 姨娘是她唯一的指望了,难道对方真的就此放弃自己了吗? “外祖母本来不打算将你送到庄子去的,可不知舅父私下里和她说了什么,让她无法插手此事,只能任由你被带走。” 随着楚千凝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出,容锦晴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这件事情,她是有印象的。 当时她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太注意,只知道祖母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原来…… 一切竟都是父亲所为! 不甘、愤怒充斥着她的内心,容锦晴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他面前去质问他,可愣了下,她忽然瞪向面前的女子。 她是挑拨离间,当自己不知道吗? 倘或不是她设计了自己,又哪里来的后面这些事情! 如今她还跑到自己面前来摆弄是非,可见其用心之狠毒。 似是猜到了容锦晴心中所想,楚千凝勾了勾唇,慢慢悠悠的说道,“害你的是我,可袖手旁观的人可不止是我。” 甚至—— 容景络还会落井下石。 “此事疑点重重,舅父但凡顾念半点骨肉亲情,他都会为你请个大夫回府好生医治,届时你落发的原因便会一清二楚,可他没有。因为一旦请人回府,不管查出怎样的结果,众人都会紧紧盯着尚书府看笑话,看你的笑话、看整个容家的笑话。” “唔……唔唔……”容锦晴使劲咬着口中的帕子,身子不断的朝楚千凝这边使力,像是在质问她为何要害她,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明明,她们之间既无冤也无仇。 凉凉一笑,楚千凝眸光森寒的幽幽叹道,“无冤无仇……是了,我的确与你无甚冤仇,害你,不过是为了针对容敬和孟姨娘,你今日所得的一切均是因他们而起,我自然知道你无辜,可没办法,谁让你是他们的女儿……” 话落,也不管容锦晴是何反应,她径自下了马车。 冷画跟在她后面下来,将刚从容锦晴头上摘下的碧玉发簪递给她,“小姐。” “叫人多留意,别让她们死在路上。” “是。” 抬脚走进角门,楚千凝甚至还能听到容锦晴不断呜咽的声音。 她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留她活着,才好牵制孟姨娘。 至于容敬…… 亲情无法牵绊住他,但权势地位就不一样了。 若有朝一日他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不知会不会像容锦晴这般狼狈的哭泣。 “小姐……”从方才开始,冷画就一直有些欲言又止。 “嗯?” “您真的不恨容锦晴吗?”偶尔她眸中流露出的恨意和冰寒,连冷画身为局外人都觉得惊心,可是方才小姐却那般云淡风轻的说着“无冤无仇”,竟似真的不恨她一般。 听闻冷画的话,楚千凝不答反问,“你觉得,是我说恨她更容易让她感到愤怒,还是我说不恨更让她觉得愤怒?” “……不恨。” “这就是了。”她的目的只为诛心,而不为泄愤。 若她说出自己心中的滔天恨意,那指不定容锦晴就会一心琢磨哪里得罪了自己,那可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画面。 相反,如今容锦晴初时虽会恨自己,但随着时间越长,她的等待越来越无望,她就会开始恨孟姨娘、恨容敬。 渐渐地,认为她今日说的话格外有道理。 届时—— 一旦容锦晴有机会从庄子上逃出,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容敬和孟姨娘。 而她,等着看那一日。 * 晚些时候,鹰袂去了梦安居。 照例先挑逗了轻罗一番,惹得后者愤怒的追打他,然后才去见了楚千凝。 “属下参见小姐。”一到楚千凝面前,他瞬间就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难道变的正经。 “黎阡陌让你寻得那个女子,是怎么个来历?” 闻言,鹰袂微怔。 不光是他,就连冷画等人也稍显错愕。 虽然两个人已经定了亲,但在此之前,楚千凝从来都不过问黎阡陌的事情,她并不介意自己的谋划被对方知晓,却从不参与到他的事情中。 可今日却打破了常规,是何原因? 无视他们几人的注视,楚千凝又问,“不能说吗?” “……不、不是。”鹰袂摇了摇头,心道哪里有不能让您知道的事情,于是便将花意浓的身世娓娓道来,“江南沈家,小姐可有耳闻?” “人称‘百花世家’的沈家?” “正是。” “十几年前便没了沈家,是以我只在长辈面前听说过。” 据闻,沈家家主善植花卉,府内遍种繁花异草,以此为生还赚得金银满钵。 不过生意做得太火便容易招来小人眼红,听说有人出重金向他买奇花异草的种子,他不肯卖,因此得罪了对方。 沈家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府内万贯家财不翼而飞。 此事至今仍是个谜,谁也不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人人皆言那府中老少均被灭了口,可实际上,尚有一个活口留在世间。”而他的任务,就是将那个人找出来。 “是谁?” “沈家的大小姐,沈星舞。” “星舞……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楚千凝喃喃叹道,“真是个好名字。” 难怪她从前便觉得花意浓不似寻常艺伎,言谈举止虽有风韵却又颇合礼数,原来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 却不知,她是如何流落至此的。 “你要找的人,或许我知道是谁。” “谁?”一听说这件事有眉目,鹰袂的眼睛瞬间亮起。 “飘香苑的花魁,花意浓。” “她?!” 鹰袂明显没想到这个答案,眸中难掩惊诧。 楚千凝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不觉笑道,“你前后进了那么多姑娘家的闺房,怎么就不想着去烟花之地看看?” 沈星舞既然是沈家唯一的活口,自然会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要么为奴为婢,要么堕入风尘。 被楚千凝质疑自己的办事能力,鹰袂下意识的辩解道,“属下去了……只是……” 他忽然顿住,转头看向旁边的轻罗。 后者瞪着他,没什么好气的说,“你看我做什么?!” 摇了摇头,鹰袂最终闭口不言。 总不能说他懒得去看那些姑娘的活春宫,于是便易了容,装成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豪气干云”的选了一大堆姑娘陪酒,然后趁机撩起人家的袖管去找胎记。 这事儿丢不丢脸先不说,让轻罗知道他逛窑子,还不得更嫌弃他? 所以,这事儿打死都不能说。 打定了主意,鹰袂便求救的看向楚千凝,示意她千万别再追问了。 难得从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看到服软的态度,楚千凝倒也好心的没再为难,转而说起了别的,“黎阡陌怀疑沈家被灭门不是仇杀,对吗?” “嗯。” “他把矛头指向了谁?”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主子没说,他无权过问。 楚千凝忽然沉默了下来,如玉的指尖轻叩书案,一下又一下…… 沈家出事后,府中钱财尽数丧失,可见幕后之人图的是财。 能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事后又瞒的天衣无缝,让朝廷想调查都无从下手,想来那人必是位高权重的人。 放眼城中,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屈指可数。 除了凤家的人,不做他想。 至于是谁…… 凤君荐向来挥金如土,府内所用皆世间精品,甚至比之宫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城中人人皆知大皇子殿下豪奢,是以不会是他。 而凤君墨那个人,楚千凝不大了解,倒是无法一时断言。 不过—— 她心里更倾向于凤君撷。 因为,只有他的动机才最充分。 相比凤君荐是嫡长子,又有皇后娘娘帮衬,凤君墨颇得景佑帝喜爱,只有凤君撷什么都没有,可他私下里却结交了那么多的大臣权贵,这当中自然少不了用银子周旋。 问题是,他哪来的钱?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微微眯起眼睛,眸底闪过一抹幽光,“回去告诉黎阡陌,让他着手往凤君撷那边探查一下。” “二皇子?!”鹰袂微惊。 “嗯。” 越想越觉得是他。 沈家的覆灭和楚家何其想象,可有一点楚千凝想不通,毁掉沈家是图财,那对付楚家又是为何?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楚千凝的眉头紧紧皱起。 见状,流萤轻声道,“小姐,夜深了,还是先歇息吧。” 再过不几日便要出阁了,有什么要紧事会比嫁人还重要,总得养好精神才是。 楚千凝起身走进内间,流萤和冷画放下层层纱幔,将她的身影映得朦胧袅娜。 谁知她才躺下,便隐约听到有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猛地从榻上坐起,她撩开帐幔朝冷画她们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可有听到谁在叫喊吗?” “小姐稍安,奴婢去瞧瞧。” 说话间,冷画便快步走了出去,开门的时候,那声音明显又大了几分。 第125章 教训恶妇 片刻之后,冷画从外面回来,眸中笑意盈动,“小姐,是孟姨娘在外面叫喊。” “哦?” “奴婢听着,她好像要去找二小姐,兰蕙她们拦她不住,这才让她从院中跑了出来,这会儿正央求她回去呢。” “她倒是不怕惹怒容敬……” 如此毫不避讳的直呼长辈大名,楚千凝已不是第一次了,可每一次,冷画都觉得她在说到那两个字时,连眸光都比平时寒凉。 不知,容敬将来的下场会是怎样。 “冷画。”楚千凝忽然唤她。 “……奴婢在。” “孟姨娘夜不安寐,日后必要时常服药,你去找遏尘,让他准备些‘上好’的药材。” 听出了楚千凝话中的深意,冷画连连点头记下。 让一个人死了并不难,可让她疯疯癫癫的活着却并不容易。 倘或孟家的人得知孟姨娘在这府里的境况,不知是何反应…… 思及此,楚千凝轻轻拨动灯芯,火光微微晃动,映着她明明灭灭的眸光,幽暗的令人心底生寒。 * 翌日一早,楚千凝方才起身,赵嬷嬷便拿来一份礼单给她瞧。 “这是……”她微愣。 “老爷已将您的嫁妆备好了,大公子还着意添了许多,恐您还为上次的事情介怀,他亲自为您的婚事操忙着。” 闻言,楚千凝的眼神有些玩味。 容景络…… 他会如此好心? 在心中冷笑了下,楚千凝面上倒是十分感动的样子,“让舅父和表哥费心了。” “您满意就好。” “一切均是舅父和表哥的心意,我自然满意。”她盈盈笑语。 “那就好,那奴婢就去回老夫人了。” “嬷嬷慢走。” 送走了赵嬷嬷,楚千凝掂着手里的礼单,笑意敛起,眸色转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容景络此举除了有讨好外祖母的嫌疑,怕是也想让自己放松警惕,不要对他太过防备。 殊不知—— 他越是如此,越显得此地无银。 “小姐,这些都是您的嫁妆呀?”大概扫了一眼,轻罗挑了挑眉,心道这次容敬父子俩可是下了血本了。 “嗯。” “怕是他们事后要哭死了。” “这就哭死,也未免哭得太早了些。”随手将那礼单丢在桌上,楚千凝坐下用膳,心里想着,待到容锦仙嫁去大皇子府,那才是容敬哭死的时候呢。 眼下,为时尚早。 方才拿起筷子准备用膳,不想栖云苑的一个小丫鬟匆忙跑了进来,连气都喘不匀,“表、表小姐……不好了……” “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 “孟夫人来了府上……吵吵嚷嚷的要见老夫人,还、还推倒了夫人,您快去瞧瞧吧……” 一听这话,楚千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舅母可有大碍?” “大夫还未到,奴婢也不知。” 顾不得细问,她匆忙起身朝棠宁苑而去。 她虽有意借孟姨娘之事打压孟家,可并未想着立刻就动手,怎知他们竟自己找上门儿来了,如此,倒也省事。 还未到院门口,楚千凝便听到了吵闹声。 不远处,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同容锦仙理论着什么。 后者只神色清冷的站在那,并不应声。 “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连你娘见了我都要客气几分,你个黄毛丫头算什么东西!”孟夫人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面目稍显狰狞。 闻言,楚千凝几步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扬起手便扇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脆响,令在场之人全都愣住。 “夫人!”孟夫人带的小丫头原本还气焰嚣张的指着盈袖鼻子骂,这会儿倒是噤了声,被楚千凝的气场震慑到,她缩了缩脖子未敢再言。 孟夫人心里本就有气,这会儿又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脸,更是气得面色铁青,“好啊,你们还敢动手,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冷画。” “是。” 话落,冷画和轻罗一左一右架住孟夫人,两人对视一眼,狠狠往她膝盖处踢了一脚,疼得她顿时跪在了地上。 那小丫鬟欲来帮她,却又被盈袖拉住,一时动弹不得。 “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嘛,待我回去告诉我们家老爷,看他怎么收拾你们!”孟夫人被按着跪在地上,口中仍不甘的咒骂道。 “掌嘴。”楚千凝冷声道。 “奴婢遵命。”冷画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而后轮圆了手臂,“啪”地给了孟夫人一巴掌,当即便见她的脸上印了五个指痕。 便是盈袖她们看着都替她脸疼,心里却觉得解气极了。 一巴掌落下,又是一巴掌响起。 楚千凝一边欣赏着孟夫人被打的惨状,一边慢悠悠的启唇说道,“本郡主见你不懂规矩,今日便抽空教一教你。” “郡……郡主……”孟夫人显然忘了她这层身份,一时惊愕。 “容孟两府尚有姻亲,你蓄意推倒舅母,有心害她滑胎小产,用心何其狠毒。见本郡主在此,你非但不恭敬施礼,反而恶语相向,分明是藐视皇家威严。于情,你不仁不义;于理,你不敬皇室,莫说今日只是赏了你几巴掌,便是杀了你也使得。” “什么?!” 被楚千凝的话吓住,孟夫人任由嘴角流下鲜血,竟连擦一擦都忘了。 整张脸被冷画打的又红又肿,看起来滑稽可笑。 示意冷画和轻罗收了手,楚千凝垂眸睨着她,神色轻蔑嘲讽,“贵府的公子乃是当朝御史大人,若叫别人知道你不敬皇家,你猜他这官还坐不坐得稳?” “你……”刚要说什么,孟夫人对视上楚千凝森寒的眸光,瞬间就改了口,“郡、郡主……” “孟夫人识时务就好。”楚千凝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可随即却话锋一转,“其实你对我恭敬与否倒在其次,主要是我表姐已被许配为大皇子的侧妃,不日便也是皇家的人,你今日如此不敬,就不怕往后大皇子找孟家麻烦?” 明白她是在为容锦仙出气,孟夫人只得忍气吞声的对后者说,“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容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早识些礼数,又何必吃这些苦头呢。” “……郡主教训的是。” 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楚千凝沉声下了逐客令,“如今府里事多繁杂,夫人若要探望孟姨娘只管去看,若已看过,便请回吧。” 没想到她竟然会做主赶自己走,孟夫人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脸上一时青白交加,灰溜溜的带着婢女离开了。 待到孟夫人彻底离开,楚千凝方才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目露关切的朝容锦仙问道,“舅母如何?” “放心吧,娘亲只是假意摔倒而已。”否则的话,她哪里还有心思同那妇人在此周旋。 “那便好……” 其实方才过来瞧见容锦仙不动如山的站在这,她心里便隐约有些猜测,只是事关江氏腹中骨肉,终究难以心安。 还好没有真的摔倒。 拉着容锦仙的手往回走,楚千凝下意识的叮嘱她,“表姐的性子也该改一改,竟任由她那般辱骂也懒得吭一声。” “左右也未将她放在眼中,随便她要说什么。”容锦仙的神色冷冷的,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难道将来进了大皇子府,表姐也打算如此孤傲吗?” 脚步微顿,容锦仙声音清冷的回道,“若那府中女人皆似方才那人那般作泼妇状,那我自然懒得理会,可倘或她们有意加害,我绝不会任人欺凌。” “如此就好。” 见她有此觉悟,楚千凝方才放心。 她倒不是担心容锦仙心机不够,而是怕她不屑与那些人斗法。 还好,她也不是一直这么仙气飘飘的。 * 孟夫人在容家挨了打,心里自然不甘。 本想着将此事说与孟广文,好让他为自己出气,怎知他竟反过来将她数落了一通。 自家夫人被打,他的脸上自然无光。 可她差点害得江氏小产,这孰轻孰重任谁都看得出来。 若是那府上的老夫人定要计较,只怕理亏的也是他们。 何况—— 那府里如今又添了个云安郡主和皇子侧妃,两个黄毛丫头倒是不必放在眼里,可是她们顶着皇家的名分这就值得忌惮三分了。 而此刻被孟广文“忌惮”的楚千凝刚好也在念叨着他。 “小姐,听说孟姨娘去老爷那哭诉了一番,老爷刚刚去栖云苑将大小姐好生责骂,然后带了些礼品出府去了。” “嗯。”继续挑着要带去侯府的书,楚千凝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见状,流萤心下奇怪。 以往听到有关大小姐的事情,小姐都格外上心,今日这是怎么了? “您不去安慰大小姐一下吗?” “表姐又不伤心,我去安慰什么?”楚千凝觉得好笑。 流萤怕是不知道,容锦仙的心可比旁人想的大多了。 这种事情,她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从前对容敬还有一份敬意和亲情在的时候,她或许还会失落些,但是如今,只怕听他责骂和听孟夫人乱喊是一般心境。 冷漠的厌恶…… “这两本都带去。”指了指架子上的两本书,楚千凝淡声道。 谁知她说完,流萤和冷画都没动。 她挑眉,诧异道,“怎么了?” 冷画无奈的央求说,“小姐……您都要嫁人了,就别再看这些佛偈禅诗了,变态前主子要是见了,非得一把火烧了不可……” “……不至于吧?”楚千凝有些无语。 径自忽略了那两本书,冷画一脸严肃的向她保证,“至于。” “那……” “哎呦,您的这些书都不好,日后想看什么,奴婢去给您淘弄,实在弄不到的就让师兄去偷来给您还不行吗?” 楚千凝:“……” 听起来像她很任性似的。 不过,见她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坚持,她难得做出让步,“罢了、罢了,不带就不带。” “这就对了嘛,您有看书那功夫,不若多挑些好的料子裁衣服,终日见您穿一身青色衣裙,再美也没新意了呀。”冷画十分中肯的给她提意见。 而楚千凝听她说起此事,却忽然想起了黎阡陌。 他也终日穿着一身青衣,又是为何? 明明—— 前世在她死前,她看到的是他身着白衣,为何今生不一样了呢? “你家主子不也喜穿青色吗?”她反问冷画。 后者神神秘秘的说,“我听师兄说,变态前主子早些年前不是这样的,后来不知怎么了,日日均身着青色锦袍。” “是后来才变的?!” “对呀。” 那时变态前主子还没开始变态呢,眼睛好好的露在外面。 一袭白衣,缥缈似仙。 “后来,他写了一句诗,‘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之后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第126章 大婚之日 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 默默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句诗,楚千凝心里愈发觉得奇怪。 这是她前世所写,黎阡陌怎么知道?! 当时—— 凤君撷绘了一幅她的画像,画中的她身着一身大红喜服,正襟端坐在榻边,容颜姣好,艳华无边。 他说,他喜欢她身着红裙的模样。 可他不知,她最喜欢的却是青色。 所以,她那幅画上题了这句诗,看似是希望两人的生活像火焰一般热烈明亮,实则却在暗暗期待他能洞察她的心意。 只不过…… 最后还是失望了。 没想到重活一世,竟然是黎阡陌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这诗……是你家主子自己作的吗……” “想来是吧,奴婢也不大清楚。”便是这些事情,还是师兄嘴欠告诉她的呢。 换成霄逝那些人,根本连个“屁”都不会提。 见楚千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流萤柔声说道,“奴婢倒觉得,小姐穿什么都好看,难得与世子爷喜好相同,便是一直身着青色也无妨。” 闻言,冷画嘟着嘴戳了戳她,“流萤姐姐……你难道就不想看小姐穿得鲜丽些吗……” 这么多花花绿绿的衣裙呢,为何要执着一个颜色呢? “如今这般就很好看呀。”流萤天真道。 “唉……” “你呀,就把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吧,小姐才不像你喜好的那么庸俗呢,非要穿得大红大紫跟朵牡丹花似的!” 轻罗捧着匣子走过,不往挖苦冷画两句。 后者又被怼了一句,敢怒不敢言的朝她的背影做鬼脸。 楚千凝一时忍俊不禁,视线转到流萤身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冷画肯定是要作为陪嫁随她去侯府的,而轻罗的身份特殊,保不齐哪日就被人翻出来大做文章,是以也得带在身边。 思来想去,便只剩下流萤这个人选了。 “我有意将你留在府中,只带冷画和轻罗出嫁……” 谁知话音还未落下,却见流萤“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姐,可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是以你才要丢下奴婢?” “非是如此,你先起来。”楚千凝伸手拉起她。 “那您是……” “外祖母年事已高,身边虽有如意和赵嬷嬷服侍,可我终究放心不下。”说到底,楚千凝不过是担心她们为容敬利用,就像盈心那般。 前世外祖母的死便有些蹊跷,今生她不得不防。 如意和赵嬷嬷虽会尽心尽力的伺候外祖母,也会提防着些孟姨娘,但她们却不会防备容敬和容景络。 可流萤就不一样了…… 她跟在自己身边有段时日了,也算能看清这府里的局势和他们的为人,行事会比旁人细心些,如此她才放心。 听楚千凝这么一说,流萤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小姐安心,奴婢定会好生伺候老夫人的。”有此重任在肩,她必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我会让霄逝和你一同留下来,以防这府里有何变故。” 不想楚千凝才说完,流萤就激动的摇头,“不要!” 流萤鲜少有忤逆主子的时候,是以只这一次,楚千凝不得不重视,“为何?” “……他还得保护您呢。” “有轻罗和冷画在,想来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实在是找不到别的理由了,流萤只能低下头小声道,“奴婢……奴婢有些害怕他……” 她不好意思告诉小姐,有好几次霄逝都直勾勾的盯着她脖子看,害她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一把掐死自己。 即便他老是笑眯眯的,可她看得分明,他眼中半点笑意也没有。 再加上听冷画说了不少霄逝“辉煌”的功绩,流萤如今提到他的名字都浑身发抖,哪还有胆子和他一起共事! 见流萤果然是被霄逝吓到了,楚千凝不禁在心里思量着。 是她疏忽了…… 只顾忙着料理容锦晴的事情,竟没发现这一点。 想了想,她便忽然唤道,“霄逝。” “属下在。”少年满脸笑意的从梁上跃下,特意笑眯眯的扫了流萤一眼,分明是将她们方才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在别人眼里,霄逝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看了她一眼。 可在流萤的眼里,一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威胁…… 他一定是在威胁她。 下意识往楚千凝身后藏了藏,流萤脸都吓白了,“小姐……” 淡定的将流萤护在身后,楚千凝对霄逝说,“我有意让你帮我看着这府里,不知你可愿意?” “小姐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那你不可欺负流萤。”她郑重叮嘱他。 闻言,霄逝笑弯了唇,十分无辜的挥手道,“冤枉……属下何曾欺负过她……” 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霄逝忽然朝流萤靠近,语气异常轻柔的朝她问道,“你实话实说,我有欺负过你吗?” “没……”流萤声若蚊呐。 “这不就是了。”霄逝笑着将她从楚千凝身后拽出来,十分亲切的同她说,“今后咱们还要一起为小姐办事呢,我会像对冷画一样,将你当成亲妹妹对待的。” 冷画:“……” 亲妹妹?! 这位仁兄怕不是对“亲妹妹”这三个字有什么误解吧? 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冷画对流萤投以同情的目光…… 看来流萤姐姐不幸成为了霄逝戏弄的目标,在心里默默为她上一炷香。 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流萤心里欲哭无泪。 他那根本就不是示好的保证,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霄逝,若无特殊情况,你便只在暗处守着就好,平日少在流萤面前出现,她胆子小你也瞧见了。”楚千凝特意叮嘱道。 “是。” “若哪日流萤找我哭诉,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嘿嘿……属下不敢……” 点了点头,楚千凝不再多言此事。 待到流萤出去拿东西的时候,霄逝便趁机跟了出去,轻罗注意到他的动静便赶紧告诉了楚千凝,谁知她却不理会。 “小姐,您不怕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轻罗就觉得霄逝没那么老实。 “怕什么,他又不会真的伤害流萤。”不止不会伤害,还会好生护着她,“不过是脑子笨了点,不懂得怎么吸引小姑娘的注意而已。” “您是说……霄逝看上流萤姐姐了?!”冷画震惊道。 “我心里是这般猜测的。” 所以,她明知流萤害怕霄逝,却还是选择将他留下了,目的就是看看两人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倘或真能成就一段姻缘,也是一桩美事。 “小姐,您这不是把流萤姐姐往火坑里推吗,霄逝他太变态了!” “诶……我不赞同你的说法……”轻罗一脸高深的摇了摇头。 楚千凝刚想夸她有见地,怎知她话锋忽转,继续分析道,“世子爷也变态啊,可你看小姐不也一头砸进去了吗?” “……” 说得这是什么话! 她哪有“一头砸进去”,不过就是不小心掉坑里了而已。 还好…… 坑里还有挖坑的人陪着她。 * 不日,云安郡主与宁阳侯世子大婚,引得无数的百姓前去围观看热闹。 侯府和容府的门前都围满了人,都等着两人散钱迎亲。 楚千凝早早便起了身,或者说,她压根就没睡。 整夜,脑海中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前世的情景,挥之不去,扰人清梦。 看着铜镜里妆容明艳的女子,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里不禁在想,若是前世自己一开始就选择了黎阡陌,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明明他也对她有意,为何自己却从不知晓呢?! “小姐、小姐?”冷画略微拔高了音量,提醒她容锦仙过来看她了,“大小姐来了。” 闻言,楚千凝恍然回过神来,起身相迎。 容锦仙制止了她的动作,让她安心坐在妆台前让冷画她们为她上妆。 从锦盒中哪出一根梅花簪,容锦仙小心翼翼的给楚千凝戴在了发间,“这东西没什么稀奇的,只当给你添添喜气。” 她说得随意,可楚千凝却知道这簪子的不同寻常。 当日容锦仙出生时,恰逢冬日,凝香苑的梅花开得正好,白雪红梅,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旁人家的孩子出世,不是铸个长命锁就是做个项圈佩戴,只有容锦仙与旁人不同,江氏特意差人雕了梅花簪。 自己头上戴的这支是红梅,还有一支,是白梅。 她这份心意,她如何不知! “多谢表姐。” 拍了拍她的手,容锦仙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覃凝素由丫鬟引着进到房中的时候,便见这姐妹俩一坐一站,一红一白,似妖似仙,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容锦仙虽容貌被毁,可单单是那一身气度风华便足以让人心折。 “凝素来啦。”楚千凝见她站在门口不再往里走,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眸光晶亮,眉目如画。 “楚姐姐……你可真漂亮……”惊艳的看着她身上的大红嫁衣,覃凝素的眼睛都要看直了,“这红色艳而不俗,当真极衬你。” “谁的嫁衣不是这般颜色?”楚千凝不禁笑她,“日后你大婚之际,必然也是这身派头。” “哎呀……” 听她说起婚事,覃凝素不禁羞红了脸,装着忙碌的样子去了外间。 见状,楚千凝笑她之余心里疑惑。 瞧凝素这样子,可是有了意中人了吗? 未等她思想,便听门口一阵骚动,原是老夫人和江氏来了梦安居。 眼瞧着迎亲的时辰便要到了,容锦仙将众人都带了下去,留给她们祖孙二人说话的机会。 看着眼前明艳的少女,老夫人不觉湿了眼眶。 一晃眼,凝儿也要出嫁了…… “外祖母,凝儿此去仍在建安城中,仍可时时回来探望您,您勿要惦念,保重身子才是。”楚千凝悉心宽慰她。 “嗯。”老夫人点头,笑容欣慰。 “侯府虽乱,但好在黎阡陌待我用心,必会好生护着我的。” “好,如此就好。” 心知老夫人担心黎阡陌的身子,只是不好直言,楚千凝便委婉的暗示她说,“这两日世子都有差人来告诉我,说他寻了良方,身子愈见轻便,想来不日便会好转。” “当真吗?!”老夫人颇为急切的问道。 “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 得知此事,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方才真实了许多。 院外忽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提醒着她们吉时已到,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府上。 老夫人含泪给楚千凝蒙上了盖头,心里五味杂陈,喜忧掺半。 喜的是她终于有了个归宿,忧的是一入侯门深似海…… 今后的路,就要靠她自己了。 朝老夫人盈盈一拜,楚千凝眸中水光闪动,却强忍着不肯让眼泪落下。 昨日已过,今日本该笑对。 该哭的…… 是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们的人! 第127章 迎亲惊变 耳边听着热闹的鞭炮声,楚千凝的心里却异常平静。 头上蒙上大红盖头,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目之所及,不过是自己身上鲜红艳丽的裙裾。 走动间,漾起似水涟漪。 轻罗和冷画一左一右虚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花轿。 她听到了周围的百姓在拍掌大笑,容敬装模作样的同她说了些什么,她只安静的站在那,却根本就没仔细听。 手中被塞进了一条红绸,映着她白皙的手,更见鲜丽。 想到红绸另一端的人是黎阡陌,楚千凝不知怎么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一滴清泪落下,“嗒”地一声掉在了手背上,声音湮没在众人的呼喊中,无人察觉。 可谁知—— 温凉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手,只一下,快得令人难以察觉,若非看到眼泪被拭去,楚千凝差点以为他是不小心才碰到她的。 “凝儿,我来娶你了……”耳边,是黎阡陌特有的温润音色。 她微微点了下头,握着红绸的手紧了又紧,心湖不禁微荡。 前世出嫁的时候,她也曾这般忐忑。 不过—— 那时的她,更小心翼翼一些。 因为不敢相信那样的天之骄子会心仪自己,所以每每面对他,她的心都卑微到了尘埃里。 但是如今,心境却大为不同。 黎阡陌对她的好、待她的情,她总是愿意相信的。 相信他玩笑时吐露的情意,相信他许诺时定下的誓约。 垂眸扫过袖口上的扶桑花,楚千凝的手覆在另一只手腕上,轻轻抚过腕上的那支银镯,她涂了口脂的红唇微微勾起。 花轿稳稳的被人抬起,渐渐远离了尚书府,可四周喧闹的声音却丝毫没有降低。 看着队伍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美男子,众人不禁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唉……可惜了世子这般风采,怎么就患了眼疾呢……” “要我说呀,这轿子里的新娘才可惜呢。”又一人站出来,反驳方才那人所言,“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竟要嫁与一个病秧子,这不是注定了要守寡吗?” “世子爷的身子有那么严重吗,我瞧着倒还康健,这不是好好的坐在马上吗?” “你知道什么呀,这不过是用猛药顶着,撑个场面罢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却丝毫不妨碍黎阡陌心底抹了蜜一般的甜,连唇角都始终扬着,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幸而眼睛被白绫遮着,否则任何人都能瞧见他放光的双眸。 那般欣喜之情,任凭他演技再好也遮掩不住。 随着车队缓缓前行,一箱箱的嫁妆也由数十名壮汉抬着,跟在车马后面行进。 四周的人瞧着,纷纷议论尚书府的财大气粗,再不就是容敬仁义厚道,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外甥女竟这般舍得! 楚千凝坐在轿中听着,笑容蓦然转冷。 仁义厚道…… 她倒要看看,容敬的这张“假面”能带到几时! 突然! 轿子猛地一斜,楚千凝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旁边倒去,好在她眼疾手快的抓住了窗棱,这才几时稳住了身子。 外面,忽然变的一阵骚乱。 “小姐,您没事儿吧?”冷画急急问道。 “无碍。”楚千凝的声音有些冷,“外面发生了何事?” “有一伙儿乞丐冲进了接亲队伍……” 不料冷画的话尚未说完,轿子外便忽然响起了打斗的声音,刀剑相博,吓得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四散逃窜。 一时间,街上混乱不已,队伍更加难以前行。 轻罗和冷画警惕的护在轿子旁边,以免那些人是针对楚千凝而来。 变故突生,黎阡陌似是想调转马头来找楚千凝,可那群装扮成乞丐的刺客却直接杀奔他而来,竟缠住他不得分身。 鹤凌护在他身边以一当十,时不时还能腾开手解救一下轻罗那边。 冷画手里抱着根抬轿子的木棍,看到有被轻罗撂倒但还试图挣扎的人便瞄准时机一棍子抡下去,彻底将人放倒。 她用的全是蛮力,丝毫看不出会武功的样子。 容景络原本护着嫁妆在轿后跟着,眼见前面打了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凛然的寒光,随即也装模作样的比划了两下。 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轿子旁边的那个丫鬟身上。 眼见轻罗一掌撂倒一个,打得不费吹灰之力,他惊诧之余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下。 原来…… 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不想一时分神,身下的马不知为何受了惊,猛地跃起,害他径自跌下了马,马蹄随之踏下,刚好踩在了他的腕上。 “啊!”骨骼碎裂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叫喊出声,却混杂在打杀声中被人忽略。 直到城卫军及时赶到,方才解了这边的危难。 楚千凝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喊杀声渐歇,她的神色却依旧冰寒。 方才她几次感觉到有人围攻过来,不过都被轻罗和鹤凌打退,可见对方真正想要针对的人是自己。 若想要她的性命,那边该在沿街布置好弓箭手,只待接亲队伍行到此处便可乱箭齐发。 届时—— 自己必死无疑。 可对方没有这样做,便说明其目的不是伤她性命,而是欲将她掳走。 大婚之日,新娘子不知所踪,谁还会相信她的清白! 不过,她心里还有另一层思量…… 此事一出,轻罗会武功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倘或之后有人以此大做文章,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也就不难猜了。 “凝儿……” 黎阡陌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听起来有气无力,话未说完,楚千凝便听到“砰”地一声响,然后便是鹤凌惊忧的呼声,“世子!” “怎么了?” “世子爷吐血晕倒了。”鹤凌简单回了一句,然后便朝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快回府去禀报老爷,速去宫中请太医。” “是。” 鹤凌欲送黎阡陌前行回府,怎知后者竟幽幽转醒,定要随接亲队伍同行。 这般情况下,若他丢下楚千凝一个人在这,只怕不出片刻的功夫,她就会成为整个建安城的笑柄。 可他身子如此虚弱,再想骑马前行是万万不能了。 无奈之下,鹤凌便扶着他走向了花轿。 见状,轻罗和冷画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隐隐抽搐的嘴角。 新郎和新娘一起坐着花轿回府拜堂成亲,还真是新鲜啊…… 随轿的喜娘哪里见过这般做法,刚欲拦一下,可对视上鹤凌阴寒警告的眼神,瞬间就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 一起坐轿子就一起坐轿子吧。 真要是这世子爷出个什么好歹的,她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这般一想,喜娘便撩起轿帘,让黎阡陌坐了进去。 抬轿子的轿夫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他们倒是不差多个人那点分量,只是这般接亲的方式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起轿?!误了吉时当心侯爷怪罪!”见他们还杵在原地不动,冷画便装腔作势的喝斥道。 “……是、是,小的们这就走。” 方才四下逃命的小厮都被城卫军的人找了回来,此刻吹吹打打的继续上路。 容景络由城卫军统领阮浪亲自护送回尚书府,倒是没太引起众人的注意。 好好的一桩亲事,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插曲。 周围的百姓再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都不免在心里猜测着,这婚事本是为了给世子爷冲喜,可也不知他能不能平安过了今日。 别新媳妇才一进门,这喜事就变了丧事,那可就太令人唏嘘了。 而此刻被众人正念叨着的某位世子爷却安然的靠在自家小媳妇的肩上,时不时瞄两眼她尖尖的下颚,薄唇微扬。 楚千凝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压低声音无奈道,“你该起来了吧……” “我身子虚弱,起不来。”许是恐外面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黎阡陌说话的时候特意朝她凑近了几分,唇瓣若有似无的贴在她的耳侧,温润的音色一点点的钻进她的耳朵里。 “……” 竟还装上瘾了! 头上还蒙着盖头,楚千凝想瞪他一眼都不能。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她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不知是不是轿子里的空间有些狭隘,她忽然觉得有些闷热,不大自然的开口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你如此大摇大摆的坐进轿子里,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娶不到媳妇才会被人笑吧。” “……” 这是一回事吗? “凝儿,你尚在孝期,大婚之礼不宜太过热闹,可我又不想委屈了你,是以由得他们闹一闹,也算破破喜庆。” 闻言,楚千凝心头一暖。 不想…… 他竟想的这般细致。 她就说嘛,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婚事,怎么可能让人来捣乱,原来是有意为之。 心里虽万分感动,可楚千凝却反问道,“旁人图吉利还来不及呢,偏你竟嫌太喜庆了,是何道理?” “你同我一起,便足以令我欢喜一生。” “油嘴滑舌……” 她微微侧过头,盖头下的脸微微泛红。 去侯府的路不算太远,很快轿子便稳稳的落了下来。 黎阡陌将白绫重新覆于面上,虚弱无力的倚在楚千凝旁边,嘴角的鲜血衬得脸颊愈发苍白,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喜娘撩开轿帘看到这幅景象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新郎官死在路上了呢。 幸好在鹤凌搀着他下轿的时候他还有动作,她这才悄悄拍了拍胸口,压下到了嘴边的尖叫。 太医一早到了侯府门前候着,本欲先给黎阡陌把脉,怎知他无力的挥了挥手,定要先与楚千凝拜了天地才行。 众人劝他不住,便只能由得他去。 瞧着他对新媳妇儿这般上心,众人心里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难得这世子爷竟是个情种,可惜了…… 楚千凝握着红绸跟在黎阡陌的身后,一步步的走进侯府,跨过一道道门槛,直到进入正厅。 老侯爷和夫人坐在上首,看着黎阡陌病体缠绵的样子,他的脸上未有一丝喜色。 倒是侯爷夫人,神色淡淡的坐在那,眸中未见丝毫担忧。 轻罗跟在楚千凝的旁边,将厅中各人的神色都暗暗记在心里。 “一拜天地……” 话落,两人转向门口的位置,俯身施礼。 黎阡陌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看得旁人都不禁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 好在,直到最后“送入洞房”的话音落下,他都强撑着精神没有倒下,走出正厅的时候,他才终于支撑不住。 太医赶紧上前,让人将他安排在就近的房中为他诊治。 楚千凝由轻罗和冷画送回了新房,沿路都未曾见到有什么下人。 整个侯府,都透着十足的诡异…… 第128章 洞房花烛 照理说,黎阡陌作为新郎官肯定是要招呼宾客给他们敬酒的。 但依着他的身体状况,这事儿是肯定不成了。 闹洞房什么的,就更是没边儿的事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如今身子康健,只怕也无人前来,原因无他,皆因他在这建安城中并无相熟的知交好友。 幼年尚有一些,方至如今,竟一个都没了。 倒不是他与人交恶,相反,人人提到宁阳侯世子皆要称赞一番他的文采和品貌,可他后来不是终年外出寻医便是窝在府中安心养病,鲜少与人来往,关系也就渐渐疏远。 如今,倒是便宜了楚千凝。 没人来闹腾,她终于能放松的喘口大气。 从清晨起身一直折腾到暮霭时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端坐在喜榻上,楚千凝抬手捏了捏发酸的肩膀,秀气的眉微微蹙起。 留意到她的举动,轻罗贴心的上前,力度适中的帮她揉压着肩颈,“小姐不若先将盖头摘了?待世子爷回来您再蒙上也来得及呀!” “无妨。”想来,他也快回来了。 闻言,轻罗不禁和冷画相视一眼,两人暗戳戳的窃笑。 小姐看起来心肠冷硬,实际上待世子爷还是很温柔的嘛…… “你们笑什么?” “没、没笑啊……”冷画矢口否认,“小姐许是听错了,轻罗姐姐你笑了吗?” “我可没笑,小姐定是听错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冷画咧着嘴故作高深的感叹,“定是因为今日与变态前主子大婚,是以小姐都高兴的出现幻听了。” 楚千凝:“……” 这两个丫头是不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正欲说什么,不想门口忽然传来了下人请安的声音,随后便听到开门声响起。 黎阡陌依旧是由鹤凌搀进来的,将人送至内间后,他就恭敬退了下去,临出门之前,还一并将轻罗和冷画都拽了出去。 寝房中只剩下一对新人,其余闲杂人等都没有出现。 连喜娘都被赶了出去,楚千凝心道这洞房花烛许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儿了。 龙凤喜烛热烈的燃着,映了一室温馨。 黎阡陌解下自己眼前的白绫,缓缓睁开那双墨玉般的眸子。 入目,是楚千凝艳红的衣裙。 她端坐在榻上,白皙的玉手叠放在腿上,盖头上的金色流苏长长的垂在她的腕间,映着袖口上妖娆的扶桑花,别有一番美感。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起盖头的一角,黎阡陌最先看到的,便是楚千凝艳丽的樱唇。 莹润娇艳,红若涂丹。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慢慢地,将盖头全部掀开。 刹那间,他竟有些许恍惚。 烛光下的娇容,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楚千凝素日不施粉黛,便已是倾城之色,何况今日妆容精致,愈发衬得她的肌肤胜霜赛雪,白皙清透。 美眸轻扬,眼尾淡金色的线条盈盈闪动,眸光温软,脉脉含情。 不少人曾说过,楚千凝这双眼睛生得极美。 可在黎阡陌看来,与其说是“美”,不如说是“媚”。 媚眼如丝,眼波流转间便能勾魂摄魄。 纵是她无意撩拨人心,只怕也有人因为她心弦轻动。 好在—— 日后这双眼睛和她整个人,都归他所有,彻底私藏。 想到这一点,黎阡陌的眼底竟有些诡异的光芒在闪动,只是楚千凝一直微垂着头,并未觉察到。 两人一坐一站,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平淡而又温馨,红烛高照,竟似连她发髻上的珠翠都染了些许温情。 可好半晌之后,黎阡陌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见他一动不动的立在自己跟前,楚千凝诧异的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她的脸颊不可抑制的升温,渐渐泛红。 他怎么这样瞧着她…… 活像是要吃人似的! 心里虽然有些羞怯,但楚千凝还是大着胆子又扫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黎阡陌这张脸果然有些颠倒众生的本事。 平日他总是穿着一身青色锦袍,难得见他身着这般张扬艳丽的颜色,再加上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神,竟似有些不同以往的妖孽邪气。 迅速收回目光,楚千凝有些不自然的开口,“你……你别站着了……” 是准备站到明日天亮吗? 闻言,黎阡陌如梦初醒,朝她歉意的一笑,径自走到桌旁端来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楚千凝,“凝儿定要满饮此杯。” “……嗯。”她犹豫着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黎阡陌说的话别具深意。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 片刻之后的楚千凝方才醒悟,其实她想的一点都不多,相反,还应该想的再多点。 将酒杯举至唇边,尚未入口,酒香便已扑鼻。 她弯了唇,不觉轻叹,“好香的酒……” 黎阡陌同样笑望着她,一仰头,率先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诶……”她欲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合卺酒是这样喝的吗? 怎么觉得和黎阡陌的这场婚事,处处都这般与众不同,事事都如此令人困惑呢…… 见她端着酒杯走了神,黎阡陌柔声催促道,“我已饮尽,凝儿为何停杯不饮?” 她回过神来,在他的注视下饮尽酒水,还未等咽下,唇瓣便忽然被他吻住,人也被他拖进了怀中。 唇间酒香四溢,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酒水染在她的唇间,晶莹透亮,惹得他一吻再吻,一尝再尝。 她诧异的看着他,惊讶于他的举动,可看着那双墨染的眸中盈满了笑意,抵在他身前的手终究没有用力,转而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袖,颊边飞上了两抹红晕。 一吻方罢,黎阡陌咬着她的耳垂轻叹,“凝儿所言不虚,的确香的很……” 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楚千凝不甘示弱的掐了他的手臂一下以泄私愤,不想被他一把握住,轻言笑道,“留些力气。” “嗯?”她不解,眼神疑惑。 黎阡陌淡笑不语,只是望着她的眼神愈发深邃。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楚千凝便随口问道,“方才那是什么酒啊?” 她此前从未喝过,心道这般甘甜的美酒早该有所耳闻才是。 “是花雕酒。” “花雕?”楚千凝挑眉,“我从未听闻这种酒。” “这酒产自北周,并不易得。”说着,黎阡陌握住她的手走向外间,拂过层层纱幔,见桌子上放了两个很精致的坛子。 上面描龙画凤,云纹繁花,看起来很是漂亮。 楚千凝仔细看了看,却未发现任何端倪,不觉向身侧之人求教,“这是……” “我特意让人备了两坛花雕酒。” “都要喝光?!” 想到自己的酒量,楚千凝面露为难。 难得见她这般青涩的反应,黎阡陌的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轻声笑道,“洞房花烛之夜,我怎会让凝儿弃我不顾一人醉倒呢?” 他捏了捏她的脸,一手提着两坛酒,另一只依旧拉着她,竟忽然开门朝外走去。 茫然的跟在他身后,楚千凝愈发不解他要做什么。 本以为冷画她们会守在廊下,哪知并无人影,放眼望去,整个院中都没有服侍的下人,空空荡荡的。 四下看了看,楚千凝晃了晃黎阡陌的手臂,“怎么都没人?” “凝儿害怕了?” “没有……”只是觉得怪怪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就没正常过。 “人人皆知我身子不好,是以爹说一切从简,虚礼全免。” 言外之意就是,恐他在洞房花烛之夜忽然一命呜呼,是以那些乱七八道的繁文缛节便都不必理会了,只要他们安然的成了亲就好。 恐有何意外发生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去,是以这院中的下人都被遣散了。 表面上空无一人,实则鹤凌等人都在暗处守着呢。 如此—— 也不过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罢了。 “这样就很好……”望着天边的一轮圆月,楚千凝轻声叹道,“与其听旁人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吉祥话,我倒宁愿如眼下这样。” “哪样?”黎阡陌明知故问。 “同心同意,同赏一轮圆月,同守一次月圆……”她微微仰头望着夜空,眸中盈动的眼波如明月般熠熠生辉。 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黎阡陌克制着抱她回房的冲动,引着她来到树下。 此间多有繁花盛开,一簇一丛芬芳娇艳。 只有一株扶桑花,含苞待放,孤零零的开在菩提树下。 “这花……”怎么她前两次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还有这棵树也是,皆是他为了大婚新种下的? 轻轻抚过枝叶,黎阡陌幽幽轻叹,“之前凝儿心中无我,自然看不到这花这树。” 闻言,楚千凝一时语塞。 她心里想反驳,告诉他如今她已将他放在心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红唇轻启,可最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从前我借着寻医之名游走世间,途径北周之时,偶尔尝到了这花雕酒,虽觉齿颊留香,却并未贪恋,直到听闻了那儿的一个习俗。” “什么习俗?” “在北周,新婚的男女会在洞房之夜埋下一坛花雕酒,待二人花甲之年再取出,如新婚之夜般满饮一杯,以望长相厮守,恩爱不疑。”顿了顿,黎阡陌转身拥住她才又接着说,“闻此中深意,我方觉得你我大婚之日必饮此酒才行。” “这习俗倒好……只是不知,有几人能走到最后……” 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黎阡陌的眸光不觉变的深邃幽暗,语气倒依旧温柔,“旁人不知,但凝儿与我定会执手偕老。” 看着他异常专注认真的眼神,楚千凝竟似受到蛊惑般点了点头。 余光瞥见地上的酒坛,她忽然觉得奇怪,“你为何准备了两坛?” “人既成双,酒亦然……” 说完,他拿着一旁准备好的小铲子,在花下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将两坛酒稳稳当当的放了进去,然后再用土一层层盖上。 楚千凝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有些闪神。 为何她觉得,他方才说得那句话那般落寞,又如此引她心疼。 人既成双,酒亦然…… 想起他之前说过的,默默守了她近十年光景,楚千凝幡然醒悟,终于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黎阡陌…… 这些年,你究竟过得如何孤苦,方才有此一叹。 心下一动,楚千凝想也未想便握住了他的手,黎阡陌一怔,见她眼神坚定的望着自己,眸光晶亮,心中隐隐猜到她欲吐露心事,不觉暗暗期待。 皓月当空,夜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楚千凝忽然倾身吻了他一下,声音似裹了蜜一般甜柔,“青岑可浪,碧海可尘,此情方断。” 两人相拥的身影映在地上,一旁的扶桑花悄然绽放…… 第129章 缠绵悱恻 抱起楚千凝走回寝房,黎阡陌的脚步似是比平时快了些许。 从门外灌进的夜风扬起层层纱幔,烛光微晃,红帐春暖,将原本温馨喜庆的卧房显得有些旖旎。 身体悬空,楚千凝有些紧张的环紧他的脖子,惹得他沉声轻笑。 难道他还能摔了她不成? 稳稳的将人放到榻上,黎阡陌一把掀开铺陈在榻上的锦被,底下雪白的帕子露了出来,让楚千凝的眼神变的有些飘忽。 “害羞了?”他倾身咬住她的耳垂,声音中都染上了笑意。 他说话时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和耳后,勾出些微痒意,让她不自觉的瑟缩了下,声音婉转而又娇媚,“痒……” 这一句,虽只一个字,却生生唤进了黎阡陌的心坎里。 楚千凝也是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多有娇柔,多令人想入非非。 “哪儿痒?”黎阡陌的一双大手掐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都牢牢锁在怀里,任凭他缠着她耳鬓厮磨也逃脱不开。 他一边逗她,偏还要故作认真的追问。 看着莹白如玉的耳垂渐渐充血变红,他的眸光也随之变的深邃。 “凝儿不说,为夫如何知道?”他的声音不似往日清润,略微压低几分,如那醇香的花雕酒一般,令人沉醉。 听着“为夫”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楚千凝面色愈红。 她本不是那般性格怯懦的小女子,可不知为何,一对上眼前这人总是会“败”的丢盔卸甲。 有些羞恼自己这般没出息,她故作勇气扬头看着他,眼中自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里面,“耳朵痒,你别再咬了!” 楚千凝自以为气势颇盛,殊不知听在黎阡陌耳中,她此言与撒娇无异。 他腾出一只手将她散在身前的发拢至耳后,温凉的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她嫣红的脸颊,不知有意无意,忽然碰触到她敏感的耳侧,引得她微微战栗了下。 “红了……”捏了捏她小巧圆润的耳垂,黎阡陌没什么诚意的向她道歉,“都是为夫的不是,竟一时忘了轻重。” 说话间,他忽然将她提抱进怀里,让她整个人都坐在了他的腿上。 修长白净的手探入她的发间,动作轻柔的解下了她发髻上的钗环。 墨染的青丝倾泻而下,柔顺的散在身后。 摇曳的烛光下,怀中的佳人美眸盈动,樱唇轻抿,眉似初春柳叶,似有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风情月意。 说不出的娇艳靡丽,道不尽的妩媚妖娆。 像是一只蛊惑人心的妖精,美的勾魂摄魄。 黎阡陌痴迷的望着她,当真如受到蛊惑般,薄唇慢慢凑近她的脸颊,带着万分的怜惜和柔情,轻轻落下一吻。 “凝儿……你可知这般景象,我曾梦见过多少次……”可每每醒来,枕畔凄冷,并无一人,“如今,终于得以成真了。” 他的唇贴在她的侧脸上,一寸寸的吻过,一字字的诉说。 如他整个人一般,带着青山绿水般的温柔舒适,不着痕迹的让她接受他。 不知出于心疼他的缘故还是为何,楚千凝渐渐放松了下来,原本紧绷的身子愈见柔软,最后轻轻的将头靠在了他的颈间,“黎阡陌……” 红唇微启,水光莹润的唇瓣一张一合,看在黎阡陌的眼中仿佛带着无尽的魔力,他压根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只全凭心意的吻了上去。 墨玉般的眸缓缓闭起,他不断的将怀中的人拥紧。 起初只是两唇相贴,嗅着她身上的馥郁花香,他慢慢吮吻,辗转反复,直到心里的渴望愈演愈烈,他才遵从自己的心意开始进一步攻城略地。 舌尖不断的描绘着她的唇形,缱绻而又缠绵的引她共舞。 朱唇紧贴,粉脸斜偎。 连理枝生,同心带结。 黎阡陌的手不知是几时探向了她的腰间,手腕翻转,腰封便轻易被解开,身上的嫁衣松散开来,露出她颈间的佛珠。 他一怔,缠着她索吻的动作便顿住。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颗菩提子,楚千凝星眼朦胧,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凝儿如今……仍有心魔?”他不答反问。 想起之前自己曾搪塞他的话,楚千凝眸光微动,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这颗佛珠的来历。 倘或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虚云大师为何要送她此物,怕他是不会相信吧? 见她沉默着没有回答,黎阡陌的眸光不觉转暗。 她曾想遁入空门,这件事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至今仍未除去。 如今他们已经大婚,他以为她早已将这颗佛珠解下,却不知…… 明显感觉到黎阡陌的眼神变了,楚千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坦言道,“之前有一日,我被这颗佛珠划伤了手,鲜血染在了上面,像被吸附进去了一样,我觉得这颗佛珠似有灵性,是以才随身携带,并非是还想出家。” 她很认真的向他解释,不愿他在大婚之夜同她置气。 “当真?”黎阡陌不放心的追问。 “嗯。” 轻叹了口气,黎阡陌接下来的话让楚千凝的心彻底塌陷了一块儿。 他说,“凝儿……你不知,我有多怕你不要我……” 她心口一涩,泪眼婆娑的回抱住他,心中不禁在想,这样的一个他,她怎么可能不要,又怎么狠得下心不要! “凝儿虽已无心向佛,可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夜,佩此佛门之物恐有不妥,不如今夜才摘了,明日再戴上可好?” 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楚千凝红着脸点了点头。 见状,黎阡陌满意的解下她颈间的红绳,准备将那颗佛珠放在别处。 手指不经意间划过佛珠的表面,指腹竟忽然被刺破,鲜红的血珠滴在上面,转瞬间就似被吸收了一般,毫无踪迹。 而原本那上面斑驳的血迹竟都凭空消失,整颗佛珠焕然一新。 黎阡陌下意识看向楚千凝,却见对方眼中有着同她一样的错愕神色。 “这情景……与我那日一模一样……”楚千凝喃喃叹道。 满心疑惑的拿起那颗佛珠细瞧,黎阡陌的眸光忽地一闪,指尖猛地收紧。 楚千凝以为他同自己一样看到了什么,于是便赶紧朝他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没什么。”他摇头,起身将那颗佛珠放进了她的妆盒中,声音很是平静,“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 顿了顿,他忽而又笑道,“这是不是说明,我与凝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见他神色并无异样,楚千凝方才安心。 前世经历的一切,由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若知道,不知会是怎样的痛苦…… 正想着,眼前忽然一暗,黎阡陌俊美的脸靠得越来越近,再次将她捞进怀中,戏言道,“那莫不是凝儿的缓兵之计,意在让我忘了更重要的事情。” 楚千凝:“……” 亏他说得出口! 秀眉微挑,楚千凝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也没见你忘了……” 明明记得这般清楚,谁能糊弄得了他! “还敢顶嘴?”他眯了眯眼,“该罚。” 话落,忽然欺身将她压在榻上,高大的身影将身下的玲珑娇躯全然覆住。 楚千凝躺在大红锦被上,肩露两弯新月,枕堆一朵乌云,千般旖妮,万种妖娆。 黎阡陌撑起双臂凝眸看着她,原本清澈的目光渐渐变的幽深,即便如此情动,他依旧清贵风雅,甚至还不忘温柔的对她低语,“凝儿,别怕。” 她尚未反应过来他此言是何意,便惊觉颈间一凉。 耳畔,是他忽然变的急促的呼吸声。 颈间绵密的细吻,令她的双眸渐渐变的迷离,看着眼前的清隽男子执起自己的手,慢慢解开他的衣衫,她的心跳不可抑制的越来越快,可只要想到他是黎阡陌,竟连节奏都那般令人心安。 纱裙缓缓飘落,袖口上的扶桑花相映交叠。 见她腕上戴着自己送她的镯子,黎阡陌的眼中不觉溢满了温柔笑意,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身下之人,纤腰袅娜,檀口轻盈,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声如枝上流莺,影似花间凤转。 枕上绣着交颈鸳鸯戏水画,被里绘着并头鸾凤穿花图。 楚千凝的眼中布满了层层水雾,额间也是细密的汗珠,身上使不出半点力气,如一汪春水彻底化在了黎阡陌的怀中。 轻纱虚掩着雪肤,看得人喉头发紧。 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着落,她难耐望着眼前之人,欲语还休,颤声柔气的低语,“黎、黎阡陌……” “凝儿唤我何事?”他俯身,薄唇在她耳边轻喃。 “我……” 她面如火烧,霞飞双颊,小手紧紧攀着他的手臂,却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如玉的面上带着点点泪滴。 朦胧中,隐约看到他含笑的脸,不觉目露渴望的朝他靠近。 柳腰春浓,桃口微喘。 恰恰莺声,不离耳畔…… 抬手将她颊边濡湿的发拢至耳后,黎阡陌一点点的诱哄着她,“凝儿,你想为夫如何做?” 她摇头不语,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黎阡陌本也不想如此折磨她,不过恐她初次难捱,是以才极尽温柔,使出百般手段取悦她,此刻见她媚眼如丝,轻吟婉转,才不着痕迹的按住了她的双手。 “凝儿……你且忍一忍……”黎阡陌的声音中透着慢慢的压抑和暗哑,明显也是按捺不住,已经撑到极限了。 紧紧将人拥进怀中,肌肤相贴的熨烫令人失神。 叮铃—— 随着楚千凝脚腕上的铃铛一声脆响,烛光影里,鲛绡帐中,人影相缠,难解难分。 “黎阡陌……”楚千凝猛地睁开的迷蒙的水眸,弯弯的秀眉紧紧皱起,贝齿紧咬着下唇,她欲伸手推开压住自己的人,可双手却被他扣住动弹不得。 恐她将自己的唇瓣咬伤,黎阡陌腾出一只手至于她的唇边让她咬,薄唇一寸寸的吻过她的颈间,印下颗颗晶莹暧昧的痕迹。 她难受,他也同样不舒服。 极力克制着内心躁动不安的渴望,素来清润的眸中此刻一片幽暗。 直到感觉楚千凝的挣扎的力道渐渐消失,他方才试探着,慢慢的疼爱她。 雪莹玉肌透房帏,禁不住魂飞魄碎。 一个莺声呖呖,一个燕语喃喃。 被翻红浪,帐挽银钩…… 铃铛声一声声的响起,刺激着黎阡陌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他的视线凝在楚千凝的身上,片刻不肯离开,不经意间瞥见白帕上的一抹暗红,他的眸光倏然凝住,而后猛地闭上。 再次睁开的时候,原本漆黑如夜的眼眸变的赤红一片,眼底深处透着近乎疯狂的深情和占有…… 第130章 闺房斗法 楚千凝迷蒙间看到眼前的一双血眸,飞散的理智渐渐回笼。 她想起身看得更真切,却被黎阡陌紧紧箍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脚腕上的银铃响得愈发欢快,她听得一阵心悸,下意识看向压着她的那人,明显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他不同以往的偏执和霸道。 “别……不要……”螓首微摇,楚千凝的眸中生出了些许退意。 轻音婉转,带着一丝糯糯的鼻音,如泣如诉。 双手挣扎着,试图推拒他的胸膛,却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黎阡陌垂首吻向她,牙齿咬住丹唇,不轻不重的使力,让两片本就嫣红的樱唇变的更加娇艳欲滴,令人垂涎。 舌尖舔过她唇瓣上的晶莹,眸色不觉又深了几分。 他眯眼,似是在回味她的甜美,大掌抚过她布满红云的小脸,开口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当真不要?” “不要!”楚千凝红着脸拒绝,气势颇足的朝他喊道。 殊不知—— 这一声落到黎阡陌耳中,却是另一番风味。 恰若莺啼,清脆悦耳。 血染的红眸如光华璀璨的琉璃珠一般,熠熠生辉,他忽而笑了,万般情深皆融化在了粼粼眼波中,“凝儿,再唤的大声些……” 他说的温柔,笑的醉人,可手中却花样百出,令人难以招架。 楚千凝觉得自己好似被抛入了云端,整个人都置于云层中,随着风飘来荡去,那颗心也悬得高高的,难以落到实处。 一时承受不住,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明眸如珍珠般晶莹透亮。 她梨花带雨的向他求饶,他温柔的吻去她的眼泪,环着她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红帐内春意愈浓,似是要透出那一层倩纱窗,将无边黑夜都染成春色…… 到最后,楚千凝累极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颈间传来了一阵凉意,她蹙眉,下意识伸手挥开,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耳边传来男子低沉的笑声。 她强撑着一丝清明睁开眼睛,入目,仍是黎阡陌那双赤红的眸。 他还没恢复正常…… 视线下滑,落到了他手中的帕子上。 “你……”出口娇媚的声音,令楚千凝自己都不禁愣住,她猛地住了嘴,随即小心翼翼的看向黎阡陌,果然见他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想到之前他折腾人的那些手段,楚千凝脸一红,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前世她虽嫁与了凤君撷,可他并非重欲之人,两人于床笫之间并不如何亲近,况他有意引她倾心,自然故作君子姿态。 相较而言,黎阡陌可就不是“孟浪”二字可以形容了。 见楚千凝怔怔的望着帐顶出神,黎阡陌抿唇,眸色微暗,“凝儿……” 语气虽柔,却格外低沉。 楚千凝回过神来,见他还拿着帕子坐在榻边,恐他会着凉便下意识催促道,“你快些上榻来,别再坐在那儿了。” 闻言,黎阡陌低低一笑,长腿一迈就上了榻。 手臂一展便将佳人卷进了怀中,楚千凝这才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多大的坑。 “……我是恐你着凉。”她苍白的解释道。 “娘子关切,为夫心下甚慰。” “……” 就知道根本说不通。 扯了扯身上的锦被,楚千凝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在外面,唇瓣红肿,有一处甚至被咬破了。 黎阡陌看着,心里不免有些心疼,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疼吗?” 抿了下嘴唇,楚千凝伸出舌尖添了一下,有些微痛的感觉传来,可看着他稍显自责的眼神,她却笑着摇了摇头。 她本是无心之举,偏偏惹得某人邪火又起。 明显看到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楚千凝防备的往榻里缩了缩,把旁边的被子和枕头一股脑儿的搬到两人中间。 见状,黎阡陌悠闲的躺在榻边,单手撑着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折腾。 “凝儿精神不错……”还有力气干这些,想来是他下手轻了。 一听这话,楚千凝的动作一顿,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着他,“我乏了……你不许再闹我,不准越过这条界限……” 这要求看似无礼,她心里却莫名笃定黎阡陌不会因此恼她。 果然—— 他挑了挑眉,笑着点头,满眼宠溺。 总觉得他没那么老实,楚千凝不放心的又确定了一遍,“君子一诺哦?” “自然。” “……嗯。”犹豫着点了下头,楚千凝侧身睡下。 不知道为何,她感觉他笑的很是诡异。 就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似的…… 掩唇打了个哈欠,楚千凝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困意一点点侵袭上来,她缓缓闭上眼睛,酸痛的身子渐渐放松。 半梦半醒间,耳边忽然响起了细细索索的声音。 接着,是暧昧粗重的喘息。 “凝儿……凝儿……”黎阡陌低沉而又压抑的唤着她,一声又一声,缠绵缱绻,扣人心弦。 “嗯?” 楚千凝迷迷糊糊的一声,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哪知他并不接话,依旧自顾自的唤着她,一声比一声性感。 “乖凝儿、香凝儿……” “娘子……” “凝儿身子真软……又香又娇……” 这般情况下,任是圣人恐也难以安心入睡。 忍无可忍的转过身去,楚千凝原本还混沌的思绪在看到枕侧那人的状态时,瞬间清醒。 他、他、他…… 在干嘛?! 只见某位世子爷“玉体横陈”,血眸赤红更胜,半明半寐,如妖似魅。 楚千凝于情事上本就青涩,男女之间尚是一知半解,又如何见过男子这般兀自沉浸的模样…… 一时愣住,她竟忘了要闭上眼睛。 见楚千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黎阡陌的眼中明显跳动着兴奋的光芒,呼吸都变的急促,薄唇微勾,声音愈大。 楚千凝听得脸红心跳,恐他如此大声被人听见,于是便猛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怎知他舌尖微探,轻轻扫过她的掌心,轻而易举便让她收了手。 “凝儿……”他又温柔的唤了一声,说出的话却令人气闷,“你过界了。” 楚千凝:“……” 不知道现在休夫来不来得及? “你不准再叫了!”余光瞥见他未着寸缕的高大身躯,她不得已又红着脸补充一句,“也不准……不准再这样……” 说到后面,她已经羞的没了声音。 “哦?哪样?” “将衣服穿好,盖好被子。”知道他有意引她入套,楚千凝并不上当。 径自扯过被子将他从头罩到尾,她软声同他商量,“天色将明,你好生睡一会儿吧。” “嗯……凝儿……” 楚千凝:“……” 她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 这人根本就不听她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气愤的瞪了他一眼,楚千凝再次翻身躺下,双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耳朵,试图阻隔那一声声扰人清梦的呻吟。 可越是不想听,听得就越是清楚。 “凝儿……我难受……”黎阡陌的声音似乎有些痛苦。 她眸光微动,担心他真的不舒服,又恐是他在诓骗自己,一时纠结。 而黎阡陌不知有意无意,说出的话渐渐变了味道,“凝儿再不理为夫,为夫便要爆体而亡了……” “狠心的凝儿……” “娘子,我难受的紧……” 受不了他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楚千凝犹豫着往他身边蹭了蹭,声音细如蚊呐,“你、你轻些……我受不住……” 话音未落,便被人从后面拖进一个炙热的怀抱中。 黎阡陌轻咬着她的耳垂,声音中带着计谋得逞后的笑意,“凝儿,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儿来的……” 如此,他可就不手软了。 羞云怯雨,方才伊始…… * 翌日,清风苑内。 冷画双手扒着门框将耳朵贴在窗纱上,可听了半晌也未见房内有何动静。 “师兄……怎么房中还没动静呀……”都这个时候了,也该起了吧。 “累了一夜,不得歇歇啊!”鹰袂咬了一口糖葫芦,没什么好气的回道,“这就好比你每次练武之后,哪次不得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 “说话真难听……”冷画小声嘟囔了一句,恐他报复,赶紧溜到轻罗身边。 轻罗坐在廊下,看着不远处站在树上的遏尘和骑在树杈上晃荡着两条腿的云落,心下不禁好奇,“他们怎么来了?” “是师兄叫来的。” “为何?” “师兄说,变态前主子方才沾了荤腥,若是把握不好尺度,不小心伤了小姐就不好了,把遏尘叫来以防万一。” “……” 想的还真是周到。 不过—— 看着此刻还紧掩的房门,轻罗觉得鹰袂此举倒也不多余。 真是替她家小姐担心啊…… 而被轻罗满心惦记的楚千凝此刻正安心窝在黎阡陌的怀中睡得安稳,昨夜直闹到四更天才得了自由,是以眼下仍未有转醒的迹象。 看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上满是齿痕,黎阡陌眸色微暗,有些愧疚的吻了吻,恐自己又把持不住便赶紧拉起被子给她盖好。 想到昨夜她在自己怀里哭的可怜,他心中便有股冲动将她欺负的愈狠。 素日楚千凝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难得到了床笫间才会流露出小女儿家姿态,勾得他心神荡漾,欲罢不能。 原本念着她是初次,他也想极尽温柔,不愿她有丝毫难耐。 可谁知意外瞥见她的落红,理智当即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再后来,一切就都失控了。 但愿…… 没吓到她才好。 抚过她尚带泪痕的眼角,黎阡陌的吻轻柔落下,他眷恋着此刻温情,不愿过早起身,是以便微合着眼睑假寐。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双身影,男子身着锦兰华服,笑拥着满脸娇羞的楚千凝。 “倏”地睁开双眼,黎阡陌的眸中难掩戾气。 为何又会看到这幅画面? 昨夜被那颗菩提子划伤手指时,他便已然看过。 画面中的女子是他的凝儿,可那名身着蓝衣的男子却绝对不是他! 是谁…… 那些画面,是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吗? 想到楚千凝有可能被别的男子拥入怀中,黎阡陌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骇人,眼底深处透出的疯狂和偏执与昨夜别无二致。 他的手一点点的抚过她如玉的脸颊,掌下柔软细腻的触感提醒着他,凝儿就在他眼前,并且就在他怀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将她夺去,她会像这样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凝儿……”他轻叹了一声,侧脸贴住她的,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楚千凝依旧闭着眼,不知是梦是醒,竟低声柔气的应了一声,“嗯……” 只一声,却令黎阡陌不禁愣住。 眸中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柔情。 楚千凝毫无所觉的在他颈间蹭了蹭,而后又沉沉睡去。 发丝散在枕上,有几缕贴在他的胸膛上,却好像一丝丝飘进他的心里,有些微痒,撩拨出心底更深的占有和渴望。 第131章 扶桑花钿 楚千凝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黎阡陌一只手撑着额角,微微支起精壮的上半身躺着,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漫不经心的绕着她柔软的发。 她轻吟了一声,婉转娇媚,听得人体酥骨软。 羽睫轻颤,而后缓缓睁开。 眸中华光流转,堪比昨夜的明月,盈盈闪闪,令人望之心暖。 微微仰起头看向身旁的人,谁知竟毫无防备的撞进了一双如渊黑眸。 “你好啦……”她轻叹,眉目间染上了喜色。 “嗯。” 抱紧她蹭了蹭她的脸颊,黎阡陌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她,“可有吓到你吗?” 她摇头,心想只是被“累到”了。 “什么时辰了?”见帐外微亮,楚千凝便有些急着起身。 “可还乏吗?”黎阡陌不答反问,轻轻松松的将她压制住。 “不……” 方才说了一个字,又恐他见缝插针不依不饶,楚千凝便连连点头,“乏得很,腰也酸的厉害,头也昏昏涨涨的。” 总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言外之意就是,请世子爷你高抬贵手,别再一个兴起瞎折腾了。 让楚千凝意外的却是,黎阡陌虽然将她扑倒了,但并没有化身为狼,反而一边帮她揉着腰,一边按着头说道,“那再多睡会儿,定是没有歇息好。” 楚千凝:“……” 还好意思说! 也不知道昨夜是谁一直压着她不肯罢手,如今倒显出他温柔贤惠了。 推了推他的胸膛,楚千凝没有听话的继续睡,反而睁着无比清明的大眼看着他,“我已无睡意,况今晨还须去向侯爷和夫人请安,眼下恐已晚了。” “既已晚了,便不必去了。” “……” 哪有这样的道理。 虽说他与侯爷夫人关系不睦,可她到底是新嫁来的媳妇,总不能让旁人挑出毛病。 何况,老侯爷终究是他的父亲,面子功夫总要过得去。 楚千凝虽说得头头是道,可黎阡陌也自有他的一番说辞。 俊颜在她颈间蹭了蹭,最终安稳的埋在肩窝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他的声音闷闷响起,“我是将死之人,你嫁来给我冲喜,谁还有心思去挑这样的事情!” 没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至少在外人眼中,她“伺候”他才是第一要紧事。 听他满不在意的说起“将死”二字,楚千凝脸色未变,忍不住纠正他,“嘴里也没个忌讳,什么‘死呀、活的’……” “娘子教训的是,为夫知错了。”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黎阡陌笑的愈发开心。 两人又在榻上掰扯了好一会儿,最后某位世子爷实在是不想在大婚第二日的早上就惹自家媳妇不高兴,于是任命的起身下榻。 他随意披了件外衫,拿了套女子衣裙回到榻边。 “来。”朝楚千凝招了招手,他扬了扬手中的亵衣,笑容却很是清雅温润。 “……搁那儿吧。”见他要亲自给自己穿衣服,楚千凝下意识裹紧了被子,摇头拒绝,“……我自己穿就行了。” 依着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她甚至都不敢唤冷画她们进来伺候。 闻言,黎阡陌无奈的微抿薄唇,眼中流露出可惜的神色,就在楚千凝以为他要将衣服递给她的时候,怎知这人竟老神在在的坐在了榻边,一副要与她耗到底的架势。 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朝她笑道,“如何?到底是用为夫帮你穿,还是压根就不穿了?” “你……” “其实不穿也好,我倒宁愿一直与你赖在房中耳鬓厮磨。”说着,他别具深意的将视线落到她身上,眼神似火。 “……” 她一点都不想! 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楚千凝要是再不识时务的过去,她还真有些担心他会言出必行。 期期艾艾的蹭到他跟前,她低着头不肯看他。 “松手。”见她还揪着身上的被子不放,黎阡陌一把扯下,呼吸随之一紧,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颈间的一抹暗红,“可还疼?” “疼!”不疼也得说疼。 “那……” 见他似有悔意,楚千凝不禁目露期待的望着他。 不想某位世子爷话锋一转,说出的话险些气得她吐血,“我下次轻点。” “……” 果然—— 良心发现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心知楚千凝定是在腹诽,黎阡陌难得好心的没有说破,他专注的帮她穿着亵衣,眼中带着十足的柔情。 拢过她颈间的发,他将亵衣顶端的红绳绕到她的背后,手指灵活的打了一个结。 他穿的认真,楚千凝从最初的抗拒渐渐变的顺从。 事实上,她害羞是不假,可感动也是真的。 这些事情…… 他原是不必亲力亲为的。 女子素来以夫为天,似乎妻妾为了夫君做什么都是正常的,可若是传出哪家夫君为媳妇沐浴更衣,怕是无人会信。 “好啦。”他微微退开些打量她,“凝儿真美……” 她扬头,羞怯一笑。 黎阡陌心下一动,低头窃香,而后不忘逗她,“嗯……又香又美……” 笑容僵滞在唇边,楚千凝心道,就不该给他好脸! 可是腹诽归腹诽,她心里到底还是惦记他的,见他只披了个外衫站在地上,她便也想着为他做些什么,不过却告诉自己说,这是因为某人实在“有碍观瞻”。 楚千凝心里想的倒好,只是奈何黎阡陌并没有给她表现的机会,径自拿了一身干净衣袍换上,动作熟稔的很。 “我来帮你吧。” 她欲帮他系上腰间的锦带,不想却被他拦住。 “怎么了?”她看着他,眼神疑惑。 “无须你做这样的事。”她有此心,他便已经很开心了。 握了握她的手,他的心中一片暖融。 “为何?” “娶你回府,不是为了让你似这般服侍我的。”若需要人伺候,这府里有得是婢女。 “那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宠着你、护着你,不让旁人欺负了你。”顿了顿,他又不怀好意的笑道,“即便是受欺负,也只能是在榻上被我欺负。” “……” 一句话,便将楚千凝心底升起的一丝感动彻底掐死。 她隐隐有种感觉,自昨晚之后,眼前这人便好似撕掉了脸上的面具,彻底暴露了本性。 三句不忘调戏她,这还是那个清贵风雅的宁阳侯世子吗? 很快,黎阡陌就向她证明了,清贵风雅还是孟浪放荡,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冷画和轻罗端着清水进来的时候,见两位主子都已穿戴整齐,心下不禁有些惊讶,而更惊讶的是,她们方才放下脸盆,便被世子爷给赶了出来。 面面相觑的站在门口,冷画有些茫然,“轻罗姐姐……咱俩是不是有点多余呀……” “貌似是这样。”轻罗无语。 “你说……咱俩以后还有机会接近小姐了吗……”所有的事情都被变态前主子一人包揽了,还用她俩干啥呀? “感觉够呛。”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的长叹了口气。 她们家如花似玉的俏小姐,就这么被“叼”走了…… 再说已经将娇花“叼”走的黎阡陌,净面之后便和楚千凝一块坐到了妆台前,看着她眼睫上挂着的一滴水珠,他笑着伸手抹去。 “你将冷画和轻罗都赶了出去,是准备亲自为我挽发吗?”她本是想揶揄他两句,不想竟真见他拿起梳子站到了自己身后。 “凝儿觉得为夫不会?” “是没想到你真的会……”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为夫会的可多了,日后凝儿便知道了。” 应了这句话,楚千凝后来当真是明白了,黎阡陌会的的确是不少,特别是在榻上,花样百出,招式新奇。 不过,那是后话了。 此刻夫妻二人一坐一站,女子面容白皙,秀眉淡扫,丹唇轻勾,透过面前的雕花棱镜看着身后之人。 她的头发很黑,又柔又亮,软软的,缠在指间似上等的绸缎一般。 只是发丝细的很,稍微用力便会扯断。 黎阡陌用梳子慢慢理过,直至发尾,动作轻柔无比。 挑起一缕发丝缠在手上,手指灵活的绕动,眨眼间便挽了一个很漂亮的发髻。 墨发半挽,两缕青丝从颊边垂下,灵动飘逸却不琐碎杂乱。 从妆盒中挑了一根镂空金步摇,闪闪发亮的流苏坠下,发出悦耳的轻音,他小心翼翼的为她簪在发间。 楚千凝平日极少佩戴这般亮眼的首饰,可黎阡陌特意为她挑了这个,她心下倒是喜爱。 看了看镜中美艳妖娆的女子,黎阡陌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双眉,而后启唇笑道,“凝儿这双眉,增一分太浓,减一分略淡,如此便刚刚好……” 闻言,楚千凝挑眉,“我还以为你能锦上添花?” “这个……倒也不是不能……” 明知她有意为难,他却还是胸有成竹的应下。 在她妆盒里拿出两盒胭脂,他刚欲打开,视线却被匣底的一个小瓷瓶吸引。 他拿起看了看,又放在鼻间嗅了嗅,“这味道倒是新鲜,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见状,楚千凝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 强自稳住心神,她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些,“这是我自己用鲜花汁子做的,味道不似外面买的那般浓郁。” “怎么颜色如此清淡?!”便是黎阡陌身为男子不懂这些,可也知道胭脂大多是红的。 可楚千凝自己做的这个,与其说颜色淡雅,倒不如说压根没有。 呼吸一紧,楚千凝敛眸回道,“……我技艺不精,做的不好。” 以为她是觉得有失颜面不好意思,黎阡陌便没再追问,又将其放回了匣底,只用笔蘸了一点刚刚拿出的胭脂。 “你要做什么?” “莫动。”见她欲躲,黎阡陌一只手擒住了她的下颚。 感觉到凉凉的触感在额间散开,楚千凝乖顺的坐在椅子上,任由他绘着花钿。 只是不知…… 他绘了个什么花样? 片刻之后,他收了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凝儿照照镜子,看看可还满意为夫的手艺?”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镜中,楚千凝不禁愣住。 但见镜中女子眉若远山,额间一朵红色花钿,金色描边,艳丽无双,贵气天成。 她看着,怔怔道,“这是……扶桑……” “嗯。” “为何是扶桑?”旁人所绘花钿,多是梅花一类,他怎这般不同? “凝儿不是最喜欢扶桑吗?” 既是画在她额间的花钿,自然要衬她的品貌,也要得她欢心才行。 “嗯。”她点头,笑意微暖。 恍惚间,竟似听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明明他还未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她却已经先红了脸,垂着头,轻声叹道,“你如此……难道不怕宠坏了我……” 哪知他听闻这话却俊眉微挑,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为夫只怕宠不坏你……” 第132章 请安风波 寝房的门终于打开的时候,轻罗正跟冷画百无聊赖的斗着蛐蛐儿。 听着开门声响起,两人齐齐将手中的草棍儿一扔,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廊下。 “请世子安,请世子妃安。” “传膳。” 简单丢下两个字,黎阡陌转身回了房中。 从头至尾,楚千凝连面儿都没露。 鹰袂远远瞧着,素来桀骜不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荡漾的笑容,朝不远处的遏尘使了个眼神,后者神色倨傲的点了下头,飞身欲走。 可余光瞥见云落还悠闲的骑在树杈上,手中拎着不知从哪抓来的蛇把玩,他敛眸,沉声道,“阿落,我们该走了。” “我还未向主子和世子妃请安呢……” “主子眼下没空见你!” “那我在这儿等等,说不定他们一会儿就出来了。”阿落呆呆的回了一句,然后便依旧揪着那只半死不活的蛇的尾巴甩来甩去。 遏尘眯了眯眼,二话不说,将人扛到肩上就走。 见状,鹰袂不怕事儿大的吹了声口哨,一脸的幸灾乐祸。 可还没等他高兴完,只听“咻”地一声,方才被云落百般折磨的小花蛇笔直的摔在了他脸上。 “奶奶个腿儿的!遏尘你要害死我啊,这他妈是毒蛇!”鹰袂气得骂街,脸色铁青的一脚踩住那条蛇,彻底把它弄死了。 他可没云落那丫头那么邪门的本事,百毒不侵不说,还能吸收各种毒物为自己所用。 唉…… 惹不起那师徒俩! 正为自己被遏尘戏弄憋着气,鹰袂正好看见轻罗无精打采的坐在廊下,当即便将糖葫芦一扔,运起轻功下树。 找他家脾气火爆的小娘子玩儿去。 “娘子怎么不在房中伺候?”鹰袂蹲在她旁边没话找话。 轻罗剜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明知她不爱搭理自己,鹰袂却非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又接着问,“冷画那臭丫头呢?” 这次轻罗没再瞪他,只是懒懒的往门口瞟了一眼,随即便见冷画从房中退了出来,还不忘恭敬道,“奴婢告退。” 出了正房,她同轻罗一般蔫蔫的坐在了石阶上。 瞧着她们俩均是这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鹰袂心里愈发好奇。 “我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失业的痛苦,你不懂……”冷画生无可恋的摇了摇头。 “胡说八道什么呢?” “主子将有关小姐的大事小情都包揽了,我和轻罗如今闲得跟废物一样,这种心情你能体会吗?” “不能。”鹰袂同情的摇头,“毕竟我不是废物。” “……” 就知道和师妹相亲相爱的都是别人家的师兄。 摸了摸冷画的头,鹰袂敛起唇边的笑意,难得认真严肃的对她说,“不过你也别这么说自己……” “啥?” “就算主子不抢你的活儿,你也跟废物没啥区别,这一点不需要怀疑。” “……” 她的刀呢? 打不过他,她自杀总行了吧。 余光瞥见一旁的轻罗,冷画转了转眼珠儿,可怜兮兮的抱住了她的胳膊告状,“轻罗姐姐你听见没有,师兄说咱俩是废物!” “他说的是你,没有我。”轻罗一脸淡定的将手抽出。 冷画呆呆的眨了眨眼,差点没“哇”地一声哭出来。 小姐…… 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不过让冷画失望的是,此刻的楚千凝根本就顾不上她,因为她正忙着和黎阡陌争论,到底该先用膳还是先去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当然了,说是争论,其实大半时间都是她在说,黎阡陌态度随和的听着,偶尔应承一两声。 比如—— “我并没有特别饿,不如先去请安,回来再用膳?” “先用膳。”黎阡陌言简意赅的回道,然后将盛好的细粥搅了搅,确定不烫之后才放到了她面前,“已经温了。” “你很饿吗?” “嗯。” 看着自己面前的细粥,楚千凝心下感动,觉得自己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于是便又说,“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奕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今日若再不去请安,恐你我就要被冠上‘不孝’的罪名了。” “孝在心中,而非在晨昏定省。” 闻言,楚千凝忽然觉得有些怪异,“你对他们心中有孝?!” “这是自然。”黎阡陌弯唇笑道,似真似假,让人难以分辨。 见他已经不紧不慢的开始用膳,自己也实在说他不动,楚千凝便也不再多言,安心静下来吃饭,想着待会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要老侯爷他们不要趁机斥责黎阡陌,数落她两句倒是也无妨。 说两句而已又不会少块肉,日后再伺机报复回去就是了。 楚千凝心里不住的思量着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不想黎阡陌忽然捏了捏她的脸,不让她继续走神,“好生吃饭。” 恐她又接着胡思乱想,他便斟酌着又说了一句,“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嗯。” 点了点头,楚千凝并未细想他这句话。 只当他的意思是说,有他在,他们必不敢乱来。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她便也释然了。 用过早膳之后,两人方才准备往主院去,才出了清风苑,黎阡陌便握住楚千凝的手让她扶着自己,假意咳嗽了几声,引来不远处几个下人的注意。 “……请世子爷安、请世子妃安。”大抵是没想到还能看到活着的黎阡陌,几个下人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惊讶之色。 昨日拜堂的时候还昏死了过去,不想今日竟已经能下榻了! 而且—— 瞧着世子和世子妃如胶似漆的样子,昨夜洞房花烛必是缠绵缱绻。 不想竟“冲喜”一说竟当真这般灵验! “起身吧。”楚千凝柔声道,转而看向身后的人,“冷画。” “是。” 冷画应了一声,拿出荷包里的银子赏给那些下人,“世子妃赏赐的,都好生收着吧。” 那群下人满心欢喜的收下,纷纷俯身施礼,“多谢世子妃赏赐。” 一直到他们走远,才有人敢抬起头瞄了楚千凝一眼,只见那女子身姿婀娜,举止高贵,容貌无双,美艳绝伦。 匆匆一眼,便心神荡漾。 难怪世子爷几次舍命相护,原是这般绝色女子…… * 到了主院,进到房中,便见侯爷和夫人、黎阡舜、黎阡晩皆在场,四人围坐在桌边,两侧是准备摆膳的婢女。 见状,楚千凝心下一紧。 瞧着架势,他们是还在等她和黎阡陌用膳。 黎延沧面色严肃,倒也不知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因为这小夫妻俩的失礼而不悦。 听到门口下人请安的声音,黎延沧下意识朝门口看去,见昨日还半死不活的儿子此刻由新媳妇搀着缓步走来,不觉面露微笑。 倒是黎阡舜,漫不经心的抚摸着怀中的一只白猫,阴阳怪气的讽刺道,“大哥和大嫂可真是叫爹娘好等啊……” “可不是嘛,饭菜都热了好几遭儿了。”黎阡晩也跟着附和。 楚千凝看着黎阡舜怀中的那只猫,不觉想起上次来侯府被他掐住的那只。 已经换了一只呢…… 压下心底升起的一阵恶寒,她盈盈拜倒,面露愧色,“让爹娘久等皆是凝儿的不是,只是夫君身体抱恙,是以未敢擅扰。本该自行先来请安,又恐旁人伺候夫君不周,故而来迟,还请爹娘恕罪。” 一番话,说得进退得宜,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更重要的是,她看准了老侯爷在意黎阡陌的身体,是以便故意拿这个说事儿。 言辞之间的意思便是,我早醒了,是为了等你儿子才姗姗来迟。 果然—— 她如此一说,黎延沧便满不在意的挥手道,“无妨,快些入座吧。” “谢谢爹。” 贴心的扶着自家的“瞎夫君”入座,楚千凝处处谨慎小心,唯恐哪里露出马脚。 装瞎这种事,黎阡陌自己倒是驾轻就熟,却难为了她初来乍到。 将碗筷放到他手中,楚千凝示意冷画上前伺候,然后便准备去穆氏身侧立规矩。 不想她方才站起,手便被黎阡陌一把拉住,“坐下用膳。” “夫君……” 楚千凝面露为难的唤了一声,手被黎阡陌扣得愈紧。 好在黎延沧未曾怪罪,只是面色微沉,“不必讲那些虚礼了,好生照看阡陌就是。” “是。” “方才我来时,似是看到大哥院中已经传膳了,难道是我看错了?”黎阡晩看着楚千凝挑衅的笑道,明显是故意说给黎延沧听的。 轻叹了口气,她又接着说,“唉……害咱们在这儿巴巴的等了半天,人家倒是自己先用上了……” “这位是……”楚千凝蹙眉,似是不认得黎阡晩的样子。 “别说你不记得我是这侯府的千金!” “哦……”楚千凝故作恍然的轻叹,随后意味深长的接着说,“原来是妹妹,本郡主一心记挂夫君病体,旁的事倒未曾上心。” 话落,黎延沧面色未变。 楚千凝刻意点出自己的郡主身份,意在提醒他们,她敬他和穆氏一分,黎阡晩和黎阡舜便也要敬她一丈才行。 思及此,黎延沧沉声道,“你们两个可曾唤人了,愈发没个规矩了!” 被自家爹爹狠狠喝斥了一番,黎阡晩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唤人。 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楚千凝转向黎阡舜,似笑非笑的扫过他的双腿,然后状似贴心的说,“都是一家人,便无须起身行礼了。” “你……”黎阡舜气得青筋暴起,眼神愈发阴鸷。 眼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黎延沧“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声音冷沉道,“都退下!” 说完,原本在房中伺候的婢女纷纷退了出去。 房门被冷画带上,彻底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不知是又在心里算计着什么小九九,黎阡晩忽然起身走到楚千凝旁边,满眼兴奋的盯着她瞧,看得她莫名不已。 她又想干嘛? 从腰间解下她平时惯用的鞭子,黎阡晩径自递给了她。 犹记初见时她威风凛凛的将鞭子甩在自己脚边的情景,楚千凝敬谢不敏,“多谢你一番心意,只是我不会习武。” “我大哥就没教你?” “他身子不好,从前练武只为强身健体,如何教人?”恐对方是想套自己的话,楚千凝很是谨慎,回答的滴水不漏。 谁知她才说完,黎阡晩便叉着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拼命压抑着不发出声音来。 末了,她附耳对楚千凝低语道,“嫂嫂你别装了……我大哥身子不好?那你们昨夜还折腾到那么晚,今日直睡到这个时辰方起,少骗人了……” 第133章 奉旨出征 怔怔的听着黎阡晩的话,楚千凝一脸错愕。 她方才是在打趣自己吗? 未等她细想,便见黎延沧板着脸瞪了黎阡晩一眼,语气倒没什么斥责之意,“不得无礼。” “嘻嘻……”眯眼一笑,黎阡晩终于回了自己的座位。 楚千凝诧异的看着她,总觉得她和方才不大一样。 是在刻意伪装,降低自己的戒心吗? 可刚刚那般针锋相对,她此刻便是再如何示好,自己也难以轻易相信,黎阡晩难道想不到这点吗? 还是说…… 自己看起来很容易被糊弄? 对于黎阡陌怪异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楚千凝便留神观察了一下他们每一个人。 老侯爷依旧是那般严厉模样,端坐在那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黎阡舜旁若无人的玩弄着怀里的那只猫,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般,苍白的手一下下的给猫顺毛,可楚千凝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将手掐在猫的脖子上。 最后—— 便是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侯爷夫人,穆氏。 从他们进门开始,她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似乎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一个,只是安静的坐在那,给人的感觉倒是与黎阡舜有些像。 不过,她比他的存在感要弱很多。 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楚千凝的心中疑窦丛生。 方才自己分明打压了黎阡晩,可穆氏却能沉得住气一句话都不说,要么就是她心机深沉懂得隐忍蛰伏,要么就是她软弱无能,不敢开口。 但是后面这个可能,楚千凝觉得微乎其微。 倘或真的是个任人揉搓捏圆的软骨头,又怎么可能稳坐侯爷夫人的位置,还平安生下了一双儿女! 近年来,侯府后院的女子越来越少,虽说是侯爷被黎阡陌和黎阡舜闹腾的无心女色,可这当中究竟有无穆氏的推波助澜,谁又知道呢…… 一顿饭,吃得食不下咽,直到回了清风苑,楚千凝方才卸下满心防备。 见状,黎阡陌有些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到了嘴边的话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口。 “黎阡陌,你的亲娘……是何人……”她只知道现如今的侯爷夫人乃是续弦,却不知先夫人姓甚名谁,又是哪家闺秀。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此事,黎阡陌略微一怔,而后方才回道,“我娘亲的闺名,唤作殷素衣。” “素衣朱襮,从子于沃?” “正是此意。”他点头,继续说,“娘亲是西秦人,当年父亲奉旨驻守边境,攻城厮杀时因不熟悉那儿的地理,险些丧命,是娘亲意外救了他。” “竟还有这样的故事……” 想到什么,她又追问道,“那她的牌位在哪儿?” “……在父亲房中。” 闻言,楚千凝目露失望。 她原还想着,若是被供奉在祠堂或是哪一处,她还能前去祭拜一番以尽孝道,不想竟在侯爷房中。 如此说来,他心里还记挂着先夫人? 那为何不好生护着黎阡陌,还让旁人随意加害于他呢?! 楚千凝心里正为自家夫君抱不平,可转念一想,却忽然觉得不大对劲儿。 狐疑的看向正在把玩自家双手的某人,她抽回手正色道,“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须得老实回答我,不得欺瞒。” “凝儿问题真多……”黎阡陌无奈的弯唇。 “侯爷可知道你眼睛并无大碍吗?” “知道。” “你为何要装瞎?是为了迷惑黎阡舜?”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可心中的疑团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黎阡陌深知楚千凝的机敏,即便眼下一时被迷瘴所困,他日也必会看破。 只是如今…… 他还不敢告诉她所有的事。 并非是信不过她,而是有些事不想她去承受。 知道的少一些,未必是什么坏事。 恐她再继续追问,黎阡陌忽然倾身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一亲芳泽后,他方才安抚道,“这些事情日后再同你细说。” 见他无意多谈,楚千凝便也不再追问。 她心中也有无法说与他知道的秘密,是以不会要求他事事坦言。 刚刚会有此一问,也不过是想对这府里的人多一层了解,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因为,她已不想他独自一人面对那些波谲云诡。 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黎阡陌倒是被她抱得一愣,“怎么了?” “无事……”她摇了摇头,轻言道,“此后经年,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他微怔,清润的眸渐渐蓄上一层笑意,“嗯。”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暮霭时分,楚千凝本以为该去主院给穆氏请安,却不想那边先派来了人,言说世子爷的身子比较要紧,今后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好生照顾黎阡陌便是。 不止如此,穆氏还让人送来了两本她亲手抄的佛经,不知是何意。 楚千凝本以为黎阡陌会让她直接丢了,哪知他扫了两眼竟说,“搁着吧。” “……嗯。” 将那两本佛经放到了书案上,她思量着穆氏此举的目的。 免了她早晚去请安,是避免起正面冲突吗? 还是说—— 想要先不着痕迹的探探自己的底? 见楚千凝又在胡思乱想,黎阡陌不禁无奈的摇头失笑。既开心她如此在意关心他,又心疼她事事谨慎,处处小心。 伸手圈住她的腰,他将人困在他的双腿间不得动弹。 他坐在榻上,扳过她的脸正色道,“凝儿,这府中之事皆不需要你操心,你只安心做你想做的,其他的交给我。” “可是……” “没有可是,就听我的,嗯?” 楚千凝最是听不得黎阡陌用这般哀求的语气同她说话,想也未想便点了头。 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将脸埋在她发间无声笑开。 真是…… “美色”惑人,防不胜防。 刚欲推开他,不想冷画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启禀世子、世子妃,侯爷方才被陛下急召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闻言,两人不禁相视一眼。 “几时走的?” “奴婢得信儿时,侯爷的车驾才出府门。” “知道了。”轻应了一声,楚千凝面露疑惑,“好端端的,陛下传侯爷入宫干嘛?” “许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黎阡陌随口一说,却不想一语成谶。 宁阳侯从宫中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方一回来,他便命人收拾行囊,连夜赶路直奔边境。 原来,景佑帝接到边境急报,近来西秦屡屡进犯,时不时便有人寻衅滋事,恐战事又起城中无主帅,是以便命他星夜前去。 消息传到清风苑的时候,宁阳侯已经带着黎阡晩策马出城了。 得知黎阡晩也跟去了,楚千凝心下讶然,“边境苦寒,她一个女儿家为何要跟去?” “她自幼便喜欢跟在父亲身边舞枪弄棒,大了些更是开始出入军营,有一次父亲出征,她偷偷扮成小兵混在了队伍中险些丧命,后来恐她再次莽撞行事,父亲便索性将她带在身边,免得再出现什么意外。” “侯爷对她……倒是颇为纵容……” “那丫头看似骄纵蛮横,可在父亲面前却极会装模作样,将他哄得很是开心,因此若她闯下的祸事不大,他从不会轻易责罚她。” 不过,口头上的责骂倒是从未听过。 只是依照黎阡晩的性子,想来也从不将黎延沧的喝斥放在心上。 说完了府里这些事,楚千凝想到西秦国,秀眉不禁微微蹙眉。 西秦近两年有壮大之势,可国力较之东夷到底还差了一些,于此时在边境生事,究竟是何目的? 前世她死的时候,四国纷争未定,到底结局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今生若要向景佑帝和凤君撷等人报仇,除了借他国之手覆灭东夷,便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扶保其他两位皇子登基为帝! 凤君荐、凤君墨…… 若在他们二人当中择一人为主,楚千凝会选前者。 不为别的,只因容锦仙嫁给了他为侧妃。 倘或帮助凤君墨登上大位,那就意味着凤君荐的倒台,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他落难出了何事,怕是容锦仙也会被波及。 是以,她只能选择帮他。 想想朝中如今的局势,再看看身边这个不知在这当中充当着怎样角色的黎阡陌,楚千凝忽然朝他问道,“侯府于朝中当真是中立姿态吗?” 他身边能人异士颇多,若是真的无所求,何必做这些准备! 只是她不知,他究竟选择相助哪位皇子,又或者,他是想要推翻凤家,自立为王。 这个想法一出来,楚千凝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并非是她异想天开,实在是事有蹊跷。 前世黎阡陌明明死于侯府的一场大火,可后来他竟然又出现在宫中去救她,那时凤君荐和凤君墨斗的两败俱伤,并无可能是他们相助。 如此…… 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漆黑的眸紧紧盯着黎阡陌的双眼不放,楚千凝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掌心都满是冷汗。 像是沉默了一个时辰那么久,他方才淡声道,“侯府是,但我不是。” “你帮了谁?!” “四皇子。”他坦言相告。 可是听到这三个字,楚千凝的眼中却闪过一抹纠结。 她方才决定要相助凤君荐,不想就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见她目露深思,黎阡陌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她的忧虑,于是便宽慰道,“若为容锦仙的安危,你倒无需担忧,即便将来凤君荐出了何事,我也自有法子保住她。” “当真?” “为夫自然不会欺骗你。”自然而然的回了这一句,可心里却忽然有些发虚。 哪怕真的骗了,也只是善意的谎言。 但愿…… 日后能得她谅解。 “难怪在大皇子府赏花宴那日,四皇子那么巧的出现在旁边拖住凤君撷,原来你们本就是一伙儿的。”她至今方才想通。 “既然同在一条船上,自然要互帮互助。” “那他没有好奇,为何凤君撷要算计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顿了顿,她垂下眼睫,“你当时有没有好奇这一点?” “直至如今,为夫也还在好奇。” “我……” 楚千凝蹙了蹙眉,方才启唇却被他的手指轻轻点住,他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包容宠溺,“可即便再是好奇,只要凝儿不想说,我绝不会追问。” “黎阡陌……”她望着他,眸光动容。 “可是觉得为夫贤惠?” 她被他的用词逗笑,无声点头。 “那凝儿准备如何回报为夫的这份贤惠?”黎阡陌循循善诱。 回报?! 微微怔愣,楚千凝一脸呆萌。 她怎么觉得,这个话题走向有点不太乐观呢? 勉强扯了扯唇,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都……都是一家人,谈‘回报’未免太见外了吧……” “哦?那怎样才算不见外?”他嘴上应着,手却已经不再安分。 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她系在颈间的亵衣红绳,俊美微挑,笑的十分温润,“如此,可算是‘见内’了吗?” 第134章 银铃脆响 见他又如此孟浪,楚千凝脸色一红,娇嗔道,“怎么又这般不正经!” “正经是装给外人看的,凝儿不是告诉我不要见外吗?” “……” 强词夺理! 楚千凝握着他的手本欲从自己颈间拿开,不想他竟悄悄勾住了亵衣带子,顺着她一用力,绳结便被轻松解开。 “你……”她一惊,羞恼的瞪着他。 “是凝儿自己拉扯开的。”黎阡陌颇为无辜的朝她眨了眨眼。 未等她重新系上,便忽然将她扑倒,一并解开了她的外衫,口中还振振有词道,“夜已深了,为夫为你宽衣不好吗?” “……” 她无语望天,心道,好吗? 明明哪里都不好! 看着黎阡陌如狼一般放光的眼神,她心下茫然。 出阁之前,舅母和外祖母都曾叮嘱过她男女之事,只言让她服侍好夫君,勿要在床笫间忤逆了他,让他心有不顺。 可瞧着黎阡陌笑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模样,她就是忍不住想逃开。 昨夜的经历…… 实在是刻骨铭心,想想她都觉得脸颊发烫。 不着痕迹的往榻里退着,楚千凝并不知自己此刻罗裙半解、钗环微乱的样子有多勾人,亦没有发现她的举动无异于羊入虎口。 黎阡陌忽然收了手,倚在榻边看着她往里躲,唇边噙着一抹悠然的笑,清雅动人。 这床榻再大也不过这么块地方,她再躲还能躲到哪儿去? 楚千凝缩在榻里抱膝盯着不远处的某位世子爷,不禁在心底反问自己,明明之前面对他的时候还挺淡定的,怎么成了婚之后反而一直被他欺压? 好歹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实在不该就这么被他镇压住。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楚千凝暗暗在心底给自己鼓劲儿,思量着输人不输阵,不过就是夫妻闺房之事,昨夜那般亲昵她都接受了,如今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而且—— 保不齐这人就是想看她羞臊无措的样子,所以才如此逗弄她。 想通这一点,楚千凝的眼神渐渐变的坚定,大大方方的脱下了已被扯散的纱裙,脸颊虽红,动作虽慢,但到底是做到了。 素手轻扬,烟青色的纱裙飞舞着落到了黎阡陌的头上。 透过轻纱看向榻里的女子,只见青丝散落,虚虚遮掩着雪白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 她扬眉看着他,眼神挑衅。 尖尖的下颚微微抬起,十足的高贵骄傲。 额间的扶桑花钿迎着烛光,更见鲜活艳丽,如她整个人一般妩媚妖娆。 缓缓扯下头上的纱裙,黎阡陌置于鼻间深深嗅了一下,明明是十分暧昧旖旎的动作,却硬是被他显出几分优雅来。 “好香……是凝儿的味道……”他的视线扫过某处,而后意有所指的叹道。 原本楚千凝还没明白他是何意,直到瞧见他目光热辣的盯着自己,回想起昨夜的某些片段,她这才恍然大悟。 脸颊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她羞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状,黎阡陌乘胜追击道,“不如凝儿也帮为夫宽衣解带,今夜便不再逗你了。” 他大抵是笃定了楚千凝会不好意思,是以才有此一言。 可一想到今夜能睡个安稳觉,楚千凝便也顾不得害羞,故作淡定的跪坐在他旁边,一双小手颤颤巍巍的伸向了他的腰间。 佩饰、锦带、外衫…… 一件一件逐一除去,直到他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假装轻咳了下,她红着脸收回手,视线飘忽不定,“剩下……剩下的你自己脱吧……” “半途而废可不好。”黎阡陌语重心长的教导她,忽而想到了什么,语气促狭的笑道,“凝儿不会是害羞了吧?” “才没有!”她急着否认。 “是吗……” 黎阡陌明显质疑的语气刺激了楚千凝,她把心一横就再次朝他伸出了手,脑中正在天人交战,是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某人计谋得逞后的窃笑。 事后回忆起今日的事情,楚千凝都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摆明了是故意拿话激她,可她怎么就没意识到呢?! 她自认不是蠢笨之人,但也不知为何,每每与黎阡陌在榻上交锋,总是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而后来得知自家小姐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冷画不禁在心底担忧,都说一孕傻三年,可小姐这还没怀上呢,怎么心智就先退步了呢? 瞧瞧她选的这个“作战”位置…… 榻上! 那她岂能赢了变态前主子,只会被“欺负”的连渣儿都不剩。 可惜的是,楚千凝尚未意识到这一点。 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千百遍不能被黎阡陌笑话,不能一惊一乍的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但是当她毫无防备的近距离看到昨夜百般折磨自己的阳锋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惊了一下,然后飞快的将脸埋进身后的被子里,连颈间都染上了粉嫩的桃花色。 看着她如此娇羞可爱的反应,黎阡陌忍不住弯唇,阵阵低笑声从帐中传出。 偏他越是笑,楚千凝越是不好意思。 恐她将自己闷坏了,黎阡陌只得歇了笑声,温言软语的开始哄她,“夫妻本为一体,便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凝儿不必害羞,快把头抬起来。” 他半趴在她身上,手脚并用的将她压在身下,薄唇贴在她的耳畔,时不时咬上一口,“凝儿的耳垂红的像颗小樱桃一般……” 楚千凝本就羞臊着,他这般密不可分的压在她身上,让她更加清楚的感觉到了什么,任凭他说出花儿来也不肯转过头去看他。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住了口,随即感觉背上一轻。 死心了?! 还是…… 他不高兴了? 正琢磨着黎阡陌的反应,不想她忽然感到腰间一松,腿上便传来一阵凉意。 话都还没说出口,就变成了细碎的轻吟。 黎阡陌! “你不是说我帮你宽衣你就不再逗我的吗?!”楚千凝红着脸转头瞪向他,却被眼前的情景刺激到,赶紧就将头转了回来。 多看一眼,她都怕自己闹眼睛。 她质问的有根有据,可黎阡陌也应对的合情合理。 “为夫只说不再逗你,却没说不‘疼’你啊,凝儿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话都听不明白,真是该罚!” “……” 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还讲不讲点天理良心了?! 事已至此,被他翻过来调过去的折腾是在所难免了,楚千凝接受现实之余还不忘再垂死挣扎一下,“你轻点……慢些……” “轻点……为夫怕是做不到了……”他低声喘息着,“慢一些……” 楚千凝还在不死心的等着。 哪知—— 他抬首朝她笑了一下,说出的话却令人气结,“恐也难为。” 无语的闭上眼睛,楚千凝彻底放弃同他交涉。 本以为昨夜的经历已经香艳至极,不想他今日竟又变本加厉,好在她心思活泛,不会一味为了面子而与自己为难,实在受不住了便抱着他求饶,梨花带雨的哭着,声音糯糯的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勾得黎阡陌心中邪火更甚。 哭也不是、笑也不行,她最终彻底没了办法。 见她忽然乖顺,黎阡陌却又忍不住逗她,“凝儿,唤声夫君来听听。” 白日去主院请安的时候,听她甜甜的唤起“夫君”二字,他心间涨涨的,那感觉妙不可言,当时便想着日后要时时听她这般唤自己。 含着她的唇轻轻咬了一下,他心急的催促。 “夫……夫君……”楚千凝断断续续的唤着他,眼神愈发涣散。 “再唤一声。” 她微闭着眼,颊边似醉酒般酡红,“夫君……不、不要了……” “你要的。” “不、不要……夫君,求你……”她摇动臻首,难耐的低泣。 “要夫君?”黎阡陌故意曲解她的话,看着她在自己身下承欢的妩媚娇态,心中情潮涌动,愈发使出手段取悦她,“凝儿要什么,为夫都给你。” “嗯……” 耳边的银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伴着她狂烈的心跳声,节奏竟莫名的和谐。 叮铃—— 纤细洁白的双足紧紧绷直,圆润小巧的脚趾蜷缩着,莹白可爱。 楚千凝大口的喘息着,贝齿咬着嫣红的唇,颊边滚落一滴汗珠,顺着曲线优美的颈项没入发间。 手被黎阡陌握在他的掌中,十指相扣,掌心都布满了薄汗,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累极了,任由他抱起躺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 帐内暧昧炙热的氛围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勉强眨了眨眼,可实在抵不过困意,最终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期间,黎阡陌抱着她去沐浴,她迷迷糊糊的知道却始终没有醒来。 安心的窝在他怀里,任由他一个人忙碌。 直到被他抱出浴桶的那一刻,凉意袭来,她皱了皱眉,而后幽幽转醒。 黎阡陌将她放到榻上,被褥均是新换的,散着淡淡的花香。 想到方才榻间的“凌乱狼藉”被冷画她们瞧见,楚千凝刚刚褪色的脸颊便又有升温的趋势。 “还冷吗?”黎阡陌用被子裹住她,然后拿着帕子帮她把湿发绞干。 她摇头,侧脸枕在他的心口上,又准备安然睡去。 可视线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的一个小册子,她好奇的眨了眨眼。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之前并没有见到? 见她一直盯着某处在看,黎阡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先是一愣,而后唇角微扬,伸手取过那个小册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书啊?”怎么还有香味? 放在鼻间嗅了嗅,楚千凝心下微疑。 见状,黎阡陌一脸认真的建议道,“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楚千凝不疑有他,好奇心驱使下随意翻了一页,然后…… “啪”地一声合上了! 转身将那本春宫图丢到黎阡陌身上,她气得不想理他,更气自己居然又这么轻易的被他耍了。 她早该想到的,放在榻上的能是什么正经书! 亏她还以为他好心递给她,原来又是在逗她玩儿…… 其实—— 若黎阡陌给她看的只是春宫图也就罢了,毕竟出阁前,舅母也曾塞给过她一本。 可问题是,黎阡陌的这个,和她看到过的那个不一样! 该怎么形容呢…… 她看得那个若是一汪小水坑,黎阡陌这个就好比是汪洋大海。 程度相差甚多,让她怎能不震惊。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使在她身上的那些手段,分明就是从那上面学来的! 难怪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却能玩出那么多花样。 “日后不准再看这种东西了!”想了想,她又红着脸补充道,“拿去烧了!” “好。”他低声笑应。 左右已熟记在心,烧了也无妨。 不过—— “凝儿方才看到的是什么?双鱼比目还是玉燕同心?” 她羞极,一字一句道,“是无耻下流!”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必须得休夫! 第135章 平静不再 被黎阡陌时不时算计一下,然后压在榻上求欢,楚千凝除了心里有点害羞,外加身体有点吃不消之外,倒是没有别的问题。 而且—— 嫁入侯府这两日,是她重生以来过的最轻松的日子。 从前她总活的很小心,要时时提防着不被别人算计,还要伺机去算计别人,那颗心日日悬起,难有安放之时。 可如今却不同。 与黎阡陌同在一处,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然。 困了她两世的恩怨纠葛虽然仍在心间,却不会像从前那般夜夜惊扰她。 她依旧要复仇,却也要好好和他相守。 不过,这个想法偶然在被黎阡陌欺负狠了时会暂时消失。 等到事后离了床榻,他披上那身“人皮”,她便又会被他温润清雅的外表所迷惑,记吃不记打的被他给哄骗住。 便如此刻—— 她本该在房中歇中觉的,却被这人痴缠一番,平白搅扰了清梦。 “再睡会儿吧。”前一刻化身为狼的某位世子爷温柔道。 “……” 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楚千凝拢紧衣衫起身。 见状,黎阡陌十分有眼色的上前,自然而然的帮她将衣裙穿戴好,一并捡起掉在榻上的金步摇和地上的披帛。 “当真不歇一歇了?”他见她面有倦色,便不放心的追问道。 “不了。” 这会儿不晌不午的睡一觉,到了夜里恐无睡意,届时还不是便宜了他,她才不上当呢! 将黎阡陌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楚千凝挑衅的朝他笑了下,而后径自去了外间。 冷画和轻罗在外面总算听见了屋里的响动,于是便赶紧起身候在门边,“启禀世子妃,奴婢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进来……”话未说完,楚千凝却忽然改口,“慢!” 两人方才脚,还未等迈出便又只能缓缓落下。 小姐这是怎么了? 几时添了这朝令夕改的毛病? 她们自然无法得知,楚千凝忽然改口,其实是因为嗅到房中还有若有似无的膻腥味,担心被她们察觉到什么。 与其让她们进来大家都尴尬,不如她亲自出去的好。 于是,房门开启,她走出之前还不忘瞪那个始作俑者一眼。 “何事?” “庄上的管事来报,说您之前吩咐他种下的枇杷现已开花,特来回您。”轻罗也是不解,一来不知小姐种这些枇杷要干嘛,二来不懂她之前为何吩咐开花时要来回她。 难道那枇杷花还有何用处不成? “这么快……” “世子妃?” “轻罗,你亲自去一趟庄上,告诉管事,让他寻个可靠的人,将花心中的一根须子摘下,此事务必要隐秘进行,不可让一人得知,明白吗?” “奴婢晓得了。” 恐再晚误了花期,轻罗也不耽搁功夫,当日便出了城。 冷画想着楚千凝方才说的话,困惑的挠了挠头,“世子妃,您让人拔那花心的须子做什么呀?” “待日后枇杷结了果子你便知道了。”楚千凝卖了个关子,并未直言。 “对了,还有一事要禀报您。”冷画一拍脑门,怪自己差点忘了一件要紧事,“听外面的人说,您和世子爷大婚那日,二殿下曾在一个酒馆大醉了一场,手中拿着一个簪花念念有词,不少人都瞧见了,因着他之前对您有意,是以有人猜测那是您的首饰。” “簪花?!”楚千凝蹙眉。 “嗯。” “可知道是何种样式吗?” 闻言,冷画垂眸摇了摇头,“不知。” 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楚千凝愈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 莫说她已经嫁给了黎阡陌为妻,便是眼下尚未完婚,自己作为景佑帝的义女,凤君撷便是她的义兄,怎么也不该再在人前作这般痴情之态才对。 再则—— 他便是要做戏,也该拿着围猎那日她丢下的丝绢,怎会是簪花呢? 当日她刻意扔下的那方帕子,其实是容锦晴的。 凤君撷即便发现了这一点,左不过不上套也就是了,又为何拿着一支簪花故弄玄虚?! “冷画,你去打探打探,看看那簪花是何样式。”若是扶桑,那便定是冲着她来的,可若不是,倒叫她没了头绪。 “是。” “切记不要惊动这府中的人。” “奴婢明白。” 看着冷画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楚千凝的眉头不禁皱的愈深。 偷得这两日闲时,却偷不得一世,有些事情,还是尽早了结的好。 明日回门,只怕还有的戏要演呢…… * 用过晚膳之后,冷画方才避过府中眼线回了清风苑。 一见她回来,楚千凝便心急的问道,“如何?” “回世子妃的话,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并非是扶桑花,只是一个寻常花样,早就不时兴了,做工也不大考究。” “还有吗?” “再多的就无人得知了。” 怔怔的点了点头,楚千凝的心思飞速转着。 既然不是扶桑,那就代表凤君撷的目标不是她,自己已与黎阡陌完婚,他的这步棋便算是毁了,若要力挽狂澜的话,便只有一个法子。 换一个和自己相同境地的女子! 猛然想到这一点,楚千凝的脸色变的有些苍白。 见状,冷画关切的愈询问一番,不想黎阡陌却挥手示意她退下。 待到房中没了旁人,他径自将人抱到了怀中坐着。 “想什么呢?”他状似不经意的问她。 抿了抿唇,楚千凝将自己冰凉的手塞进他温热的掌中,“想……人心怎能如此叵测……” 前世自己被凤君撷骗的那么惨,最后尚有黎阡陌寄予她一丝温暖,她何其有幸! 可今生,不知是哪家女子被他盯上,又哪里会有第二个黎阡陌呢…… 听她说出“人心叵测”四个字,再见她面色悲戚,黎阡陌忍不住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眸色深深的同她对视,“凝儿,我亦非善男信女,只是待你方才如此心诚。” “我知道……”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是以真心才如此难得。”其实,他所求的,比这更简单。 只要她在他身边,眼里看着他,他就满足了。 许是被他的话打动,又或许是他眼中的柔情让她动容,楚千凝窝在他怀中,听着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响起,自己微乱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凤君撷……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她缓缓闭上眼睛,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闻言,黎阡陌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眸色微暗。 他没追问,等着她慢慢倾诉。 “楚家一夜之间没了近百余条人命,那并非意外,而是他和容敬处心积虑的阴谋。”她攥紧了拳头,指尖泛白,“留下我这个活口,不过是为了日后娶我,好以此隐瞒他的狼子野心!” 说起这些,她的眼前便不可控制的浮现出爹娘葬身火海的情景。 她忽然无声的落泪,身体瑟瑟发抖。 “凝儿!凝儿!”黎阡陌抱着她,眼中满是担忧之色,“我在这儿,不怕。不会再有人伤害你,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可那股戾气却深沉到难以压制。 感觉到楚千凝的手还是一片冰寒,他捧起她的脸,声音温柔到骨子里,“看看我,凝儿,正眼看我,我是夫君。” 眼睫微颤,她的睫毛上尚挂着晶莹的泪珠。 心疼的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黎阡陌一遍遍的哄着她,“凝儿不怕,有夫君在……” 他没问她为何会知道这些事,因为那些都无关紧要。 没什么比他的凝儿脸上的笑容更重要…… 抱着她安抚了好一会儿,黎阡陌才感觉她的情绪稳定了些。 恐她又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他抱着她走进内间,将她放到榻上后便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捧了一架古琴。 “凝儿是否从未听过为夫抚琴?”指尖划过琴弦,一道清音流泻而出。 楚千凝坐在榻上看着他,一双大眼湿漉漉的,眼眶还红着,她摇了摇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黎阡陌朝她清润一笑,手指轻弹,一曲“良宵引”如清风入弦,绝去尘嚣,令人神往。 琴声幽幽,旋律婉转,令人心境平和。 这曲子并非是什么旷世其曲,指法也不难,楚千凝不止听过,而且自己也曾弹奏过。 只是—— 无论是别人还是她自己,都不及黎阡陌弹奏的这般悦耳动听。 难得的是其中意境,非旁人可比。 她以为,他会弹一曲“凤求凰”,不想竟是“良宵引”。 这人…… 正经起来倒果然像个正人君子,可不正经起来,怕是泼皮无赖也比他不得。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楚千凝满眼柔光的望着他,眼底闪闪烁烁的光芒满是对他的情意,“夫君琴技了得,令人闻之忘俗……” 放下琴,黎阡陌起身走向她,“好了?” “嗯。”她将脸埋进他颈间,感动于他的贴心。 “日后勿要如此惹我心疼。”揉了揉她发红的眼角,他蹙眉道。 “……是。” “也不可再如此吓我。” “吓你?!”楚千凝抬起头,神色愕然。 她几时吓他了? 抿着唇将她的头按回自己的怀里,黎阡陌无声的叹了口气,并未作答。 方才她哭的如此悲戚,他心疼之余更是满心惶恐。 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离她很远。 似乎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马上消失不见。 感觉他抱着自己越来越用力,楚千凝隐隐反应过来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便将小手攀上他的肩头,主动献吻。 黎阡陌疼惜她心情不好,今夜本欲放过她,哪知她自己送上门来,到了嘴边的“肉”他又怎肯放弃! 或许是被楚千凝这一哭给刺激到了,恩爱未休,黎阡陌的眼睛便变了样子。 赤红的眸,昭示着疯狂的占有。 楚千凝欲哭无泪,暗骂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到身上那人终于偃旗息鼓,她看着帐外将明的天色,想到今日还要回门,简直头痛欲裂。 好在,黎阡陌虽然对侯府的人不太上心,但对容家的老夫人还是敬重的。 到了时辰便抱起昏昏欲睡的楚千凝,穿衣、洗脸、挽发…… 收拾完毕,便抱起自家媳妇上了马车。 原本还担心她路上醒来会饿,哪知她竟一直睡着。 若非临近尚书府他将她唤醒,只怕还会继续睡下去。 看着她脸上明显的倦怠之色,黎阡陌有些心虚的给她倒了杯茶,然后自行将白绫遮在眼睛上,下了马车便有些虚弱的靠着楚千凝。 表面上看来,是她扶着他,实则,却是他在暗暗搀着她。 见她下马车时腿都在发颤,黎阡陌被“美色”迷了心的良知总算归位了一些。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些。 第136章 三朝回门 侯府的马车才一停到尚书府门前,周围便有好事儿的百姓为了上来。 黎阡陌与楚千凝大婚当日发生的事情传得满城皆知,甚至有人亲眼瞧见他吐血昏迷,还以为这桩亲事会中途变丧事。 不想他们巴巴的等了三日,竟风平浪静! 是以今日才一看到侯府的马车,他们便赶紧围了过来,准备瞧瞧这世子爷的身子骨究竟如何。 难不成这“冲喜”当真如此灵验,将死之人也能救得回来?! 直到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对璧人下了马车,又如胶似漆的走进尚书府,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虽说世子爷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下已行走自如,想来身子是在渐渐恢复。 只是—— 怎么反倒瞧着世子妃憔悴了不少? 姿容倒是美艳无双,就是脸色不大好,眉宇间似有倦怠之色。 不过仔细想想,众人也就了然。 世子爷病体缠绵,世子妃这三日必然是衣不解带的照看,倒是可怜了这如花似玉的女子,方才嫁过去便如此劳心伤神。 外人自然无法得知,楚千凝伤的哪里是“神”,而是“身”!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关注着黎阡陌的病体,还有一小部分人的注意力均被楚千凝额上的扶桑花钿吸引了。 “你瞧见没,世子妃额上的花钿妆可真漂亮……”人群中,一名粉疑少女对身边的同伴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怎么?你也想学世子妃?” “我倒是想学,可方才没瞧真切,不知是何花样。”粉衣少女叹息道。 “似是扶桑花的样子……” 随着人群渐渐散开,两人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渐渐淹没在喧闹的街市上。 而此刻已经身在棠宁苑的黎阡陌和楚千凝并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的“闺房之乐”竟会在不久之后风靡整个建安城。 不管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还是侯爵世家的小姐,人人额间皆绘扶桑花钿,红脂为花,金丝绘边,艳美绝伦。 她们如此争相效仿,除了真心喜爱这妆扮,还有一层原因便是希望自己日后也寻个恩爱不疑的郎君,与他白头到老。 晨起画眉,夜来抚琴…… * 棠宁苑 老夫人看着坐在下首的楚千凝和黎阡陌,沧桑的眼中盈满了笑意。 凝儿出嫁那日她还在担心,恐宁阳侯世子的身子有何问题,提心吊胆了三日,今日见他陪着凝儿回门方才安心。 面色虽尚有些苍白,不过瞧着精神倒好。 想到凝儿出嫁前告诉自己,说世子寻到了治病的良方,她此刻方才信了些。 不过—— 视线落到楚千凝身上,老夫人心下微疑。 这孩子的脸色怎么这般不好? 世子身体抱恙,面无血色倒还说得过去,可凝儿这丫头怎地如此没精神,眉宇间满是倦怠之色不说,她进门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掩唇打了多少个哈欠了?! 察觉到老夫人的注视,楚千凝侧过微红的脸,不自在的拢了拢衣襟,恐颈间或是腕上的痕迹被她老人家瞧见。 想着黎阡陌在这儿,她们也不方便叙话,于是便寻了个借口“赶”他离开,“外祖母,世子的身子还在恢复阶段,恐劳累不得,凝儿先送他去梦安居歇息片刻。” “快些去吧。” “凝儿告退。” 黎阡陌起身面向老夫人,彬彬有礼道,“孙婿告退。” 目送着两人相携离开,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对黎阡陌这个孙女婿还是满意的。 赵嬷嬷见她目露欣慰,也轻笑着开口道,“您如今便可以放心了,奴婢瞧着世子爷对表小姐很是用心,定会好生呵护她的。” “唉……如此就好……” 照理说,黎阡陌患有眼疾,身体又不安泰,几日前方从鬼门关那走了一遭儿,便是他今日不陪着楚千凝回门,旁人也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 可他如今撑着病体往这走一趟,既让外人看到了侯府对楚千凝的重视,也让老夫人看到了他对楚千凝的心意。 旁人如何看,他倒是不甚在意,但能让老夫人满意他这个孙女婿,便等于解了楚千凝的一桩心事,他自然乐得而为。 想到方才在棠宁苑老夫人看自己的眼神,黎阡陌微微勾唇,无声笑开。 “你还好意思笑?”楚千凝不悦的瞪他。 “凝儿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他装傻,故作不知。 “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楚千凝面色微沉的走到了他面前,“都是你昨晚不依不饶的胡闹,方才我在外祖母面前左一个哈欠右一个哈欠的打,脸都要丢尽了……” 闻言,黎阡陌勉强忍住笑,伸手将她拉进怀中轻哄,“好娘子,这可怨不得我,谁让你昨夜先是哭得我心疼,后来又亲得我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这一会儿苦一会儿甜的刺激,便是圣人也受不了,何况为夫在你面前本就没有自制力可言,一时情难自禁需索无度也在情理之中,你说呢?” “……” 话都让他说尽了,她还能说啥! 见她还板着个小脸不高兴,黎阡陌便耐心的继续说,“放心吧,便是你表现的劳累了些,外祖母她老人家也必然想不到真正的原因,她只当你是为了照顾我的病体方才如此。” “你怎么知道?” “依着我这个身子骨,谁会想到我与凝儿夜夜痴缠,嗯?” “……” 她就不应该追问那一句! 伸手将黎阡陌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拽开,楚千凝拍了拍他的脸,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你好生待在房中不许四处乱走,我去陪陪外祖母,晚些再回来。” 说完,她抽身欲走,可黎阡陌却不肯放人。 “松手呀。”她轻轻挣了挣。 “就这般将我丢下啦?” “不然呢?”疑惑的挑了挑眉,楚千凝心疑他又想干嘛。 “大婚之后你我便日日形影不离,眼下你忽然要将为夫一人丢在此处,怎么说也该安慰我一下,否则的话,我绝不肯放人的。” 楚千凝:“……” 他还知道他们日日形影不离,当真像牛皮糖一样黏人,片刻也离不得他的视线。 心里虽觉得他缠人得紧,可楚千凝的眼中却未有丝毫嫌弃之色,反而唇角微扬,无奈的笑着,“那你要我如何?” “亲我一下。”黎阡陌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忍着笑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楚千凝微红着脸退开,“这总行了吧?” “凑合吧。” “……” 得寸进尺! 含羞带怯的瞟了他一眼,楚千凝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快步离开,恐慢走一步就又被身后之人用奇怪的理由拖住。 看着她略显急切的脚步,黎阡陌不禁摇头失笑。 真是招人爱的紧…… * 方才走出房中,楚千凝便看到了和冷画站在一起的流萤。 对方也瞧见了她,面上一喜,赶紧快步跑了过来,“小姐……” 刚说完,猛然意识到不对,便连忙红着脸改口,“奴婢给世子妃请安。” “快些起来。”楚千凝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 “见世子妃一切无恙,奴婢就安心了。”听闻接亲时发生的意外,再见大公子受了伤被抬回来,她吓得魂不守舍,幸好霄逝悄悄告诉她实情,她这才放心了些。 可没亲眼瞧见小姐,她的心到底一直悬着。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楚千凝安抚的朝她笑笑,主仆三人一边走一边聊,“我出嫁后这几日,府中可有异动吗?” “倒是有几桩事,不过都有惊无险。”说起这几日府里的风波,流萤不觉蹙眉。 “怎么了?” “先是大小姐发现夫人的膳食被人下了毒,幸好世子妃您让奴婢留意过厨房的那几个管事婆子,这才没着了她们的道。”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闻言,楚千凝的眸色骤然转冷,“是孟姨娘?” “……嗯。” “外祖母知道此事吗?” “大小姐恐老夫人为此劳心伤神,是以叮嘱奴婢不要告诉老夫人,这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点了点头,楚千凝面露沉吟。 容锦仙如此做是极为正确的方法。 因为就算告诉了外祖母,有容敬从中周旋,有孟家在后面撑腰,孟姨娘也不会得到她应有的惩罚,既然如此,又何苦引外祖母挂心呢。 “还有何事?”听流萤方才的意思,应当不止这一件才对。 “前两日,孟夫人又来了府上,许是瞧着世子妃您不在,是以她便有些故态复萌,不巧被大皇子派来教导大小姐宫中礼仪的嬷嬷撞见了,又碰了一鼻子灰。” “哦?”楚千凝挑眉,语气玩味。 “您是没瞧见她那个样子,真真跋扈的很,连奴婢都恨不得要同她理论一番。”她自认脾气够好得了,可实在是看不惯孟夫人的为人。 “此事……我已有打算……”孟夫人屡次上门挑衅,她若是再不给她一点苦头吃,只怕他日气焰会更加嚣张。 刚好大皇子府的人也掺和了一脚,那她何不顺水推舟呢。 想到什么,楚千凝微微侧头朝冷画低声问道,“之前你同我说,长乐坊的人一直在暗地里调查之前赢钱的那个老翁,如今呢?” “还没死心呢,若非师兄易容的手艺精湛,恐怕还真就被他们给逮着了。” “有这样的本事,想来幕后的老板绝非常人,你和鹰袂去查一下,看看是谁,还有……” “什么?” “城中有一处叫‘妙音阁’的戏园子,也一并去查查,瞧瞧幕后的老板可是同一人。”这两个地方,八不沾九不连,而楚千凝之所以将它们联系到一起,只是因为它们都很赚钱。 赌坊自是不必说了,本身就是和银钱相关的买卖,可经营一个戏园子也能赚到金银满钵,这就有些令人艳羡了。 放眼整个建安城,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凤君荐了。 独他最善享乐,府中花销也最多。 倘或真的是他,那自己接下来所行之事,反而便宜得多。 “世子妃,咱们一定要好生收拾孟姨娘那一家子,绝对不能让他们好过了,什么劳什子的孟夫人,奴婢想想就来气。”冷画攥了攥拳头,恨不得直接暴力解决算了。 “放心吧……” 该遭报应的,一个都别想跑! 樱唇微抿,楚千凝的面上一派冷然之色,落在外人眼中,便只当她是有何心事,郁郁寡欢。 可这新婚伊始,能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事儿? 除非—— 是在侯府过的水深火热。 思及此,莫文渊顾不得许多,匆忙从凉亭中跑出,直奔楚千凝而来。 方至近前,却被冷画厉声拦下,“什么人?!” “……在下莫文渊,见过世子妃。”小心翼翼的瞄了楚千凝一眼,他赶紧低下了头去,连耳根都泛起一层红色。 第137章 戏精本尊 许是跑过来的时候有些急,莫文渊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额头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 瞧他这般模样,楚千凝眯了眯眼,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莫公子可是有何事?” 闻言,莫文渊一怔。 他只急着跑过来,倒是忘了要提前想好说辞。 一时心急,脸色便愈发涨红。 楚千凝主仆三人满脸疑惑的看着他,心下均是茫然不已。 这人…… 怕不是有病吧?! 匆匆忙忙的跑到了她面前,可问他什么又不回答,只兀自涨红了脸,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若公子无事,便恕我先行一步。”说完,楚千凝欲绕过他往前走,不想他忽然倒退一步,再次挡在了她面前。 如此,便是楚千凝再好的教养也不免沉了脸。 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明显比方才冷漠得多,“莫公子此举,未免太过无礼了。” “世子妃不要误会……”莫文渊急的抬起头向她解释,可一看到她那张令人魂牵梦绕的脸,他便好似受到蛊惑般痴迷的望着,连该说什么都忘了。 见他如此唐突自家小姐,冷画皱眉挡在了楚千凝面前,双手叉腰,奶凶的瞪着他,“再瞧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位姑娘……” “当心我告诉世子爷,让他狠狠罚你。” 大概是被冷画这股“小夜叉”的劲头给震慑住了,莫文渊愣了愣,总算是恢复了些神志,拱手朝她施了一礼,面露羞愧之色。 “还望世子妃见谅,在下此来,的确是有事要说。” “何事?” “这……”视线扫过冷画和流萤,莫文渊面露难色,“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蹙了蹙眉,楚千凝眼中耐心尽失,“她们皆是我心腹之人,莫公子要说便说,不说的话,我便要去见外祖母了。” “我说、我说!”恐她就此走开,莫文渊急急回道。 他紧张的直咽口水,将手中的折扇握了又握,好半晌才终于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嫁入侯府,世子妃过得可还舒心?” 楚千凝:“……” 磨蹭了这么半天,他就是要问这句话?! 流萤和冷画也觉得不可思议,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这位莫公子的行事怎地这般诡异? 小姐嫁去侯府过得如何,这与他什么相关! 即便他是出于好意关心一番,可无论怎么看,她家小姐与他的关系也没有相熟到这个份儿上。 俨然将他当成了要挖黎阡陌“墙角”的好色之徒,冷画看他的时候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预先杀之而后快的架势。 倒是莫文渊,一脸期待的等着楚千凝回答,并未注意到冷画要吃人的目光。 等了好半晌,才听楚千凝语气微凉的回道,“舒心。” “世子的身子……还好吗……”他又问。 “静心调养,日渐康泰。” “既如此,那你为何还闷闷不乐?”顿了顿,他又眼神复杂的接着问她,“可是……这桩婚事并不合你心意吗?” 眸光微凝,楚千凝蹙眉正色道,“公子慎言。” “在下……” “我与夫君的家事轮不到旁人置喙,公子此番的关切,我心领了。” 话落,也不管莫文渊是何反应,楚千凝抬腿便走。 她并非不知好孬的无情之人,只是莫文渊对她的关心实在令人觉得奇怪,是以她只能冷漠待之。 若他果然出自真心,那今日之后,想必会对她心灰意冷,早日觅得良缘;而若他不是出自真心,那一计不成必然还有后招,她便等着他自露马脚。 楚千凝满心合计着莫文渊这个人,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那道白色倩影。 容锦仙见她面色沉沉的离开,身后是一脸神伤的莫文渊,心下不禁思量着这两人方才说了什么。 看到容锦仙来此,莫文渊勉强勾了勾唇,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无奈道,“容姑娘……让你见笑了……” “发生了何事?” 摇了摇头,莫文渊没有说。 只是,他眼中的落寞那般明显,任谁都猜得出来必然是受了情伤。 而令他如此痛苦之人,自然更不难猜。 “倘或凝儿方才曾对你恶语相向,那也不过是她希望绝了你的念头,并非有意轻贱你的情意。”容锦仙十分难得的出言安慰他。 就连盈袖见到这样的小姐,都不免惊诧的瞪大了双眼。 要知道,大小姐就算对谁好,那也都是藏在心里不说,宁愿私底下默默为对方做什么也鲜少将安稳人的话语挂在嘴边。 今日…… 这是怎么了?! 听她如此说,莫文渊苦笑了下,眼底郁结之色更浓,“我心知她是这般良善女子,是以才更加放不下。” “她已经嫁人了。”容锦仙淡淡提醒着他。 “我知道……”他痛苦的叹了口气,眼中却渐渐燃起新的希望,“可世子爷的身体并不好,她方才故意在我面前虚张声势,反而露了怯。” 微微敛眸,容锦仙没再接话。 不过,莫文渊的意思她懂了。 黎阡陌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一旦他日有何闪失,凝儿便成了寡妇,而他,则又有了机会。 他是这么打算的吧? “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嫁二夫……且先不说凝儿愿不愿意,单就你的家世门第而言,令堂可会准许你娶她为妻吗?” “我自会从中周旋。”莫文渊的眼神很是坚定。 “凝儿真是有福气……”不知有意无意,容锦仙忽然低声叹了一句。 待到莫文渊再欲细问时,她却只摇头不语。 想到不日她也将要出阁,莫文渊从怀中掏出一本诗集,双手递给了她,“男女有别,你大婚我不宜送别的贺礼,这本诗集是与你相识后我的随笔,还望你不要嫌弃。” “……多谢。” “皇子府不比别处,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 顿了顿,看着容锦仙覆着轻纱的面容,终于还是于心不忍,皱眉道,“若大皇子不能善待于你,我必倾力相助。” 闻言,容锦仙抬眸看向他,神色错愕。 像是在问,他要如何相助。 话已出口便再无收回的道理,是以莫文渊只能硬着头皮对她说,“知交一场,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步入火坑,若……若你能寻得机会从皇子府脱身,我会接纳你……” 纵是无情,可至少能相敬如宾。 他可保她衣食无忧,不会被外人嘲笑。 明白莫文渊所指何意,容锦仙的眼中却未见丝毫笑意或是感动之情,反而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从大皇子府脱身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凤君荐休弃,可但凡沦落到那般境地,自己必然要犯七出之条,“无后”这一点倒是容易,可莫文渊大抵不知,被皇子休弃的女子怎会有择夫再嫁的可能,走出大皇子府的那一刻,便意味着她的死期将至。 怕是…… 要辜负他的这番“好意”了。 送别了莫文渊,容锦仙便去了棠宁苑,才走进房中,便见老夫人拉着楚千凝的手关切道,“侯爷和夫人可有为难你?” “不曾为难,外祖母无须担心。” “凡事能忍则忍,切不可撑一时威风,知道吗?”老夫人不放心的叮嘱道。 “您说的凝儿都仔细记下了。”余光瞥见容锦仙走了进来,楚千凝不觉朝她笑道,“表姐来啦,快过来这边坐。” “我瞧你心情倒好,只是精神怎地这般差?” “额……” 被容锦仙一语戳中了“为难处”,楚千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见状,老夫人只当她是照顾黎阡陌累到了,心里不免有些心疼。 “照顾世子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忽略了自己个儿的身子,要我说呀,还是让流萤过去服侍你,我这不缺丫鬟。” “……只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楚千凝心虚的应道。 冷画在旁边听着,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心道小姐哪里光是昨夜没有休息好,自从嫁到侯府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夜被变态前主子缠着,连她和轻罗姐姐都不得见。 唉…… 真是心疼她家小姐。 可不知道为啥,心里又有点忍不住想笑。 不经意间瞧见冷画微微上扬的唇角,容锦仙心下愈发奇怪。 这丫头笑什么呢? 好在楚千凝及时转移了话题,便将此事给岔了过去。 “表姐与大皇子殿下的婚期,可定下了吗?”皇子的婚事不比旁人,既要合生辰八字,又要着钦天鉴算日子。 虽说容锦仙只是侧妃,婚事不宜张扬,但一切礼节均要恪守,不得违背。 “快了吧。”她还未得到消息。 “此事……无须太放在心上……”容锦仙倒不是在意排场身份的人,可与人为妾到底折了她的傲气和清高,楚千凝恐她心中不甘,是以有意宽慰。 毕竟—— 身为侧妃,大婚之日没有酒席宴请,只是府内张灯结彩着一顶花轿将人从侧门抬入府内,这事儿想想便心酸。 不过,似乎容锦仙自己倒没怎么在意。 她喝了口茶,淡淡道,“那日听教导礼节的嬷嬷说,大皇子有意宴请宾客,若世子身子无恙,你便过来送送我。” “宴请?!”楚千凝微惊。 “说是眼下府中并无正妃,只要将来她进门的架势越过我去,便也不算违了礼数。” “这是大皇子的意思?” 摇了摇头,容锦仙沉默。 不知是他府中的幕僚有何算计,还是他自己有何打算,左右也没她说话的份儿,他怎么安排,她怎么照着办就是了。 见容锦仙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楚千凝不觉蹙了蹙眉。 随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前世的发展轨迹。 前路漫漫,不知如何崎岖…… 晚膳时分,众人齐聚老夫人院中用膳。 容景络因身体未愈没有前来,孟姨娘能来却无资格,到最后,便只有容敬一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黎阡陌目不能视,吃喝均需楚千凝照顾。 老夫人本来心疼外孙女这般辛劳,不想才吃了两口,黎阡陌便放下筷子不再进食。 见状,容敬赶忙问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并非如此。”黎阡陌惭愧一笑,“只是恐凝儿一直分心照顾我,难以安心用膳,是以想等她吃完我再吃,免得饭菜都凉了。” 这话一出,黎阡陌在老夫人心中的好感度渐渐“蹭蹭”往上涨。 而楚千凝瞧他这般故作姿态的收买人心,刚刚升起的小感动“唰唰”往下跌。 怕不是个“戏精”吧? “凉了就吩咐厨房重新做就是了。”容敬无所谓的笑道,目光落到两侧服侍的婢女身上,不觉沉声道,“半点眼色也没有,还不赶快过来服侍世子爷用膳?!” 第138章 风雨前夕 “多谢容大人体谅。”黎阡陌客气笑道,话锋却又忽然一转,“只是我素来不喜外人近身,定要凝儿在侧才安心。” “啊……”容敬一怔,而后假笑着附和,“哈哈……原来如此啊……” 见他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楚千凝不禁在心中冷笑。 明知黎阡陌是在随口胡扯,可他却不得不奉承着,这感觉应该很难受吧? 余光瞥见一脸真挚的某人,她颇为无语的抿了抿唇。 什么叫“定要她在侧才安心”? 难不成未与她成亲之前,他从来都不吃饭?! 在心底默默讽刺了他两句,楚千凝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婉贤淑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有何异样。 黎阡陌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像是在提醒她不许腹诽。 老夫人瞧着两人相处融洽,彼此惦记,心里愈发欣慰。 原本还有些担心黎阡陌的眼睛,可如今再一看,老夫人心里倒是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目不能视,得凝儿在身边相伴,这感情自然不一样,总好过那花心风流之徒,见一个爱一个,任凭你是天仙品貌也不知足。 眼见老夫人对自己越来越满意,黎阡陌心下愉悦。 他深知自己的优势和不足,是以扬长避短,甚至以劣势为手段博取对方的同情心,从而赢得更多的支持和理解。 不止是老夫人,就连江氏他也格外敬重。 一口一个“舅母”唤着,无形中拉近了自己与容家的距离。 偏偏—— 在面对容敬的时候,他又只是客气疏离的一声“容大人”,亲疏远近划分的十分明显。 楚千凝见他如此“上道”,感动之余竟有些哭笑不得。 用过晚膳之后,老夫人有意让两人留宿,不过却被黎阡陌婉拒了。 自来女子回门皆有在娘家留宿的惯例,只是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十分不人性的规矩,那就是夫妻必须分房而眠。 旁的也就罢了,这个黎阡陌如何能干! 他方才开了荤,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能看不能吃这不是要活活折磨死他吗? 所以,在老夫人稍稍表露出想让他们留宿的时候,他便以自己身体不好,恐过了病气给他们为由,带着楚千凝回了侯府。 左右两府离着不远,都在城中,想见随时都能见。 而楚千凝也恐黎阡陌半夜不老实,偷偷摸摸的溜到梦安居去找她,万一不小心闹出什么动静,那她真的是没脸再见人了。 于是,小夫妻俩趁夜离开了尚书府,难得意见一致。 才一上了马车,黎阡陌便笑着将人搂进怀中,“凝儿是为夫肚子里的蛔虫不成?竟如此深解我意,难得这般默契!” “……” 楚千凝心道,这不是默契,而是知道你“色性”难改。 抱着她左亲右亲,耳鬓厮磨,不想怀中的佳人却越来越用力的挣扎。 “怎么了?” “还在马车上,你做什么?!”紧紧按住他不安分的大手,楚千凝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没做什么呀……” 指了指被他扯松的领口,楚千凝将声音压低道,“这还叫没做什么?” 证据确凿,他居然还敢瞪着眼睛说瞎话! 哪知—— 黎阡陌同样伸手指了指自己眼睛的白绫,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坦言道,“为夫目不能视,手脚不便之处娘子须多多体谅。” “……” 他可真能“就地取材”! 差点被他这般赖皮表现气笑了,楚千凝拢好衣襟,远远的坐到了另一边。 脸颊红晕未退,仍旧烫手的很。 本来这几日被他缠着时时欢爱,她的脸皮儿已不像初时那般薄了,可怎知这人一再挑衅她的底限,实在可恶。 被自己媳妇给冷落了,黎阡陌也不着急。 将锦袍一撩,身子一倒,随即便悠闲自在的将头枕在了楚千凝的腿上。 楚千凝:“……” 阎王爷不嫌鬼瘦! 腹诽归腹诽,楚千凝却没有推开他。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路上,偶尔为了避开行人和对面的车驾转了方向,车厢便微微晃动,带动车内的两个人身子轻晃。 黎阡陌原本仰躺在车里,可鼻息间满是楚千凝身上的馥郁香气,嗅着嗅着他便有些心猿意马。 不着痕迹的转了个身,他将脸面向楚千凝的方向。 有一缕发软软的垂在了他的颈间,勾起了无尽的痒意。 把玩着她腰间佩戴的玉佩,黎阡陌的眼睛不知怎么就从玉佩转移到了她的腰封上。 天青色的腰封紧紧束在她的腰间,露出娇躯玲珑有致的曲线。 楚千凝很清瘦,特别是她的腰肢,他一只手臂就能环住,每次将她压在身下求欢的时候,他都能腾出另外一只手去寻些别的乐处。 越想越觉得口干舌燥,黎阡陌发现绣在她腰封上的云纹花朵忽然鲜活了一般,似是在随风颤动,朵朵飘过眼前。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本欲摘下一朵花细瞧,可掌下柔顺的触感却令他恍然醒悟。 看着自己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扯住了她的腰封,黎阡陌难得茫然的眨了眨眼,然后若有所觉的抬起头,果然瞧见楚千凝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美眸中盛满了幽幽火光。 糟糕! 这是黎阡陌的第一反应。 “咳咳……”尴尬的轻咳了一下,他故作淡定的松开了自己的手,讨好的朝她笑了笑,“凝儿腰封上的这反花纹真漂亮……” 小心翼翼的抚平腰封上被他拽出的褶皱,再将她的裙摆拢好,最后他起身到旁边规规矩矩的坐好。 见他如此自觉,楚千凝方才收回了视线,心里哭笑不得。 自觉究竟嫁了个怎样的人呢? 从前只觉得他高深莫测,是个十分危险的人,可如今他哪里还有半点心机深沉的样子,分明就像个孩子一样幼稚。 不对! 孩子都比他成熟。 * 侯府 回了两人的小院之后,楚千凝径自回房沐浴,黎阡陌看着屏风后的那道窈窕身影,一忍再忍,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心中的邪念。 这会儿进去闹她的话,只怕非将人惹急了不可! 无奈的笑了笑,某位世子爷悠闲的出了内间。 刚好鹰袂在廊下候着,说是有要事禀报。 “说。”出了寝房,黎阡陌回手掩上了房门,恐夜风侵袭会让楚千凝着凉。 “启禀主子,属下方才得到消息,朝中有官员准备为花意浓赎身,然后送她入宫。” “是谁?” “礼部侍郎,越敬宗。” 闻言,黎阡陌把玩着腰间的那枚玉制花叶,薄唇微微抿起。 这一刻,他似是又变回了平日那个温润清雅的宁阳侯世子,云淡风轻,乾坤尽在掌握,不复在楚千凝面前时的无赖幼稚。 景佑帝此次选秀不同往常,参选秀女不问出身门第,只要样貌过得去均可入宫侍奉,以花意浓的姿色,怕是妃位唾手可得。 将她送进宫固然可以为他所用,只是恐生异心,浪费了她原本的用处。 摇了摇头,黎阡陌淡声道,“不能让她参选。” “……是。”鹰袂苦着脸应道。 主子说了不能让她参选那就不能让她参选,至于该怎么做,那得他自己想办法。 可是,该想什么办法呢? 来不及细想这件事,鹰袂又继续禀报别的,“宫中传出消息,景佑帝暂时歇了害您的打算,恐您出了何事,侯爷无法安心坐镇边境。” “嗯。”这本就在他意料当中。 “世子妃白日让冷画调查长乐坊和妙音阁的幕后老板,属下前几日便已按照您的吩咐在调查,如今已有眉目。” “何人?” “大皇子,凤君荐。” “果然是他……”黎阡陌微微勾唇,轻声叹道。 “主子若无别的吩咐,属下便先告退。”心知自家主子还急着进去和媳妇亲热,鹰袂也不敢瞎耽误功夫,将重要的事情都说完之后,便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黎阡陌回房的时候,楚千凝刚好出浴,正在屏风后面更衣。 他无声的勾起唇角,走到对面的矮榻上坐下,悠闲的欣赏着旖旎风光。 香颈藕臂,纤腰嫩足…… 虽说隔着屏风,只可见印在上面的倩影,但这般朦胧隐约却别有一番滋味,至少他就看得入迷。 楚千凝绕过屏风走出来的时候,就见那人坐在榻边笑的“不怀好意”。 当然了,这是在楚千凝眼中,若是换成旁人来看的话,只会觉得他笑的风雅动人,怪只怪现如今在她眼里,某位世子爷与“色胚”无异。 脚步微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确定没有何“风光”可言方才继续往前走。 好在刚刚她留了个心眼儿,在屏风后将衣服穿好才出来。 否则的话,这会儿又被“叼”走了吧? “你方才出去做什么了?”她好像是听到了开门声,倒也不真切。 “鹰袂查到了一些事情来回我。” “哦……” 她点头,没再追问。 可黎阡陌却主动提及,却选择性的忽略了一些,“妙音阁和长乐坊均是凤君荐在经营,还有这城中一些别的营生,只怕也与他相关。” “还有?!” “他府中挥金如土,光是这两处自然不够。” “这倒也是……”想起自己的打算,楚千凝觉得还是先与他说说的好,免得无意中耽误了他的事情,“我想借凤君荐的手收拾孟家。” “需要我做什么?”黎阡陌抚过她被热气氤氲的微润眼睫,温柔问道。 楚千凝微愣,意外他的反应。 见她稍显错愕的看着自己,他不觉弯唇,“凝儿何故这般看着为夫?”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何要这样做?又打算如何做?”直接问她要不要帮忙,他难道就不怕她因此闯下大祸? “原因我猜得到,就算猜不到,凝儿想做便做,不需要告诉我理由。”他对她有绝对的纵容,这一点他们大婚之前他就说过,“除了离开我,其他的事随你心意。” “可……” “我相信以我家娘子的聪明才智,绝对不会做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种蠢事,当然,就算哪日惹了什么是非,为夫也自有办法护你周全。” “……” 后半句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可前半句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种蠢事”,他是在暗讽她什么吗? “既然不会影响到你行事,那我就放心去做了。” “原来凝儿是在为为夫着想,真是让我好生感动……”黎阡陌温柔的朝她笑着,不着痕迹的欺身向前,“该如何表达为夫内心的激动呢?” “……心照不宣就好。” 还是别表达了,她怕了他的“表达方式”。 不过说起要利用凤君荐,倒叫她想起了凤君撷。 “我想到了一个人,许是凤君撷的下一个目标。”那个女子的身世,与她很是相似。 “谁?” “钦阳侯府的表小姐,傅思悠。” 第139章 难得主动 傅家是颍川一带有名的商贾之家,傅家家主和夫人先后病逝,留下偌大家业和傅思悠这一个孤女,自然而然便被接到了外祖家。 傅思悠身后虽然有钦阳侯府,但她本身并不得老侯爷夫妇的喜爱。 她父亲出身商贾,连带的他们便看不起她的出身。 之所以接她回侯府,不过是为了博个美名,再顺便侵占傅家的万贯家财。 是以楚千凝觉得,凤君撷很有可能将目光锁定在了傅思悠的身上。 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与黎阡陌,后者捏了捏她的脸颊,漫不经心的说道,“凝儿为何觉得傅思悠和你的境遇像呢,她并无外祖母疼爱……” “正是因此,若凤君撷能够将她接出侯府,娶了她之后又百般宠爱,她岂会不心动?” “即便她心动,又与咱们何干?”别人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 被黎阡陌说得一愣,楚千凝看着他眼中的淡漠,渐渐变的理智。 或许…… 因为自己前世经历过那般痛彻心扉的背叛,是以只要一想到又有和她一样的女子被欺骗、被利用,她就下意识关心起来。 她总是在想,若是前世能在遇到凤君撷之前先与黎阡陌相识,也许一切都会变的不一样。 那傅思悠呢…… 若是当真嫁给了凤君撷,会不会落得和前世的自己一般结局? 所有人都会以为凤君撷是真的宠爱她,包括景佑帝都深信这样的事情,然后将她囚禁在幽月宫,以为拿捏住她,就控制住了凤君撷。 殊不知—— 一切都是假的。 “黎阡陌……”她忽然抬头看向他,眼中水光盈动,明显噙着泪,“我想帮她。” 就当帮前世的自己,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到那般不堪的境地。 “如何帮?” “不让她嫁给凤君撷。”没了开始,自然也就无所谓结束。 可是听她这样说,黎阡陌却摇了摇头,双手捧起她的脸,专注而又认真的对她说,“凝儿,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好吗?” 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头脑清醒。 努力听着他的声音,让自己的思绪渐渐变的清明。 “倘或我是凤君撷,我未必会将傅思悠当作最佳的人选。”黎阡陌的声音平缓而又清润的响起,如一阵清风吹散她笼罩在她心间的层层迷瘴。 “为何?”她不解。 “钦阳侯府在建安城中的地位宛如一座基石,那府上的老侯爷随意跺一跺脚,你我脚下的土地都会颤上一颤,如此情况下,单凭一句不受宠,你觉得景佑帝会放任凤君撷娶傅思悠吗?”顿了顿,他又说,“换句话说,即便景佑帝肯点头,凤君撷也必不敢娶。” “你是说……” “他的目标必然是毫无背景,又或者是无法撼动朝中局势的人家才行。”所以,傅思悠会是凤君撷的人选,但绝不是最佳人选。 话至此处,楚千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是她一时心急,忽略了一些问题。 随即又仔细琢磨了一番,她不禁挑眉看向黎阡陌,“你是不是知道他的目标是谁?” “不知啊。”他笑着摇头。 “真的?” “为夫何必欺骗你这种事呢……”他只需要确定那个目标不是她就行了,至于到底是谁,那都与他毫无关系。 凤君撷将所有的路都铺到了这一步,贸然阻止必会打草惊蛇。 所以,他选择冷眼旁观。 待到时机成熟,再猛然攻之。 夫妻二人叙话了好一会儿,窗外已月上中天,黎阡陌抱起楚千凝往榻边走,谁知她却挣扎着要下地,“先放我下来。” “夜已深,凝儿还不安歇要做什么?”他皱眉,手臂收紧没有放开。 “……你先去沐浴,我等你一同安寝。”明白直接说他必然不会同意,楚千凝也学聪明了,干脆换了一种方式。 果然,她方才说完,便见黎阡陌眸色微暖,唇边笑意轻绽。 依旧将她放到榻上掩好被子,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不是乏得很?快些睡吧……” 说完,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她的眼睫上。 他倒是喜欢她等他一起睡,只是昨夜她便没有休息好,今夜再闹下去,恐怕她的身子就要吃不消了,还是别等他的好。 见她听话的闭上了眼睛,黎阡陌这才起身离开。 恐打扰她休息,他特意去了别的房间沐浴,哪成想他才一走,原本躺在榻上安睡的佳人就睁开了眼睛。 连鞋子都顾不得穿,楚千凝蹑手蹑脚的跑到书案后面,蘸笔之后就开始奋笔疾书。 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大篇字,待墨迹干后便小心翼翼的折后,将门扒开了一道缝,低声唤过守在廊下的冷画。 “世子妃?您不是安歇了吗?!”冷画惊诧道。 “嘘……”朝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楚千凝做贼一般往旁边瞄了瞄,确定黎阡陌没回来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冷画,“把这个送到妙音阁去,再找人出高价点这出儿戏。” “是。”冷画将纸揣进怀中,然后瞧着自家小姐这个样子,心里不禁觉得奇怪,“您……这是唱得哪一出儿呀……” 闻言,楚千凝愣了一下,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日后嫁人,可一定要擦亮眼睛。” 话音未落,便见冷画一脸为难的看着她,拼命朝她使着眼色。 楚千凝若有所觉的转头看去,就见黎阡陌似笑非笑的站在不远处,素日清润的眼此刻泛着幽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瞬间僵在原地,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下一瞬,她被人拦腰扛起,房门在眼前“啪”地关上。 最后看见的,是冷画望向她自求多福的目光。 认命的闭上双眼,楚千凝心道,今夜必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假装自己睡着骗走黎阡陌就不说了,还当着他的面儿告诉冷画日后嫁人要擦亮眼睛,只这一句,他就能折腾死她。 这位世子爷…… 看起来宽容大度,实则心里小气着呢。 平日待她有多温柔,到了榻上就有会有狂野,人的“两面性”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不过—— 楚千凝也只是在心里自己抱怨抱怨,并没有真的因此怪过他。 毕竟她也知道,黎阡陌不是有意折腾她,两人在床笫之间行欢,她偶尔便会看到他眸中若有若现的赤红,每每那个时候,他都拼命压抑,可越是压抑,爆发的时候就越是骇人。 她又见不得他那般难受的样子,索性就由得他去了。 所谓“情根深种”,不就是对独一无人的人偏心吗? 想到这儿,楚千凝轻轻叹了口气,小手若有似无的划过他的背脊,声音软软的满是讨好之意,“夫君……硌得我胃疼……” 他肩膀那里实在是太硬了! 被她这般柔情似水的一唤,黎阡陌脚步微顿,大发善心的换了个姿势,将人稳稳的提抱在怀里,“方才唤我什么?” “夫君呀。”楚千凝环住他的脖子,娇俏的眨了眨眼。 “妖精……” 黎阡陌声音嘶哑的丢下两个字,倾身将脸埋在了她的颈间一阵吮吻。 他吻得又急又重,惹得楚千凝又痒又麻。 她嬉笑着摇动臻首躲闪,却总是能被他亲到想亲的地方。 一双嫩足悬在空中轻荡,发出阵阵悦耳的清音,却似一团浓烈的火,灼烧了黎阡陌残存的理智。 抱着怀中的佳人急急倒向床榻,他几乎迫不及待的撕扯着她身上的衣裙,炙热的吻时不时落下,留下点点红痕。 没有像之前那样害羞的推拒,楚千凝异常乖顺的任他需索,甚至还醉眼迷离的在他耳畔娇声低语,“夫君……凝儿只做你一个人的妖精……” 这话听在黎阡陌耳中,无异于催情的猛药。 他狠狠在她唇上吻了一口,眸光变的越来越深沉,全身都紧紧绷起。 “我受不住……只一次可好……”她攀着他的手臂,泪眼朦胧的躺在他的身下承欢,楚楚可怜的向他央求着。 “好……”胡乱应了一声,黎阡陌飞快除了身上的衣物,随后再次覆身在她身上。 一番羞云怯雨,她累得昏昏欲睡,他迷得不知餍足。 可恍惚间想起自己方才应了什么,再看看怀中已然睡去的小人,他无奈的摇头轻笑,抚过她颈间濡湿的发,帮她拢好被子,倒也不曾再闹她。 怪不得今夜如此热情,原来是为了给自己下套…… 不过—— 的确妙不可言。 平日她半推半就,他已不能自持,何况今日这般热情如火,他自然“吃”的酣畅淋漓。 看来,日后还是要多和凝儿“算算账”才行。 * 翌日。 楚千凝起身的时候,感觉身子清清爽爽的,心道必是黎阡陌又帮她打理过了。 回想起昨夜的经历,她虽然有些羞涩于自己的反应,不过想着这样温言软语的求求他便能轻松过关,倒也觉得划算。 而且,她没想到黎阡陌说话还挺算话的。 说了一次就是一次,后来果然没再折腾她,这一点她还是很欣慰的。 “嘶……”后腰那里酸痛的很,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好只一次,否则今日她别想起身了。 正在心里腹诽着,就见害她腰酸的始作俑者缓步走了进来,“凝儿今日起得倒早,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楚千凝:“……” 也不想想她前两日起得晚是为何! 见她一只手始终撑着腰,黎阡陌便扶着她走到矮榻那坐下,温热的大掌一下下帮她轻轻揉着,“觉得好些了吗?” “酸得很……”她颇为幽怨的扫了他一眼。 “那你躺下吧,为夫好好给你捏捏。” “……” 怎么听起来觉得怪怪的? 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引人想入非非,黎阡陌无奈的笑着解释,“躺下才舒服呀。” 可是话一出口,却觉得越描越黑。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自家媳妇眼中深深的怀疑和防备。 直接伸手将人按倒,他的手按在她的腰间,力道不轻不重的按压着,舒服的楚千凝轻声哼着,听得人浮想联翩。 “嗯……再用力点……”声音娇滴滴的,软到了骨子里。 “好。” “往下一点……” 瞧她枕着双臂又有些昏昏欲睡,黎阡陌满眼宠溺的笑问,“凝儿觉得如何,舒服吗?” “嗯……舒服……” “为夫按摩的手艺不错吧?”声音中暗含得意。 “不错。” 门口听墙角的冷画:“……” 搞了半天是在按摩,她还以为变态前主子一大早就开始压着小姐“变态”了呢。 确定房中没发生什么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冷画这才在外面脆声喊道,“世子妃,奴婢有事情禀报。” “进来吧。” 冷画走进房中,就见自家小姐正一脸娇羞的由变态前主子喂粥喝呢,赶紧收回目光,她捡正经事儿说,“世子妃,轻罗姐姐昨日走后一直没有回来,奴婢担心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140章 对簿公堂 听冷画提到了轻罗,楚千凝眸光微动。 此事…… 倒也在她的算计之内。 轻罗此去在路上遇到些麻烦她倒不担心,依着她的江湖经验和武功必然不会让自己吃了亏。 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小心些好。 想了想,她便对冷画说,“你和鹰袂出去寻一寻她,只要确定看到她的人就行,不要现身出现,以免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了。” 说完,冷画转身欲走。 谁知还未等她出屋子,便见轻罗满身狼狈的跑进了房中。 “世子妃……”她浑身上下满是泥污,头发也乱七八糟,脸上蹭满了锅底灰,看起来十分滑稽。 可冷画此刻却没什么心思笑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伤方才安心,“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唉……说来话长……” “冷画,给她倒杯茶。”楚千凝扶着轻罗坐下,不顾她脸上的灰尘,将她散在颊边的发轻轻拢至耳后,“慢慢说。” “奴婢回来的路上,被人设计了。”说完,轻罗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这事儿都怪她一时大意了,所以才不慎中了圈套。 原来,轻罗在回城的路上听见有人在呼救,她见密林深处有一女子被绑在树上,于是便好心将她解救下来,不想这时忽然从不远处的山坡下冲下一伙儿山贼,为首之人曾是翠微山的一个小贼头。 “他认出你是罗轻了?!”冷画紧张道。 “……嗯。” “纵是你二人面容有些相似,可他如何就能确定你是罗轻?”其实话说到这儿,楚千凝已心知这是一个阴谋。 抿了抿唇,轻罗卷起了自己的袖管,露出手臂上狰狞繁复的刺青。 “这张牙舞爪的画的是什么,也太丑了……”冷画面露嫌弃,不防被轻罗一巴掌扇在了后脑勺上,“哎呦,好疼!” “不疼打你干嘛?”轻罗瞪眼。 “哼~” 朝她努了努嘴,冷画敢怒不敢言的躲到了楚千凝身后。 “世子妃!”鹰袂忽然出现在房中,难得面色严肃的样子,“京兆府尹徐溥带着人往咱们府里来了。” “冷画,你去前院看看他们来此有何贵干,先将人拦住再来回我。” “是。” 待到冷画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轻罗咬了咬牙,面色微沉道,“世子妃,京兆府已经找上门来了,奴婢绝对不会牵连您的。” 闻言,楚千凝却“啪”地一声放下了茶盏,明显不悦,“怕麻烦我当日便不会将你从大牢里捞出来了。” “您……” “我已有应对之策,你无须担心。” 安抚的拍了拍轻罗的手,楚千凝的眼中闪动着如冰冷芒。 徐溥定是听从了容敬或是凤君撷的话,是以才会忽然向轻罗发难。 她几次在人群中动手,想来他们也都寻到了目击证人。 看来…… 今日势必要对簿公堂了。 对轻罗仔细交代了一番,楚千凝让她下去梳洗打扮一下,待到鹰袂也奉命离开,她才看向倚在矮榻上悠闲喝茶的某人。 “你怎么如此清闲?”若她被查出私藏朝廷钦犯,怕是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吧。 “娶了个能干的俏媳妇,自然没有为夫的用武之地。” “谁说没有了?”楚千凝挑眉。 “哦?那不知有何事需要为夫去做,但凭娘子吩咐,为夫莫敢不从。” “那就……躺下吧……” 一听这话,便是淡定如黎阡陌也不免怔愣。 她说什么?! 让他躺下? 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黎阡陌从善如流,“凝儿是希望为夫躺在这儿,还是躺在榻上?” “……随你开心。”会不会太认真了点? 话音方落,便见冷画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小姐,徐溥说他正在缉拿逃犯,眼见着那人跑进了咱们府里,是以一路追踪而来。” “往清风苑来了?” “还没有,不过二公子命府中之人不得阻拦,须全力配合京兆府办案。” “他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幽幽的叹了一句,楚千凝方才对冷画说,“你去找轻罗和鹰袂,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奴婢遵命。” 冷画前脚刚走,后脚京兆府的人就到了清风苑门口。 捕头宋濂看着这清幽的小院,以及里面零零散散的几个下人,脚步不禁顿住。 “宋捕头……”身后的捕快见他不再往前走,不禁觉得奇怪。 “去请大人过来。” “是。” 拧眉看着四敞八开的院门,宋濂心想,这个地方可不能擅闯,万一一个不小心惊扰了这府上的世子爷敬养,他有几条命赔给人家! 一直等到徐溥来了之后,宋濂方才将这一处的情况禀报给他。 “恐惊扰世子爷静养,是以未敢擅入。” “找个人去传话。” 宋濂挥手招来一个小丫头,让她进房去通传一声,不想她却一脸惧色的摇了摇头,“奴婢是下等丫头,只能在院中洒扫打杂,进房传话这种事向来都是世子妃的陪嫁负责的。” “那她们人呢?” “不知道。”那小丫头一脸茫然的摇头,“世子爷喜静,平日无事的时候,只让世子妃一人陪在身边,旁人皆不得近身。” “这……”宋濂面露为难。 忽然想起黎阡陌身边的那个护卫,他赶紧问道,“鹤凌呢?” “在那。”小丫鬟伸手一指,便见院中的一棵大树上,躺着一名黑衣少年,他像是根本没听见这边闹出的动静,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那。 见状,宋濂一喜,赶紧提声叫喊,“鹤凌,速去通传世子爷,就说京兆府奉旨查案,需要进院搜查,还望世子和世子妃见谅。” 话落,院中一片寂静。 鹤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如何,既没应声也没行动。 “本官乃是京兆府尹,速命你前去传话,不得有违!” 然而—— 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徐溥觉得失了颜面,一时气结,示意宋濂向鹤凌出手,可前者的暗器方才离手,后者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掌打的宋濂口吐鲜血,飞出了数十米。 “你……”徐溥吓得向后退了一步,由几名手持大刀的捕快护住。 扬起手中夹着的暗器,鹤凌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徐溥的身上,“在清风苑妄动兵器,意图行刺世子爷和云安郡主,可是徐大人吩咐的?” “何、何来行刺一说?!” “既非行刺,此物从何而来?” “本官命你传话,你屡屡不应,是以以此引起你的注意,绝无暗害世子和郡主之意。”徐溥强撑起气场,振振有词道。 “世子爷身子不适,已说了闭门谢客。” “那便让世子妃出来相见……” 话音未落,便见鹤凌眸光骤然变暗,看得徐溥心下一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失礼之处,赶紧改口道,“请……请世子妃出面……” “大胆!我家世子妃岂是你说见就见!”冷哼一声,鹤凌飞身而走,再次稳稳的落到了树上。 徐溥看着近在咫尺的院落却难以进去,气得脸色发青。 无奈之下,他只得高声唤道,“下官徐溥,正在奉旨缉拿逃犯,还望世子爷和世子妃见谅,准许下官进院搜查。” 他这一喊不要紧,却喊得黎阡陌受惊吐血,闹得人仰马翻。 “夫君!夫君您怎么了?!”楚千凝焦急的声音从房中传来,令徐溥眉心猛地一跳。 “轻罗,快去请大夫。” 随着楚千凝的吩咐响起,冷画和轻罗齐齐从屋后跑了出来,一个直奔院外出府而去,一个和鹤凌快步进了房中。 看到轻罗要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徐溥哪里能答应,赶紧命人将她拿下。 不想她脚程倒快,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徐溥恐她趁机逃出城去,便赶紧带着人去追,好在及时将人拿住,未免夜长梦多,他直接将人押回了京兆府。 就在他满心得意的准备向轻罗问罪时,却没想到楚千凝将他一状告到了景佑帝面前。 轻罗本是要出府去请大夫回来给黎阡陌治病的,却被他给押回了京兆府。 楚千凝在府里急的团团转,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到。 不止大夫没上门,就连丫鬟也不见了。 眼瞧着黎阡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她恍然想起景佑帝曾经赐下的令牌,赶紧直奔皇宫去请太医,一并状告京兆府尹徐溥,蓄意谋害世子性命。 要知道,老侯爷如今正在西秦边境御敌,倘或黎阡陌于此时发生什么意外,老侯爷必受影响,届时军心不稳,便宜的可是西秦人。 难道—— 徐溥是西秦派来的细作?或者,他是被他们收买了?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徐溥吓得脸都白了。 看着代表景佑帝前来调查此事的四皇子凤君墨,他急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还请四殿下明察,微臣绝非细作。” “宁阳侯世子险些被你害的归了西,你便不是细作,这责任也够大了。”漫不经心的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凤君墨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唇角未弯,却仍是给人一种欲启唇微笑的感觉。 “微臣实在是冤枉,若非鹤凌不肯为微臣通传,微臣也不会出此下策。不光如此,那鹤凌还将宋濂给打伤了,至今生死未卜呢……”徐溥的话,在凤君墨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渐渐歇了声。 “怎么不说了?”他挑眉。 “殿下……” “你拿你一个捕头的命去比一位世子的命,徐溥啊徐溥,你可真是会算计!”凤君墨微微勾唇,这一句似嘲讽似感慨。 徐溥因这事儿被吓得满身冷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这是被楚千凝牵着鼻子走了。 往日宁阳侯世子发病,均是进宫请了太医来看,何意今日要去外面请大夫? 再则…… 派谁去不行,非要派轻罗! 她摆明了是故意引自己入局,以此分散众人的注意力。 被她如此一闹,人人都担心世子爷一命呜呼,谁还会去关注他抓那丫头干嘛,不止不关注,他还得将那丫头放回去亲自登门赔罪。 想到这一点,徐溥便不禁怀疑,这果然是一个女子想出来的主意? 还是说,她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见徐溥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凤君墨的眼神很是玩味,他施施然的起身,拂了拂袖口若有似无的灰尘,淡声道,“行了,你也起来吧,将那丫头送回去,好生给黎阡陌赔个礼,想来他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说完,他抬腿欲走。 “殿下!”徐溥急急唤道,“此事另有隐情,还望殿下听微臣详说。” 闻言,凤君墨眯了眯眼,雌雄莫辨的一张脸上浮现出一抹勾人的笑,“哦?” “您有所不知,世子妃身边的那个丫头其实是……” 将轻罗的真实身份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凤君墨沉默了半晌,而后忽然笑道,“若你所言非虚,那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怕也就保不住了。” “这……”徐溥心下一惊。 “罗轻的尸首你都已经寻到了,这会儿又冒出一个女扮男装的罗轻,你不是自打嘴巴又是什么?” “微臣当日确实以为那是罗轻,不想竟是被蒙蔽了……” 玉竹般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凤君墨睨了徐溥一眼,“你欲如何做?” 见他问起,他赶紧两眼冒光道,“微臣手中已有人证和物证,定能证明那轻罗就是罗轻,届时大刑伺候,不怕她不招出幕后之人。” “楚家那丫头如今已嫁进了宁阳侯府,她便是侯府的人,你此番针对她的陪嫁丫头于你有何好处?” 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徐溥一派正色道,“轻罗之事一日不解决,微臣便一日难安,与其他日被别人揪出落得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微臣宁愿自己将功折罪。” “呵……”凤君墨轻笑,眼神玩味。 好一个将功折罪! “如此,本殿监审,瞧瞧你如何将功折罪。” “多谢殿下!” 徐溥心下一喜,并没有看到凤君墨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 * 翌日。 京兆府升堂办案,不想府衙门口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看客”。 宁阳侯府的马车出现在京兆府衙门前的时候,自然而然便引起了一群百姓围观。 再见楚千凝和黎阡陌两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更是震惊不已。 这世子爷昨日还病重垂危,怎么今日就起身出府了呢? 仔细一看,方才瞧见他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双手,下车后都是由小厮一路抬着进了京兆府。 见状,徐溥赶紧起身相迎,不解对方这是何意。 茫然的看向楚千凝,却见那女子相貌端丽,美艳绝伦,他心下一惊,赶忙收回视线低下了头,面上一派恭谨之色。 “下官见过世子、世子妃,不知您二位这是……” “昨日你扬言为了缉拿逃犯而进侯府搜查,先是命你手下之下放暗器谋害世子,此一计不成便高声喧哗令世子难以安心静养,后又命人捉了去请大夫的丫鬟以至世子险些耽误医治,你几次蓄意加害均未得逞,如今便索性声称轻罗乃是已死之人罗轻,想来不过是为了给侯府扣个私藏罪犯的罪名,害了我与世子的性命好让侯爷在边境难安,如此你西秦便有机可乘,我说的可对?” 楚千凝上来便是一通长篇大论,说得徐溥瞠目结舌,几次欲插话都没有成功,瞧着围在大门口的百姓皆对自己指指点点,他这才开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上来就被这小女子占尽了先机,看来果然如二殿下所言一般难以应对。 朝楚千凝和黎阡陌拱手施了一礼,徐溥恭敬道,“还请世子和世子妃先安坐片刻,待下官升堂议事,一切自然明白。” 第141章 其智近妖 看着徐溥眼中闪过的一抹阴险笑意,楚千凝不禁在心底冷笑,搀着黎阡陌走到旁边坐下,淡定的看着好戏开锣。 凤君墨阴阴柔柔的目光扫过这夫妻二人,淡笑不语。 今日这一出儿,不可谓不热闹。 他可得睁大眼睛瞧着,看看究竟谁技高一筹。 徐溥正襟端坐,随着轻罗被衙役押上来,他手中的惊堂木“啪”地一声敲响,直击人心。 “大胆嫌犯,还不跪下!”他怒目圆睁,摆足了官威。 谁知轻罗并不配合,无所畏惧的仰起头同他对视,眼中满是不屑,“我又无罪,为何要跪?” “居然还敢嘴硬……”徐溥皱眉喝道,“来人,给我大刑伺候!” “慢。” 楚千凝忽然开口制止,说出的话引人遐想,“徐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下官是……” “人证未传,物证未见,审尚未审,问也未问,上来便是一顿杀威棍,难道这京兆府素来都是如此办案的吗?” 话落,未等徐溥回话,楚千凝便又兀自叹道,“如此,倒也难怪之前弄丢了逃犯……” 被她这番抢白,徐溥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一脸尴尬的解释道,“这丫头桀骜不驯,不打她一番恐她不会说实话。” “审案、审案,案子是要审才得以大白于天下,若一顿棍子就能打出来的真相,那徐大人这位置便人人都能坐了。” “这……” “轻罗乃是本郡主的陪嫁丫鬟,若她果然是戴罪之身,我头一个放不了她,可若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我也必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说着,楚千凝深深的看了徐溥一眼,那眼中的警告和威胁不言而喻。 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徐溥连连应声。 任他如何本事也没有想到,这案子还未正式开始审,楚千凝便已经开始向自己发难。 偏偏—— 他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忤逆。 挥手让差役退下,他沉着脸传唤人证上堂,“带山贼姚三。” “是。” 差役退下带人,片刻之后,一个膀大腰圆手脚皆带着镣铐的壮汉被押了上来,“小人姚三,见过大人。” “本官问你,这堂上所站女子,你可认得?” 姚三转头看了轻罗一眼,然后便点头道,“回大人的话,小人认识,她从前是我们翠微山的五当家的,后来投靠了朝廷,当了捕快。” “嗯……”徐溥满意的点头,“那她叫什么呀?” “罗轻,人称俏五郎。” “这罗轻曾是本官的部下,乃是一名男子,你为何一口咬定说这女子便是他啊?”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五当家素来喜欢女扮男装,外人鲜少知道,便是小人也是无意间偷听其他几位当家说起方才得知。” 闻言,徐溥看向轻罗,心下也不禁惊叹。 倘或二殿下不说,他至今都难以得知,原来自己重用的手下竟是个女娇娥! 眼下再看堂下站着的少女,倒果然与昔日的罗轻有几分相似。 许是穿了女装又略施粉黛的缘故,乍一看去,他倒是不敢贸然相认。 回过神来,徐溥沉声问道,“罗轻,你还有何话说?” “我叫轻罗,是世子妃云安郡主的陪嫁丫鬟,不认识什么罗轻,连听都没听说过,至于这肥头大耳的壮汉,我也与他素未谋面,并不相识。” “罗轻……轻罗……”徐溥忽然笑道,“连名字都如此相似,你还敢狡辩?” “名字是我家世子妃起的,诗中有云‘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府里还有一个可爱娇俏、善解人意的小丫头叫冷画,尚书府中还有一个叫流萤,大人若不信,派人一查便知。” 与此同时,站在楚千凝身后服侍的冷画一脸吃屎的表情。 楚千凝挥了下手,她便上前两步道,“我便是冷画。” 说完,又木讷的走了回去。 徐溥见无法在其名字上大做文章,便转而问道,“你既说自己不是罗轻,可你为何会武功,身手竟还如此了得!” “这天下会武功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是罗轻不成?” “可你以一己之力敌退了数十名山贼,又岂是一个小小婢女能做到的!” “我天资聪颖,是练武奇才。”轻罗眨巴着双眼,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气人模样。 “你……” 差点被她牵着鼻子走,徐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姚三,你还有何证据能证明这女子就是罗轻?” “回大人的话,我们几位当家的手臂上都有刺青,五当家的左臂上有一头睚眦,豹身龙首,怒目而视,十分骇人。”想到什么,姚三又急急补充道,“昨日不慎与五当家交手时,我手底下的弟兄都瞧见了,就连那个被她救的小娘儿们也看得一清二楚。” 急于给轻罗定罪,徐溥一时也顾不得姚三的言辞,命人将昨日被救的女子也一起带上堂来。 那人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容貌端正,眼角自带一股风情。 战战兢兢的走上堂来,一瞧见姚三便立刻吓得低下头去远远避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徐溥哭诉,“求青天大老爷为小女子做主啊……” “你的事情一会儿再说,本官先问你,昨日可是这位女子救了你?”他伸手指了指轻罗,一脸严肃的朝她问道。 怯生生的看了轻罗一眼,名唤小翠的女子点了点头。 “本官再问你,你昨日可瞧见她手臂上有何图案不成?” “这……”皱眉回忆了一下,小翠支支吾吾的回道,“好像上面是画了一些什么东西,龇嘴獠牙怪吓人的样子。” “在哪只手臂上?”楚千凝忽然插话。 “左臂。” 闻言,她冷冷一笑,“你连她手臂上画的是什么都没看清,却能清楚的记住是哪只手,真是厉害……” 听出楚千凝言语中的讽刺,小翠心下一慌,赶紧低下头去。 徐溥恐再被她问出什么乱子,于是便急急道,“来人,卷起她的袖管查验。” “慢着!” 见楚千凝又出言阻拦,徐溥不禁笑道,“世子妃何故叫停?凡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如何拖延也是无用。” “大人这话倒是不假,可轻罗毕竟是我的贴身丫鬟,你让一群男子卷起她的袖管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查验,事后便是证明她的清白也与声誉有损,不如寻个女子的好。” “不必了吧,这一验,连命都没了,还谈何清白?”徐溥意味深长的笑道。 “磨刀尚不误砍柴工,徐大人不至于如此咄咄逼人吧……” “好!就依世子妃所言!” 恐此事有何不公正之处,凤君墨还特意派了在他身后掌扇的丫鬟前去检查,看着轻罗被两名婢女带到角落里,徐溥的眼中含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然而—— 检查的结果却有些事与愿违。 “你说什么?!没有?”听着那小丫鬟的回报,徐溥震惊不已,“怎么可能没有?!” “看来结果让徐大人很失望呢……”楚千凝盈盈一笑。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徐溥强自稳定心神,看向姚三和小翠的眼神幽暗不已,“你们两个胆敢欺骗本官!”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呀……” “民女不敢欺瞒大人,民女当真是被那位姑娘所救,拉扯间看到了她手臂上的刺青,许是……许是她用什么方法遮掩了呢……” “这……”斟酌着看向凤君墨,徐溥想要征得他的支持。 其实他心里就有这个猜测,只是恐得罪了黎阡陌和楚千凝,是以无法开口,只能借由姚三和小翠的嘴提出来。 好在,这两人还算上道儿。 接收到徐溥求救的眼神,凤君墨敲着杯沿的指尖微顿,半晌后才懒懒的启唇道,“去请太医……” 视线扫过楚千凝,又不紧不慢的补充道,“叫他带一名医女过来。” “是。” 一听这话,楚千凝稍显诧异的看向那个过于阴柔的男子,眨了眨眼,她颔首致意,“四殿下思虑周全,多谢了。”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他慵懒笑道。 趁着凤君墨的人去宫中请太医的功夫,楚千凝忽然起身走向小翠,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你是做什么的?” “回……回世子妃的话,民女是卖包子的……” “从前可曾见过罗轻吗?不知他与我的婢女有几分相似?” “约莫有……七八分相似……”小翠不知楚千凝要做什么,回答的愈发小心谨慎。 “也就是说,你亲眼见过罗轻?” 小翠心里一惊,赶忙摇头道,“只远远看过一次……” 楚千凝也没难为她,继续天上一脚、地下一句的同她闲聊,“你每天能卖出多少个包子去?” “几百个吧。” “每个人大都买几个?” “……三四个。” “如此说来,你每日少说也要接触一百人,我说的可对?” 越听下去,小翠越觉得不对劲儿,可又不知道楚千凝究竟要问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 “这一百个人你都能记得长什么样子?” “记……记不得……” “当日见过的一百个人都记不清楚,只远远看过一次的罗轻你便记住了?”楚千凝一改方才的温言软语,语气忽然变的凌厉,“罗轻已死,我便当你是在他死前那一日见过他,至今已过数月,你如何还能记得那般清楚?” “民女……” “你分明就是在撒谎,说,是何人指使你污蔑轻罗,进而攀咬侯府?!” 被楚千凝三言两语绕进了沟里,小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状,徐溥急着要插话,可还未等开口,便见楚千凝将矛头对准了他,“我原还等着徐大人给侯府一个交代,不想竟然无望了。” “下官……” “这女子巧舌如簧、谎话连篇,竟将你这父母官耍的团团转。”说着,楚千凝又看向小翠问道,“你说你是卖包子的,那独自一人跑到山里去做什么?” “民女是与爹娘一同去的,可爹娘都被姚三这个畜生给杀了……呜呜……”话未说完,小翠便哭的言不得语不得。 任谁瞧了她这般模样,只怕都要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可楚千凝却冷眼看着,语气凉凉的问道,“既将你爹娘都杀了,为何偏偏留下你?” 大概是没想到楚千凝会有此一问,小翠不禁愣住,哭声顿歇。 “世子妃此言……未免太过薄情了……”徐溥面色悲悯,似是很同情小翠的处境。 “徐大人断案若从来只讲求同情弱者,那不早早让贤。” “什么?!” “本郡主在问你,为何他将你爹娘都杀了,却独独留下你这个活口?方才一进来你便躲着他,这证明你见过他,刚刚你一番哭诉,脱口便唤他‘姚三’,他的名字你也是知道的,这般情况下,有哪个山贼不斩草除根?”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砸向小翠,她低头看着楚千凝步步逼近的裙裾,眼泪忽然真实了几分。 心里愈发没底,却还是得硬着头皮为自己辩白,“他……他将民女绑在树上,整整一天一夜,让民女自生自灭……” “是这样吗?”她忽然朝姚三问道。 后者微怔,然后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这样。” 闻言,凤君墨在一旁摇头轻笑。 真是愚蠢至极…… 楚千凝也笑了,映着额间的金丝花钿,美艳绝伦,“这倒是奇了,我竟是头一次见到有贼人不为自己开脱,反而帮受害人证明的。” “这……”姚三一脸茫然,不知自己怎么就中了圈套。 素手勾起小翠的小额,楚千凝的眸中噙着冰寒的笑,看得前者心惊,“世子妃……” “我如何问,你们便如何顺着往下编,真是没意思……”秀眉微蹙,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嫌弃,“若我是山贼,得遇你这般娇俏女子,便抢回寨中去做压寨夫人,让你死了岂非暴殄天物?” “不是这样的……” “你说他绑了你一天一夜,可我瞧你面色红润,唇瓣娇嫩,根本不似吃过苦头的样子,这谎话也未免太拙劣了些。” “他……” “再说你吧。”楚千凝根本不给小翠辩解的机会,径自松开手看向姚三,“你绑了她之后不逃走,留在原地等着官差抓你吗,还是听了何人的吩咐,准备利用一个小姑娘的侠义之心诬陷她,进而得到一笔丰厚的酬劳?” 姚三下意识要反驳,却在留意到徐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时,极有眼色的闭上了嘴。 心知说多错多,他索性也就不再开口。 本以为自己不说话,楚千凝便拿他没辙了,怎知那美人竟勾唇一笑,声音娇柔道,“你不说也无妨,左右这死罪你是逃不掉了。” 话落,她转而面向徐溥,“姚三之罪有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既杀了小翠爹娘,便该还人家一条性命,此其一罪;于官道上绑人行劫,妄图灭口,此其二罪;两罪并罚,只砍他一刀都算便宜了他……如何,徐大人,可要下令吗……” 看着楚千凝唇边挑衅的笑容,徐溥搭在桌案上的手满是薄汗。 这女子…… 其智近妖。 本已成定居的一场案子,竟让她生生搅弄至此! 如此一来,即便待会儿太医能够证明轻罗身上有刺青,只怕姚三和小翠的证词也不管用了。 可今日若不能证明轻罗就是罗轻,自己可就不仅仅是保不住乌纱帽那么简单了。 欺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被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是以当徐溥看到太医终于出现时,简直激动的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究竟是死是活,全看太医检查的结果如何了…… 若说最初徐溥还是胸有成竹的话,那至此刻,他心里已经一点底都没有了。 一眨不眨的盯着太医的身影,他的手紧张的不断颤抖。 第142章 发乎于情 瞧着徐溥如此经不住事儿的样子,凤君墨面上虽未露分毫,心中却连连冷笑。 蠢笨如斯,早早退位让贤也好…… 面色淡淡的搁下手中的茶盏,凤君墨心知,今日这场戏也快收尾了。 果不其然—— 他方才如此想着,便见太医带着医女恭敬来报,“启禀四殿下,这位姑娘的手臂上未有不妥之处,也未见有刺青的疤痕留下。” “知道了……”挥了挥手,凤君墨未有丝毫惊讶之色。 “微臣告退。” 眼见太医要走,徐溥却忽然慌了。 匆忙走下座椅直奔轻罗,他似是不信太医所言,定要亲自验个真伪。 伸手将轻罗护到自己身后,楚千凝眸色冰寒的看着徐溥,“徐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一验再验,我看你不是信不过四殿下的为人,而是不将本郡主与世子放在眼中!” 闻言,徐溥脚步一顿,猛然醒悟。 回首间果然瞧见凤君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当即便吓得软了腿跪在地上,“……殿下明察,微臣绝无此意啊。” “此事已了,你自去父皇面前请罪吧。”话落,凤君墨起身欲走。 “四殿下!还望殿下救微臣一救!” 徐溥急急跪行至凤君墨脚边,连连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渗出了血丝方才停下。 这般情况下,换成别的人要么就干脆不予理会,要么就动了恻隐之心帮他一把,可这位四殿下却不是,他神色慵懒的睨着脚边之人,幽幽叹了一声,俯身蹲了下来。 见状,徐溥只当他被自己说动,不禁面露喜色,眼中满含期待。 然而凤君墨说出来的一番话,却令他的笑容彻底僵滞在唇边。 他说,“本殿从不救无用之人,若你方才能意识到自己已走到绝境甘心等死,说不定本殿还会冲着你这份自知之明替你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可你偏偏如此愚蠢,你说本殿有何理由要救你,嗯?” 看着徐溥眸中期待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凤君墨似是在欣赏什么美景一般,唇边噙着一抹朦胧的笑,迷人又危险。 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人,他径自抬脚离开。 楚千凝和黎阡陌却没有离开,而是盯着徐溥,直到他惩处了姚三,此事方才罢休。 姚三被拖下去的时候,口中胡乱嚷着什么,却在下一瞬被人封住了嘴巴,彻底没了声音。 徐溥战战兢兢的看向楚千凝,唯恐被她发现什么端倪,好在她只是神色淡淡的坐在那,似乎对一切毫无所觉。 待到看热闹的百姓均已散去,她方才起身走向徐溥。 后者恭敬起身,心下难以平静。 不知…… 她又要如何发难。 盯着他瞧了片刻,便见他额上流下了大滴的汗珠儿,楚千凝忽然掩唇轻笑,“我与徐大人无冤无仇,今日如此不过形势所迫,眼下危机已除,我自然不会再对你咄咄相逼。” “多……多谢世子妃体谅……” “徐大人无须言谢,我还要有句话要烦劳你转达二皇子。”楚千凝意有所指的笑着,看着徐溥的脸色变的格外难看,她眸中的笑意却愈发深邃。 不防从她的口中听到“二殿下”三个字,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张了张嘴,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她如何知道幕后之人是二皇子?! 恐自己脸上的震惊之色泄露更多,徐溥赶紧低下头去,连看也不敢再看向面前的女子,“世子妃所言……下官不解……” “无须你理解,你只要告诉二皇子殿下,我记下他今日的刁难,日后必会百倍奉还,让他务必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话落,楚千凝还客气的朝他轻点了下头,然后搀着黎阡陌走了出去。 身后—— 是徐溥惨白无比的一张脸。 目送着那夫妻二人缓步离开,他猛地瘫坐在地上,唇上血色尽退。 今日的谋算一败涂地,自己的这条命,怕是也保不住了…… * 侯府 楚千凝和黎阡陌回了清风苑后,后者扯掉眼睛上的白绫,看着自家小媳妇的眼神充满了笑意和赞赏。 虽然知道凝儿聪慧,可如今日这般大放异彩,他却是头一次目睹。 不得不说,得妻如此,皆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你笑什么?”楚千凝被他笑的心头发毛。 “回想起方才凝儿在京兆府大堂上的英姿,为夫钦慕不已。” “胡说什么呢……” 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那般强势的模样,楚千凝娇嗔的瞪了他一眼。 恰在此时,冷画和轻罗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世子爷说得极是,奴婢也觉得您方才的样子霸气极了,将那堂上的一群乌合之众唬的一懵一懵的,太厉害了!”轻罗一脸兴奋的嘟囔着,一说起来就没个完。 倒是旁边的冷画,一改平日的活泼,此刻满脸嫌弃的看着轻罗。 半晌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揪住轻罗,伸手在她脸侧摸索着,“你要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也别顶着我的脸说,快点把这人皮面具给我撕下来!” “哎呦……轻罗姐姐你慢点,疼……” “疼你还不快闭嘴?” “呜呜呜……世子妃救命……” 见她们顶着彼此的脸打闹,楚千凝一时觉得新鲜,不禁摇头失笑,并不理会。 原来,早在徐溥带着人上门搜查之时,她便已经想出了对策。 要向让轻罗的身份无懈可击,那便只能让轻罗彻底成为轻罗,身上没有半点罗轻的影子,所以,找个人假扮她才是最万无一失的做法。 而这个人选,当属冷画为最佳。 她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又素来精灵古怪,最合适不过。 鹤凌拖延了足够多的时间,让鹰袂为她们两个彼此换了“面容”,以此蒙混过关。 这一局,从徐溥抓住装成轻罗的冷画开始,无论是他还是他身后的凤君撷都已经败了。 所谓耽误了黎阡陌就医、所谓他是西秦的细作,那些都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而已,打乱对方的计划,以便自己的计划实行。 此事一了,京兆府尹轻则一人丧命,重则满门被斩。 府尹一职空悬,无论是凤君墨亦或是凤君荐,他们都绝无可能袖手旁观。 至于到底是谁的人上位,那就不是她要发愁的了。 总之,只要不是凤君撷的人就好。 不过…… 想到什么,她缓步走至内间,主动凑到了黎阡陌跟前,“我有一事,还须夫君相助。” “哦?是何事?” “徐溥固然有罪,却罪不及亲族,不知夫君可否与四皇子说说?”若有凤君墨开口求情,想来景佑帝会允准。 “凝儿有心为善,为夫自然依从……” 闻言,楚千凝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她倒也不是有心为善,只是不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平白牵连无辜。 自己便被凤君撷害得孤苦一世,难道也要让别人落到如此地步吗? 若是方才重生的时候,指不定她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复仇不顾一切,可前有虚云大师开解,后有黎阡陌深情相伴,她自然不会失了本心。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黎阡陌不知她在想什么,俊眉微皱,伸手将人拥进怀中,“为何摇头,在为夫心中,凝儿就是人美心善的仙女。” “是吗?”她明显不信,挑眉道,“昨夜也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我是妖精,怎么今日又成了仙女了?” “亦仙亦妖,时妖时仙。” “比如?”她有意刁难他。 他一笑,张口便回道,“于榻上万般风情尽现,彼时为蛊惑世人的妖精;于榻下端庄持重视人,此时便成了遗世独立的仙子。” “……” 还真是难不住他! 坐在他腿上转过身去,楚千凝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玉指轻轻捏了下他的唇瓣,“日后不许说这般甜言蜜语给旁的女子听,否则的话……唔……” 话未说完,樱唇便被封住。 两人的脸颊相贴极近,黎阡陌身上淡淡的檀香飘入她的鼻间,是令人心安的味道。 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楚千凝不由自主的缓缓闭起双眸,小手紧紧揪着他身前的衣襟,颊边飞上了两抹红晕。 空气中的暧昧和甜柔熏染的她昏昏欲醉,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黎阡陌淡色的薄唇覆在她的唇上,反复吮吻,不知疲倦餍足。 渐渐地,他似是不满足于此,大掌在她腰间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趁着她一时惊讶而微启檀口时,湿舌长驱直入,不断的汲取着她口中的芳香甜美。 唇齿辗转,津液交融。 楚千凝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于是便开始不安的挣动,“唔唔……唔……” 好在黎阡陌这次没有强压着她索吻,依言放过了她被吻得嫣红的小嘴,他的薄唇在她艳如桃李的小脸上不停啄吻,一下又一下,从舌尖到眼角,从眉间到额头。 白皙可爱的鼻尖、细密微颤的眼睫…… 最终,落到了她玲珑可爱的耳垂上,长舌一卷,将含进了口中,细细品味。 “嗯……”楚千凝难耐的轻吟,曲线优美的颈项微扬,却反而更加方便了黎阡陌索吻。 双瞳剪水,眉目含情。 丹唇轻启,唇瓣似涂了胭脂一样红润,一声声娇吟逸出,听得人体酥骨软,“嗯……夫君……” “凝儿今日……怎么不说只一次了……”黎阡陌一边诱哄着楚千凝和自己做交易,一边将大掌伸向了她的腰间,停在了极为晦涩的位置。 似乎只要她一应声,他便会立刻化身为狼将人扑倒。 朦胧间听到他的话,楚千凝理智隐隐回笼,声音却依旧娇软,“不……不要再一次了……” 她本意是想说,今夜不与他做那一次的约定了,因为她实在乏得很,一次也不想要。 可黎阡陌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清润笑道,“哦?不要一次?那凝儿想要几次,说出来,为夫定会满足你,嗯?” “一次都不要!”她摇头。 “七次?”他低低笑道,“好,为夫答应你。” “……” 哪里有人这样自说自话的! 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楚千凝深知今夜定是又逃不过了,只能改口同他商量,“夫君……一次,一次就好……” “凝儿真不乖,明明说好七次的,为夫可不愿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 她是,她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行了吧! 被他压迫至此,楚千凝气得捶了他一下,可那力道如猫儿一般,与给他挠痒痒无异,“我都答应了,你还想怎么样?!” “还想多做六次。”某位世子爷如是回道。 “……” “娘子……你准备好没有……”他的脸在她颈间轻轻蹭动,声音愈发低哑。 “没……没有……” “可我准备好了,而且等不及了。”说完,“原形”毕露。 楚千凝无语望天,心道那你还装模作样的问我干嘛! 发乎“情”,动乎“礼”吗? 第143章 密室相见 白日京兆府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 容敬得到消息的时候,气得将手中的杯盏都捏碎了。 好不容易揪住了轻罗这个把柄,本以为可以顺藤摸瓜收拾一下楚千凝那丫头,却不成想损失了徐溥这颗棋子。 京兆府监管建安城中大小事务,这个职位一旦丢失,怕是于二皇子所谋之事不利。 思及此,容敬的脸色不觉变的愈发难看。 随即想到了什么,他的眸光倏然凝住。 不对呀…… 轻罗说她的名字是楚千凝给起的,可他怎么记得,她跟随楚家管事来府上的时候,就是这个名字? 越想越觉得可疑,容敬赶紧唤来报信儿的小厮再细细查问。 “我问你,轻罗说她的名字是怎么个来历?” “她说……是表小姐给起的……”这件事方才已经禀报过一遍了,不解老爷为何又要问起,那小厮神色茫然。 “你没记错?” 原本心里还挺确定,可被容敬这般一问,小厮反而愣住。 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方才点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绝没记错,她就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挥了挥,容敬示意他退下。 “小的告退。” 待到那小厮退出房中之后,容敬独自一人在房中静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起身走向书架,不知扭动了哪里,只见原本稳稳立于墙边的书架忽然向两侧移动,露出一截楼梯来。 他手执烛台走了下去,身后的书架又回归原位。 下了一截楼梯后,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暗道,随着他一路走过去将两侧的烛台点燃,这一处昏暗所在方才有了一丝光亮。 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容敬的脸上,衬得他的眸光闪闪烁烁。 心里琢磨着方才那小厮说的话,他的脸上一派深沉之色。 若是能找到之前的那名楚家管事,那就能证明轻罗话中的漏洞,揪住这一点,他们还是有可能有翻盘的机会。 但愿—— 此事还能补救。 否则的话,怕是会引来二皇子的雷霆之怒。 想到那位皇子殿下阴郁的眼神,容敬的心里不禁有些没底。 胡思乱想间,已然来到两人平素私下里见面的地方。 两把椅子,如今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安放在它原本的位置,而另一把却不翼而飞。 凤君撷面色沉沉的坐在那,眸光阴凉如冰。 见状,容敬心下一惊,赶紧跪到了地上。 事情办砸了,他还有何颜面落座! “容大人,你可知本殿花费了多少心力才将徐溥收为己用?”凤君撷的声音淡淡响起,却如巨石落在心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殿下……” “如今算计不成反搭进去一个京兆府尹,你叫本殿如何安排接下来的计划,嗯?” “微臣已有应对之策,只要能赶在陛下下旨前证明轻罗就是罗轻,便能够保住徐溥,殿下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日后必然更加死心塌地的辅佐您。” “应对之策……”凤君撷似是笑了,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容敬臊红了脸,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轻罗说她的名字是楚千凝起的,可微臣记得她来府里时便自称为轻罗,只要找到楚家之前的那名管事,便不难证明此事。” “证明之后呢?” “她撒了谎,足可见心里有鬼。” “本殿问你,证明之后呢?你又要如何做?”凤君撷的声音越来越沉。 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容敬一时语塞,深深的低下头不敢再言,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眼底深处充满了恐惧。 自己说得不对吗? 为何殿下会是这个反应?! 许是猜到了容敬心底的疑惑,凤君撷愤恨说道,“如此明显的漏洞还用得着你说?!公堂对峙,楚千凝的反击滴水不漏,她怎么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您的意思是……” “她摆明是故意引我入局,若我派人去查,指不定又中了他的什么圈套。”而若是不查,便意味他明白她的这个把柄却利用不得,当真令人气结。 楚千凝啊楚千凝…… 没想到这一个小小女子,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机! 会不会…… 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她? 黎阡陌吗?! 想到那个瞎了眼睛的世子爷,凤君撷的眼神便变的愈发幽深。 他几次三番破坏自己的计划,看似巧合,可如今想来,却有些令人胆寒。 阻止自己迎娶楚千凝,是因为后者对他有何用处吗? 那会是怎样的用处,让他宁可冒着与自己为敌的可能也要将她扣在身边…… 楚家? 意识到这一点,凤君撷的眼中忽然浮现一抹杀意。 若当真是这个原因,那他便留不得了! “殿下……请恕微臣直言……”容敬斟酌了一番,还是大着胆子说出了心底的话,“微臣以为,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楚千凝这个丫头。” “你说什么要紧?” “推咱们的人坐上京兆府尹之位,这才最要紧。”一个臭丫头而已,几时收拾不得。 谁知凤君撷听闻他的话却冷冷一笑,并不赞同,“容大人莫不是糊涂了?楚千凝几次三番与本殿对着干,难保不是知道了楚家当日的事情,我怎能容她?” “这……” “此事我自有打算,你还是管好你府里的人,勿要再闹出什么是非!” “……是。” 容敬跪在地上,看着从眼前走过的一截锦兰衣摆,下意识的松了口大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起身的时候腿都抖的。 近来接连办事不利,殿下已对他颇多微词。 如今他只希望络儿和钦阳侯府二小姐的婚事能够顺利进行,也算是有个保障。 有了那府里做靠山,心里到底会有些底气。 * 宫中 景佑帝得知徐溥之事后,勃然大怒。 他对罗轻是谁并不清楚,对他的来历和了解也不多。 是以那人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生气只是因为徐溥犯了欺君之罪,再则,便是险些害得黎阡陌丧了命。 倘或后者有何闪失,黎延沧必然难以安心。 届时边境有失,他便是砍了十个徐溥又有何用?! 东夷武将不多,有能力驻守西秦边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为了黎延沧安心坐镇边关,连他尚且歇了动黎阡陌的念头,不想徐溥一个小小府尹竟敢如此,叫他怎能不气! “叫他不必来见朕,关进天牢,择日问斩。”说着,景佑帝“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奏折。 “是。” “慢!”他忽然皱眉。 “陛下还有何吩咐?”杨翥小心翼翼的问道。 抬手划过唇边的胡须,景佑帝的眼中闪动着异样兴奋的光芒,“欺君之罪,可灭九族。将徐溥一家老小通通收押天牢。” “……奴才遵命。” 可未等杨翥走出御书房,便见小九子快步走了进来,“陛下,四皇子殿下求见。” “哦?他怎么来了?”听闻是凤君墨进宫,景佑帝的眼中难得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让他进来吧。” “宣四皇子进殿!” 话音方落,便见凤君墨身着绛紫锦袍,缓步走进殿中。 即便是进宫觐见,他也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微微上扬的眼角含着几分情愫。 每每看到他这张脸,景佑帝总是有些恍惚。 记忆中女子的面容浮现在眼前,让他总是对这个儿子一再纵容、一再宠溺。 “儿臣参见父皇。” “起身。” “谢父皇。”余光瞥见殿中尚有跪在地上尚未起身的宫女,凤君墨便心知定是这位帝王又发了脾气,“儿臣前来,是有一事要求父皇。” “何事啊?” “京兆府尹徐溥罪当万死,但可怜其一家老小实在无辜,是以儿臣恳请父皇开恩,免他们一死。” 闻言,景佑帝批改奏章的手一顿,看向他的目光喜怒难辨。 重重的搁下了手中的毛笔,景佑帝板起脸,沉声问道,“欺君之罪理应株连九族,朕只是杀了他的一家老小,已是善待他们了。” “既然如此,父皇何不一赏到底呢?” “你如今……是要来当朕的家了……”说到这儿,景佑帝微微眯眼,面色不悦。 凤君墨微微低下头,神色不慌不乱,依旧是那般懒洋洋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担心他会惩处自己,“儿臣不敢。” 他只说不敢,却不收回自己方才的话,明显还在坚持。 景佑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朝旁边的小九子问道,“你说说,朕与四皇子谁做的对?”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陛下问的倒是随意,可这答案谁敢乱言! 说陛下回答得对,必然会得罪四皇子,即便再是得陛下重用,到底人家才是父子俩,难保哪一日便没了小命。 可要是说四皇子说得对,那根本不必等到日后,眼下就会一命呜呼。 事到如今,众人倒是说不准陛下究竟是重要小九子,还是想要寻个由头杀了他了。 比起旁人的担忧和恐惧,小九子这个当事人倒是淡定的多。 恭顺谦卑的站在那,背脊微弯,头深深的垂着。 他能感觉到来自周围人的目光,有关切、有担心、有冷漠,但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而那当中,就属杨翥的眼神最为明显。 照他看来,今日这一难小九子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老话儿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平日他沾着陛下的光儿有多威风,如今就会有多大的危险。 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下,杨翥满心期待的等着看小九子下马。 却没想到,那个粉面朱唇的小太监先是朝景佑帝施了一礼,接着又向凤君墨施了一礼,然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奴才愚笨,若一时说错惹得陛下不悦,还望您能赐奴才个痛快。” 大概是没想到他第一句说得竟然是这个,景佑帝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好你个小九子,倒是会为自己打算,也好,朕准了你这个请求。” “奴才多谢陛下赏赐。” “说吧。” “是。”小九子又拜了拜,众人方才听得他说,“奴才以为,陛下您要杀徐大人全家,这是为了立咱们东夷和朝廷的规矩;而四殿下有意放那一家老小一马,那是他心地良善,不忍杀戮。” 一句话,既没有得罪景佑帝,也没有得罪凤君墨,进退得宜,说得有理有据,令人心下叹服。 便是景佑帝素来脾气古怪又残忍嗜杀,这一刻也不免被逗笑。 “哈哈哈……哈哈……”他拍了拍手,明显被小九子的一番话哄得龙心大悦,“好啊、好啊,你倒果然张了个会说话的嘴!” “父皇身边的人,自然不会简单。”凤君墨也轻笑着附和。 “也罢,朕今日高兴,便免了徐家人之死。”大手一挥,景佑帝一改方才的主意。 “多谢父皇开恩。” 第144章 互相压榨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凤君墨见杨翥候在殿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薄唇微微勾起,眼眸中却未见丝毫笑意。 “老奴见过四殿下。” “公公请起。” 随意拢了拢袖口,凤君墨的动作看起来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杨翥本以为他会问自己前来何事,谁知这位皇子殿下倒是沉得住气,自己不说,他也不问。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先开口。 直到—— 小九子的身影在殿门口出现,杨翥被刺激的心下不甘,微微垂下头对凤君墨低声道,“老奴有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闻言,凤君墨唇边笑意未变,说出的话模棱两可,“公公向来效力凤家,本殿心下甚慰。” “殿下信不过老奴?” “本殿信不信得你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信不信得过你。”意味深长的丢下这句话,凤君墨拍了拍杨翥的肩膀,然后才抬脚离去。 一个在景佑帝面前说不上话的人,便是听从于自己也无用。 杨翥想要另谋出路,也要证明自己有利用价值才行。 缓步出了宫中,坐上回皇子府的马车之后,凤君墨微合眼睑,假寐休息。 忽然! 一阵几不可察的微风拂过,轻的让人难以察觉。 眼睫轻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如鬼魅般出现在马车中的鹰袂,凤君墨颇为无语的抿了抿唇,“你就不能用点正常的出场方式吗?” 开口的语气竟然意外的熟稔! 径自端起小几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鹰袂“啧啧”地吧唧了两下嘴,眸光微亮,“诶,你这酒是真不错啊,回头给我多准备两缸。” 凤君墨:“……” 两缸?! 他拿来泡澡吗? 瞟了一眼鹰袂身上万年不变的夜行衣,凤君墨怀疑他压根就不洗澡。 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怪异的眼神,鹰袂眼眉一挑,口中随意调侃道,“怎么?你那眼神是瞧上我了?” “……” 果然,能跟在黎阡陌的身边就没有正常人。 嫌弃的收回了目光,凤君墨低声道,“你主子让我帮的忙帮完了,你回去复命吧。” “这就想赶我走啊?” “那你还想怎么样?!”凤君墨瞪眼。 见他急了,鹰袂不怀好意的低低一笑,“嘿嘿……不也怎么样,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看看……” 指尖凑在一起蹭了蹭,暗示之意十足。 “你是个飞贼,你会缺银子?!”凤君墨明显不信。 “近来鲜少在外走动嘛……” “去找你主子要去,本殿没那么多闲钱给你。”这都多少次了,他们一个两个缺衣少食就来找自己,当他这是积善堂啊! 悻悻的收回手,鹰袂也没再强求,可口中却嘟囔道,“我家主子说了,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所以让我们不要和你客气,殿下既然瞧不上咱们,那日后盯着三小姐这事儿……” 鹰袂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凤君墨的神色已然转变。 他明媚一笑,说出的话和方才大为不同,“需要多少就告诉我,千万不要客气。” “也不多,先拿个五千两花花。” “……” 这还不多?! 大抵是凤君墨质问的眼神太明显,鹰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他说,“这银子是挣出来的,又不是攒出来的。” “呵呵……”那你特么倒是去挣啊,总来剥削老子是怎么回事? 甭管心里怎么腹诽,该付的银子还是得照付。 瞧着鹰袂拿着银票美滋滋的离开,凤君墨一阵咬牙切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满腔怒火以及冲到侯府去找黎阡陌理论的冲动。 竟不知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上了他们这艘贼船了呢? 唉…… * 侯府 鹰袂回府的时候,本欲直接去向黎阡陌复命,可方至院中,他的身形便顿住了。 转而飞身上树,果然看到鹤凌也在上面。 “诶,多久了?”他往正房那边努了努嘴,笑的很是荡漾。 抿了抿唇,鹤凌面无表情的回道,“近半个时辰了。” 闻言,鹰袂一怔,随即直接仰躺在树杈上,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那小爷我还是先睡一会儿吧,依着咱家主子的速度,只怕没一两个时辰是不会收手的。” 默默看了一眼烛光昏暗的寝房,鹤凌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收回视线落到鹰袂身上,想到他方才去见了四皇子,鹤凌沉默的朝他伸出手去。 “干啥?!”鹰袂皱眉躲过。 “平分。” “你过分了啊,平时不是四六吗?” 谁知鹤凌却淡定的回了一句,“以往你都主动分钱,是以我才同意四六,今日你有意自己密下,所以我要平分。” 就当以示惩戒,让他以后不能吃独食。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诓来的钱还要无缘无故分出去一半,鹰袂当时就不乐意了。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武功高就了不起,咱俩单打独斗你未必是小爷我的对手……” “那动手吧,你赢了我分文不取,我赢了全都归我。”说完,鹤凌伸手欲拔剑,却被鹰袂及时按住,后者笑的十分谄媚。 “你看你真是,一点都不风趣……不就是平分嘛,给你一半又如何……”开什么玩笑,他和鹤凌比试,动动嘴皮子还行,其他的就算了。 见鹰袂如此识时务,鹤凌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收回,一言不发的收下了银票。 不想两人的交易才结束,就见黎阡陌神清气爽的从房中走了出来。 乍一看到他,鹰袂还止不住惊讶了一下。 今夜主子怎地这般快就放过了世子妃?! “属下方才去见过四殿下,他说事情均已办妥。” “嗯。” 没有别的事情要禀报,鹰袂略一拱手便飞身欲走,却被黎阡陌一手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主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记得把银子上交。” “什、什么银子?”鹰袂故作不知,却紧张的直咽口水。 黎阡陌笑了笑,眸光清亮温润,“要不要我同轻罗谈谈你曾经的光辉事迹……” “千万不要!”满眼惊恐的瞪大了双眼,鹰袂连连摆手,赶紧从怀中掏出了剩余的银票,“……属下是一时忙忘了,原本就是要交给您的。” “嗯。”无视鹰袂的欲哭无泪,黎阡陌又淡声唤道,“鹤凌。” “属下在。” “连同你那的一半,一起充入库中。”说着,他将手里的银票递给他,转身回了房中。 “……是。” 从头到尾,鹤凌连个争取的机会都没有,刚到手的银子就飞了。 冷画在旁边兴致勃勃的看着,愈发觉得抱紧小姐的大腿才是最要紧的。 变态前主子这个人…… 实在是太变态了! 事到如今,她也总算是明白侯府的万贯家财是怎么来的了,原来不光是前些年师兄没日没夜的出去偷,还有这样压榨出来的。 还好自己穷,没有给变态前主子压榨的空间。 想到这,冷画开心的弯了唇。 可笑着笑着,她就愣住了。 她是不是太穷了点? 寒酸到变态前主子都不把她那点小金库放在眼里。 忽然又有点想哭…… * 翌日 楚千凝起身之后便听到了一个消息。 京兆府尹徐溥被关进了天牢,秋后问斩。 查抄其府邸,府中妻小虽保住了性命,却被赶出了建安城,永世不得再入。 尽管有些可怜,但不必受牢狱之苦亦无性命之忧,总归是好的。 “世子妃,奴婢有一事不明。”想到那日小姐让自己说出“轻罗”这个名字的来历,她便隐隐觉得不妥,“若是有人从此入手调查该怎么办?” 那不一下子就露馅了吗? 谁知楚千凝却并不担心,淡淡笑问,“查了又如何?” “被查出来的话,就证明咱们撒谎了呀?” “撒谎了又怎样?” “这……”冷画有些发懵。 “阴谋阳谋在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刻意让你留下破绽让对方觉察,他固然会发现这一点,却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不知这是不是一个圈套,贸然查证只会引火烧身。 已经折了一个京兆府尹,楚千凝笃定凤君撷不敢再往下深究。 而她就是要如此,让他明知道轻罗就是罗轻,却根本没办法证明这一点,也永远无法用此事来扳倒自己。 “您可真厉害……” “行啦,别再哄我开心了。”楚千凝行至桌边坐下,“让人传膳吧,吃饭完咱们出去一趟。” 听她要出去,黎阡陌手中拿着什么从书案后起身走过来,“凝儿要去哪?” “去看场热闹戏。” “为夫与你同去。”他抓住她的手握着。 “不行,你如今该在府中好好养病呢。”前两日方才折腾了一出儿,今日便有精气神出去听戏了,这不是明摆着引人怀疑嘛! “哦?为夫需要在府中安心养病,那娘子不在身旁服侍,反倒自去寻乐子,这就不引人怀疑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此次出府就是为了寻些新鲜玩意回来给你解闷儿,免得你病中闷闷不乐。”楚千凝振振有词。 见她已计划周详,黎阡陌无奈的笑笑,倒也由得她去。 视线落到自己手里拿着的一张纸,他不禁好奇道,“方才无意间瞧见凝儿写的字,倒叫我想起一人来。” “谁?” “朝中大儒,俞汉远俞大人,凝儿可知?” 闻言,楚千凝握着筷子的手不禁一紧。 “……知道,怎么了?”她状似淡定的反问。 “凝儿的字倒颇有些他的风韵,只是笔力差些,多了些娟秀清新的味道。”又细细打量了一遍,黎阡陌眸中的赞赏之色愈发明显。 恐他再往下深问,楚千凝便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我从前倒是听冷画说起过,你曾派她去各处偷别人的诗,以此临摹人家的字迹,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他回答的模棱两可。 “嗯?” “叫她偷诗是不假,临摹字迹也是真的,但却不是我临摹。” “那是谁?”楚千凝好奇道。 见她果然想知道的样子,黎阡陌却忽然卖起了关子,“凝儿当真想知道?” “不能说吗?” “娘子问,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只是……”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要求,“去瞧瞧热闹便回来,勿要让为夫独守空闺太久。” 楚千凝:“……” 连“独守空闺”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他也不嫌臊得慌! 心里虽然忍不住在笑他,可她还是纵容的点头应下,“去去便回,绝不让你久候,这总行了吧?” “凑合吧。” “现在该说了吧,是谁这么厉害,能临摹不止一家的笔迹?” “鸣悠,同鹰袂他们一样,也是我的护卫。” 听闻这个名字,楚千凝不禁面露深思,“鸣悠……这名字倒是不错……” 鹤凌、鹰袂、霄逝、鸣悠、遏尘、云落…… “他们的名字,均是你起的吗?” 第145章 出谋划策 楚千凝本是随口一问,不想黎阡陌却愣了一下。 见状,她不禁觉得奇怪,“怎么了?” “没事……”他摇头淡笑,“名字是我起的,凝儿觉得如何?” “挺好听的。” “嗯……如此我便放心了……”黎阡陌点了点头,一副终于安下心来的样子。 她不解,“放心什么?” “放心日后凝儿不会嫌我给咱们的孩儿取得名字难听啊!”分明是一句打趣她的话,偏生他的眼神格外认真,倒不似在玩笑。 反应过来他是何意,楚千凝不禁红了脸颊。 “哪个要与你生小娃娃,真不害臊!”她状似生气的瞪了他一眼,可微扬的唇角却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为夫若要知羞,那孩子从哪来?” “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他握着她的手掩在了自己的唇上,闭上嘴之前还不忘来一句,“还是我家娘子有算计,光靠说的又说来孩子,自然得靠行动才行。” “……” 她几时有这样的算计了? 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楚千凝忍不住在他掌心使劲抠了一下给自己出气,指腹触碰到他手心处的薄茧,她微微一愣。 翻过他的掌心看了看,秀眉微微蹙起,“这是……” “剑柄磨出来的薄茧。” “你的剑术……很厉害吗……”她只知道他会些武功,但武艺究竟如何她却不知。 “足够保护凝儿。” 被他说的心下一暖,楚千凝不禁笑着瞟了他一眼,“惯会说嘴的!” “是实话。” “那实事求是来说,你与鹤凌谁更厉害?”她素日总见他带鹤凌一人在身边,料想后者的武功应当十分高强。 不知,他二人谁更胜一筹。 谁知她才问完,便见黎阡陌笑着摇了摇头,“凝儿可知鹤凌有多厉害?” “多厉害?” “得他一人,如获千军。” “也就是说……连你也比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楚千凝的目光不禁透过窗子落到廊下的那名男子身上。 素日见他话不多,不想竟是个如此厉害的绝色。 可是—— “你身边带着个如此厉害的高手,就不怕引起旁人怀疑吗?” “我身边若没个像样的护卫,却还能活到今日,旁人才会觉得奇怪呢。”一则,鹤凌的武功深不可测,寻常人难以看出他武功究竟如何;二则,他几次遇险均能化险为夷,那些也均要归功到鹤凌的身上,如此才不会有意生疑。 “这也对……” “凝儿还想问什么?”难得见她对自己的事情表现出关心,黎阡陌乐得相告。 瞧着他明显面带期待的模样,楚千凝把到了嘴边否认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想了想,她才又接着说,“你是怎么说服他们为你效力的?” 前世,她见识过凤君撷为了收买人心使出的手段。 面对不同的人,他都有不同的应对方法。 不知黎阡陌又是如何做的? “说服?”某位世子爷笑着扬起俊眉,似是不大赞同她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若我说是他们自己主动跟在我身边的,凝儿可信?” “信。” 她点头,望向他的眸光晶晶亮亮的。 倘或重新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想她也会选择追随他。 黎阡陌这个人,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的向他臣服,为他心折。 他不需要发怒,甚至不需要大声责骂喝斥,只是那样似笑非笑的看着你,就足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锋芒在背。 所谓变态,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凝儿,想什么呢?” 听—— 变态说话了! 猛然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妖孽俊颜,楚千凝盈盈一笑,谎话信手拈来,“在想……夫君真有魅力……” “娘子眼光不错。”某人被哄得心情大好。 “当然不错……” 世间之大,偏偏一眼相中了这个变态,眼光简直不能更“毒”。 * 用过早膳之后,楚千凝带着轻罗和冷画出了侯府,一路奔着建安城最热闹的主街而去。 让马车停在了街市口,主仆三人边走边逛,看中什么便顺手买下交给后面跟着的小厮。 不知不觉间,竟从主街逛到了西街。 远远看着恒舒典门庭若市,楚千凝不禁弯唇淡笑。 生意倒是红火,看来日后不愁吃穿了。 “冷画,日后恒舒典每月收上来的银子无须送来我这,分成三份,分别交到外祖母和舅母,还有表姐的手上。” “是。” “外祖母和舅母那边有流萤接应我倒是不担心,只是待到表姐嫁入大皇子府,你来往便须谨慎些,勿要露出什么马脚授人以柄。” “奴婢明白。” 点了点头,楚千凝不再多言。 谁知冷画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明显有事相求。 “怎么了?”倒是鲜少见这丫头露出这般模样,不知是出了何事。 “世子妃……您能不能帮奴婢一个忙……”扭扭捏捏的绞着手,冷画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似是自己将要说的事十分难以启齿。 “你说。” “之前师兄曾帮过奴婢,现在他让奴婢还他个人情,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所以只能来求您了……”说着,冷画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轻罗听她墨迹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禁心急的替她把后面的话说完,“听说礼部侍郎越敬宗有意为飘香苑的花意浓姑娘赎身,然后送她去参加选秀,世子爷吩咐鹰袂去阻止此事,但那个废物不知该如何做,便逼着冷画想办法,殊不知她也是个小废物,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了。” “师兄也找你帮忙了,你也没想出办法来,所以轻罗姐姐你也是……” “嗯?”轻罗挑眉瞪眼,“我也是什么?!” “仙、仙女……” 被轻罗凶悍的气势震慑住,冷画瞬间怂了下来。 委委屈屈的撇着嘴,她轻轻揪着楚千凝的衣袖,可怜兮兮的摇着,“世子妃,奴婢要是想不出办法帮师兄,他就该废我武功了!”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废与不废也没啥区别。”轻罗毫不客气的给她泼冷水。 冷画本就战战兢兢的担心着,再被她这么一打击,瞬间就红了眼眶,“世子妃……”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帮你。”哭什么! “太好了!奴婢多谢世子妃!”瞬间就乐了。 看着冷画脸上明媚的笑容,楚千凝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无奈的扶了扶额,她忽然转了方向。 “诶,世子妃您要去哪儿?” “不是要阻止花意浓去进宫参加选秀吗?” “现在就去?!”冷画愕然道。 “否则呢?”楚千凝便走便笑道,“再晚就要受封侍寝了,届时你就等着鹰袂废你的武功吧。” “那赶紧走,千万别迟了。” “……” 变的还真是快! 临近飘香苑那条街,楚千凝和冷画先去了隔壁街的酒楼,让轻罗潜入飘香苑去给花意浓传信儿,邀她前来相见。 幸而眼下是白日,花意浓尚未开始接客,很快便来了这里。 “民女见过世子妃。”再次相见,花意浓规规矩矩的朝她俯身施礼,一言一行均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不必多礼。” 说完,却见花意浓起身站在原地,楚千凝不禁无奈笑道,“你我也算故交,之前你既能与我言欢,可见也算看得上我的为人,便该知晓我并非是那般顾忌虚礼的人,快些坐吧。” 闻言,花意浓勾唇一笑。 “多谢世子妃。” “我今日邀你前来相见,是有一事相询。” “不知世子妃所言何事?” 喝了口茶,楚千凝开门见山道,“听闻礼部侍郎越敬宗有意为你赎身,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便见花意浓唇边笑意凝滞,眸色微沉。 见状,楚千凝轻声叹道,“看来确有其事……” 点了点头,花意浓也并未隐瞒,“没错,越大人之前曾私下里派人来提过一次,我含糊应下,至今未有解决之策。” “如此说来,姑娘并不想入宫选秀?!” “呵……都是以色侍人,如今在飘香苑我尚有一席之地,进了宫我却算得了什么……”花意浓冷冷笑道,眼神悲凉。 若落选了,只怕今生都要老死宫中。 即便她有幸中选,可当今陛下风流成性,后宫女子无数,自己既无家世背景,又是各风尘出身的女子,定会被人看不起,又何必去讨那个罪受呢。 “姑娘倒是看得通透……” “世子妃谬赞了,非是我清高自赏不羡慕那皇宫富丽,只是金银之物我自给自足,因此并不贪恋,若说那身为人上人的权势,我倒是曾做过那般白日梦,可当今陛下喜怒难辨,我恐自己尚未达到目的,便已成宫中一缕亡魂。” 听花意浓如此不避讳的谈论起景佑帝,楚千凝眸光微闪,未置一词。 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冒失,花意浓赶紧低下头,有些慌乱道,“民女一时失言,还望世子妃勿要见怪。” “不过一时笑语,说过便忘了,喝茶吧。” “……是。” 惊魂未定的喝了口茶,花意浓紧紧的皱着眉头,有着懊恼自己的大意。 许是经年处在飘香苑那种地方,让她身边无一人能为知己,难得见到楚千凝,她便有些收不住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再提及选秀之事。 花意浓不知楚千凝究竟是何意,也不敢再贸然提起。 直到她准备起身告辞,方才听对方淡声说道,“若姑娘果然不想入宫选秀,又不愿再身处这泥沼当中,我有一计,不知你可愿一听?” 敛眸,花意浓冷静道,“世子妃可否告知,您为何要帮民女?” “非是在帮你,而是在破坏别人。” “民女不懂……” “越敬宗为你赎身送你进宫选秀,其目的在于让你笼络陛下的心,也就是说,你是他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一枚棋子。若你得宠,将来在陛下耳边吹吹枕边风,他的晋升之路也会更容易畅通些。至于我所谓的帮你,不过是想要破坏他的谋划罢了。” “世子妃如此坦言相告,倒叫我心安。”否则,她必然不肯轻信的,“不知您有何办法?” “作为秀女进宫参选,倘或你身后有极其雄厚的家世支撑,那么即便你容貌差些也必能通过第一轮筛选,反之,若你毫无背景,纵使貌若天仙,有人想从中作梗的话,也难以侍君承宠。” “您是说……” “与你同去的秀女中,必有那行事冲动做事不走脑子的女子,你只须与其交恶,剩下的事无须你自己做,别人机会帮你完成了。” 被害落选,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择个脑子蠢笨的人招惹,也好确保对方只会害自己失了颜面而非性命。 第146章 一触即笑 “多谢世子妃指点迷津。” 花意浓感激的欲向楚千凝施礼,却被后者托住了手腕。 “待我说完,你再言感谢不迟。”丹唇微勾,笑意动人。 “还有?!” “独步丹凤乃是兵家大忌,倘或方才那计不成或是有何意外情况发生,总要有个备选的法子以解危局才行啊。” “到底是您思虑周全,民女自愧不如。”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的明艳女子,花意浓心里不禁对她升起了浓浓的好奇。 究竟要有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在遭遇楚家如此大的变故后仍然这般坚强。 她在这位楚家小姐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颓丧和无助,她活的鲜明又特烈,眼中似乎有无尽的光彩和热情。 “意浓姑娘?”见她看自己看得眼睛都直了,楚千凝不禁停下了正在说的话。 “抱歉……还请世子妃见谅……”回过神来,花意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对方这般尽心尽力的帮自己谋划,可她却一时闪神没有仔细去听,实在是太失礼了,“民女并非有意无视世子妃说的话,只是方才……” “无碍。” “您刚刚说……‘一触即笑’,不知是何意?” “历来宫中选秀都会进行五轮,第一轮是目测,十个秀女为一排,由管事的太监们挑选,太高或太矮、太胖或太瘦都无法入选,这叫撩牌子;第二轮是听声,音色过于尖锐或是嗓音太过粗重的再剔出去;第三轮是量体,身背肩手足一一量过,尺寸不美观的,再筛选掉一批;第四轮叫戏关,观口鼻耳目皮肤,有缺陷者,亦无法入选。以上这四轮挑选均在宫外进行,都能通过的秀女会由宫里的老嬷嬷们带入宫中进行最后一轮挑选。” 话说到这儿,楚千凝的神色变的有些不大自然。 见状,花意浓疑惑道,“最后一轮怎么了?” “这一轮……” 犹豫了一下,楚千凝见轻罗和冷画她们均是一脸好奇的望着自己,不禁抿了抿唇,拉过花意浓的手,以指为笔在她的掌心写下了两个字。 【摸玉。】 感觉到楚千凝写下的字是什么,花意浓的手猛地攥紧。 她在风尘场中打滚儿了这么些年,即便是只卖艺不卖身,可男女之事也懂得不少,这“摸玉”二字为何意,自然不会不知。 抚其双乳,嗅其双腋,谓之“摸玉”。 想到楚千凝方才说得“一触即笑”,花意浓眼中顿显了然之色,“世子妃的意思是……让我在这一轮中落选……” “医术中有记载,这种情况叫做‘肌里不调’,便是太医来了也无用。”更甚者,有了太医的诊治,只会更加证明这一点。 “民女明白了,多谢世子妃。” 瞧着花意浓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楚千凝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道,“落选之后,姑娘可有想过接下来的打算吗?” “……没有。” “越大人花了高价为你赎身,若你无法回报一二,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楚千凝没有直说的是,没准儿那人会扣下她独自“享用”。 她说的晦涩,但花意浓一听就明白了。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吗? 视线落到对面的楚千凝身上,花意浓眸光微亮。 是不是…… 她还有相助之策? 否则的话,她为何要好心提醒至此?! “民女愚笨,若世子妃有何救命之法,还望您能直言相告,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必当涌泉相报,绝不推辞。”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你只要寻一棵比越敬宗还大的‘树’抱稳就可以了。” “不知您指的是何人?” “镇北将军,官重锦。”红唇微启,楚千凝丢出了一个花意浓完全意想不到的名字。 “官将军?!” “嗯。” 难以置信的看着楚千凝,花意浓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世子妃您别逗我了,那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何能瞧得上我一个青楼女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倒觉得可以一试。”官重锦那个人,虽贵为将军,但出身贫寒,能走到今日完全是自己一仗一仗打出来的天下。 他终年镇守在北境,近来方才回了建安城朝见景佑帝。 寻常官家女子的矜持和含蓄在他眼中稍显扭捏做作,而如黎阡晩那般英姿飒爽的女子恐又失了些许娇柔,反倒是像花意浓这样,不多不少刚刚好。 至于她的出身…… 楚千凝笃定官重锦不会在意。 前世,他身边就曾有一位出身风尘的女子,据说后来还为对方赎了身,直接带她离开了建安城。 虽说具体的情况她不大清楚,但楚千凝觉得这至少是一条出路。 看着楚千凝明艳动人的说出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花意浓有些惭愧的笑道,“在世子妃面前,民女哪里还算得上美人!” “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就承世子妃吉言了……”说着,花意浓再次起身拜倒。 这一次,楚千凝并未阻拦,而是大大方方的受了她的礼。 她本无须做到这个份儿上,只是想到这世间女子多坎坷,她既然遇到了,又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何乐不为? 当然—— 更重要的原因是,花意浓曾向她表现出善意。 就当是还她之前的惦念之情,是以她才给她指了一条路。 但究竟能不能行得通,这还要看她自己的手段…… * 和花意浓分开之后,楚千凝便带着冷画和轻罗直奔妙音阁,似是带着什么目的一般。 在路上走的时候,冷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 时不时拿那欲言又止的小眼神瞟楚千凝两眼,看得后者一脸莫名。 “怎么了?” “世子妃……您到底在那位花姑娘手上写了什么呀……”她都纠结一路了,实在是太好奇了。 不防冷画是问这个,楚千凝一愣,随即脸上的神色变的和方才无异,很是难以启齿的样子,“那个……不是你该知道的,别再打听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如何能胡乱告诉她! 见楚千凝不许她再追问,冷画可怜兮兮的“哦”了一声。 随即想到什么,她却又笑了,“那等回府我去问师兄,他见多识广肯定能猜到。” “不准问!” “为什么呀?”小嘴微微嘟起。 “因为……” 未等楚千凝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便见轻罗沉着脸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冷画的后脑勺上,“说了不准问还问,是想挨打吗?!” “哎呀,不问了、不问了还不行吗,别打我……”冷画抱着头躲到了楚千凝身后,终于消停了下来。 默默看着轻罗收回手,楚千凝忽然有一种“我家丫鬟好霸气”的既视感。 果然—— 一物降一物啊。 转头看向冷画,她不客气的笑道,“我好生与你说你偏不听,定要轻罗收拾你才行,你说说你呀,真是挨打没够。” “世子妃……”又软着声音开始撒娇。 “好了、好了,待你日后嫁了人便能猜到我写的是什么了。” “嫁人……”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冷画忽然不怕死的凑到轻罗跟前笑道,“那轻罗姐姐肯定早就猜到了,你和师兄不是已经拜过天地、进过洞房了吗?” 话音方落,便被轻罗揪住耳朵好顿骂。 楚千凝满眼笑意的看着,丝毫没有解救冷画的意思。 直至到了妙音坊门口,她才吩咐两人别再玩闹,规规矩矩的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里面戏已唱了一半,台上的青衣正手执香扇掩面而泣。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怎奈何,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又岂知,爱恨情仇,终难忘,刻骨铭心。 一声声、一句句…… 曲调哀婉动人,其词清丽婉约。 要了楼上的一个雅间坐着,透过朦胧的纱幔欣赏楼下的好戏。 四下看了看,轻罗觉得奇怪,“世子妃,坐在那边的位置视野不是更好吗?” 眼下坐的这个地方,虽然也能看到台上,但稍稍偏了些。 谁知楚千凝听后却摇了摇头,“这里刚刚好。” 她要看的戏,非得在这个位置才能看得清楚。 “冷画,去瞧瞧‘唱戏’的人到了没有?”楚千凝意有所指的说道。 “是。” 小丫鬟转身就走,不消片刻就回来了。 朝对面的位置努了努嘴,冷画眼中满是期待的神色。 见这主仆二人不知在打什么哑谜,轻罗也顺着冷画示意的方向看去,可除了几位官宦人家的夫人并未看见其他。 等等! 那个人是…… 孟夫人?! “轻罗姐姐,你就等着看热闹吧。”冷画朝她挤眉弄眼的笑道。 “什么样的热闹还能比你更有趣儿啊?” 听出轻罗话中的揶揄,冷画气得“哼”了一声,朝她吐了吐舌头便不再多言。 而此刻的戏台上,戏目已换,曲调也随之改变。 那是个众人从未听过的曲风,也从未看过的故事,不觉耳目一新。 故事讲的,是一个深宅大院里的事情。 一个富甲一方的商贾老爷,除了正室的夫人和两名通房之外,还纳了好几房妾室,各个貌美如花,色艺双绝。 照理说,他本该就此满足了。 可天不遂人愿,他似是看不到那些女人的盼望和祈求,依旧在不断的物色美人进府。 直到有一日,他遇见了一个绝色女子,一时未得手,他便心痒难耐,某日意外喝醉了,他便宠幸了一个婢女。 这本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在于那个丫鬟的身份较之普通婢女还低了一等。 她整日负责打扫茅厕,别的婢女甚至都瞧不起她。 是以即便被那位老爷宠幸了一夜,她不止没有被封姨娘,反而遭到了老爷和大夫人的斥责,还有其他姨娘的刁难。 幸而她的肚子争气,竟然一朝有孕,处境这才好一些。 也得亏那府里的老夫人抱孙心切,并不介意她的出身,人前人后百般护着她,才得以让她顺利产子。 戏唱到这儿,就有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怎地觉得这个故事,与宫中的那位陛下和二皇子殿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呢? 昔日陛下宠幸宫女而得了二皇子,那女子至死还只是一个贵人,后来随意封了妃,也不过是太后为了顾全二皇子的脸面而向陛下提出来的。 越想越觉得这两个故事有些相似,也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将皇家的事情写成戏文搬到台子上演出,不要命了吗?! 第147章 得妻如此 台下已有不少人开始议论,声音越来越大。 眼见这出戏引起了如此大的骚动,楚千凝唇边的笑意变的愈发明显。 看来…… 有很多人已经猜到故事的背景了呢。 景佑帝、凤君撷,这父子俩之间的恩怨纠葛,可不是一场戏就能说得清楚的。 一个好色风流,一个虚伪做作,真期待他们交锋的情景。 “世子妃……这便是您说的好戏吗……”轻罗怔怔的看着楼下的戏台,眼中难掩震惊之色。 她从前在京兆府混过,是以对于宫中之事也略有耳闻。 初时得知当今二皇子不受宠,她便觉得奇怪。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何要表现的如此凉薄冷漠? 后来她听说,当日若非太后力保,陛下便有意将刚刚出生的二皇子殿下给扔到乱葬岗去自生自灭了。 因为那个孩子的存在,等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曾经的耻辱。 他是天子,竟会与那般卑贱的女子一夜风流,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宫中虽被禁了口,可随着凤君撷的出生,这桩密辛到底还是泄露了出去。 凤池对凤君撷的厌恶,让他连为他寻个像样出身的母妃都懒得做,比起被其他妃子争抢抚养的孩子,他则是被嫌弃的。 恐因着他的存在而失去了陛下的宠爱,所以无人对他问津。 “你觉得这出戏不好看吗?”楚千凝不答反问。 “故事倒是跌宕起伏,只是有些太过悲戚了。”轻罗虽不喜凤君撷的为人,但对于他的遭遇,她心里还是同情的。 不过嘛—— 也仅限于同情而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望着台下扮演那个苦命孩子的戏子,楚千凝淡淡轻叹,眼中却浮现一抹冰寒。 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宫中,凤君撷自然是受尽了白眼。 世态炎凉,人性凉薄。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待他如此,连他自己都曾说,那宫中唯一带给他温暖的人便是太后娘娘。 但是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他从她的手中骗得了虎符,以谋大业。 前世楚千凝没想那么多,可如今再回想一下,太后娘娘殡天的太过突然,那个时机、那般境地,让人不得不怀疑。 或许…… 她的死本就和凤君撷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的脸色就变的愈发冰寒。 轻罗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看着这么一出如此大胆的戏目,不禁忧心道,“世子妃兵行险招,可若是惹怒了宫中那位可如何是好?” “他为何要怒?”楚千凝挑眉反问。 “这戏之事与皇室密辛如此相似,怕是难以说清楚……” “谁说这两个故事相似了?” “难道不是?!”轻罗一时被她给绕懵了。 楚千凝笑笑,刻意卖了个关子,“你且往后看看再说。” 若是她直接将皇家的秘事调笑,自然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可若不是呢? 视线落到对面看得正起劲儿的孟夫人身上,她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轻拂杯盖,唇边含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与此同时,台上的故事走向忽然一变。 那家老爷的原配夫人因病去世,府中女子虽多但大多出身风尘或是小门小户,难以撑起府中门面。 于是,他便另结姻缘,又娶了一位正室夫人入府。 要说那府里的前一位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那如今的这位就是名副其实的“母夜叉”。 两家倒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这位新夫人凶悍无比,折腾的府里姬妾连连叫苦。 她大字不识一个,府里的银钱账目也管不明白。 整日刁难那位小公子,让他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倒是对她自己的女儿,百般宠爱,千般呵护,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止如此,就连那位老爷也忌惮她三分,一切皆因她家里生意做的大,这府里有意攀附,是以只能委曲求全。 时逢先夫人忌日,那风流老爷难得思念发妻,挥泪写下了一句诗。 谓之曰,“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 随着那戏子将这首诗吟出,原本还坐在椅子上安静听戏的孟夫人瞬间拍案而起,一脸怒色的瞪视着下方戏台。 见状,众人都疑惑的朝她看去,不解发生了何事。 “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唱这样无礼的曲子!”将桌上的杯盘碗盏尽数从楼下抛下,孟夫人气得怒不可遏,“将你们班主叫出来,我倒要瞧瞧是谁给你们的胆量竟敢唱这样的戏!”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竟敢挖苦本夫人是续弦,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她这辈子最恨的便是别人提及此事,偏生这次不止有人提了,竟还编成了曲儿唱了出来,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此事实在是误会,小的们哪里敢挖苦您呀……”那班主兼这妙音阁的掌柜连连赔礼,却反而助涨了孟夫人的嚣张气焰。 “啪”地扇了对方一巴掌,她扬言欲拆了这妙音阁。 楼下的人大多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可与她同来的几位夫人里却有心思通透之人,恐她一时大意惹出什么麻烦,便一边劝着她,一边吩咐小丫鬟去孟府请人。 楚千凝一直留意着她们那边的动静,这些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冷画,拦下她们。” “是。” 戏还未唱完呢,若是孟广文他们这会儿便赶了过来,那还有什么趣儿! 她得看着这蠢女人将祸事儿闯尽,然后再着人通知那父子俩过来收拾烂摊子。 到了那个时候,才真是热闹呢…… “世子妃,孟夫人是续弦?”轻罗低声问道。 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更加不懂,对方为何因着一句诗如此动怒。 续弦就续弦呗,有什么可气的! “你尚未出阁,自然无法得知嫁了人的女子如何艰辛,特别是如孟夫人这般给人做续弦的,前有贤妻对比,后有姨娘虎视眈眈,时不时便被人拿来比较,再不就是被人嘲笑,久而久之,此事便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如鲠在喉。” “可奴婢瞧着孟姨娘的言行举止不似她这般凶悍无礼啊……”俨然一个母夜叉! “孟家的老夫人素来不喜孟夫人,是以孟姨娘自幼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若果然随了她这位娘亲,倒是还好对付一些。 “原来如此……” “她自己生不出儿子,便也不许那府里的姨娘生儿子出来,若非孟绍悭是先夫人所生,只怕孟家就要绝后了。” “噗嗤……”轻罗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叫他们狗咬狗,咱们倒还省事儿了。” “的确如此。” 今日之后,孟府必然元气大伤。 先是得罪了凤君荐,后又得罪了凤君撷,她倒要看看容敬要如何帮他们圆! 旁的事情倒也罢了,只是事关他的母妃,那是他的逆鳞,任何都不得轻易碰触,今日孟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那戏文中的女子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即便只是一场戏,他也必不会善罢甘休。 乃至于—— 他明知是有人刻意利用这一点,仍然难以压制心底的怒气。 从前她尚不知这些,后来有一次有人曾以此事羞辱他,人前他虽笑的云淡风轻,似是半点不受影响,可事后却发了好大的脾气,那一刻他眼中的沉郁,楚千凝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心惊。 既然要给他找不自在,那就须得往他的痛脚上踩才行。 如此…… 方才算回报一二。 这主仆俩在这边看热闹的时候,那边孟夫人已经让身边的几名婢女小厮砸了戏台,而她本人仍在破口大骂,“敢影射当今陛下和二皇子,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此言一出,满楼皆寂。 孟夫人以为是自己将他们震慑住了,于是便愈发得意的数落道,“想赚银子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有没有命花才行。” “还是勿要再说了……”旁边有人好心劝她。 “凭什么不说?又不是我对皇家大不敬!”她猛地甩开手,继续大声嚷嚷,“回去我就告诉我们家老爷,让他上奏朝廷,说这小小的妙音阁胆敢蔑视天家威严,让你们知道厉害!” “你有多厉害本殿不知道,但就冲你砸了本殿的妙音阁,便足够让你孟家赔个底儿掉了。”说话间,便见凤君荐身着玄色蟒袍缓步而入,端得是气势逼人,华贵天成。 众人都没有想到大皇子殿下会忽然出现在这儿,一时愣住没有反应。 待到回过神来向他问安施礼,却又不禁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心下惊疑更甚。 “本殿的妙音阁”…… 也就是说,这妙音阁的幕后老板乃是大皇子?! 想明白这一点,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眸中难掩震惊之色。 即便是一手促成眼下这个局面的楚千凝也没有想到,凤君荐竟然会来掺和一脚! 当众承认妙音阁是他的产业,究竟是何目的? 再则—— 他即将迎娶表姐为侧妃,与容家便有姻亲,同孟府自然也是沾亲带故,本该假意交好,怎么如今反而有意为难呢? 一时没有猜到对方的用意,楚千凝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整个妙音阁中静的鸦雀无声,似乎连孟夫人吓得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任她如何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大皇子经营的生意! 看着地上被自己杂碎的各种瓷片,她惊的出了一身冷汗,额头上大颗的汗珠顺着两颊流下,掉在地上摔上了几瓣。 “臣……臣妇实在不知……这是您的地方……”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她甚至几次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是吗?”凤君荐声音冷冷的问道。 “正、正是……” “不知是本殿的地方尚且如此放肆,倘或知道,还不直接一把火烧了?” “臣妇不敢、臣妇不敢,还望殿恕臣妇一时失言之罪。”听出凤君荐话中的轻讽,孟夫人吓得连连在地上磕头。 余光瞥见一旁跪着的班主,她心下一动,竟继续不知死活的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臣妇也是为了您着想……” 闻言,凤君荐面无表情道,“说来听听。” “方才这里出了一出儿新戏,不想是有意刻意影射当今陛下和二皇子殿下,臣妇恐皇家声誉受损,是以才拼命阻止,避免酿成大祸。” “这般说来,本殿倒要感谢你了……” “臣妇不敢居功。” 话至此处,楚千凝在楼上的雅间听着,险些笑了出来。 事到如今,她倒有些舍不得收拾孟夫人了,留下她放在孟家,方才是对付孟广文最有利的武器。 得妻如此,何愁招不来杀身之祸! 第148章 装疯卖傻 接下来的时间里,凤君荐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开口。 孟夫人只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以为他不会再怪罪,为此而沾沾自喜。 殊不知—— 一场祸患,正悄然逼近。 “来人,将孟氏给本殿绑了,直接押入天牢。”凤君荐眸光冷沉,掷地有声的说道。 “什么?!” “大殿下……”孟广文一只脚才踏入妙音阁便听到这句话,脚步猛地顿住,一脸震惊的望着楼内的玄衣男子。 “孟大人来的正好,随本殿一同进宫去面见父皇吧。” “不知……所为何事啊……” 未等孟广文问出个所以然来,孟氏便泪眼涟涟的跪行至他脚边,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哭诉道,“求老爷救我性命!” “你……” “妾身无罪、妾身无罪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孟夫人死死拽着孟广文不肯撒手。 她并不知道,她如此做不光救不了自己,反而会连累了家人。 许是被凤君荐那句“押入天牢”吓到了,她此刻毫无理智,只知道拽着孟广文哭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无视孟广文不停的在她使眼色,凤君荐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罪,言外之意便是本殿蓄意冤枉你了?” “贱内绝无此意,还望殿下宽恕她失言之处。” “失言?” “殿下有所不知,贱内近来神志不清,偶尔胡言乱语府中之人皆已见怪不怪,今日她这般疯言疯语,必然又是发病所致,臣定会将她带回府中好生医治管束,还望您能开恩。” “疯了?”凤君荐明显不会轻信。 “回殿下的话,正是。” 闻言,楚千凝不禁在心底冷笑。 所谓的“老奸巨猾”,指的就是孟广文这种人了吧。 一句疯了就准备将孟氏今日的言行轻松揭过,他想的倒是轻巧! 朝轻罗耳语了几句,后者便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凤君荐等人的身上,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并未引起何人的注意。 冷画完成了楚千凝交代的任务,便回来了她身边守着。 见轻罗不知几时也离开了,楼内又多出了凤君荐这个存在,她不禁疑惑的挠了挠头。 按照小姐原本的计划,该有大皇子的出场吗? “世子妃,他来做什么呀?” “不知道。”她尚未猜出对方的目的。 “那会不会对咱们有何影响?” “我让轻罗去安排一下,一试便知。”凤君荐今日之举究竟是敌是友,想来很快就会见到分晓。 话音方落,便见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个小丫鬟,灰头土脸的倒在了地上,声音嘶哑的哭诉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病危了!” “你说什么?!”一听说孟姨娘有事,孟夫人也顾不得许多,起身便欲往外跑。 她行事冲动不仔细思考,却不代表孟广文也如此。 此事一听便蹊跷得很,是以他一把拉住了孟夫人不让她擅自走动。 “我的女儿呀……你快点放开,我要去我那苦命的孩儿……”孟夫人一边大声哭喊着,一边使劲儿挣扎欲甩开孟广文的钳制。 “闭嘴!” “孟大人,欺骗本殿,可知是何下场吗?”凤君荐扫了一眼来报信儿的那名小丫鬟,随即眸色深深的望向那夫妻俩。 “下官怎敢欺骗殿下……”孟关文狠狠瞪着孟夫人,心下责怪她坏了大事。 后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可已经为时已晚。 凤君荐带来的侍卫再次一左一右的扣住了她,这一次未有丝毫停留,直接就将人架了出去。 “夫人!” “本殿瞧你夫妻二人倒是情深,不如孟大人也随她一同去天牢走一遭?” “殿、殿下……说笑了、说笑了……” “随本殿去见过父皇,究竟是不是玩笑,自有定论。”说完,凤君荐面色微沉的转身离开,走出妙音阁的那一瞬,他似是回头往楼上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面不改色的收回了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楚千凝心中一紧。 他知道了! 发现是自己设计了今日这出戏,也清楚她是想借他的手收拾孟家。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这般配合? 是他有意卖侯府一个人情,还是他已经知道凤君撷和容敬暗通款曲,并借由他这条线搭上了孟家?!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这个人的深不可测。 热闹看完,人群均已散去,楚千凝却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见状,冷画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世子妃?您看什么呢,人都已经散了?” “……没什么。” 她只是在想,要在凤君荐这个人的手上确保容锦仙毫发无伤的可能性。 很难! 但她必须得保证。 否则的话,不止是江氏和她腹中的孩子会受到影响,便是连外祖母也会整日忧思难安。 “世子妃,您说陛下会严惩孟家那一大家子吗?” “别人不敢保证,但孟夫人势必难逃一死。” “真哒?!”冷画眸光晶亮。 瞧着她如此兴奋的模样,楚千凝不禁觉得好笑,“你为何这般期待?” “谁叫她那么讨厌……该死嘛……” “讨厌是的确很讨厌,但‘该死’这个说法,却不尽然。”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注定了就是应该死的,即便讨厌如孟夫人,也总是有孟姨娘这个女儿希望她能健健康康的活在世上。 所谓“应该如何”,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见楚千凝面露深思之色,冷画眨眼想了想,而后忽然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摇头晃脑的叹道,“嗯……施主方才的一番话很有道理,颇有参悟凡尘俗世的慧根啊……” “你这丫头,又搞什么怪呢?”轻罗迎着她们往马车所在的方向而回,见冷画又在耍宝,一时被她逗笑。 “非也、非也,贫僧正在普渡有缘之人。” “僧什么僧啊,你是‘尼’还差不多。” “尼僧?这是个什么称呼?” 轻罗:“……” 就这个理解能力就别参禅了吧。 上了马车,冷画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和轻罗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今日之事,最关心的无外乎就是景佑帝对孟家的处置。 楚千凝闭眼假寐,实则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冷画说,若是景佑帝处置了孟夫人,便等于昭告天下,那戏文中的故事指的就是他和二皇子凤君撷,可若是不处置,恐怕又难以咽下心中这口恶气。 实际上—— 并不存在此地无银这回事。 孟夫人今日之所以会被楚千凝算计的如此彻底,输就输在她没有看透人心。 或者说,她没有猜透景佑帝的心思。 倘或今日妙音阁中只是出了这么一场戏,众人心下猜测着这是皇家的密辛,但无人点破也就罢了,未免显得自己心虚,景佑帝的确会置之不理。 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大声嚷嚷着那是陛下的家事和丑闻,这种情况下,景佑帝不杀她泄愤才怪! 而且—— 为帝者讲究恩威并施,杀了孟夫人,却对妙音阁诸多宽容,世人反而会觉得那戏文不过就是戏文,做不得真。 至于孟广文…… 他为了包庇孟夫人而欺骗凤君荐,想来后者逮到机会就会给他穿小鞋。 “冷画,记得将今日之事着人告诉孟姨娘。” “是。” “和以前一样,要声情并茂。”亲娘被押入了天牢,作女儿的怎么样也要急一急以表孝心。 “奴婢明白。”冷画甜甜应道。 折磨人这种事儿霄逝最在行了,把小姐的要求告诉他准没错儿! 唉…… 忽然有些同情孟姨娘了。 碰上霄逝这种专会踩人痛处的恶魔,真是可怜。 * 侯府 回到清风苑,刚好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 楚千凝看着候在房中准备摆膳的婢女,不禁朝黎阡陌笑道,“你怎知我是这个时辰回来?” “许是心有灵犀吧。”他朝她伸手,让她扶着入座。 “油嘴滑舌……” “凝儿不信?” “信……”她无奈地妥协道,“夫君说得都是对的,我哪里敢有不信的道理。” 心满意足的拉着她的手把玩,黎阡陌笑的醉人。 待到上膳完毕,屋中的婢女均已退下,他方才无所顾忌的笑道,“娘子真是好本事,不过出去个把时辰,便搅弄的这建安城中不得安宁。” “这我倒是没听出来,你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变相讽刺我呢?” “自然是夸赞。” 为他夹了两道他素日爱吃的菜肴,楚千凝想起什么,不觉敛起唇边的笑意正色道,“凤君荐忽然掺和了一脚,你可听说了?” “嗯。” “不知他是何意……” “先安心吃饭,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于他而言,什么也没有她要紧。 点了点头,楚千凝暂且将那些疑问抛至脑后。 冷落了这位爷小半天,如今也是时候把注意力往他身上放一放了。 “吃这个。” 看着自己碗里高如一座小山的菜肴,黎阡陌挑眉笑问,“凝儿出去了一趟,怎地回来时恍若变了一个人似的?” “怎么?难道我之前待你不好?”她状似不悦。 “当然不是。”他赶紧解释,“只是今日……似乎格外温柔体贴……” “还不是恐你深闺寂寞,是以补偿你一番。”话音方落,楚千凝忽然愣住。 也不知是被他拐的还是如何,她如今说起话来也没个正经。 深闺寂寞什么的……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打死她也说不出口。 谁知如今不光说了,竟还说得如此顺口,她是彻底被他给带坏了吧? “寂寞倒是真寂寞,只是凝儿这补偿未免有些敷衍,怎么着也该有点诚意才行。”说着,他上下扫了她两眼,视线最终停在了她的腰间。 “……” 她就知道,这个话题走向隐隐不对。 又默默给他夹了些菜,她埋头用膳,“你也快点吃。” 吃了就好堵住他的嘴,省得再说出那些不着调的话来。 不想—— “凝儿心急了?即使如此,那为夫不吃也使得,来吧……” “……” 一时被呛到,楚千凝咳得红了脸。 黎阡陌本意只是想逗逗她,哪成想她还是这般脸皮儿薄,随便说两句就呛到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慢慢吃……” 楚千凝刚要自我安慰,说这人总算正常了,谁知他话锋一转,又开始不正经。 “为夫又不会跑了,凝儿吃这么急做什么?” “……你闭嘴!”她的忍耐已经要到极限了。 他先是一愣,随后忽然倾身朝她靠近。 “你做什么?”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而她这么一问,黎阡陌也是一愣,眸中却明显充满了调侃的笑意,“凝儿要为夫闭上眼,难道不是要亲为夫吗?” “……” 她若是她是要打他一顿,不知道他会不会还手。 第149章 又闻喜讯 同黎阡陌玩笑着用完了午膳,楚千凝不禁有些恍惚。 以往在家时,总是食不言、寝不语,凡事都要讲究规矩和礼数。 可自从嫁到侯府来,她似乎就被面前这人给拐到另一条道上去了…… 幸而清风苑位置偏僻,他们又鲜少与府内之人接触,倒也不怕被何人知道了笑话。 说起来—— 打从她嫁进来之后,除了新婚第二日的早上去向穆氏请过一次安,这些日子以来竟从未见过对方,而且不光是穆氏,就连那位阴恻恻的侯府二公子也是一样。 抛却上次京兆府的人上门搜查不算,迄今为止黎阡舜倒也还算安分。 就是不知,他是真的消停了,还是在伺机而动。 不管怎么说,楚千凝觉得嫁过来的小日子还算舒坦,没有那些麻烦的规矩和难以伺候的公婆,就连那个刁蛮的小姑子也去了边境。 夫君宠爱,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唯一的不足可能就是偶尔在床笫间太孟浪了些。 倘或着人告诉外祖母,自己在这儿过得极好,怕是她老人家也未必会信。 看来还是得让流萤时常在她耳边叨咕着,时日久了应该就安心了。 “听鹰袂说,凝儿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随手翻了翻被她丢在矮榻上的医书,黎阡陌的眸光不禁微微亮起。 “举手之劳而已。” “肌里不调……你是如何想到的……”看到被她特殊标记的那页,薄唇微勾。 “之前无意中看到觉得很新奇就做了个记号,想着日后有机会问问遏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巧碰到花意浓的事情就想着可以利用一下。” “真聪明。” 得他称赞,楚千凝盈盈一笑,从他手中抽回了医书。 可见古话儿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原是没错的。 她让冷画去外面帮她淘弄这些书回来,本是为了寻些古方对付容锦晴那一家子用,不想竟还能意外帮到别人。 如此…… 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瞧凝儿带来的不光是医术,竟还有两本兵书,是准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黎阡陌掂了掂手里的古书,笑容有些无奈。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他家凝儿竟爱看这些! “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目光遥遥望向窗外,楚千凝又接着说,“我以为,兵法之道与那些谋算人心的伎俩并无不同。” 真要说有何区别,大概就是前者死伤的人会更多。 调兵遣将她是不懂的,但揣测人心加以利用,这对她而言却不难。 “凝儿这般聪慧,倒显得为夫无用了。” “伤你自尊了?” “何为自尊?”黎阡陌眨了眨眼,笑容清润。 楚千凝:“……” 她就知道,她家这位和正常人不一样。 想到今日同花意浓见面的事情,她便拉着黎阡陌回了内间。 某位世子爷难得一脸茫然的被她拽着走,再看着她关上了窗子和房门,他先是一愣,而后笑容忽然变的意味深长。 一回身就见他春心荡漾的望着自己笑,楚千凝被吓了一跳,“你……你笑什么……” “关门关窗子做什么?”说着,他抬脚朝她走近。 “有话和你说呀。” 闻言,黎阡陌脚步微顿。 什么话这么神秘,还得将门窗都关严了才能说?!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楚千凝抿着唇努力忍住笑意,心里不禁在想,这人脑子里整天都在合计什么呀…… “花意浓一旦落选,越敬宗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是以我让她寻一棵大树靠着。” “哦?是谁?” “官重锦。” 大抵是没想到会从楚千凝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黎阡陌眸光微凝,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凝儿怎么会想到此人?” “……他出身微末,已近而立之年却仍未娶妻,我听闻他素来不在意出身这回事,是以便想着花意浓可以搏一搏。”她当然没办法告诉他,是因为她知道前世官重锦就收留了一名青楼女子。 “仅此而已?”黎阡陌挑眉。 “倘或花意浓当真能顺利成为官重锦的枕边人,那将来念及我今日之举也会心下感激。”见他猜到了自己的用意,楚千凝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坦言相告。 官重锦是东夷难得的武将,凤君撷若是要做最坏的打算,那极有可能会拉拢他。 前世官重锦有没有被他收买她不知道,但今生,她势必要阻止这件事。 “凝儿是在为凤君墨谋划?” “既然同在一条船上,那帮他就等于帮自己,不是吗?”为彼此各斟了一杯茶,楚千凝艳丽的笑着,说出的话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平常。 “是。” 点了点头,黎阡陌看着她的眼神都在发光,“凝儿若为男子,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何以见得?”她笑问。 “才思敏捷,内有乾坤,更兼胸怀大志,精通韬略,有鬼神不测之机,天地包藏之妙。” “……” 确定说的是她吗? 见她明显一脸怀疑的样子,黎阡陌笑着捧住了她的脸,“凝儿应当自信才是。” “我没不自信。”只是没那么自负罢了。 “为夫说得是实话,没有刻意哄你。”偶尔同她说话的某个瞬间,都会让他下意识想到一个人,那人…… “世子、世子妃,奴婢有事禀报。”冷画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打断了黎阡陌的思绪,让他没再深想这件事。 “进来吧。” 随着楚千凝的声音落下,冷画“嗖”地一下蹿进了房中。 瞧她这般心急的样子,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是容府方才着人送来的帖子。”说着,冷画将手中的大红喜帖奉上。 一看到这个颜色,楚千凝的眼睛便微微眯起。 喜帖! 也就是说…… 容景络的婚事定下来了。 黎阡陌接过那帖子翻了翻,然后便随手丢在了一旁,“凝儿要去吗?” “自然要去。”这么重要的场合,她怎么可能不出席呢。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快的定了下来。 总觉得…… 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容景络的手受伤以后,可曾私下里请遏尘去诊治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楚千凝忽然如此问道。 “不曾。” “这就奇怪了……”照理说,他应当会请遏尘诊治才对。 除非—— 他恐自己的病情被遏尘告诉齐家的人,进而影响了两家的结亲。 如此想来,便意味着他的手伤很难痊愈了。 楚千凝记得容景络伤的是右手的手腕,筋骨一旦彻底断掉那今后想要再舞枪弄剑,提笔挥毫怕是就不容易了。 若齐家知道此事,可还会甘心将那府中的嫡女嫁过来吗? “世子妃……奴婢有一事不明……”冷画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不够用。 “什么?” “钦阳侯府如此势大,那府中的嫡出小姐便是嫁个皇子为正妃也使得,何故要下嫁容家,还选了容景络这个庶子呢?” “下嫁……”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楚千凝朝冷画笑道,“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下嫁。” 依照容家当今的情况,即便容景络是嫡子,这门婚事也算是高攀了。 但实际上,齐家眼下最需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 连冷画都知道钦阳侯府势大,可想而知在景佑帝眼中又是如何看待他们的。 与其整日被帝王当成眼中钉忌惮着,不如主动表面态度。 倘或今日齐霏烟嫁的不是容景络,而是凤君荐,那想来宫中早就闹翻天了,绝不可能如此安稳,连理都不理。 听楚千凝说了这么多,冷画还是紧紧的皱着眉头,“这样说来,齐家岂不是吃亏了吗?” “吃亏?!”她挑眉,语气玩味。 “难道没有吗?” “当然没有。” 钦阳侯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做赔本的买卖! 表面上来看,齐霏烟嫁给一个庶子的确是委屈了,可他日江氏一死,孟姨娘被扶为正室,那容景络就成了正儿八经的嫡长子。 届时—— 又何来吃亏一说呢? “大夫人如今还怀着孕呢,他们竟打算对她下手?!”冷画一脸震惊。 “有何不能……左右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幽幽的叹了一句,楚千凝的眸光愈显寒凉。 “世子妃……” “你先下去吧,让霄逝和流萤保护好舅母,容我细想想。”容景络的婚事是一次机会,她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 可问题是,要如何才能利用到极致。 “奴婢告退。”冷画心神不宁的退了出去,心里还在为楚千凝方才的话感到惊讶。 一直以来,她虽然觉得容家那一家子人很坏,但却没想过容敬会狠心到连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儿都能下得去手! 而且听小姐的意思,似乎他从前就这样做过。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 这个畜生,真应该把他交给霄逝,让后者活活折腾死他。 * 房中 见楚千凝一言不发的坐在榻边沉思,黎阡陌难得没有打扰她,安静的守在她旁边,目光温柔的望着她,充满了宠溺。 在他眼中,只觉得自家媳妇怎样都是美的。 含嗔薄怒是美、笑语盈动是美,便如此刻这般沉默的坐着也足以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楚千凝回过神来的时候,毫无防备的撞进了一双满是柔光的眼中,心神微震。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她竟有些结巴。 “凝儿真好看!” 他说的认真,她听得脸红,不禁娇羞道,“又没个正经!” “那娘子与为夫说说,你方才想了什么正经事?”见她那般认真的样子,害他都不敢出言打扰,唯恐扰乱她的思绪。 “我之前一直不确定,究竟齐家有没有被凤君撷收买,或许可以借着这次的机会试探一番。” “你想如何试?” “倘或齐家甘愿为凤君撷的夺嫡之路保驾护航,那么无论容景络是何情况,齐家都会按照最初的约定将齐霏烟嫁过来;反之,若齐家与凤君撷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他们必然不会甘心将那府中的二小姐嫁入容家。” 所以,只要借由遏尘的口将容景络手伤难愈的事情告诉钦阳侯,一切自见分晓。 到了那个时候,齐家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悔婚、要么重诺。 闻言,黎阡陌眸光微闪,忽然温润笑道,“若我是钦阳侯,便选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楚千凝愕然。 这件事里,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吗? 诧异的看向面前之人,却见他神秘的笑笑,启唇丢出了两个字。 第150章 北周丞相 闻言,楚千凝初时一愣,而后方才目露了然。 再后来…… 便是对黎阡陌的钦佩之色。 他口口声声夸赞她聪慧机敏,可照她看来,他才机智近妖吧。 这样的方法,亏他想得出来! “怎样?凝儿觉得为夫说的可还在理?”悠闲的向后仰躺在矮榻上,黎阡陌把玩着她柔软的指腹,爱不释手。 “多谢夫君指点。” “既是一家人,娘子不必如此客气。” 说完,夫妻俩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她微弯的唇角和眼中晶亮的眸光,黎阡陌下意识伸手抚过,心下甚慰。 这样的笑容…… 已许久未在她脸上出现了。 初时得知楚家遭难,他夜以继日的从外面赶回来,再见她的时候,她一脸平静,眸光幽暗,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心底。 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不会在她微笑时露出如星辰般的光芒。 每夜他潜入容府去看她,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不得舒展,双手紧紧的抓着被子,像是在梦中正有什么离她而去。 白日平静的眼眸紧闭着,眼角却是湿的。 她偶尔会从梦中惊醒,眼中一瞬间流露出的恐惧和悔恨让他心疼的恨不得立刻现身将她拥入怀中。 告诉她,不要怕,一切都有他在。 可是—— 他终究没有那样做。 一直等、一直等,等着最佳的时机,等着她心甘情愿。 也幸好…… 他等到了。 “凝儿……是我要多谢你……”他轻轻将她搂进怀里,下颚抵在她的肩上,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花香,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嗯?”她疑惑的回抱住他,不知他忽然这是怎么了。 “你这样对我笑,我很开心。” “这样就满足啦?”她下意识的弯唇,心里想让他更开心,“那我以后日日对着你笑,你多开心些,夜里便少腾我几次,如何?” 她虽有意逗他开心,却也不忘趁机为自己谋点福利。 黎阡陌见她如今这般会见缝插针,不禁无奈的摇头失笑。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吧”…… “答应了我的,便要努力做到,日后要一直这般开心,一直这样微笑,嗯?”指腹轻划过她的唇角,他柔声道。 “好。”她点头。 “真乖……” “那夫君也乖乖的,多保重身体,嗯?”她继续同他打商量。 “……” 他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难得看到黎阡陌有被自己应付得无语的时候,楚千凝忍不住弯起唇角,笑着倒进他怀里,俨然在挑衅的样子。 可他伸手将人环的更紧,眼神宠溺的一笑。 朝可抚琴听音,夜有娇妻伴读…… 平生之愿,足矣。 * 是夜。 楚千凝坐在妆台前,手中拿着一根碧玉发簪,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转了转,她忽然“啪”地一声放下。 “冷画。” “奴婢在。”冷画一阵风似的从屋外跑了进来。 “你出城一趟,去容府的庄子见一见香薇那丫头,瞧瞧她如今过得可还好,若是不甘于现状,我可以给她指一条明路。” “那她要是……” 微闭了下眼睛,随即睁开时,楚千凝的眸中一片冷芒,“既然自己不想活,那你就送她一程。” “是!” “让遏尘来见我,我有事要他帮忙。” “奴婢这就去。” 话落,冷画转身离开。 黎阡陌正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听到楚千凝自然而然的调用自己的手下,他会心一笑,然后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 他能感觉到初时她没有那么信任自己,就连这桩婚事也是半推半就。 不过——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渐渐接受了他,也接受了眼下的生活以及和他有关的一切。 夫妻本就该如此!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这是什么?阵法?!”看着黎阡陌绘的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楚千凝不禁蹙起眉头。 “八门金锁阵。” “我从未听说过……”她倒是在那两本兵书上看到过“阵法”一说,为帅者,调兵遣将,以一阵可挡千军万马。 她只当那书中所言有些夸大其词,可瞧黎阡陌这架势,竟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心知她有所疑惑,他便耐心解释道,“几年前,官重锦曾率军与北周交战,那次的战役以东夷国的惨败最终割让城池收场。” “此事我倒是略有耳闻。”官重锦为人骁勇善战,建安城中曾有说书人将他的事迹编成故事到处去讲,只言官将军之勇猛,可于三军之中取敌军将帅之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可是那次战役,却让他一败涂地。 所带兵马,无一生还。 “那次他之所以会败,就败在这‘八门金锁阵’之上。”点了点自己所绘的阵法,黎阡陌淡声笑道。 “就是这个?!” “嗯。” “究竟有何厉害之处?”她实在是不懂这些。 勾了勾唇,黎阡陌将她抱坐在膝上,细心的为她讲解,“八门金锁阵,有八阵八门,环环相扣相接,密无缝隙。冲入阵中,便见其内升起一阵烟雾,敌军阵型突变,将兵马困入阵中。阵势不停的转动,他可以击你,你却无从反击。也就是说,这非是在同一人一将交手,而是与阵中每个人相敌。倘或一人过一招,周而复始,再勇之将,终必败于阵中,这便是此阵的绝处。” “竟如此厉害……”楚千凝不觉蹙起眉头,“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如从生门、景门、开门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入则伤;从杜门、死门入,则亡。” 闻言,楚千凝惊奇的转头看向他,“你能破这个阵法?!” “揣摩多日,至今方有所头绪。”黎阡陌拂了拂额,无奈的笑道。 “接着说。” “这八门虽布得整齐,但缺少太极,中间缺少主持,若是从东南角上生门击入,往正西景门杀出,其阵必乱。” “夫君真厉害!”楚千凝眸光晶亮的称赞道。 “……” 他怎么觉得她说的如此敷衍呢? 将那阵图卷起,黎阡陌又接着说,“这阵法已问世几年光景了,我至今方才想出破解之法,凝儿说我厉害倒像是在嘲笑为夫……” “哪有!”她立刻否认,正色道,“我是真心觉得你厉害。” “当真?” “自然是真的。”她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对方的布阵之人许是精通阵法,可夫君闲时随意翻看便能将其破解,可见你厉害之处。” “嗯……听凝儿如此说,为夫心下甚慰……” “不知布阵之人是谁?” “北周的丞相,顾沉渊。” “他很厉害吗?”东夷国朝中的人她尚未认全,莫要说是北周的人了。 听楚千凝提到那个人,黎阡陌的眼神忽然变的深邃悠远,“有经天纬地之才,富神鬼莫测之计,真当世之奇才。” 想到什么,楚千凝又问,“比你如何?” “我?”黎阡陌笑了笑,而后无奈摇头道,“若我说,我是萤火之光,北周丞相却是皓月之明,凝儿可会对为夫感到失望?” 大抵是没想到黎阡陌会如此自比,楚千凝一时愣住没有回答。 萤火之光,皓月之明…… 在她的认知里,他已是心思诡谲之人,比他还要厉害,那人确定不是妖物所化吗? “唉……不成想,凝儿竟真的嫌弃为夫了……”某人幽幽叹道。 回过神来,楚千凝看着他故作哀怨的模样,不禁笑道,“我几时嫌弃你了?” 她只是惊叹于那人的智谋,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这么说,凝儿还是觉得为夫最厉害?” “当然了!”楚千凝一脸严肃的对他表示肯定,“顾沉渊便是比你聪明,也定然没有你容貌生得好,便是比你生得好,也定不如你这般年轻力壮,即便他比你年轻,也一定不像你这样有福气,娶了一位貌美如花的贤内助。” 说完,刚好听轻罗禀报遏尘到了,她便笑着从某人怀中退开。 黎阡陌兀自坐在书案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醒悟过来,他是被这丫头给耍了吧? 绕了那么大一圈,将他好生讽刺,最后竟是夸了自己一通! 真是…… 让人稀罕的欲罢不能啊。 * 以宁阳侯世子妃的身份再见遏尘,楚千凝发现她的心境与从前大不一样。 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她心下尴尬的抿了抿唇。 因着他这身白衣,之前她还差点以为他就是前世救了自己的人。 幸好没有贸然相认…… “属下参见世子妃。”遏尘双手抱拳,难得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无须多礼。” “不知世子妃有何吩咐?” “容景络手伤未愈,却一直没有找你去为他医治,是以我猜测他的手是好不了了,我想让你将此事透露给钦阳侯府的人知道。”由他说出口,可信度会更高。 “遵命。” “也不要太过刻意,免得引起他们的怀疑。” “属下明白。” 撒谎他的确是不太在行,可主子身边那么多人,他们哪个不是谎话连篇的,便是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会了。 想要引齐家的上钩,应该不难。 “倘或没有别的事情,属下就先告退了。”他接到消息的时候,阿落那丫头正在睡觉呢,是以他便独自来了侯府,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 “有劳。” “属下不敢当。”说完,遏尘飞身而走,眨眼之间就溶入了茫茫夜色中。 怔怔的站在原地,楚千凝若有所思的朝黎阡陌问道,“遏尘和云落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说是师徒吧,似乎还有些像兄妹。 可要说是兄妹呢,又好像差了那么点意思。 究竟…… 该如何形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更贴切呢? “遏尘把云落当成童养媳,想着将那小丫头养大了就直接娶过门儿,但云落只把他当成没女人要的可怜师傅,想着哪日他老来得病便给他养老送终。” “……” 这想法简直天差地别! “你这个当主子的,怎么不说帮帮遏尘?”他自己倒是温香软玉抱在怀,也该为手下的人考虑一番吧。 “凝儿这可就是在冤枉为夫了……” 他已经“牺牲色相”在帮他了,不能付出更多了。 说起这件事,其实还有个缘故。 当日他们无意间杀了为祸武林的鬼谷子,一把火烧了他的鬼谷,不想竟发现从中逃出了一个活口,一个脏不拉几的小姑娘。 却不知,她身带剧毒,是个十分危险的存在。 遏尘是医者,很自然的便对她百毒不侵的身体状况感到好奇,本想将她带在身边好生研究,哪知云落并不肯跟他们一起走。 直到—— 看见黎阡陌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当即二话不说,眼神发亮的跟着他们离开了。 第151章 好色徒弟 “也就是说,云落是看上了你貌美?”楚千凝的声音明显含笑。 “……是英俊。” 虽然辩解的很苍白,但黎阡陌还是选择纠正她。 看着他一板正经的说着自己英俊,楚千凝实在忍不住扬唇轻笑出声,忽略了某人眼中越来越意味深长的神色。 “所以,云落之所以答应作遏尘的徒弟,皆是因为能时常看到你这张脸?”想到有个小丫头日日惦记着自家夫君的长相,她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的有些欢快。 “可以这样说。” “她是只喜欢看你吗?还是只要是好看的人她都喜欢?”楚千凝自认长得不算差,可怎么没见那丫头看她的时候两眼放光呢? “是我叮嘱过她,不许缠着你。” “为何?” “依照那丫头的性子,只怕见你第一面就走不动道了,如此一来,又如何将后面的戏唱下去呢。” “这倒是……” 顿了顿,黎阡陌又笑道,“你真以为云落日日往梦安居跑是为了和流萤学打络子啊?那不过是那丫头胡诌的借口罢了,她最真实的目的是去看你。” 闻言,楚千凝却挑眉质问,“难道不是为了方便给你传递消息?” “……自然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难得见他露出一副心虚的样子,她也就不再追问。 只是想起那个眸光灰扑扑的小姑娘,楚千凝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而此刻被人惦记着的云落却浑然不知,正倒头睡的香沉。 遏尘回到钦阳侯府的时候,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府中的巡防,直到回了寝房才稍稍放松警惕。 听到响动声,原本正在睡梦中的小丫头“唰”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灰眸中闪过一抹凛然的杀意。 直到看清来人是谁,她才迷蒙着一双睡眼从床上坐起,小手揉了揉眼角,开口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师傅啊……” “嗯,你继续睡吧。”遏尘走至榻边拍了拍她的脸,指尖微凉。 “师傅出去了?” “主子叫我过去有事吩咐。” 话音方落,遏尘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 一听他说去了侯府,云落眼中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师傅去见主子为何不叫我一起呢?” “……你在歇息。” “师傅一定是故意不叫我的。” “其实……是世子妃唤我前去,不是主子……”遏尘艰难的解释道。 “那你去见世子妃,为何也不叫我一起啊?” “……” 看来是说不清楚了! 云落的性格有些一根筋儿,认准什么事情很难轻易改变,这一点遏尘深有体会。 沉默了一下,他计上心来。 “世子妃有事情交代我们去办,若是办好了,下次我就带你一起去见她。” “还有主子!”云落强调。 “嗯。” “师傅……”顿了顿,她又期期艾艾的望向遏尘,眼中充满了期待,“那你能不能去求求世子妃,我还想去瞧瞧容家大小姐。” “……” 遏尘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心想自己怎么就收了这么个“色徒弟”! 想到容锦仙那个长相,云落忽然捂着自己微红的脸痴痴笑开,“师傅,要不你帮阿落去求求主子,让我去保护容家大小姐好不好?” 她的武功虽然没有鸣悠和霄逝那般厉害,但她能出奇制胜,保护一个闺阁女子绰绰有余。 其实,她也挺想待在世子妃身边的,只是她家主子太缠人了些,恐没有给她表现的余地和机会,是以她还是去保护容家大小姐比较好。 “师傅?您答应了吗?”满眼期待的揪着白衣男子的袖口。 “怎么……又想起来要去保护容锦仙……”遏尘十分艰难的从口中挤出了几个字。 “除了主子和世子妃,我觉得就属她长得最漂亮,阿落喜欢她。” “……” 他辛辛苦苦把她拉扯这么大都没听她说过一句‘喜欢’,旁人只要长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她便喜欢了,她也太没良心了吧! 使劲儿抽出自己的衣袖,遏尘气得走到外间坐下。 见状,云落疑惑的微微歪着头,不解他为何忽然动怒。 下榻光着脚丫子“哒哒哒”地跑向他,在接触到对方要杀人的目光时,她身形一顿,又赶紧光着脚丫子往回跑。 才跑了一半,就被人一把从后面扛到了肩上,“告诉你多少次,不许光着脚下地!” “师傅生气了……”她语气没什么起伏的说道。 “没有。” “那师傅帮我去求主子。” “不行!”遏尘的声音越来越沉。 撇了撇嘴,云落一脸平静的叙述道,“那师傅还是生气了。” “我没生气!” “那你答应帮我去求主子,好让我去保护容家大小姐。” “……我生气了。”遏尘一脸生无可恋的说道。 论起气人这股劲儿,他实在不是云落的对手。 听他承认自己生气了,云落眨了眨眼,忽然站在榻上摸了摸他的头,“师傅不气。” “阿落……” “我会带着你一起去保护容小姐的,不会丢下您一个人不管的。” “……” 还不如丢下他一个人不管呢。 深深的吸了口气,遏尘尽量心平气和的朝云落问道,“你就那么喜欢容锦仙?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对呀。” “那为师长得也不赖,怎么从未听你说过喜欢我呢?” 说完,遏尘猛地愣住。 再看云落,也是满眼惊诧的望着他,一时沉默着没有开口。 安静的氛围让遏尘觉得有些不安,抿了抿唇,他咽了下口水尝试解释,“为师的意思是……” “师傅今夜说的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啊?!” “您不是在给阿落讲笑话吗?”她一脸天真的问道。 遏尘:“……” 所以说,她是觉得“他长得不赖”这句话是个笑话是吧? 他长得就那般难以启齿吗?! 挥了挥手,遏尘眸光黯淡的对她说,“你去睡吧,别再和为师说话了,为师还想多活两年。” 再多说两句,他非让她活活气死不可。 “哦……”听话的躺在榻上准备入睡,想到遏尘眼中的黯淡眸光,云落还是不放心的想要安慰他两句,于是便压低声音嘟囔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师傅不必担心自己会早死,您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活下去。” “……闭嘴!” “是……” 迷迷糊糊的睡着之前,云落还在琢磨,难道是她安慰的不好吗,怎么觉得师傅比刚才更生气了呢? 真是…… 越老越难伺候了。 * 翌日一早。 平日负责服侍遏尘和云落的婢女便候在了廊下,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不多时,便听屋内传出了响动。 “师傅,容家的那位公子既然不需要您为他医治,为何您还要上赶子去给他瞧病啊?”云落的声音隐约传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您不是说他的手伤极有可能治不好了吗?” “尚未诊治,为师也不确定。” “万一要是治不好,岂非毁了您神医的名声?”小徒弟一语道出了重点。 谁知遏尘却并不在意,耐心的教导她说,“为医者,重在救人于水火当中,岂可被那些虚名左右,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阿落知道了……” 无意间听到这师徒二人的对话,候在廊下的小丫鬟眼珠儿一转,将手中的活计交付给旁人,自己一转身便急匆匆的跑出了小院。 遏尘透过窗纸看到外面人影闪动,示意云落将手中照着念的字条收起,然后状似若无所觉的打开了房门。 而另一边,师徒两人上演的一出好戏却被小丫头一五一十的报到了齐家二小姐的耳中。 “你确定没有听错?”齐霏烟惊愕的转过头去,发髻上步摇微晃,发出清脆悦耳的清音。 “奴婢确定。” “下去领赏吧……” “是。” 怔怔的坐在妆台前,齐霏烟看着镜中映着的那张娇俏面容,握着木梳的手不禁微微握紧。 嫁给容景络,她可以忍。 对方是一个庶子,她也可以忍。 可如今这名庶子即将成为一个残废,这让她如何能忍! 若她记得没错,容景络伤的是右手,倘或果然就此废了,那日后便武不能提,文不能书,还有何指望建功立业! 之前容家忽然提出要将婚期提前,她便觉得奇怪,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 此刻再一细想,便不难发现对方的“用心良苦”。 早早完婚,届时即便发现容景络身体有异也于事无补,她人已经嫁过去了,难道齐家还会为了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和容家反目不成! 真是好生歹毒的心思! “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梳子,齐霏烟提起裙摆快步走了出去。 不行,此事她得早做谋划。 若一言不发的吃了这个亏,日后再想仰仗钦阳侯府怕是就难了。 这般一想,齐霏烟的脚步不禁愈快。 看着一截嫩粉色的流苏裙裾从旁边一闪而过,云落继续蹲在地上拾着不知名的小野花,仿佛对一切都毫无所觉。 只除了…… 那双灰扑扑的眼眸有瞬间的凝滞。 * 宁阳侯府 这日晌午时分,楚千凝得知了一个消息。 齐家为了向容家示好,特意让齐霏烟过府探望容景络,以示两家亲近之意。 不过楚千凝却很清楚,这是试探。 她猜…… 齐霏烟一定会不着痕迹的放松容景络的警惕,然后再提及他的受伤,在他表示已无大碍之时,提出再让遏尘诊治一番。 倘或容景络拒绝,那么就证明他心里有鬼。 而若是他大方应下,届时遏尘一验便知。 “他是何反应?” “听说是回绝了。”轻罗将打听回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禀明。 “那齐霏烟呢?” “齐家小姐倒也没有强求,见容景络不肯,她便没再说什么,坐不多时便离开了。” 点了点头,楚千凝没再多言。 恰逢此时,冷画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一进房中便赶着要水喝,连茶杯也顾不上用,就着壶嘴就“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呼……渴死我了……” “这一趟可是辛苦你了!”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能完成世子妃交代的任务就好。” “如此说来,香薇是被你说服喽?”楚千凝弯唇笑问。 “被奴婢打服了!” “……” 没想到会是这么残暴的手段。 冷画显然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妥,还一脸兴奋的对楚千凝说,“奴婢在您教的基础上,又小小的发挥了一下。” “哦?” “您就等着看好戏吧,奴婢把事情办得可漂亮了。”小丫头开始得意的吹嘘。 “瞧把你美得……”轻罗忍不住伸手掐了她的脸蛋一把。 不过,冲着她这股机灵劲,倒是很招人稀罕。 这般一想,轻罗把她另外半张脸也掐了起来。 嗯…… 更招人稀罕了。 第152章 疯疯癫癫 不日,容景络大婚。 楚千凝早早便去了容府,恐人多眼杂,黎阡陌便没有和她一同前去。 心知她要忙活一大天才能回来,那人还幽怨了好一会儿才放人。 坐上马车直奔容家,还未到尚书府的大门口,楚千凝便听到了一阵喧闹声,沿路都有百姓成群结队的往容府去。 想着今日是尚书府公子的大婚,定能讨些好彩头。 放下车窗上的小帘子,楚千凝勾唇冷笑。 好彩头…… 怕是讨不到了。 “世子妃,到了。”冷画身手利落的跳下马车,然后朝车上的伸出了手。 “嗯。” 缓步走下马车,楚千凝看着眼前装红挂彩的尚书府大门,玉容漾起涟涟笑意,眉目如画,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门口的小厮满脸喜色的向她请安,明显洋溢在自家公子大婚的喜悦当中。 微微颔首,她款步走入府中。 入目,四处都张灯结彩,大红色的“囍”字随处可见。 放眼望去,整座府邸都好似被红色包围了一般。 那颜色…… 异常艳丽。 在楚千凝看来,更像是血色。 晨光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往棠宁苑走去的路上,楚千凝从袖管中抽出一根碧玉簪递给了冷画,“把这个交给香薇,由她拿出来才令人信服。” “是。” “今日人多热闹,容敬势必会严加看管孟姨娘,若被看得太紧,你便在暗中帮她一把。” “奴婢明白。” 说完,冷画继续跟在楚千凝身后往前走,脚步却越来越慢。 行至回廊拐角处,她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而楚千凝似乎对此毫无觉察,依旧带着轻罗慢慢悠悠的往前走,要到棠宁苑门前时,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容锦仙。 “表姐。”她一笑,快步迎上前去。 “这么早就过来了……” 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楚千凝意有所指的对容锦仙说,“担心会错过今日的好戏,是以便早早赶了过来。” 闻言,容锦仙挑眉,“好戏?!” “舅父如此心急的为表哥筹办婚事,甚至赶在表姐你之前,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就我所知,容景络的手是治不好了。”微微朝容锦仙靠近,楚千凝压低声音说道。 治不好了? 诧异的看向身侧的女子,容锦仙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讶。 见楚千凝神色不似作伪,她收回视线,心里忽然想起几日前钦阳侯府的二小姐上门探望的事情。 电光火石间,心里浮现了一个念头。 “钦阳侯府的人来此,名为探望,实则试探,是你引他们来此的,对吗?”将前后事情一联系,容锦仙便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没错。” “你还想做什么?” “兄长大人的大喜之日,作妹妹的若是不出席,岂非说不过去?”精妙的唇线绽放一抹嫣然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寒。 “容锦晴?!” “既是同胞兄妹,她理应来此恭贺。” 沉默了一下,容锦仙只低声道,“你万事小心些,我须得照看祖母和娘亲,恐帮不上你什么忙。” 若按楚千凝所言,今日怕是有的闹呢…… 别人倒也罢了,只是老夫人和江氏却半点出不得差错,是以容锦仙得寸步不离的陪着。 楚千凝心里本也是这般作想,见二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她便只笑笑未再多言。 正是无话间,姐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棠宁苑。 老夫人一看到外孙女回来,心里乐得不行,赶紧拉过她叙话。 说起之前她大闹京兆府的事情,老夫人目露不赞同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胆子还真是大,竟然让世子爷陪着你胡闹……” 乍一听闻黎阡陌病重,她差点没直接赶去侯府。 还是后来流萤告诉她,一切都是他们夫妻俩的把戏,她这才歇了念头。 可这心里却始终惦记着,生怕再出什么事端。 被老夫人这般一说,楚千凝状似不好意思的弯唇笑道,“那也是无可奈何之计,恐您担忧,我不是让流萤告诉您实情了吗?” “实情也没能如何令人心安。”他们如此做,可是在欺君不成! “您放宽心,黎阡陌他既然敢陪着我胡闹,便足可见事情没那么危险,您无须忧虑。” “唉……”老夫人无奈的摇头,“我便是担心又能如何,都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就是想帮你们啪也帮不上什么。” “外祖母……” 见她蹙眉望着自己的可怜模样,老夫人忽而又笑了,“也是我年老胆子小,越来越不中用了,你们小两口心思能在一处就好。” 其实最让她放心的就是,宁阳侯世子还真是把凝儿这丫头放在手心里宠。 如此,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余光瞥见坐在旁边的容锦仙,老夫人的神色不禁微变。 凝丫头这边倒是越来越让人放心,可仙儿这边…… 一想到她也要快嫁去皇子府,老夫人心里就一阵阵的心疼。 旁的人倒也罢了,只是这大皇子想来豪奢无度,又一心奔着皇位而去,虽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奈何陛下并不中意他。 长此以往,岂能善终! 如今想来,这丫头的容貌毁了,倒也不失为什么坏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瞧着老夫人的目光几次落到容锦仙身上,饱含沧桑的眼中满是心疼和不舍,两人不禁相视一眼,都猜到了老人家心里在想什么。 事实上,容锦仙不是没想过向老夫人坦言,告诉她自己的脸并无大碍。 只是—— 她觉得说了之后对方反而会更担心。 至于嫁去皇子府这件事,连她自己尚且不知那府中是何情景,自然无法说服她老人家什么。 福祸如何,就等着日后再说了。 * 不多时,府里便开始陆续有宾客到访。 江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少不得要周旋迎待。 老夫人恐她有孕在身劳累到,是以便也坐在前院跟着操忙,幸而有容锦仙和楚千凝陪在身侧,倒还应付得来。 因着容景络娶得是钦阳侯府的小姐,是以不少官场上的人都来捧场。 人越来越多,这府里也越来越热闹。 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就连四皇子殿下也前来道贺,倒是惊呆了一众人。 看着容敬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之色,楚千凝轻勾丹唇,笑意微凉。 不知待会儿,他可还能笑的出来…… 方才如此想着,便听到外面一阵骚乱,有婢女和老嬷嬷向宾客赔礼的声音,夹杂着一道尖锐嘶哑的女音响起。 孟姨娘跌跌撞撞的跑到众人面前时,容敬明显一愣。 不光是他,就连老夫人也差点没认出来。 眼前的妇人身形消瘦,两颊深深的向内凹陷,唇瓣干枯起皮,发髻散乱,双眼空洞而无神,很难与昔日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特别是之前的衣裙套在她如今的身体上,活像是小孩偷拿了大人的衣物。 空空荡荡,像是一阵风就会将她吹跑似的。 楚千凝冷眼看着这样的孟姨娘,神色平静,心中未有丝毫的怜悯。 一切…… 都是她应得的。 看来孟夫人的下狱对她打击还是挺大的,几日不见,鬓边竟已生了白发,可见她心里有多担忧那位莽撞的娘亲。 可担忧又能如何,没人会帮她去救孟夫人。 景佑帝已经将人关进了大牢,单等着和徐溥一样秋后问斩。 而这,只是摧毁孟家的第一步。 孟夫人被处死,孟广文和孟绍悭若救,便是忤逆圣上,视为不忠;若是不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便是心性凉薄,视为不义。 今后官场上的人看向那父子俩的眼神,可就有意思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敢赶紧将她拉下去!”容敬怒声喝斥道,不满的瞪着负责看守孟姨娘的下人,眼神凶狠的似是要吃人一般。 “……是。” 几个下人连连应着,上前欲拉孟姨娘回去,却不想被她大力的甩开,径自冲到了容敬面前,“老爷,你怎么如此狠心啊……晴儿是我们的孩子呀……” 她一边质问,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染血的碧玉簪子。 “胡说八道什么!” “纵是你不愿再接她回来,可也不敢这般斩尽杀绝啊。”话还未说完,就被容敬一手狠狠推开,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撞到了椅子上,“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我看你的疯病是越来越严重了!”挥手示意下人将她拉下去,容敬听着周围人已经在窃窃私语,脸色不禁更沉。 “容敬!你不得好死,你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孟姨娘一时口不择言,将心底的话一股脑儿的喊了出来。 “你们几个好生照顾姨娘,再让她病中出来胡闹,当心你们的小命。”容景络的眉头紧紧皱起。 “络儿……络儿救救你妹妹,她就要死了……” 使劲儿挣扎着左右架着她的人,孟姨娘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忽然低下头狠狠的咬了她们两口,趁机跑到了容景络的面前,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不肯放手,“晴儿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庄子被人糟蹋。” “你说什么?!”老夫人震惊道。 “老夫人……”似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孟姨娘连滚带爬的行至老夫人脚边,泣不成声道,“求老夫人救救晴儿吧。” “她……”老夫人下意识要接话,却被楚千凝轻轻拉住手握了握,她一愣,马上会意了对方的意思。 今日是容景络大婚之日,若由得孟姨娘如此闹下去,怕是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有什么事,还是私下里悄悄问比较好。 这般一想,老夫人便压下心底的疑问不再开口。 而也正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容敬赶紧抓住机会不再给孟姨娘继续闹腾的可能,直接让两名膀大腰圆的老嬷嬷将她抬了出去。 甚至—— 方才出了厅中便被堵上了嘴。 走出好远,还能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呜咽”声。 “让诸位受惊了……来来来,一场误会、误会……”容敬又恢复了那般言笑晏晏的模样,可若仔细看去,便不难发现他眼底的郁结之色。 未免今日发生什么意外,他特意多派人手看着孟姨娘,怎么还是让她给跑出来了? 余光瞥见赵嬷嬷走了出去,他便心知定是老夫人不舍得容锦晴在庄上受苦,准备了解一下情况,他倒也没有阻拦。 左右,只要那丫头安分的待在庄子上就好。 如若不然……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容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狠厉。 见状,楚千凝拿着绣帕的手轻轻掩唇,微垂的眸中透出一抹深思。 估摸着时间,那人也该到了。 第153章 替嫁新娘 与此同时的尚书府后角门,藏着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其中一个,是偷穿了容府下人衣裳的香薇,而另一个则身着僧袍,头上戴着帷帽,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长相。 直到—— “二小姐,奴婢已经偷偷去见过姨娘了,可是她说……”话至此处,香薇有些欲言又止,语气带着一丝哽咽。 “说了什么?!”容锦晴紧紧的抓住她的双臂追问,声音哑的不像话。 “她说今日是大公子的大喜之日,她须得操忙府中之事,眼下没有时间见您,让您且等一等。” “你撒谎!姨娘不可能这么对我!”猛地推开了香薇,容锦晴的声音蓦然拔高,透出些许疯狂的执拗。 见状,香薇警惕的朝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拉着她远离了角门。 双手合十朝她拜了又拜,香薇淌眼抹泪儿的说,“我的好小姐,您且小声点,这若是招来府里的人,咱们不得立马被送回庄子去啊。” “对、对、对……”容锦晴六神无主的点头。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姨娘既是叫咱们等那咱们便等着吧,好在还能有点指望,这事儿若是换了老爷,指不定就直接押送咱们走了。” 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容锦晴的神色,香薇又唉声叹气的接着说,“眼下姨娘眼里心里皆是大公子的婚事,虽说一时无暇顾及您,但好在没有彻底对您不闻不问。奴婢方才听那府中的下人说,之前孟夫人下狱,姨娘不止没去探望,甚至连问都未问,相比之下,对您还算上心。” 谁知香薇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容锦晴的心里反而更加没底,眼中的怒火也更加明显。 孟姨娘和孟夫人的关系如何,她还能不知道! 那母女俩想来一条心,如今竟也能走到这般地步,可见人性凉薄,非是亲情所能约束。 连自己的生身娘亲都能置之不理,更何况她这个女儿。 重要的是…… 对方又不止她这一个孩子。 方才她让香薇进去传话,分明说的是自己病重垂危,可她竟让自己等上一等,定要将容景络的婚事办完才行。 婚事…… 原来她的性命还比不过一场婚事! 冷冷的勾唇笑了下,容锦晴的声音显得格外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 冷画小心翼翼的蹲在树杈上盯着这主仆俩,不妨听到这样一阵笑声,差点被吓得从树上掉下来。 “啧……出息……”霄逝双手环胸背靠树干站着,一副等着看她笑话的样子。 “你从哪冒出来?!”惊愕的瞪视着眼前的人,冷画趴低身子紧紧抱住树杈,从上面望去,活像是一只小青蛙。 皱眉看着她,霄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师兄要是看到你这出儿,非得一掌拍死你不可!” 哪里有半点习武之人的样子,也太丢人了。 看着霄逝眼中毫不掩饰的嘲笑,冷画不悦的朝他努了努嘴,“我师兄早就习惯了,他才不会像你这么无聊呢……” “小丫头,你说什么?”霄逝忽然蹲下身子,眯眼朝她笑着。 “无聊的意思是……无所不能,聊、聊……” “聊什么?” “聊……”聊了半天也聊出下文来,冷画撇了撇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什么都不聊了……你要干嘛都随便你了……” 说完,她双手紧紧的捂住脸,像是在表态,打哪都可以,就是不许掐脸! 见她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霄逝忍不住轻笑,手上却半点没泄力气的弹了她一个脑壳,疼得她眼圈泛红。 要不是顾忌着容锦晴主仆俩还在下面站着,她差点就要喊出声来了。 实在是太疼了! “下次再察觉不到我的存在,可就不是敲脑壳那么简单了。”话落,霄逝掐了她的脸一把,眨眼之间就没了身影。 “略……”朝他刚才站的地方吐了吐舌头,冷画十分窝囊的为自己出出气。 揉了揉还疼的脑门和被掐红了的脸颊,她在心底默默念叨着,希望霄逝是真的瞧上了流萤姐姐,到时候她就抱紧流萤姐姐的大腿,看他还敢不敢欺负自己! 后来转念一想冷画又觉得不对,师兄也整日围着轻罗姐姐转,可怎么就不见他对自己好点呢? 究其原因—— 是轻罗姐姐也和他们一样恶劣。 但愿…… 流萤姐姐能一直这么善良下去。 双手合十,冷画骑在树上叨叨咕咕的说了不停,直到树下的两人偷偷摸摸混进了尚书府,她才赶紧运起轻功跟了进去。 容锦晴看着府内四处张灯结彩,廊下挂满了艳红的绸带,那颜色刺激的她双眼胀痛。 香薇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套下人的衣服,拉着她走到假山后面换上。 头上罩着一面轻纱,连同脸颊在内都挡了起来。 新娘子已经被接回了府里,吹吹打打的鼓乐声混着鞭炮声震天响,一时间,人人都涌到前厅去看热闹,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人。 随着仪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话高声唱出,香薇似是十分艳羡的感慨道,“听说老爷为了筹办大公子的婚事,将府里一般的产业给了钦阳侯府做聘礼,若非老夫人拦着,估计都要动大小姐的嫁妆了。” “嫁妆……”默默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容锦晴扶着树干的手不禁收紧,任由坚硬粗糙的树皮硌红了她的手。 竟然拿出了那么多的钱给容景络下聘,那里面本该有给她的嫁妆! 同样为人父,容敬怎可这般厚此薄彼! 难怪他一心要将自己送到庄子上去,原来不光是觉得自己害他脸上无光,还因为他打算趁机赶自己出府,进而剩下一大笔嫁妆。 那姨娘呢…… 她心里是不是也这样想? 在他们所有人的心中,自己就是比不上大哥,可他们同样是庶出,凭什么他是男子就比她得到的待遇好那么多? 她不服气! 他们要给他多少,她偏偏就要毁掉多少。 就连她今日沦落到这般地步,又何尝不是拜容敬和孟姨娘所赐。 凭什么他们一家人还能风风光光的活在这世上,而她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四处藏匿。 越是这样想,容锦晴便越是气愤。 掌心已经被刺破流血,可是她自己却浑然未觉。 见状,香薇心下一惊,匆忙收回了视线,心里对这样的二小姐生出了无限的恐惧。 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 另一边的喜堂上,夫妻二人对拜完毕,由喜娘引着送入了洞房。 观礼的宾客叫嚷着起哄,好几位世家公子都跟着去闹洞房了,就连向来不参与这些事的莫文渊也难得露了面。 走出正厅前,他似是回头往容锦仙和楚千凝这边看了一眼,却难以分辨究竟是在看谁。 楚千凝若有所思的看向容锦仙,却见后者神色依旧清冷,似乎并未看到对方的那一眼。 大婚之礼已经进行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需要老夫人再继续坐镇,是以赵嬷嬷便搀着她先回了棠宁苑,留他们小辈的人在那闹腾。 眼见一群人都往洞房那边走,楚千凝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缓步走到了容锦仙面前,“有好戏看,表姐可要随我同去吗?” “但愿不是你言过其实才好。” “定不会叫你失望的。”她妩媚一笑,眸光盈动。 话落,姐妹两人并肩朝容景络的院子走去,方才行至门口,容锦仙还欲再往前走,却被楚千凝一把拉住手腕。 容锦仙回头,诧异的看着她。 “为何止步不前?” “热闹远远的看就好,离得太近恐会溅到身上血迹。”楚千凝半真半假的笑道。 闻言,还未等容锦仙细问,便见寝房中鼎沸的起哄声戛然而止,站在廊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 喜房中—— 容景络看着端坐在榻上的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是…… 谁?! 手中的大红盖头飘落在地,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瞪着面前的新娘子,“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 她根本不是齐霏烟,这是怎么回事? 而随着容景络质问的话响起,那些来闹洞房的人皆伸长了脖子探看,果然发现那新娘子并不是齐家的二小姐。 不过—— 眉宇之间倒与她也有几分相似,想来是她的姐妹。 那女子生得容貌清秀,虽非倾城之姿,倒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难得是她身上那股沉静的气质,即便于此刻被自家夫君质问,被那么多陌生的面孔注视着,她的脸上却依旧未见丝毫慌乱。 开口的声音也四平八稳,“奉父母之命出阁,是以此刻身在容府。” “胡说!”容景络气得怒不可遏,“本公子要娶的人是钦阳侯府嫡出的二小姐,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大胆冒充!” “嫁你的人是我,不是什么嫡出小姐。” “你……” 容景络被气得语塞,余光瞥见她的陪嫁丫鬟站在旁边,他一把将人扯过,眼中赤红一片,骇人的可怕,“你不是素日跟在你家小姐身边伺候的吗?怎么会成了她的陪嫁丫鬟?!” “回姑爷的话……是夫人,夫人担心五小姐身边的丫鬟不得力,是以特命奴婢陪嫁……” “混账!” “还请姑爷息怒。”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赶紧跪到了地上。 事到如今容景络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这定是钦阳侯府的诡计,表面上说是嫁的齐霏烟,实际上送来的却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臭丫头。 越想越气,他一脚踢翻了摆着合卺酒的桌子,拨开众人走了出去。 楚千凝和容锦仙远远的站在树下,眼见容景络怒气冲冲的走出寝房,一把揪下身前的大红花,狠狠的扯下来扔在了地上。 而原本来闹洞房的人也都纷纷散去,三五个一**头接耳的议论着。 “之前不是听说议亲的是侯府的二小姐嘛,怎么就变成五小姐了……” “唉……怕会成为一对怨偶啊……” “尚书府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你说容大人会不会善罢甘休?” “不甘心又能如何,他还能和侯府对着干?” “这倒也是……”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容锦仙反应了一会儿才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眼神惊疑的看向楚千凝,但见后者含笑的朝她点了点头。 “可是你的手笔吗?” “不是。” “钦阳侯为何要如此做?”容锦仙想不通这一点。 微微勾唇,楚千凝遥遥望着挂满红灯笼的院子,声音幽幽响起,“我一早便同表姐说过,容景络的手伤怕是好不了了,这种情况下,你觉得钦阳侯有可能舍得齐霏烟这么有价值的棋子嫁给他这个废物吗?” 所以—— 找人代嫁,是最完美的一条路。 第154章 意外来客 “替嫁”这么一说,初时楚千凝还没有想到,多亏了黎阡陌提醒她。 彼时她方才明白,不是没有第三条路走,而是她没有想到。 或者说—— 她低估了人性凉薄和人心险恶。 “嫁过来的人是谁?” “钦阳侯府的五小姐,齐寒烟。”一个不受宠爱的庶女,地位比一些得脸的下人还不如。 点了点头,容锦仙的眼中似是染上了一抹悲色,夜色掩映下,倒也瞧不真切,“我只知齐家有她这个人在,却从未见过她。” “怕不光是你,这城中没几个人见过她。” 若非是她让遏尘和云落留意着,怕是也难发现钦阳侯将主意打在了齐寒烟的身上。 但平心而论,的确是她最合适。 娘亲已故,爹爹不疼,论样貌比不上齐霏烟,论诗书文采和琴棋书画又难以与齐家其他两位小姐相较,更重要的是,她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庶女,所以钦阳侯一定会首先考虑牺牲她。 至于作为替嫁的新娘子到这府中会遭受到怎样的待遇,那些却并不在钦阳侯的考虑当中。 倘或嫁来的人是齐霏烟,那么齐家就会成为她坚实的后盾。 可对于齐寒烟来讲,处境却与之大不相同。 “也是个可怜人……”见喜房的门仍旧四敞八开,夜风扬起廊下的灯笼,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容锦仙不禁低声叹道。 “易地而处,表姐会如何做?” “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闻言,楚千凝不禁摇头失笑,心道这果然像容锦仙的性格和为人。 不解她为何发笑,容锦仙微微挑眉问道,“我说的不对?” “没有。”这本就是个人选择,并无对错可言。 “那你笑什么?” “我笑表姐太过良善,若我是齐寒烟,有人利用我至此,又被人羞辱至此,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会怎么做?” “报复。”她笑着,艳丽的红唇微微勾起,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 尽她所能的报复,能拉一个人是一个人。 她是没有那么大的肚量,能眼睁睁的看着害了自己的人逍遥自在的活着,偏她一个人受尽苦楚,那绝不可为。 注视着楚千凝冰寒幽暗的双眸,容锦仙微微抿唇。 回过神来,见她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楚千凝一怔,而后笑问,“是不是我说的太过狠毒,吓到表姐了?” “不是……”她摇头,“只是方才心里一阵恍惚,觉得齐寒烟若是有你这般觉悟,或许今日这般情景于她而言并不算绝境。” “原本也不是绝境。”单看那姑娘自己要如何活了。 想到方才容景络脸上的怒色,容锦仙又不觉问她,“此事……怕是不容易了结吧……” “表姐何故如此说?” “被钦阳侯府戏耍至此,换谁能受得了!”依照容景络和容敬好面子的性格,想必会闹上一闹。 谁知—— 楚千凝却和她有不同的想法。 “闹了又能如何呢,除了彻底得罪钦阳侯府没有半点用处。相反,要是容敬这次将此事含糊带过,说不定还能就此攀上侯府这棵大树。” “容景络怕是不会依从吧……” “不依从也没有办法,做主的人不是他,说白了,他就只是个庶子,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完全是因为容敬在捧着他,没了这层依仗他就什么都不是。” 当然,要是换成从前的话,容敬保不齐还会听听容景络的意见。 可是如今他的手废了,可利用的价值自然也大不如前。 是以—— 如今容敬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以他个人利益为优先,什么妻妾儿女都得通通往后靠。 心知楚千凝说得都是对的,容锦仙除了觉得心境荒凉之外,还有一丝庆幸。 庆幸自己身为那人的女儿却没有如他一般冷血! “走吧。”热闹瞧完了,她们也该回去了。 “表姐……” 楚千凝拉住她的手腕方才要说什么,不想旁边忽然响起一道规矩客气的男音,“世子妃、容姑娘。” 莫文渊站在不远处恭敬的施了一礼,并未继续上前。 见是他出现,楚千凝的眉头下意识蹙了起来,“莫公子,不知有何事?” “在下是找容姑娘有事。” 拍了拍楚千凝的手示意她安心,容锦仙抬脚朝旁边走去,“这边请。” 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开,楚千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个莫文渊…… 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世子妃,咱们今夜还回侯府吗,世子爷方才派鹰袂来催了。”趁着四下无人,轻罗小声朝楚千凝问道。 “……” 有个会疼人的相公倒是极好,只是这黏起人来也是够人缠的。 “鹰袂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回去。” “奴婢这就悄悄告诉他一声。”有个如此黏人的主子,也是可怜了他们这些下属。 “去吧。” 听着不远处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楚千凝缓步朝前走着,迎面撞见流萤,她的脚步不禁快了些,“外祖母可睡下了吗?” “已经歇下了,奴婢按您的吩咐点了些安神香。” “那就好……” 这夜还长着呢,事情也远远没有完,未免外祖母支撑不住,是以干脆拿了些掺杂迷魂药的安神香让流萤点上。 确保安然过了今晚,明日再是听说什么也有个缓冲。 “你也回去歇着吧,折腾了这一大天了。” “世子妃您呢?” “我随便逛逛,你不必跟着了。” “是。” 流萤走后,楚千凝带着轻罗往湖边走去,耳边听着容景络和容敬的争吵声,她的唇瓣微微扬起,脸上浮现出享受的神情。 似乎…… 那是什么动人的乐曲一般。 好好的一场亲事闹到现在这般地步,众人便是有看热闹的心思也不好再留下。 偏生容景络不知如何想的,竟拉帮结伙的喝起酒来,连自己的院子也不肯回,新娶回来的美娇娘就那般扔在了喜房中,由得姑娘独守空闺。 “真是个畜生!”轻罗忍不住咒骂道。 即便这件事他也是作为受害者被人蒙在鼓里,可作为一名男子汉,他也不该如此小气的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一个女子身上。 事情是钦阳侯决定的,拦着他不许去那府上理论的人又是容敬,从头到尾齐寒烟只不过是和他一样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已,他何必这般给她难堪! “他这明显就是迁怒。”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就是迁怒。”楚千凝淡声道。 这段关系中,处于最弱势地位的人就是齐寒烟,是以容景络自然而然的把所有问题都怪到了她的头上,拿她撒气。 可他心里很清楚,就算他杀了齐寒烟也无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再这么折腾下去,被笑话的人就不止一个新娘子了。 但是很明显,容景络并不懂这个道理。 因此—— 才给了她可趁之机。 “世子妃……”轻罗直直的看着不远处,提醒的话还未说完,楚千凝便见眼前极快的闪过一道黑影。 “方才那人是……” “奴婢瞧着,似是大皇子殿下。” “他?!”楚千凝蹙眉,“他几时来的?” “不知。” 顺着凤君荐离开的方向望去,楚千凝赫然见到莫文渊和容锦仙站在湖心亭中,虽说岸边就有人在,可到底夜色昏暗,未免落人口实。 而且,凤君荐于这个时候出现,时机有些太过恰巧了。 “走,过去看看。”说着,楚千凝径自朝湖心亭那边走去,却在临近湖边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悄然立于树下不再前行。 贸然过去反倒像是担心容锦仙有何见不得人似的,且先看看这台戏是何人搭起来的。 若是莫文渊,那他待会儿必会极力维护表姐,而非理智的说明来意。 相反,若是凤君荐的话,那他定然会将此事嚷嚷的人尽皆知,甚至尽可能的往表姐身上泼脏水,进而毁掉两人之间的婚约。 究竟…… 这二人谁是鬼、谁是人,很快便会一目了然。 * 容锦仙正站在亭中听莫文渊怜惜齐寒烟的遭遇,不想他的话音猛地顿住,神色震惊的望着亭外。 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岸边的玄衣男子。 凤君荐?! 想着今日并没有看到他出席宴会,容锦仙初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瞧见岸边的人都纷纷跪下朝他施礼,她这才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可是她猜不到,这么晚了,他来容府做什么? 四目相对,她似乎看到了他眸中幽暗莫名的火光。 下一瞬,他抬腿向她走来,每一步都极稳,却好似踏在人的心上,让人倍觉压力。 见凤君荐面色不虞的朝他们走来,莫文渊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容锦仙身前,将她彻底护在了身后,“不用担心。” 听他如此说,容锦仙神色未变,眸色依旧清冷。 敛眸,她抬脚朝旁边迈出一步,并未接受他的“保护”。 “容姑娘……” “臣女参见殿下。”她没理会莫文渊的轻呼,只朝着凤君荐盈盈拜倒,行动间面上的轻纱翩飞,隐约可见其颊边狰狞的疤痕,在夜色下尤为骇人。 “微臣参见殿下。” 神色冷沉的看着莫文渊,凤君荐冷声道,“退下。” “……是。” 犹豫的施了一礼,缓步走出凉亭时,莫文渊皱了皱眉,身形微顿,而后顶着对方杀人的目光朗声道,“臣与容姑娘乃是君子之交,绝无半点苟且之事,还望殿下勿要冤枉了她。” 说完,亭中一片寂静。 莫文渊担忧的看了容锦仙一眼,而后方才转身离开。 凉亭内 容锦仙依旧保持着俯身施礼的姿势,凤君荐迟迟没有叫起。 他不开口问,她也出言解释,两个人就这般僵持着。 盈袖战战兢兢的站在旁边,头深深的垂着,看着自家小姐架起的双臂都在微微发抖,心里不禁愈发担忧起来。 “小姐……”她低低的唤了一声,原是想提醒她主动向大皇子殿下服个软,却没想到被凤君荐身边的护卫径自拽出了亭中。 两人僵持了许久,直到容锦仙的身子都在微微晃动,凤君荐才终于好心的放过了她。 “起身。” “谢殿下。”她的声音依旧清冷,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没有被宽恕后的喜悦,亦或是被冤枉的恼怒。 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就像是他这个人无法激起她心中的半点涟漪。 起身的时候,她的身子不禁偏了一下,似是要摔倒的样子,眼前忽然出现一截绣着金丝蟒纹的玄色袖口稳稳的托住了她的手臂。 她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毫无防备的撞入一双充满关切的眼中。 关切?! 凤君荐对她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凤君荐的眼神便恢复如初,手却依旧握着她的手腕,并没有收回去。 第155章 醉酒误事 男子一身明华,女子翩然而立,他垂首,她仰头,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远远望去,温馨如画。 可实际上…… 容锦仙垂眸看着自己被凤君荐握住的手腕,轻轻挣了下却没有任何效果,她抬头望向眼前之人,开口清音似玉,“还请殿下自重。” 他没理她,只沉声说道,“离他远些。” 闻言,容锦仙心下微疑。 离他远些?! 谁? 莫文渊吗? 见她所有所思的望着自己却并没有立刻应声,凤君荐的眸色隐隐变暗,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本殿在同你说话。” “是。”容锦仙模棱两可的应了一下。 “下次再让本殿看到你与他单独在一处……”后面的话,凤君荐没有继续说,但威胁之意十足,任谁都听得出来。 “殿下意欲如何?” “总之会是你不愿意见到的场面。” “……” 又是一句赤裸裸的威胁。 容锦仙心下不解,他怎知她不愿见到的场面是什么样的? 眸光清冷的瞟了凤君荐一眼,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对方似乎习惯了她的淡漠,也不怪罪,只自顾自的说道,“不日大婚,定然也要像今日这般忙碌,趁着这几日多歇歇吧。” 诧异的抬头看向他,容锦仙惊讶于他的话。 若是他就自己和莫文渊“深夜私会”的事情严厉苛责,她并不会感到错愕;又或者他是漠不关心的走开,她也不会感到奇怪。 但是如他眼下这般表现,却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究竟…… 是何用意呢? “时辰不早了,回去安歇吧。”说完,凤君荐终于放开了她,大方的放她离开。 只是,在容锦仙才走了两步之后他便抬脚跟上。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停住回头看他,眼中充满了费解,像是在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府里近来不太平,我送你回去。” “……” 她家里太不太平,他是如何知道的?! 再则—— 他板着张脸说出这种状似关切的话,实在是令人感觉莫名不已。 “走吧。”没再给容锦仙愣神的时间,凤君荐率先朝前走去。 瞧着他目的明确的直奔栖云苑的方向而去,容锦仙心里除了惊讶于他对这府上的了解,还有的便是他的深不可测。 外男怎可擅入别家府邸的后院! 除非—— 他不担心被人瞧见,或者说,压根就没人会注意到他。 凝儿白日所说的“兄妹相见”戏码至今还未开始,容锦晴若然现身,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满府都会忙着她的事情,谁还会注意凤君荐究竟去过哪。 可这些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满心疑虑的跟在凤君荐后面走,望着不远处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容锦仙那双漂亮的远山眉不禁微微蹙起…… * 目送着那两人离开,楚千凝悄然无声的从树后面走出来。 远远的望着凤君荐和容锦仙的背影,丹唇轻抿,蝶翼般的眼睫缓缓垂下。 此处距离湖心亭尚有些距离,是以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听得一知半解,并不十分真切。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莫文渊此人,的确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他一会儿向自己示好,一会儿又对表姐百般维护,怎么看都像是有意挑起她们之间的不睦,想让她们反目成仇。 自己已经嫁给了黎阡陌,因此让她嫉妒容锦仙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反之,便是让对方嫉妒自己。 容锦仙毁了容,这在世人眼中是无比可怜的一件事,莫文渊若以此为由挑起她的情绪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接下来—— 他投其所好,吸引容锦仙的注意力,在对方倾心相许的时候,再表露他喜欢自己,倘或心量狭窄之人必会中计。 但容锦仙那般心高气傲,莫要说她不喜欢莫文渊,便是喜欢,也绝对做不出来与人抢夺这种事。 她宁可不要,也不会耍弄心机掠夺。 楚千凝深知容锦仙的为人,自然不会怀疑她和莫文渊接触是要加害自己。 何况方才所想,一切均是她的猜测。 情况究竟如何,还须细细查证才行。 可问题出就出在,莫文渊的底子干净的很,之前让冷画他们去查探他私下里与谁交往过密也没有收获,看来行事十分隐秘小心。 抓不到他的把柄,想要将他和凤君撷绑在一起便很难。 此事…… 还须从长计议。 “世子妃,冷画那边传信儿过来了。”轻罗的声音低低传来。 “怎么说?” “一切顺利。” 点了点头,楚千凝暂且压下心中对莫文渊的怀疑,缓步朝容景络他们喝酒划拳的所在走去,“咱们去瞧瞧热闹。” “是。” 轻罗打着灯笼,仔细的在前面引路。 耳边不时传来那些公子哥嬉笑劝酒的声音,知道的这是在尚书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花街呢。 未免有人醉酒唐突了楚千凝,绕过回廊之后轻罗便停下了脚步。 主仆俩远远望着那一方喧闹之处,视线微疑,便见门口的假山那里闪过一道黑影。 行踪鬼祟,引人生疑。 不多时,容景络晃晃悠悠的从厅中走了出来,满面酡红,醉眼迷离,明显是喝醉了的样子,“走,扶本公子去更衣!” 他身前的衣襟湿了大半,不知是酒还是茶。 小厮使劲儿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唯恐他摔倒在地。 “公子,您喝醉了,小的扶您回去歇着吧。” “醉?醉了不好吗?!”容景络半眯着眼,眉头紧紧皱起,忽而又仰天大笑,“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 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笑够了,他又继续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给本公子拿酒来,今夜定与他们不醉不归!” “您别再喝了……”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说着,容景络抬起手作势欲打他,吓得那小厮赶紧抱住头,一溜烟儿就跑回去拿酒了。 没了人搀扶,容景络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 恍惚间,眼前似是浮现了齐霏烟那张秀美的面容。 “大公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奴婢扶您回去休息,您喝多了。”甜柔的声音轻轻响起,悦耳的让人感到通体舒畅。 “怎么还叫我公子?”他一把将人搂住,有些流里流气的挑起对方的下颚,“都已成了亲了,便该唤我为夫君。” 说完,他低头欲吻,却被怀中的佳人狠狠推开。 到了嘴边的“肉”都跑了,容景络的眼中满是不悦,神色略显狰狞。 “公子……奴婢不是……”怯怯的声音传入耳中,还未等他将人拥进怀中好生安慰一番,便见佳人转身逃走。 “跑?!” 容景络眼睛一瞪,想也未想便追了上去。 呼吸间还能嗅到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之气,更加燃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借着酒劲儿横冲直撞的追赶着“齐霏烟”,此刻的容景络根本没有心思注意,为何他迟迟追不上那个女子,又为何会跑出那么远的路去。 他只知道要将那人抓住,然后狠狠的压在身下惩罚她,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眼看着少女跑进了房中,容景络心下一喜,脚步愈快,“砰”地一脚踹开了房门,房中未燃烛火,他只能借着门外皎洁的月光看到躺在榻上的女子。 曼妙的身姿轻轻扭动,她似是睡得很不安稳,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秀眉微蹙,檀口轻启,一声声娇吟如燎原烈火般勾起了男子心中最为深沉的冲动和欲望。 容景络顾不得许多,快步冲到内间,扑到女子身上便开始拉扯她的衣衫。 那女子本就饱受情欲之苦,此刻被人这般近乎粗鲁的对待,不禁没有挣扎拒绝,反而热情似火的回应着对方。 口中燕语莺声,百般难述,在枕畔千般贴恋,万种牢笼,极尽温存之态。 两个如被底鸳鸯,帐中鸾凤…… * 却说容景络留下的那些友人久等他不回,思量着他定是醉倒在哪昏睡过去了,于是吩咐几名下人到处去找找。 他们也在这府中搅扰了半日,纷纷起身向容敬告辞。 可谁知才出了厅中,便只听得一声惊呼,随后便见地上有几摊血水。 “这是……” “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么多血?”容敬也喝了些酒,面色虽红,但好在神智还算清醒。 “回……回老爷的话,小的们也不知道啊……” “启禀老爷,这好像是公子的玉佩。”说着,便见那小厮双手奉上一枚玉佩。 容敬定睛一看,发现确是容景络身上佩戴之物。 “许是容兄不小心掉落的,可这两摊血……” “不会是容兄出什么事儿了吧?!”有人大胆猜测道。 “快些沿着血迹看看。”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忽然见假山后面闪出一道黑影,“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未等看清是谁,便见其飞快的起身跑开了。 见状,容敬赶紧吩咐小厮去追。 可谁知这一追,竟追到了一处空置已久的院落。 两三个小厮合力将人按住,却发现那可疑之人骨架出奇的小,干瘦干瘦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肉,脸上还蒙着一块面纱。 “啧……看看是谁这么大胆……”话落,其中一名小厮“唰”地一下将面巾扯了下来。 刹那间—— 一张枯瘦蜡黄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以及…… 光秃秃的一颗头。 “啊!不许看、不许看!”容锦晴近乎疯狂的尖叫着,使劲儿挣脱了小厮的束缚。 “二小姐……” 他们也没想到这个鬼鬼祟祟的人居然会是府中的二小姐,一时愣在原地,茫然的看向了容敬,等待他的命令。 和那几名小厮一样,容敬眼中也满是震惊。 容锦晴? 她不是在庄子上吗,怎么出现在这?! “老爷……”若是二小姐的话,此事又该如何处理呢? “胡说八道什么!”见周围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容敬不觉沉了脸色,怒声喝斥道,“二小姐在庄子上养病,这个叫花子哪里是什么二小姐!” “你……”容锦晴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报复心起,竟也不顾自己现今的样貌如何丑陋,径自对着众人说道,“我就是容锦晴,就是这位尚书大人的亲生女儿。” “闭嘴!” “呵……你不让我说,那我就偏要说……”容锦晴似是尝到了报复的快感,看着容敬愤怒到近乎扭曲的嘴脸,她却忽然笑了,“想知道这房中之人是谁吗?” 久久空置的院落无人居住,此刻房门大开,屋内隐隐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不绝于耳,听得众人纷纷瞪大了双眼,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不知…… 屋中正在行苟且之事的是何人? 第156章 枉顾人伦 “来人,把她给我叉出去!”容敬心慌的吩咐道。 今日有太多的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也有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他的心从初时的惴惴不安变成了眼下这般惶恐。 无论房中是谁,对于他而言,那都是丑闻,是以无论他有多大的怒火都得尽力压制,尽量淡定的下了逐客令。 “今日事多繁杂,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应该的、应该的。” 人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们便是再好信儿也不能继续赖下去了。 尽管—— 众人心里都有一种预感,房中之事一旦被揭开,那容府今后便会沦为整个建安城的笑柄。 他们今日会在此,皆因府上与尚书府或多或少有些联系,这府里倒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是以凑个热闹就好,并无蓄意坑害之心。 眼下既见容敬往外“赶人”了,他们也就三三两两的转身离开。 可他们这一走,有人就不干了。 容锦晴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走了,竟连真相都不想知道! 为了报复容敬他们一家子,她已经走到这一步,完全没有退路了,若是不将他们坑害到底那岂非白瞎了今日的算计! 这般一想,她便发了疯的朝房内跑去。 “给我拦住她!”容敬急的睚眦欲裂,可话才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慢着,站住。” 闻言,小厮们将刚刚抬起的脚落下,面面相觑,满心茫然。 老爷这是怎么了? 一会儿让他们去追,一会儿又让他们站住,究竟是要如何? 他们自然不知容敬心里的为难,根据容锦晴的表现,他就已经猜到了房中的两人是谁,倘或任由小厮追过去,那就等于又多了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地上那两摊血水、容景络身上的玉佩…… 这些不过是幕后之人引他们来此而玩出的把戏! 他自己的女儿他很清楚,容锦晴根本没那么大的本事布这出儿局,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楚千凝或者是容锦仙。 又或者…… 是她们两人联手。 猜到这种可能,容敬的脸色不禁变的愈发难看。 而与此同时,容锦晴拖着衣不蔽体的盈心从房中走了出来,后者身上红痕斑斑,颈间白浊一片,一副欲仙欲死的模样,明显情潮未退。 “呦……这不是爹爹您新收的通房丫头吗,怎么在这儿呢……”容锦晴挑衅的笑着,眼底闪动着疯狂的兴奋。 “混账!” “可不是混账嘛,竟然与大哥行此苟且之事,我看她是不想活了。”容锦晴像是听不懂容敬究竟在说谁似的,只自顾自的说道。 “你……” 容敬的话还未说完,便只听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玩味的声音,透着一丝漫不经心,“容大人的府中还真是热闹啊……” 凤君墨负手而来,一身绛紫华服于月色下更见神秘邪魅。 “四殿下……” “参见四皇子殿下。”见是凤君墨来此,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众人又不禁停下了脚步。 谁知这还不算,未等他们起身,便见凤君荐和容锦仙从另一侧缓缓走来。 “那不是……大殿下吗……” “今夜这是怎么了?怎么两位皇子大半夜不休息都跑到尚书府来了?” “诡异的很呢……” 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容敬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任凭他再如何聪明也猜不到,凤君荐和凤君墨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而且—— 还挑了个这么巧的时机。 目光扫过容锦仙,容敬眸光微凝。 是她?! “本殿听闻容公子遇袭受伤,是以来瞧瞧。”凤君荐上前一步,将容锦仙严严实实的挡在了身后,面色冷沉的迎向了容敬的目光。 “哦?大皇兄听闻的竟是这般说法?”凤君墨似笑非笑的扬眉,“那臣弟怎么听说,是容景络枉顾人伦,调戏了容大人的姨娘呢?” “四殿下!”容敬眸色骤变,“这实乃子虚乌有之事,不知您从何处听说?” “有人以飞刀传信,传了这张字条给本殿。”说着,凤君墨让身边的护卫将字条递给容敬,“你也知道,本殿素来好热闹,这样的事情怎肯轻易错过呢……” 皱眉看着那字条上写的内容,容敬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这究竟是何人的手笔! “这么巧……皇兄也在此……”凤君墨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像是在暗示众人,就是凤君荐传了这个消息给他。 “是与不是,让容景络出来一见便知。” “依臣弟看,这到底是容大人的家事,皇兄如此强势的插手,怕是于礼不合。” 话至此处,众人方才听出了些许端倪。 表面上,这四殿下像是来看热闹找乐子的,可实际上,他话里话外都在帮着容大人,分明不愿意将事情闹大。 相反,大皇子殿下摆明了就是故意向尚书大人发难。 保不齐今日之事,还真就是他安排设计的! 前不久他方才向孟家出手,害得孟夫人至今还在天牢里关着,单等着秋后就要被问斩了,不想这么快他就盯上容家了。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皇子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容大人一直保持中立,大皇子久久收拢不下狠下心肠毁掉也不难理解。 可照今日这般情形来看,怕是要便宜四皇子了。 众人这边各自胡思乱想着,却难以确定这几位正主儿心中就是这么个想法。 见事情变的越来越热闹,容锦晴拨开众人冲到了凤君荐面前,“扑通”一下朝他跪了下去,“殿下、殿下,臣女能证明,与盈心这丫头苟合之人就是容景络,臣女亲眼看到的!” “你是……”凤君荐微微眯眼,眸光冷漠。 闻言,容锦晴面色难堪的低下头,声音忽然弱了下来,“臣女……是这府中的二小姐,容锦晴……” “容大人这一双儿女,还真是令人吃惊啊。” “殿下……” “四皇弟说得对,这既是你的家事,本殿便不好插手,只是这府中乌烟瘴气,腌臜污秽,实在是不适合本殿的侧妃居住,明日本殿便会进宫去禀明父皇将婚期提前,免得再次玷污了她的名声,也一并带累坏了本殿。” 一番话,凤君荐说得毫不留情。 容敬臊得满脸通红,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而比这更令他感到为难的却是,若应下此事,便等于是承认容景络枉顾人伦,他被自己的儿子戴了绿帽子,可若是不应下,他又有几个胆子敢公然与皇子殿下对着干! 无奈之下,容敬只得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 见状,凤君荐似是也懒得与他多废话,径自转身对容锦仙冷声说道,“即便短短几日也须你恪守本分,勿要丢了本殿的颜面!” “是。” 说完,凤君荐也不管一众人是何脸色,径自离开,似是恐多待一刻这府里的地界便会脏了他的鞋一般。 目送着凤君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容敬一脸沉重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有蹊跷,闹到这个份儿上要是再不走,指不定明日大殿下就将他们也当成同党惦记上了。 这般一想,众人便悄然散去。 容锦晴看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当她苦心设计的一切都白费了,当时便急的叫嚷起来,“喂,你们别走啊!房中藏着的人当真是容景络,不信你们可以亲自进去看看!” 偏她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便叫容敬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来人,将这个疯丫头给我打出府去。” “遵命。” “你们敢?!”容锦晴惊恐的挣扎大叫,“放开我,香薇,快点来救我。” 可任凭她怎么喊,香薇都没有出现。 不光如此,那些驱赶她的小厮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啊……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祖母、我要让祖母发卖了你们这群狗奴才……”容锦晴还在不住口的叫骂着,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许是因着她的叫喊声太过刺耳,又或许是因为被夜风吹了一阵,总之盈心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看着不远处面色沉郁的容敬和似笑非笑的紫衣男子,她一时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 “来人,将她带下去。”容敬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响起,明明没有任何怒气,却听得盈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和看一个死人无异。 “老爷……” 话还未说完,嘴巴便被堵住了。 被人粗鲁的强行拖走,盈心想求饶都不能,拖至院门口的时候,她看着站在门边的容锦仙,呜咽之声忽然变大,像是在祈求对方帮她求情一般。 可容锦仙只是淡漠的看着她,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打算。 从盈心选择背叛她那日起,她们主仆之间的缘分便算是尽了。 任由她被人拖走,容锦仙敛眸似是不忍再看。 “还请殿下到正厅稍坐。”容敬朝凤君墨走了几步,语气诚恳道。 如今这般态势,既然对方有意示好,那他何不顺水推舟! “好。” 微微勾唇,凤君墨意味深长的往正房的方向扫了一眼,而后缓步离开。 一时间,这一处便只剩下了容敬父子和容锦仙,容景络还昏死在房中,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容敬转头看向容锦仙,眸光幽暗难辨,“是你引大皇子来此处的?” “不是。” “今日之事,你知道多少?”他又问。 “来此之前,一无所知,来此之后,一清二楚。” “楚千凝那丫头呢?” “府中宴席已散,凝儿早已带着丫鬟回侯府去了。”容锦仙淡淡的回望着容敬,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没有丝毫犹豫,亦不会过分急切。 沉默了片刻,容敬忽然又道,“大皇子为何要急着娶你入府?” “这要问父亲您啊。” “你……” “若非您投机取巧,以为在朝中中立就能平安无事又怎会惹得大皇子殿下处处针对您,前次孟家便是一次警告。” 说完,容锦仙朝他施了一礼,也不管他是何反应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我瞧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开始,您日后可要小心了。” 皱眉看着容锦仙渐渐走远,容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大步走入房中,他的眼中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屋内浓重的膻腥味还未散去,十分暧昧旖旎。 夜风扬起层层纱幔,隐约可见躺在榻上睡得昏天暗地的容景络。 他身上未着寸缕,令人不忍直视。 见到这般景象,容敬气得眼睛通红,额间青筋暴起,扬起手“啪”地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逆子!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第157章 恐难有后 于睡梦中忽然被人从榻上扯落在地,颊边也是火辣辣的疼,迷迷糊糊的捂住脸,冰凉的地面刺激着他混沌的神智渐渐清醒。 “爹……”看着逆光站在榻边的容敬,容景络一脸茫然。 “你还有脸叫我爹?!” “您怎么在这?”匆忙拿过衣物蔽体,容景络四下看了看,心下暗道不好。 他并非初经人事,院中也有两个通房丫头,这般情景也随意一看便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却只觉得头痛欲裂,明显酒气未散。 “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只记得自己与“齐霏烟”共度春宵,行鱼水之欢,再多的却实在想不起来了。 “滚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爹?” “还嫌不够丢人?容家的脸都被丢尽了!”说着,容敬似是气急了,抬起一脚便狠狠踹在了容景络的肚子上,顿时疼得他在地上打滚儿。 “待我得空再收拾你。” 事已至此,便是打死容景络也无用,容敬深知这一点,是以他必须赶快去见凤君墨,倘或能求得他出手帮忙,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否则—— 明日凤君荐进宫一说,就再无挽救的可能了。 “孽子!”冷哼一声,容敬气得拂袖而去。 莫名其妙被打了一巴掌不算,后来又被踢了一脚,可容景络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直到在被小厮搀回新房的路上,他才得知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脚步猛地顿住,他满脸惊愕的瞪视着那名小厮。 “你说什么?!”他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公、公子……” “怎么会这样,那个人怎么可能是盈心?!”容景络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绝不可能是她,一定是有人害我!” 怔怔的松开了小厮,容景络丧魂落魄的往前走,口中依旧念叨着什么。 而不远处的树杈上,本该早已经回了侯府的楚千凝却满眼兴味的看着树下那一幕,艳丽的红唇勾出绝美的笑。 看来…… 容景络也不笨嘛,这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和容敬素来都极其看重自己的脸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日后莫要说建功立业,便是挺起胸膛站在人前都难了。 当然了,别的府上也不是没有这些腌臜之事,只是不会闹得这般人尽皆知。 “凝儿,夜深了,咱们回家吧。”黎阡陌从后面圈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轻轻带进怀中。 楚千凝:“……” 拍下他的手,她侧过头瞪他,“还在外面,愈发没个正经了!” 他一笑,贴着她的耳畔低语,“正经还怎么‘进去’呀……” 乍一听楚千凝还没反应过来,心想这人说得是什么呀,等到她回过劲儿一想顿时羞的面色通红,想瞪他一眼却见那人早有先见之明的站到了别处。 “世子妃……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啊……”冷画好奇的眨眨眼。 “……没事。” “哦……”冷画直觉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有问题,只得压下心底的疑问说正经事,“奴婢已将香薇安顿好了,今夜便会被送出城去。” “容锦晴如何了?” “被打出了容府,躺在后巷里奄奄一息,容敬似是打算赶尽杀绝,奴婢已按您的吩咐将她救下,由师兄带走了。” “嗯。” 将容锦晴折腾到如此地步,楚千凝也算玩够了。 只是—— 她觉得对方未必想死,那她倒也愿意成全了她,留她一条性命。 将来若是能由她成为手中的一把刀“斩”了容敬,想想那个场面应该还挺有趣儿的。 “多找些人,将今夜尚书府的事情宣扬出去,务必要人尽皆知。”楚千凝的眸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寒,不带一丝温度。 冷画赶紧应下,下意识垂首避开了她的目光。 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小姐和变态前主子很像,眼中的寒意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不寒而栗。 “记得告诉孟姨娘。” “是。” “热闹看完了,咱们也该回府了。”说完,她转身朝黎阡陌伸出手去。 见状,后者美滋滋的上前,一把搂住自家媳妇就跃到了屋顶上,“蹭蹭”几下就不见了踪影,弄得冷画和轻罗错愕不已。 这个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血气方刚的年纪,理解一下。”霄逝不知又从哪冒了出来,望着黎阡陌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的轻叹道。 “变态前主子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主子要是知道你在背后一直这么称呼他,非得扒了你两层皮不可。”霄逝笑眯眯的望着冷画,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 “……” 算你狠! “扯平啦!”气呼呼的丢下三个字,冷画也匆匆离去。 见这小丫头被他气得鼓鼓的,霄逝在流萤那碰钉子的郁闷多少顺心了些。 那丫头近来鲜少有落单的时候,连晚上上夜都要寻个人作伴,他想逗逗她都寻不到机会,真真令人气闷的很。 看来…… 还得想个法子才行。 * 侯府 见黎阡陌将自己急吼吼的带回了清风苑,楚千凝只当他又是兴起,谁知在她沐浴的时候,这人只是安静的坐在旁边瞧着她,并未有任何逾矩之举,倒令她稍感惊讶。 “你怎么……” “嗯?”他拿着梳子轻轻帮她篦头。 “……没什么。”楚千凝微微低下头,将下颚浸在了书中。 总不能让她直言问他,为何没有将她压倒吧! 别到头来原本没什么事儿,却让她自己给出事儿了,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黎阡陌是什么人啊,看都不用看就能猜到楚千凝心中的小九九,他弯唇淡笑,语气温柔,“我是急着让你回来休息。” 怎么说她也是在外折腾了大半日,眼下也该累了,热闹瞧够便该回来歇息了。 闻言,楚千凝颇为惊讶的看着他,眸光晶莹闪动。 同他对视了半晌,她忽而笑曰,“多谢夫君体贴。” “还算你有良心!” “自然有良心了,不信你摸摸。”说着,她握住他的手准备覆在自己的心口上,感觉到黎阡陌指尖的轻颤,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 居然忘了自己还在沐浴…… 猛地松开了他的手,她压低身子将自己彻底沉入了水下,还“咕嘟嘟”地冒了两个泡泡。 黎阡陌回味了一下掌下的细腻触感,再见她如此娇羞的反应,不禁轻笑出声,玉竹般的手轻轻划过花瓣铺盖的水面,他打趣她说,“凝儿,我可什么都没做,快出来吧。” 回应他的,是两个泡泡。 “水已见冷,再泡下去恐会受凉。” 依旧是两个泡泡。 后来—— “哗”地一声,黎阡陌出其不意伸手将人捞了上来,“比这更亲密的事情为夫又不是没对你做过,何必这般害羞?” “谁像你那么不要……” “嗯?” 楚千凝本来是想说“不要脸”,可一对视上某人无害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停住了。 “不要什么,凝儿接着说。” “没……没啥……”她摇头,余光瞥见自己眼下的境地,语气变的愈发诚恳,“当真没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 抿唇轻笑,黎阡陌恐她受凉,好心的放过了她。 将她仔细裹好后,便几步回到了榻边。 “坐好。”他拿着帕子,细细为她绞着发,动作轻柔又小心,“疼吗?” “不疼。” “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 “……好。” 她怎么觉得这个对话走向那么诡异呢? 抱着这个奇奇怪怪的想法,楚千凝安静的窝在榻上享受着自家夫君的服务,她接受的越来越自然,心里也越来越珍惜。 活了两世,她都从未听闻有男子这般宠爱自己的娘子。 相敬如宾…… 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 说得也不过是梁鸿接了孟光“案”,敬重有余,却何谈宠爱! “凝儿?”见她好半晌都没了声音,黎阡陌以为她睡着了,便轻言唤道。 “嗯?” “无事,恐你睡了。”他将绞干的青丝梳理好,拿过亵衣帮她穿戴整齐,见她如今越来越习惯自己的伺候,他不禁满足的微笑。 “你笑什么?”楚千凝被他笑的有些脸红。 “凝儿如今越来越适应为夫的存在,所以我心下喜悦。” “就为这个?!” “嗯,就为这个。”能陪在她身边,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更何况,如今她心中亦有自己的存在,自然满心欢喜。 闻言,楚千凝抬头望着他,清幽的眸中华光闪动,映着他俊美的面容。 黎阡陌受到蛊惑般的缓缓的朝她靠近,却在看到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时,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瞳孔中映着的那张脸忽然变的模糊,但他心底有一种很强烈的认知,那不是他! 凝儿眼中的人,不是他! 猛地推开楚千凝,黎阡陌的眸中满是戾气,周身杀意凛然。 “你……怎么了……”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楚千凝怔怔的坐在榻边,茫然的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何事。 听到她的声音,他眸中的冷意方才有所缓解。 一手挑起她的下颚,他专注的望着她的双眼,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寒凉,“你方才在想谁?” 她愣住,一时没有回答。 直到掐在她下颚处的力道越来越大,她才柔声对他说,“想你……” 这两个字一出,黎阡陌像是被安抚了一般,慢慢松了手转而抚过她的双眼,轻轻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感觉。 “凝儿,不许想别人,更不许再看别人。”他依旧温柔的同她说着话,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过,可就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楚千凝下意识想说,除了他之外她谁都没想,也谁都不会看,可对视上他那双幽深似渊的黑眸,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真乖……” 他又笑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若是一场幻觉。 黎阡陌的行为显得诡异又突然,楚千凝不可能不觉得奇怪。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霄逝急匆匆的赶来了侯府。 他一直守在那府上,若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绝不可能擅自离开,于是楚千凝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叫他进来回话。 “出什么事儿了?” “回世子妃的话,容景络他……被行刺了……”十分难得的,霄逝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他的神色有些纠结,似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一般。 “可有伤及性命吗?” “那倒不曾,只是……”话说到这儿,霄逝又是一顿。 见状,楚千凝隐约觉察到了不对劲儿,“但说无妨。” “他……恐难有后了……”主子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坐着,他实在是不敢说出“容景络被阉了”这种话去脏世子妃的耳朵。 她应该…… 能领会他的意思吧。 第158章 狠毒女子 霄逝的吞吞吐吐,或多或少让楚千凝猜到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当她真的得到肯定的答案,还是免不了一阵惊愕。 容景络他…… 竟然绝后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被……齐寒烟给伤了……”想到自己听到惨叫后赶过去看到的那个场面,霄逝很有要收那个小丫头当徒弟的冲动。 心狠手辣,是块做变态杀手的料。 “她?!”楚千凝难掩震惊。 “嗯。” “你速回容府去,务必保护好外祖母和表姐她们,免得再出现什么意外。” “属下遵命。” 话音方落,霄逝便飞身而出,火速赶回了容家。 楚千凝心急的欲下榻更衣,谁知却被黎阡陌一把按住了肩膀不能动弹,“你没穿鞋子,我去帮你拿。” 说完,他起身走向屏风那处,取过衣架上的衣裙帮她仔细穿戴好。 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楚千凝不禁想起了方才他的怪异举动,可眼下显然不是讨论那些事的时机,她便只能压下满心的疑惑。 “早去早回。”帮她拢好披风,黎阡陌温柔的叮嘱道。 “好。” 目送着楚千凝渐行渐远的背影,黎阡陌不知为何,心忽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似乎…… 很久之前也有这么一幕,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了。 不远处,有另一个男子将她拥入怀中。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紧握成拳,他“倏”地转身走向内间,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了楚千凝从前戴在颈间的佛珠。 自从大婚之日摘下来后,她便没有再戴上。 皱眉看着那颗色泽愈见鲜亮的菩提子,黎阡陌甚至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不知为何,他似是感觉到这颗佛珠带着温度一般。 和他体内的鲜血,有着同样的热度…… 鲜血! 想起两人洞房之时发生的怪事,黎阡陌以掌为刃,掌风凌厉的扫过另一手的掌心,血珠一滴滴的涌出,却均被那颗佛珠吸收干净。 他凝神看着,心下打鼓一般难以得到平静。 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他很担心自己这一次又会看到什么,却又无法阻止自己不去这样做。 有关凝儿的一切,他都想要知道。 但令人失望的是,这一次黎阡陌什么都没有看到。 缓缓的闭上眼睛,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声唤道,“鸣悠。” “在。” “以往我不在建安之时,凝儿可与何人接触过?”哪怕那些画面只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可他无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他一直潜伏在暗中保护世子妃的安全,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不过……” “说!” “属下觉得,自从楚家出事以后,世子妃似是在一夜之间长大,处事老练圆滑,进退得宜,能屈能伸,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在暗中留意她许久,也算对她有些了解。 是以她的转变,他看得一清二楚。 听鸣悠如此说,黎阡陌的眼神变的有些复杂,“具体时间。” “初时住进容府,世子妃还整日郁郁寡欢,后来……就在她料理了一个叫‘秋屏’的丫鬟前几日,属下发现了她的转变……” “嗯。” “属下告退。” 鸣悠退下之后,黎阡陌手握着那颗菩提子久久没有回神。 楚千凝偶尔表现出的老成持重他不是感觉不到,只是觉得她家中遭逢巨变,她的性格有些变化也是在所难免。 可如今听鸣悠说起,却让他不得不上心。 凝儿,你心里究竟还藏了多少事…… 竟至今—— 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 容府 马车方才停在府门前,楚千凝便看到新上任的京兆府尹带着人将齐寒烟给锁走了。 那女子身上还穿着大红喜服,双手染满了和嫁衣一样的颜色。 火光下,鲜艳刺眼。 齐寒烟似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她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对视上楚千凝探究的双眼,她极其缓慢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 “唰”地一下放下了车帘,冷画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见状,轻罗不禁嫌弃道,“瞅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儿,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吓一跳。” 一边说着,她一边掀起车帘望了出去,然后就那样定在了那里。 “轻罗,你怎么了?”见她神色怔怔的,楚千凝不禁觉得奇怪。 方才她也瞧见那个姑娘了,总觉得她怪怪的,的确是有些瘆人。可别人觉得害怕也就罢了,轻罗和冷画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如此轻易就被吓住了?! 回过神来,轻罗敛眸长叹了一口气。 “看你还笑话我不……”冷画幸灾乐祸的揶揄她。 咽了咽口水,轻罗剜了她一眼并没有心情与她作口舌之争,只是望着楚千凝怔怔道,“世子妃……那是个魔鬼……” “什么?” “您不觉得她很可怕吗?” 摇了摇头,楚千凝疑惑道,“只是觉得她的笑容很奇怪,倒不觉得有何可怕。” “世子妃又不会武功,她当然感觉不到那人的恐怖。”冷画心有余悸的说道。 “她……很厉害?” “奴婢就这么和您说吧,高手过招有时无须出手,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自己赢不赢得了,像刚才那位姑娘,根本不用出手就能震慑住一群人了。” “钦阳侯府竟还有这等人物!”可城中不是人人皆在传,齐家的五小姐是个最没用的草包,既无德行也无样貌。 怎么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冷画幽幽叹道,“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奴婢差点都要以为她是霄逝失散多年的亲生妹妹了。” 楚千凝:“……” 越说她越好奇,这齐寒烟究竟是怎么个来历? “世子妃,咱们进去吧。”轻罗跳下马车后,卷起车帘候在车边。 “嗯。” 门口的小厮见有人来,赶紧噤了声,状似恭敬的候在两侧。 见他们那个样子,楚千凝便心知他们是在议论府中之事。 才走进府里,便见流萤急匆匆的迎来上来,“世子妃,大小姐让奴婢在此等候您,好将府里的情况禀报您知晓。” “你先告诉我,外祖母如何?” “老夫人尚在安歇,大小姐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准惊扰。” “如此就好。”确保老夫人无恙,楚千凝方才有心思关注别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您走后不久……” 轻叹了口气,流萤将事情的经过细细道来。 原来—— 容景络在了解了今夜都发生过什么之后,整个人就彻底崩溃了。 他将这一切都迁怒到了齐寒烟头上,于是便趁着些许未散的酒劲儿冲回了寝房,屋内所有的下人都被赶了出来,是以也无人得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哪一步的。 总之就是房中忽然响起了容景络声嘶力竭的一声尖叫,待到婢女冲进房中的时候,便见他衣衫凌乱的倒在地上打滚儿,遍地鲜血,他的双手紧紧捂着下体,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而齐寒烟则是老神在在的坐在榻边,双手染满了鲜血,纤细的手指轻轻晃着一把锋利的剪刀,望着众人似笑非笑。 匆忙将容景络抬出去就医,容敬随即便着人去了京兆府报案。 即便未出人命,可这蓄意伤人的罪名齐寒烟也定是逃不掉的。 容敬特意进宫去请了太医来此医治,可结果却难以改变,齐寒烟那一剪子下去,便是神仙也难救。 “据说大公子都疼晕过去了,但那痛意难以消解,又生生折腾得他醒了过来,如此反复已让他生了求死之心。” “他欲自行了断?!” “这倒不曾。”流萤摇了摇头,“他只是恳求老爷,让他一剑杀了他。” “呵……这种落人话柄的事情容敬怎么肯做……”即便他眼下已经对容景络有了杀心,也定然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或许—— 他会将这盆脏水扣到齐寒烟的头上。 “孟姨娘得知此事了吗?”想到什么,楚千凝脚步微顿。 “已经知道了。” “是何反应?” “当时便吓晕了过去,再加上二小姐的事情也传到了她的耳中,一时扛不住甚至还呕血了,怕是情况要不好。” 这般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便是好人也要折腾废了,更何况孟姨娘的身子本就不大康健了。 思及此,流萤的眼中不禁浮现了一抹担忧。 若明日老夫人醒来得知这些,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愁绪。 她老人家…… 可还能撑得住? 见流萤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楚千凝沉默的收回了目光,心里第一次有些没底。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即便有容锦晴的事情掺和在其中,可只要事后自己告诉外祖母已私下里救下了对方,她便不会太过挂心。 至于容景络和盈心苟且之事伤及的不过是尚书府的名声,而这些外祖母虽看重,却并不会一味钻进牛角尖去。 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预料当中和掌控之内,唯独齐寒烟是一个变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伤及男子的“要害”之处,她是为了自保不愿委身于人,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容景络在洞房之日与别的女子鬼混? 不知为何,楚千凝隐隐觉得是后者。 想到齐寒烟被京兆府的人带走时露出的那抹笑容,她便愈发肯定这一点。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她那般气魄,倒是也撑得起这个名字。 “流萤,你去一趟京兆府,给新上任的府尹备些贺礼,就说齐寒烟此人虽然心思歹毒,但毕竟是侯府的小姐,尚书府不愿与其交恶,是以请他不要妄动私刑。” “即刻便去?” “对。” “奴婢明白了,这就让人去准备。”说完,流萤转身匆匆离开。 行至棠宁苑中,冷画忍了忍还是不禁低声问道,“世子妃,这位齐家小姐如此贸然的伤了容景络,恐会引得老夫人神伤,您怎么反而帮她?” “她不动手,我将来也势必要收拾容景络,届时也是一样的,怪不得她。” “那您不让京兆府用刑……” “权当卖她个人情了。”倘或齐寒烟有一丝一毫顾及钦阳侯府,她今日都不会如此行事。 可见她与那府中交恶,并不一心。 既然如此,她不如与对方交好,他日若要对付齐家,没准儿她还能提供些帮助。 大厦倾颓,往往是由内败落更容易,外面若要打一时怕是打不赢的。 悄然走进房中,见容锦仙安静的守在老夫人榻边,楚千凝朝她轻轻颔首,随后便坐到了另一侧。 嗅着房中淡淡的参汤味道,她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明日…… 不知是何光景。 第159章 善意谎言 楚千凝和容锦仙两人在老夫人榻前守了一整夜,赵嬷嬷和流萤如何劝说她们都不肯离开,后来也就由得她们去了。 毕竟—— 她们也都明白,今夜她们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翌日老夫人一醒,前一夜府中发生的所有事都无法隐瞒,届时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也是众人最担心的。 可再担心,也还是得咬牙面对。 清晨时分老夫人幽幽转醒的时候,就见孙女和外孙女都一脸忧色的守在榻边,令她心下生疑,“凝儿昨夜未归?” “……嗯。”楚千凝胡乱应了一声。 “你们怎么都在这?” “外祖母先起身吧。”说着,容锦仙亲自伺候她梳洗更衣,又命下人摆了早膳,细心的为她布菜,“您多吃点。” 明显感觉到这两孩子有异,老夫人也没再追问,沉默的用着膳。 她们既是此刻瞒着她,便自然有瞒着她的道理,想来府中出了什么大事,恐她待会无心进食,是以才暂且隐瞒不告。 既如此,她索性不再问了,稍候她们自会坦言。 能让凝丫头都露出这般沉重神色的事情,看来非比寻常。 许是…… 谁人有何不测了。 想到这种可能,老夫人的手微微一颤,羹匙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却好似重重的敲在了人的心头,房中之人神色微变,脸色各异。 一顿饭,吃得人心里五味杂陈。 缓缓的放下筷子,老夫人擦了擦手,声音毫无起伏的对她们说,“说吧,究竟出了何事……” 闻言,楚千凝和容锦仙相视了一眼,前者斟酌着回道,“是表哥……他昨夜在洞房之时被齐家小姐刺伤了……” “在哪儿?!严不严重?”老夫人起身欲走,急着去看容景络的情况。 “并未伤及性命。” “那就好……”老夫人松了口气,随即眉头又紧紧皱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洞房,怎么会把自己的夫君刺伤了呢?!” “当时房中只有表哥和齐家小姐两人,具体情况外人不得而知。” “络儿眼下情况如何啊?” 抿了抿唇,楚千凝低着头回答,“舅父从宫中请了太医回来,钦阳侯府那边也让遏尘神医来瞧过,于性命无碍。” 老夫人脚步一顿,目露疑惑的看向搀着自己的丫头。 不对劲儿…… 她询问了两次络儿的情况,凝丫头只说未曾伤及性命,可其他的一概不提,怎么想都觉得事有古怪。 “凝儿,你还有何事瞒着我?” “外祖母,表哥他……” “他伤及了要害之处,日后怕是难有子嗣了。”直接打断了楚千凝的话,容锦仙声音清冷的说道,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好像伤到的人与她毫无干系。 老夫人听完她说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祖母,兄长的伤虽在身也在心,恐一时难以痊愈,如今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见人,您若是去了,保不齐会更令他感到难堪,不若日后再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话未说完,老夫人便晕了过去。 幸而楚千凝和容锦仙一左一右的搀着她,这才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叫遏尘进来。” “是。” 楚千凝便是担心发生这一幕,是以早早便让遏尘在外面等候。 看着老夫人昏过去之后眉头还紧紧的皱着,脸色苍白无比,唇上血色尽褪,赵嬷嬷和流萤等人都急的团团转。 好在她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我已为老夫人施了针,稍候便会醒来,世子妃不必担心。”将银针一根根收回,遏尘恭敬的说道。 “有劳。” “在下不敢当。” 略一拱手,遏尘便拉着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停顿的云落走了出去。 让流萤亲自下去煎了一副汤药,容锦仙看着躺在榻上的老人家对楚千凝说,“事到如今,你可有何解决之策吗?” 倘或坐以待毙的话,那待会儿祖母醒来想起这件事再晕过去怎么办? 这样折腾下去,怕不是个办法。 垂眸思索了片刻,楚千凝缓缓抬起头望着容锦仙,一字一句道,“将容景络送走吧。” “送走?!” “嗯。” “你要将他送去哪儿?” “于你我而言,将他送去哪里都好,但对于外祖母来讲,那个地方须得能治好他的病症,如此她方才能安心。” 眼不见,才能心不烦。 只有让她老人家相信容景络的情况还有得救,她才能不那么忧心思虑。 “可怎么才能让她相信呢?”容锦仙觉得唯独这点最难办到。 容景络受伤之处非比寻常,连遏尘都说了没办法,这般情况下想要令祖母信服,怕是不易。 而且—— 单凭她们两个一面之词,容敬那边也不会答应。 “此事……须得借由一个人的口来说……”只有他说出来的话才有说服力,外祖母才有可能相信。 “谁?” “黎阡陌。” “他?!”容锦仙略感惊讶,可随即一想,她便明白了楚千凝的意思。 自从与她大婚之后,黎阡陌的身子骨便一日比一日好,之前曾听她说过是对方寻得了什么灵验的方子,若有他的话为凭证,祖母或许还能信一些。 正如此想着,便见流萤快步走了进来,“世子妃,世子爷派鹤凌传话来了。” 闻言,楚千凝微怔。 鹤凌?! 他怎么来了? “让他进来吧。” “是。” 流萤悄然退下,再次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身灰衣的鹤凌,“属下参见世子妃。” “黎阡陌让你来有何事?” “世子爷让属下转告世子妃,说他认识一位得道高人,之前治病的仙方便是从他那讨得的,如今容公子的病症既然令群医束手无策,不如去寻那道人一试。” 听鹤凌瞪着眼瞎白话,楚千凝似是透过他,看到了黎阡陌说这番话时的情景。 他总是能思她所思,想她所想,为她排忧解难。 而且,他人都没在却能考虑的这般细致,可见其智之深远胜于她。 正想着,就见赵嬷嬷扶着老夫人慢慢从榻上起身。 见状,楚千凝故作惊喜道,“外祖母,世子妃方才派鹤凌来传说,说是或许有法子能医治表哥的病症,您先勿忧。” “什么法子啊?”老夫人急急问道。 “之前世子爷曾向一位得道高人求得仙方保住了性命,他说若能寻得那人事情也许会有转机。” “那……” “是以方才我和表姐商量着,不若派人去找找,万一有效验呢?” “好、好、好,速速派人去请。”一听说能够治好容景络,老夫人激动的热泪盈眶,倒是没有再晕倒,令在场之人心下稍安。 顿了顿,楚千凝又说,“表哥如今不爱见人,不若暂时送他去别处养病,离了建安城也远离是非,免得他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您觉得呢?” 闻言,老夫人沉思着没有回答。 远离是非固然是好,可不在家人跟前,到底令人放心不下。 心知老夫人尚有迟疑,楚千凝再接再厉道,“听世子爷说,那位高人性子古怪的很,恐寻常之人去请他未必肯来,若是表哥身子好些了亲自去见或许会事半功倍,便是当出外散心游玩也好。” “如此……便依你所言……” “那就烦劳表姐去安排了。”说着,楚千凝意味深长的看了容锦仙一眼。 后者会意,几不可察的朝她点了点头。 方才出了房中,便见盈袖神色凝重的凑了过来低声道,“小姐,钦阳侯府来人了,本意是探望大公子一并向老夫人致歉,老爷已经将人请进正厅了。” “此事绝不能让祖母知晓!”钦阳侯府间接造成了容景络受伤,祖母只怕是恨他们还来不及呢,容敬这会儿竟然和颜悦色的将人请到了府中,分明是不打算顾念父子之情了,倘或祖母知道的话,恐会再一次气晕过去。 “可待会儿老爷要是直接将人带来怎么办?”盈袖不安的问道。 “你去偷偷告诉他,若他不想彻底搞僵与钦阳侯府的关系便推脱祖母抱恙无法相见。” “是,奴婢知道了。” 恐盈袖的话不足以令容敬信服,容锦仙还让流萤候在了院门口,以免有何意外。 而她则是让人备了马车,趁着容敬和钦阳侯府的人周旋之时将容景络送出了建安城。 后者是在被迷晕的情况下带走的,十分安静,让人误以为他是自愿离开容家外出寻医。 老夫人本欲去送一送他,却被楚千凝一番话给拦住了。 “您眼下过去,不过平添表哥与您自己的烦忧罢了,此刻相送不如日后相迎,况您自己的身子也重要,这府里一大家子的人还都指望您呢。” “唉……” 深深的叹了口气,老夫人似是在瞬间苍老了许多。 望着她两鬓花白的发,楚千凝眼眶微红,隐隐有些发酸。 第一次,她如此憎恨自己的无能,不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向容敬等人报复又能不伤害到无辜的老人家。 即便重活一世,可仍旧有些事力不从心。 见她眸中水光盈动的样子,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满眼慈爱之色,“放心吧,外祖母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外祖母……” “那么大的风浪我都挺过来了,如今络儿一息尚存,我自然不会倒下。” 楚千凝知道她指的是楚家之事,不禁微微抿唇没有吭声。 一切,都源于楚家的那场大火。 只是这些,她根本无法坦言相告。 真想…… 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凝儿。”老夫人忽然唤她,目光却落到了远处的虚空,不知她在看着什么。 “您说。” “之前你曾与我说,若是容家出了何事,让我多想想自己、想想仙儿和你舅母,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可是到了你说的那般情况了吗?” “外祖母……”楚千凝的手下意识握紧,眸光倏然凝住。 “大抵……是报应吧……” 孟氏害了江氏的孩子,所以这些事便报应到了晴儿和络儿的身上。 如今,就连孟氏自己也病重垂危,怕是命不久矣。 可那两个孩子,他们还年轻,如何能就此失了性命! “晴儿那丫头……” 未等老夫人的话说完,楚千凝便柔声道,“外祖母宽心,昨日她出府后我便让人将她救下了,如今安置在城外的一处小院中。”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老夫人忽然心疼的看向她,“委屈你了。” “您何出此言?” “这两个孩子心术不正,你与仙儿对他们诸多厌恶,如今仍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外祖母心里很欣慰,也很感激。”她是老了,但还没彻底糊涂。 有些事情她不说,不是她不知道,而是不愿点破。 这个家…… 怕是终究到了该“散”的日子。 第160章 牢房探视 “外祖母……”听老夫人如此说,楚千凝不禁愧疚的低下了头。 面对这样的老人家,她究竟该怎么办呢。 其实,自己远非她想的那么良善。 有很多事情她做了,也并不是为了所谓的亲情,而是因为她有自己的打算和目的,圣人菩萨她从来都不会做。 许是看出了楚千凝眼中的纠结和挣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慈祥的安慰她说,“外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倘或不是他们伤害到了你,你绝不会冷下心肠的。” 可到底是怎样的伤害,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 活了这把年纪,她倒是不怕死,就怕去想一些陈年往事,因为那些事情属于过去,便是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改变。 “凝儿,你能不能答应外祖母一件事?” “您请说。” “若是……若是有一日容家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话说到这儿,老夫人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喽……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楚千凝也没有追问。 她猜,她老人家方才没说完的话,大抵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让她在容家败落时尽她所能的保住容锦晴和容景络的性命,另一个,便是在他们临死之际给他们痛快。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以为外祖母知道了些什么。 像是…… 楚家和容家的过往。 但可能吗? 容敬和凤君撷极力隐藏的事情,便是黎阡陌怕也并不知情,自己若非已经经历了一世,定然也会被蒙在鼓中。 这般情况下,外祖母又怎么可能知晓! 摇了摇头,楚千凝驱散了心底的怪异想法。 扶着老夫人回榻上歇息,前者安抚的朝她笑笑,“折腾了许久了,你也快些回侯府去吧,都已经出阁了便不要多在娘家留宿。” “外祖母这是嫌凝儿烦了吗?”楚千凝故作伤心状逗她,“我还想着多在这儿陪陪您呢。” “都已嫁为人妇了说话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哪能留世子爷一个人在府上住太久啊,去吧,我这边已无大碍。” “可是……” “怎么?不听外祖母的话了?”老夫人故意板起脸来。 楚千凝不愿她再为自己分神挂心,是以便只能点头应下,“待您睡了我就走,改日再回来看您。” “嗯。” 轻应了一声,老夫人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似是累极了,不多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扫了一眼角落里点着的安息香,楚千凝的眼神有些复杂,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幔,她悄然走出内间让流萤等人细心照料。 之前容敬来过棠宁苑几次,不过都被赵嬷嬷给打发回去了。 不知为何,老夫人不愿意见他。 想到他得知容景络离开建安城时的失望表情,楚千凝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冷芒。 没找到机会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看来他很是难过呢…… 对于容敬这般六亲不认的行为,楚千凝初时很不解,她不懂他为何会为了追逐权利选择谋害自己的亲妹妹一家。 直到后来知道他放任孟姨娘害死了江氏的第一个孩子,她似乎就渐渐明白了。 有些错误,是越错越离谱的。 为了得到想要的权利,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舍弃,更何况是一个妹妹! 更何况…… 是妹婿和外甥女! 大抵在容敬和凤君撷这类人的眼中,除了他们自己,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被他们放在心上,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也都是可以牺牲的,无一例外。 一边往前走,一边胡思乱想着,楚千凝甚至连迎面走来的容锦仙都没看到,直到后者一把拉住了她,她方才猛然惊醒。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青白?” “……许是没歇息好的缘故。”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那便快些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嗯。” 忽然想起什么,容锦仙又拉住楚千凝对她说,“昨夜的事凤君荐也跟着掺和了进来,他说今日会进宫恳请景佑帝将婚期提前。” “提前?!”楚千凝微惊,“定在几时?” “这他倒未说,不过应当就是这两日了。” “怎么如此突然……” “我同你说这个是想与你商量一下,待我出阁后,这府中之事如何料理?”娘亲的身子越来越重,定是不能照看的。 流萤和赵嬷嬷虽然忠心,可到底是下人,恐难以应对周全。 特别是—— 如今府里的情况不比以前,开销很是紧张。 为了给容景络定下这门亲事,容敬许出了很多聘礼,短期内都无法填补上这个空子。 闻言,楚千凝沉眸思索了片刻,忽然低声说道,“不如……金蝉脱壳……” “你是说……” “容锦晴和容景络现今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府里只剩下一个有进气没出气的孟姨娘,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将外祖母和舅母安排到别的地方去,给容敬留一个空落落的宅子岂不好! 恰逢这府中近来多事,便已斋戒祈福为由让她们去山上住个个把月,待到几时容敬忙的脚打后脑勺时,她再接她们下山另寻别的住处。 “好是好,可只怕祖母不会同意。”容锦仙有些担忧。 “她会同意的……” 通过今日两人的一番对话楚千凝就敢肯定,外祖母她老人家一定会同意的。 不为别的,就为江氏腹中的孩子! 心知她说的有理,容锦仙点了点头,“如此,我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借由嫁妆一事将这府里掏得更空,让容敬彻底没了“粮草”。 届时—— 他的“仗”可要如何打呢? *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容家的事情昨夜便已闹得沸沸扬扬,惊动了京兆府,这事儿自然便无法隐瞒。 再加上凤君荐今日进宫请旨,便愈发将容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眼下人人都在说容景络枉顾人伦,便是被阉了也活该! 还有人说,素日瞧容敬便是一副伪君子的作态,料想他的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果然应验了。 前有容锦晴被传命格孤硬,后有容景络败坏家风,一双儿女皆是如此,可见孟姨娘这个女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总之满大街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连楚千凝坐着侯府的车驾路过时都有人议论纷纷。 透过车帘往外张望了几眼,冷画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爱说说呗,反正也不是在说她们。 “世子妃,咱们是直接回侯府吗?”瞧她方才上车时身子都打晃了,应当是累极了吧,说起来,变态前主子也是坐得住,到现在还没来“抓”人回去呢。 “去京兆府。” “您要去见齐寒烟?!” “嗯。”楚千凝微微点头。 一想到那个笑容森寒的姑娘,冷画不觉咽了咽口水,甚至连继续问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倒是轻罗,忽然想起了别的,“世子妃,容敬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他不是不想得罪钦阳侯府呢,那干嘛还要报官把齐寒烟抓起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把齐寒烟抓起来之后,才能更好的向侯府示好。” “奴婢不懂。”轻罗皱了皱眉。 “齐寒烟伤了容景络这件事根本就瞒不住,既然势必会对他的名声有影响,那不如干脆利用这一点,把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是钦阳侯府对不起容敬,事后他再大度的不予追究,侯府自然会承他这份人情。” “太冷血无情了吧!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冷画忍不住抱怨道。 “就是!这么做和畜生有何区别!”轻罗也气得不轻,恨不得直接杀了那个伪君子。 丹唇轻勾,楚千凝冷笑了下没再多言。 要是她告诉她们,她心下猜测容敬原本要做的不止如此,不知她们会不会立刻冲回去了结了他…… 马车才停在京兆府的大门前,新上任的京兆府尹沈循便忙不迭的出来相迎,面带微笑的候在了门口,“下官见过世子妃。” 徐溥在位时,他是这里的少尹。 而前者一入狱,府尹之位空缺,景佑帝一时难以寻到合适的人选,于是便干脆升任他为府尹。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眼前这位世子妃。 若不是她之前大闹京兆府,他还捡不到这个美差。 正是因此,沈循对楚千凝很是客气,倒叫人一时难辨敌友。 “沈大人有礼。”楚千凝颔首致意,对他的印象要好过徐溥很多。 “不知世子妃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我要见一下齐家的五小姐,不知可否方便?” “这……”沈循面露为难,思量了片刻方才斟酌着说道,“既是世子妃要见,便是为难下官也自会为您准备一番。” 闻言,楚千凝不觉弯唇淡笑,“如此,便多谢沈大人了。” 倒是长了个会说话的嘴,不知脑子如何…… 由沈循亲自引着走进京兆府的大牢,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他方才停下了脚步,“里面关的便是钦阳侯府的五小姐。” “有劳。” “不敢当、不敢当,您请便。”说完,沈循便转身离开,一并带走了看守的狱卒。 见状,楚千凝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 还挺有眼色的! 收回视线,楚千凝见轻罗和冷画纷纷站在了自己身后,眼睛四处乱瞄就是不看向正对面的牢房里,她觉得奇怪,下意识转头看去,便见牢中的女子正寒意森森的盯着她。 “楚千凝……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没想到你人比名字还要美,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齐寒烟直直的望着她,漆黑的眼眸犹如无底的深渊,令人望之胆寒。 她的声音倒不似她整个人那般阴气森森的,反而温温柔柔的,听起来十分无害。 但楚千凝知道,那不过是假象而已。 仅凭她方才那句话就可以知道,对方对自己有一定的了解,足够证明她并不像外界传的那般不堪。 “百闻?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可不像别人看到的那么温柔无害,而是一只牙尖爪利的小野猫……”说着,齐寒烟忽然笑了。 “哦?” “你跟我是同一类人,别再装了。”丢开手里的草棍儿,齐寒烟毫无征兆的起身走到了牢门边。 恐她对楚千凝不利,轻罗和冷画赶紧上前将人护在了身后,可与对方对视的一瞬间,两人毫不争气的软了腿。 楚千凝:“……” 真是丢人! 示意她们两个人让开,楚千凝无所畏惧的直视着齐寒烟的双眼,一脸平静的问道,“为何说我与你是一类人?”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接下来你想问什么,我都据实相告。” “什么问题?” 齐寒烟目录期待的望着楚千凝,双手紧紧的抓着牢门,深吸了一口气才试探着问道,“有没有用过手机?” “……” 她在说啥? 第161章 乱入人士 蹙眉看着齐寒烟,楚千凝满心疑惑。 手机…… 那是何物? 转头看向轻罗和冷画,却见她们两个也是一脸茫然的望着她,眼中充满了费解。 “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热水器……这些都不知道吗……”齐寒烟不死心的接着问道。 抿了抿唇,楚千凝的表情变的很是微妙。 她觉得…… 这位齐姑娘大抵有些神智不清。 满口说的这些东西她不止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齐姑娘……请恕我愚昧无知,你说的这些我闻所未闻……”再次看向齐寒烟时,楚千凝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定。 她估摸着,这姑娘要么是真的疯了,要么就是在装疯卖傻。 看着齐寒烟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 “果然是我异想天开了……”齐寒烟的语气难掩落寞,她似是忽然失去了支撑一般,泄力的松开了双手,缓步走回了墙角那边坐下。 还以为她也是穿越来的! 随意捡起了地上的一根草棍儿在指间转动着,齐寒烟沉默着不再说话,低迷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姑娘的问题问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楚千凝的声音轻轻响起,语气却坚定的不容忽视,“你要毁了齐家?” “没错。” “原因呢?” “呵……”齐寒烟忽然冷笑了一下,“那你呢,又为何百般针对自己的外祖家?” 眯了眯眼,楚千凝清幽的眸光隐隐变的犀利。 这倒是有意思…… 她如何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按照之前的约定,眼下该是我问你。”楚千凝淡声提醒道。 挑了挑眉,齐寒烟不置可否,声音低低的回道,“毁掉齐家……是因为我欠了一个人的人情,这是为她做的……” “嫁给容景络,你是被逼无奈还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她本意就是想要接近她。 “那今后你是何打算?” 谋害亲夫,这个罪名可不小。 她能保得了她一时不受极刑,却难保她一世不受伤害。 再则—— 也得看看她值不值得自己冒险,这就要看她的利用价值有多大了。 闻言,齐寒烟森然一笑,柔柔的眼波中闪过一抹算计,“钦阳侯府根深蒂固,凭我一己之力恐难相敌,是以我想跟你合作。” “哦?” “容府和齐家很快就会成为利益共同体,你再动容敬,钦阳侯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你便等于多了一个敌人,而我恰好很了解你的这个敌人。” “利益共同体……”楚千凝低声重复了一遍。 她很喜欢齐寒烟的这个说法。 尽管—— 对方明显是打算利用自己去帮她报仇! “我提供给你信息,你调动人脉去操作,我们彼此配合,互利互惠。” “……” 不知为何,楚千凝总觉得这位齐姑娘说话怪怪的。 对方说的她倒是也能听懂,可就是觉得表达方式和自己不大相同,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你觉得如何?”齐寒烟追问道。 “齐姑娘打的好算盘!”让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她躲在后面动动嘴皮子,既无危险也无忧虑,倒是个好活计。 听出楚千凝话中的轻讽,齐寒烟也不急,慢悠悠的启唇道,“即便没有我,你也是要对付齐家的,这样看来我并不是在白拿人头。” “人头?!” “额……这是个比喻,属于‘行话’……”齐寒烟的表情有些尴尬。 “行话?” “就是大家玩一款手游时说的话。” “手游……”楚千凝觉得自己越听越糊涂。 “王者荣耀啊,没玩过啊?”说完,齐寒烟抿了抿唇,差点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她怎么可能玩过! 这已经不是21世纪了,自己面对的也不是熟悉高科技的现代人。 一个彻头彻尾,24纯k的古人。 忽然颓丧的摇了摇头,齐寒烟的声音再次低沉了下来,“你就当我是在说梦话吧……” 楚千凝:“……” 比起梦话,她觉得胡话更加贴切。 不过—— 细想想她说的话也没错,就是没有她,自己也免不了要和齐家的人对上,有她帮忙或许会事半功倍,“若你能从这里离开,便来侯府找我吧。” 依她的本事,应该不会连京兆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话落,楚千凝转身离开。 身后的齐寒烟信心满满的一笑,难得少了些阴森之气,“那你可要等着我呦!” 有了这人的帮助,她也能快点还了这个人情。 可是…… 还了人情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 走出京兆府大牢的时候,冷画回想起方才自家小姐和那位齐家姑娘之间的诡异对话,不禁皱眉道,“世子妃,您还真打算和她合作啊,奴婢瞧她那个人疯疯癫癫的……” 说起话来天上一脚、地下一句,古怪的很。 “奴婢也觉得她神神叨叨的!”轻罗也随声附和。 “我倒觉得她挺有意思的……”楚千凝朝她们两人笑道,“寻常女子又怎么敢对自家夫君做出那样的事情……” 莫要说伤着对方了,甚至有洞房之日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的。 但她瞧这位齐姑娘倒是胆大妄为的很! 持剪行凶,事后还能谈笑自如,便是冲着她这份胆识气魄,她也愿意和她交易一下。 “那您方才怎么不追问她齐家的事情呢?” “她不会说的。”眼下她还身陷囹圄,在没有寻到脱身之法前,她不会对自己提供半点帮助,因为那是她的底牌。 一旦她无计可施,还可以利用这一点让自己去解救她。 所以说…… 这人看似疯疯癫癫,实则头脑清楚的很。 “看不出来,她还有点脑子嘛!”冷画幽幽叹道。 “反正不会是个草包……” “再抓不到那只猛虎,你们便自去刑堂领罚吧!”沈循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楚千凝尚未说完的话。 余光瞥见她们的身影走过,沈循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变的那叫一个快,“世子妃您出来啦,可有什么要交代下官的吗?” “有劳沈大人了。”楚千凝摇了摇头,随即问道,“不知是出了何事?” “哦……”沈循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城郊的山林里出现了两只老虎,已经伤了好几名猎户了,下官设计围剿不得,是以很是头痛。” “原来如此……” 轻点了下头,楚千凝没再多问,便带着冷画和轻罗离开了。 回到侯府的时候,方才走进清风苑,便见黎阡陌坐在廊下抚琴,一袭青衫,白绫随风飞舞,扬起了他墨色的发。 那幅画面,不知为何竟让楚千凝觉得心口一涩。 琴音哀鸣,不似他以往弹奏之曲。 快步走到他面前,楚千凝将手轻轻覆在了他的肩上,“怎么坐在风口里?” “凝儿回来啦……” “嗯。”她轻声应着,握着他的手走进房中。 摘下他覆在眼睛上的白绫,她的动作随即一顿。 “你的眼睛……”怎么又变成了血色?! “无碍。”黎阡陌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的眼睛变了颜色有何不妥,“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先用膳吧。” “黎阡陌,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千凝心急的拉住他,没被他随意搪塞过去。 “我也不知道为何。” 昨夜她走后,他就一直在等她回来,可等到天亮也未见人影。 后来,他派了鹤凌过去传话。 之后不知是怎么回事,眼睛就忽然变了颜色,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索性…… 他也适应了。 “你一整夜没睡?!”楚千凝抚过他的双眼,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怒气,却又舍不得朝眼前之人发泄,硬生生急红了眼。 “好好的哭什么吗,可是在担心外祖母吗?” “我是在担心你!”她气得想咬他一口。 他一怔,而后笑着将她拥进怀中,“凝儿担心我,为夫很开心,不过……不必担心,我很好,真的……”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会好好的。 直觉今日的黎阡陌有些不大对劲儿,楚千凝想起昨夜她离开时他的异样,不禁试探着问他,“昨晚……你怎么了……” “凝儿,你喜欢我吗?”他忽然反问她,语气温柔到近乎小心。 “喜欢。” “那……是只喜欢我吗?” 楚千凝不敢有丝毫犹豫,赶紧回道,“除了你,我也喜欢外祖母和表姐她们,但对她们的喜欢和对你的不一样。” “有何不同?” “我一直想遁入空门,却只会为了你一个人踏入红尘。”她深深的望着他,美眸中流动的华彩是对他绝无仅有的在意。 这样的话听在黎阡陌耳中,无疑是这世上最悦耳的曲子。 他的呼吸随之一滞,像是从来不敢奢望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如此特别。 可是…… 却又矛盾的想得到更多。 “凝儿,你还会像对我这样对旁人吗?”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全然依赖的模样,与此同时,却紧张的绷紧了身体,“我要听实话。” 她伸手回抱住他,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那么紧、那么亲密的拥抱着…… “不会。”除了他之外,她不会再给第二个人这样的信任和纵容。 “我要你发誓。”他再一次提出要求,“倘或日后你违背了今日的承诺,我便将你生生世世囚禁在身边,永远都不能逃离。” 说完,他以为楚千凝会因为他的不信任而发脾气,又或者是对他失望进而冷漠以待,不闻不问。 但他没想到,她居然笑了。 柔柔的清音响起,像是潺潺的山泉,悦耳清灵。 “若我哪日说自己喜欢上了旁人,那必然是在诓骗你,届时你生生世世都将我囚禁在你身边,岂非正中我意?” “凝儿……” “黎阡陌,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喜欢,你眼下不相信也没关系,天长日久,你总会感觉到的。”她敛了所有的锋芒,极尽温柔的安抚他,一点点的消解了他心中的魔障。 她轻柔的捧起他的脸,微微仰头同他对视,一只手握住他的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还有一件事,我从未与你说过,我最是见不得你难过,因为你稍露哀色,这颗心便疼得不能自已……所以,即便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好好喜欢你……” 整个世间,只喜欢你。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黎阡陌眸中血色尽褪,刹那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可还未等他说什么,楚千凝的身子便软软的倒进了他的怀中。 “凝儿?!凝儿!”黎阡陌匆忙抱起她走向床榻,手指在不经意间划过她的额上,只觉得热的不正常,“鹤凌,去叫遏尘过来!” “是。” 皱眉看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楚千凝,黎阡陌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的多疑和占有。 第162章 噩梦连连 楚千凝发了高热,脸色从初时的苍白渐渐泛红,明明额头烫人的很,可就是一滴汗都不出。 遏尘带着云落匆匆赶来的时候,黎阡陌已经急的快要杀人了。 匆忙为她施了针,这才勉强令自家主子冷静了下来。 “世子妃一天一夜都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如此劳神,是以才会邪风入体染了风寒,属下已为她施针治疗,过一会儿出些汗再喝两副药就会没事了。” “嗯。” “那属下先下去开药方。” 说完,遏尘转身欲走,却见自家那个花痴徒弟还直愣愣的站在榻前,眼睛放光的盯着楚千凝。 遏尘:“……”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没有眼色的傻徒弟! “走!”他一把拎起云落的衣领往外走。 “师傅自己去开药方就行了,我要在这伺候世子妃。”云落眨巴着一双灰扑扑的大眼,像是根本没看到黎阡陌意欲杀人般的目光一般。 “主子在这儿就够了,用不着你伺候。” “用得着……” “赶紧给我闭嘴!”遏尘被气得不行,拎起云落快步走了出去,“哪日为师要是死了,不是被主子一掌拍死的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那还是前者吧,至少能得个痛快。”云落真心实意的建议道。 “……” 孽徒! 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孽徒。 她是要欺师灭祖吗? 板着脸将云落一路拎出房中,遏尘甚至还不忘顺手将房门掩好,门缝闭合的那个瞬间,他似是隐隐看到自家主子脸上浮现出名叫“落寞”的神色。 黎阡陌握着楚千凝滚烫的小手儿,眼中满是懊恼之色。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逼问她的…… 明明知道她忙了一整夜没有休息,明明知道她心里记挂着容家的老夫人而不得安心,可他非但没有安慰她、保护她,反而令她更加操劳,皆是他的过错。 “凝儿……” “爹……娘……”楚千凝睡得极不安稳,秀眉紧紧蹙起,小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不要……你们别走……” “凝儿,我在这儿呢,不怕。”黎阡陌侧身躺下将她拥入怀中,薄唇贴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为夫在呢,没事儿了啊。” “别丢下我一个人……不要……” “为夫会陪着你,凝儿别怕,没事了、没事了。”黎阡陌一声声的安抚着她,一遍又一遍,温柔缠绵,深情缱绻。 温凉的指腹轻轻覆在她紧蹙的眉间,他忽然有些犹豫。 或许…… 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他不该将那件事隐瞒她。 即便机会再是渺茫,可也该让她知道。 “凝儿……没人会抛下你的……”她这么好,这般招人喜爱,怎么会有人狠心抛弃她呢。 “黎阡陌……”楚千凝轻声嘤咛。 “我在。” 他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仔细听她在说什么,可她只是一声声轻唤着他的名字,并无下话,“黎阡陌……黎阡陌……” “凝儿,为夫一直都在。” “对不起……”她忽然呢喃着向他道歉。 明知她烧懵了在说胡话,可黎阡陌还是忍不住猜想,为何她要向自己道歉? 有什么事,是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 “若是……能先与你相识……就好了……”她无限惋惜的轻叹,眼角流下了一滴清泪。 一句话,令黎阡陌瞬间僵住。 先与自己相识…… 这是何意? 难道在他之前,凝儿曾对何人倾心相许吗?! 可自他答应娶她之后,鸣悠便一直在暗中将她的情报禀报给自己知晓,她整日待在楚家大院里,并不曾与何人接触过。 那她为何会有此一言呢? “凝儿……你心里究竟还藏了多少事……”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底,逐渐摧垮她的意志。 他想帮她分担,又不愿将她逼得太紧。 进退维谷…… * 楚千凝做了一个梦,熟悉又陌生的一个梦。 开始的时候,她梦到了爹娘。 娘亲一如既往的严厉,爹爹十年如一日的谦和,他们平静而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直到有一日—— 一场大火摧毁了一切。 爹娘葬身火海,整个尚书府付之一炬。 她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这一切,无力改变。 后来,她被囚幽月宫,受尽了极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砖地上,仰头看着凤君撷龙袍加身,一步步走向高处的至尊之位。 可下一瞬,他忽然吐血跌下龙椅,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眼睁睁的看着凤君撷倒在血泊当中,楚千凝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因为…… 她不止见证了他的死亡。 在凤君撷死后,一道白衣身影抱着她的尸身缓步离开。 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慢慢延伸至月色朦胧处。 不知为何,她明明没有看清对方的容貌,却只觉得心里无限哀伤,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脑海中浮现出“黎阡陌”这个名字,她的心痛到难以呼吸。 惊醒前的最后一幕,是那名白衣男子倚坐在菩提树前,手执匕首,狠狠的刺进了自己的心口,淡色的薄唇却缓缓勾起。 凝儿…… “黎阡陌!”楚千凝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月白色纱帐让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不怕、不怕,为夫在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温热的大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令她冰寒的身体渐渐回暖。 呼吸间淡淡的檀香气让她的思绪慢慢回笼,逐渐平静了下来。 “凝儿做噩梦了,是吗?”他的声音似是带着安抚的魔力,让她狂跳不止的心变的规律,“那些都是假的,别怕。” “黎阡陌……” “嗯?” “我……梦到你了……”说着,她微微闭上双眼,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 闻言,黎阡陌一怔,然后状似不经意的说笑道,“哦?那便不该是噩梦,而是美梦才对……” “……嗯。”她点头,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却有一种恍如昨世的感觉,“黎阡陌,你有听说过‘换心’这个说法吗?” “换心?!”他摇了摇头,“是何意?” “倘或日后我死了,须得以你之心补我之心,你可愿意?”回想起梦中的那个情景,楚千凝的眼泪夺眶而出。 “以我命,换你命?” “嗯。”她揪紧他的衣襟。 沉默了片刻,黎阡陌温声回道,“不愿意。” 以命换命,终究是一人死、一人活,两人难以相守,难得善终。 与其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活在世间,那他宁愿陪她一起死了。 生难相依,死能同穴也是好的。 “凝儿愿意吗?” 她笑着流泪,微微摇头,“我也不愿意。” 梦中的那道身影太过孤寂,甚至只要想起,她就觉得心痛的难以抑制。 究竟…… 前世在她死后,黎阡陌做了什么? “怎么忽然想起要说这个?”他轻柔帮她理着散在颈间的发,“难道在梦中,我曾对凝儿做过以命换命这种蠢事?” “哪里有这样说自己的!”楚千凝不禁被他逗笑。 “自顾自的成全,在我看来就是愚蠢。”他捧起她的脸,温软的指腹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所以,凝儿不必担心我会如此做,也莫要再哭了,嗯?” “嗯。” “我让厨房温了些热粥,你多少用一点,然后再将药喝了,如此病才好的快。” “好。” 无论他说了什么,她都乖顺的应下。 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心口看,黎阡陌握住她的手搭在衣襟上,含笑着问她,“需不需要为夫解开给你看?” “……” 她都生病了他还这么不正经! 简单吃了些热粥,楚千凝觉得自己发虚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些体力。 她这一觉睡了有大半日,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别人家倒是都已安睡,可她反而没了困意。 一鼓作气的喝下了苦涩的汤药,她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反倒看得黎阡陌心疼。 日后该让遏尘好生闭关研究一下,虽说良药苦口,可若是味道能好些就更好了。 “好生歇息吧。”他帮她拢了拢被子,免得再着凉。 “可我不困了……” “那便闭着眼睛休息,你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又往京兆府跑了一趟,也该累了。”他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托着额,一手轻搭在她的腰间。 听他提到“京兆府”,楚千凝倒是忽然想起了齐寒烟。 对方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懂,可黎阡陌见多识广,没准儿他会知道! 这般想着,她便满眼期待的看着他说,“你知道‘手机’是什么东西吗?” 黎阡陌:“……” 四目相对,他抿唇将手覆在了她的额上。 已经不热了,怎么还在说胡话呢? “你也不知道?” “哪两个字?”某位世子爷不大喜欢自家媳妇露出失望的眼神。 “就是……”楚千凝执起他的手要写,可随即想到她也不知齐寒烟说的具体是什么,最后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也是在你梦里出现的?”她到底做了个什么梦?怎么一会儿换心,一会儿胡说八道的? “不是,这是听齐寒烟说的,她还说了什么……”闻所未闻的词汇让楚千凝感到陌生,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想起来,“什么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热水器,你听说过吗?” “……没有。” 连黎阡陌都没有听说过的,楚千凝便愈发觉得齐寒烟是在故弄玄虚。 就像她在尚书府门前露出的那个眼神一样…… 虚虚实实,不过是为了引她前去。 “别再去想她的事情了,那些都没你自个儿的身子要紧。”他将手覆在她细密的眼睫上,强迫她闭上双眼休息。 “夫君……” “嗯?”语气微扬。 楚千凝转了个身,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声音柔柔响起,“我心悦你。” 话落,她感觉身边的男人呼吸一滞。 下一瞬,连人带被都被拥紧,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压抑的喜悦,“嗯。” 她弯唇微笑,满心的情意都从那双美眸中溢出。 夜色缱绻,月光朦胧。 烛光也知人情,悄然映着一室暖融…… * 翌日一早,楚千凝方才起身,便见云落双手托腮跪坐在榻边,轻罗和冷画一脸无奈的站在旁边。 唉…… 遏尘和主子都不在,根本就没人治得了这丫头。 “世子妃身子可大安了?”见楚千凝醒来,云落眼睛一亮。 “你……” “属下日后跟在您身边保护您好不好?” “您别听她胡说!”冷画赶紧打断云落的话,“您的风寒好些了吧?” “嗯,已无大碍。” 轻扶着楚千凝起身梳洗,冷画想起什么便一脸兴奋的向她禀报道,“世子妃,您猜昨夜又出什么事儿了?” “什么?” “有人去京兆府劫狱将齐寒烟救走了!” 第163章 少女怀春 “劫狱?!”楚千凝微惊。 “嗯。”冷画一脸兴奋的点了点头,“听说是一个黑衣人深夜闯入京兆府大牢,将狱卒全都打伤把人给救走了。” “她还有帮手……” 其实这也不奇怪,瞧她昨日那架势也不似势单力孤的样子。 只是楚千凝一时猜不到,是谁在背后帮她。 倘或是皇家的人,那最没可能的应该就是凤君墨,因为若是他动得手,黎阡陌这边绝不会一无所知。 至于凤君荐…… 他倒是有可能这样做。 但楚千凝隐隐觉得,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世子妃,您说她会逃到哪儿去呢?”总之东夷国恐怕是难有她的立足之地了,要她说呀,干脆跑到西秦或是南凉那边才安全。 “她最后会去哪儿我不知道,但最先去的地方,一定是这儿。” “这儿?!”冷画惊愕道。 笑着点了点头,楚千凝示意云落待在那别动,随后起身走向外间,“世子爷呢?” “他恐打扰您休息,便去书房了。” “可是有何事?” “我听说师兄说,似是北周近来有异动,陛下恐他们趁虚而入,是以急命官重锦返回北境,想来就在这两日了。” 闻言,楚千凝目露深思。 西秦、北周…… 怎么竟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个搞袭扰,一个就准备伺机而动。 倘或两国当真一起兴兵来犯,那东夷必败无疑! 唯一的出路,便是联合南凉国。 毕竟—— 若西秦和北周联合灭了东夷,那么下一个就是南凉国,南凉王但凡有一点脑子就会想到这一点,绝不会对东夷袖手旁观的。 “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我不是说让你下去吗?!”正想着,轻罗微疑的声音忽然传来。 楚千凝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便见一个传膳的小丫鬟愣愣的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正当她觉得奇怪之时,却忽然听那小丫头笑道,“原来这便是侯府的待客之道啊……由得下人对我指指点点……” 话落,她抬起头来,唇边凝着一抹森然的笑,不是齐寒烟又是何人! “是你!”轻罗一愣。 “首先,轻罗不是下人。”楚千凝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的纠正她话中的错误,“其次,你也算不得客人。” 最多是个不请自来的逃犯而已! 自顾自的在楚千凝身边坐下,齐寒烟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茶水流出,瞬间茶香四溢,“还是古时候的东西地道啊……” 楚千凝:“……” 她都被朝廷通缉了,居然还有心思在她这儿喝茶! 这姑娘…… 要么就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要么就是她的后台强大到让她根本不畏惧这些。 “你这茶杯是个什么质地的,汝、官、哥、钧、定……都不像啊……”齐寒烟摆弄着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的嘟囔着,“带回去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 她真的是钦阳侯府的小姐吗? 即便她在那府中再是不受宠爱,可也不至于什么世面都没见过,怎么一个茶杯在她眼里都是好东西?! 重要的是,楚千凝觉得齐寒烟眼中的惊艳和算计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在衡量这个茶杯的价值。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管我要一个茶杯……”楚千凝的表情很是微妙。 “当然不是啦。” 齐寒烟放下手中的茶杯,兀自拿过碗筷准备开始用膳,看得轻罗和冷画错愕不已。 这人…… 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 见她们主仆三人都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齐寒烟一边吃,一边朝楚千凝招了招手,“你也一块吃呀,别客气。” “……” 她还真是不客气! 大抵是看出了楚千凝她们对自己的无奈,齐寒烟一边吃一边为自己辩解,“从我被关进大牢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很饿的好嘛!” “京兆府应当不至于虐待你吧。” “那么难吃的饭菜,不是虐待是什么?” “……” 她是在坐牢,以为是进宫当贵妃嘛! 实在是觉得齐寒烟言行古怪的很,楚千凝索性也就不再理会她,让冷画又添了一副碗筷便开始用膳。 “你知道傅思悠是谁吗?”齐寒烟忽然开口问道。 “嗯。” “她被送进宫选秀了,这你可知道?” 闻言,楚千凝点了点头。 也是因此,她后来才打消了傅思悠是凤君撷下一个目标的念头。 钦阳侯府送她入宫,是最合理,也是最无情的选择。 侵吞了她的家产不说,还要将她利用到如此地步,可见齐家人的用心险恶。 “你带来的消息若都是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便不必再说了。”这些事她都已经知晓,能够加以利用的不多。 齐寒烟勾唇一笑,墨眸中流光溢彩。 “她人虽进宫了,但心却还依然留在侯府。” “你是说……”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呢?”抿了口茶,齐寒烟意味深长的说道。 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却见房中的主仆三人均变了脸色。 楚千凝拿着绣帕掩唇轻咳了一声,进而挡住了自己微红的脸颊,心下有些惊叹这位齐姑娘的用词。 少女怀春…… 她还真敢说啊! 注意到她们的不自然,齐寒烟无语的闭了下双眼。 果然—— 那些一穿越就出口成章的人都是小说里的。 “我是说……芳心暗许、互生情愫……”绞尽脑汁,她才想出了两个合适的词汇。 “和谁?” “钦阳侯世子,齐召南。” 听到这个名字,说实在的,楚千凝心里是震惊的,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蝶翼般的眼睫微闪,面上一派淡然。 给人的感觉,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见状,齐寒烟初时一愣,而后方才笑道,“别装了,这件事连钦阳侯都不知道,更别说是府外之人了。” “既然连钦阳侯都不知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以为这丫头在侯府的日子为何那般难过,还不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被百般刁难!”否则的话,即便是个庶女,钦阳侯也会用心栽培,以待日后留用。 “这丫头?!”楚千凝蹙眉,“你不是在说你的事情吗?” “额……” “到底我该叫你齐姑娘,还是换个别的称呼来唤你?”楚千凝的语气忽然变的有些玩味,看向她的目光稍显凌厉。 愣了片刻,齐寒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叫什么都不重要,即便我姓齐,可我如今不是也和你这个姓楚的混在一起了嘛。”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楚千凝敛眸,没再继续追问她这个问题,“你确定傅思悠和齐召南彼此有意?”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 她果然还是不大适应她的说话方式。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哎呦……那我知道的可多了,不过不能一次性都告诉你,我得留着点‘家底儿’不是……”齐寒烟卖了个关子。 “如此也好。” 丹唇轻勾,楚千凝再没追问。 因为—— 她基本已经确定,齐寒烟手中掌握的消息也就这些了。 依着她所日对自己所言,她应当是不想浪费时间去对付齐家的,所以才找上了自己,既然如此,那便该将所知的一切都尽数告知,这样才能确保自己赢得更轻松、更快速。 可对方不是! 她故弄玄虚,要么是她知道的不多,要么就是她昨日所言有假,两者相较,楚千凝觉得更像是前者。 “城中已贴出了通缉你的告示,你接下来准备躲到哪儿去?” “哪儿都不去,就在城中。”眼下整个建安城已经戒严了,她现在想从城门溜出去简直就是找死,还不如等风头过了再说。 “看来救你之人本事不小。”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叹道。 齐寒烟眉心一跳,难得严肃了几分,“世子妃,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侠肝义胆的英雄,但也绝不做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人家舍命救了我,我总不能翻过脸来就把人给卖了,您说是吧?”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当然了,我这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一哪日世子妃看我不顺眼准备将我也收拾了,我也得有个躲藏的地方。” 她说得自己可怜兮兮的,似乎卑微如蝼蚁,可那双眼中所含的黑暗却像一张巨大的网,能够困住世间很多人。 逞凶斗狠的人不可怕,隐忍蛰伏的人才真正恐怖。 这一点,楚千凝深有体会。 “齐姑娘是忠义之人,我很是佩服。”救她之人恐怕不是凤家的几位皇子,否则她不会如此说。 “凝儿……”黎阡陌一只脚迈入房中,脚步略微顿了一下,随后才若有所觉的缓声说道,“原来是有客到访……” 楚千凝起身相迎,欲扶着他入座,可他却挥了挥手,指了指内间的方向,“我进去歇歇,你不必陪我,去招呼客人吧。” “好。” 将人送至内间再折返回来,楚千凝便见齐寒烟笑容玩味的盯着她看,“这人人都说世子妃日子凄苦,整日守着个病秧子过活,可怜至极,但在我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你倒很是乐在其中。” “世子爷待我极好。” “看得出来!”她称自己为齐姑娘,黎阡陌明明听见了却故作不闻,连问也不问便进了内间,分明是没有怪罪楚千凝的意思。 这两口子…… 倒是有点妇唱夫随的感觉。 “黎世子的眼睛,当真没有办法医治了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哪日就会碰到一位神医能够治好夫君的眼疾。”楚千凝幽幽叹了口气,似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说起来,有一事我倒是觉得很奇怪……” “何事?” “遏尘来建安城的时日不算短,被他医治过的官宦人家也有几户,怎么偏偏宁阳侯府就被他划入了禁区,不肯为世子爷医治呢?”若说他给钦阳侯医治是惧怕他的势力,那两厢比较,宁阳侯府也不算太差,他何以就不怕了? 对视上齐寒烟充满怀疑的双眼,楚千凝淡声道,“你可知遏尘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一个大夫,能有什么真正的身份?!” “他是西秦人。” “西秦……”齐寒烟敛眸。 “老侯爷早年间带兵征战,杀退了不少西秦的将士和百姓,遏尘最为西秦国的人,他虽不会仇视整个东夷,但却会仇视侯爷,父债子偿,这就是他不肯为世子爷治病的缘故。” “原来如此……” 闻言,轻罗下意识看向冷画,像是在问她,遏尘居然是西秦人?! 冷画皱了皱眉,表示她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怎么可能呢…… 遏尘明明和他们一样啊,世子妃这明显是在瞎白话啊,白话的还像模像样的。 “世子妃,京兆府尹沈大人来府上求见。”忽然,一个小丫鬟候在廊下禀报。 第164章 捕虎之计 沈循…… 他怎么忽然来了?! 下意识看向坐在旁边淡定喝茶的齐寒烟,楚千凝蹙眉道,“他可有带捕快?” “未见有捕快跟随,沈大人是只身前来。” “请他去正厅稍候。” “是。”说完,那小丫鬟转身欲走,随即想起什么又止步道,“沈大人让奴婢转告世子妃,他要求见的人是您。” 闻言,楚千凝目露深思。 昨日自己才去见过齐寒烟,当夜她就被人救走了,沈循来此一问也是常理,不过这位沈大人倒是比之前的徐溥懂规矩的多。 他言行客气些,自己也好与他做个顺水人情。 “知道了。” “奴婢告退。” 待到那小丫鬟退下之后,齐寒烟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看来贵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慢走,冷画去送送。” “是。”冷画垂首避开了齐寒烟的目光,站的距离她稍远一些,“齐姑娘这边请。” “告辞。” 话落,她便跟着冷画走了出去。 而她前脚走,后脚就见黎阡陌和云落出现在外间,“可需要为夫与你同去吗?” “不必了,你好生歇一歇吧,昨夜一直照顾我都没休息好。”楚千凝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温软,“我能应付的来。” “得妻如此,乃是为夫之幸。” “惯会说嘴的……” 美眸轻扬,透着丝丝淡淡的妩媚。 她转身欲走,却见一道小小的黑色身影跟在了自己旁边。 是云落…… “可是有何事吗?”楚千凝柔声朝她问道。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属下保护您。” “……” 说好了吗? 啥时候的事儿,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府中有客到访,眼下你不宜出现在我身边,此事待我回来再说。”若是让人瞧见遏尘的小徒弟出现在宁阳侯府,那事情可就热闹了。 “……是。” 眨巴了一下灰扑扑的大眼,云落小心翼翼的往远离黎阡陌的方向挪了挪。 未经主子允许擅自接近世子妃,恐怕会被责罚。 唉…… 每每这个时候,就好想念师傅。 谁知正念叨着,眼前忽然就出现了那道白衣身影,“主子……” 遏尘“扑通”一下跪在黎阡陌的面前,一手掐着云落的后颈压着她一起跪下,“阿落年纪小不懂事,还望您不要怪罪。” “无妨,起来吧。” “您……”大抵是没想到黎阡陌会这么好说话,遏尘不禁愣住。 “带她回去吧。” “多谢主子。”遏尘心下一松,暗道主子自从成了亲之后,这性子倒是比从前正常多了。 这要是换成以前的话,这会儿自己早就在替阿落受罚了。 拎起云落快步离开,遏尘不忘数落她,“下次再敢趁为师去问诊的时候偷偷溜走,我是绝对不会再赶来救你的。” “师傅不会的。”云落的语气十分笃定。 “你怎知为师不会?” “因为师傅舍不得阿落受苦啊。” “……原来你还知道!”明明什么都明白,可有些时候有好些什么都不懂,真是令人无从下手。 点了点头,云落自顾自的吹嘘着,“阿落近来明白的可多了,师傅您说阿落懂得这么多,主子是不是就会放心让我保护世子妃了?” “……” 果然心心念念的还是一副好皮囊! 见遏尘不说话,云落便退而求其次道,“世子妃不行,容家大小姐也可以。” 随即想起什么,她状似为难的皱眉,“不过她对外人不怎么爱说话,总是冷冰冰的……好在样貌是真的美,不爱说话也不爱说话吧……” “……” 他想抽她一顿! * 正厅 沈循如坐针毡的等着楚千凝出现,直到门口处出现了一道烟青色的身影,他的眸光豁然一亮,赶紧起身相迎。 “下官参见世子妃。” “大人不必多礼。”示意沈循落座,楚千凝吩咐丫鬟上了茶,随后才道,“不知沈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实不相瞒,乃是京兆府中走失了一名逃犯。”说起这件事,沈循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他方才上任没几天,哪知道就摊上了这种事情! 这下倒好,连带着之前徐溥的事情,只怕陛下会认为京兆府上下均是饭桶,一怒之下摘了他的乌纱事小,万一砍了他的脑袋就事大了。 他已让人在城中搜查了一整夜,可半点线索也没有。 开始得知齐寒烟被人劫狱救走,他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人选便是楚千凝,因为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去狱中看过那人。 可一想到徐溥上次搜查宁阳侯府的下场,他就不敢贸然上门了。 百般纠结,千般思虑之后,他方才觉得一个人来探探底。 由他一人求见,于情于礼侯府都挑不出他的毛病,倘或真的发现了有何不对,事后再命人搜查也不迟,而若是一无所获,他再另寻别的办法。 楚千凝瞧着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下不禁觉得好笑,面上却故作惊讶道,“哦?竟还有这种事,如今可抓到了吗?” “尚无线索……” “那沈大人还有闲工夫来侯府喝茶,看来事情也不算太严重!” “非是如此,下官来此原是想说……昨夜被救走的那名逃犯,乃是钦阳侯府的五小姐……”说着,沈循定定的看着楚千凝,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 闻言,她挑眉,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错愕,“齐寒烟?!她居然被人救走了?” 轻罗站在旁边看着自家小姐的演技,忍不住在心底连连称赞。 若非她亲眼看到齐寒烟出现在侯府,只怕这会儿连她也要被小姐骗过去了。 连轻罗这个知情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沈循! 愣愣的看着处于震惊当中的楚千凝,他一时有些语塞,“您……” 惊讶过后,楚千凝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美眸中透着丝丝不悦,语气微疑的朝他问道,“齐寒烟被人劫狱救走,沈大人不去钦阳侯府反来了宁阳侯府,这是何意?” “这个……” “难道是怀疑侯府窝藏罪犯吗?!”楚千凝的目光忽然变的锐利,敛起如月弯黛。 “下官不敢。”沈循赶紧起身告罪。 见状,楚千凝面色稍霁,语气也微微缓和,“沈大人也莫怪我如此气恼,只是京兆府前后出了几次事,事事都针对侯府而来,是以我便思量着,是否有何人在背后意欲坑害黎家,否则怎么那么巧,昨日我才去见了齐寒烟,当夜她便被人救走了。” 听楚千凝如此说,沈循赶紧就着台阶下来,附和着说道,“……下官也觉得事有蹊跷,是以才只身前来,想问问您昨日可有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 “不瞒沈大人说,昨日我去见齐寒烟,不过是心下恼怒无处发泄,想要质问她为何下手如此狠毒,竟将表哥害到如此地步,甚至连累的外祖母也缠绵病榻……” 话音未落,便流下了两行清泪。 轻罗在旁边意有所指的劝慰,“世子妃再担心也要当心自个儿的身子,昨儿才受凉染了风寒,才好些若是再病倒,世子爷定然又要心急了。” 一听说楚千凝染了风寒,沈循的脸色瞬间一变,“既然世子妃身子不适,那下官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起身欲走,却被楚千凝接下来的话止住。 “昨日听闻大人说起害人的猛虎,不知已经捕获了吗?” “……还没有。”沈循觉得奇怪,不解楚千凝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件事。 “依我看来,齐寒烟的事情固然要紧,可她不过是个逃犯,四处逃窜自然小心翼翼不敢轻易伤人,可那猛虎就不一样了,多拖一日,指不定就有多少百姓命丧虎口。” “世子妃说得极是,只是京兆府人手有限,武艺又不比那些御林军将士,之前还有个宋濂,可他自从被鹤凌打伤后,至今还躺在家里不能下榻呢。” “这事儿倒是鹤凌的不是……” “下官绝无此意。” 摇了摇头,楚千凝倒是没太在意,“不管怎么说,都是与侯府有些关系,我心下倒是有个想法,不如说与沈大人听听?” “若蒙世子妃指点,实乃下官之幸。”口中虽应承的好听,但其实沈循并不认为楚千凝能说出什么可行的办法。 京兆府中那么多人想来数日都无法解决,她一个小女子能有这样的本事?! 从她得知这事儿到现在不过一夜光景,单冲这时间他就难以相信她有何好办法。 不是猜不到沈循心里的想法,可楚千凝却只当不知,淡声说道,“虎乃山中之王,以人力捕之,即便成功也势必两败俱伤,不如辅之他物。” “是什么?” “虎出林中,若遇芳草必会休憩打滚,是以沈大人只须提前在地上涂一层黏胶,届时便可不劳而获。” “黏胶……”仔细在心底思量了一下楚千凝所言的法子,沈循的目光豁然亮起,“哎呀、哎呀,世子妃真乃奇女子也!” 这办法实在是太妙了! 以黏胶捕获猛虎,一旦它入套,便只会挣扎咆哮,殊不知越翻腾越是容易被黏住,如此一来,无须损伤一兵一卒便可将其拿下,可不真真是“不劳而获”。 想通其中的关键,沈循看向楚千凝的眼神倒是有了些许真挚的敬意,“多谢世子妃出此妙计,下官不胜感激啊。” “能保一方百姓平安便是好的。” “那下官这就回去部署,待捕得猛虎回城,下官必会亲自登门拜谢。” “沈大人无须客气。” “告辞。”解决了连日来困扰自己的心事,沈循离开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似是完全忘记了还有齐寒烟这回事。 瞧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轻罗不禁好奇道,“世子妃为何要帮他?” “你猜他可有被人收买?”楚千凝忽然问道。 “这……奴婢不知……”她从前倒是也与沈循共事过,只是这人胆小怕事,又一直被徐溥压了一头,是以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徐溥一倒台,他便成了几位皇子争相拉拢的对象,可他不敢贸然站队,又不能一直保持中立,因为眼瞧着容家被凤君荐迫害至此,他便心知中立是痴心妄想,这般情况下,找一棵大树牢牢抱紧才是明智之举。” “您是指侯府?” “没错。” 敢公然在朝中表示中立又被几位皇子忌惮的,除了钦阳侯府便是宁阳侯府。 如今自己先向沈循示好,但凡他不是个蠢笨的便该知道如何选择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您就不怕……他早已私下被人收买了吗……”轻罗想不通这一点。 “被人收买今日还上门来打草惊蛇,那他背后的主子也太不中用了些……”楚千凝嗤笑道。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清风苑走,却见冷画手中拿着一张红色的帖子快步迎了上来。 脚步微顿,楚千凝的眸光倏然凝住。 那是…… 第165章 离别在即 “世子妃……”冷画有些犹豫的看向她,“这是大皇子府刚派人送来的请柬。” 怔怔的看着她手中的大红喜帖,楚千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拿来给我吧。”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日! 凤君荐突然提出要将婚期提前,弄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他到底想做什么? 回想起容景络大婚那晚她在湖边看到的情景,楚千凝拿着请帖的手不禁微微收紧,“冷画,让霄逝告诉表姐一声,务必小心莫文渊那个人。” 此事她当日便要说,只是后来发生了齐寒烟的事情,便一时岔过去了。 不想凤君荐的速度倒是快,这么两日便定下来了。 “特别是在嫁入大皇子府之后,能与他少来往便尽量少些来往,倘或当真有何要紧事,便让她着人来告诉我。” “奴婢记下了。” “嗯。” 轻叹了口气,楚千凝这才继续往清风苑的方向走去。 不妨在路上遇到了黎阡舜,他坐在轮椅上由护卫推着,瞧着方向原本似是要回他自己的院子,可在看到她的时候忽然就调转方向直奔她而来。 见状,楚千凝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倘或可以,她很想避开眼前这个人…… 或许是两人初见之时黎阡舜带给她的印象太过震撼,以至于如今她每每见到他,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那只被他掐死的猫。 只要想起,她就觉得像是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楚千凝很少会畏惧何人,黎阡舜应该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倒也不是说她害怕他害怕到会瑟瑟发抖,只是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不会和他正面交锋,而会选择利用别人来对付他。 照理说,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该有什么令她感到恐惧。 有关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大概是黎阡舜身上那股“人不人、鬼不鬼”的气质令人心下生畏。 他似乎和齐寒烟有些像,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就好像…… 齐寒烟给人的感觉只是阴森的像鬼,但黎阡舜的某个瞬间却会让人觉得他就是个鬼,而且是针对你而来的厉鬼! 自从嫁进宁阳侯府之后,楚千凝与黎阡舜娘俩也算相安无事。 她在府中撞见过他几次,初时还好,可后来不知为何,这种感觉渐渐变的越来越强烈。 “请嫂嫂安。”黎阡舜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眼底泛着很重的乌青之色,偏偏他的唇色比较重,看起来十分诡异。 而比这更诡异的是,明明已近夏日,他的腿上却依旧盖着厚厚的毯子,身上的衣物也较之常人要厚重的多。 听着他语气异常轻柔的向自己请安,楚千凝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在发麻。 可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异样,她只能故作淡定的点了点头,“嗯。” “兄长近来可好?”黎阡舜又问。 “尚好。” “看兄长与嫂嫂鹣鲽情深,恩爱非常,为弟心里便安心了。” 闻言,楚千凝沉默的颔首致意。 见她似是不愿多言,黎阡舜便往后退了退给她让路,“嫂嫂既还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慢走。” “嗯。” 又轻轻应了一声,楚千凝便抬脚离开。 她刻意走的很慢,不想让黎阡舜发现她是在落荒而逃。 后者盯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唇瓣不禁微微勾起,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走过,他低声叹道,“果然是个美人……” 收回视线,刚好见那两名小丫鬟行至近前,听到他的话赶紧低下头去,面色惶恐的向他请安,“奴婢参见二公子。” “都说了在我面前不必跪来跪去的,都起来吧。”他和颜悦色的笑道。 “奴婢不敢。” 谁知他越是如此说,那两个小丫鬟便越是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 见状,他脸上虽还洋溢着笑,语气却变的有些古怪,“你们眼里只有大哥,有他给你们撑腰,还有什么不敢的……” “二公子恕罪,奴婢等绝不敢忤逆您的命令。”说着,两人连连在地上磕着头。 “呵……” 冷笑了一下,黎阡舜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卫推他回去。 还未等那两个小丫鬟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便感觉到木质的车轮重重的碾压过覆在地上的手掌。 “啊!二公子饶命!”其中一人忍不住痛呼出声。 “嗯……真是好听……”黎阡舜微闭着眼,似是十分享受对方的哀嚎。 青筋交错的手轻轻抬起那名小丫鬟的布满泪水的小脸,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响起,“日后便到本公子房子去伺候吧。” “……奴、奴婢遵命。” 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那名小丫鬟早已吓得抖如筛糠。 斜睨了一眼她被吓傻了的样子,黎阡舜这才满意的让护卫推着他离开,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阴柔诡异的笑…… * 清风苑。 回到房中之后,楚千凝本欲将碰到黎阡舜的事情说与黎阡陌,可随即想着也未发生何事便没有提起。 倒是后者,神神秘秘的拉着她走进内间,面色难得严肃。 “凝儿,我须得出城一趟。”他望着她的双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出城?!”楚千凝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可是出了何事吗?” “官重锦不日便要返回北境,稍有不慎东夷和北周便会兵戎相见,届时战事一起,朝中必然大乱,可眼下时机未到,不宜再起纷争。” “你有办法阻止?” “可勉力一试。” “那你是准备偷偷溜出城去吗?” 摇了摇头,黎阡陌拉着她走到榻边坐下,“我以出去寻医的由头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便声称治好了眼疾,如此一来,日后也不必再掖着藏着,外祖母那边也会更相信有高人存在,一箭三雕。” 静静的看着他,楚千凝一时没有说话。 见状,黎阡陌的眼中不禁染上了一抹忧虑,“怎么了?” “既是寻医……不能带我一起吗……”她声音低低的问道,似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一听这话,黎阡陌眼中的担忧瞬间变为喜悦,含笑着将人拥进了怀中,可随即眸光又一点点黯淡下来,“不能。” 他此去结果如何尚未知晓,绝对不能带她同去。 建安城中虽虎狼环伺,但至少可保她性命无忧。 得到拒绝的答案,楚千凝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心里一松。 方才她不过是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乍一听闻他要离开,她心里忽然就涌现出了浓浓的不舍之情,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可他若是真的答应带她同去,她反而不会跟随他,毕竟还有外祖母和舅母她们需要照料,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虽然—— 她心里也很担心他。 “东夷和北周兵戎相见我不在乎,朝中有何骚乱我也不在意,我只要你平安。”她踮起脚尖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完全送入他的怀中。 那么依恋,又那么占有。 黎阡陌想来宝贝她宝贝的紧,她对他稍稍展颜,他便心下雀跃好几日,如今得她如此在意,他自然更是激动。 若非行程已定,大势所趋,他甚至都不想走了。 “凝儿……”你如此轻易便能左右我,该让我如何是好,“等我回来。” 他轻叹,将她拥的更紧,却不知那“四个字”令她的脸色骤变,眸光忽然变的黯淡。 前世…… 她便听到过这句话。 那时凤君撷也是这般对她说的,“凝儿,等我回来”…… 她等了他,却没想到等回来的是绝望和心伤。 想到曾经有过的无望等待,楚千凝的心里不禁升起了一股恐惧,那股惧怕足以摧毁她所有的理智。 感觉到她在他怀中发抖,黎阡陌担忧的看着她,“凝儿,你怎么了?” “你……”她想对他说什么,想听他的保证,却又无从说起,好在她的纠结和担忧他都懂,她所有的情他亦都珍惜。 “凝儿既是这般舍不得我,那为夫便不去了,可好?” 她摇头,忽然憎恨起自己的软弱,“不好。” “凝儿……” “黎阡陌,我曾在梦中等过一个人,从生到死,我等的怕了……”她的眸光如死水一般沉寂,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连声音也似是落满了尘埃,“可更让我感到害怕的是,明明曾经经历过那种绝望,可你说让我等你,我还是会等。” 甚至—— 是毫不犹豫就像答应你,相信你。 这样没有理智的感情,多可怕…… 她缓缓的抬头看向他,黯淡的眼眸渐渐盈满了水光,熠熠生辉,“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那么有力、那么清晰,像一束光照进了她的心底。 她没说梦中等待的人是谁,但黎阡陌想,那一定不会是他,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凝儿那么绝望、又那么无助呢…… * 原本拿到大皇子府送来的请帖,楚千凝想去容家看看容锦仙,也一并瞧瞧老夫人。 可如今忽然听闻黎阡陌要外出,又走得那么急,是以她便没有出府去。 一边帮他打点行装,一边小嘴不停的叮嘱他要注意这、注意那。 明知道他身体康健的很,眼睛也好好的没有问题,可她心里就是放心不下。 见她如此,黎阡陌也是矛盾纠结的不行。 他既高兴她如此将自己放在心上,却又不忍自己害她如此担忧,两人皆是牵肠挂肚,倒不负“相思”二字之苦。 望着她忙碌的身影,黎阡陌心下一动,忽然伸手将人搂过。 “别忙了,好生陪我待一会儿。”他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花香,想了想便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彻底禁锢。 想着他明日便要走,楚千凝心里也舍不得,难得将脸贴在他的额间,静静的由他抱着。 真是温馨甜蜜的时候,偏生就有人没眼色的撞了上来。 “启、启禀世子妃……花意浓姑娘在府外求见……”冷画的声音在门外颤颤巍巍的响起,不难听出她内心的恐惧。 大家伙儿都知道世子爷要外出,此刻定抱着世子妃“腻歪”呢,是以谁也不敢上前来触他的霉头,可事情到底还需要人禀报,于是冷画这个最受欺负的就被推了出来。 迫于鹤凌和鹰袂还有轻罗的“淫威”,她只能冒着被自家主子一掌拍死的可能来说这番话。 果然—— 她才说完,就听见世子妃急急安抚道,“诶……你怎么这样啊,是我告诉冷画要将花意浓的事情及时禀报的……” 一听这话,冷画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最后开门走出来的是楚千凝,她便赶紧跟上,唯恐走完了就被黎阡陌给收拾了。 “让她去花厅坐吧,吩咐下人恭敬些,万万不可怠慢了。”如今的花意浓,已非前几日可比了。 “是。” 第166章 共同御敌 楚千凝去到花厅的时候,就见花意浓春光满面的坐在厅中品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闲适淡雅,明显日子过得不错。 玉容漾起涟涟笑意,她缓步而入。 “花姑娘久等了。” “请世子妃安。”花意浓放下茶盏,赶紧起身。 “快些请起,不必多礼。”楚千凝扶起花意浓,拉着她的手在自己旁边落座,语气熟稔亲切,“瞧你如今这般神色,便知你日子过得不错。” 闻言,花意浓娇羞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这还要感谢世子妃的提点,若非是您那日为妾身指了条明路,只怕眼下……” “昨日之事已过,无须为此神伤。” “嗯。” 点了点头,齐寒烟柔声道,“今日前来,一为向世子妃道谢,二便是来向您辞行。” “辞行?!”楚千凝故作惊讶。 “不瞒您说,陛下已命将军不日返回北境,妾身也要随他同行,日后再要与世子妃相见恐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好端端的,官将军怎地走的如此匆忙?” “这……圣心难测……”花意浓面露为难的低叹道,视线扫过轻罗和冷画,随即又收了回来。 见状,楚千凝扭头对她们两人淡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轻罗和冷画先后走出了房中,还贴心的掩上了房门。 待到房中没了旁人,花意浓方才神色严肃的望着楚千凝说,“我听将军说,陛下是恐北周趁乱来犯,是以才忽然命他回去驻守北境。” 话落,却见楚千凝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 花意浓微怔,不解她为何发笑,“世子妃笑什么?” “我是在为你感到高兴。” “为妾身?!” “嗯。” 眨了眨眼,花意浓还是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望世子妃明言。” “官将军连朝中之事都毫无隐瞒的悉数告知,可见他心里看中你,如此,我自然要为你感到高兴。” “您是说这个呀……”花意浓的眼中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官重锦看似强悍霸道,但对她的确不错。 也不知…… 这份心思能保持多久。 想到这些,花意浓眼中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隐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楚千凝不觉柔声安慰道,“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花姑娘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尽心享受现在,何况官将军乃世之虎将,豪气干云,行事爽利,你须与他一般想法才好。” “多谢世子妃指点。” “谈不上什么指点,不过与你闲话家常罢了。” “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报答,定然义不容辞。”顿了顿,花意浓压低声音道,“妾身深知世子妃并非寻常闺阁女子,是以有些事情,不敢隐瞒。” “何事?” “妾身原籍,乃是江南沈家。”缓缓的抬起头望向楚千凝,花意浓的眼中盈润着水光,“这一点,您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她并不傻,对方几次毫无缘由的相助自己,足以令她去思考其中因由。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 对视上她的双眼,楚千凝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是。” 她猜到了花意浓是要同自己说这件事,否则绝不会连冷画和轻罗都防着,官重锦回北境的事情固然要紧,但不日便会满城皆知,她无须这般遮遮掩掩。 除非—— 是比那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您帮助妾身,可是有何事需要妾身去做吗?”但她不懂,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够给她提供什么帮助呢? “的确需要你帮忙,但不是现在。” “您……” “如此贸然的与你说起沈家恐会勾起你心间痛苦的往事,可若是不提,我便无法得知当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当日的事情……妾身也不清楚……”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她根本记不清那些细节。 而且,当时她并不在府上,也因此才能逃过一劫。 她只记得自己被奶娘抱着藏在了人群中,站在沈家的大门前看着鲜血流下石阶,无声的流到了她的脚下。 身边都是围观的百姓,差役将尸体一具接着一具的抬出沈家大门,她直勾勾的看着,口中止不住的作呕,最终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回想起那些,花意浓猛地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皱起。 楚千凝握住她的手,无声的寄予她安慰。 这种感觉,她自己也经历过,很不好受,可比起眼下心中一时的痛楚,明显是被蒙在鼓中不知真相更加难过 “沈家覆灭之事,你心中有何猜想吗?”若她自己选择逃避,她便不会再多言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花意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眼神变的很是坚定,“事发之时我尚且年幼,想得没有那么深,后来才隐隐觉察到不对。” 她心里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时隔多年,即便怀疑又有何用呢? 况她只是一介孤女,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有什么想法也难以付诸行动。 早年间也不是没动过旁的念头,想着巴结些权贵,好利用他们调查一下沈家的事情。 可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直到她被诓骗进青楼,她才终于彻底死心! “这些年,我身在风尘,对这些事情看得更是通透,空有一颗心是不够的,很多事情远没有我自己想的那么容易,是以即便进宫的路摆在我面前,我还是选择放弃了。”沈家惹到的人是谁根本毫无头绪,她即便进了宫又能如何! 时隔多年,难道还指望查出什么吗? “我相信,若你爹娘在世,他们也必然希望你好生活下去,便如眼下这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无论是她还是花意浓,均是如此。 “嗯……” “倘或我说,我隐约猜到是何人害了沈家,你可愿听我一言?” “您知道?!”花意浓猛地转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震惊。 微微点头,楚千凝继续对她说,“沈家之事多有蹊跷,我之前便听闻沈家大小姐尚在人世,查到的消息说她手臂上有一块胎记,我记得从前你教我跳舞时曾无意间看到过一次,是以那日在酒楼,我才故意弄洒了茶水。” “是谁?!是谁害了妾身全家?”花意浓用力的回握住楚千凝的手。 “此事我还在细细调查,那个人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眼下告知你对你并无好处,你只须记得,要远离凤家人。” “皇家……”她怔怔道。 倒了杯茶放进她冰寒的手中,楚千凝又说,“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也不差接下来的时间。” “世子妃为何忽然要与妾身说这些?” “因为很有可能,那人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花意浓默默重复了一下这句话,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她的眸光倏然凝住,“楚家也是如此?!” “我心里倒希望是自己猜错了。”楚千凝眸光幽暗的叹道。 静静的听着楚千凝的话,花意浓愣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一丝反应。 两人都没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花意浓才低声问道,“世子妃需要妾身做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好生和官将军过日子。” “您……”花意浓眸色微讶。 她以为楚千凝和她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让自己为她卖命。 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平心而论,倘或楚千凝真的打着为沈家报仇的名义而让她去做何事,花意浓即便面上答应了,私下里也是要犹豫一番的。 毕竟—— 谁都不能保证对方说得是真是假。 但眼下她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去做,反而让她和官重锦好生过日子,这却是何意? 难道…… 她是想通过自己而利用官将军?! 想到这种可能,花意浓心中便更是有些排斥。 官重锦待她极好,她无意背叛他。 一见花意浓明灭闪动的眸光,楚千凝便笑着摇了摇头,“我要你做的都不是你眼下想到的那些,我让你搭上官重锦这棵大树,为的也不过是他有能力护住你的性命而已,你是沈家唯一的活口,这将会成为最有利的证据。” 话至此处,花意浓才算真正明白了楚千凝的打算。 她是要彻查当年之事,以让幕后之人伏法。 但是…… 这有可能吗?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您要如何查证才能证明呢?”她究竟有什么办法? “我自有我的办法和打算,你只须顾好你自己,保住这条性命就是了。” “……妾身明白了。” 她活着,就是对楚千凝最有利的帮助。 想通这一点,花意浓心里反而安定了一些。 否则无缘无故受了对方那么大的恩惠,她心里总是思量着要如何回报,可又恐楚千凝真正的目标是官重锦,因此百般纠结。 如今看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方才妾身还有些怀疑您,眼下倒是全无疑虑了,若果然能为沈家一门报仇雪恨,妾身愿以命相谢。”话落,花意浓便俯身拜倒。 “这不光是为你,也为我自己,是以你不必如此。” 至于她所说的怀疑,楚千凝也丝毫没有在意。 本就是自己先存了心思接近她,她心下有所疑虑也是正常,倘或当真自己说什么她便信什么,那自己反而要担心了。 既然她今日能被自己骗了,改日也定会被别人骗了,恐难成大事。 “官将军身份敏感,不日你们北上,我便不去践行了。”说着,楚千凝朝外面唤道,“冷画。” “奴婢在。” 说话间,便见冷画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你与官将军喜结连理我还未有所表示,这些金银之物将军府虽不缺,但到底是我一番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 “妾身怎敢受此厚礼……” 花意浓匆匆扫了一眼,只见满眼珠光宝气,华光闪闪。 “本就是旧相识,如今又有了共同的目标,又何谈受得起、受不起一说呢……”拉着她的手将人扶起,楚千凝随手拿过一根金簪帮她戴在了发间,“夫人命格高贵,切勿轻视了自己才是。” “世子妃……这……”她不过是将军的一个妾室罢了,如何当得起“夫人”二字! “我方才说过,勿要轻视了自己。” 官重锦上无父母、下无子嗣,更是没有多余的兄弟姐妹,府中亦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是以只要他看得上她,只要他想,花意浓就是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 但前提是,她自己也得有这个心思才行。 对视上楚千凝清幽的美眸,花意浓定定的望着,半晌后弯唇露出了一抹微笑,“定不负世子妃所愿。” 第167章 腐朽之作 送走了花意浓,楚千凝匆忙赶回了清风苑。 而她前脚才一进房,后脚黎阡陌就传下命令,今日侯府闭门谢客。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偶尔觉得他幼稚的像个孩子。 好在…… 老天爷没有再刻意与他为难,让这小夫妻俩安安静静的度过了余下的半日时间。 黎阡陌似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几次欲言又止她都看在眼中,可直到最后月上中天,他们都准备歇下了他还是没说出口。 楚千凝想问,又恐逼迫他太近,只得将满心疑惑都咽回了肚子里。 两人相依相偎的躺在榻上,明明相距如此近,却又好似隔了千山万水那么远。 她从未见过这样心事重重的黎阡陌,因此让她很是不安。 虽然闭着眼睛,但她其实一直没有睡着。 见身后之人始终没有动静,楚千凝以为黎阡陌已经睡得沉了,于是便轻轻拿开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蹑手蹑脚的下了榻。 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她悄然行至外间。 铺纸、研磨、蘸笔…… 软软的笔尖触及宣纸,淡淡的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如烟雨迷蒙中崇山峻岭的轮廓,一条一条的被柔化开来。 寥寥几笔,便见一道如玉身影跃然纸上。 平心而论,楚千凝的丹青一般,远不及容锦仙那般技艺精湛。 而她也素来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对自己的认知很是清楚。 可今日这幅画,她总觉得自己绘的极好。 非是技法如何高超娴熟,而是因为每一笔都是她倾心所绘,黎阡陌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中,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回忆,只要闭上眼睛,他的身影便会浮现在她眼前。 连同他温润醉人的清音…… 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前世的时候,她也曾想为凤君撷绘一幅画像,只是画出来的效果却不大令她满意。 像倒是很像,但却总是缺少了几分神韵。 从前她一直不明白真实的原因是什么,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画技不精,可如今想来却忽然明白,那其实与画技无关。 即便她画的再是不好,可只要心中有那人,看到的终究是完美的。 她从未真正了解过凤君撷,心里没有印上他的模样,手上又怎么可能会画的出来呢! 暂时停了笔,楚千凝看着画中男子一身白衣,如月般遗世独立,红唇不禁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艳丽的笑容。 “风寒才好些,又开始不注意了。”黎阡陌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上响起,吓得她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块墨迹。 “我的画……”楚千凝蹙眉哀叹,语气无限惋惜。 闻言,黎阡陌微微挑眉,捡起了掉在纸上的笔,他似是准备提笔续画。 可一看到画中之人的身影,他的动作不禁一顿。 白衣…… 见他盯着那幅画出神,手上迟迟没有动作,楚千凝不禁觉得奇怪,“这么了?觉得我画的难看?” 应该不至于吧,要是没那个墨点挡着,她觉得自己画的还是很不错的。 “自然不是。” 楚千凝本以为他会说,凝儿绘的,又哪里有不好的道理呢? 怎知这人酝酿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一句,“为夫底子好,任凭凝儿画技如何拙劣都无碍。” “……” 他这是在安慰她吗?! 那她怎么半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呢? 娇嗔的横了他一眼,楚千凝从他手中夺过笔,口中讥讽道,“我画技不好,免得平白带累坏了世子爷的名声,您还是快收手吧。” “这你无需担忧,为夫素来擅长化腐朽为神奇。” “……” 你才腐朽呢,你们全家都腐朽! 眼见自己三言两语就将自家小媳妇给惹毛了,某位世子妃非但没有着急,反而还变本加厉道,“且看为夫与你演示一番。” 话落,他一把提抱起楚千凝,眨眼间自己就坐到了椅子上,将她稳稳抱在了怀中。 “谁说我要看了?”楚千凝挑眉,眼神挑衅道。 “要虚心。”他用笔端轻轻点了她的鼻尖一下,而后淡定下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楚千凝却看得满心茫然。 他画的这是什么? 一条一条黑黢黢的…… “诶……你将我画的脸都给挡住了……”楚千凝心急的要制止他,却被他灵活的躲开了。 “仔细看。” 说话间,他又添了几笔,隐隐勾出了一个脸部的轮廓。 尖尖的下颚,小巧的瓜子脸,额间绘着扶桑花钿。 “是我!”楚千凝惊讶道。 “这是自然,难道除了凝儿,我身边还会站着其他女子不成?”黎阡陌状似不满的朝她反问,“竟如此不信任为夫!” “……” 她哪里有说自己不信任他? 懒得搭理他这个“戏精”,楚千凝静静的欣赏被他改动之后的这幅画。 女子的发丝被风扬起,丝丝缕缕的挡在了男子的面前,他抬手挑起一缕置于鼻间,暧昧而又缱绻的一个动作。 明明只是一幅画,却又好似道尽了千言万语。 楚千凝的手轻轻抚过画中的两人,眼底柔柔的盈满了笑意。 好吧,她得承认,他的确是有神奇的能力,但她绝不承认自己的画是腐朽之作! 黎阡陌搁下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一缕发丝,做着和画中之人同样的动作,看起来格外魅惑撩人。 “他此刻必然在羡慕我。”他握着她的手,点了点画中的男子。 “为何如此说?” 自己羡慕自己?!这是什么说法? “虽说同样的动作,但我能切切实实的嗅到凝儿的发香,他却不能,你说他不该羡慕吗?”黎阡陌得意的笑道。 “……” 和画中的自己比较,他还能更无聊一点吗? 不过—— 她倒是反而羡慕画中的自己。 因为最多就是被嗅嗅发丝,不会发生旁的事情,可她身后这位就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 明显感觉到黎阡陌环在她腰间的手有些蠢蠢欲动,她一怔,手下意识的覆在他的手臂上,却迟迟没有推拒他。 罢了…… 明日他便要外出了,便由得他去吧。 更何况,她心里也不想拒绝他,更舍不得拒绝他。 谁知楚千凝都已经做好会被就地扑倒的准备了,黎阡陌却只是静静的抱着她,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凝儿,为何会是白衣呢?” 他忽然问她,声音闷闷的。 大抵是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楚千凝愣了一下,然后才柔声回道,“梦里……你就是穿了一身白衣……” “那凝儿是喜欢梦里的我,还是喜欢梦外的我?” 她低头看着彼此交握的手,忽然轻笑,“你猜呢?” “我猜……凝儿都喜欢……” “猜错了。”她摇头,一字一句道出答案,“我喜欢此刻的你。” 鲜活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能够听到他的心脏平缓而有力的跳动声,也能感觉到他身上足够温暖她的温度。 而那个和她同样绝望的、梦中的那个黎阡陌,她也喜欢,却永远不想再看到。 她伸手抚过他的脸颊,玉容笑意微漾,“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 这样的他…… 才不会让她的心那么疼。 “凝儿今夜是背着为夫偷偷吃蜜糖去了吗,怎么嘴巴如此甜,嗯?”他就势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上,微微歪着头看她。 “甜些不好吗?” “好……” 怎么会不好呢,他恨不得腻死在她的柔情蜜语中。 晚风轻轻拂过窗外,斑驳的树影映在窗上,枝叶相缠,像极了房中相拥的一对玉人。 月色朦胧处,清辉悄然洒下,又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消失…… * 翌日。 楚千凝起身的时候,黎阡陌已经离开了。 身边的床榻冷冰冰的,想来他已走了有多时了。 昨夜她是几时睡着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抵是他又在熏香里掺了什么,否则她不会睡得如此沉,竟连他起身都不知道。 听到内间的响动,冷画和轻罗缓步走了进去,“世子妃起身啦。” “嗯。” “奴婢伺候您梳洗。”说着,冷画将水盆放在了架子上。 “黎阡陌几时走的?” “回世子妃的话,世子爷卯时初就走了,他见您睡得熟,便吩咐奴婢等不要吵醒您。”恐他们新婚燕尔便分离楚千凝心下难过,轻罗便斟酌着说,“不日大小姐便要出阁了,世子妃要不要去容府陪陪她?” “我心下正是这般思量,你让人去备车吧,用完膳咱们就去。” “是。” 许是因着黎阡陌离开的缘故,冷画觉得楚千凝看起来蔫蔫的,早膳用的也不多,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往日那般有精神。 不巧这两日大小姐又要出嫁,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儿! 小心翼翼的伺候楚千凝用完了膳,冷画便和轻罗陪着她去了容府。 如今人人都知道容锦仙马上嫁给凤君荐为侧妃,是以尚书府门前的人络绎不绝。 容锦仙恐人多闹腾扰了老夫人休息,是以已对外宣称她老人家身子不适不见客,但老夫人担心别人以为容锦仙不受重视,是以不肯谢客。 到底了将一些女眷迎进了府中,老夫人和江氏都露了面,这事儿方才罢了。 楚千凝到的时候,便见容锦仙无奈的候在老夫人身侧,秀眉一直紧紧皱着,明显担心她的身体。 于是,她便紧挨着老夫人坐下,朝她附耳低语道,“凝儿特意赶回来陪您,外祖母就先别忙着招待那些客人了。” 难得听她如此要求,老夫人思量着该见的也都见了,剩下的解释一番倒也无妨。 “还是你有办法……”容锦仙轻叹道。 “外祖母也是担心表姐会被外人轻看,如此一来她们便该知晓,无论尚书府的立场如何,无论舅父与大皇子的关系如何,容家都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我知道。”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心里才愈发不忍。 嫁给凤君荐固然不是好事情,但她近来想了想,觉得那位皇子殿下或许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 她素日很欣赏黎阡陌的文采,是以偶尔便会搜罗一些他的诗来读,因他问世的佳作不多,难以汇集成册,是以她便自觉抄录了一本。 也不知凤君荐是如何得知了此事,昨日忽然命人给她送来了一本他自己的诗集。 她不解他是何意,但左右闲来无事便随手翻了翻。 该如何说呢…… 虽不比黎阡陌那般词句精妙,不过倒颇具俯瞰众生的气魄和胸襟。 从前她也不是没读过他写的诗,倒不曾有昨日的感受。 若非知道不可能,她甚至都要怀疑那些诗是他从别处抄来的了。 能写出那般胸襟开阔的诗句,照理说应当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因着和容敬的事情而迁怒她一个小女子,他应当是不屑做的吧。 是以她想着,若是自己安分些不惹事,他大抵不会与她为难。 第168章 公然羞辱 容锦仙将要嫁给凤君荐这件事,除了楚千凝以外,江氏和容家的老夫人也都在为此担忧。 但楚千凝觉得,她们担忧的原因大抵和她不一样。 她已经嫁了人了,或者说,是方才嫁了人没多久,所以她的感受会更直观一些,比起容锦仙日后和凤君荐的相处如何,她更担心他们的洞房之夜要怎么过…… 正常情况下,凤君荐定然是要歇在她房中的。 可如今容锦仙样貌被毁,保不齐凤君荐不愿见到她那张脸,届时若是拂袖而去,那日后前者恐怕就会成为那府上的笑柄了。 而若是另外一种情况…… 想到什么,楚千凝看着自己身边这位冰清玉洁的大美人,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侍寝也不是,不侍寝也不是,这一夜可要如何过才好呢? 楚千凝这边兀自愁白了头发,可叹容锦仙那厢却还是云里雾里,哪怕明日都要披上嫁衣出嫁了,这会儿竟还有心思坐在灯下念诗。 见状,盈袖无奈的看向楚千凝,像是在用眼神向她求救一般。 再不阻止,估计她家小姐就要成仙得道了。 “你们先下去吧。”接收到盈袖求救的信号,楚千凝不禁摇头失笑。 “是。” 待到盈袖关好了房门,楚千凝便走到容锦仙身边坐下,忽然伸手抽走了她手中的诗集,“表姐,你可还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自然。” “那你还能看得下去这些诗?!” “为何看不下去?”容锦仙满脸疑惑的看着她,“不过就是出阁罢了,也没什么要紧。” 楚千凝:“……” 她是真不知道出阁是怎么回事是吗? 仔细想想,楚千凝却又觉得不应该,舅母并非粗心大意之人,自己出阁之前她尚且记得拿本小册子来给她,没道理到了表姐这反而忙忘了。 难道—— 是表姐不好意思看?! 眼见楚千凝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容锦仙被她看得一头雾水,“你我之间,有何话难道还不能直说吗?” “非是我有意遮遮掩掩,只是……”她一个妹妹,如何好和自己的姐姐聊这些闺房之事! 但眼下看来,不能聊也得聊了。 尴尬的轻咳了一下,楚千凝试探着朝她问道,“舅母方才可有来找过你?” “找过。”容锦仙点头。 “那……她可有给你带来什么吗……” “你说这个呀?”说话间,便见容锦仙从一摞书下面抽出了一个颜色鲜丽的小册子,毫不避讳的递给了她看。 “……” 她就这么拿出来了?! 该不会—— 是还没打开看过,所以压根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内容吧。 艰难的点了点头,楚千凝的神色越来越不自然,“表姐可有打开看过吗?” “嗯。” “你看啦?!”楚千凝惊讶道。 “这不是每个女子出阁前必要修习的一项吗?我看了有何不对吗?”容锦仙难得一脸呆萌的说道,“而且不光是娘亲拿了这本给我,凤君荐派来的教习嬷嬷也曾与我说过此事,她拿给我的绘本倒是比这个要细致清楚的多。” “……” 话至此处,楚千凝已经彻底僵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个面色如常的拿着春宫图的女子,确定是她清冷如仙的表姐吗? 虽说并非每个女子面对这种事都会羞臊难安,可她这也太淡定了吧! 大抵是楚千凝眼中的错愕和震惊太过明显,容锦仙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自己手中拿着的绘本,而后若有所觉的将其放回了书案上,口中竟难得笑曰,“凝儿的性格竟还如儿时一般羞涩,都已嫁为人妇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的。” 楚千凝:“……” 是她大惊小怪了吗? “没……没想到表姐如此淡定……”若非知道不可能,她差点都要以为眼前之人是易容过的冒牌货了。 “不过就是阴阳之道而已。” “你都知道的话,那明日嫁入皇子府后,想来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要,她便给,左右不过就是个皮囊罢了。 只是她觉得,凤君荐应该不至于那么“饥不择食”。 如今她这张脸,偶尔盈袖见到都会皱眉扭过头去,更何况是他! 大皇子府中莺莺燕燕不少,他又是尊贵的皇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有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何苦委屈了自己呢…… 再则—— 她听闻他挥金如土的事迹,心下思量着他这样的人必然凡事都要求最好,女人应当也不例外。 种种情况都表明,明日她应当会被他遗弃在房中。 听她如此说,楚千凝不觉皱起眉头,“表姐既然都知道,难道就不担心那府中的下人逢高踩低吗?” “大皇子府中并无正妃,你觉得我这个‘侧妃’之位算低吗?”容锦仙神色淡淡的反问道。 “单就位份而言,自然不低。” 但是…… 若无凤君荐庇护的话,再高的位份也无用啊。 “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凤君荐并不如何宠爱他府中的姬妾,可见他不是好色之人,自然也不会由得女子摆弄,如此一来,旁人想要借机压我一头便不易,唯一值得我想一想的,便是蒋婉此人。” 她与她同为侧妃,又有皇后娘娘撑腰,地位自然不同些。 “不过你无须担忧,我总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到我头上还不吭声。”从前不在意,只是因为对方没有危及到自己的家人。 如今既有了外祖母她们需要自己保护,那就另当别论了。 闻言,楚千凝这才放心了些,“黎阡陌身边有一名护卫叫鸣悠,让他……”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容锦仙摇头拒绝道,“待我出嫁之后,外祖母和娘亲便会以斋戒之命出府去,还是让鸣悠保护她们吧。” “可是……” “凤君荐到底不是寻常之人,他府内的情况咱们还不清楚,即便鸣悠武功再高,万一稍有不慎被发现,日后的路便只会更难走。” 好歹如今,他也没觉得她是和容敬一伙儿的,言辞之间还颇为客气。 倘或鸣悠暴露,那便真是难以解释的清了。 明白容锦仙说得都是对的,楚千凝也无从反驳,她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只身一人在皇子府而已。 万一要是有何事…… 像是猜到了她的忧虑,容锦仙轻轻握住她的手,郑重道,“若有何事,我自会派盈袖去侯府寻你,我总不至于到了连消息都传不出去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你说呢?” “总之,一定要万事小心。” “放心吧。” 这一晚,姐妹二人叙话到了很晚,若非后来楚千凝催促,容锦仙怕是还不会安歇。 她向来不是话多的人,两人倒是难得有这般促膝长谈的时候。 想着日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楚千凝心口一涩,还未走出内间脚步便忽然顿住,“不若今夜我就歇在表姐这如何?” 容锦仙一愣,而后不自觉的扬唇,“好。” 两人并肩躺在榻上,楚千凝伸出双手环住了她的手臂。 “我记得小时候也这般抱着我的胳膊睡觉……”容锦仙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回忆。 “是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嗯。” 那时她不常来容府,姑母极少带她过来,许久才会在祖母的三催四请之下来一次。 有一次,天降暴雨,屋外电闪雷鸣,她被吓得不行,就一直这么抱着自己,后来雷声渐歇,她竟就这般睡着了。 听容锦仙说起儿时的事情,楚千凝却一脸茫然,怎么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 她害怕打雷这事儿倒也的确存在。 真是奇怪…… 这一晚迷迷糊糊的睡着前,楚千凝嗅着容锦仙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到底还是没有想出答案来。 * 翌日天色未明,盈袖和轻罗、冷画她们便进房来叫起了。 虽说容锦仙是作为侧妃入府,但被抬出容府前,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 因着是与皇家的姻亲,是以她的服饰和打扮自然与楚千凝那时不同。 再加上凤君荐素来喜好豪奢,嫁衣之类的自然力求精致明艳。 当容锦仙换好嫁衣、挽好发髻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房中不禁响起了一阵惊叹声。 她的脸上依旧罩着一方轻纱,可单单是那双眼睛便足以令人丢魂失魄。 和楚千凝身上那股沉静妩媚的气质不同,容锦仙身上更多的是清冷之气,如中秋月圆时伴着清辉出现的仙子。 皎洁的月华和鲜红的嫁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同时却又矛盾的吸引人。 金线织就的凤凰延伸至整件嫁衣,每行一步皆是华光闪动,熠熠生辉。 她的身形本就纤细,如今腰封紧束,更显得腰肢不盈一握。 发髻用金色的丝带精致挽就,一侧簪着赤金缠丝镶珠凤珠簪,鬓边垂下的细细流苏映着清亮的眼闪动点点柔和光晕。 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她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 虽只露出了一双眉眼,却已可见其绝色之姿。 拜别江氏和老夫人时,即便素日要强如容锦仙,也不免泪光闪动,看得人心下发酸。 楚千凝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带着一滴泪珠,心下不禁在想,古人都说“梨花一枝春带雨”以此比拟美人泣泪。 可是她却觉得,梨花美则美矣,梨树却太过臃肿,而且雨后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泪水,又未免伤心过份。未有像容锦仙这般,山茶朝露,那才当真是极美。 但这个想法一出来,她心中又不免一阵担忧。 仅仅是这一双眼便足以令人神魂颠倒了,凤君荐又岂有不痴迷之理! 不知这一关,表姐能否撑得过去…… * 大皇子府 毕竟是作为侧室嫁进府中,容锦仙自然不会像寻常新娘子那般花轿游街,大操大办,只一顶花轿由皇子府的侧门被抬了进来。 盈袖心里替她委屈着,可容锦仙自己倒是不大在意。 如此倒好…… 免了那些繁文缛节,她也轻松些。 正想着,便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问安声,随即便听房中的婢女都跪了下去,本就蒙着盖头的眼前忽然变的更暗。 凤君荐垂眸看着端坐在榻上的女子,从喜娘手中接过玉如意,缓缓的挑开她头上的帕子。 盖头下,是一双格外清丽的眼,以及…… 一方白色的面纱。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眸光晦涩难明,忽然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她覆面的轻纱,一侧绝美、一侧狰狞的诡异面容瞬间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喜娘唱贺的吉祥话戛然而止,下意识的捂着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礼,她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房中的婢女都看到了那一幕,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时间,房中静的鸦雀无声。 第169章 梅开枝头 “滚出去!”凤君荐的声音沉沉响起。 “是、是、是,奴婢这就下去。”说着,那喜娘连滚带爬的出了内间,还不忘招呼旁边的那些小丫鬟,“快走!” 一群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只剩下盈袖还不知死活的站在旁边。 战战兢兢的低头侯在那,盈袖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明显感觉凤君荐意欲杀人的目光凝在了自己身上,她更是瑟瑟发抖,眼睛都直了。 “盈袖,下去吧。”容锦仙淡声道。 “小姐……”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容锦仙,余光瞥见凤君荐微沉的脸色,她抿了抿嘴,不情不愿的改了口,“是,侧妃。” 三步一停顿,五步一回头的往外走,盈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心知她放心不下自己,容锦仙安抚的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应付得来。 不想主仆俩的视线才一交汇,便被一道挺拔的身影给挡住了。 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容锦仙的眸光清亮又透澈,只是带着些微的寒意。 从一侧望去,倾城似仙,而从一侧望去,却又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凤君荐伸手擒住了她的下颚微微抬起,掌下细腻的触感令他眸光微闪,面上却依旧很严肃,“你很喜欢自己的样子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然不会嫌弃。”容锦仙微微垂眸,声音清冷的回道。 “看着我。” 闻声,容锦仙依言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感觉到温软的指腹带着些许力道划过自己脸颊上的伤疤,容锦仙的心里“突地”一跳,尽量表现的淡定一些。 不同于别的地方的光滑细腻,伤痕这一处凹凸不平,触感很是麻人。 “你这脸伤的倒是彻底……”凤君荐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容锦仙敛眸,沉默着没有吭声。 他忽然冷哼一声,然后便拂袖离开。 听到房门“嘭”得一声被甩上,容锦仙脸上的面色未有丝毫变化,若仔细去看,也只能窥探到她眼中些许放松的神色。 慢悠悠的捡起掉在脚边的轻纱,她像是半点都没受到影响的样子。 并非是她在努力强撑,而事实情况本就是如此,凤君荐一怒之下拂袖离去,她反而乐得自在。 不用小心翼翼的应付他,她今夜也好好生歇一歇。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容锦仙转头望去,就见盈袖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大皇子殿下他怎么走了呢……” “走了不是正好吗?”她走到妆台前坐下,径自取下了发髻上的步摇,任由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美不胜收。 “话是这么说……可传出去到底不好听呀……”盈袖有些纠结的说道。 “若凡事都要别人讲的好听,那还不把自己活活累死了!”顿了顿,容锦仙又道,“去将床榻收拾了吧,夜已深了。” “是。” 知道自家小姐就是个倔脾气,盈袖也就不再多言。 走到榻边准备为容锦仙铺床伺候她安寝,却见被子下面似是放了些什么东西。 她疑惑的掀开来看,眼中充满了不解。 这是什么…… 一方纯白的帕子,上面绣了几枝光秃秃的枝干,一双崭新的绣花鞋,还有一条裤子,可怎么还没缝完,这里还露着口子呢! 见盈袖愣愣的站在床边不知看着什么,容锦仙觉得奇怪,起身走了过去。 “瞧什么呢,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姐,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呀?”说着,盈袖拿起那方帕子抖了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该不会…… 这就是传说中的“元帕”吧?! 可是,这上面怎么还绣了一些东西呢? 再说容锦仙看着盈袖手中明晃晃的白帕子,抿了抿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这丫头不懂男女之事,同她说了也不过徒增尴尬而已。 于是—— 她淡定的从她手中接过帕子,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便回道,“我也不知这些是什么,想来是皇家有何特别的规矩。” “哦……”盈袖轻易被骗。 视线扫过榻上的新鞋和裤子,她不禁在心底感叹,皇家就是皇家,居然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连个裤子都是开口的。 可她又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容锦仙在诓骗她罢了。 事实上,多数女子出阁的时候,家里除了会陪嫁一些首饰等值钱的物件之外,还会备一些类似的东西压在箱底。 譬如盈袖瞟了好几眼的那双绣花鞋! 那并不是一双普通的鞋子,看似寻常,实则内有“锦绣”。 从表面上是看不出端倪的,因为玄机藏在了鞋底下。 每只鞋的鞋底上都画满了春宫图,为的便是避免新婚的小夫妻俩都没有经验而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 所以,这鞋底上不仅有图,而且还绘的十分清楚。 至于那条裤子…… 容锦仙扫了一眼,随即便眸色复杂的收回了目光。 有点像小孩子家穿的“开裆裤”,一开始听那位教习嬷嬷说起的时候,她也是满心困惑,后来方才明白它的用途。 像她与凤君荐这般在大婚前还见过几面已经算比较好的情况了,若是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之夜初相见的大有人在。 才一见面便要“赤裸相对”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为情的事,是以才有了这裤子的由来。 女子于第一次房事的时候穿上,既能减轻些心里的恐惧和害羞,也能给夫君一些缓冲的时间。 否则一下受的刺激太大,太兴奋太激动进而丢了面子就不好了…… 试着想象了一下凤君荐流鼻血的样子,容锦仙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可能是有些匮乏,因为脑中难以形成具体的影像。 为了一场洞房花烛夜,前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不过—— 视线落到手中的帕子上,容锦仙眸光微凝。 这东西应当就是嬷嬷口中的“元帕”了,可为何和她给自己看的不大一样? 照理说,应该是一方白白净净的帕子才对。 怎么这个上面还绣了几根树枝? “小姐,这些要放到哪儿去呀?”盈袖捧着那条裤子和鞋子看着她,神色有些茫然。 这样的闺房之物,怕是不藏个没人发现的地儿略有不妥吧。 “先锁到箱子里去吧。”待日后得了闲,便趁人不备偷偷拿出去丢了。 “是。” 将烛灯挑的更亮了一下,容锦仙方才脱鞋上榻准备安寝,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榻里的一处“风光”。 微微闭眼,她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饶是她再淡定,此刻也不免有些无语…… 帐顶上绣着红白相间的梅花,花树间的男女极尽缠绵之事,看得人脸红心跳。 不止这一处,就连榻头小柜子上的花纹也有些诡异,大红色的鸳鸯锦被都被衬得分外刺眼。 恍惚间,容锦仙的脑海中似是极快的闪过了什么。 梅花…… 想到那方元帕上光秃秃的枝干,她的脸色难得有些泛红。 血落元帕,如同梅开枝头…… 这主意是何人想出来的,怎地从未听那教习嬷嬷说起? 回过神来,容锦仙扯过多余的被子遮住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图案,径自放下帐幔就准备睡去。 盈袖见她动作如此迅速还只当她是困极了,殊不知那帐幔朝内的一侧也另有乾坤,容锦仙不过是恐她难为情罢了。 房中的大红喜烛一直燃着,映的满室通亮。 容锦仙因不喜旁人在身边伺候,是以只留了盈袖一人在房中。 再加上方才掀盖头的时候凤君荐发了怒,自然更加无人敢随意进到房中来。 夜色愈见暗沉,盈袖一手拄着额头坐在外间上夜,心里思量着今日之事会带给自己小姐的影响。 大婚之夜独守空闺,她家小姐怕是头一份儿吧…… “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盈袖对日后的生活感到无限的惆怅。 外间距离内间不过几步之遥,容锦仙自然听得到她的叹息声,悄然翻了个身,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帐顶的图画,她无奈的选择闭上了眼睛。 幸好凤君荐走了…… 她若是知道洞房之日这屋子里会折腾出这么多花样,定会在一早做好心理准备,不至于像眼下这般被打个措手不及。 忽然想到什么,她从枕下抽出自己素日覆面的轻纱,绕了几下,然后便缠在了眼睛上。 眼不见为净! 大抵是忽然换了环境,她并没有什么睡意。 无所事事的躺在榻上,她的心里不禁在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就这般嫁了人,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幸而凝儿的婚事不似她这般,两人每每相见,她瞧着她眼中的光彩便知她在侯府过的不错。 如此就好…… 她的境地好些,祖母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至于自己嘛…… 大皇子府的水虽然有些深,但也并非趟不得。 而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凤君荐对她的态度很奇怪,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今日并非是初见,她脸受伤被毁的那日他甚至就在当场,那他便早该知晓她的脸不能再看了,既然如此,今日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倒不在意他是否嫌弃自己的样貌,只是觉得费解。 毕竟日后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对他这个人有些了解才好。 之前容景络大婚那日,他意外出现在容府,还对莫文渊颇为不善,又让自己离对方远些,后来又着人送来了他的诗集,每件事都诡异的很。 倘或说前一件事容锦仙还能勉强理解为是他身为皇子殿下的尊严和骄傲在作祟,那后一件事又是为的什么呢? 为了让自己钦佩他的文采而仰慕于他? 不至于这么幼稚吧…… 迷迷糊糊的想着那些事情,容锦仙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梦乡。 外间的盈袖初时还一双眼睛睁的老大,晶晶亮亮的,这会儿也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变的越来越沉重,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忽然!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夜风灌了进来,瞬间令盈袖变的清醒异常。 看着缓步走进房中的高大男子,她惊得从椅子上站起,神色惊疑的跪倒在地。 大皇子殿下? 他怎么深更半夜的又回来了?! 方才要开口向他问安,却见轻轻“嘘”了一声,而后压低声音道,“下去。” “……是。” 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来,盈袖满心疑惑的往外走,眉头紧紧的皱起。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她家小姐不会有危险吧? 可再是走得慢,这条路也总有走到头的时候,走出房门后,盈袖轻手轻脚的掩上门扉,门板闭合之前,她透过之间小小的缝隙往里看,只见到凤君荐撩开层层纱幔,一步步的走进了内间…… 第170章 不会换气 凤君荐居高临下的站在床榻边,望着榻上睡得正香的女子,黑眸中不禁闪过一抹无奈。 她倒是睡得安稳! 轻叹了口气,他兀自解了衣袍锦带,轻手轻脚的上榻躺在了她的旁边。 将容锦仙身上的锦被掀开一角,他随即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 被子里一片暖融,可是她的身上却清凉的很。 动作轻柔的将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凤君荐一边收拢手臂将人卷入怀中,一边仔细留意着她的动静,生怕吵醒了她。 容锦仙一无所觉的任他抱着,呼吸依旧轻浅绵长。 看着她蒙在眼睛的轻纱,凤君荐先是一愣,随后想到自己的杰作,难得弯唇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怕是见不得这些…… 真想看看她瞧见那些东西时露出的模样,定然极美。 思及此,他垂眸望着怀中的佳人,视线从眉宇间缓缓下滑至水润晶莹的唇瓣。 指腹轻轻抚过,指尖不禁轻颤。 这里也是丝丝凉凉的…… 她是属蛇的吗? 怎么全身上下都这样清爽凉快?! 想了想,凤君荐便打消了心里的这个念头。 蛇性妖娆,但她不是。 她似仙,清新淡雅,全无俗韵。 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小手抵在自己的大掌上比了比,凤君荐眸光微闪,而后力道又轻了几分。 这般纤细,感觉略微施力便会将她的手腕给折断了。 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掌心传来的丝丝凉意令凤君荐的眼中布满了柔光。 可余光瞥见她脸颊的伤疤,眸色又不禁暗了下来。 手臂微微收紧,他将脸埋进她的颈间,而后缓缓闭上双眼,眉心难得舒展。 容锦仙在睡梦中只觉得身前似是摆了个“大火炉”一般,越睡越觉得热,她皱眉翻了身,可随即那“火炉”却又贴在了她的背上。 她畏热,自小便如此。 迷糊间踢开了被子,一双玉足露在了外面,可谁知她方才觉得凉快了些,眨眼间便又被被子给盖住了。 如此反复了几次,她终究是没了睡意。 感觉到环在她肩上的手臂,容锦仙诧异的睁开眼睛,却只看到眼前一片迷蒙。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已经嫁人了。 转过身去,便见身侧躺着一道朦胧的身影。 能躺在她身边的人,除了凤君荐根本不做他想。 可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榻头小柜子上烛光微闪,眼前忽然一暗,便见身边之人倾身罩在了她身上,容锦仙下意识伸手解下了眼前的轻纱,刚好看到凤君荐低下头来,两人脸距离极近,唇瓣间紧隔着一层薄纱。 他在干嘛? 对视上容锦仙充满疑问的双眸,凤君荐一怔,随后忽然翻身躺下,用背朝向她,耳根微红。 见状,容锦仙有些茫然的躺在榻上,片刻后,唇角微扬。 方才…… 他是脸红了吗?!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她应当没有看错才对。 想不到向来在朝中杀伐决断的大皇子殿下竟然也会如女子一般露出羞涩的神情…… 明明她没有笑出声,凤君荐也没有面向她,可他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声音沉沉道,“你可知笑话本殿的后果吗?” “我没有笑话殿下。” “你明明就笑了!”他忽然转过身来,刚好看到她尚未收敛的笑意,顿时失了神,也没有去计较她满口“你呀”、“我呀”的无礼称谓。 意识到自己这会儿再敛起笑意已经来不及了,容锦仙索性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忍他瞧着,几时觉得这事儿没什么意思了,她方才轻抿粉唇,缓缓闭上了眼睛。 凤君荐为何会去而复返她不得而知,他如今的怪异表现她也猜不到原因,干脆由得他去,她也好瞧瞧这位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感觉到身边之人忽然朝自己靠近,容锦仙怕了他身上的温度,下意识要往里躲,却被他牢牢困在怀中动弹不得。 “再躲就没被子了。”他好心提醒她,顺势又朝她贴近了几分。 “……都给你。” 她热得很,本身也不想盖了。 再则,榻里还有另一床被子,她想盖再拿就是了。 只不过…… 想到那被子下面盖住的东西,容锦仙有些迟疑。 照理说,凤君荐已娶过侧妃,府上的女子也不算少,那种旖旎图画他应当见得不少,便是此刻看了也不会有何大惊小怪的吧。 这样想着,她便使劲儿挣脱开凤君荐的手臂,扯过另一床锦被盖在了自己身上,“您还是自己盖一个吧,免得夜里着凉。” 说完,她径自拿过面纱遮到了脸上。 若说看她前一个行为,凤君荐还只觉得她单纯可爱,那看到此刻她的作为,他的脸色便隐隐有些阴沉。 他一把扯下她覆面的轻纱,如之前掀盖头时一样,神色不虞,“遮起来做什么?” “面容丑陋,恐惊吓到殿下。” “摘下来!”他的语气有些强硬,透着一丝命令的意味在其中。 闻言,容锦仙淡淡的望着他,一动没动。 他不是已经将那方面纱拽下来了吗,还想让她把什么摘下来? “你想忤逆我?”他皱眉。 “恕我不解殿下是何意……” “我说这道疤痕,给本殿取下来!”凤君荐心下愈发不悦,不喜她像欺瞒外人那般欺瞒自己,“给我看你原本的样子。”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在容锦仙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知道她毁容是假的! 看着他眼中明显的怒气,容锦仙没有贸然开口,恐自己哪句话说不对又惹她越发不快,也以防他的话中有诈。 见她静静的看着自己并不动作,凤君荐握住她手腕的手愈发用力,“本殿在同你说话。” “羞辱别人,会令殿下感到快活吗?” “怎么?你以为你和楚千凝玩出的把戏能瞒得过本殿?”他挑眉道。 事已至此,容锦仙便心知他是真的知道此事。 而且—— 保不齐知道的还很彻底。 深吸了一口气,她平静的望着凤君荐道,“殿下意欲如何?” “你猜。” “……” 他是把这个当成一场博弈的游戏了是吗? 敛眸微思,容锦仙淡声道,“若我是殿下,便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否则他日一旦我败露,您也会同样落得个欺君的罪名。” “你威胁我?” “是殿下让我猜测的,不敢不从。” “人人都说你孤傲清高,素来沉默寡言,本殿却瞧你伶牙俐齿的很!”说着,他的视线不禁落到了她的唇上,眸光微暗。 “多谢殿下称赞。”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唇枪舌战。 高下未定,凤君荐忽然拥着她起身,指腹再次划过她脸上的伤疤,“取下来与我看。” “……” 微微垂眸,容锦仙妥协道,“需要温水。” 话音方落,便见凤君荐朝外吩咐道,“来人,准备温水。” “是。” 外面有小丫鬟轻轻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人端着一盆温水和托盘鱼贯而入,行走间未发出丝毫声响,将东西放下后便悄然退下。 容锦仙兀自下榻用温水沾湿了帕子,而后轻轻覆在了受伤的那侧脸颊上。 视线落到托盘里的一个白色帕子,她的眸光忽地一闪。 这是…… 嗅到了丝丝药香,容锦仙便心知这是传说中的“了事帕”,看来那些下人都误会了,均以为她今晚已经承宠了。 这般误会…… 倒也没什么不好。 凤君荐起身走到她旁边,见她只是用那湿帕子捂住脸,接下来便再无旁的动作,他心下不禁觉得奇怪,愈发仔细的瞧着。 可谁知片刻之后,却见容锦仙径自拿下了帕子,脸上除了被热气蒸腾的微红,除此之外未留下丝毫痕迹,白里透粉,美不胜收。 随意放下手中的帕子,容锦仙抬头看向凤君荐,却见他只眼神发直的盯着自己看,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她一点都不陌生,因为自小就是在这样惊艳的目光中长大的。 只是…… 他眼睛里多了些别人没有的东西,她一时也难辨那是什么。 “咳……”掩唇轻咳了一下,容锦仙提醒某位看得入迷的皇子殿下回神。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响起,凤君荐恍然回过神来,随即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毫无防备的搂紧了她纤细的腰肢。 “姿容尚可。”他状似挑剔的说道。 容锦仙扫了一眼他绷紧的身体和发红的眼睛,心想她就姑且信了他的“鬼话”。 推了推他的胸膛,她淡声道,“殿下看过了,该安歇了吧。” “仙儿急着安歇了?” “……” 他是如何唤出这一声的呢! 素日娘亲和祖母如此唤她,她只觉得稀疏平常,可为何到了他口中就硬生生变了味道? “殿下不若换个称呼吧。”她听得心惊,总觉得不自在。 “换什么?”凤君荐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粉唇,忽然变的好说话起来。 “……” 她哪儿知道要换什么! “您素日如何称呼蒋侧妃?” “你。” “嗯?”什么? “没有称呼,本殿从来都是直接吩咐的。”一个“你”,他唤遍了府中所有的女子,可唯独想给她有些不一样的。 没想到…… 这丫头似是还不大领情。 “那殿下也这般唤我就好。” “不好!”他眯了眯眼,直接拒绝,“对本殿而言,很不好。” “……随您开心。”容锦仙再次妥协。 事实上,她很想冷着脸不理人,但想到如今自己的所处的境地,还有娘亲和祖母她们,她便只能尽量迁就着眼前这人。 倒也不是觉得委屈,毕竟他也没将她如何,只是觉得有些无力。 凤君荐突来的转变令她不安,对将来未知的一种无力……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唇上忽然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她惊愕的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明显从那双黑眸中看到了丝丝笑意。 她倒是在那绘本上看到过这个画面,只是亲身经历到底与“纸上谈兵”有所不同。 或者说,是大不相同。 那本子上没画他的舌头也会跟着作乱啊! 容锦仙怔怔的任凤君荐吻着,只觉得周遭的呼吸变的越来越稀薄,眼前不知是泪是雾迷糊了她的视线。 凤君荐的唇贴着她的,含笑的声音低低响起,似是透着一丝无奈,“仙儿,要换气啊。” 待会儿若是晕过去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茫然的看着眸光精亮的凤君荐,容锦仙心下不解。 换气? 要如何换? 她不会凫水…… 难得见她露出如此呆萌的模样,凤君荐忽然笑着将她拦腰抱起,鼻尖轻轻蹭过她的,从声音就能听得出他心情大好,“罢了,日后勤加练习,你总能学会的。” 说完,他便大步走回了内间,将人放到榻上之后,自己也随即压了上去。 第171章 金屋藏娇 看着罩在自己头顶上方的高大男子,容锦仙不禁想起了娘亲同她说的话。 初次…… 都是会有些痛楚的。 疼,她原本是不怕的。 可眼下瞧着凤君荐眼底似是燃了一簇幽火般的眸光,她便不禁有些迟疑和退缩。 虽说她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淡定,面上也未看出有何异色,但搭在枕侧的手却已经揪紧了锦被,明显很紧张的样子。 见状,凤君荐皱了皱眉,几次欲一鼓作气将人剥个干净都没能狠下心。 最终只是轻叹了口气,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随后认命的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便再多给你些时日……” 她既是不愿,他也着实不忍强求。 再则—— 她性子刚强,不比寻常女子,万一他一心强要反折了她的自尊令她整日郁郁寡欢,他心里瞧着也不舒坦,左右人已经嫁给他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听到凤君荐的话,再瞧着他的所为,容锦仙不禁有些惊讶。 为何她觉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惜呢? 凤君荐怜惜她?!这有可能吗? 安静的任他抱着,容锦仙微微抬头看向他,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为何停下了?” “你不是不愿意?”凤君荐反问道。 闻言,容锦仙微怔。 她不愿意了吗? 没有吧…… 明明都已经做好任他为所欲为的准备了,而且是两次,但都是他放弃了呀。 先前是不知抽什么风离开了,如今回来又停下了。 不过—— 他是因为担心自己不愿意才没再继续呀? 那这般说来,便果然是怜惜没错了。 之前刻意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也是有意为之,为了做给外人看? 容锦仙这厢兀自想着乱七八糟的,却没注意到凤君荐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灼热,直到她回过神来,方才撞进他幽深的眼中。 “你愿意?”他忽然哑着声音问她。 翻过身去,容锦仙的声音轻轻响起,“多谢殿下体谅……” 既然他有心做君子,她自然不会客气。 也好趁机看看,他对她的这份“怜惜”和纵容能到什么程度。 大抵是没想到容锦仙真有胆子让他饱受情欲之苦,凤君荐愣了一下,随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从背后将她拖进怀中,他声音闷闷的抱怨道,“小没良心的……” 他心疼她,她却不知道心疼他。 唉…… 日后定要让她好生偿还自己才行! 因着凤君荐对她多了一丝尊重,容锦仙便也不似平日那般高高在上的不理人,竟难得主动的朝他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睡去。 她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也正是因此,无论是江氏还是楚千凝她们都无比担心她和凤君荐的相处。 对方毕竟不是寻常男子,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与生俱来高人一等,行事也习惯了霸道强取,定不会如黎阡陌那般软硬兼施。 是以这一夜,楚千凝基本是没睡的。 但她却不知,她担心的所有情况都没有发生。 反而是她压根没去考虑的事情被凤君荐给发现了! 看着容锦仙毫无瑕疵的绝美面容,某位皇子殿下眼中不禁盈满了喜色。 总算是将人私藏了…… * 翌日天色未明,容锦仙便被吵醒。 掌心传来一阵烫人的热度,耳边响起男子陌生压抑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急促粗重,听得人恨不得伸手将耳朵捂住。 她也的确想这么做了,只是手被人牢牢握着,根本无法抽出。 蹙着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凤君荐英俊的面容,但是此刻的他,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流下,掉在了她的颈间,那个温度烫的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见她醒过来,凤君荐的眼中似是闪过了一抹难堪,却被他极快的掩饰好,一只布满薄汗的大掌轻轻覆在了她的眼睫上,带着些许潮湿的感觉。 “仙儿……别看……”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不似他以往的音色。 容锦仙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抬起可却迟迟没有推开他,最终缓缓的落了下去,任由他伏在她身上沉沉的压着。 或许是凤君荐身上的温度太过灼人,又或许是帐内有些闷热,总之容锦仙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要着火了一般,喉咙也越来越干,难耐的咽了咽口水,淡粉色的唇轻轻抿了一下,却不知这个动作落在男人的眼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凤君荐的手依旧罩在她的眼睛上,厚实的大掌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嘴,呵气如兰。 他想也未想便低下头去,一口含住了她的唇瓣。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的更加旖旎。 纱幔上坠下的流苏轻轻摇动,明珠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唇齿相缠,容锦仙依旧不会换气,小脸涨的通红,待到凤君荐放过她,她便立刻偏过头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这般不中用,可如何是好?”凤君荐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坏心眼的笑话她。 待到气息平稳了些,容锦仙忍不住反唇相讥,“初来乍到,自然比不得殿下这般技艺娴熟。” 话落,她便有些后悔了。 平白无故的,她逞口舌之快招惹他干嘛! 想着这人风一阵、雨一阵的怕是又要翻脸了,不想他竟低声笑道,“吃醋了?” 容锦仙:“……” 他要如此理解,她自然乐得他误会。 于是,容锦仙没吭声,只轻轻挣了挣手道,“你……你好了没……” “嗯……仙儿……”凤君荐的声音略微拔高了些,神色忽然变的有些狰狞,看得容锦仙心头一跳,不敢再动了。 “抱歉……”她不是有意的。 这种事她又没经历过,初来乍到头一次,没想过要害他难受。 见她眼中隐隐透着一丝自责,凤君荐不忍看她如此模样,便垂首将唇贴在她耳畔低语,“你动的我舒服极了,只是没有章法,恐你胡乱用力。” “……” 其实他不用向她解释。 微微侧过头,容锦仙没回答什么。 这下她也学乖了,他握着她的手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甚至手腕酸到脱力她也没吭一声。 待到凤君荐将忍了一夜的“火”发泄出去,容锦仙只觉得她的掌心火辣辣的热。 床笫间顺遂,某位皇子殿下的心情显然大好。 从榻头的小柜子里拿出一盒膏子,他用手指剜了一点抹到容锦仙的掌心,丝丝清凉的感觉传来,缓解了一些不适。 “好些了吗?”他温柔的朝她问道。 “嗯。” 容锦仙看着自己发麻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 她有点不大明白。 凤君荐是皇子,倘或他想要,大可以去别的女子院中,何必这样委屈了自己? 还是说,他不想在迎娶她的这日让别人轻看了她去?! “想什么呢?” 摇了摇头,容锦仙没吭声。 他既是乐意给她这个体面,她自然也乐得收下,让他自去找别的女人纾解这种话,她是万万不会说的。 主动争宠这种事她一时半会恐难学会,但将“好事”往外推她断然不肯为。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在看,凤君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原本白皙的手掌此刻微微泛红,他有些心虚的将她的手握进自己的掌中,想着该如何不掉身价的解释一下。 她出阁之前,想来老夫人和江氏都应该告诉过她,自己年长她一些,应当是个会疼人的,是以今日之事一时将她吓到了…… “日后不会如此了,你莫要害怕。”大抵是从未向任何人解释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凤君荐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闻言,容锦仙却有些错愕。 害怕?! 他是在说她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在害怕了? 眨了眨眼,容锦仙淡声道,“殿下该去上朝了。” “嗯,你再歇会吧。” “不了。”说完,她便径自起身下榻。 待会儿各院的侍妾会来向她请安,她也许依照礼数和蒋婉打声招呼,迟了终归是不好的。 “盈袖。”容锦仙淡声唤道。 “奴婢在。” 话落,盈袖便和其他两名婢女走进房中,将梳洗之物放在了外间,便安静候在了门口。 “先下去吧。” “是。” 待到她们都退下之后,容锦仙方才缓步走至外间,兀自梳洗了一番,然后便坐在妆台前手指灵活的挽了发髻。 凤君荐原本坐在榻上看着,后来索性倚在榻边,静静的欣赏着。 她竟连婢女也不用,凡事皆亲力亲为! 可凤君荐又哪里知道,若非是有他在,容锦仙也不至于不敢叫盈袖留下。 那丫头胆子小,若是留在房中服侍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就不好了。 拿起前一日盈袖为她准备好的月白色纱裙穿上,可容锦仙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方才大婚便打扮的如此素净,会否不大好…… 想了想,她便重新去柜子里拿了一件蜜合色烟纱散花裙,凤君荐见她忽然换了一件来穿,不禁奇怪道,“为何不穿方才那件?” 虽则她穿什么都漂亮,但他总觉得白色最是适合她。 纯净无暇,干净澄澈。 “恐太过素净了些……”难道他不觉得? “你是本殿的娘子,想穿什么便穿什么,难道还有何人敢说三道四不成?!”说完,他便下榻走至衣架处将那件月白色的流苏纱裙取下递给了她,“喜欢便穿这件。” 看了看他递过来的纱裙,又看了看他,容锦仙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受宠若惊。 娘子…… 不知是他一时失言还是如何。 否则她一个侧妃,如何能妄自以“妻”自尊。 依言穿上了那件白色的裙子,容锦仙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未等他开口,她便先替他说道,“姿容尚可。” 连语气都学的一模一样。 凤君荐没想到她也有如此调皮的时候,眸色不禁愈暖,展臂搂过她的纤腰,他这次反其道而行的丢下了两个字,“绝美。” 点了点头,容锦仙面不红、心不跳的接受了他的称赞。 她转身要往外走,却被凤君荐一把拉住,“这便要走?” “殿下有何吩咐?” “仙儿与我挽发吧。”说着,他径自走到了她的妆台前坐下,还好心的将梳子递给了她。 容锦仙:“……” 她说的“吩咐”不过是与他客气一下,没想到这位皇子殿下还真是不客气! 沉默的接过梳子,容锦仙神色专注的帮他挽起发髻。 束发完毕,某人又继续道,“帮为夫更衣吧。” “……” 为了让她帮忙,连称呼都变了呢。 长到这么大,容锦仙是第一次伺候人穿衣,还是个男子,是以她“伺候”的…… 其实是不怎么样的。 好在凤君荐并无不悦,反而耐心的任由她摆弄,随便要展臂还是要转身都十分配合,眸中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只是一直忙着和他腰间锦带作斗争的“冷美人”并没有看到。 第172章 庸脂俗粉 伺候完了凤君荐,容锦仙想着他也该走了,谁知这人竟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殿下在看什么?” “你的脸……”他微微皱眉。 这般模样,他可不愿让别人瞧见了。 闻言,容锦仙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还不是怪他…… 非得看! 那疤痕是凝儿身边的人弄的,她也不知是何材质,总之以温水沾湿帕子便能化开,脸上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但眼下的问题是,她若再想以那般面容示人,便须得去一趟侯府才行。 只是—— 面前这人未必肯答应。 在容锦仙的注视下,凤君荐几步走回到榻边,拿起她素日覆面的轻纱看了看,随后便再次丢回了榻上。 容锦仙:“……” 这是被嫌弃了吗? “太透……也太窄了……”凤君荐自言自语道,兀自走到柜子边翻腾着。 但容锦仙心想,她就是故意戴了一方又薄又窄的面纱,朦胧隐约,堪堪遮到鬓边,让人得以一目了然她的脸受了伤。 可现在若是再戴着那个,怕是就让人一目了然她的脸没受伤了。 就在容锦仙思量着这位皇子殿下能够折腾出什么花儿来时,就见他手里拿着什么朝她走来。 一方,更厚实、更宽大的面纱。 容锦仙:“……” 要蒙在她脸上吗?! 那他还不如干脆拿床被子将她整个人都裹起来呢,岂不是更便宜。 拿着那个长度能垂至她胸口的白纱往她脸上比了比,凤君荐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日后便只戴着这个就行。” “万一被人瞧见怎么办?”那可是欺君之罪! “还有何人敢掀开你的面纱验看不成?”凤君荐摸了摸她光滑细腻的脸颊,眸色愈见温软。 果然—— 他不喜她用那张“假面”对着自己,而扮上、卸下又委实麻烦,不如这样方便一些。 瞧着凤君荐眸中毫不掩饰的喜爱之色,容锦仙心道,看来他很是喜欢自己这张脸呢…… 如此,她心里倒是踏实了些。 并非是她自负,而是放眼整个皇子府,她并不觉得有何人能在容貌上胜她一筹,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凤君荐应当还是会把她当回事儿的。 至于日后…… 那便走一步看一步了。 凤君荐并不知她心中的想法,见她此刻低眉敛目的被自己抱在怀里,唇角不自觉的就微微扬起。 这一日,他可不止梦到过一次。 他费尽心机将人娶进府,甚至连欺君的罪名都担上了,如今也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想起之前蒋婉曾问过他,为何天下弱水三千,他只取容锦仙这“一瓢”,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来着…… 因为她们那些人在他眼中,都是庸脂俗粉,唯有她是国色天香,清雅脱俗。 后来得知她容貌被毁,蒋婉还笑话他说,“这下国色天香也变成庸脂俗粉了吧,甚至连庸脂俗粉都比不上,你又要如何做呢?” 他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心里却忍不住在笑。 她容貌被毁是假的,他很清楚。 那日在容家,她和楚千凝那丫头两人设了一出计,而他刚好将计就计,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也令容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世人只当她美貌不再,男子刚好不再倾心于她,他却刚好可以不着痕迹的捡个大便宜。 别人以为他娶她是迫于形势,心不甘、情不愿,殊不知一切都是他的用心良苦。 昨夜好不容易将人娶回来,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将人拥进怀里,温言软语的哄着她,看她对自己展颜微笑。 但是为了让“某些人”安心,他只能故作不悦,对她冷言冷语。 甚至—— 还得当众羞辱她一番。 幸而她不是那般矫情小性的女子,又或许她压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是以对于他的羞辱,她半点都不在意,神色淡淡的,眸光依旧清冷。 于外她这般表现,他没有任何意见,可待到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竟依旧带着那张假面不肯摘下,分明就是不信任他! 意识到这一点,凤君荐心里便有些不大舒坦。 当时看着她脸上的那道伤疤,简直怎么看怎么碍眼,恨不得一把将其撕下,又恐无意间伤到她细嫩的皮肤,只好硬生生克制着冲动忍了下来。 故作不快的离开新房,走的时候他还担心她会不会委屈的哭了,随即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依着她的性子,最多也就是神色清冷的坐在榻边,思量着日后如何与自己保持界限。 是以他急的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恨不得立刻就回去找她。 但还不行…… 他得冷落她一会儿,让底下的人以为他是真的厌弃她,事后再回到新房也不过是碍于两家的颜面,如此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可他万万没想到,待他满心喜悦的回去找她时,这个看似孤傲清高的丫头竟然没心没肺的睡着了,而且还睡的很香! 那一刻,凤君荐站在榻前哭笑不得。 蒋婉曾经说,他想得到容锦仙不过是看中了对方的这副皮囊,他并没有否认。 他立誓要寻一个堪配自己的女子,文采斐然,倾城绝色…… 但他见过这么多女子,美则美矣,却终归少了些什么,难以激起他心湖的激荡,直到遇见容锦仙,他便心知她就是自己要寻的人。 喜欢她的皮囊嘛…… 他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昨日瞧见她脸上的伤疤,他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一侧的脸颊被毁,自然是不美的,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嫌弃。 唯一令他不悦的,是她企图将他也蒙在鼓中! 许久都未听到凤君荐开口,而他依旧抱着她没有放手,容锦仙怔怔的抬头看向他,忽然伸手戳了他的心口两下。 “殿下再不走,早朝便要迟了。” “饿了便先用早膳吧,不必等我回来。”他贴心道。 容锦仙:“……” 她本来也没打算等他呀。 心里虽然是这般打算,但容锦仙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她知道了。 临走之前,凤君荐忽然抽出匕首划伤了手指,将指尖的血珠轻轻蹭到了一方纯白的帕子上。 见状,容锦仙虽然猜到了他的打算,心里却不禁在嘀咕。 这能瞒得过去吗? 将手上的血都蹭干净之后,凤君荐方才将手中的绣帕随意丢在了榻上。 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开,容锦仙自动自发的拿起那方“超大”的面纱,对着雕花棱镜覆在了面上…… 或者说,是“包”在了头上。 盈袖进来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姐的脸遮的比从前更彻底、更严实,心里不禁觉得奇怪。 “小……侧妃……”话一出口,她便赶紧改正道,“您为何如此打扮?” “我脸上的伤痕没了。” “什么?!”盈袖激动的瞪大了双眼,又恐被别人听见,赶紧捂住了嘴巴,压低声音朝她问道,“被殿下识破了吗?” “嗯。” “他有没有难为您呀?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需不需要奴婢去告诉表小姐一声,她一定有办法帮您的……” 摆了摆手,容锦仙示意盈袖淡定一些。 直到对方安静了下来,她才清冷着声音说道,“此事你便当作不知道,无须担忧,两日后回门必会见到凝儿,倘或我无暇与她叙话,你便将此事偷偷说与她知晓。” “您怎会无暇与表小姐叙话呢……” “总之你照我说得做就行了。”她一时还摸不准凤君荐的脾气,万一两日后他一时兴起跟自己一起回容府,那事情就大为不同了,她须得提早做准备。 “奴婢知道了。” 想起候在院外的各院妾室,盈袖便斟酌着问道,“侧妃,皇子府的那些姨娘都在外面候着呢,您要见见她们吗?” “我去正厅见她们。” “是。” 说着,盈袖便转身出去安排了。 容锦仙透过朦胧的倩纱窗,隐约瞧见了院门口站着的各色女子,心下不禁思量着,不知待会儿蒋侧妃是否会来…… * 宁阳侯府。 见楚千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冷画和轻罗不禁相视了一眼,前者为她倒了杯茶,细心宽慰道,“世子妃,大小姐那边想来无事,您别再担心了。” “昨夜已过,我如今担心的眼下。”说着,楚千凝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眼下怎么了?” “表姐与蒋婉同为侧妃,如今她若是以道喜之名先去拜会表姐,便意味着她有意交好,至少不会为难,可若是她拿乔不来,等着表姐去给她请安,那便是有意要立威了。” “一个请安而已……竟还有这么多讲究……”轻罗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深宅大院之中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规矩多、算计多。” 正是因此,她才这般担心容锦仙。 思虑间,忽然听到屋外一阵吵闹声,似是两个丫鬟的声音,楚千凝微微蹙眉,示意冷画出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多时,冷画快步走了进来,将事情打听的仔仔细细,“有个小丫鬟来咱们院里偷东西,不巧被人逮了个正着。” “偷了什么东西?” “是药材。” 闻言,楚千凝心里愈发觉得不解。 哪里来的小丫头这么大胆,跑到主人院中偷东西不说,居然放着金银珠宝不拿,反偷一些药材…… “人在哪?” “奴婢恐您有话要问,让她在廊下候着呢。” “叫她进来。” “是。” 话落,冷画出去将人带了进来,只见那小丫鬟满脸泪水,一双手用纱布胡乱缠着,里面隐隐渗出血丝,不知是如何弄伤的。 一见了楚千凝,她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啊……” “你叫什么名字?” “回世子妃的话……奴婢名叫小蝶……”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一会儿才抽噎着回道。 “平日在哪儿伺候的?” “奴婢是负责在园中打扫除尘的。” 点了点头,楚千凝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随后耐心问道,“手是如何伤的?” 谁知她的话音才落,小蝶却似听闻了什么惊恐的事情一般,身子猛地一缩,随即便开始瑟瑟发抖,连话也回答不了了。 见状,楚千凝朝冷画和轻罗看了一眼,二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丫头究竟是怎么了。 轻罗走到她面前扶着她从地上站起来,尽量放柔语气同她说道,“世子妃是心底良善之人,你瞧她并未直接向你问罪,你有何事不妨说出来。” “不……不能说……”小蝶使劲儿摇着头,明显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楚千凝心知她这般样子也是问不出什么,索性便说起了别的,“为何来清风苑偷药材?你可知偷盗之事足以让我将你发卖出去了。” 一听“发卖”二字,小蝶眼中竟露出了一丝喜色,随即却又黯淡了下去,“求世子妃开恩……求您别赶奴婢出去……” 第173章 侧妃蒋婉 “可我观你方才的神色,不似愿意留在府上的样子,为何又改了主意?” “奴婢……尚有家人要照顾,需要银子……”小蝶再次跪到了地上,哭的令人心疼,“求世子妃开恩,不要赶奴婢出府。” “既是需要银子,你为何要偷药材呢?” “没有……奴婢没有偷……”小蝶的声音低低响起,声音细如蚊呐。 “你说什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蝶似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一般,一字一句的启唇回道,“奴婢听闻……世子爷院中有好些不要的药材都准备丢弃了,是以想赶在药材被丢尽之前捡一些回去……可奴婢不是这院中伺候的丫鬟,进不得清风苑,便只能偷偷爬墙进来,不巧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小蝶便又忍不住开始哭泣。 轻罗向来是个硬脾气,几次三番见她哭哭啼啼的,虽则也怜悯她,可到底有些失了耐心。 冷画则是可怜巴巴的瞧着她,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听她说了这许多,楚千凝心里也隐约有了些想法。 沉默了半晌,她柔声道,“偷那些药材,可是为了治疗手上的伤吗?” 闻言,小蝶一怔,下意识将双手藏在了袖管下面,似是怕被人看到一般。 她摇头,依旧不肯回答。 见她打定了主意不肯说,楚千凝也没有刻意与她为难,“你既是不想说那便算了,不过你私自潜入清风苑实为不妥,老嬷嬷们要罚你也在情理之中。” 言外之意便是,此事连她也拦不得。 她固然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可这偌大的府上也不能连个规矩都没有,今儿可怜你一次、明儿心疼她一次,到后儿怕就谁都管不住了。 挥了挥手,楚千凝示意冷画将人带下去,她似是不准备再过问此事。 大抵是没想到轻罗口中“心地良善”的世子妃会对她弃之不理,小蝶愣了愣,而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任由她被冷画带了下去,楚千凝始终没有再开口。 直到房中没了外人,她才对轻罗说,“你去府内打探一番,瞧瞧她手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是。” 说完,轻罗转身走出房中,谁知几句话的功夫便回来了。 见她回来的如此迅速,楚千凝放下刚刚端起的茶盏,神色错愕,“这么快就打听清楚了?!” “……鹰袂说,小蝶手上的伤是二公子弄的。”那个欠登儿,哪儿哪儿都有他! “果然是他……” 楚千凝就知道,这府里能有本事将丫鬟吓成这样的人,除了黎阡舜不做他想。 “可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吗?”平白无故的,黎阡舜何故要与一个小丫鬟为难,想来这其中是有何不为人知的隐情。 “据说是前两日二公子轧伤了小蝶的手,当时在场的还有叫怜儿的丫鬟,不过事后她便被调到二公子的院中去服侍了,至今已好几日没有消息了。” “他为何要刁难她们?” “鹰袂说,二公子经常如此,府上时不时便会有下人消失,是以人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到他。早些年间,他连侯爷带回府中的姨娘都不放过,侯爷不愿再枉造杀孽,后来便极少接受官员进献的女子了。” “真是猖狂!” 想到黎阡舜诡异到近乎苍白的脸色,楚千凝便不禁在想,或许他双腿患疾是真的。 正因为双腿不良于行,是以他的性格才这般残忍暴虐。 之前她还怀疑过,既然黎阡陌的眼疾是假的,那有没有可能黎阡舜也是在蒙蔽世人,但如今她却隐隐打消了那个念头。 此事…… 未尝不是一个探看对方虚实的契机。 “轻罗,你去府外请个郎中回来,然后悄悄的将小蝶给我带过来,别惊动院中的人。”这府里鱼龙混杂,各府的眼线都有,不止是黎阡舜一人那么简单,因此不得不防。 “奴婢这就去。” “还有……”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先去她家里瞧瞧,无须露面,你可知我的意思?” “是。” “去吧。”小蝶的遭遇固然让人觉得可怜,但还没到会令她失去理智的地步。 凡事都讲求个真实,一切待她查明再说不迟。 忙完了小蝶的事情,楚千凝瞧着外面大亮的天色,眸光再次变的忧虑。 也不知表姐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 大皇子府 容锦仙看着坐在下首的莺莺燕燕,单单是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嘴,她就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好吵…… 怎么会有人这般聒噪呢? 若换成她是凤君荐,身边围着这么一堆女子,定要被烦死不可。 余光瞥见坐在一旁的蒋婉,她的眸光不禁微闪。 这位蒋侧妃倒是很与众不同! 方才众人都来拜会她时,唯有蒋婉没有出现,容锦仙本以为对方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等着她前去拜会,却不想后来她姗姗来迟,既全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至于让外人觉得她掐尖要强,当真是会做人的很。 难怪凤君荐放心将皇子府交由她搭理,这般能力容锦仙是佩服的。 她自己也曾在容府掌家,深知这并非易事,蒋婉的年纪与她相当,能有如此手段可见她的心机和智谋有多深。 而且—— 刚刚她来时还给她备了一份礼物。 一幅梅花图,乃是当代名家梅尧臣的大作。 说起这人也是个奇才,幼年便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精通兵法,被称为当世奇才,可后来他说于战场杀伐身上杀孽太重,之后竟忽然遁入空门,再不问世事。 他素喜梅花,房前屋后都遍种梅树,花放时移床于花下,每于月下见梅疏影横斜,即以笔墨摹其状,颇得梅之神韵,此后经过不断地对梅花的观察和笔墨的积累,终于突破前人技法,以水墨晕写梅花的各种姿态而自成一格。 容锦仙从未见识过他的真迹,只是听闻他所绘的梅花,“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但欠香耳”。 又因为他的姓氏中本就有一个“梅”字,是以便也有人说,“真梅”绘“假梅”,如西湖篱落间烟重雨昏时节…… 而他清修之所便是北周有名的华光寺,是以有些大儒曾称赞他说,“世之论墨梅者,皆以华光为称首。” 如此赞誉满天下的一个人,若能得他一幅真迹,可想而知有多不易。 但蒋婉如此轻易的便送给了自己,容锦仙心想,要么这位蒋侧妃就是真心实意想要与自己交好,是以才投其所好,要么…… 便是对方有意显示大皇子府的财大气粗。 而容锦仙心中的疑惑,在其他人走后便很快有了答案。 其他的妾室纷纷起身告辞,待到房中没了旁人,蒋婉顿时卸了所有力气,软软的瘫在椅子上,毫无形象的坐在那里。 见状,不止是盈袖,就连容锦仙都有些错愕。 她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方才还规规矩矩的端坐着,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可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 对视上容锦仙探究惊讶的目光,蒋婉眨了眨眼,有些尴尬的直起身体,不自然的朝她笑笑,又变成了那个端庄典雅的蒋侧妃。 “额……我听闻容侧妃在娘家时也曾掌管府中之事,照理说将皇子府的中馈之权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只不过……” 容锦仙:“……” 这位蒋侧妃可是真能瞪着眼睛说白话。 掌管大皇子府的中馈之权,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对方又是如何放心的呢? 于是,容锦仙不等蒋婉把后话说完便清冷着声音说道,“我能力不足,恐难当大任。” 言外之意便是,你愿意管钱就继续管,我是没有兴趣的。 闻言,蒋婉眼神一亮,明显面露喜色。 随即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明显了,她抿了抿唇苍白的解释道,“并非是我想独揽大权,实在是你与凤……” “凤君荐”三个字方才要脱口而出,蒋婉余光瞥见盈袖还在屋中,便赶紧改口道,“实在是你与表哥之间的关系有些特殊,是以不得不思虑周全些。” 微微颔首,容锦仙算是应了蒋婉的话。 表面上看起来,她似是不大在意此事,可实际上,容锦仙的心里却在思量着蒋婉方才对凤君荐的称呼。 虽说他二人是表兄妹,自幼便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但这般直呼皇子名讳的事情,恐怕不是任何人都敢做的吧…… 便是蒋婉的父亲蒋大人,想来也没这个胆量和资格。 那她为何唤的如此顺口? 而且—— 建安城中提起这位蒋侧妃,无一不交口称赞,只言她端庄贤淑,秀外慧中,将大皇子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如此想来,她本该是个细心之人,何以会在自己面前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难道是故意的?! 倘或真的是蓄意而为,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正想着,忽然听到了盈袖的问安声,容锦仙恍然回过神来,便见凤君荐缓步走进房中。 “参见殿下。”蒋婉俯身施礼,倒是比方才还要规矩的多。 “起吧。” 握住容锦仙的手腕扶她起来,凤君荐旁若无人的朝她问道,“可用膳了吗?” “还没。”她摇头。 闻言,他像是皱了皱眉,随即眼神却愈发温柔,看得容锦仙有些错愕。 该不会…… 他是以为自己为了等他才没用膳吧? 不再同他对视,容锦仙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传膳。” “是。” 盈袖下去吩咐人传膳,而蒋婉却依旧留在房中没有走。 凤君荐握住容锦仙的手准备去用膳,余光瞥见蒋婉还站在这,他神色淡淡的来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 蒋婉:“……” 似笑非笑的朝他扯了扯嘴角,她眯了眯眼,出人意料的丢下一句话,“我吃饱了撑的呗,这答案您可还满意吗?” 一大早上她就翻箱倒柜的给他媳妇找画,好不容易找着了赶到这儿来,居然连口热乎饭都蹭不着,他做人也太没良心了吧! 脸色不虞的丢下这句话,蒋婉随即便气势汹汹的离开了。 可方才迈出房门,她脸上的怒容便瞬间消失,当着下人的面,又是一副温婉贤淑的做派。 容锦仙极少特别佩服何人,不过她想,今日之后便多了一个蒋婉。 “蒋侧妃她……还真是性情中人……”单单是冲她方才对凤君荐说话的态度,她便觉得她们应当不至于走到成为敌人的地步。 当然了,这一时的好感并不能保证她们会永远和平共处,同样的,即便她们之间有何争斗,也不会减损如今容锦仙对她的一丝好感。 谁知凤君荐听闻她的话却不甚在意的回道,“无须理会那个疯丫头!” 第174章 挥金如土 疯丫头? 思量了一下凤君荐对蒋婉的这个称呼,容锦仙觉得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的语气虽是有些不耐烦,但这三个字当中却带着一丝纵容和不易察觉的宠溺。 只是他说这话的眼神,和面对自己时不大一样…… 心中有此疑惑,容锦仙便也没有掖着藏着,开门见山的朝他问道,“你和蒋侧妃的感情看起来似乎格外的好呢……” 闻言,凤君荐点了点头。 “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母后没有别的孩子,我便将她当成亲生妹妹一般。”说着,他带她入座,两人准备用膳。 亲妹妹…… 不知为何,容锦仙总觉得他的比喻怪怪的。 有人会娶自己的亲妹妹吗? 没等她再细问,便见一个小丫鬟捧着一道菜摆到了桌上,香味扑鼻,十分浓郁。 “这是……” “启禀侧妃,这是羊肉,府中的厨娘亲自喂养了几十只羊,只割下一小片唇肉备用,她说羊全身的美味都集中在唇上,其他部位腥臊不堪,无法实用。” 一听这话,盈袖不禁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几十只羊…… 只吃唇上的那么一点点肉?! 难过她一点膻味都没闻到,原来全是精华所在。 相比起盈袖的惊讶,容锦仙虽也意外,但神色倒还算淡定。 早就听说大皇子殿下挥金如土,皇子府一应吃穿所用皆非常人可比,是以她心中已有些准备了。 今日晨起时,凤君荐去上朝之后,便有嬷嬷来验看元帕,一并着下人撤掉了房中所有的喜烛,然后于各处摆上了几颗夜明珠。 彼时她方才知道,原来这位皇子殿下不喜烛火烟气是真的…… 回过神来,容锦仙看着将桌子摆的满满登登的几十道菜,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 世人皆道,“皇子府一顿饭,百姓一年粮”,看来这话并不夸张。 而且—— 凤君荐所食所用,可不仅仅是一顿饭而已。 除却圆桌上摆放的膳食,一旁另设了两张案几,上面放着果盘,里面大多是一些干果蜜饯之类的,留待饭后食用。 “你们都下去吧。”恐有外人在此,容锦仙不便用膳,凤君荐便挥退了房中的婢女。 “是。” 待到连盈袖都走出了房中,他方才亲自帮她取下了面纱,又颇为殷勤的给她布菜,神色温柔道,“尝尝这道菜。” 容锦仙拿起筷子轻轻咬了一小口,秀眉微蹙,“这是什么肉?” 如此软糯可口,她竟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好吃吗?” “嗯。” 又给她夹了一块,凤君荐方才在她催促的目光下给出了答案,“是鸭肉。” “鸭肉?!”容锦仙明显不信。 这根本就不是鸭肉的味道,而且肉感松软可口,嫩的似豆腐一般,这怎么会是鸭肉呢! 见她目露疑惑,凤君荐便好心的解释道,“这个鸭肉不是寻常的做法,要在下锅之前先准备一坛好酒,将酒坛的底打破,然后把鸭子装进去,用泥封上,让鸭子的头颈伸出坛口外,每天用油脂和米饭喂养,如此过个六七天,做出来的鸭肉才会这般鲜嫩可口,齿颊留香。” 容锦仙:“……” 她觉得,他就算不当皇子,开个饭馆也能不错。 亏得朝中还有人称赞大皇子殿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可她怎么觉得他如此不务正业呢。 竟将“吃鸭子”的方法讲的头头是道,也不是东夷之幸或是不幸。 见容锦仙只默不作声的吃着,凤君荐忽然朝她问道,“仙儿也觉得我是劳民伤财,搜刮民脂民膏的罪人对吗?” 她微怔,吃饭的动作一顿。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抬头看向他,声音清冷道,“殿下要听实话吗?” “自然。” “您有无罪过我无法断言,但奢侈挥霍是真的。” 四目相对,容锦仙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悦,但他却什么都没说,沉默的用着膳,半晌之后,他才沉声回了一句,“我虽不大喜欢听实话,但你的实话尚可听得。” 顿了顿,他又说,“仙儿,日后无论有何事,你都不准欺骗我,否则一旦被我发现……” “那将会是我不愿意见到的场面,是吗?”未等凤君荐将话说完,容锦仙便兀自接了下去,“这话您曾对我说过,片刻不敢忘却。” 但事实上,容锦仙特别想反问他一句,他怎知她不愿意见到的场面是什么? 之前在面对莫文渊的事情上他是如此说,如今又是如此说。 实在是…… 奇怪的很! 见她又学自己的话调侃自己,凤君荐竟难得展颜,继续不顾身份的为她布菜,“好好用膳吧。” “是。” 她自然得好好用,这么精贵的膳食,怕就是在宫中也吃不到…… * 宫中 景佑帝看着手中的密折,脸上挂满了笑意。 小九子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伺候着,低眉敛目的甚至让人觉察不到他的存在感。 “啪”地一声合上了折子,景佑帝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好啊、嗯……好……” 主子没问,奴才便不该多嘴,是以小九子装聋作哑的候在一侧,并没有贸然搭腔。 见状,景佑帝故作不悦道,“你怎么不问问朕为何如此高兴啊?” “陛下没说,奴才不敢乱问。” “你倒是有分寸……” “那不知……您是因何事龙心大悦……” 闻言,景佑帝有心刻意刁难他,故意板起脸对他说,“不是说,朕没说,你不敢问吗?如今怎么又忽然问了呢?” “您什么都未言,奴才自然不敢问,但您既然说了,奴才若是再不问,那便是蠢笨。” “哈哈……哈哈哈,你呀、你呀、你呀……” 只一句话,小九子便逗得景佑帝“哈哈”大笑,令候在御书房外面的杨翥脸色大变。 也不知那个小畜生又同陛下说了什么,竟然将陛下哄得如此高兴! 而杨翥又哪里得知,小九子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但有些话,只有他敢对景佑帝讲。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有些事,景佑帝只会对他说。 譬如此刻—— “大皇子于新婚之夜扔下容锦仙一个人去了书房,许久之后方才回去……”说起这件事,景佑帝的眼中便满是笑意,“朕原本同他说,朝事再忙也不该急于一时,让他大婚后可休沐在府,可他却百般不从,定要来上朝才行。” “陛下体恤大殿下,念及父子之情。” “唉……只是可惜了那张脸……”景佑帝似是没有听到小九子的话,径自低声叹道。 心知景佑帝是想起了容锦仙,小九子想了想,便斟酌着说道,“启禀陛下,奴才近来得到消息,听闻宁阳侯世子出城去了。” “出城?!” “据说是出外寻医,想要治好眼疾。” “呵……”景佑帝像是听闻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冷的笑了一下,“那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回事,竟还想要将眼睛治好,真是痴人说梦。” “他兀自做着黄粱美梦,不是刚好于陛下您有益吗?”小九子眸光幽暗的提醒道。 景佑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神色微疑,“于朕有益?” 于他有何益处?! 见状,小九子耐心解释道,“世子爷一走,便独独留下世子妃一人在府上,您于此时谋划的话,岂非天时地利与人和通通占尽了?” 随着小九子的话说出来,景佑帝的眸光越来越亮。 “而且,世子爷在外,即便他得到风声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死在外头,于任何人都无关,他若一时急火攻心去了,于您岂不是更加便宜嘛……” “对、对、对!你说的对!”一想到楚千凝的那张脸,景佑帝便忍不住目露淫光。 他摩拳擦掌的在殿内踱着步,似是恨不得此刻就将人召进宫中似的。 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小九子继续道,“依奴才看,您不若利用皇后娘娘召见容侧妃的机会,让世子妃一并进宫,如此也不会惹人怀疑。” “好,就如此做,你速速去安排。” “是。” “慢着!”想到什么,景佑帝忽然扬手拦住他,“先摆驾凤藻宫。” 召楚千凝入宫的事情,须得由皇后开口才不会令人生疑。 如此想着,景佑帝的眼中便闪过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 太后以为逼着他将楚千凝收为义女他便没有办法了吗? 他倒要看看,那女子有多刚强的烈性,胆敢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哭诉给太后听! 这次…… 他势必不会让她逃出他的手掌心! * 宁阳侯府 皇宫中发生的一切楚千凝都不得而知,她如今只满心记挂着容锦仙过得如何。 再多的,便是留意着黎阡舜。 她已让轻罗去打探过,发现小蝶的确是有一个老母在家中,家里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兄长,终日醉酒赌博,不务正业。 两年前她被卖进了侯府,也是从那时结识了怜儿。 她们两人时常在一处,前几日均被黎阡舜用轮椅轧伤了手,怜儿甚至还被黎阡舜叫去他的院中服侍,自那天之后,她们就再没见过面。 看着冷画贴心的为自己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小蝶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坐在书案后面的楚千凝,她似是在看一幅画,神色十分专注。 “好啦。”冷画轻轻放下她的袖管,示意她可以自由活动了。 “奴婢……多谢世子妃……” 朝着楚千凝一拜再拜,小蝶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再三犹豫,心底的恐惧还是战胜了对她的感激,又朝她磕了一个头之后便起身朝外走去。 可行至门边,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住。 “世子妃……奴婢有一事不明……”她皱着眉头开口,“您为何要帮奴婢?” 为她请郎中治伤,还着人仔细给她上药。 她本以为楚千凝会说是因为“可怜她”之类的话,怎知对方想也未想便回道,“为了拉拢你,你和怜儿均被二公子害得那么惨,难得就不想将他的恶行昭告天下吗?” “……奴婢不敢。”她深深的低下头去。 “不敢便不敢,左右我也没有强求你这么做。”楚千凝的神色淡淡的,似乎本也没有对她抱有太大的期待。 “那您……” “或许有朝一日当你走到和怜儿同样的境地,你便会改变主意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好似击溃了小蝶全部的心理防线。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开口的声音都在打颤,“还请世子妃救命……这一切,皆因……皆因奴婢与怜儿听到了一句话……” 闻言,楚千凝微微眯眼,“什么话?” “那日……奴婢听到二公子对着您的背影感叹,他说、说……” 小蝶吞吞吐吐的,始终没能将话说完整。 轻罗急的不行,忍不住催促道,“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二公子说……说您果然是个美人……” 第175章 顺藤摸瓜 随着小蝶的话音落下,轻罗脸色骤变。 “世子妃……” “听她继续说。”楚千凝抬手打断了轻罗的话,示意小蝶接着说下去,“他还说了什么?” “没……没了……” 她们也只听到这一句,再多的便没有了。 后来—— 怜儿便被二公子给带走了。 楚千凝平静的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丫鬟,忽然柔声朝她问道,“你恨他吗?” 闻言,小蝶惊愕的抬起头,对视上了楚千凝过于平静幽深的眸光。 刹那间,心头一震。 她慌里慌张的低下头去,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一样,又轻又低,“奴……奴婢不敢……” “不敢什么?”楚千凝淡声追问,“不敢恨他?还是不敢回答?” “奴婢……” “我若是要害你,眼下便不会如此浪费时间与你多费唇舌,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到底恨不恨那个人。” 小蝶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是世子妃主动送到她面前的一个机会,这次若是不把握住,日后便再难寻得。 于是她沉默了一下,便坚定的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是有些颤抖,但却比方才大了一些,“恨!奴婢恨不得他死!” “要他死……”楚千凝默默重复了一遍。 似是担心她不相信自己所言,小蝶急忙对她说,“世子妃可知这些年二公子对世子爷所做的事情,奴婢虽是下人,但对这些亦有所耳闻,您是世子爷的枕边人,自然更加清楚。二公子他仗着有夫人的维护,连侯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要为怜儿报仇?”楚千凝不确定的朝她问道。 “奴婢……自知无能……”说起“报仇”一事,小蝶的眸光不禁黯淡了几分,“我们两人情同姐妹,她如今生死未卜,若有可能,奴婢的确想为她做些什么,所以奴婢求您棒棒奴婢。” 说完,她又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见状,楚千凝看了冷画一眼,示意她把小蝶扶起来,没让她再继续拜下去。 想了想,她方才开口道,“日后你便来清风苑伺候我吧。” “真的吗?!”小蝶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小蝶激动的热泪盈眶。 瞧她这般模样,楚千凝眸光温软的朝着她微笑,“去吧。” “奴婢告退。” 待到小蝶走出房中之后,却见冷画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她方才斟酌着对楚千凝说,“世子妃,您就这么当心让小蝶来清风苑伺候吗?” “怎么?你不放心吗?”楚千凝笑着反问。 “奴婢……” 未等她说完,楚千凝便又追问道,“你是不放心,还是压根就不信她?” 默然片刻,冷画方才低声嘟囔道,“……压根就不信她。” 话落,她看看楚千凝又看看轻罗,忽然生无可恋的蹲在了地上,口中长吁短叹道,“哎呀……你们是不是不信我啊……” “当然不是。”轻罗拉她起来,“我心里也奇怪呢。” 明明之前还那么惧怕二公子的样子,可一提到为怜儿报仇的事情,小蝶当时就变的像换了个人似的,讲义气的不行。 可若早有此心,何必等到今日! “世子妃您觉得呢……” “我不让她进清风苑,如何能将她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究竟是人是鬼,又到底是何人派来的鬼,想来很快就会见分晓了。”说着,楚千凝轻轻拢过散在颊边的发,眸中凝着一抹冷笑。 听她如此说,冷画一改方才的“晚娘”面孔,颇为狗腿子的笑曰,“世子妃您真聪明……比变态前主子还厉害……” 可话才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如今变态前主子不在府中,小姐与他分开,心里应当正思念着吧。 果然—— 才听冷画提到黎阡陌,楚千凝便有些闪神。 也不知,他眼下到哪里了…… * 小蝶被调到清风苑任职之后,本以为自己只是在院中侍弄侍弄花草,打扫打扫回廊之类的,却没想到楚千凝居然允许她可以出入正房。 那可是大丫鬟有的权利,月银也翻了不止一倍。 虽说她名义上还只是个小丫头,但月钱倒的确涨了不少。 冷画仍旧每日偷偷给她上着药,没有让府内的其他人知晓,特别是防备着黎阡舜院中的人。 “谢谢冷画姐姐。”小蝶满眼感激的朝她笑着。 “客气什么……”冷画亲切的朝她露齿一笑,“不过你要谢呀,就谢谢世子妃吧,得亏她心地善良,换成旁人断或是不会管这闲事儿的。” “我都记在心里,片刻不敢忘却。” “懂得感恩就好,世子妃喜欢忠心之人,你瞧我和轻罗姐姐就知道了,是以你只要全心全意为世子妃办事儿,我们都会对你很好的。” “嗯。” 小心翼翼的帮她上着药,冷画不经意间看到她小蝶手腕上的伤痕,故意大惊小怪的问道,“哎呀,你这里是怎么回事呀,被刀划伤了吗?!”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小蝶眸光微闪,将袖管往下卷了卷,状似淡定的回道,“这没什么,就是除草的时候被镰刀划伤了一块,早就结疤好了,一点也不疼。” “哦……” 点了点头,冷画可怜兮兮的叹道,“唉……咱们做奴婢的就是这样,你瞧瞧我这双手糙的,恐怕都堪比男子了……” 说着,她看了小蝶的手一眼,随即有些同情的看着她说,“你瞧,你也是如此。” “……嗯。”小蝶随意附和了一声。 直到给她受伤的手上完药,冷画才又对她说,“你去安排一下车驾,明早世子妃要去容府。” “明早?!” “容侧妃明日回门,世子妃自然要去见她。” “哦……那我就去告诉车夫……”说完,小蝶便快去走出了房中。 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开,冷画脸上的笑意忽然敛起,眸色微变。 沉默的收拾好小药箱准备离开,却忽然闻到了糖葫芦的甜香,还没等她转过头去,脸颊就被糖葫芦棍儿戳了个小坑。 鹰袂恶趣味的冲着她笑,口中却语气不善的教训道,“你和她废什么话呀?” “哎呀……你拿开……”冷画气得嘟嘴。 打又打不过他,只有任他欺负的份儿。 近来轻罗姐姐也坏得很,不帮她也就罢了,反而帮着师兄一起欺压她,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坏,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见她充满怨气的小声嘟囔着,鹰袂忽然伸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半点都没有吝惜力气,疼得冷画瞬间就撇了嘴,眼泪只在眼圈里打转儿。 难得见她被自己欺负哭了,鹰袂心里那点微乎其微的为人兄长的责任心才稍稍冒了个头。 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塞进她的嘴里,他像给小狗顺毛似的摸了摸冷画的头,“你看你哭啥,哥哥这不是和你闹着玩呢嘛!” 冷画:“……” 闹着玩他还那么使劲儿? 要不要他俩换个角色,她这么跟他闹着玩试试! “行了、行了,哥哥下次给你买糖葫芦,山楂要最大的,糖衣要最厚的,这总行了吧?” “……” 她又不愿意吃糖葫芦。 不过冷画还是很懂得见好就收的,赶紧就着台阶就下来了,并没有继续拿乔,“你找我干啥呀?” 听她问起正事儿,鹰袂脸上的神色也变的严肃了几分,“刚刚得到消息,近来有人在打探恒舒典的幕后老板是谁。” “谁在查?”冷画皱眉。 “对方很小心,我暂时没追踪到。”鹰袂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杀意。 见状,即便是冷画也不免打了个寒颤。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师兄露出这副杀人的表情,还不如那么恶趣味的欺负她呢,至少没动杀意,不会像眼下这么吓人。 “那咱们怎么办呀?”她是不是得提前告诉小姐,让她早做准备。 “先别告诉世子妃,主子临走之前吩咐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这些事搅扰世子妃,你近来在她身边时多留意些就是了。” “好。” 说完了正经事,鹰袂转身欲走,脚步却忽然顿住,随即返身回来拿走了冷画手中的糖葫芦,还不忘挖苦她说,“最近都没练功吧,瞅瞅你那脸蛋子胖的,一戳一个坑,还吃……” 冷画:“……” 她特么开天辟地的刀呢,砍死这个人算了! * 翌日。 楚千凝早早的便带着轻罗和冷画去了容府,临走之前吩咐小蝶守好院子,不可让下人随意出入正房。 将所有的事情都仔细交代好之后,她方才坐上马车离开。 想着容锦仙今日回门后,江氏和老夫人便要去府外斋戒,楚千凝特意让冷画备了一些银票,以备她们在外使用。 虽说江氏未必肯收,但这毕竟是她一番心意。 到了尚书府后,不消片刻容锦仙竟就到了。 才一进到棠宁苑,楚千凝便迎了上去,“如何?他可有为难你吗?” “无碍,你无须担心。”拍了拍她的手,容锦仙一边走到老夫人面前向她施礼。 “快些起来,到祖母这儿来坐着。” 老夫人朝容锦仙招了招手,眼睛却看向了盈袖,见这小丫头没心没肺的笑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仙儿这孩子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即便真的在皇子府受了什么委屈,想来她也定是不会告诉她们的,但盈袖这小丫头不同,她虽听仙儿的话,可却没她那般淡定的性子,真要是在皇子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依着她的性格定是要写在脸上的。 如今看来,倒果然不似有何难处的样子。 难道…… 大皇子竟如此恩怨分明?! “祖母和娘亲不必为我忧虑,殿下他对我很是尊重,蒋侧妃为人端庄贤淑,行事一派大家风范,时日这日子过得很平静。” “真的吗?” “……自然。”容锦仙心道,假的! 凤君荐待她如何,恐怕不能仅仅用一个“尊重”来形容。 而蒋婉的性格,也着实与“端庄贤淑”这个词毫不搭边。 就在昨日,凤君荐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只小猴子,大小如拳,毛呈金色,两眼烁烁有光,名曰“墨猴”。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会磨墨。 它的体型极小,能够轻松的装入笔筒中,常在筒内盘曲而睡。 倘或需要叫它研磨的话,只需要轻叩笔筒三下,它就会飞快的跳出来,跪在砚台旁边用前爪捧着墨,然后慢慢的磨。 有趣的是,当她写字的时候,待她搁下笔离开,它便伸出舌头将砚中余墨舔个精光,然后跳入笔筒里睡大觉。 除此之外,它还能翻书、递纸、取笔…… 就是这么个宝贝,蒋婉觊觎了许久凤君荐都未割爱,可得知他将墨猴送给了容锦仙,蒋婉当即便“炸庙”了。 第176章 是男是女 回想起当时蒋婉气势汹汹杀到她院中的情景,容锦仙觉得大抵她这辈子都不会选择去招惹她…… 那个嘴皮子、那个战斗力,她自愧不如。 莫说是她,就连凤君荐都败下阵来,最后被迫做出承诺,下次定会给她再弄来一只一模一样的,绝不会厚此薄彼。 那个时候容锦仙想起凤君荐说的那句“疯丫头”,觉得还是停贴切的。 不过—— 若是她将这般情况告诉祖母和娘亲她们,只怕她们是不会相信的吧。 其实不要说是她们,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什么霸气天成的皇子殿下、什么典雅高贵的蒋侧妃,分明就是那兄妹俩伪装出来的诓骗世人的假象而已。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敛财! 昨日凤君荐拿了两个账本给她看,一个是府内每月的支出,另一个,则是他在城中开设各种买卖赚进的银子。 两下一对比,容锦仙恨不得自己从未看过那些东西。 她想,他是有意在拉她下水吧…… “表姐?表姐……”楚千凝的声音隐隐传来,“外祖母和舅母同你说话呢。” 容锦仙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十分认真的望着她们说,“我从前便听闻大皇子豪奢无度,是以对他印象极差,但这两日相处下来,我倒觉得他是个敢作敢当的大丈夫!” “怎么说?” “他曾与我言明,他与父亲之间关系不睦,乃是于公,而我身为容家的小姐,如今又嫁与他为侧妃,这是私事,公私不可混淆,是以他让我无须担忧自己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即便哪日父亲因为朝中之事顶撞了他,他也绝不会迁怒于我。” 容锦仙这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倒是令老夫人和江氏又相信了一些。 可楚千凝向来心思细腻,她就没那么好骗了。 当着老夫人和江氏的面儿,她也不敢过深的追问,本想着等得了空私下里偷偷问问容锦仙真实的情况,哪知她还没寻到机会,凤君荐便在下朝之后和容敬一同来了容府。 他这一出现不要紧,却令这姐妹俩连个说话的功夫都没了。 好在容锦仙早有准备,趁着他们都在棠宁苑叙话的时候,盈袖偷偷溜了出去,随即让轻罗给楚千凝传了话叫她出去。 后者悄然出了棠宁苑,便见盈袖在湖边踱着步等她。 一见她出现,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表小姐!” “可是表姐有何话要你告诉我吗?” “正是。”盈袖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神神秘秘的对她说,“我家小姐让奴婢转告您,她容貌被毁的事情被大皇子殿下发现了……” 说完,还未等楚千凝细问,她便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对,不是发现,是识破了。” “什么?!”鹰袂不是说他的易容技术完全能够以假乱真吗? “在他们大婚的当日,殿下便将此事戳破了。” “那么早……” 也就是说,凤君荐从一开始就知道表姐没有毁容。 既然早就知道,那他为何甘冒风险娶她回府? 难道…… 想到什么,楚千凝心下一惊,随即朝盈袖急急问道,“大皇子待表姐如何?” 提到此事,盈袖满眼都是喜滋滋的,“表小姐有所不知,殿下他待我家小姐可好了,虽说洞房那日表现的有些奇怪,但奴婢心下猜测着,那大抵是他为了保护小姐故意那么做的。” 然后,盈袖便将她们去到大皇子府后这三日的事情事无巨细通通讲给了楚千凝。 除却第一晚凤君荐是光明正大的进了她们院子,接下来的两日,他明明都是去了蒋婉的院中安歇,可等到天色一暗他便会翻窗去容锦仙的寝房。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差点没把盈袖给吓死,还以为皇子府来了采花贼呢。 但是到后来,她就习惯了…… “这几日,殿下当着下人的面儿对小姐很是尊重,两人相敬如宾,但背起人来,奴婢瞧着殿下时常冲我家小姐笑,还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不知从哪淘弄了好些稀奇玩意儿,可见他是真上了心的。” 听盈袖如此说,楚千凝心中便隐约有了点谱。 看来…… 这位杀伐决断的皇子殿下,是被她家风华绝代的表姐给迷住了。 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凭着容锦仙那张脸,她哪怕是个傻子都能迷倒一群人。 不过楚千凝更在意的是,凤君荐明显是早就知道表姐没有毁容,那么是从几时开始的呢? 顺着这条线,她的思绪一点点往前倒。 最早的一次…… 就是在外祖母寿宴的时候。 那日凤君荐的出现本就突然,后来他又打乱了她们原本的计划,搞得凤池忽然降下圣旨,将容锦仙许配给了他。 如今想来,怕那只是他的将计就计。 表面上,他是被景佑帝逼着娶了容锦仙,可实际上分明就是他计划好的。 故意脱掉了她的鞋袜,以此毁了她的声誉。 那就意味着,他对表姐倾心还要在寿宴之前! 可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凤君荐即便要对她一见钟情也须得有个契机才对。 他们…… 几时见过? 仔细想了想,楚千凝的心中方才隐隐有些了方向。 除了大皇子府赏花宴那次他们有机会见面,再有的,便是她和黎阡陌从延庆寺坠下山崖的那日,是凤君荐带着人去救的他们,当时表姐也在。 思及此,楚千凝的眸光微凝。 想来…… 就是这两次了。 凤君荐如此大费周章的娶了表姐过门,应当不止是为了她那张脸那么简单吧? 毕竟,他日一旦被发现,那可是欺君之罪。 “表小姐?”见楚千凝出神的望着湖面一直没有说话,盈袖不禁轻声唤道,“表小姐您没事儿吧?” “没什么……”恍然回过神来,楚千凝微微摇头,“如今的情况要比我预想的好太多了,你安心守在表姐身边,有何事随时到侯府告诉我。” “是。” “对了……”忽然想起什么,楚千凝又接着朝盈袖问道,“蒋婉此人如何?表姐嫁过去后,她可有为难之处吗?” 说起蒋婉这个人,盈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见状,楚千凝的眸色瞬间转冷,“怎么?她当真有找过你们麻烦?” “没有、没有、没有!”听她语气有变,盈袖赶紧解释道,“蒋侧妃没有为难过我们,她还给小姐送了份礼物呢,是小姐最喜欢的梅花图。” “那你方才……” “奴婢是不知道该如何像您形容……蒋侧妃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似乎与外界传闻的不大一样……”盈袖的一张小姐皱的像包子。 “怎么说?” “她是大家闺秀呀,应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食不言、寝不语,总之凡事都讲求个规矩,可她却不是这样……” 想到昨日对方站在椅子上朝凤君荐嚷嚷的情景,盈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吓降头了。 也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大皇子居然没有治她的罪! 虽说言辞间也有些不耐烦,但到底还是迁就蒋侧妃一些。 “你是说……蒋婉不似外界传的那般……”楚千凝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总觉得今日得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 挠了挠头,盈袖微微蹙眉,“奴婢也说不大好,总之就是怪怪的。” “好,我知道了。” “那奴婢先回去伺候了。” “嗯。”点了点头,楚千凝没再多言。 前世—— 舅母和外祖母死后,自己和容锦仙之间的斗法就没有断过。 后来,容敬有意利用容锦仙的婚事为自己的前途铺路,后者得知后,便准备服毒自尽。 索性发现的及时,保住了她的性命。 只不过…… 自那之后她便哑了声音,再难说话。 容敬嫌她丢人,也心知她这般嫁出去也难以笼络住夫君的心,是以便派人将她送去了庄子上,此后她们便再也没见过面。 彼时自己嫁给了凤君撷,忽一日梦到了外祖母,她老人家只是望着她流泪却什么话未说,醒来后她心下难安,总觉得是自己与容锦仙之间的争斗令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都难以安息,是以便让人去庄子上瞧瞧,倘或容锦仙过得太过清苦,便暗中施以援手,也算是全了她对外祖母的孝心。 不想—— 她竟已香消玉殒。 未等她细想个中细节,凤君撷便率军出城,她也被接进了幽月宫,从此自身难保,自然无暇再顾及其他。 倘或凤君荐当真是容锦仙的命定之人,那是否意味着,前世若没有自己那般愚蠢的行为,他们也会如今生这般走到一处……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才令今世的情况变的有所不同? 究竟是哪种情况,楚千凝不得而知。 她唯一确定的便是,今生她势必要保护身边的不再受到伤害,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 缓步走回棠宁苑,还未进到屋中,便只听凤君荐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倘或是个男儿,便叫‘景照’,取‘霜节明秋景,初日照高林’之意;若是个女儿,便叫‘锦茵’,诗中有云,‘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闻言,楚千凝脚步微顿。 他们这是在讨论舅母腹中的孩子? 凤君荐要给这孩子起名?! 也不知道是听盈袖说过之后她便有些先入为主还是怎么着,楚千凝总觉得这位皇子殿下有些卖弄才华的嫌疑。 难道是见表姐日日都诵读黎阡陌的诗作,他心里介意又不好明说,是以便这般显摆自己? 想到这种可能,楚千凝便忍不住摇头失笑,心道自己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而她又哪里知晓,其实她想的完全正确! 只要一想起容锦仙提到黎阡陌才华时眼中亮起的眸光,凤君荐就有一种一把火烧了那些诗词的打算,但又恐平白惹恼了佳人,是以只得忍耐下来。 如今这般不着痕迹的表现一下自己,一来是为了让江氏和老夫人安心,二来也是想得到些来自容锦仙的倾慕。 嗯…… 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 在某位皇子殿下殷切的期盼中,容锦仙十分给面子的称赞道,“这两个名字倒是都好,有劳殿下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神就不是那么回事。 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像是在有些挑衅的同他说,“嗯……文采尚可……” 完全就是还在拿前两日的事情揶揄他,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但她越是如此,凤君荐心里便越是舒坦的紧。 她在自己面前坦率自然些,方才说明她没有防备自己,他宁愿她像外人所言那般孤傲清高的对他代答不理,也不愿意她低眉敛目的与他虚与委蛇。 像是如今这般…… 便刚刚好。 第177章 西秦求和 和容锦仙预料的一样,她和楚千凝根本就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凤君荐虽是没有陪着她回门,但他来接她回府了。 不止来接她,还和她一起留在容府用了膳。 明明已经和容敬闹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却依然能面色如常的出现在这府中,单冲着这份胸襟和气度,容锦仙还是佩服的。 若说之前老夫人和江氏还对她说的话将信将疑,那么直到凤君荐的出现,便算是彻底打消了她们心中的疑虑。 她们并不求容锦仙在大皇子府能如何受宠,只求她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好。 如今见他并没有刻意为难她,心里便踏实了不少。 而比起她们,楚千凝明显想的更多。 从前以为凤君荐不过是迫于无奈才答应迎娶容锦仙,是以对于黎阡陌站队凤君墨这件事,她觉得没什么不妥。 只要他日他能确保护得住表姐,一切自然无碍。 但是眼下…… 凤君荐待表姐不薄,若是他果然付出了真心,天长日久,表姐自然也会心动。 届时自己定然是不会与他们为敌的。 可凤君墨那边,又该如何是好? 偏偏这个时候黎阡陌又不在城中,自己对于他和凤君墨之间到底接触到了何种程度也不得而知,真是令人为难。 再则—— 既然凤君墨能够在私下里拉拢到黎阡陌,那保不齐凤君荐也会在私下里拉拢到黎阡舜。 虽然只是她的猜测,但却不得不考虑。 眼下给黎阡陌传信儿的话,这一来一回也需要时日。 重要的是,眼前城中并无大事发生,自己如此心急的找他,反而会令他担忧。 要是先和容锦仙通通气…… 心里才冒出这个想法,楚千凝就微微摇头放弃了。 不能说! 并非是她信不过容锦仙的为人,而是她隐隐觉得,黎阡陌还有什么事瞒着她,并没有将他全部的打算都说出来。 究竟…… 会是什么呢? * 回到侯府之后,楚千凝意外的发现黎阡舜居然出现在了清风苑,独自一人坐在菩提树下,院中跪了一地的下人。 一见他,楚千凝的眸光就瞬间冷了下来。 他怎么在这儿?! 听到脚步声响起,黎阡舜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尚未说话,唇角便先弯起,“请嫂嫂安。”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便让侍卫推着自己出了院中。 待到院外之后,他方才又彬彬有礼的说道,“父兄如今都不在府内,我须得担起侯府的担子才行,原本想着趁嫂嫂外出的时候帮你料理一下这院中的丫头,不想竟如此不凑巧……” 他说的好听,做的事也漂亮,似是规规矩矩的在避嫌,可听到楚千凝的耳中却总是觉得很别扭。 兄嫂的院子是他一个小叔可以随意进的吗? 但他既说的如此坦荡,楚千凝便心知,他定是有何理由。 能令他堂而皇之的随意出现在府内各处,想来定是为了揪出哪个不懂事的奴才,比如…… 小蝶之流。 随便说她盗走了他的什么东西,然后将人带走审讯。 下场不用说,定然和那些莫名其妙消失在他院中的下人一样。 神色凉凉的看着黎阡舜,楚千凝的声音很是平静,令人难辨息怒,“如此说来……我倒是要多谢二弟了……”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黎阡舜拢了拢膝盖上的毯子,继续对她说,“嫂嫂也是明事理的人,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愿闻其详。” “听说有个叫小蝶的丫头,嫂嫂将她调到清风苑来服侍了,可有此事吗?” “没错。” 闻言,黎阡舜眯了眯眼,眸中的笑意淡了几分。 微风轻轻吹过,墨色的发拂过苍白的颊边,他似是羸弱要消失一般。 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中都带着丝丝缥缈的感觉,“我院中丢了东西,有人曾见到那丫头鬼鬼祟祟的在附近出现过,是以我想叫她来问一问。” 话音方落,却见楚千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明月居丢了东西,你却跑到清风苑来盘查,未免太过胡闹了吧?!” “只是随意问问而已,好歹为弟也是这府里的二公子,不会连审问个下人的权利都没有吧?” 黎阡舜这话一说,清风苑中所有的下人都竖起了耳朵。 他这话看似说的随意,可楚千凝一旦应下,日后这满院子的下人就要由得别人揉搓捏圆了。 就在他们满心好奇这位世子妃会如何回答时,只见她缓缓朝黎阡舜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清幽的美眸中透着丝丝不屑,开口的声音没有特别大,却清楚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审问下人的权利可以有,但未经我与夫君允许便擅动清风苑中下人的权利,绝对没有!” “你……” “怎么?你不服气?”楚千凝挑了挑眉,嗤笑道,“于私,我是你的嫂嫂,你不可对我不敬;于公,我是陛下亲封的云安郡主,而你只是个没有任何官衔的侯府公子,按礼,你见我须行礼问安,你未经我允许擅自进到清风苑去,真要追究起来,其实和擅入‘公主府’的罪名差不多,你说你有无权利审问我清风苑的下人?” 一席话,楚千凝说的霸气十足,堵的黎阡舜哑口无言。 轻罗等人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心里这个痛快! 倒是冷画,向来吵架的时候都打头阵,这会儿却低着头,沉默的站在楚千凝身后,无人看得清她脸上的表情。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黎阡舜也算被楚千凝怼的颜面尽失,眸中的笑意终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深深的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他似是气得不轻,却拼命压制着怒气。 绒毯下面,隐约可见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明显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轻罗警惕的防备着他和他身后的护卫,担心他会恼羞成怒伤到楚千凝。 可等了好一会儿,他却迟迟未有任何动作。 似是理智终于占了上风,他略微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嫂嫂教训的是……今日,是为弟无礼,日后定然不会了……” 看着这样的黎阡舜,楚千凝丝毫感觉不到“得胜”的喜悦,反而满心忧虑。 如此善于隐忍的人,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她自己便是极能隐忍的人,是以她深知这种人的特点。 而黎阡舜,明显又是“个中翘楚”。 对视上他那双阴柔森寒的眼眸,楚千凝故作淡定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告辞。” “不送!” 直到目送着黎阡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楚千凝方才放松的长长吁了一口气,总觉得应对他的时候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见状,冷画蹙眉虚扶着她的手臂往房中走,“世子妃……您没事儿吧……” 她摇头,声音很轻,“无碍。” “这个二公子好生奇怪啊……”轻罗眯着眼睛轻叹,“他是瞧着世子爷不在府上想趁机刁难您吗?可奴婢怎么觉着他有些雷声大雨点小呢?” 一听这话,冷画的眉心不禁一跳,头埋的更深。 楚千凝脚步不停的往房中走着,忽然对轻罗笑道,“说说,为何如此认为?” “奴婢以往在京兆府办案的时候,总结出了一套破案的法子,无论是杀人还是盗窃的事情,只要先找到最大的受益人,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容易的多。同样的,二公子今日闹的这一出儿,只要看清他的目的,事情自然也就明了了。” “继续。” “可问题就出在,奴婢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若说害小姐吧,他未有实际行动;若说他要收拾小蝶吧,又没有采取什么有力的措施。 小姐方才那一番话虽则有震慑的作用在,但远不至于将他的生路彻底堵死,他若真心为难,何故连战都不战便“投降”了呢? 还是说…… 他此来只为试探她们的虚实?! 回到房中关起门来,楚千凝也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径自对轻罗说,“你所言也是我心中生疑之处,这个人……” 话未说完,便见鹰袂忽然出现在房中。 “参见世子妃。” “何事?” “回世子妃的话,属下方才接到消息,西秦国主遣使来了东夷,已经出发了。” 闻言,楚千凝微怔。 西秦国派了使臣到东夷来! 也就是说…… 他们求和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说西秦国君主和,不愿两国交战,之前边境之地的骚乱也是一些歹人刻意为之,意在挑起两国争端,如今事已查明,他便遣使来说明情况。” “仅是如此?”楚千凝眉心微抬。 见她如此快的便联想到了关键之处,鹰袂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钦佩,“一同前来的还有西秦国的公主,不过……” “不过什么?” “说是公主,其实只是西秦朝臣之女,当今西秦国的皇帝是没有兄弟姊妹的。” “和亲……”不知,会嫁给何人。 邻国公主送来和亲,多半会嫁与朝中的皇子,也有少数会被收进皇帝的后宫。 若是皇子的话,如今凤家的三兄弟均无正妃,他们谁都有可能迎娶。 娶一个他国的公主,于皇子而言有好也有坏。 于凤君荐这样的皇子来讲是坏处,于凤君撷这样的皇子而言是益处。 当然了,前提得是,这位公主须得是真的! 如西秦这般随意封了个朝臣家的女子为公主送来东夷,怕是人人都要“敬谢不敏”。 至于如后宫嘛…… 这就要看那女子的样貌了。 倘或长得倾国倾城,怕是不必这些皇子们推辞,景佑帝自己便乐不迭的收下了。如此想来,楚千凝倒忽然希望那女子的样貌普通些,这样还能免于受苦。 “西秦这么快就服软了,那想来侯爷很快便要回来啦。”若是早知有这么一出儿,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折腾人赶过去呢! 轻罗本是无心之语,可楚千凝听完却心下生疑。 对呀…… 怎么会这么巧呢,西秦边境之事并非是近来才发生的,西秦国君若要求和何必拖长这么些时日,应当一早就派使臣来了才对。 为何她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有人安排好的呢? 因着鹰袂忽然出现说了这一番话,倒是令楚千凝忘了她原本在合计黎阡舜的事情。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侯府中的事情还没理出个头绪,翌日一早,楚千凝便忽然接到了旨意,说是皇后娘娘邀请她进宫听戏。 看着前来传旨的那个小太监,她勉强掩饰住心中的惊愕。 皇后娘娘请她听戏?! 她们之间素无往来,怎么会忽然让人来请她入宫呢? 何况…… 今日是容锦仙和蒋婉进宫的日子,皇后理应没有时间召见自己才对。 “世子妃,咱们往宫里请吧。” “……好。”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第178章 难以有孕 这是楚千凝第二次入宫了,心情和第一次大为不同。 或许是因为有了黎阡陌的缘故,如今她再想起从前的事或人,情绪很是平静,心里还在恨,却不会只顾着恨。 望着长长的宫墙走道,楚千凝心中忽然涌现起一抹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像是有事情要发生似的。 跟着来传信儿的那名小太监一路往凤藻宫走去,楚千凝心下不住的在思量。 或许…… 要见她的人不是皇后,而是景佑帝! 想到那个人,楚千凝的眸光不禁微微转冷。 黎阡陌如今不在城中,景佑帝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他于此时生出一些歪脑筋,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唯一的问题便是…… 她近来一直想着容锦仙的事情,再加上小蝶的事情一闹,她倒是忽略了这件事。 正是因此,今日才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楚千凝不妨听到一阵说笑声,下意识的转头看去,便见怡敏贵妃正握着一名少女的手在亲切的说着什么。 那个女子…… 应当就是钦阳侯府的表小姐,傅思悠! 前世今生楚千凝都没有见过她,但于今时今日同怡敏贵妃在一起的人,除了她不可能是别人。 听闻她被景佑帝封了个贵人,不过还未传召她侍寝。 宫中有了这姐妹俩,皇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傅思悠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就见凉亭外站着一名身着烟青色纱裙的女子,美艳无双。 四目相对,楚千凝也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模样。 该怎么形容呢…… 傅思悠的长得很漂亮,但这种漂亮不够令人惊艳。 她若是站在楚千凝面前,那张脸便稍显寡淡,而若是站在容锦仙旁边,又会被衬得有一些俗气。 是以,她的样貌只能算小家碧玉,美则美矣,却难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景佑帝向来好色,钦阳侯府明知此事还偏生送来了一个“清粥小菜”,在世人眼中定会以为他们侯府有意隐退。 但楚千凝却知道,那是假象。 钦阳侯送傅思悠进宫的目的有三:其一,是为了蒙蔽世人,让他们以为侯府甘心止步;其二,是为了怡敏贵妃在宫中能有个帮手;其三,就是为了生下皇嗣。 因为—— 怡敏贵妃难以有孕! 这件事,如今外人还不得而知。 不过楚千凝觉得,怡敏贵妃自己心里定然是清楚的,否则她不会急着让钦阳侯府送傅思悠进宫。 她这辈子,都难以怀上景佑帝的孩子了。 自从楚千凝重生以来,有很多事情都跟随着她的重生而发生了改变。 但唯有此事,她确定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因,令怡敏贵妃难以受孕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而是她的枕边人景佑帝! 他为人暴虐多疑,绝对不会一味任由钦阳侯府做大,因此,无论事情怎样变化,只要钦阳侯府没变,景佑帝的谋算就不会变。 当然了,齐家送傅思悠进宫的原因,或许还有一个…… 依着齐寒烟对她说的,齐召南与傅思悠两人暗生情愫,但这种事情钦阳侯是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 公子小姐日渐长大,与其将来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莫不如早早断了他们的可能。 而最便宜、也是最有益处的方法,便是送傅思悠进宫。 天下之大,除了黎阡陌和凤君荐以外,楚千凝还不知道何人敢与天下抢女人! 回过神来,她上前一步,盈盈拜倒在地,“参见贵妃娘娘。” “世子妃有礼。”傅思悠微微俯身,朝她点了点头。 “贵人有礼。” 两厢见礼之后,怡敏贵妃不觉上下打量着她,凤眸微微眯起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宁阳侯世子的媳妇…… 她记得是楚家的那个孤女。 之前在围猎的时候她也曾一同前去,却唯唯诺诺的躲在容锦仙身后,一副不中用的样子,再加上上次在泰清殿她的表现,如今想来,倒愈发觉得她是装出来的。 不过—— 前次好不容易脱了“虎口”,她怎么今日又进宫来了?! 大抵是怡敏贵妃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楚千凝不着痕迹的道出了原因,“臣妾还得去拜见皇后娘娘,先行告退。” 闻言,怡敏贵妃眸光“忽地”一闪。 拜见皇后娘娘?! 她们二人之间素无往来,皇后怎么忽然想起要召见她了呢? 见怡敏贵妃面露不解,楚千凝敛眸不再多言。 依着对方的心机和聪慧,想来应该能猜到今日之事背后的真实原因。 眼下正是她帮傅思悠“争宠上位”的好时机,是以她绝对不会任由景佑帝于此时将注意力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既然她们两人有相同的目的,那就是“盟友”。 有她在中间横插一杠子,景佑帝想要成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何况…… 还有一个皇后呢。 如此想着,楚千凝便冲怡敏贵妃笑道,“臣妾先去凤藻宫了,日后有机会再去启祥宫向您请安。” “……嗯。” 朝傅思悠轻点了下头,楚千凝便继续往凤藻宫的方向走去。 转身的瞬间,她似是看到怡敏贵妃一直凝在她身上的视线。 见状,她微微勾起红唇。 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就好,怕就怕她提不起兴致。 * 凤藻宫 从走入宫门开始,楚千凝就觉得她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处的宫宇与别处很是不同,相比起景佑帝喜好的奢华,皇后居住的宫殿只能算雅致。 凤君荐在外挥金如土,但他的母后在宫中却相当节俭。 据说…… 皇后闲来无事便喜欢侍弄花草,为人很是和善,不止太后娘娘对她这个儿媳妇很是满意,就连六宫也对她诸多称誉。 可楚千凝却觉得,她倒宁愿这一切是假象。 否则这样一代贤后却嫁给了景佑帝这样的夫君,岂非是她的不幸! 倒不如两人半斤八两的好…… 静静的候在殿门口,待到宫女进去回话之后,楚千凝方才被引入殿中。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规规矩矩的朝上首凤冠华服的美妇人施了一礼,楚千凝的眼眸微微垂着,未敢擅自窥探。 “起身吧。” “谢娘娘。”说完,她缓缓直起身,朝坐在两侧的蒋婉和容锦仙福了福身子,“蒋侧妃、容侧妃。” “世子妃有礼。” 细细的打量了楚千凝一番,皇后的眼中充满了惊艳。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可这丫头的模样的确是令人喜爱的紧,便是比之四皇子的生母舒妃也不为过。 可惜…… 在如今这个时候,长得太亮眼却不是什么好事儿。 “赐座。”皇后命一旁的女官为楚千凝搬来了一个绣墩儿,“本宫近来也无甚要紧事,想着婉儿和锦仙今日要入宫,便命世子妃也进宫来坐坐。” “有劳娘娘记挂。” “本宫还让人请了阖宫嫔妃,大家一起听两出戏,热闹热闹。” “是。” 楚千凝故作淡定的应着,余光瞥见容锦仙一直注视着自己,她却没有看向她,而是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更何况,连她自己都不确定今日到底会发生什么。 正满心算计着这件事,却见怡敏贵妃带着傅思悠款步而来,“皇后娘娘这可是在厚此薄彼呢,怎么阖宫嫔妃都收到了您的邀请,偏只有臣妾没收到呢?” 她笑意盈盈的说着,可话中的内容却尖锐的像刀子。 “贵妃日日忙着教导宜贵人宫中礼仪,本宫恐耽误了你的正事儿。”皇后淡淡回道。 “陪皇后娘娘解闷儿才是正事儿呢……” “你能有此心,本宫心下甚慰。” 两人唇枪舌剑的“斗”了一番,让楚千凝等人看得叹为观止。 这便是后宫了…… 仅仅两个女子便足以成为整个后宫的缩影。 “要臣妾说啊……听戏太闹腾了些,还是看看歌舞有意思的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怡敏贵妃忽然建议道。 “歌舞?” “前些日子越大人不是向陛下进献了一些舞姬嘛,臣妾见她们的舞蹈新奇有趣,此前闻所未闻,不若娘娘将她们召来,也好让臣妾等跟着开开眼。” 怡敏贵妃的提议倒是极好,只是皇后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可一时间她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毕竟说看戏这事儿也是她临时编出来的,想着大家伙儿聚在一处,总不至于让楚家丫头落了单。 陛下要召此女入宫,她即便身为皇后也阻拦不得,只能按照他的要求行事,但她的能力之内,她定会尽力保她周全。 这并非是因为容锦仙或是谁的关系,而是她不愿凤池背负千古骂名。 染指臣子之妻,这何其荒唐! 她本打算命人悄悄将此事禀告给太后,却没想到陛下命人将她的凤藻宫看得死死的,她竟半点机会也寻不到。 如今…… 怡敏贵妃跟着掺和一脚也好,终归能给陛下添些麻烦。 想通了这一点,皇后便微微点头道,“也好,就依贵妃所言吧,传那些舞姬来凤藻宫。” “是。” 不着痕迹的看了看皇后和怡敏贵妃,楚千凝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从她进殿之后,她便一口茶都未用过,即便皇后表现出的大多是善意,但如今她根本不敢轻信何人。 哪怕皇后娘娘是好的,但保不齐景佑帝会在暗中动手脚,她不得不防。 待会儿歌舞助兴…… 只怕这场戏方才刚刚开始呢。 * 事实证明,一切都与楚千凝所料的差不多。 歌舞方才开始,景佑帝便忽然出现在了凤藻宫。 满殿的莺莺燕燕都跪了下去,他穿着一身明黄服饰缓步而入,漫不经心的扫过众人,看到那道烟青色的身影时,他的眸光明显一亮,却难得没有多做停留,克制的收回了视线。 “你们倒是会热闹啊……” “臣妾等听闻这几名舞姬皆是越大人精心挑选之人,是以想见见世面。”皇后淡笑着回道,言辞间很是小心翼翼。 “那朕来此,没有打扰你们吧?”景佑帝意味深长的笑道。 “……自然不会。” 顿了顿,皇后又接着说,“近来宫中新添了这么多姐妹,平日里她们难得见您一面,今日既得了机会,实乃大幸。” “是吗……”视线扫过殿内的那些女子,景佑帝的目光幽幽落在了楚千凝的身上。 后者若有所觉的抬起头,对视上景佑帝眸中瞬间燃起的幽火,她不躲不闪,十分平静的开口道,“父皇是天子,得见天子之威仪,自然是一大幸事。” 话落,她便再次俯身拜倒。 而随着她这句话说出来,满殿皆寂。 楚千凝是在刻意提醒景佑帝如今他们两人的身份,他若不顾君王的颜面做出什么下流的事情来,那就不止是一件风流韵事,而是败坏伦理纲常! 第179章 破局之策 楚千凝的这番话很容易激怒景佑帝,她心里很清楚,但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一个人只有在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才容易露出破绽,才会被人抓到把柄。 如今她进宫,景佑帝在暗,她在明,她必须将两人的位置扯到同一水平线上,如此才能有反客为主的可能性。 否则—— 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景佑帝这个人,向来多疑易怒,自己用言语一激,他必然中计。 果然! 她方才这般想着,便见景佑帝整张脸都沉了下来,面色明显不快,眸光的幽暗的令人害怕。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暴怒不已的时候,却没想到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说别的什么。 大手一挥便沉声道,“继续。” 话落,歌舞声再次响起,殿内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见状,楚千凝握紧了手中的药丸,眸光晦涩难明。 他如此沉得住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今日自己怕是走不出这凤藻宫了。 眼神复杂的看了一下面前案几上的美味珍馐和琼浆玉液,楚千凝的神色淡淡的,未有丝毫异样,可实际上她的心里却掀起了万丈波涛。 最容易令她中招、也是最难令她察觉的办法,就是下一些迷药在她的酒菜里。 是以…… 她一口都不敢吃。 但是从方才开始,景佑帝就已经扫了她好几眼了,分明是在盯着她。 倘或她一直不用,没准儿他待会儿就要开口赐酒。 想要避免那种情况,她就得先发制人才行! 握着药丸的手一再收紧,楚千凝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冒险赌一把。 从侯府出来之前,她假借更衣的由头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从鹰袂的手中拿到了这粒药丸,这是黎阡陌素日用来装病用的。 一粒下去之后,会口吐鲜血,脸色苍白,表面看起来与中毒无异。 只不过—— 黎阡陌有武艺傍身,是以这药对他就这点效果。 但若是换成她,情况或许会更严重一些。 一旦她吐血昏迷,景佑帝即便初时欣喜,可随即反应过来却只会满心忧虑。 他绝想不到是自己服了毒药,而是会认为有人蓄意还害她。可谁会害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呢,要害也是害他这个皇帝…… 他本就多疑,这般一想便必然没了闲心。 还有一点便是,上次进宫的时候,自己就曾出现过这般情况,今次又是,或许是之前的余毒未清,又或许是染了什么怪病也说不准。 反正这药丸是遏尘研究出来的,太医们什么也诊不出来。 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步,楚千凝缓缓端起杯盏,借着宽大的袖管遮掩,她微微仰头做出饮酒的动作,却在暗中欲把那药吞入腹中,可忽然听到乐曲声一变,她的动作也随之顿住。 这个曲调…… 好生熟悉啊。 缓缓的放下酒杯,楚千凝仔细看着起舞的那些舞姬,秀眉越皱越紧。 那群舞姬一改翩翩纱裙的装扮,纷纷劲装束裹,手中持着木质的刀剑,舞的虎虎生威。 若论旁的,楚千凝或许难以察觉什么,但事关歌舞一类,她绝对不会听错。 此乐舞声中,透出一股杀气! “这舞蹈倒是有趣儿的很……”景佑帝毫无所觉,依旧笑眯眯的欣赏着舞蹈。 “嫔妾也觉得极好。” 忽然,傅思悠怯怯的附和着说道。 “哦?宜贵人也懂舞?”景佑帝微微挑眉。 “回陛下的话,嫔妾略知一二。”说完,她竟起身混入那群舞姬中,与她们一同起舞,只是她的舞姿过于柔和。 虽与旁人有些矛盾,却另有一番值得欣赏之处。 景佑帝明显心情大好,看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即便如此,楚千凝却始终不敢掉以轻心,她一直试图去想起,这首曲子到底是什么,又究竟是在几时听到过。 恍惚间,花意浓那张脸突然浮现在了眼前。 是她! 当初对方在楚家教她习舞的时候,曾与她说起过一种舞蹈,说是在很久之前古人同同猛兽、部族斗争中发展起来的一种集体武舞。 名为,“巴渝舞”。 最开始的时候,乃是一支军队,将士执看挺仗,前歌后舞。 花意浓同她说起后,她因心下好奇便寻了无数的古书去翻找,最终在一本《华阳国志·巴志》中看到了相关记载。 书中有云,“阆中有渝水,民多居水左右,天生劲勇,数为汉前锋陷阵,锐气喜舞。” 所以…… 献舞是假,刺杀才是真!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的心猛地提起。 有人刺杀景佑帝,她自然乐见此事,可问题是,这个刺杀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这群舞姬有意要刺杀景佑帝,那没必要非得等到今日,毕竟听怡敏贵妃所言,之前他就曾召见过她们了。 而若说她们选在了今日刺杀,那提及要看歌舞的人,便是怡敏贵妃。 傅思悠忽然起舞,此举本就有轻浮之嫌。 如今再瞧她的舞步和走位,看似灵活多变,实则却始终围着一个中心点在转,而她始终面向景佑帝,距离也最近。 待会儿若是有何意外发生的话,她应当是最有机会冲上前去救驾的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救了皇帝的性命,哪怕她一点伤都不受,单单是这个行为,日后就足以让她在宫中平步青云了。 一朝受宠,只要她花点心思拢住景佑帝的心,再加上有怡敏贵妃在一旁扶持,想来有孕也是早晚的事情。 看来为了巩固地位,钦阳侯府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楚千凝的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一派淡定,仿佛若无所觉的样子。 她细细听着鼓点,等着曲调至高潮。 下一瞬,她忽然端起酒杯走向了景佑帝。 容锦仙震惊的望着她,不懂她这是要做什么,想要拉住她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坐在上首的那个男人。 而随着她这一起身,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包括帝后二人。 见状,怡敏贵妃的心猛地一跳,赶紧看向了傅思悠,却见后者也是眉头紧锁,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再说打从楚千凝起身之后,景佑帝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什么傅思悠、什么舞姬,通通被他丢到了脑后。 就在他闪神的时候,忽见一道亮眼的白光从眼前闪过,楚千凝敬酒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然后她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入目,是艳红的鲜血…… “凝儿!”容锦仙匆忙跑上前来,扶起楚千凝的时候手上染满了鲜血。 “来人!护驾!” 小九子的声音尖锐的响起,连同后宫女子的惊呼声以及御林军统领程昱拔剑出鞘的声音全部混杂在一起,听得人头昏脑涨。 “狗皇帝,拿命来!”说话间,那几名舞便纷纷拔剑而出,眨眼间便与御林军的人战到了一起。 而此时的景佑帝却好像着了魔一般,定定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楚千凝,连眼神都直了。 “凝儿……”容锦仙急的皱紧了眉头。 “表姐……疼……”楚千凝的声音轻的几不可察,似是十分虚弱的样子,她的手握住容锦仙的,看似在向她寻求力量,实则却拉着她的手狠狠按在了自己肩膀的伤处。 瞬间,血流如注。 “凝儿!”容锦仙震惊的低呼。 “这么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快!快传太医,将人送到偏殿去!”皇后让蒋婉和容锦仙跟在楚千凝身边,她自己则是留在了正殿陪同景佑帝。 刺客原本都已经被捕,却在最后一刻都自尽了,半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程昱命人将尸体抬了下去,单膝跪在地上向景佑帝请罪,“卑职护驾不利,请陛下降罪。” 景佑帝没有说话,依旧盯着楚千凝方才离开的方向,那里留下了一滩血迹,就连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陛下……”见他一时没有说话,程昱的头不禁更深的低了下去。 “自去领罚。” “是。” 说完,程昱赶紧退了下去,唯恐慢走一步就会被斩杀在地。 很快就有宫人进殿将殿内的血迹清理干净,连同散落在地的杯盘碗盏,瞬间就恢复如初。 皇后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的各宫妃子,斟酌着对景佑帝说,“此处方才见了血腥,陛下不若移驾去其他嫔妃宫中吧……” 闻言,景佑帝眸光微闪,缓缓的转过头看向了怡敏贵妃。 只一眼,却令人遍体生寒。 脚下一软,怡敏贵妃蹙眉跪在了地上,“陛、陛下……” “歌舞之事可是你提出来的吗?”他的声音很沉,重重的压在了人们的心上。 “……是。” “大胆!”他猛地怒喝。 “陛下……”怡敏贵妃吓得“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不止是她,就连傅思悠也面如土色,身子抖如筛糠。 帝王之怒,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看着这一幕,皇后的眼中未有丝毫喜色,甚至,还隐隐浮现了一抹担忧。 若怡敏贵妃有这般蠢笨,她们二人也不至于在这宫中斗了这么多年。 果然—— 她才这么想着,就见怡敏贵妃柔声道,“陛下……臣妾只是提议众妃与皇后一起欣赏歌舞,并不知道您会前来呀……” 傅思悠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呀陛下,贵妃娘娘如何能够未卜先知呢?” 她们如此说也有理,倒叫景佑帝一时无言以对。 见他只是怒目瞪着自己却没再继续说下去,怡敏贵妃赶紧趁胜追击道,“陛下若真要追究,不妨先查查越大人,毕竟这些舞姬都是他进献给您的。” 话落,却见景佑帝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森然的笑意,令人不敢直视。 “来人。” “奴才在。”小九子低头应道。 “去越敬宗府上宣旨,将他府中之人全部下狱,择日发落。”景佑帝甚至连调查都不曾,直接就降下了圣旨。 “是。” 小九子躬身退下,面色如常,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经历一般。 景佑帝说完这些之后,甚至连理都没理后宫那些女子,径自抬脚走了出去,直奔偏殿而去。 凤藻宫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宫中的人。 最后竟连太后娘娘也惊动了,匆匆赶至了凤藻宫。 可她到的时候,却见包括连皇后在内,所有人都被赶到了殿外候着,门内只有景佑帝和楚千凝两人。 容锦仙想到方才景佑帝走进殿内时的表情,秀眉不禁紧紧蹙起…… 殿内 楚千凝躺在榻上,疼得额间满是汗珠。 烟青色的衣裙被血染红,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景佑帝一步步的走向她,明黄色的靴子踏在纤尘不染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第180章 护国公主 及至榻前,景佑帝方才停下了脚步。 楚千凝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动作间扯到伤口,明明痛得很,可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眉头很快便舒展开,仿佛感觉不到那钻心的痛楚一般。 “参见……陛下……”她紧咬着牙关,声音压得很低。 景佑帝眸色深深的望着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他凝在她身上的目光却迟迟没有移开,那般带着压力的视线,楚千凝也很难忽略。 不过,她一点都不担心。 即便她此刻疼晕过去也无妨,因为很明显,景佑帝此刻已经没了欣赏美色的心思,否则的话,他就不选择在这见自己。 殿外便是皇后娘娘等人。 或许…… 太后娘娘也到了。 思及此,楚千凝的眼中便极快的闪过了一抹笑意。 这一局,又是她赢了! “为何要救朕?”终究,景佑帝的声音沉沉响起,不含丝毫生气。 那种情况下,任由他被刺客杀死不是更好? 她应当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倘或不愿意,那便该对自己避之不及才对,何故要舍命相救呢…… 闻言,楚千凝缓缓抬起头望着他,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她,景佑帝却好似忽然失去了兴趣。 沉默了片刻,楚千凝方才淡声道,“不知道。” “嗯?”他眯了眯眼。 “救您的原因……儿臣自己也不知……”她微仰着头,毫无畏惧的迎视着景佑帝的目光。 听到她的自称,景佑帝的神色变的有些复杂。 儿臣…… 她竟当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女儿了吗? 可问题是,即便今日在场的是三公主和五公主,她们也定然不会如此做。 所有人都盼着他死,不会有人盼着他活的。 “从未有过朕得不到的女人。”景佑帝的目光满含侵略性的落到她的身上,说出的话十分直白,也令人难以作答。 “陛下口中的‘得到’是何意思呢?”楚千凝淡声道,“倘或是要维系一段关系,那儿臣是您亲封的义女,您没有未曾得到一说。而您指的若是充盈后宫,那今日便有了。” 话落,她便俯身跪在了榻上。 额头轻触手掌的那一瞬,肩上的刺痛感更加清晰的传来,疼得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如此大胆的忤逆景佑帝,楚千凝的心里却没有太多恐惧。 他不会杀她的,至少不会是今日,更不会是现在。 果不其然——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景佑帝虽然沉默着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暴怒的向她问罪,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两人谁都没再开口。 其实楚千凝能隐隐感觉到,景佑帝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不是面对美色时的那种垂涎欲滴,反而有些复杂。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你似乎不害怕朕……”回想一下这两次与她见面,她都平静淡定的很。 “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怕的。”顿了顿,楚千凝方才又接着说,“但是这一次,儿臣的确没有害怕。” “为何?”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言外之意就是,她不相信景佑帝会狠得下心杀她。 见她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景佑帝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眼中充满了嘲讽,“若有需要,朕连亲子都杀得,更何况你一个义女!” “陛下可知七步诗吗?”古时曾有皇家的兄弟自相残杀,兄长逼着弟弟在七步之内做出一首诗,否则便会杀掉他。 “如今儿臣与您不过咫尺之距,您要取儿臣性命,易如反掌。”楚千凝的声音轻轻响起,仔细听的话便会发现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似是因伤口的疼痛而备受折磨,但她却仍面色平静的对景佑帝说道。 “古人有七步诗,你有什么?” “方才便以‘虎’为喻,眼下,儿臣便依旧以虎为题,赋诗一首。”敛眸微思,不多时,楚千凝便轻声细语的诵道,“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话落,殿内静的鸦雀无声。 景佑帝看着跪在榻上的女子,眉头紧紧的皱起。 他看不透这个丫头…… 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猜不到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临时召她入宫是他的主意,她绝对不可能提前得知。 即便她知晓,又如何能算到今日会有刺客来刺杀他? 而若说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景佑帝却连想都没想,因为他很清楚,她绝对没那个本事! 排除了她知情的可能,那他就不明白了,她到底为何要救他,明明她是最没有理由救他的人。 方才那名刺客的剑锋只要稍稍偏一点,她便有可能当场丧命。 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父子情……”景佑帝似是低声嗤笑了一下,“日后你便会明白,在皇家、在这个宫里、在朕身边,压根就不存在什么‘情’……”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殿内。 他逆光站在殿外,楚千凝听到他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响起,“云安护驾有功,自今日起,封为‘护国公主’,赐住公主府,赏黄金万两,良田千倾。” 随着他的话说出来,在场之人全都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便是太后再是见惯了风浪,此刻也不禁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帝他…… 这是怎么了?! “让太医进去给公主治伤。” “是。” 容锦仙因着担心楚千凝的情况,是以在景佑帝话落的一瞬间便进到了殿中去看她,不想医女却说,楚千凝的血流的太多了,肩膀那里日后恐会留下疤痕。 楚千凝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不想太医倒是有眼色,赶紧出去向景佑帝回明。 一听说会留疤,景佑帝直觉有些反感,皱眉道,“无论用什么方法,绝对不能让公主身上留疤,否则朕就让你去狱中和越府一家人作伴!” “陛下……”太医吓得腿软,连声音都在颤抖。 “少废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怡敏贵妃,她赶紧在一旁帮忙求情道,“陛下……还是勿要难为太医了……” 见景佑帝不悦的瞪向自己,她便低下头接着说,“遏尘神医被臣妾请到了宫中为臣妾把脉,不若让他过来瞧瞧?” “去传。”景佑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话落,小九子便赶紧着人去传遏尘过来,免得耽误了事儿惹得天子发威。 太后在一旁看着,虽然惊讶于景佑帝的转变,但总算是确定楚千凝有惊无险,她也能放心了。 简单交代几句,她便回了永宁宫。 皇后亲自送她回去,一并遣散了宫中的嫔妃。 怡敏贵妃恭敬的朝她们施礼,可待到出了凤藻宫,她脸上的笑意却瞬间消失不见,眸色幽暗的不似平常那般温柔可人的样子。 方才回了启祥宫的正殿,她猛地转过身去,抬手就给了傅思悠一巴掌。 “啪”地一声,力气大的令她整个人都摔倒在地。 “爹爹苦心设计的一出局,就这般被你给毁了!”怡敏贵妃气得不行,素日温雅的美人此刻却略显狰狞,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表姐……”傅思悠捂着脸,委屈的红了眼眶。 明明是楚千凝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与她有何干系! 但是这样的话,她并不敢说出口。 她在齐家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个累赘,而如今进了宫,她便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倘或不能证明自己的用处,那齐家便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她。 毕竟—— 钦阳侯府最不缺的便是“棋子”。 “楚千凝……这丫头是怎么知道咱们的计划……”怡敏贵妃紧紧的皱起眉头,心下无比惋惜没有走好今日这步棋。 否则,方才册封公主的圣旨便该是册封皇妃的。 越是这样想,她心里便越是气愤。 好好的计划被打乱,任谁心里都要愤恨的。 “如此隐秘之事,她一个深宅大院的妇人如何能够得知?”傅思悠低声道。 “这倒也是……” “嫔妾曾听说,她自幼便学习舞技,从前的楚夫人花了重金请了不少师傅教她跳舞,大抵她于音律上颇为通晓,是以今日洞察到了什么也说不定。” “即便如你所言,她也只是猜到陛下有危险,按理说,她应当巴不得陛下出事才对,怎么反而会冒险救他呢……” 对于这件事,怡敏贵妃百思不得其解。 傅思悠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 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脸颊,她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她倒是觉得,若她是楚千凝,她也选择会赌这一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今看来,这话果然没错。 可惜的是,这原本该是为自己设计的路,却偏偏被她给抢占了,其实比起怡敏贵妃,自己才应该更气愤才对。 忽然想到了什么,傅思悠忧心忡忡的问道,“陛下可会继续调查吗?” 闻言,怡敏贵妃轻叹道,“唉……自然会查……” 这位皇帝陛下素来多疑暴虐,有人胆敢进宫刺杀他,他岂有不查的道理! 好在爹爹这次派来的人均是死士,任务完成便纷纷自尽了,这条线索一断,陛下就算要查也不容易。 更何况—— 欣赏歌舞这事儿本就是她提出来的,她怎么可能会给自己招这样的祸事。 他要查便查,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还不一定呢…… 这般想着,怡敏贵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今次若非是楚千凝那丫头横插了一脚,自己这一箭双雕之计便成了。 真是可惜…… * 凤藻宫 楚千凝安静的躺在榻上,任由云落轻轻的给她上着药。 小丫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伤口看,白瓷般的肌肤上只有这一处鲜红艳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看着看着,眉头便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轻轻握了下她正在上药的手,楚千凝似是受不住疼,低声说道,“轻些……” 她的语气很平静,根本就不像怕疼的样子。 云落顺着两人的交握的手看向她,见她几不可察的朝自己摇了摇头,她方才舒展开眉头,低下头去继续为她上药。 这事儿若是被主子知道了…… 后果云落连想都不敢想。 “奴才小九子,参见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小九子双膝跪地,朝她施了个极大的礼数。 闻声,云落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收回了视线。 “起吧。” “谢公主殿下。”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把嵌着七星宝珠的匕首,小九子恭敬的呈上,“陛下说,这把匕首赐给您防身。” “替本宫谢过父皇。”楚千凝回答的十分自然。 似乎…… “认贼作父”这件事在她眼中,并非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相反,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亲人被伤害、被欺辱她却无力保护,那才是真的难以忍受。 如今这般,她觉得甚好。 第181章 故地重游 “这匕首上嵌着的绛紫色宝石,乃是原本的一半。” “一半?!”楚千凝打量了两眼手中的匕首,发现那宝石华光璀璨,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而且丝毫看不出被切割的痕迹。 “是的,一半。” “另一半呢?” “回公主殿下的话,另一半……在四殿下手中的那把匕首上……” 闻言,楚千凝不禁一愣。 凤君墨? 倘或不是知道不可能,她都要怀疑景佑帝是将他们两人凑成一对了。 “陛下让奴才给您讲一个故事。”说着,小九子看了看待在榻边的容锦仙和云落,话音忽然顿住,意思十分明显。 见状,楚千凝了然道,“表姐先出去等我吧。” “嗯。” 点了点头,容锦仙和云落一前一后走出了殿中。 待到殿内没了旁人,小九子的声音方才轻轻响起,“四殿下的生母乃是从前的舒妃娘娘,当年她临产之时,先生下了四皇子,不想腹中竟还有一胎,但在那孩子在生产过程中没了气息,当夜陛下便命人下旨安葬了,是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后来,景佑帝将素日戴在身边一枚绛紫玉佩一分为二,嵌在了两把七星宝珠的匕首中。 将其中一把给了凤君墨,另外一把存放了起来。 直至今日—— 赏给了楚千凝。 “陛下说,望您仔细收好。” 听小九子说了这么多,楚千凝的心中不可谓不震惊。 有关于凤君墨的事情,她知道的并不多,前世对他便不是很关注,今生方才得知他与黎阡陌是同一阵营的人,可还未等她详细了解,后者便不在府中了。 没想到…… 居然会是从景佑帝的口中听闻的。 原来,当年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比起那些陈年往事,楚千凝更好奇的是,景佑帝给她这把匕首的目的是什么…… 该不会,是真的想要和她当一对温馨和谐的父女吧? 在心底嗤笑了下,楚千凝掂了掂手中的匕首,面上一派恭敬道,“这既然是父皇的赏赐,本宫自然会仔细收好。” “陛下还说,您今日受了伤,还是留在宫中调养为好,幽月宫早就命人整理好了,您随时可以住进去。”未等她说什么,小九子便自顾自的接着说,“不过陛下还说了,若您不喜住在宫中,眼下想要回侯府也是使得的。” 总之就是,她想如何便如何。 “知道了……”淡淡的应了一声,楚千凝的脸上未有任何欣喜之色。 景佑帝在试探她! 倘或这会儿她立马提出要回侯府,那就代表她之前所言的“父子情”不过是在诓骗他,转眼他就会寻个由头找她麻烦。 至于留宿幽月宫…… 微微敛眸,她语气平静的对小九子说,“有劳父皇牵挂,烦劳公公回去禀报一声,便说本宫身子不适,恐要在宫中小住几日调养。” “奴才遵命。” 话落,小九子转身欲走,却被楚千凝出声唤住,“公公请留步。” “公主还有何吩咐?” “本宫素日见跟在父皇身边的人都是杨公公,倒是瞧着你面生的很,不知公公如何称呼?”前世,并不知有他这个人在…… “您唤奴才‘小九子’就行。” “小九子……” 默默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楚千凝发现她还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莫说是这个名字了,就连和“九”字沾边儿的都没有。 “公主殿下若没别的事儿,奴才就先回御书房去伺候了。” “慢走。” “奴才告退。”恭敬的朝她俯了俯身,小九子这才转身离开。 而他一走,容锦仙便走进了殿内。 心知她心里正为自己担忧着,楚千凝想解释却知道眼下不是好时机,只能赶紧捡要紧的对容锦仙说,“我的伤不要紧,表姐无须担心,眼下最重要的,是你须得尽快赶去容府,将宫中之事说与外祖母和舅母知晓,免得她们为我担心。” “好。” “便说我受伤是假,一切均是计策而已。”否则,外祖母定然无法安心出城的。 “……嗯。” “事不宜迟,表姐这就出宫去吧。”留她在此久待,她心里也放心不下。 可容锦仙听闻她的话,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你不和我一起出宫吗?” 楚千凝专注的望着她,然后摇了摇头,“我要留下。” “不行!” “表姐……” 未等她把话说完,容锦仙就很坚定的反对道,“我不同意你留下,就算他眼下封了你为护国公主,可谁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万一……”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楚千凝很清楚她的意思。 万一之后景佑帝色心又起,那她的处境岂非很危险! 握了握容锦仙的手,楚千凝郑重道,“我绝不会轻易拿自己冒险,便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好生活着,今日进宫前我也做了一些准备,是以表姐不必担心。” 就算是在席间为景佑帝挡了那一刀,她也是在确保自己性命无碍的前提下。 因为她很清楚,那既然是钦阳侯府的一出戏,刺杀之人出手的时候便绝不会使出全力。 她突然冲出对方想收势也来不及了,是以一切都刚刚好。 不过,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楚千凝倒是觉得有一点很奇怪。 当时…… 似是有什么人拉了她一把的样子。 可分明她的身边没有人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劲儿使大了,一时出现了错觉。 “凝儿?你想什么呢?”容锦仙见她出神的望着某处。 “……没什么。” 说与她知道也是平添担忧而已。 明白她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便很难再改变,容锦仙只得千叮咛万嘱咐道,“你在宫中,务必要小心些,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轻信,知道吗?” “嗯。” “我会试着求求凤君荐,让他安排在宫中的人手暗中保护你。”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但总要试一试。 容锦仙自己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但听在楚千凝耳中,却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深知自己这位表姐有多清高孤傲,能从她口中听到“求”这个字,堪比天上降下一场黄金雨。 楚千凝一直觉得,让容锦仙卑躬屈膝的向何人低头,比杀了她还难。 可是如今为了自己的安全,她竟然宁愿低声下气的去求凤君荐…… “表姐……”才一开口,她便觉得眼眶有些发涩。 “好了,不瞎耽误功夫了,我这就出宫去。”她既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那再继续拖下去对她并无无益,“你自己务必要小心。” “你放心。” 又深深的看了楚千凝一眼,容锦仙这才快步离开。 直到她走后,云落才又走了进来。 而她方才走至榻边,便被楚千凝拉住问道,“你们习武之人,可会一种武功能够隔空取物吗?” 云落怔怔的看着她,瞳孔微缩。 见她一时没有吭声,楚千凝微微眯眼,又问了一遍,“没有吗?还是你也没有听说过?” “有倒是有……”云落回答的很是小心谨慎。 “你会吗?” 她果断摇了摇头。 “那……遏尘呢……”楚千凝继续追问。 “师傅只会看病,武功没有高强到能隔空操控别人的行为。”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不觉一闪。 她有说过‘隔空操控别人’这一点吗? 眼神探究的看向云落,她似是还没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正认真的盯着她肩膀上的血迹在看,“世子妃,您不换件衣服吗?” “嗯……” 随意应了一声,楚千凝的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 遏尘和云落如此巧的出现在了宫中,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景佑帝会召见自己? 不对呀…… 宫中的太监去侯府传旨的时候,冷画也是一脸吃惊的表情。 还是说,他们是得知自己入宫后才跟着进来的? 似乎是后一种解释比较合理,但楚千凝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 幽月宫 再次来到幽月宫,楚千凝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前世,她就是死在了这里。 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开启,楚千凝听着那“吱嘎”一声响,感觉像是重重的敲在了自己心上,带来丝丝拉扯的痛楚。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宫门口的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楚千凝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似的,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刀子上…… 上一世在这宫中经历的某些片段一幕幕的从眼前飞逝而过,景佑帝淫邪狰狞的嘴脸,宫女太监的嘲笑谩骂声,都那么鲜活的出现在了她的眼下。 有个瞬间,楚千凝甚至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一场…… 她被折磨至极晕过去后做的美梦。 其实并不存在什么重生,她一直活在幽月宫,终日的受着景佑帝的折磨,生不如死。 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也没有与黎阡陌相守的可能。 黎阡陌…… 这个名字的出现,像是一把利剑,将方才那些恐怖的画面斩的支离破碎。 为她披荆斩棘,杀出一条鲜血铺就的生路。 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红色砖墙,黄琉璃瓦,在阳光下鲜亮无比。 幽月宫中的一切都崭新无比,与前世的破败完全不同。 缓步走向正殿,看着大敞的殿门,楚千凝提着裙摆走上台阶,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那时,就是在这儿…… 她日日被施以极刑。 好不容易熬到凤君撷率军攻入皇城,可一切都没变,只是下令对她施刑的人从凤池变成了容锦晴。 不过也是在这儿,她遇见了黎阡陌。 他来救她,那么温柔的将她拥进怀里,给了她死前最后一点温暖。 若是能再早一点遇见他就好了…… 那样,或许他们都不会那样难过。 “公主殿下,陛下派了云落姑娘来照顾您,他说恐旁的医女不合您心意。”幽月宫的掌事宫女恭恭敬敬的向她禀报。 可对方话音落下,楚千凝却并未回答。 “公主殿下……”惜霜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她悄悄抬头瞄了一眼楚千凝,却见她脸上挂满了泪水,泪珠顺着白净的脸颊流下,从下颚处一滴滴的掉落。 明明她的神色一派平静,可就是能够让人感觉到她深切的哀伤。 那是惜霜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哭起来也可以这般美! 只是—— 公主殿下为何这般伤心呢? 她是陛下亲封的护国公主,这二字,便是陛下亲生的三公主和五公主也未得到,却偏偏给了她这个义女。 如今阖宫上下都知道她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人人都等着来巴结她一番,她为何要伤心呢? “公主殿下若是不舒服,奴婢这就去为您请太医或是遏尘神医来……”惜霜斟酌着说道。 “不必了……”楚千凝微微敛眸,掩住了自己眸中的情绪,“都下去吧。” “……是。” 第182章 公主驾到 待到殿内只剩下楚千凝一人,她方才缓缓睁开眼睛,不再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外露。 缓步走进内间,路过镜前,她的脚步不禁微顿。 镜中女子一身烟青色的纱裙,本该是华美无限的一幅画面,偏偏她的肩上染了一丝血迹,像晕染出的一朵娇艳的花。 楚千凝怔怔的看着,恍惚间似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原来…… 是这般狼狈。 正如此想着,忽闻惜霜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启禀公主,皇后娘娘命人送东西过来了。” “进来吧。” “是。” 说话间,便见惜霜引着皇后身边的女官落雪走进殿内。 来人身后跟着一群宫女,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蒙着一块红布。 行至殿内,纷纷俯身施礼。 “参见公主殿下。”一群小宫女声音娇滴滴的响起。 “起身。” “谢公主。” 落雪上前一步,将各个托盘上的红布掀开来,“皇后娘娘得知公主今夜会留宿幽月宫,是以命奴婢等送来了一些衣物首饰。” 闻言,楚千凝转头望去,便见前几个托盘里均是现成的服饰。 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柳青色芙蓉满开羽纱披帛裙、烟青色绣月白梨花的流苏裙…… 总之无论是哪种衣裙,都和“青色”沾边。 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素青半月水波腰封…… 再后面的几个托盘里,便都是一些名贵非凡的首饰。 赤金点翠如意步摇、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点翠垂珠蓝玉耳坠、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碧玺石的珠串…… 最后面,有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个大箱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里是什么?”楚千凝淡声问道。 “回公主的话,皇后娘娘恐您不喜欢这些衣裙的样式,是以又特意让内务府备了一些料子,以便您裁制新衣。” “皇后娘娘有心了……” “娘娘说,她见您素日极喜青色,况您穿着又十分漂亮,是以这箱子里的衣料大多是青色一类。” 随意扫了一眼,楚千凝微微勾唇,“本宫眼下仪容不佳,待更衣后会亲自去凤藻宫谢恩。” 一听这话,落雪便赶紧回道,“皇后娘娘体恤公主有伤在身,是以让奴婢转告您,不必去谢恩了,还是养好身子要紧。” “多谢皇后娘娘。” “奴婢告退。” 楚千凝轻点了下头,“惜霜,替本宫送送。” “是。” “来人,更衣。”皇后娘娘这衣物送来的倒是及时,自己总也不能一直穿着这带血的衣服,有股血腥气不说,也不大雅观。 她站在宽大的穿衣镜前,由着两名小宫女服侍着。 其中一人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疼得她紧皱了下眉头,吓得那小宫女一下子就跪在了她的脚边,二话不说便开始自扇嘴巴。 “公主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边说着,她一边不停的朝自己脸上招呼着巴掌。 眨眼间,原本白皙干净的脸蛋上就浮现了红红的掌痕。 见状,楚千凝目露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 “我又未曾怪罪于你,你何必如此害怕,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她觉得奇怪,这小丫头的反应也未免太过激了。 “您……您不责罚奴婢吗……”翠柳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她,眼中噙满了泪水。 “起来吧。”楚千凝挽上披帛,缓步走至小榻上坐下。 “谢公主殿下、谢公主殿下。” 白玉般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受伤的那处,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长得很凶吗?你何故如此怕我?” 听闻她的话,翠柳和另一名小宫女红蕖连连摇头,生怕晚了就会挨打的样子,“公主一点都不凶,您长得美极了。” “嗯嗯嗯,奴婢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像您这般漂亮人物。”似是恐她不信,红蕖又补充道。 不过这话倒不是她在胡说,她在后宫伺候已有两年,见过的美人也不算少,可比起护国公主这样的,却委实没有。 如此样貌,莫说是男子,便是她同样身为女人瞧了也不免被迷住。 “既如此,那你们为何这般战战兢兢的?” “因为……”翠柳小心翼翼的瞄了楚千凝一眼,然后又同红蕖对视了一番,随后才斟酌着回道,“九公公说您救驾有功,乃是整个东夷的功臣,是以陛下方才封了您‘护国’的封号,还吩咐奴婢等务必要伺候好您,否则便要拿奴婢们问罪。” 她们初时还以为这是个好活计,哪里想到一言不合就会丢了性命,心里实在是没底。 心下惶惶难安,因此翠柳方才一时大意碰到了楚千凝身上的伤口。 “你们安心待在幽月宫便是,我素日皆在侯府,并不会经常入宫,你们倒也不必担心会被揪到什么错处。” “……是。”翠柳和红蕖相视了一眼,眸中带着一丝惊讶,似是不敢相信这位公主殿下居然这么好说话儿。 瞧着楚千凝眉宇之间似有倦怠之色,翠柳便试探着问道,“公主,您要不去里间歇歇?” “只怕难得安生……”她幽幽叹了这么一句。 还未等翠柳和红蕖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便听殿外有人禀报,说是各宫娘娘都带了礼品前来,一是为了探望公主的伤势,二是为了给她道喜。 已有皇后在前,其他的妃子自然跟风效仿,不甘落后。 只是—— 楚千凝谁都没见、 “让惜霜把东西收下,说两句客套话打发她们回去吧。”她如今可不仅仅是护国公主,更是宁阳侯府的世子妃。 和后宫的嫔妃走的太近并非好事,何况景佑帝向来多疑,她没必要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到手的宝贝,她却不会拒而不收。 那些东西,可是都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公主,这是怡敏贵妃派人送来的东西。”惜霜将一对金镶玉的镯子呈上。 “嗯。” 淡淡的应了一声,楚千凝甚至来看都没看一眼。 惜霜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便是她在宫中见惯了宝物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对镯子不是凡品,但怎么瞧着公主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呢? 如今她腕上戴的,也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银镯,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那对银镯很细,上面刻着一些反复的花纹,看也看不懂。 收回目光,惜霜仔细将那些礼品收好,想要万一要是哪日公主要用呢。 “宜贵人送来了什么?”楚千凝忽然问她。 “是一对簪花。”说着,惜霜从一旁的桌子上捧过一个小盒子,里面静静安放着一对天青色的簪花,虽比不得别人的名贵,但胜在样式精巧新奇。 而且—— 这颜色很是得楚千凝欢心。 见她一直盯着那对簪花看,惜霜以为她心里喜欢的紧,于是便朝她问道,“公主要奴婢帮您戴上吗?” 谁知楚千凝却缓缓的摇了摇头。 倘或果然如齐寒烟所言,傅思悠同齐召南两心相许,那她如今进宫必然心有遗憾,好不容易设计了一出儿争宠的戏码,还被自己给抢了先,她应当会怨恨自己才对。 是以这对簪花…… 怕是戴不得。 “都收起来吧。”她并不缺这些首饰,但也不嫌银子多。 “是。” “启禀公主殿下,三公主来看您了。”翠柳快步走进殿内,神色明显有些慌张。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 三公主…… 封号“荣晶”,闺名雪怡,取自“雪消门外千山绿,花怡人心二月晴”。 她怎么忽然进宫了? 自从出嫁后,凤雪怡便多是住在夫家,极少回宫。 今日…… 可是听闻景佑帝遇袭才特意进宫的吗? 正想着,便见从殿外走进一名身量高挑的红衣女子,身后跟着的众多宫人都候在了殿外,单看这排场便可知她的性格。 楚千凝起身朝她福了福身子,口中恭敬道,“三公主殿下。”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凤雪怡赶紧上前一步,扶起她亲切道,“父皇既封了你为公主,那你我便是姐妹,何以如此疏离呢?” “皇姐说的极是,是臣妹思虑不周。”楚千凝从善如流的回道。 “素日便听闻妹妹的美名,如今总算得缘一见了……” 说着,凤雪怡细细的打量着她,眼中充满了惊艳。 对于这位三公主殿下,楚千凝了解的并不多,因为前世她被囚禁在宫中的时候,对方早已嫁到了宫外,是以她们无甚接触。 她只知道,凤雪怡嫁给了当朝光禄寺卿齐召鸣。 后者…… 乃是钦阳侯府的公子。 照理说,凤雪怡是公主,理应嫁个侯府世子,只许个公子委实属于下嫁。 也正是因此,她才与抚养她多样的皇后娘娘反了目,处处与其对着干。 连带的,她把凤君荐也恨上了。 想到这些,楚千凝便有些怀疑她今日来见自己的目的。 “妹妹今日之举,实在令我汗颜,易地而处,我恐有心也无胆量……”凤雪怡握着楚千凝的手感慨道,对她救了景佑帝的事情千恩万谢。 “臣妹不敢当。” “父皇亲封你为‘护国公主’,你还有何敢不敢当的,均是你应得的。” 似是不好意思的一笑,楚千凝没再过多言语。 凤雪怡见她话不多也并无不悦,自顾自的同她闲话家常,先是说起楚家的事情,后来又提到了容府,最后才说到了宁阳侯府。 听她提起了黎阡陌,楚千凝的眸光瞬间就黯淡了下来,眼底深处透着一丝担忧。 见状,凤雪怡斟酌着问道,“听闻黎世子又外出寻医去了?” “嗯。”她微微点头。 “看来‘冲喜’一事还是有效验的,你也无须太过担忧,保不齐这次世子回来便愈发康健了。”凤雪怡安慰道。 “皇姐有所不知,世子此去,原是为了医治眼睛的。” “治眼睛?!”凤雪怡微惊,心道都已经瞎了那么多年了,哪里还能治得好呢…… 不过这样的话,她并没有当着楚千凝的面儿说出口。 毕竟—— 她瞧她还是挺关心那个病病殃殃的夫君的。 “也不知他如今寻到名医了没有……”楚千凝满眼忧虑的轻叹。 “世子有福气,能娶得像皇妹你这样的娇妻,要我说啊,这寻医之事也必然会很顺利,你无须担心。”顿了顿,她表情古怪的说,“可话又说回来了,你也须为自己打算打算,若是世子真的治好了眼睛,那五皇妹那边……” 楚千凝眼睫微颤,目露疑惑的看向凤雪怡。 五公主? 此事与她有何干系? 见她这般瞧着自己,凤雪怡惊讶道,“怎么?皇妹你竟不知?当年五皇妹可是一心要嫁给黎世子的,父皇差点就要下旨赐婚了,可惜后来黎世子患了眼疾,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如今……” 第183章 鹤鸣九霄 如今,公子翩翩如玉,凤雪绮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明白凤雪怡的意思,楚千凝垂眸道,“我与世子已经大婚了,五皇姐便是欣赏世子,想来也不过是君子之交……” “这是自然。”凤雪怡附和着笑道,“你说‘欣赏’这词倒比我形容得体贴的多,我记得从前五皇妹便总是说,黎世子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 “夫君他的确文采斐然……”楚千凝毫不客气的应下了对方的称赞。 其实不光是凤雪绮认为黎阡陌有才华,容锦仙也是如此。 她曾说,早年间给景佑帝祝寿的贺词中,唯有黎阡陌的那一首为当世佳作,谓之曰,“仙鹤鸣九霄,建安日丽月轮高;苍鹰唳遏云,千古圣雄在今朝;碧云含笑歌一统,九州春色竟折腰……” 而且—— 楚千凝记得前世的时候,当朝大学士俞汉远曾言,“黎家世子爷天才流丽,虽誉冠千古,而实避君主,何以故?才太高,辞太华。” 由此可见,其才之高。 齐召南素来心高气傲,极少将那些学士大儒放在眼中,可即便如此,他也曾当众对黎阡陌满口赞誉,“天下才有一石,黎阡陌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想起那些,楚千凝心里就觉得很是骄傲。 不过骄傲过后,她又满心庆幸黎阡陌非是那般虚荣心重的人,否则这会儿便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急流勇退,方才是大智者所为。 “我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你心里有个准备,五妹素来被父皇给惯坏了,她又向来不将那些世俗看法放在眼中,万一到时候做出什么不要的事情来,恐平白伤了咱们的姐妹情分。” “多谢皇姐提点,若非你与我说这些,怕是我还被蒙在鼓中呢……”楚千凝感激的对她说道。 “都是一家姐妹,不必这般客气。” 说完,凤雪怡拍了拍她的手,状似贴心的对她说,“唉……都怪我疏忽了,竟忘了你受伤这回事,劳你费了半日神……” “皇姐也说了都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便没那么见外。”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 又同楚千凝寒暄了几句,凤雪怡方才离开了幽月宫。 看着她让人带来的几箱子东西,楚千凝的眼中难得露出了一些真切的笑意。 经此一事,她倒是发现自己有些当“守财奴”的潜质…… 惜霜看着那些东西,口中不禁轻叹,“三公主殿下对您倒是极舍得!” 闻言,楚千凝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语气玩味,“哦?那她对谁不舍得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惜霜面色微变,赶紧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三公主殿下与您很是投缘……” “嗯。” 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楚千凝并没有为难惜霜。 凤雪怡为人大方与否她不得而知,但对方今日前来绝不只是来探望她向她道谢那么简单。 她的背后,可是钦阳侯府呢…… 之前那些寒暄奉承的都只是些废话,真正有用的,应当是她让自己小心凤雪绮。 楚千凝自然不会傻到认为凤雪怡是好心为了她着想,但挑起自己与凤雪绮之间的争端,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凤雪绮…… 不知这位五公主在夺嫡中起着怎样的作用。 对她所知的一切,不过是仰仗前世。 这位公主殿下与旁人不同,她自幼参摄朝政,如同皇子一般活跃在朝中。 她是景佑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此前她一直不在建安城中,而是去了别的地方为景佑帝“铲除异己”。 如今…… 竟要回来了。 只是楚千凝没有想到的是,凤雪绮曾经居然有意要嫁给黎阡陌,莫说她今生从未听说过此事,便是前世她也闻所未闻。 而且—— 黎阡陌也从未与她提起过,她相信凤雪怡也不会无聊到去编这种极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想来,这事儿多半是真的。 见楚千凝出神的坐在小榻上,惜霜也不敢打扰她,吩咐宫女将殿内的东西都收拾下去,随即自己便也退出了殿内。 * 是夜。 楚千凝做了一个梦。 梦到前世她在幽月宫生活的那段时日,苦不堪言。 可怕的是,她明明知道是梦,明明一直告诉自己要醒来,却始终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梦中的自己被折磨。 那些疼痛,却感同身受。 后来—— 梦中的场景忽然变了。 是在一处冰室中,里面放了一口水晶棺。 躺在里面的人…… 是她! 棺材旁边斜倚着一个男人,一身明黄服饰,器宇轩昂,望之令人心折。 他守在她旁边,指间挑起她一缕发丝,轻轻缠绕着。 楚千凝站在原地看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龙袍…… 这人是谁? 凤君撷还是景佑帝?! 可他们不是都已经死了吗,为何还会困住自己的尸身? 黎阡陌呢…… 一个个疑问浮现在心头,楚千凝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很想走上前去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却又始终提不起勇气。 她怕! 怕自己看到的是凤君撷那张脸,怕自己至死还要被他利用。 于是—— 她就一直那样犹豫的站在原地,直到冰室里寒冷的气息从她的脚下渐渐蔓延至心底,她冷的发抖,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呼吸间带着淡淡的檀香气。 她一怔,错愕的仰头看去,就见黎阡陌微垂着头,温润清雅的望着她笑,眸中充满了深情。 他身上的明黄服色那么清晰的映在她的眼中,甚至比血色还要刺眼! “黎阡陌!”楚千凝猛地惊醒,胸腔急剧的起伏喘息着。 “公主,您没事儿吧?” 听到她似是唤了一声什么,惜霜手持烛台撩开层层纱幔,缓步走进内间,“公主……” 楚千凝出神的坐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可见方才是做了噩梦。 惜霜给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的时候,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背,竟发现她的手掌冰凉一片,显然是吓到了。 想着白日里经历了刺杀一事,惜霜只当她是梦见了那些,是以柔声安慰道,“公主别怕,那些刺客陛下都已经处置了,不会再有危险了。” “陛下”两个字似是触到了楚千凝哪根敏感脆弱的神经,以至于她的眸光瞬间沉了下来。 “下去吧。”她的声音毫无生气,隐隐透着一丝死寂,听得惜霜心下一惊。 “……是。” 缓缓的退出了内间,惜霜心下觉得奇怪。 怎么觉得…… 公主比起白日,像换了个人似的? 待到惜霜离开之后,楚千凝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指尖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那是一个梦,不是真的。 黎阡陌…… 他怎么可能龙袍加身呢! 但越是这样说服自己,梦中的情景就越是清楚,她甚至能回想起他袖口上繁复的花纹,与她镯子上刻的那些一模一样。 难道前世,凤君撷死后便是他登基为帝了吗?! 宁阳侯府一夜之间覆灭,那件事本就蹊跷,人人都在怀疑是西秦之人的报复,可若是一切都是黎阡陌的设计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许,这就是她一直觉得他对她有所隐瞒的事情。 他不是要扶保四皇子登上皇位,而是他自己要坐上那个位置。 一瞬间,似乎一切都明了了。 容锦仙说他有才华,其实并不全面,他有的不止是才华,还有野心。 早在写给景佑帝的那首祝寿词里,他就堂而皇之的表明了自己的打算。 仙鹤鸣九霄,建安日丽月轮高;苍鹰唳遏云,千古圣雄在今朝;碧云含笑歌一统,九州春色竟折腰…… 这不是在向景佑帝祝贺,而是在表明他的野心和抱负。 鹤鸣九霄、鹰唳遏云…… 他手下众多护卫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鹤凌、鸣悠、霄逝、鹰袂、遏尘、云落…… 若她所料不错,便只差“九”字与“唳”字的两个人她还未见过。 恍惚间想起翠柳的那声“九公公”,楚千凝猛地闭上了眼睛,纤细白净的手掌由摊开渐渐紧握成拳。 手臂上一用力,便牵扯到了伤口,可她却像感觉不到一样,依旧紧紧的握着。 单凭一个梦境,她不该下此决断。 可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想的都是对的。 黎阡陌…… 原来你也同我一样,有无法言说的秘密。 * 这一夜,楚千凝再未入睡。 她就那样睁着眼坐在榻上,直到天亮。 天色将明,她便起身离开了幽月宫,临走之前,随意将昨日收到的拆换首饰拿出一些赏给了宫中的那些宫人。 彼时景佑帝正在上朝,跟着他身边的人是杨翥。 小九子在御书房候着,诧异的看到楚千凝从不远处走来。 “奴才参见公主。” “起身。”楚千凝看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眸光细细的打量着他。 平心而论,见惯了黎阡陌那般妖孽天成的长相,小九子这张脸很难令楚千凝感到惊艳,但比起旁人,他长得还算清秀。 说话的声音斯斯文文、轻轻柔柔的,不似有些公公那般尖细,令人听起来不舒服。 他没有喉结,是以楚千凝想着,他应当是儿时就净过身了。 她曾在一本杂书中看到,古时候有一种刑罚,名为“腐刑”,受刑者绝生理,故谓之腐刑,如木之腐无发生也。 倘或他当真是黎阡陌的人,那是后来被收买的,还是一早他们就做好了打算,然后将他送到了景佑帝的身边? 这般想着,楚千凝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有些…… 五味杂陈。 “陛下还在上朝,公主有何事可在偏殿等候。”小九子低着头,恭敬道。 “本宫是来找你的。” 闻言,小九子似是没有感到惊讶,依旧语气平稳的回道,“但凭公主吩咐。” “送本宫一程吧。”说完,楚千凝便转身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是。” 小九子甚至连问都没问,直接便跟在她的身后往前走。 惜霜和翠柳等人远远的跟着后面,看着两人一言不发的走着,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公主为何要特意去御书房找九公公呢? 难道—— 她也是看中了他在陛下面前得宠,是以想要拉拢他? 一路上,楚千凝都只是沉默的走着,她什么都未说,小九子也什么都没问,只虚扶着她前行,脚步放得很缓。 楚千凝的手轻搭在他的袖管上,指尖一下一下的轻触着。 看似随意,实则却暗藏玄机。 她在写字! 两个字,她先写了一个“袂”,后写了一个“鹰”,以此试探。 此人心思如尘,若他果然是黎阡陌的人,必然会有所回应,而若不是,他也定不知这二字是何意。 写完之后,她依旧目视前方没有去看他的神色,口中随意叹道,“昨日多谢你了……” 第184章 鹰唳遏云 听闻楚千凝的话,小九子将头更深的低了下去,压低声音回了几个字,“属下不敢当。” 是“属下”,不是“奴才”。 只这两个字,便足以印证楚千凝所有的猜想。 她之所以急着要小九子求证而非是回府去问鹰袂,就是因为她隐隐知道,鹰袂和冷画定是受了黎阡陌的吩咐不可对她胡言乱语。 但小九子就不同了…… 他人在宫中,与她接触不多,想要诈他开口,比那兄妹俩要容易的多。 当然了—— 让她有胆量试探一番的,不光是那首祝贺词和昨日的梦境,还因为刺杀发生的时候,她觉得有人拽了她一下似的。 初时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后来她问了云落。 当时自己只提到了“隔空取物”这句话,可云落脱口便说遏尘只会看病,武功没有高强到能隔空操控别人的行为。 这一句,便令她生了疑。 或许真的有人会这种武功,而且就在事发的地方。 加上后来的种种猜测,她觉得很像是小九子。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将人送到宫门口,小九子再次朝她俯身施礼,“奴才恭送公主。” “本宫说的事,公公不若考虑一下。”丢下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楚千凝便踩着脚凳上了马车,没有去看惜霜等人的反应。 她是故意如此做的,让别人以为她有心拉拢小九子要比怀疑他们已有交情更好。 而且—— 自己行事“冒进”些,或许景佑帝还能少些怀疑。 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楚千凝微闭着眼,仔细回忆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只是一直被她忽略了而已。 昨日她接到进宫的旨意时,她只顾着猜测提防,倒是忽略了冷画他们听到此事的反应。 轻罗的担忧是真的,反而是冷画和鹰袂,反应很是平静。 照理说,黎阡陌不在府上,自己有何事他们不是应该很担心才对吗? 除非—— 他们早有应对之策。 宫中有他们的人在接应,自然无须担忧。 又或者…… 这一切早就在他们的计划当中呢? 听惜霜和翠柳她们说,景佑帝对小九子很是信任,甚至连朝中大事都不瞒着他,很多事情还会问问他的意思。 若果然如此,那有没有可能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操纵的呢? 抱着这样的疑虑,楚千凝回到侯府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望着耍宝搞怪的冷画微笑,而是神色淡漠的走进了房中,挥退了房中的婢女。 “轻罗,你也先出去。” 闻言,冷画微惊。 小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 连轻罗姐姐都不能留在房中了? 轻罗也是满心疑虑,但还是听话的走出了房中,将房门掩好后,她便安心守在廊下,不让旁人随意接近门口。 一门之隔的房中,冷画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小姐,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该不会…… 是发现什么了吧。 “鹰袂。”楚千凝忽然低声唤道。 “属下在。”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楚千凝忽然扬唇一笑,姿容艳丽无双,“你们可有何话要对我说吗?” 这话一出,兄妹俩下意识相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跪在了地上。 楚千凝:“……” 步调倒是出奇的一致! “跪着的意思……是有话,但是不能说……对吗?” “世子妃……”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她打断了鹰袂的话,目光变得锐利。 “……是。” “黎阡陌吩咐的?”她挑眉。 “主子他……他均是为了您好……”鹰袂顶着万分的压力回道,趁着楚千凝有些闪神的功夫,赶紧伸手戳了冷画两下,示意她帮忙解释一番。 可冷画却始终低着头,不肯开口也不肯看向鹰袂。 从一开始她就答应了要对小姐忠心,还为此发了重誓,可结果呢…… 她明明知道很多事,却只能选择隐瞒,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眼下哪里还有脸向小姐解释,还不如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不想楚千凝听闻鹰袂所言,只是轻声叹道,“我知道……” 若非为了她着想,他大可不必将事情弄得这般麻烦。 只是…… 想到他正在谋划的事情,她一时有些震惊。 “小九子的本名是什么?” 听到“小九子”三个字,鹰袂的眉心猛地一跳,却还在极力遮掩道,“什么‘小九子’啊,世子妃您在说什么?” 谁知他演的逼真,冷画却毫无防备的拆了台,“回世子妃的话,他叫九殇。” “你……”鹰袂不悦的瞪向她。 可冷画却好像感觉不到他吃人般的目光似的,依旧自顾自的对楚千凝说,“景佑帝忽然借皇后娘娘之口召您入宫,其实是小九子向他提议的,但这一切,均是主子授意的。” 决定出城前,黎阡陌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算准了景佑帝会趁他不在府中的这段时日对楚千凝出手,与其届时不知他又生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阴谋,不如先发制人。 由九殇先向他建议,一来可以取悦景佑帝,今后得到更大的重用,二来便是为了他们能提前做准备。 楚千凝进宫面圣后,九殇会安排人去刺杀景佑帝,届时他会在暗中用内力将她推到景佑帝面前为他挡下那一剑。 当然了,他们自己派去的人行事会有分寸,并不会真的伤到她。 目的只在于让景佑帝知道有人刺杀他,而刚好楚千凝救了他,令他免于一死。 此事之后,危机必解。 但没有想到的是,怡敏贵妃在中间横插了一手,未等他们的人上前,钦阳侯府安排的人就先出手了,九殇眼见楚千凝要冒险行事,便赶紧用内力震偏了那名刺客的剑锋,以防将她刺成重伤。 彼时九殇还觉得奇怪,只当楚千凝是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以今日在她诈他的时候,他很痛快的就承认了,压根没去想他家主子还将人瞒着呢。 整件事情,唯一的意外就是楚千凝受了伤。 所以…… 他们几人如今的心情很是忐忑。 待到主子回来,怕有他们受得了。 楚千凝听冷画说了这么多,面上虽未露分毫,可心里却震惊极了。 黎阡陌…… 他竟看得如此远! 难怪他不答应带自己一起离开,原是留了这一手,想来也是有意利用此事彻底绝了景佑帝的念头。 可是—— “只是假装行刺,连伤都不受就想令景佑帝相信,这可能吗?” “主子说,只要您有舍命救他的举动就行。” “为何?” “这……主子没说……”冷画摇了摇头。 再多的,她实在是不知道了。 不过单单是这些,就足以令主子在回来时将她大卸八块了。 冷画生无可恋的跪在地上,想着自己赚的那点银子够不够买一口上等棺木。 楚千凝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忽然开口问道,“先发制人的招数……你们不是第一次用了吧……” 景佑帝对她的心思自是不必说,可自从她和黎阡陌大婚以来,他便一直安分的很,想来也是他们做了什么吧。 闻言,冷画咬了咬牙接着说,“您和主子大婚前,九殇就曾向景佑帝进言,只道主子身子不好,指不定哪日就归了西,即便冲喜有效验,他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送走。” “这也是黎阡陌教他的?” “嗯。” 深深吸了一口气,楚千凝的眼神越来越难以平静,“我们大婚后不久,西秦边境便乱了,之后侯爷率兵出征,景佑帝恐黎阡陌有何事令他分心,是以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可没多久西秦帝便遣使来东夷,也就是说……边境骚乱是假的……” 咽了咽口水,冷画这下连“嗯”也没了,只无声的点了点头。 鹰袂连瞪都懒得瞪她了,只无奈的叹了口气,像是在说,“看吧,我就说不让你告诉世子妃,眼下她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所有事都猜了个干净!” 撇了撇嘴,冷画闷闷的盯着眼前的地砖,丝毫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本以为楚千凝会因为他们的欺骗而动怒,不想她始终都神色淡淡的坐在那,连声音都一如既往的平静,“下去。” “世子妃……” 她闭上眼,似是不愿再多言。 冷画担心的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鹰袂扯着衣领给带了出去。 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静到楚千凝甚至能听到她异常剧烈的心跳声。 其实…… 不该这般惊讶的。 从那首祝寿词中抽丝剥茧的猜到那八个字,她就该明白他的野心和志向有多大。 鹤鸣九霄,鹰唳遏云…… 八个字,道尽了他所有的心思。 是到了此时,楚千凝才真正发现,从前自己对黎阡陌的认知,不过冰山一角。 她总说他“其智近妖”,可事到如今才发现,他的心机又岂是一个“妖”字能形容得尽的。 为了不再引人注目,他谎称自己患有眼疾,从一个风华绝代的世子爷变成了人人惋惜的“病秧子”,他曾经惊艳过世人,后来因病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这种情况会更令人信服,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假的,毕竟他也曾那么努力的闪光过。 比起凤君撷那般从始至终都在装普通、装平庸,明显是黎阡陌技高一筹。 装成瞎子、装成病人,他才有可能躲开景佑帝的赐婚,才有理由为她守“二十几年的清白”,才能随时假借寻医的由头出城,暗中筹谋他要做的事情。 和他比起来,楚千凝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自认算计人心、算是时局,但终究眼界太狭窄,不比他这般,将所有人都玩弄在掌中,每走一步皆是心机。 想到黎阡陌此次出城前对她说过的话,楚千凝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口酸涩的难受。 他是恐北周趁乱来犯,是以才急着出城的。 可是…… 西秦边境的骚乱是假的! 是他着人挑起了事端,令景佑帝上当进而派老侯爷出兵。 边境之地,一边是东夷的人、一边是西秦的人,他有多大的本事,能够在那般地界勾起霍乱,甚至两方国君都瞒在鼓中。 既然这些都是假的,那老侯爷又知不知道呢? 前世他为了金蝉脱壳一把火烧了侯府,是只有他一个人假死,还是其他人的也都是假死? 倘或是后者,那便意味着,如今在侯府发生的一切也是假的! 侯府的鸡飞狗跳,他与黎阡舜之间的勾心斗角,不过是为了蒙骗世人和景佑帝罢了,毕竟老侯爷于军中颇具威望,黎家太过壮大便会成为第二个钦阳侯府,那不是景佑帝所乐见的。 倒是如眼下这般…… 他们兄弟腿瘸的腿瘸、眼瞎的眼瞎,令建安城中的人看足了笑话。 可楚千凝至今方才想明白,依着黎阡陌的心机手段,若他当真要害谁,那人怎么可能还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呢…… 第185章 人肉丸子 心里一旦生出了何种念头,以往的事情便如潮水一般涌现。 她初见黎阡晩的那日,两人在侯府门前大闹了一场,引得无数百姓围观看热闹。 当时对方挑衅,自己还未开口,冷画便先嚷了一嗓子出来,彼时她未想那么多,可如今想来,冷画虽比不得流萤那般沉稳,可到底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何以如此冒失! 除非…… 她本就是故意的。 由她这么一嚷嚷,想来建安城中人人皆知,自己还未过门便与未来的小姑子“杠”上了,可想而知将来嫁进侯府后的生活。 必然也是勾心斗角,闹得家宅不宁。 侯府越乱,有些人就会越安心。 倘或她前面猜想的那些都是真的,那如今侯爷夫人的“按兵不动”就好解释了。 他们本就是一伙儿的,于外面把关系闹僵就够了,私底下做做样子还好,却不必真的剑拔弩张。 可有一事,她却一直想不明白。 不是都说…… 黎阡陌的生母是被如今的侯爷夫人害死的吗? 这般情况下,他们有可能和平相处吗?! 正想着,不妨轻罗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世子妃,奴婢有事禀报。” “进来吧。” 话落,轻罗推开门走进来,随即转身又将门掩好。 她径自走到楚千凝面前,见她面色平静未有什么异样,这才稍稍安心,口中忙着回道,“启禀世子妃,方才鹰袂接到消息,说是景佑帝对越府一家的惩处下来了。” “这么快……”楚千凝微怔。 “是。”顿了顿,轻罗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她。 “越敬宗是何下场?” 抿了抿唇,轻罗一脸为难的对她说,“世子妃……您还是莫要听了……” 景佑帝的手段太过残酷,她恐她听了之后会受不住。 莫说是她,就连鹰袂得知后都感叹了一句,“这般手段也就比霄逝差一点点了……” 楚千凝微微摇头,示意她但说无妨,“你大可直言。” 见她坚持要听,轻罗轻吁了口气,然后才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仔细道来。 原来—— 昨日景佑帝下旨将越府的人都关进天牢后,当即便命刑部尚书严加审讯。 越敬宗左一句、右一句的冤枉,只道自己绝无谋害景佑帝的心思。 这话楚千凝倒是相信,可惜景佑帝绝不会信。 岳浚在越府搜到了一些往来的书信,都是为了刺杀一事做准备,从字面上很难猜出与他通信之人是谁,但在藏匿信件的地方留有一枚令牌。 凤藻宫的令牌! 如此,便将矛头直接对准了皇后娘娘。 不止是她,还有凤君荐。 还未散朝,景佑帝便命侍卫将凤君荐押送回了大皇子府,彻底将他禁足。 据说皇后并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请求景佑帝收回成命,她只说自己与大皇子均是被栽赃陷害的,此事还须仰仗景佑帝彻查清楚,然后便命凤藻宫落了锁,自己主动禁足在了宫内,甚至只留了两名贴身丫鬟服侍,其余宫人都被赶了出来。 这般以退为进的做法,倒是令景佑帝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 毕竟…… 只是一块令牌,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证据,他已经禁足了皇子,不可能再贸然处置国母。 也是因此,景佑帝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越敬宗的头上。 刑部尚书审了一整夜他都没有说过什么,是以景佑帝一怒之下命人将他剁成了肉酱,还让宫中许多的宫女太监前去观刑。 事后…… 他让人以此和成了肉馅,做成肉丸子“赏”给满朝的文武大臣享用。 听说那些人初时不知是什么肉,纷纷吃了下去,待到吃完满口称赞的时候,景佑帝方才道出了实情,据说当时有人在大殿上便吐了出来,吓得连路都走不了,还是被御林军给抬出去的。 “有好几名老臣的府上都请了太医去,想来是身子受不住了。”说完,轻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楚千凝的神色,见她眼神略有些发直,不禁担忧道,“世子妃……” “……无碍。”她微微摇头。 景佑帝残忍的手段,一如从前。 不过有一点轻罗说错了,那些大臣病倒,不是因为身子受不住了,而是心理受不住。 一是因着吃了人肉,二便是因为景佑帝的做法。 如此残暴不仁的君主,如何不令人朝臣胆寒! “你方才说……陛下禁足了大皇子……” “是。”轻罗点头道,“不光如此,他还命御林军将大皇子府层层围住,不许府内之人随意出入。” “不许里面的人出来,可有说不许外面的人进去吗?” “这……” 轻罗一时愣住,仔细想了想鹰袂的话,似是还真是没有。 这般说来,小姐是准备去大皇子府看望大小姐? 可是…… “世子妃……您身上还有伤呢……”这么四下里奔波的话,恐怕于养伤无益。 “没事。” 不过是一点皮外伤,又死不了。 而且,她想让自己忙一点,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 很多事情,她想等黎阡陌回来亲口问他。 “备车,我要去容府。”大皇子被禁足,表姐自然也难得出来,未免外祖母和舅母心下难安,她得亲自去一趟。 说着话,楚千凝起身往外走,行至廊下的时候,就见冷画可怜兮兮的蹲在角落里,活像是被人抛弃的样子,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很像。 那时候…… 她一说出让她跟着自己,冷画的眼睛便瞬间亮了起来,楚千凝想,她大抵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个眼神。 听到开门声音响起,冷画的耳朵像小兔子似的一动,赶紧转过头来看,可一对视上楚千凝的目光,她却又赶紧将头转了回去。 没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的偷偷瞄了一眼,意外的发现楚千凝居然还没离开! 偷窥被逮了个正着,冷画第二次避开了楚千凝的注视。 完了…… 小姐如今定是烦死她了。 这般想着,冷画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见她缩成一团蹲在柱子后面,楚千凝想着若是自己不唤她出来,她是不是就打算蹲到天荒地老了…… “冷画。”她轻唤。 “在!”大抵是没想到楚千凝还会理会自己,冷画“蹭”地一下从地上蹿起来,一阵风似的便跑到了她的面前。 “你不在我身边伺候着,是想要偷懒?” “没……没有呀……”冷画愣愣的摇着头,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那便走吧。” 说完,楚千凝便径自走下台阶出了清风苑。 轻罗快步跟上,却见冷画还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她不禁摇了摇头,一把扯住她往院外跑。 冷画后知后觉的猜测着,小姐是不是没生她的气呀? 应该是吧…… * 马车行驶出一段路之后,轻罗“啧”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 见状,楚千凝望着她问道,“怎么了?” “奴婢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她怎么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们呢? 话音方落,她和楚千凝两人便齐齐看向坐在对面的冷画,后者眉心一跳,有些心虚的点了点头,随即又赶紧朝她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的样子。 拉过楚千凝的手,冷画在她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着字。 【是师兄……】 写完她又觉得不对,胡乱抹了两下楚千凝的掌心,似是要让她忘记刚刚写错的答案,而后才又写下了一行字。 【主子临走前曾交代过,务必保护好您。】 而这层保护的意思,眼下被鹰袂理解成了“看管”,他怕经历了昨日的事情之后,楚千凝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等主子回来时府里没了人,他们都得以死谢罪! 看清了冷画写下的每个字,楚千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怪自己刚刚上车的时候觉得随车的小厮多了一些。 原来不是错觉,皆是鹰袂的手笔。 但他明显想多了,她怎么可能会想过离开呢…… 安抚的拍了拍冷画的手背,楚千凝示意她也放松些,不必如惊弓之鸟似的。 勉力扯了扯嘴角,冷画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想到师兄和她说过的话,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轻松不起来。 鹰袂之前说,“他们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心思重,心里在想什么咱们谁能猜得出来,你别看世子妃眼下平静的很,保不齐在心里藏着什么鬼儿呢,万一趁咱们放松警惕的时候让她给跑了,待到主子回来还不得活剐了咱们!” 冷画琢磨着,小姐怎么也不至于“离家出走”才对…… 可想到她为容家老夫人和江氏安排的后路,她心里又不免一阵担忧。 她是真的不希望小姐这样做,不是因为她害怕自己被主子责罚,而是一旦她有逃离主子的念头,后果会很恐怖。 一路上,冷画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楚千凝和轻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解。 这丫头琢磨什么呢,眉头皱的那么紧…… 没等她们问上一问,马车便停在了容府门前,楚千凝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由轻罗搀着缓步下了马车。 走进容府的大门时,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没了容景络和容锦晴,这府里果然清净了不少。 若非担心容敬丧尽天良的对外祖母和舅母出手,她也不至于费尽心机的帮她们搬到府外去住。 想起这件事,她的脚步都快了一些。 要说服老夫人和江氏出府这并不难,因为之前容锦仙便已经先向她们透过话了。 刚好赶在眼下这个时机,容敬称病在府,她们以祈福为名去延庆寺斋戒。 虽然之前便让霄逝跟在了老夫人身边保护,但楚千凝想着去寺中到底不比在城中,距离侯府尚远,倘或当真有何事,这一里一回也许有人传递消息。 之前本欲让鸣悠跟着容锦仙,但被她拒绝了,如今刚好让他一起去延庆寺。 安排好这一切后,楚千凝几乎是半点时间都不耽搁,当即便送老夫人她们出了城。 原本老夫人不想走的那么急,毕竟听闻她在宫中受了伤,又被封了“护国公主”,一时难以猜测景佑帝的想法,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何况—— 大皇子府那边也出了事儿! 不过楚千凝的出现倒是给老夫人吃了一剂定心丸,瞧她面色红润行动自如,她这才稍稍安心。 将人送走之后,楚千凝让车夫驾车绕去了大皇子府,在门前一走而过,她清楚的看到了把守在府门前的御林军。 情况…… 貌似有些严重呢。 “回府。” “世子妃,您不去见大小姐吗?”轻罗诧异道。 “此事须从长计议。” 便是见,也得思量个法子见,绝不能贸然前去。 这般打算着,楚千凝便想先回府再好好谋划一番,不想才回到侯府,就见穆氏身边的丫鬟前来传话,“世子妃,夫人请您前去相见。” 第186章 侯府往事 穆氏要见自己?! 下意识转头看向冷画,却见后者连连摇头。 她也不知夫人为何要见小姐,此事师兄连提都未提,想来他也是不知情的。 “世子妃……” “走吧。”楚千凝微微抬起头,眼中一派坚定之色。 一路往缀霞居而去,临近院门前时,她看到黎阡舜由护卫推着,迎面朝她而来。 再次看到他,楚千凝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他盖着毯子的双腿上。 会是假的吗? “请嫂嫂安。”黎阡舜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的不阴不柔。 “嗯。” 轻点了下头,楚千凝并未多言。 也许去见了穆氏,一切便自然明了。 和黎阡舜错身而过,楚千凝脚步未停,径自走进了院中。 这是她这一次来缀霞居,却无暇顾及院中景致,满心都在合计着她见自己的目的。 行至廊下,她脚步微顿,淡声朝轻罗和冷画吩咐道,“不必跟进来了。” “……是。” 说完,楚千凝便抬脚迈入房中。 她倒是与穆氏不谋而合,后者也遣散了房中的婢女,只独自坐在桌边,备了两盏茶候着她,眸色淡淡的望着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 楚千凝走到桌边朝她福了福身子,“给您请安。” “坐吧。”穆氏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将其中一杯茶往她这边推了推。 “不知您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我以为,是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穆氏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说道。 微微敛眸,楚千凝沉默着没有回答。 穆氏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了她受伤那侧的肩膀上,“伤势如何了?” “还好……” “仔细调养着,别不将大夫的话当成耳旁风。” “……是,多谢您关心。”她找自己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见楚千凝垂眸看着茶盏,却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穆氏眼睫微微闪动,而后忽然抬手解下了覆在面上的轻纱。 下一瞬,楚千凝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脸…… 淡淡的看着楚千凝眼中的难以置信,穆氏亲切的握住她的手,温柔的对她说,“很多事情陌儿瞒着你,皆是有他的苦衷,我作为他的娘亲,希望你能多体谅他。” “您……您是……”惊愕的看着眼前与黎阡陌别无二致的那张脸,楚千凝震惊的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的脸不是被毁了吗? 所以——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续弦穆氏,而是黎阡陌的生母,殷素衣!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似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难怪她觉得黎阡舜和黎阡晩都与黎阡陌有些相似,原来他们本就是同胞兄妹。 自己嫁入侯府以来,这位侯爷夫人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待在自己院中,她初时还以为对方是在观望,如今方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还有她送给自己和黎阡陌的那两本佛经,楚千凝本以为黎阡陌会让人丢到一边去,不想他竟神色淡淡的收下了。 当时她便觉得奇怪,只是并未细想。 如今再回忆起来,可不是觉得有些说不通嘛…… 见楚千凝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自己看,殷素衣心道这孩子恐是被“吓”到了,于是便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陌儿瞒着你是他不对,娘亲帮他一起瞒着你,也是娘亲的不是,娘亲向你赔礼如何?” 闻言,楚千凝摇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她该说什么呢…… 本以为自己猜到的那些已经足够骇人听闻的了,可没想到,真正秘密还在后面! 人人皆说宁阳侯府情况复杂,侯门似海,但眼下这般情况哪里是“海”那么简单,这分明就是一个万丈深渊。 漫无边际,深不见底。 初时她以为黎阡陌是给她挖了个坑,后来她觉得,这个坑有点深,现在想想,他根本就是在拉着她一起跳崖。 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狠不下心来怪他。 有什么理由责怪他呢,连她自己也有无法向他言说的秘密。 叹了口气,楚千凝回过神来,感觉到殷素衣轻轻搂着她,她非但没有因为彼此的陌生而感到排斥,反而还很贪恋。 印象中,就是娘亲也没有这样温柔的抱过她。 她只会严厉的要求自己习舞,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爹爹,都甚少有笑逐颜开的时候。 原来被娘亲呵护,是这样的感觉…… 犹豫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揪着殷素衣的袖管,楚千凝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像个大人一样坚强一点,可动作却不大听话。 幼稚的像个小孩子,面对长辈的关切,忽然就软弱了下来。 “凝儿……娘亲想告诉你,无论陌儿做了什么,他待你都是真心实意的……”殷素衣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带着安抚的魔力似的,“我们一家人,也都是真的高兴你能嫁过来。” “他……” “东夷人人皆知侯府后宅不宁,但娘亲今日想与你说些旁人不知道的。” “嗯。” “多年前,侯爷在东夷与西秦交战之际立下了军功,再加上他救驾有功,便受封一品军侯,之后才有了宁阳侯府。” 表面上看起来,景佑帝知人善用,也不失为一代明君。 可没过多久,他就赏赐了不少美人到侯府。 名为“赏赐”,可实际上就是监视。 那些女子里不光有景佑帝安排的人,还有其他朝中大臣的眼线,总之来路甚广,没有一个底子是干净的。 殷素衣怀黎阡陌的时候,曾有人要下毒暗害她,幸而发现的及时,这才保住了他们母子的性命,不过也给她和黎延沧提了个醒儿,与其等着别人先出手,不如他们先发制人。 于是在黎阡陌出生后,殷素衣便有事儿没事儿的开始晕倒,一副病病殃殃命不久矣的样子。 旁人见了,便愈发欢快的往侯府折腾女人,想着殷素衣一死,侯爷夫人的位置便会落到别人头上。 而在殷素衣“病重”的那阶段,黎延沧最常宠幸的女子就是穆氏。 没过多久她就传出了好消息,在她有孕期间,黎延沧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生怕这一胎也像黎阡陌那般发生什么不测。 好在…… 不久后孩子顺利降生。 黎延沧亲自给他起了名字,名叫“黎阡舜”。 自那以后,他便愈发宠爱穆氏,对正妻殷素衣不闻不问,只留给她一个冷冷清清的院子。 再后来,穆氏又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黎阡晩。 她倒是儿女双全,又得夫君的宠爱,可怜殷素衣孤孤单单的在院中病着,没撑多久便去了。 故事听到这儿,楚千凝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 只怕…… 在院中病着的“殷素衣”是真正的穆氏,而被侯爷百般宠爱的“穆氏”则是真正的殷素衣! 可她不明白,侯府中那么多女人,为何他们独独选中了穆氏? “原因有两点,一是因为当初下毒害我和陌儿的人便是她,二便是因为,她不是景佑帝派来的人,身子尚能有孕。” “原来如此……” 若是利用个被人动过手脚,不能有孕的女子,那边一切都露馅了。 “我与穆氏之间的恩怨已定,自然也就涉及到了下一代的孩子,是以陌儿和舜儿争斗不止,从未怀疑过究竟是真是假。”话说到这儿,殷素衣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抹哀色,“不过……” “不过什么?”楚千凝追问道。 “纵是我们再小心,可还是有防不胜防的时候。”顿了顿,殷素衣才缓声道,“几年前,舜儿外出行猎,不想竟遇到了刺杀,他的腿不小心摔伤了,在府中静养的时候,景佑帝派了太医来给他医治,却在施针的动了些手脚,令他的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还将这事儿嫁祸给了陌儿,以此引他们兄弟二人争斗,让侯府再无宁日。” 闻言,楚千凝的眉头紧紧皱起,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 想到那个阴恻恻的黎阡舜,她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那他如今……” “如今已好了,你无须担忧。” “这便好……” 见殷素衣朝自己笑了笑,楚千凝却觉得那笑容中充满了苦涩。 整日要提防着这个、提防着那个,应当很辛苦吧…… “那件事后,陌儿便将计就计,兄弟俩又设计了一出儿手足相残的戏码,让人误以为他的眼疾是舜儿一手造成的。” “您的脸……” “也均是他们父子的计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殷素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其实她没说的是,假装成脸被毁容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某位上了年纪的人还像从前年轻时一样,心心念念要将她这张脸给私藏起来,她懒得同他掰扯,索性由得他去! 方才只顾着惊讶他们这一家子的演技和心机,楚千凝倒是一时忘了去细看自家婆婆的长相。 刚刚匆匆一眼,她只觉得她和黎阡陌很像,这会儿再细看,却越看越觉得自己词穷。 所谓的“绝世美人”,便该是这般了吧…… 眸含秋水,唇若朱丹,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华气度。 难怪黎阡陌长得那般妖孽天成,敢情娘亲是这般令人神魂颠倒的大美人! 平心而论,殷素衣的美不是那种一眼就会令人惊艳的类型,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渐渐被她吸引,再难移开目光。 只觉得她哪里都美、哪里都好。 无论是唇瓣扬起的弧度还是与人交谈时眸中噙着的点点笑意,都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很难抗拒她。 可思及此,楚千凝却又不禁觉得奇怪。 她这般容貌…… 竟没被景佑帝盯上?! 看着楚千凝眼中的猜疑,殷素衣淡淡的笑了一下,为她答疑解惑,“我被侯爷带回建安城的时候,他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蹭了我满脸,是以我进城的时候灰头土脸,发髻散乱,寻常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是皇帝!” 楚千凝:“……” 抓了把土…… 她这位公爹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 “我生性喜静,不愿与那些世家夫人来往,是以嫁进侯府便极少外出,见过我的人并不多,倒也没被人惦记过。” “这样很好啊……” “凝儿。”殷素衣握了握她的手,眼神真挚的望着她说,“如你所见,黎家谋的是生死攸关之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若你有何顾忌,大可直接告诉娘亲,我会让陌儿与你写一封休书,彻底斩断你与黎家的纠葛。” 这样一来,即便哪日黎家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牵连到她和她的家人。 “当然,你不必担心之后的生活,陌儿定会安排人照顾好你们的,只是……”殷素衣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若黎家未败,他日你可否与陌儿再续前缘?那孩子离了你,怕是再难成活了……” 第187章 存在误解 被殷素衣的话说得愣住,楚千凝诧异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没听错吧? 自家婆婆要给自己一直休书…… 待到他日黎家成功篡权夺位,她再让黎阡陌将自己娶回去?! 这样的婆婆…… 也不知自己是撞了什么大运才会遇到。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楚千凝也同样认真的回望着殷素衣,语气温柔却坚定的对她说,“娘亲如此说,便是不将凝儿当成一家人了。” “你唤我什么?”殷素衣眸光微亮,眼底暗含期待。 见状,楚千凝反倒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抿唇,淡笑道,“娘亲。” “唉……”殷素衣心满意足的应了一声。 虽说楚千凝和黎阡陌大婚后向她请安时也曾唤了她一声“娘亲”,但那到底不是出自真心,不过是为应付了事。 但如今却不同了,这一声“娘亲”她唤的情意十足,殷素衣也听得身心舒畅。 另外那两个不着调的孩子她已经指望不上了,还是陌儿争气,给他们黎家娶了这么一个貌美如花又心思聪慧的媳妇回来。 人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可如今到了殷素衣这,她看自家的儿媳妇也是怎么瞧怎么顺眼。 模样生得好不说,还颇具胆识,对陌儿也是情深义重。 只是可惜…… 命苦了些,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这么多。 侯府虽不安宁,但晚儿到底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又有侯爷和两个哥哥宠着,自然要比凝儿这丫头活的肆意的多。 这般想着,殷素衣便慈爱的摸了摸楚千凝的脸颊,柔声宽慰道,“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总有一日会苦尽甘来的。” 楚千凝听出她话里有话,轻轻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殷素衣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凝儿,阡陌他隐瞒你的事情,你纵是心里不舒坦,打他骂他都可以,就是不要做一件事。” “什么?” “千万别动擅自离开他的念头,那孩子看起来温润谦和……可事关你的事情,他会变的有些不一样……”殷素衣说的隐晦。 因为她担心自己要是说的太直白会将这孩子吓到,毕竟近来她经历的已经够多了。 事关她,黎阡陌会变的有些不一样…… 但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殷素衣没说,楚千凝也没问。 她直觉那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境地,所以还是不知道为好。 何况—— 根本就不存在她气他隐瞒自己。 “娘亲不必担心,我并未怪他,更加不会因此弃他而去,只是忽然得知这些,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她原本以为,她还是有一点了解黎阡陌的,可一夜之间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她总得需要时间去接受。 “嗯,娘亲都明白。”殷素衣特别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因为当初她就是这么被“骗”上“贼船”的,“剩下的事情,待陌儿回来之后你自己问他吧,其实只要你问,他一定会和盘托出。” 剩下的…… 言外之意就是,她今日同自己说的还不是事情的全部?! 扶了扶额,楚千凝觉得自家婆婆大抵也是个腹黑之人。 否则的话,这话她早不说、晚不说,单等着自己做出保证后才说,怎么那么像是故意的呢…… “知道这些后,日后你便要戴着面具面对我们,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想来也是因此,陌儿才迟迟没告诉你真相。”毕竟不是人人皆如他们父子那般善于做戏。 楚千凝心想,哪里是很难,根本就是做不到。 让她与别人虚与委蛇她会,可让她和自己亲近的人剑拔弩张,这谈何容易! “娘亲是如何做到的?” “我做不到。”殷素衣摇了摇头,无奈的朝她笑着,“就是因为我演不来,是以我才戴着面纱装作脸被毁了,之后整日待在院中礼佛,这才不会招来别人怀疑。” “那二弟和三妹他们呢……”她瞧他们演的倒是极好,自己不就一直被蒙在鼓中嘛。 “晚儿随了他爹,个性张扬,从小就喜欢锄强扶弱,路见不平,她只须把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放到欺负人上,便活脱脱成了一个蛮横骄纵的大小姐,但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孩子,不仅重情重义,为人也很随和。” 楚千凝:“……” 回想起初见时黎阡晩朝自己甩出的那一鞭子,楚千凝有些小疑惑。 随和吗? “舜儿的性子其实最是腼腆害羞,他自小便很是敬重陌儿,让他屡屡冒犯自己的兄长,实在是为难他了。其实他本身很乖的,既孝顺又细心,而且心地很善良。” 楚千凝:“……” 她可是亲眼瞧见他活活掐死了一只猫! 善良吗? 没有看到楚千凝眼中的质疑,殷素衣自顾自的夸赞着自家的孩子,“至于陌儿,他是最不容易的一个,操心的事情最多,又要担起为人子、为人兄的重担。其实陌儿小的时候心思很单纯的,那双眼睛便是到了如今也清澈见底,不染尘埃。” 楚千凝:“……” 她都被他骗到这个份儿上了,您还说他单纯?! 抿了抿唇,楚千凝心道,她家婆婆要不是对“随和、善良、单纯”这些词有误解,要不就是不大了解那兄妹三人。 即便前两者都是为了做戏迫不得已,但黎阡陌自家绝对没有冤枉他。 他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大骗子! 同殷素衣聊了小半天,楚千凝方才从缀霞居离开。 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她拿帕子拭了拭微红的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冷画和轻罗惊愕不已。 前者是知道内情的,是以才奇怪她为何会哭,照理说,夫人应当很宝贝她这个儿媳妇才对呀…… 而轻罗诧异的则是,她跟在她家小姐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在别人那受了委屈的样子,不想这侯爷夫人竟如此厉害?! 满心疑惑的跟在楚千凝身后回了清风苑,主仆三人进房的时候,就见小蝶正拿着抹布在擦拭书案,边边角角都没有落下,擦的十分仔细。 见她们回来,她便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世子妃。” “嗯……”轻应了一声,楚千凝面色不虞的进了内间。 “等世子爷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那个老女人!”冷画在暗中掐了轻罗一把,自己絮絮叨叨的咒骂着,“定叫她好看!” 轻罗初时一愣,而后余光瞥见目露探究的小蝶,便假意劝了冷画两句,“行了,你少说两句吧,世子妃心里正难受着呢。”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嘛,凭什么她可以独占侯爷的宠爱,咱们世子妃就不可以,非要往咱们院子里赛人,真是讨厌!” “世子妃不是也没答应嘛……” “一个‘孝’字大过天,即便眼下不应将来也是逃不掉的,真希望世子爷赶快回来,好给咱们家小姐撑腰做主。” “话不是这么说,咱家小姐如今是公主,那世子爷便算是驸马,这按理呀,他要纳妾也得小姐先同意才行,除非……”轻罗的话没有说完,微微皱起了眉头。 闻言,冷画不禁追问道,“除非什么?” “要是先斩后奏,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为了顾及人家姑娘的体面,怎么着都得将人给收了……” “他敢!”冷画气势十足的叉着腰,一副奶凶的样子,“我看谁敢打世子爷的主意!” “行了、行了,先别说了……” 这两人叨叨咕咕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着,防着的也不过是屋外的人,而已经被允许进房伺候的小蝶她们是没有防备的。 只在经过她的时候提点了一句,“出了这道门,便将你听到的都忘干净,嘴巴有个把门儿的,知道吗?” “轻罗姐姐放心,奴婢绝对对世子妃忠心不二。” “如此最好……” 话落,两人目送着小蝶走出了房中,彼此相视一眼,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努力忍着不敢发出声音憋到了内间,她们的脸色都有些泛红。 见状,楚千凝嘴角微抽,一时无语。 合着不光是侯府,连她身边的人也各个都是“戏精”…… 娘亲无缘无故的忽然叫自己去叙话,还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这事儿总得对外有个说法,给黎阡陌纳妾这个由头再合适不过,将来一旦自己与娘亲假意闹起来,也可以此为借口。 不过—— 她倒是没想到自家这两个丫头演上瘾了。 “世子妃,夫人叫您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呀?”轻罗疑惑的问道。 “让冷画讲给你听吧,我累了,去歇一歇。” “哦……” 和冷画对视了一眼,两人将内间的纱幔轻轻撂下,而后轻手轻脚的去了屋外。 楚千凝独自在房中,安静的躺在榻上,眼前不禁浮现了黎阡陌那张清雅的面容。 原来…… 他的处境是这般凶险重重。 得知他的野心,楚千凝曾茫然过,即便到了眼下,她除了确定自己不会离开他以外,她亦无法确定两人今后会走到如何境地。 回想起昨日的那个梦,她的心便狠狠揪起。 比起初时惊讶龙袍加身的是黎阡陌,如今的她更心疼他的执着和放不下。 但愿…… 那只是她的一个梦。 自己死后,前尘往事皆忘干净,只是苦了他自己独守数十年的光景。 常听人道,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这话倒极贴切。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 接下来的几日,楚千凝都未安静的待在清风苑中从未出去过。 因为只要她出府,身后就会“呼啦啦”的跟着一大堆随从。 鹰袂怕她跑了,待黎阡陌回来他没法交代。 尽管她明确表示过,自己没有离开的打算,但似乎他们都不大能听得进去。 如此一来,楚千凝倒是有些好奇。 究竟黎阡陌还瞒着她什么,以至于她知道后会连“离家出走”的念头都生出来了? 不光是鹰袂,就连婆婆也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说万万不可擅自提出要离开黎阡陌这种事,但她实在想不通是为何? 难不成…… 他还能将她的腿打折了吗?! 而这个问题,在不久后的将来楚千凝终于得到了答案。 黎阡陌固然是不舍得伤害她的,但他可以关着她,让她哪儿也去不了,也谁都不能见。 彼时她方才明白,他对她,执念已深,深至入魔。 但眼下,楚千凝尚未意识到这一点。 在侯府中静待了几日,她看似悠闲,实则却一直在暗中计划如何去大皇子府见容锦仙一面。 这日总算有了些眉头,她便早早睡下,想着明日一早便去皇子府。 不想夜里迷迷糊糊的醒来,竟见一道黑影一动不动的坐在榻边望着自己,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气,令她的心猛地一跳。 第188章 天下一统 那个味道…… 她绝对不会闻错。 “黎阡陌……”楚千凝从榻上坐起,一下子就撞入了他的怀中,双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脖子,像是怕他离开似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身子似是僵了一下,然后才回抱住了她。 他没说话,只是手臂越收越紧。 直到她感觉她自己的腰被他勒的发疼,她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些。 “你怎么忽然回来啦?”她还以为还要等上许久呢。 话落,黎阡陌竟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眸光专注的盯着她看。 是到此刻,楚千凝才发现他的不对劲儿。 她转身欲掌灯,不想却被黎阡陌握住手,一把扯了回来,终于说出了他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凝儿……别点灯……”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知是何故。 楚千凝渐渐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借着窗外渗漏进来的月光,隐隐看到了他眸中诡异的妖红。 又变了颜色! 同他相识至今,楚千凝也算摸清了一些规律。 他的眼睛轻易不会变,除非是他的情绪有特别大的波动或是她受了伤、身上见了血。 思及此,楚千凝低头看了自己的伤处一眼,果然见衣襟有些散落,一侧的肩头半遮半掩,明显刚刚被人解开过。 想到冷画和鹰袂曾对她说过的话,她赶紧拉住他的手解释,“这伤是我自己弄的,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将我保护的极好。” 黎阡陌没说话,沉默着帮她将衣衫系好,扶着她让她慢慢躺回榻上。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颈侧,让她不禁瑟缩了下。 见状,黎阡陌的眸色不禁转暗。 “凝儿,你在害怕我吗?”他忽然开口,声音难辨喜怒。 她微怔,随即摇了摇头。 担心他看不见,便又低声补充道,“不怕你。” 闻言,黎阡陌不知信还是没信,指尖温柔的划过她的颈间,动作虽轻柔却总是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你都知道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得知她猜到那些真相,黎阡陌震惊的不是她能猜出,而是她猜的如此快! 在他还未将一切准备好的时候,她就已经全知道了。 她会怎么做呢…… 逃跑? 还是与自己虚与委蛇,然后再找机会溜走? 又或者…… 是和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个男人,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总之无论是哪种可能,黎阡陌都觉得楚千凝要离他而去了。 于是他没日没夜的往回赶,生怕自己回来的时候面对的是空荡荡的寝房,榻上空无一人,甚至连她身上馥郁的香气也被夜风吹散,一丝不剩。 明明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可她和另外一名男子相视而笑的画面还是深深印在他的心里,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他控制不住的开始担心,担心早晚有一日她会离开。 与其等到那一日自己痛不欲生,不如眼下就将她绑在身边的好。 黎阡陌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恐怖、也很不正常,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的心里关着一头猛兽,时时想着挣脱牢笼,将她抓住叼回笼子里同自己锁在一起。 “凝儿……即使你全都知道了也不可以离开我,我不会放你走……”他的手轻柔的在她颈间来回抚弄,语气也和同时一样温柔。 但楚千凝有一种预感,只要她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以性命逼她起誓,向他做出保证。 没有任何根据,她就是这样认为的。 “你想当皇帝?”楚千凝忽然朝他问道。 “想。” “也想要我?”她又问。 “对。”黎阡陌没有丝毫犹豫,她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不曾有丝毫隐瞒。 平静的注视着他黑亮的眼眸,楚千凝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他,“要是……我和皇位之间只能选一个呢……” “我要你!” 异常坚定的三个字,听得楚千凝心下微颤。 他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没有说,只给了她最简单、最直接的答案,却最是令她心动。 “要我……那你的抱负和志向呢……” “凝儿,你以为我的抱负是什么?”黎阡陌忽然倾身朝她靠近,让她得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神。 黑夜中,那么亮、那么深邃。 听到他的话,楚千凝微微愣住。 他的抱负和志向…… 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楚千凝的眼睫不禁轻轻颤动,眸光倏然凝住。 四目相对,他微微勾唇,一字一句的道出了惊天谋算,“凝儿,我要的不仅仅是东夷国的皇位,而是天下一统。” 心中虽是这般猜想,但真的听他说出口,楚千凝的心底还是不禁感到震惊。 一统天下…… 他果然是这般打算的! “凝儿,怕了吗?”黎阡陌又问了一遍。 眼前忽然闪过他身着龙袍倚在水晶棺旁的落寞身影,楚千凝的心猛地揪痛,想也未想便伸手搂住了他,“我陪你。” 天上人间,黄泉碧落,她都会陪着他。 想争皇位也好、想一统江山也罢,她都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大抵是没想到楚千凝会说出这样的话,黎阡陌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拥住她,看似克制淡定,实则连指尖都在颤抖。 没人知道在他对她说出“天下一统”这四个字之后,他的心里有多恐惧。 担心她被他的野心吓退,害怕她对他的感情到此为止。 幸好…… 她懂他。 如今四国看似鼎力分布,实则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会兴起战乱。 连同一些周边尚未收复的部族频频生事,百姓根本难有宁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定。 但究竟如何“分”,又怎样“合”,此乃人为。 他要将这万里山河归于一统,至于最后由谁来“统”,他听他家凝儿的。 她让他当皇帝,他就当,她不愿让他当,他便不当。 只要她不离开他,让他怎样都行…… 感觉到自家小媳妇对自己满满当当的情意,黎世子心里这个舒坦,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到了实处,人一放松下来便开始抱着她腻腻歪歪的亲,顾忌着她身上有伤,他也不敢干别的,只能多亲两口以慰藉相思之情。 楚千凝唯恐又触碰到他哪根敏感脆弱的神经,是以也不敢躲,乖乖的让他亲。 最后见他实在没完没了,她才忍不住轻轻拍了他两下,“夜深了,你也早点安歇,别再闹了。” “我去洗洗再睡。”他没日没夜的赶路回来,身上的衣衫恐都被汗水浸透了,这会儿上榻,怕是会被她嫌弃的推开。 说完,黎阡陌掩上内间的纱幔,让冷画她们准备热水。 楚千凝起身点上了蜡烛,昏黄微暗的光亮起,她这才清楚的看到他的模样。 额前散落了几缕青丝,下颚冒出了一些青色的胡茬,衣摆哪里不知在何处染了些许泥土,看起来有一些狼狈。 她几时见过这样的黎阡陌…… 想着他是因为怕自己跑了才这样夜以继日的赶路,楚千凝便气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就这么不信任她? 以为有一些风吹草动,她就会卷铺盖走人吗? 微微皱眉,某位公主殿下不乐意了,端着烛台走到屏风后面去找黎阡陌算账。 “你为何总怕我跑了?!”她长得就那么不安于室吗? 面对楚千凝的问题,黎阡陌先是一愣,而后才温声笑道,“凝儿难道不怕我离开你吗?” “不怕。” “……” 抿了抿唇,某位世子的表情有些尴尬。 痛快痛快嘴逗逗他也就完了,楚千凝知道他有点“小心眼儿”,这会儿要是不赶紧解释清,保不齐哪日他一犯病就又当真了。 将烛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她坐在浴桶边望着他说,“逗你的,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所以才如此说。” 顿了顿,她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我之前同你说过,你说娶我的那些话,我都是听听就过了,并不放在心上,但那是从前,如今我已经记在心里了。同样的,我与你说过不会离开你的那些话,你初时听听便算了,可天长日久,你不能一直不当回事。” 总是这样疑神疑鬼,她还没怎么样,他便先将自己给累死了。 楚千凝说的坦诚,黎阡陌自然也听得认真。 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个画面像是在他心里扎了根,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仅如此,他从前经常梦到的自己与她在一起的画面忽然变的不再真切。 他努力想去回想,可画面朦胧,竟好像连自己的容貌都看不清楚。 一时间,他竟不知那到底是他,还是别人。 “凝儿……除了我,你心里可还有别的男子吗……”或许是气氛太过温馨,又或许他也不想再猜来猜去,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就那么问了出来。 闻言,楚千凝的心猛地一震! 他知道了什么? 惊愕的看着黎阡陌,楚千凝在他面前已经不再习惯掩饰自己的情绪。 该如何回答呢…… 说没有,但她曾经的确倾心于凤君撷,哪怕一切都是他投其所好,刻意设计伪装的。 可若说有,那毕竟是前世的事情,她该如何向他解释? 再则—— 楚千凝看向黎阡陌赤红的双眸,心中愈发犹豫。 他对她的占有欲那么强,应当很难接受这种事吧…… 迟迟没有等到她的答案,黎阡陌的心越来越凉,即便置身在温热的水中也难以回暖。 分明从楚千凝的眼中看到了纠结和犹豫,他眯了眯眼,搭在浴桶边上的手紧紧的扣住了边沿,手背上青筋突起。 所以…… 她心里的确还有别的人是吗? 心中嗜血的因子疯狂活跃着,他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把他找出来折磨至死。 视线落到楚千凝的脸上,看着她眸中明显纠结的神色,黎阡陌心口一涩,手上的力气一点点卸了下来,眸中的戾气也隐隐退去。 一切都是另一个人的错,他不该令凝儿为难。 伸手将人搂进怀里,黎阡陌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的响起,“凝儿……不必告诉我答案了……” 即便有,只要她不离开他就可以。 哪怕…… 他是被当成替代品,他也认了。 只要她能乖乖待在他身边,怎样他都能受得住。 黎阡陌忽然不再追问,楚千凝本该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她反而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并不想隐瞒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且—— 她很担心以后他会从别的途径得知。 这并非是她异想天开,而是从一开始,他们两人之间就有很微妙的联系,他从小到大做着和她有关的梦境,知道她眼角有月牙胎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不让她细想。 与其将来让他觉得自己被背叛,她宁愿亲口告诉他。 “黎阡陌……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第189章 坦白从宽 楚千凝微垂着头,也不管黎阡陌是何反应,自顾自的往下说,“记忆里,我曾经经历过一些事情,真实到让我分辨不出那会不会只是一场梦,梦里……我并未与你在一起,而是倾心于另外一个人……” “你问我,我心里可是有别的男子……我不想骗你,所以现在回答你,曾经,是有过的……”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透着一股死寂。 缓缓的松开握着他的手,楚千凝约莫着,自己这话一出,黎阡陌要么以为她疯了,要么就是相信,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理会她了。 毕竟…… 他那么在意她,那么在意她的心里都装着谁,怎么可能会不介意她曾经喜欢过别人呢! 可所谓“喜欢”,也只是喜欢凤君撷营造出来的假象而已。 那不是真实的他,所以如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曾经的感情究竟算什么…… 重生之后遇到黎阡陌,他也是百般谋划,千般算计,他同样有很多事瞒着自己,甚至他的野心比凤君撷的还要大,可她从未怪过他。 私心里,她就想去相信他、理解他。 重要的是…… 他从来不会伤害她和她在意的人,反而尽他所能的待她好,连带的会保护她的家人。 所以,她以为这才是“喜欢”,才当得起那一句“我心悦你”。 指尖轻轻拂过纹丝不动的水面,细细的水波荡漾开,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楚千凝看着,忽而笑了。 或许她和黎阡陌之间的关系就是这般,不过镜花水月一场,从大婚后她就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因为害怕打破安宁的生活。 她多希望,从一开始她遇到人就是他。 但老天爷偏偏要那样安排,她便只能说服自己说,经历过凤君撷的背叛,她才知道黎阡陌的感情都有弥足珍贵。 尽管她心里很清楚,不需要任何人的陪衬,他的感情本就值得被珍惜。 楚千凝以为,在自己说了这些之后,黎阡陌也许会愤怒着让她走开,也许会阴鸷的追问她那个人是谁,也许…… 他什么都不问,只是淡漠的保持沉默。 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他会像平时一样爱怜的将她拥进怀中,温润的清音在她耳畔轻柔响起,“如今有我便够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瞬间就令楚千凝红了眼眶。 像吃了一颗杏,初时酸酸的很涩口,但慢慢的,就会泛出丝丝甜意,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黎阡陌小心的避开了她的伤口,温热的手掌带着些许水汽轻轻抚着她的发。 前世今生嘛…… 他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倒是愿意相信,否则自己做过梦,看到过的那些画面又该如何解释呢。 想到她曾经像喜欢自己这般喜欢过别人,黎阡陌得承认,他心里发了疯似的嫉妒。 可比嫉妒更多的,是心疼。 究竟遭受到了怎样的欺骗和背叛,才会让她心如死灰,生出遁入空门的念头。 那个人…… 他一定不会放过! 敛眸掩饰好眼中的杀意和戾气,黎阡陌小心的没让楚千凝发现。 两人在这叙话有一会儿了,浴桶中的水早已冷了,楚千凝后知后觉的发现,赶紧拉着他起身,担心他会着凉。 “哗”地一声,他就那么毫不避讳的站了起来。 楚千凝一愣,红着脸转过身去为他拿浴衣。 黎阡陌接过后三两下穿好,然后打横抱起她便回了榻上。 她身上的衣服都在他怀里蹭湿了,他便又拿了新的与她换上,视线落到她受伤的肩膀上,眸光不禁变的幽暗。 “可还疼吗?” 本想说不疼,可想想觉得他定然不信,还会反以为她疼得不行,于是楚千凝便点了点头,“还有一点感觉,不过不严重。” “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他接到鹰袂传递的消息时,心都要被吓停了。 “你若早些告诉我你另有安排,我也不会如此做呀……”她微微挑眉,仗着他的宠爱将问题都赖到了他的身上。 明知她这叫“恃宠而骄”,可他偏偏吃这一套。 将寝衣帮她穿好,他笑着点头,“是、是、是,皆是为夫的不是,日后定然不敢再欺瞒娘子了。” 可话音方落,黎阡陌的神色便略微一变,口中迟疑道,“说起来……倒的确还有一件事未曾向娘子禀明,不对,两件……” 楚千凝:“……” 若是她不打断,他是不是能数到明日天亮? 拉着他的手一起躺到榻上,楚千凝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小手“啪”地一下捂住了他的嘴,“若非是火烧眉毛的大事,便还是改日再告诉我吧。” 近来她得知太多事情了,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消化,得缓一缓。 闻言,黎阡陌兀自在心底衡量了一下,心道这两桩事情虽大,但还没到火烧眉毛的程度,那便依她所言日后再说吧。 方才准备拥着她睡去,不想楚千凝又忽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不是说要休息吗? “你怎知我救了景佑帝,他就一定会知恩图报?”照他原本的计划,自己原是连伤都不用受的,可那也太假点…… 不想她竟是问起此事,黎阡陌为她拢了拢被子,然后才淡声道,“多年前,曾有一个方外之人对他说,要善待舍命救他之人,那是他命中的贵人,断不可轻视。” “还有这样的事情呢……”楚千凝轻叹,“后来呢?” “他把那名僧人给杀了。” “为何?!” “景佑帝自命不凡,他自诩天子,自然不愿相信竟有人会是他的贵人……”可不愿意相信和不相信是两回事儿。 此后过了很久,久到大家都忘了此事,忽有一日宫宴上出现了刺客,凤君荐第一时间便将皇后护到了身后,反而将他晾在了一边。 至于凤君撷…… 他有意隐藏实力,在与刺客的搏斗中受了伤,自顾不暇,更遑论去救驾! 兄弟三人当中,唯有凤君墨提剑赶到了景佑帝的身边,虽未舍命相救,但他的确斩杀了欲行刺景佑帝的刺客。 也是自那以后,景佑帝对他尤为看重。 倒是其他两人,就那么失了圣心。 “他不是不相信那位高僧的话,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所以……你想让他误以为我就是他的贵人……” “不光如此。” 见他高深莫测的冲自己笑,楚千凝便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那还为了什么?” 拥着她换了个姿势,黎阡陌耐心的为她答疑解惑,“连凤君荐和凤君撷都做不到的事情,莫要说凤雪怡和凤雪绮了,而他的亲生子女均做不到,你一个义女却做到了,你说他会如何想?夜深人静之时,会否觉得人生有些悲凉呢?” 楚千凝:“……”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吧。 身为九五至尊,本就会落寞孤独,偏偏他还将事实撕扯成鲜血淋漓的样子摆到景佑帝面前,让他不得不面对。 这样一对比,楚千凝觉得自己收拾人的手段简直太小儿科了。 看向他的目光中,忽然就多了一丝崇拜。 笑望着她眼中的钦慕,黎阡陌似是颇为受用,低头吻了她一下,他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夜深了,早点安歇。” “嗯……” 安心的往他怀里缩了缩,楚千凝发现她已经习惯被他搂着睡了。 他走的这几日,她总是睡得不大安稳。 不过—— 这话她是不会告诉他的,否则他又该得意了。 * 黎阡陌回来的事情并未惊动何人,是以莫说外人,便是在清风苑中伺候的小丫鬟也不得而知。 只是,如小蝶一般心细的人却发现了可疑之处。 比如…… 昨儿夜里世子妃忽然要沐浴。 那个时辰,她明明都已歇下了,怎么又起来要沐浴了呢? 更何况,她睡前已经洗过了呀。 心中存着这样的疑虑,小蝶并未说与何人知晓,只默默藏在了心底,想着白日里瞧瞧情况,看看世子妃会不会让自己进屋去伺候。 谁知事情还真让她给猜着了,这一日楚千凝起的晚不说,还不许旁人进房服侍,只唤了轻罗和冷画两人在侧。 如此表现,倒越发像是房中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而事实上—— “秘密”倒不算,但“不可告人”却是真的。 推了推紧挨着自己的某位世子爷,楚千凝有些无奈的开口道,“你就打算这般赖在房中,再也不出去了?” “急什么,多陪陪你不好吗?” “……” 说得真好听。 楚千凝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我今日要出府。” 一听她说要出去,黎阡陌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变的那叫一个快,“去哪儿?” “大皇子府。” “去看容锦仙?” “不然呢?难道去看凤君荐吗?”她挑眉笑道。 “……” 难得黎阡陌也有被掖的说不出话的时候,只拽着她的手不肯放人,看似无赖的腻歪着她,但楚千凝却感觉他是真的不愿意自己出府。 可是,为何不愿意让她出去呢? “我只是瞧瞧看表姐可好,不消片刻就能回来。”她耐心的对他做出保证。 “凝儿这话就明显是在扯谎了,从侯府到大皇子府一来一回便要半个时辰,片刻就能回来?你是几时偷学了轻功吗?” “……” “再则,你姐妹二人见面,少不得要叙话一番,聊得兴起她还要留你用膳,若是天色将晚,保不齐她还会留你住下,那为夫岂非要一天一夜都见不到你?” “……” 他想的倒是挺周全,还留宿…… “你出去这么多日不也过来了吗,这都不到半天怎么就受不了了?”她都要被他气笑了。 谁知她不提外出这事儿还好,一提他更是抱住她不撒手了,“凝儿也知与为夫许久未见,那还舍得留我独守空闺!” “独守空闺的是我……”明明就是她在等他回来。 “那日后为夫走哪都将你带着,凝儿今日便留在府中陪我吧。” “……” 走哪都将她带着,那她还不如独守空闺呢。 心里虽是不老实的腹诽着,但楚千凝却实实在在的将黎阡陌的话听进了心里。 他是真的不想让她出府,可总得给她个像样的理由啊。 “别说什么舍不得的话,我已经答应了你会尽快赶回来,你再不说实话我便直接走了。”她作势要转身离开,却被他搂的更紧。 “就是不想让你去……”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声音闷闷的响起。 话至此处,楚千凝也算看明白了,这人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你怎么就非觉得我会跑了呢,难不成真要用铁链将我锁住才安心?” 她本是说笑,不想黎阡陌却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然后才摇了摇头,“铁链粗糙,恐会伤到凝儿的细腻嫩肉,为夫会心疼的。” “……” 他还真考虑把她锁起来啊! 第190章 闺名锦仙 关于楚千凝到底出不出府的问题,最后以她的大获全胜告终。 无视黎阡陌朝她投射来的可怜兮兮的目光,她不禁轻笑着走出了房中。 小蝶一直守在廊下,见她出来便赶紧起身请安,“世子妃。” “嗯。” “您要出府吗?” 扫了小蝶一眼,楚千凝脚步微顿,“晌午时分我便能回来,你守好院子,别让旁人轻易进到正房去,知道了吗?” “……是,奴婢明白。” 轻点了下头,楚千凝便带着冷画和轻罗走出了院子。 轻罗始终微侧着头留意着小蝶的情况,直到对方收回凝在她们身上的视线,她方才不放心的问道,“咱们都离开,真的没事儿吗?” 世子爷可还在房中呢,这要是被人给撞见了…… 听闻她的话,楚千凝却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她此举本就有引蛇出洞之意,对方上当自然最好,不上当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迟早的事儿。 “给表姐的东西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好……”想到出来之前和黎阡陌之间的对话,楚千凝觉得待会儿可得和容锦仙好生聊聊,看看她对这位皇子殿下了解多少。 她原本还担心,黎阡陌有意完成大业,可凤君荐又对皇位虎视眈眈,如此,他日二人必有一争。 可谁知黎阡陌却让她无须担忧,她急着出来便没有细问,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条,楚千凝眸色微深。 【西北方竹林,尽头山洞中有你要找的人,无须言谢。】 这是当日围猎时她收到的,当时她还在想对方是在帮她还是在救容锦仙,若给她传信之人便是凤君荐,那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若那人果然是他,那便意味着,他那么早就对表姐上心了…… 如此,倒是极好。 出神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大皇子府门前,御林军的人还包围着整座皇子府,令门前路过的百姓都避而远之。 缓步走下马车,楚千凝旁若无人的往府里进,却被看守的将士拦了下来。 “站住!” 话音方落,冷画便掐着腰喝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见到公主殿下竟然不问安施礼,反而恶语相向,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一听是公主到此,那些御林军赶紧跪下请安,“卑职等不知是公主驾到,还请公主恕罪。” 为首之人乃是御林军校尉,赵廷臣,方才便是他拦住了楚千凝。 此刻看着眼前的一截天青色裙摆,他心下还在思量着。 公主…… 宫中的三公主和五公主他都见过,可眼前这位明显不是,难道她就是陛下新封的那位“护国公主”?! “都起来吧。” “谢公主。” 淡淡的扫了赵廷臣一眼,楚千凝越过他径自往里走,不想再次被拦了下来,“……请公主留步,卑职奉陛下旨意在此看守,不能让您入内。” “奉陛下的旨意?” “是。” “什么旨意,你说来与本宫听听。”楚千凝转过身来,气定神闲的望着他。 闻言,赵廷臣低下头去,拱手回道,“陛下说,要卑职严加把守大皇子府,不准府内人等随意出入。” “这便是了……”楚千凝轻笑道,“不许府内的人出来,却没说不准外面的人进去,你如此曲解陛下的意思,可是会招来大祸的。” “公主……” “还不让开?!”楚千凝的眸光忽然变的锐利。 眉心猛地一跳,赵廷臣心想犹豫着,神色明显变的慌乱。 若不让,今日便将这位公主给得罪了,保不齐连她身后的宁阳侯府也会为难自己。 但若是让开,回头陛下怪罪怎么办? 一时间,赵廷臣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迟迟未敢接话。 见他面色似有松动,楚千凝便上前两步,低声对他说,“赵大人看不清时局,本宫便提点你几句……大皇子与陛下,一万年也是父子,君臣与父子,你觉得哪个更近?” “这……” “退一万步讲,陛下杀得了你,难道大皇子和本宫就不能吗?”话至此处,楚千凝的眸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性命攸关之事,赵廷臣皱眉跪到了地上,“还望公主殿下勿要为难卑职……” “本宫不过是要进去看望自家表姐,何来为难一说?”说着,她直接亮出了景佑帝当初赐给她的令牌,“有此物,本宫连宫里各处都可以随意出入,难道区区一座皇子府还能拦住本宫不成!” “卑职不敢。” “你只管让开,陛下若怪罪,本宫自会帮你担着。” “……如此,卑职便先谢过公主。”说完,赵廷臣朝左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打开府门,让楚千凝带着人进去。 从他身边走过,楚千凝还客气的朝他点了点头,“多谢。” 身后的小厮抬着两大箱跟着往里走,引得赵廷臣侧目。 这么大的箱子…… 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谁知他才瞄了两眼,楚千凝便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若有所觉的停住脚步,转身朝他笑道,“带了一些上好的锦缎和瓷器来,毕竟本宫是作为表姐的娘家人登门拜访,总也不能空着手来,赵大人可要开箱查验一番吗?” “这……这却不必了……”人他都放进去了,哪里还敢查什么! 见他还算识相,楚千凝便收回了视线。 刚欲抬脚迈进皇子府,不想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公主留步!” 楚千凝闻声望去,便见莫文渊匆匆跑来。 是他! 一见到这个人,楚千凝的眉头便忍不住紧紧皱起。 阴魂不散…… 心下虽不大喜莫文渊这个人,但当着赵廷臣的面儿,楚千凝表现的很是自然,“莫公子,不知叫住本宫有何事?” 急急的喘了几口气,莫文渊方才气息不稳的问道,“公主可以去看锦……” 他似是要说“锦仙”两个字,随即意识到旁边还有别人在,便赶忙改了口,“容侧妃……您是要去看容侧妃吗……” 眯了眯眼,楚千凝对他几欲脱口而出的称呼很是介意。 锦仙…… 表姐的闺名岂是他能叫的! “是。”楚千凝的声音冷冷的。 “那不知……可否带在下一同进去……”莫文渊满含期待的望着她。 余光瞥见赵廷臣好奇的朝这边张望着,明显将两人的对话都听了去,楚千凝的脸色不禁变的有些难看,“莫公子,你言语之间也该注意些分寸!” “在下只是担心……” “你担心大皇子如何那是你的事情,本宫此来是为了看望表姐的,你想利用本宫攀高枝儿的念头还是歇歇吧。” 话落,楚千凝连开口的机会也不留给他,转身便往皇子府中走。 可行没几步,她就又停了下来,“莫公子,别怪本宫没提醒你,陛下最恨的便是朝臣结党营私,你务必仔细些,千万别连累了大皇子,也害苦了自己。”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将他与朝局扯上关系,是下策中的下策,但这总好过让别人揣测他和容锦仙之间的关系。 方才所言,莫文渊分明就是故意将话说的暧昧不明,有意引人想入非非。 真是可恨! “世子妃,奴婢听闻,这位莫公子还在朝中为大皇子求情了呢。”一边往前走,轻罗一边低声对楚千凝说道。 “只怕求情是假,引陛下疑心才是真……” “那您方才为何还要那般说?” “他有意令人误会自己与表姐的关系,这比他和凤君荐过从甚密更严重。”她可以不在乎凤君荐是死是活,却不能不管容锦仙。 无论莫文渊是谁派来的人,这一步棋都太过阴毒了。 胡思乱想间,楚千凝方才走到正厅,便见盈袖翘首以盼的候在门口,见到她,眼睛都亮了起来,“表小姐您可来了!” “怎么了?可是表姐出了何事?!”一见盈袖这副模样,楚千凝心里便“咯噔”一下。 “我家小姐没事儿啊。” “……” 没事儿她表现的那么激动干嘛!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楚千凝对盈袖这丫头稍感无语,“那你方才唤的那么大声,我只当是表姐出了什么事呢……” 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盈袖连连点头认错,“您别担心,我家小姐什么事儿都没有,她就是担心您,不知您的伤势如何了。” 本想着去侯府看望她,不想紧跟着皇子府就被围起来了,人人都不得进去,是以容锦仙便忧心不已。 正是因此,盈袖今日一见到楚千凝方才有些不淡定。 引着她往容锦仙的院子走,盈袖像被冷画附身了一样“叨叨咕咕”的说个不停,“得知您被封了公主,可把奴婢高兴坏了,想着日后我家小姐便有靠山了,可谁知小姐却不这么想,整日担心这、担心那,奴婢和殿下的话她都不肯听。” “殿下的话……” “嗯,见我家小姐不开心,殿下变着法儿的哄她。”说起这件事,盈袖便眉飞色舞起来,“表小姐您有所不知,自从被禁足后,殿下似是也不怕被人知道他宠着小姐了,整日与她待在一处,恨不得片刻也不与她分开。” “……” 她说的是谁? 凤君荐?! 怎么感觉这么像黎阡陌呢?还是说,天底下的夫君都是这副德行? 抱着疑惑的心思走进容锦仙的小院,缓步行至廊下,还未进到房中,楚千凝便听见一道低沉的男音从里面传来。 “这几日吃的都不多,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吗?”凤君荐的声音满含关切的响起。 “我吃不下了……” “你那位表妹没你想的那么软弱,从前旁人便轻易欺负不得她,更何况她如今被封了护国公主,谁敢与她为难?”凤君荐闻声软语的安慰道,“仙儿,你怎么就不肯信我说的呢?” 楚千凝在门口站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仙儿…… 表姐竟能让凤君荐这般唤她?! 诧异的看向盈袖,只见后者窃笑着朝她眨了眨眼,像是在说,平日比这“腻歪”的还有呢。 虽说是自家表姐,但也不能一直站在这听墙角不是,楚千凝朝盈袖示意了一下,后者会意,装模作样的扬声道,“表小姐这边请。” 话音方落,便见容锦仙提着裙摆快步从房中走了出来。 “凝儿!” “表姐……”上前握住她的手,楚千凝仔细打量了容锦仙一番,见她不过短短数日便消瘦了一些,秀眉不禁蹙起,“表姐也该听殿下和盈袖的话才是。” “肩上的伤如何了?” “已经好多了。”说话间,两人走进房中,楚千凝一眼就看到了孤身坐在房中的男子。 凤君荐将挑好的菜放到了桌上,不忘叮嘱容锦仙说,“将这碗饭都吃了。” 说完,他负手走出了房中,留给她们姐妹二人叙话的地方。 第191章 过于诚实 凤君荐一走,她们姐妹二人说起来话便自在的多。 容锦仙素来不喜身边跟着太多人,是以嫁过来之后身边也只有盈袖这么一个大丫鬟,旁的人轻易不会久在房中服侍。 若如今日这般凤君荐来她的院子,那连盈袖也可以找个凉快地方歇着了。 打量了一眼容锦仙房中的陈设摆件,楚千凝的眼中不觉盈满了笑意,口中打趣道,“素来听闻大皇子府豪奢无度,如今方才有了深切的体会。” “怎么讲?” “连表姐这个被皇子殿下‘厌弃’的人都住在如此精致考究的地方,可见其他人的生活得多么优渥!” 容锦仙:“……” 敢情她是在拐着弯子打趣自己。 淡淡的收回目光,容锦仙也不与她争口舌之快,只安静的吃着饭。 见状,楚千凝走到她身边坐下,单手托腮笑望着她,“从前竟不知,表姐嫁人后会如此听话。” “我也不知,你嫁人后倒是‘顽皮’了不少。” “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无奈的轻叹道。 “亏你好意思说这话,叫我看,指不定是你们谁把谁带‘黑’了呢。”如黎阡陌那般风姿清雅的人,怎么可能染一丝烟火气! 瞧着容锦仙眼中毫不掩饰的钦佩之色,楚千凝觉得,怕是她即便知道黎阡陌要造反,也必然死心塌地的拥戴他。 果然,被假象欺骗的不止自己一人。 “表姐嫁来大皇子府前,可曾想过他会如此善待你?” “这倒不曾……” “所以呀,千万不可被表面现象给欺骗了,黎阡陌他看着仙气飘飘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楚千凝觉得有必要和自家这位“傻姐姐”解释一下,否则她还只当她的妹婿是什么善男信女呢。 “你如此抹黑他,可是他欺负你了?”容锦仙脑洞大开,蹙眉猜测道。 “……” 摇了摇头,楚千凝想到之前齐寒烟说冷画是自己“死忠粉”那个词,她觉得用到容锦仙身上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自己和黎阡陌相较,她竟然选择相信后者的人品。 明明他就没有任何品行可言! “怎么不说话了?”见楚千凝一时沉默了下来,容锦仙不觉问道。 “……说不过你。” 她对黎阡陌盲目的信任让她哭笑不得,所以刚刚在心里想,若是有朝一日将侯府的事情和盘托出,不知表姐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 会怔愣片刻,然后依旧清冷着深色缓声道,“如黎世子那般胸怀伟略的人,合该做这样的兼济天下的大事。” 楚千凝觉得,一定会是这样。 无奈的摇头失笑,她安静的看着容锦仙用膳,看着对方消瘦的身板,她眸中的笑意渐渐退去。 直到容锦仙将凤君荐为她准备好的一碗饭都用完,楚千凝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眸色惊异,“我记得表姐从前不爱吃茄子呀?” “这个做的比容府的好吃。” 盈袖在旁边听着,嘴角不禁微微抽动。 她心道,能不好吃吗,为了做一道素菜,生生搭进去十来只鸡,容府哪里敢这般挥霍! 这菜名为“茄鲞”,须用新长成的茄子,先将皮去了,只要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方成。 这般精致考究的做法,盈袖也是到了这府里才知道。 容锦仙虽心高气傲,但她并不迂腐,也从不与自己为难,虽觉得皇子府如流水的花钱有些不妥,但一来那银子不是她赚的,她无权干涉;二来,古语有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她自己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哪里还有心思去同情那些被剥削的百姓。 即便有,她什么都做不了也和没有一样。 与其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和自己过不去,她还不如将自己喂养的好好,娘亲她们瞧着也安心。 “可是因着今日见了我,是以表姐的胃口才如此好吗?” “不是。” 楚千凝:“……” 有些时候真是不大喜欢这位“姐姐”的诚实。 似是担心自己给楚千凝的打击还不够,容锦仙又紧跟着补充道,“我不吃完他得了闲便要来唠叨我,我何苦招惹他!” 不过是吃得撑一些罢了,又死不了人。 而且—— 他唠叨便唠叨吧,总是用那样“怪怪”的眼神看她,瞧得人怪不自在的。 闻言,楚千凝意味深长的朝她笑道,“他是关心你嘛……” “我知道啊。”容锦仙点了点头,“是我才将饭都吃了,和见不见你没关系。” “……” 楚千凝心道,就不用特意强调后面那一句了吧。 容锦仙带她去了内间,然后才让盈袖带着小丫鬟进来将东西都撤了。 将自己在宫中的经历和容家老夫人、江氏的情况一一说与她知道,楚千凝见她眸中忧色渐退,便心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 想到来时在门前遇见了莫文渊,她斟酌着对容锦仙说,“方才在皇子府门前……我见到了一人……” “谁?” “莫文渊。” 一听这个名字,容锦仙的眸光不禁微闪,“他找你有事?” “他似是想来看看表姐,但当着众多御林军的面儿,我将话扯到了凤君荐的身上,他这才无话可说。”可一日弄不清他的目的,便叫人一日难以安心。 敛眸,容锦仙淡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如此就好……” 顿了顿,楚千凝从袖管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了她,“当日围猎之事,表姐可还有印象?” “自然。”这般难看的字迹,任谁瞧了也忘不了。 “大皇子对你的心思藏的极深,我本就觉得奇怪,可若当日在围场救你之人便是他,那一切就都好解释的多。” “是他?!”容锦仙微愣。 拿起那张字条仔细打量了一番,她觉得还是难凭此物证明什么。 倘或凤君荐有意隐瞒身边,那他或许会用左手,或许干脆找人代写,这都有可能。 “我心下是这般猜测,究竟是与不是,还得表姐自己去验证。” 而楚千凝没说的是,这事儿她曾告诉过黎阡陌,他还特意去找人查证过,因着幕后之人形式隐秘,是以当时什么也查不到。 倒是后来,将凤君荐列为怀疑目标后,事情有了些眉目。 将那字条仔细收好,容锦仙心下思量着待会儿如何向凤君荐开口比较好。 “我来时曾带来了些礼物,均用大箱子装着,眼下已命小厮抬入府中,明日……照旧会有几箱子东西送进来,表姐只管照收就是……”楚千凝满含深意的对她说道。 “你……” “帮凤君荐,便等于帮表姐你,此事我已考虑周全,你无须担忧。”这一次,她不光要让景佑帝解了凤君荐的禁足令,还要一并剪除凤君撷的羽翼。 孟家那父子俩,也是时候收拾了。 见楚千凝已拿定了主意,容锦仙也没再试图阻止她,只叮嘱她道,“如今黎阡陌不在城中,你自己务必万事小心。” “……嗯。”含糊的应了一声,楚千凝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 黎阡陌回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并非是她信不过容锦仙的为人,而是知晓此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又多了一件事要担心而已。 倒不如不说,他们自己尚能应付得来。 又和容锦仙闲聊了一会儿,楚千凝便准备回侯府。 她毕竟是“钻空子”来看她的,总也不好让赵廷臣等人太过为难,彼此退一步,日后山水有相逢,见面才好开口。 何况—— 明日她还得接着来呢。 起身欲往外走,忽然想到什么,楚千凝转头望着容锦仙笑问,“表姐怎地不提留我用膳的事儿?” “你饿了?” “没有。” “那用什么膳啊。” “……” 言之有理,她竟无话反驳。 抿着唇无声淡笑,楚千凝心道,表姐不了解黎阡陌,黎阡陌也不了解表姐,这两人半斤八两,难得彼此钦佩…… * 楚千凝走后,容锦仙在房中略坐了片刻,便戴好面纱去了前院书房。 方才行至门口,便见凤君荐的护卫子晋守在门外,如此,她便心知定是蒋婉在里面。 脚步微顿,容锦仙本欲先回自己的院子,待蒋婉走了她再来,不想子晋却毫无眼色的“嚷”了出来,“容侧妃。” “……” “殿下吩咐过,若是您来寻他,无须通报,您直接进去便可。” “嗯。” 他请安的声音那般大,想来屋里的两人都听到了,她如今想不进去也不行了。 缓步走上石阶,容锦仙神色清冷的走进了书房。 一进门,便见那表兄妹俩各据一方,凤君荐坐在书案后看着什么,蒋婉则是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随意垂在地上晃荡着,左手“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右手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拿着果盘中的蜜饯往嘴里送。 容锦仙:“……” 无论见过多少次,她都有点难以接受蒋婉在她眼中如此彻底的“蜕变”。 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变”,而是直接换了一个人。 知道是容锦仙来了,蒋婉头也未抬的朝她招了招手,“锦仙、锦仙,你快来,猜猜府中这个月又进了多少银子?” “……” 一开口就是钱,和她那张端庄贤淑的脸半点不相符。 “嗯……” 在蒋婉期待的目光中,容锦仙斟酌着要编个数儿出来,结果后者却急不可耐的激动道,“二十万两!整整二十万两银子,我厉不厉害?!” “……” 不是说让她猜吗? 扶了扶额,容锦仙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她的速度。 “回你自己院子算去!”凤君荐忽然沉声道。 “要不是担心你偷藏我的那部分银子,你以为本小姐愿意和你待在一处啊?”蒋婉朝他瞪了瞪眼,夹起算盘便豪气万丈的往外走,“哼!” 经过了初时的惊讶,容锦仙如今越来越适应这兄妹二人的相处模式了。 于外,他们是相敬如宾的夫妇,在内,他们是泾渭分明的兄妹。 彼此算起账来一两银子都不能差,真的是让她大开眼界。 “人走了?”凤君荐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嗯。” “有事找我?”否则的话,她应该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抬眸看向他,容锦仙的眼神清冷而又澄澈,“之前在围场行猎时,陛下曾夜赏流萤,无意间撞见了容锦晴,但他本该见到的人是我,因为有人将我救走了,是以我才逃过一劫,那个人是不是你?若是,你是在何时何地救得我,又为何要救我?” 第192章 措手不及 容锦仙一连丢出了好几个问题,本以为凤君荐回答的时候会有些迟疑,不想他竟毫不掩饰的点头承认,“是我救的你。” 闻言,容锦仙神色未变,依旧眸光清冷的望着他。 像是在说,你还没说出具体的时间地点,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凤君荐摇头失笑,眼神略有些无奈,“仙儿,你的防备心对我可以少一些。” “你先回答。”容锦仙也不否认自己提防他的事情。 “时辰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你当时带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就是引你们去见景佑帝的人,我弄晕你之后便将你安置在了一个山洞中,然后给楚千凝传信让她去找你。” “如何传的信?” “我将纸条绑在了箭羽上,射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信中写了什么?” 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抛出来,凤君荐的脸上未见丝毫不悦或是不耐烦,反而始终噙着笑意,“告诉她你在哪啊。” “你亲手写的?”她又问。 “是子晋写的。”凤君荐微微挑眉,“我的字怎么可能那么难看!” 容锦仙:“……” 子晋:“……” 他招谁惹谁了? 再说了,他会把字写那么难看还不是殿下您要求的? 内心对子晋致意无限的同情,容锦仙点了点头,大概理清了事情的发展。 “至于为何要救你……” 未等凤君荐的话说完,容锦仙便摇头道,“原因不必说了。” 一听这话,凤君荐从袖管中掏东西的动作不禁顿住。 不必说了?! 他方才准备将心底的话吐露,她便不想听了? 默默将帕子又塞了回去,某位皇子殿下的脸色隐隐沉了下来。 见状,容锦仙心下觉得奇怪。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不高兴了? 因着自己询问他当日的事情了? 她兀自猜测着,想着他眼下心情不好,自己便少在他跟前晃悠,免得无缘无故惹火上身。 可她要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凤君荐牵着手走到了书案后面,他坐在椅子上,指着案上铺陈开的一幅字问她,“仙儿觉得如何?”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 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 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字倒好,只是这词……”说着,容锦仙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词如何?” 瞟了他一眼,她沉默着没吭声。 让她说一些奉承话哄他开心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人脾气古怪的很,万一哪句话说不对了,还不如实话实说呢。 看着容锦仙那个小眼神儿,凤君荐哪里还能继续板着脸,轻笑道,“但说无妨。” 一听这句话,容锦仙便似得了“特赦”一般,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这首词美则美矣,只是放在殿下身上未免显得儿女情长了些。” 她读过他的诗,大气磅礴,让人看完心下顿生豪气。 可这一首却太过婉约,放在别人身上尚可,若是于他而言却有些小家子气。 恐自己说的太过直白,容锦仙提笔蘸墨,在旁边又续写了几句。 采莲人和采莲歌,柳外轻舟过。 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上江楼卧。 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 停笔,她转头对凤君荐说,“如此,这首词便算是我写的,与殿下无关,便是儿女情长些也无妨。” “仙儿锦心绣口,为夫自叹不如,不过……” “不过什么?”他这是在“报复”吗? “下阙未免悲情了些。” 他写此词,原为与她闺房逗趣儿,她续写倒是极好,只是意境太过凄婉。 以诗比人,他自然愿他们能相守终老。 闻言,容锦仙略一思索,便提笔又写了几句。 采莲湖上棹船回,风约湘裙翠。 一曲琵琶数行泪,望君归,芙蓉开遍人亦回。 晚凉多少,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 “以此为下阙,殿下以为如何?”均是应他的要求写的,这下没意见了吧? 问完容锦仙就后悔了,心道依着这人的性子,还不得故作高深的回一句,“嗯……文采尚可……” 谁知她才这么想着,便听凤君荐笑问,“仙儿要与我比翼双飞?” 容锦仙:“……” 和她预想的有些出入。 将这幅字卷起来,容锦仙淡声道,“我身子不灵便,恐是飞不起来,殿下还是自便吧。” “方才仙儿所言,我的词太过儿女情长,那不知何人的大作能入你眼?”微微敛眸,凤君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莫文渊?” 见他提到“莫文渊”,容锦仙微微蹙眉,神色疑惑,“不是在说我们吗,与外人有何干系?” 她极其自然说出来的一句话,却令凤君荐心底最后一丝介意也随风散去。 那声“我们”直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而“外人”两个字也令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明显心情大好的样子。 “无甚干系。” 容锦仙压根不知道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话安抚了一个“老男人”别扭的心思,她更加不知道的是,但凡她方才稍有迟疑或是夸莫文渊两句,今日之事怕是就不能善了了。 凤君荐此刻笑的有多温柔,彼时的愤怒就会有多强烈。 好在…… 她的诚实是有好处的。 * 且说另外一边,楚千凝出了皇子府之后并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让马车在街上转了一圈儿,确保很多人都看到她的车驾从大皇子府那边过来。 她本意只是想让更多人知道她今日去过凤君荐府上,却没想到这一转竟转出了意外收获。 眯眼看着覃府门前停着的车驾,楚千凝眸光微闪。 二皇子府的马车…… 凤君撷! 他来覃府做什么? 恍惚间想起一些之前听到的传闻,她的脸色骤然一变,令轻罗和冷画都不禁愣住。 “世子妃,您怎么了?”她看到什么了? “冷画,让人去查查,近来凤君撷是不是总往覃府跑。”她虽未有真凭实据,但心里总觉得就是这样。 “是。” 说完,楚千凝皱眉沉思着,懊恼自己竟忘了此事。 近来她身边事情不断,倒是忽略了凤君撷这号人。 一计不成,他怎会轻易放弃! 如今,他必是有了可下手的目标了。 覃府…… 有覃夫人在,自然不会愿意自己的亲生孩子嫁给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可对方的身份又摆着那,他们轻易拒绝不得,最好的选择便是推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出去。 凝素!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的眸光倏然凝住。 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之前还以为凤君撷会选中傅思悠,但听过黎阡陌和齐寒烟对她说的话之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却一时没想到更合适的人选。 不想,对方动作倒快! 是了…… 除自己之外,没人比覃凝素更适合成为凤君撷的目标。 覃府的先夫人死后,便是如今的这位覃夫人掌权,她向来苛待凝素,如今撮合她与凤君撷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让人盯着凝素,有什么情况及时来回我。”盯着凤君撷恐会被对方发现,不若从凝素这边下手。 “奴婢遵命。” 轻轻叹了口气,楚千凝的眸中满是忧色。 不知…… 他们如今进展到何种程度了。 回到侯府的时候,黎阡陌明显感觉到楚千凝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冷画一眼,后者茫然的摇了摇头。 小姐只吩咐她们做事,却未言明为何要那样做,是以她和轻罗姐姐也不得而知。 挥了挥手,黎阡陌示意她们退下。 悄然走至楚千凝面前,黎阡陌闻声问道,“凝儿,出什么事了?” “我……我今日瞧见覃府门前停着凤君撷的车驾……” “那又如何?” “你可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傅思悠的事情吗?” “嗯。” 点了下头,楚千凝忧心忡忡道,“你说的是对的,傅思悠不是凤君撷的目标,覃凝素才是。” “覃凝素……”黎阡陌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这号人。 “我不能让凝素嫁给他!”楚千凝的眼中似是燃着一团火,搭在膝上的手不禁握紧,“绝对不能!” 恐她太用力会牵扯到伤口,黎阡陌轻柔的将她的手包覆住,无形的化开了她手上的力道,“凝儿想要如何做?” 闻言,她蹙眉摇头。 具体要如何做,她还未想好。 在那之前,她得知道凝素对凤君撷的态度是怎样的。 若已情根深种,那事情就麻烦了…… “不急,为夫帮你一起想办法。”揉了揉她的头,黎阡陌安抚的朝她微笑。 她心下一暖,面上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意,“嗯。” “对了,你走后没多久,那小丫头便鬼鬼祟祟的溜进了房中。” “小蝶?!” “嗯。” 楚千凝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她做了什么?” “在房中转了转,最后在书案那处站了许久,她似是那幅画很感兴趣。”话至此处,黎阡陌忽然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 “画……”楚千凝转头看向书案那处,便见案上铺陈着两人的画像。 “原来为夫不在的这些时日,凝儿都是如此睹物思人的。” “可不是,我想你想的夜不安寐,这般说法世子爷可满意了吗?”楚千凝挑眉问道。 “嗯……勉强吧……” 娇嗔的轻推了他一下,谁知没撼动他分毫,反倒是将自己送进了他的怀中。 嗅着他怀中淡淡的檀香气,楚千凝的眸光渐渐变的黯淡。 连她自己尚且这般沉溺在黎阡陌的柔情中,何况是凝素…… 自覃家先夫人离世后,她的处境便变的异常艰难,除了身边的丫鬟之外,再无人真心待她,如今凤君撷热乎乎的贴了上来,她岂能抗拒得了! 大抵是为了印证楚千凝心中的猜想,晚些时候冷画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不容乐观。 凤君撷今日去覃府可不仅仅是拜见覃大人那么简单,他是去接覃凝素外出游湖的。 听到“游湖”两个字,楚千凝的眉头紧紧皱起。 见状,冷画话音微顿,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毕竟…… 后面的事情可是更令人气愤呢。 “继续说!”楚千凝的声音隐隐转冷。 “……是。”冷画微垂了下头,顶着十二分的压力继续往下讲,“听说游湖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覃姑娘不知为何被另一位世家小姐给推下了水,二皇子二话不说便下水去救,结果两人皆染了风寒,他还直接将覃姑娘带回了皇子府给太医医治。” “又是英雄救美……”他倒是很会拿捏女子的心思嘛! “如今城中都在传言,皆说二皇子与覃姑娘好事将近了,连覃大人在面对同僚道喜的时候也未否认过,这桩亲事怕十有八九会定下来。” 第193章 细心调教 楚千凝素来知道凤君撷惯会隐忍蛰伏,可如今与他站在对立面她方才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他闷声不响的就要将自己的婚事定下了,只要来日禀明了景佑帝便可举行大婚仪式。 若他要娶的人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世家小姐,保不齐景佑帝还会阻拦一番,但覃凝素只是翰林院侍读家的一个小姐。 虽是占着一个“嫡女”的名头,却过得连庶女都不如。 覃夫人为人凶悍跋扈,这是建安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是以凤君撷要娶覃凝素为妻,景佑帝高兴还来不及呢,又谈何阻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楚千凝轻轻挥手,眉宇间满是倦怠之色。 “奴婢告退。” 冷画悄然退下后,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黎阡陌手中拿着一本兵书,他状似看得认真,可实际上,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凝儿如此不想覃凝素嫁给凤君撷,倒叫他想起一事。 她曾对他说,楚家灭门之事皆是凤君撷和容敬一手策划的,她说的言之凿凿,他也从未有过怀疑,只是他偶尔会觉得奇怪,总觉得凝儿很了解凤君撷那个人…… 每每心头闪过那个名字,他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眨眼即逝,快的令人难以捕捉。 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用力,便见书角那里破碎成屑,飘飘扬扬的落到了地上。 “黎阡陌……”楚千凝扬声唤了唤他。 “嗯?” 恍然回过神来,他抬眸望向她,笑容一如往昔般清润,“凝儿唤为夫何事?” “你方才在想什么?”眼神那么可怕的样子。 闻言,他指了指膝上的书,“在想这兵书上讲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是吗……”她怎么觉得他刚刚在走神呢? “书中言道,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凝儿可知是何意?” “敌人无可乘之机,不能被战胜,且防守以待之;敌人有可乘之机,能够被战胜,则出奇攻而取之。防守是因为一方兵力不足,进攻是因为兵力超过对方。善于防守的,隐藏自己的兵力如同在深不可测的地下;善于进攻的部队则像从天而降,敌不及防。这样,才能保全自己而获得全胜。”说完,楚千凝不确定的看向他,“我说的可对?” 黎阡陌听她此言,不觉笑道,“我从前便说,凝儿若为男子,必成我之劲敌。” 事实上,方才楚千凝在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黎阡陌越听眼神便越亮,眸中皆是称赞之色。 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楚千凝挑了挑眉,“你竟当真在看书,我还以为你是做做样子呢……” “为夫尚有些拙见,凝儿可愿一听?” “愿闻其详。” “我以为,所谓九地,意指民间,九天者,乃朝政军权。故善守者,应把自己军事力量藏于民间,而善攻者,把才智用在调兵遣将上。藏,是藏实力的物质与力量,对方不清楚你的底牌,便攻无所攻。动,是动人心、动军心,让对方军心涣散,畏首畏尾,人心不齐,如此,便可不战而胜。” “若你所言都是拙见,那我方才说的岂非要让人笑掉大牙了?”楚千凝看了看他手里的书,不禁感叹,“这书倒是有些意思,是哪位贤才留下的?” “北周丞相,顾沉渊。” “他?!”楚千凝微惊,“他著的兵书怎么会在你手上?” 故作高深的笑了笑,黎阡陌卖了个关子并未言明,“山人自有妙计。” “……该不会是让鹰袂偷来的吧?”他连别人家的字帖都能偷,怕是没什么他做不出来的事了。 “如此小人行径,为夫自然不会做。”某人义正言辞道。 鹰袂:“……” 所以,他是小人是吗? 摊上这么个主子,他也是有苦难言。 “凝儿方才唤为夫有何事?”合上书,黎阡陌走到楚千凝身边坐下。 “凤君撷和凝素的事,你怎么看?” “若无凝儿的关系,自然便当个热闹瞧瞧,毕竟事不关己,为夫从来都是不上心的。”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我明日想去覃府一趟……”即便凝素落水之事是凤君撷设下的计策,可她染了风寒却是真的。 抚着她发丝的手微顿,在她还未觉察的时候他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自然平静,“应该的,不过要早去早回。” “嗯。”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楚千凝还觉得有些诧异。 明明今日去大皇子府的时候他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怎么这会儿这么好说话了? 一看她的神色黎阡陌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他这次并未趁机逗她,反而一脸正色的对她说,“明日去覃府,凝儿想好要怎么面对覃凝素了吗?” “怎么面对?!” “倘或她在你面前提起凤君撷,你要如何应对?是笑着恭贺她?还是语重心长的劝她远离他?”依着楚千凝对覃凝素的描述,黎阡陌可以断定那是一个毫无城府的女子。 她们二人关系又亲近些,如今自己得了好归宿,覃凝素必然会想和凝儿分享,而凝儿的态度,则是决定她和凤君撷之间这场博弈胜负的关键。 “我……” “凝儿,你可知你较之凤君撷最致命的一个弱点是什么吗?” 眸光微暗,楚千凝沉声道,“我有软肋,但他没有。” 像是凝素这次的事情,她容易关心则乱,她自己很清楚。 只要拿捏住了她在意的人,她自然会投鼠忌器。 城中各府不受宠的女子何其多,凤君撷独独挑中了凝素,这其中必然有向她宣战的意味。 自己将容府折腾至这般境地,以至于他的夺嫡之争还未正式开始便被人“暗算”了几次,他如今必是要回敬一二。 把玩着楚千凝的手,黎阡陌的视线落到她腕上的镯子上,开口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笑意,“凝儿说的也对,却也不对。” “何意?” “凤君撷他有软肋,而且是致命的软肋。” “是什么?” 淡色的唇微微勾起,黎阡陌慢悠悠的丢出了两个字,“皇位。” 他如今所求的,便是他的弱点。 倘或明日景佑帝突降册立储君的圣旨,凤君撷必会方寸大乱! 拨弄她腕上的镯子转了两圈儿,黎阡陌又接着说,“你重情,这是你的弱点,他无情,这是他的优势,但这些都不绝对,你要懂得如何利用对方的优势反过来对付他,再善用自己的弱点来迷惑对方,如此才能胜,明白吗?” 愣愣的看着身边之人,楚千凝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在给她出谋划策吗? 见她眸光闪闪烁烁的望着自己,黎阡陌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尖,“瞧什么呢?” “你与我说这些,是否已经连结果都猜到了?” “为夫是人,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未卜先知呢……”他宠溺的笑道。 “可你不是向来走一步思百步的吗?” “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轻敌,须知骄兵必败。”他正色道,难得摆出了一副为人夫君该有的模样,“凝儿,你要对付凤君撷,却不可只将眼光盯在他一人身上,你要观的,是朝局、是关系、是细节……” 总之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都要留心留意。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听黎阡陌同自己说了许多,楚千凝心中对他的钦慕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有他在,她今后是不是都可以横着走了? “幸好……”她忽然轻叹。 “凝儿在庆幸什么?” “庆幸自己上了你这艘‘贼船’,否则我定会被你算计的连渣儿都不剩。” 闻言,黎阡陌不禁轻笑出声,“为夫怎么舍得……” 他便是要算计她,也不过是为了将她困在身边罢了。 * 因着白日里楚千凝特意让车夫在城中转了一圈儿,是以她仗着公主身份胡搅蛮缠擅闯大皇子府的事儿很快就在建安城中流传开来。 人人均在指责她此举不合礼数,甚至有不敬陛下的嫌疑。 晚膳时分,楚千凝听着冷画从外面学回来的那些话,她的脸上未见丝毫愤怒,反而噙着一抹笑。 冷画被她笑的直起鸡皮疙瘩,心道她家小姐简直和变态前主子越来越像了…… “你去吧,由得他们高兴,乐意怎么说怎么说,无须理会。” “……是。” 起身走到书案后面,楚千凝提笔写下了一段话。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今闻护匡公主不敬陛下,擅闯皇子府…… 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楚千凝方才搁下了笔,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柔声唤道,“鸣悠。” “属下在。” “我听闻您能临摹数百家的字迹,不知当朝左都御史孟绍悭的字迹你可仿得?”幸好鸣悠将容老夫人她们护送到延庆寺后回来报信儿,倒刚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足可以假乱真。” 一听这话,楚千凝的眸光豁然一亮。 鸣悠不似鹰袂那般张扬,他素日闷声不响的,如今既能夸下海口,足可见他的自信。 “你将我方才写的这个抄一份出来。” 说着,她将手中的写满字的纸递给了鸣悠,鸣悠双手接过匆匆扫了一眼,露在黑巾外面的眉头微微蹙起,“世子妃……这‘国’字……” 她是一时大意写错了吗? 怎么是个“匡”? 朝他笑了笑,楚千凝高深莫测的对他说,“不是‘国’,就是‘匡’,你照着写便是。” “……属下遵命。” 鸣悠接过笔欲写,却被楚千凝拦住,“用这些。” 她另外递给了他一支笔,甚至连墨也是新的。 这是她让鹰袂从孟府偷出来的,为的便是无懈可击,待会儿用完,她还会让鹰袂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力求无处查证。 嗅着那股墨香,鸣悠微怔。 这是“松墨”…… “世子妃……以此墨抄录,若遇水恐会晕墨……” “是吗……”楚千凝忽而笑了,“无妨。” 越写下去,鸣悠心里越是觉得奇怪。 世子妃让他写的,可是参奏她自己的奏章…… 如今城中本就流言纷纷,她再借御史之口给自己参上一本,那陛下若向她问罪可怎么办? 不过瞧着自家主子安然的在旁边看着书,一副不打算理会的样子,鸣悠也就不再多言,专心致志的将楚千凝写的内容抄录下来。 一字一句,皆与孟绍悭的字迹别无二致。 楚千凝注目看着,眸中渐渐溢满了笑意。 其实让鸣悠写这个,不过是以防万一,并不能确定一定用得上。 第194章 五马分尸 翌日。 文武百官上朝,景佑帝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面色威严的看着站在大殿上的众人。 杨翥的声音尖细的响起,“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话音方落,便见孟绍悭垂首道,“臣,有本要奏。” “孟爱卿?”景佑帝眯了眯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有何事啊?” “启奏圣上,臣昨日听闻,护国公主擅闯大皇子府,无视陛下禁令,惹得城中流言纷纷,物议沸腾,还请陛下下旨降罪公主,以正视听。” “哦?竟有这样的事?!” “昨日宁阳侯府的车驾从大皇子府出来,城中百姓人人得见,陛下一查便知。” 闻言,景佑帝面色微沉,“御林军何在?” “卑职程昱,参见陛下。” “何人在大皇子府门前当值?” “回陛下的话,是御林军校尉赵廷臣。”程昱恭敬回道。 “传他前来!” “是。” 程昱让人去传召赵廷臣的间隙,景佑帝命孟绍悭将奏章呈了上来,可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脸色却变的比方才还要阴沉。 见状,孟绍悭心下一喜,暗道自己顺应民意上奏果然是对的。 瞧着陛下气得这个架势,怕是极有可能连宁阳侯府都会受到波及。 毕竟,没有任何一位帝王喜欢自己被忤逆、被无视。 楚千凝无视禁令擅入皇子府,甚至还手持令牌狐假虎威,这次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谁知,还没等孟绍悭在心里“暗爽”完,就被迎面飞来的奏章给打的一脸茫然,奏折上坚硬的边角打伤了他的额头,血迹顿现。 “大胆!” 景佑帝暴怒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文武百官纷纷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孟绍悭随着众人跪在地上,鲜血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甚至能清晰的听见“嘀嗒、嘀嗒”地声音。 “陛下……”这是怎么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朕、诅咒东夷王朝!”景佑帝似是气急了,“腾”地一下从龙椅站起,怒声喝斥道。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孟绍悭连连磕着头,手臂抖的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不敢?!”景佑帝冷笑,“你公然在奏章里与朕叫板,还说自己不敢?” 听闻景佑帝的话,孟绍悭却一头雾水。 奏章? 公然与陛下叫板? 此事便是再给他几条命他也断不敢为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慌里慌张的捡起掉在脚边的奏章,孟绍悭一目十行的看完,心下猛地一惊,眼中也满是惊骇之色。 这…… “护匡”两个字映入眼帘,孟绍悭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明明是他的字迹,可他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奏章里的内容也和自己所思所想无异,唯有“护国公主”的封号被他错写成了“护匡公主”。 素来言官御史在上奏之时都恭敬谨慎,犯下如此轻率的错误只能证明他与御史的职务不相称,定会遭到贬官。 但若仅仅是贬官那么简单,孟绍悭反倒要庆幸了。 倘或他今日写错的是别的字也就罢了,偏生是“国”字,而且还是公主的封号,这就是大不敬之罪了。 方才如此想着,便听景佑帝的声音沉沉响起,风雨欲来之势,“匡者,国破也。你心中无国,笔下自然也无国。” “陛下!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启禀陛下,赵廷臣带到。” 事已至此,景佑帝似是已经没有再召见赵廷臣的打算,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刚要让程昱退下,便见三公主的驸马齐召鸣大胆进言道,“陛下,人既来了,不若听听他如何说,毕竟……护国公主是真的违逆了您的旨意……” 皱了皱眉,景佑帝沉声道,“宣!” “卑职赵廷臣,参见陛下。”从得知景佑帝要召见自己开始,赵廷臣就隐约猜到了是何事,是以从进殿开始,他的手就没停止过颤抖。 早知今日,昨日便不该一时胆小放公主进去。 如今连御史都跟着掺和一脚,岂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朕命你围禁大皇子府,你胆敢违抗圣命放公主进去,该当何罪?” “陛下明鉴,昨日公主殿下手持您亲赐的令牌来到皇子府,她说陛下曾亲口许诺,持此令牌,宫中各处随她进出,区区一座皇子府自然不例外……” 众人本以为景佑帝听到这事儿会勃然大怒,殊不知他竟神色晦暗的端坐在龙椅上,沉声追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公主说……陛下您只言府内的人不得随意进出,却未说府外的人不能进去……”赵廷臣将昨日和楚千凝之间的对话一一道来。 越是听下去,景佑帝的神色就越是耐人寻味。 他似是无意向楚千凝问罪,甚至连赵廷臣的失职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喝斥几句了事。 反而是在面对孟绍悭的时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孟绍悭心无江山社稷,目无皇室公主,实乃罪大恶极……” “父皇!”凤君撷忽然开口,“孟大人之罪……罪不至死啊……” 他嫌少在朝中言语,偶尔甚至景佑帝问起他都未必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但今日却一反常态为孟绍悭求情,不禁令人心生疑惑。 凤君撷自然知道他此举不妥,但事到如今,已顾不得许多了。 孟绍悭是左都御史,有保举人才和弹劾百官之用,得他一人,会于自己有很多便利,若就这般失去,未免太过可惜。 何况…… 其父孟广文还有用处,若自己此刻袖手旁观,怕是会失了人心。 打定了主意,凤君撷的眼神便愈发坚定,“还请父皇三思。” 凤君墨在一旁看着,心下不禁暗道可惜。 他这位皇兄素来沉得住气,难得今日竟如此鲁莽…… 不着痕迹的朝几名大臣使了使眼色,紧跟着便有人开始附和凤君撷的话帮孟绍悭求情,可他们越是说,景佑帝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凤君墨便状似不经意的轻叹道,“二皇兄倒是极少关注朝中事,难得今日他开口为孟大人求情,父皇不若就应了吧。” 这话一出,景佑帝勃然变色,“来人!将孟绍悭给朕压下去!” “陛下……” “五马分尸!” 话落,殿内鸦雀无声,再无继续求情之人。 得知孟绍悭必死无疑,孟广文当即便昏了过去,凤君撷强自忍耐,看向凤君墨的眼神狠厉似刀。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阴自己了,之前围猎的时候也是,他看似为自己求情,实则却引着父皇往歪处想,让自己吃了好大的亏。 不想如今,竟有故技重施! 散朝之后,凤君墨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凤君撷,阴柔的一笑,优雅的走到了他面前,“听闻昨日皇兄染了风寒,不知可好些了?” “……无碍。” “皇兄带病上朝,此等精神,臣弟真是钦佩。”想来他是来看楚千凝热闹的吧,以为父皇定会降罪于她。 凤君墨想,若无奏章一事,保不齐这会儿被斩的就是那丫头了。 可惜…… 人家技高一筹,转败为胜。 听出凤君墨话中的挖苦和讽刺,凤君撷面色不虞的扫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匆匆离去。 见状,前者不禁勾起唇角,笑的魅惑众生。 真是难得…… 这位二皇兄也有猜不到父皇心思的时候。 楚千凝擅闯大皇子府其实不过是抓住了父皇话中的漏洞抖了个机灵,处不处罚她只在父皇一念之间,相比之下,孟绍悭就不同了。 他的失职和无礼人人得见,不罚他罚谁! 或许,孟绍悭原本也是不用死的,只是会被革去官职,怪只怪凤君撷沉不住气,贸然为他求情,这才害惨了他。 五马分尸…… 也够孟广文受得了。 * 宁阳侯府 一整个早上,楚千凝都在心神不宁的等着什么。 直到宫中有消息传出,说是景佑帝下旨将左都御史孟绍悭五马分尸,她的心这才落了地。 虽说已计划周全,可到底事关重大,她不得不谨慎小心。 早在孟夫人下狱后,楚千凝有意对孟家人出手,她便让鹰袂多加留意那府上,对孟广文父子俩多加观察,于是方才知晓,孟绍悭在上奏的时候有个习惯,他写奏章时用的笔和墨皆与平日不同,“松墨”虽味道清新,可就像鸣悠说的那样,它晕墨,只要沾到温水便会化开。 昨夜她让鹰袂潜入孟绍悭的书房,将他写好的奏章中的“国”字用水晕开一些,如此,一个严丝合缝的“国”便变成了难以围合的“匡”字。 未免他那边有何意外,她这才让鸣悠照着孟绍悭的字迹抄了一份奏折备用。 想着若鹰袂那边行不通,再行掉包之计。 好在…… 一切顺利。 “冷画,备车。”御史之位空缺,凤君撷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凤君荐或是凤君墨的手中,趁他为此奔走之际,自己刚好去见凝素,这也是她为何急着对孟绍悭出手的原因。 出门之前,黎阡陌帮她将垂在身前的发拢至耳后,淡声叮嘱道,“凝儿,勿要忘了为夫告诉你的话。” “关心则乱。”她记得。 “嗯。”点了点头,黎阡陌温润一笑,“早去早回。” “好。” 说完,楚千凝便转身走了出去。 临走之前,她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不禁微顿,朝旁边的轻罗问道,“给皇子府备的礼物送去了吗?” “还没,等着您过目呢。” “不必给我看了,直接送过去。” “哦……”轻罗皱了皱眉,“世子妃……他们能让进吗……” 昨日是因着有小姐在,是以赵廷臣才不敢拦着,但今日怕是就够呛了吧。 闻言,楚千凝却张扬的笑道,“对此事上奏的御史都被陛下给杀了,谁还敢说什么!不过……” “冷画,你带着人去送,他必然不敢与你为难。” “是。” “若他要开箱验看,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知道。”冷画拍着胸脯保证道,“世子妃您就放心吧。” “嗯。” 话落,主仆三人兵分两路,冷画带着一群小厮去了大皇子府,楚千凝则是带着轻罗去了覃府。 覃岩明方才经历了孟绍悭被五马分尸的事情,陛下还命他们都去观刑,他如今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候,不想竟听闻楚千凝来了府上,瞬间就觉得头更疼了。 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不是吃人肉丸子就是看别人被五马分尸,他迟早得被活活吓死! 覃岩明本以为还得费精力应付楚千凝,不想她竟也懒得同他寒暄周旋,直接便去后院探望覃凝素了。 且说覃凝素得知楚千凝来看她,高兴的不得了。 原本觉得苦涩的汤药都毫不犹豫的喝尽了,苍白的小脸上溢满了笑意,“楚姐姐!” 第195章 死心塌地 “身子可好些了吗?”楚千凝止住她欲起身的动作,状似不悦的责备道,“你我之间难道还要讲这些虚礼不成?” “姐姐如今是公主了嘛……”覃凝素真心实意的为她感到高兴。 “那也是你的‘楚姐姐’啊!” “嗯。” 朝楚千凝甜甜的一笑,覃凝素的起色虽不太好,但精神看起来倒是不错。 而且,人也似是比之前开朗大方了一些。 若是从前她有这种转变,楚千凝会为她感到高兴,但是如今,她有的只是满心担忧。 她定是因为凤君撷才会如此…… 微微敛眸,楚千凝掩住了眸中的幽暗。 “听闻姐姐救陛下的时候也受了伤,可严重吗?”她原想着去侯府探望她的,但二皇子殿下告诉她,于此风口浪尖上去侯府,反而会害了楚姐姐,是以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什么,不过是些皮外伤。” “那也须小心些,勿要留疤才好。”覃凝素忧心道。 “你呀,就别操心我了,好好你自己的事情才是正经,如今城中疯言疯语传的甚是厉害,再这么下去你还嫁不嫁人了?” 话落,却见覃凝素面露娇羞,不好意思的避开了她的视线。 见状,楚千凝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方才她所言只为试探,想知道凝素沦陷至何种地步,不想竟见她连解释都不曾。 也就是说,她心里已做好了要嫁给凤君撷的准备? “莫非城中的流言是真的……你与二皇子殿下……” 听楚千凝提到了凤君撷,覃凝素面色一红,眸光却格外认真的望着她说,“楚姐姐,我长这么大,除了你和娘亲之外,就只有殿下对我最好了,我从未奢望自己能够做皇子妃,便是为奴为婢,只要他真心待我,我也愿意同他一起。” 闻言,楚千凝握着覃凝素的手猛地僵住。 为奴为婢…… 凝素,你可知他无须你为奴,亦不要你为婢,而是要毁掉你的后半生! “这话我从未与旁人说过,一来我身边没什么亲近之人,二来便是说了只怕她们也是不信的,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本以为会被夫人随意安排一门婚事了此一生,却不想上天终究还是眷顾她的,让她得遇那般温柔深情的男子。 他说,“凝儿,我虽为皇子,但若能娶你为妻,实乃三生有幸。” “于外人面前我是皇子,但在你面前我便只是个心悦你的男子,你不必那般拘束,私下里唤我君撷便是,除了母妃之外,还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像你这般唤我。” “江山太重,皇权巍巍,我本无意于此,日后得你陪伴身侧,便乐于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覃凝素一脸幸福的向楚千凝描述着自己和凤君撷相处的点点滴滴,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她面前的女子眼眸一直微垂着,颊边从未有过笑意。 如何笑的出来呢…… 凝素如今听到的那些山盟海誓,均是楚千凝前世听过的。 她甚至能够想象出凤君撷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神情,不知他背起人来兀自练了多久才能到这般境界,明明心如冰刃,却能说出那般温暖动人的情话。 “楚姐姐……你说这是真的吗……”覃凝素握着楚千凝的手,眸中充满了未知和期待,满含笑意的等着她给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是后者沉默了良久,方才声音低低的回了一句,“他唤你‘凝儿’?” “嗯。”覃凝素毫无所觉的点了点头,“殿下说,凝者,守望也。日后有我的地方,目之所及必会有他如影随形。” “人淡如菊,心素如简,我倒觉得唤你‘素素’更好。” “楚姐姐……” 大抵是没想到楚千凝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覃凝素脸上的笑容一滞,愣愣的看向她,这才发现她的脸上半点也没有为自己感到高兴的神色。 为何…… 会这样呢? 忽然想起什么,覃凝素紧紧的抓着楚千凝的手,求证般的朝她急切问道,“我寻到了好归宿,姐姐不为我开心吗?” “凝素,二皇子他不是你的良人,皇子府更加不是一个好去处。”楚千凝蹙着眉,语重心长的说道。 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覃凝素却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诧异和惊愕令楚千凝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却还是坚持对她说,“你可有想过,他为何选中了你?” “……姐姐是觉得我不配吗?”覃凝素眼眶微红。 “非是配与不配的问题,而是建安城中待嫁的小姐不计其数,他去独独看中了你,这个中原因你可有深思过?” “原因?!” “他非你不可的原因。” 摇了摇头,覃凝素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殿下只说,他喜欢我性子安静。” 在大皇子府初见,各个世家小姐均是成群结伴的吟诗赏花。 唯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就那么入了他的眼。 初时听闻他如此说,覃凝素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她的容貌最多算是清秀,文采也不出众,性格更是胆小懦弱,这样的她有什么可值得他注意的呢…… 但二殿下却告诉她,她有她的好处,这虚浮人世,人人都在争,争名利、争权势、争宠爱,又有几人是不愿算计,甘心平庸活着的呢? 万千人中,难得他与她皆是如此。 他虽是皇子,但于上不讨陛下的喜爱,于下得不到朝臣辅佐,他是几位兄弟中最无能、最平凡的皇子,在自己君父的心中连个公主都比不上,可即使这样,他仍然可以以平常心面对现实。 因为深知被无视、被忽略的心酸,是以他很心疼她。 “楚姐姐,他说他心疼我……只这一句话,便是为他豁出性命我也愿意……” 手掌紧紧攥起,楚千凝的眼中满是愠怒之色,有那么一瞬间,覃凝素甚至以为她会扬手给自己一巴掌,可最终,她只是望着自己什么都没做。 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对淡青色的簪花,覃凝素的目光在一瞬间变的柔和。 “有一支之前赏花宴时被我落在了大皇子府,幸而被二殿下拾得,特来送还与我。”不光如此,他还同她说了一些事。 当日捡到这簪子时,他因见其是青色,又见做工精致但用料却有些粗糙,他便以为是楚姐姐掉的,因素日喜穿青衣,又寄人篱下,佩戴的不是什么上乘首饰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他特意登门想要送还给她,不想她竟否认了。 他只当是姑娘家脸皮薄,怕于声誉有损,也未强行争辩。 而后拿着这簪子回府,每每看到,他总感叹这女子的心灵手巧,日久,便动了心,怎奈楚姐姐一直对他不假辞色,他为此苦恼了许久,直到前不久两人在钦阳侯府的宴会上偶然遇到,他看到她头上戴着的另一支淡青色簪花,这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认错了人。 说完这些,覃凝素目露期待的看着楚千凝,“楚姐姐,你是因为殿下曾心仪过你,是以恐他并非真心待我才阻拦我嫁给他的吗?” “他从未心仪我,扬言说要娶我与如今要娶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目的……” “去钦阳侯府参加宴会时,可是你身边的丫鬟建议你佩戴这支簪花的?”指了指她手中的发饰,楚千凝沉声道,“你并非没有别的首饰,为何偏偏要戴单支的簪花?为了让何人方便找到和你相识的理由吗?” “你是说……我身边的丫鬟被人收买了……”覃凝素怔怔道。 “……对。” “收买她的人,是二殿下?”她追问道。 虽然知道这样说很残忍,但楚千凝还是点了点头。 覃凝素看着她,眼底透着一抹失望,“楚姐姐……我一直以为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她以为她会为自己高兴,就像自己听闻她被封公主一样。 可她怎么能这样无凭无据的在背后污蔑二皇子呢? 之前二皇子就和她说过,得知他对她有意,或许会有很多人在背后中伤她,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又或者是百般阻拦,总之鲜少会有人看好。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说,“别人如何想都没关系,但楚姐姐一定会真心为我感到高兴的!” 可是如今,为何和她想的不一样呢? “你觉得我是在中伤他?”楚千凝眉心为低,语气隐隐转冷。 覃凝素低下头没有回答,可她的沉默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有何立场和理由要与他为难?我既不愿嫁他,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过去受苦,不想你竟怀疑我是蓄意要拆散你们?” “楚姐姐……” “若非冲着你这声姐姐,我今日便不会与你多费唇舌。”让轻罗将带来的补品放下,楚千凝起身离开,“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气得拂袖而去。 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覃凝素一时急的直掉眼泪。 她也想相信她是好意,可她实在不明白,二殿下图自己什么…… * 面色不虞的走出覃府,楚千凝眼中明显的不悦任谁都看得出来。 一直到上了马车,她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愤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忧虑。 她在凝素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单纯到近乎愚蠢,也正是因此,幡然醒悟后比起憎恨别人,最憎恨的反而是自己。 无论是被欺骗、被背叛,还是洞察到欺骗和背叛,那种感觉都很令人难受,她经历过,不想凝素也经历一遍。 长长的叹了口气,楚千凝微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沉静至极的样子。 “方才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吗?”她低声朝轻罗问道。 “奴婢瞧着,似是有几个人在覃府附近鬼鬼祟祟的窥探。”不知是不是那位二皇子殿下派来的人。 “有人在盯着就好……” 这个时候还有闲心盯着覃府的人,除了凤君撷不做他想。 不过—— 很快她就会让她自顾不暇。 凝素这边,须得他分了心自己才好下手。 她倒是要看看,这门婚事和任职左都御史这两件事,他会选择顾哪边…… 正想着,马车便忽然停下,冷画动作利落的一跃而上。 “世子妃,奴婢回来了!”她朝气蓬勃的望着她笑,颊边映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一看到她这张脸,再坏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不自觉的跟她一起弯起唇角,楚千凝温声道,“如何?赵廷臣可有为难你?” “他倒是想,可也得有那个胆子呀!”冷画得意洋洋的吹嘘。 “嗯……此言有理……”楚千凝配合着点头,随即却话锋忽转,“换作是我也定然不会招惹你这个小夜叉!” “哪里是夜叉,奴婢是以理服人的,不过……” “怎么了?” “奴婢又在皇子府门前看到那位莫公子了!” 第196章 精心骗局 一听说莫文渊又去了大皇子府门前晃悠,楚千凝下意识便皱起了眉头。 这人…… 好生令人厌烦。 “世子妃,您说他是不是看上大小姐了?”否则的话,他干嘛这么急着赶着往那是非之地凑合,明明旁人躲还来不及呢。 “肖想皇子殿下的侧妃,他活腻了吗?” “那他这一出儿又一出儿的,到底图个什么呀……”冷画觉得奇怪。 细密的羽睫微微闪动,楚千凝眉心微低。 是呀…… 图什么呢? 一直以来,她也难以确定莫文渊的目的,初时以为他是想要挑起自己和容锦仙之间的不睦,但很明显这个招数行不通,那他如今百般接近容锦仙是想做什么呢? 以为她不得凤君荐待见,想引她倾心?! 微微摇头,楚千凝觉得不大可能。 且先不说容锦仙是不是那般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中的人,单就莫文渊本身来讲,楚千凝觉得他未必有那个胆子这么做。 一旦事情败露,不光是他自己自身难保,还会连累他的父母亲族受害。 “他去皇子府门前都做了什么?”回过神来,楚千凝朝冷画问道。 “和赵廷臣说了两句话,似是在打听陛下几时会收回成命,让御林军撤出大皇子府……奴婢经过时,还问奴婢大小姐可好……” “你如何回答?” “奴婢说,大小姐好不好自有大皇子殿下操心,轮得着他打听嘛!”冷画原封不动的给楚千凝学了一遍,连语气都与当时分毫不差。 闻言,楚千凝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知道让你去准没错!” “他瞧着奴婢带人抬了几大箱东西进皇子府,偷偷摸摸的瞄了好几眼呢。”幸亏她眼尖瞧见了,不然就错过了。 “让他瞧,左右也瞧不出什么来。” “不过小姐,奴婢也好奇,您让奴婢送到皇子府的东西是什么呀,把抬箱子的担子都坠弯了,沿路都听小厮们吵吵沉的很。” 冷画才一说完,便见轻罗和楚千凝忍不住轻笑出声。 “诶……你们笑什么呀……”冷画被她们笑的一头雾水。 “轻罗,你同她说。” 凑近冷画耳边,轻罗低声说了两个字,就见前者惊愕的瞪圆了眼睛,“石头?!” “嗯。”楚千凝高深莫测的点头。 “您为何要往大皇子府运石头啊?万一方才赵廷臣要开箱查验,那奴婢不就露馅了?”想想都觉得后怕。 “假如他方才真的要查验,你准备如何应对?” “真被查了的话……”冷画微微眯起杏眼,眼珠儿四下转了转,忽然一亮,“奴婢就说这石头是用来做石雕的!” 话落,楚千凝不禁一时失笑。 她也不知冷画这张口就能白话的劲儿是被黎阡陌训练出来的,还是天性使然。 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重点是还能编的头头是道。 对此,楚千凝心里也是佩服的很。 “明日你依旧带人去皇子府送石头,再帮我捎句话给表姐,让她告诉凤君荐,就说左都御史职位空缺,他若有意安排他的人上位,便与我里应外合,我保证他不废任何心力就能达成所愿,甚至连围困在皇子府前的御林军也会尽数退去。” “……是。” 挠了挠头,冷画发现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家小姐要干啥,索性就放弃了。 脑子不够用,还是跑跑腿好了。 * 孟绍悭被景佑帝五马分尸之后,孟广文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夕之间便病倒在榻。 加上之前被剁碎做成肉丸子的越敬宗,不出一月已有两位大臣丢了性命,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每日上朝前都恨不得先将遗书写好,生怕早朝过后便驾鹤西去了。 别人都忙着保命,只有凤君撷,为了将自己的人推上御史的位置不辞辛劳,暗中四处奔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为此忙的焦头烂额之际,负责盯着覃府的人忽然回来报信儿,说楚千凝白日去看覃凝素了。 “她走的时候是何神色?” “回殿下的话,小的见公主气得不轻,连大门口的小厮同她请安她都未曾理会。” 一听这话,凤君撷眸光微亮,“果真吗?你可瞧仔细了?” “千真万确。” “好!”凤君撷激动的站起,脸上挂着计谋得逞后的奸笑,“备车,本殿立刻去覃府。”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扫了一眼书案上的画轴,凤君撷匆匆卷起便走了出去。 那是他画的一幅画,用来送给覃凝素的。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收到这幅画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这样的女人再适合他不过了,天真又愚蠢,重要的是,她会对自己交付真心,今后随他摆布,可不知为何,近来他心里总是怅然若失。 或许不是近来,而是从许久之前就开始了。 大概…… 是从楚千凝拒绝他,转而甘心嫁给黎阡陌那个病秧子开始。 她本该如覃凝素一般对自己倾心,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忽然有一日事情接连脱离他的掌控,直至如今。 单就覃凝素这个人,她并非是他最佳的选择。 但只要想到她和楚千凝之间的关系,凤君撷便觉得定要非她不可。 思量间,马车停在了覃府门前,他直言要见覃凝素,然后便去了花厅等她,轻车熟路,明显已经来过多次了。 在厅中等了不多时,便见覃凝素从门外走了进来,“殿下。” “不是同你说过私下里无须这般与我见外吗?”凤君撷虚扶起她,言语听起来像是责备,可语气中却充满了怜爱,听得人心下一暖。 听他如此说,再想起楚千凝和自己说的,覃凝素只觉得心里愈发难受。 殿下明明就是一个如此温柔多情的人,为何楚姐姐就是不肯信他呢? 一见覃凝素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凤君撷便心知定是楚千凝同她说了什么,多半是让她别嫁给自己之类的话…… “身子可好些了吗?” “嗯。” “凝儿,您怎么了?”凤君撷眼含关切的望着她。 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覃凝素将所有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她甚至连掩饰都不会。 凤君撷柔声宽慰道,“发生了何事,与我说说?” “没……没事儿……”她摇头,并未轻易吐露。 见她不肯说,凤君撷眸光微闪,也就不再追问,转而拿过桌上放的画递给她,“瞧瞧,我特意为你准备了多日。” “画?”覃凝素好奇的接过。 “打开看看。” 她依言拆开系在画轴上的绳子,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把画弄坏。 随着花卷徐徐展开,覃凝素看到了画上的内容。 花树下站着一名女子,素色衣裙,容貌被花枝隐隐遮住,他只勾勒了几笔轮廓,却愈发让人好奇这女子的样貌。 “这是……我吗……”覃凝素有些不大确定。 原来…… 她在他心里这般美。 唇角微弯,覃凝素捧着那幅画,一看再看,明显爱不释手。 可也不知是听楚千凝说了那些话还是如何,她总觉得自己较之画中之人少了一些气韵。 即便她们穿着同样的衣裙,挽着相同的发髻,连发簪都一模一样。 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自然。” 凤君撷回答的毫不犹豫,仿佛那就是他心底的答案。 可事实上,他在画这幅画的时候,脑海中想着的是楚千凝那张美艳无双的面容。 那么清晰、又那么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中,提笔勾勒,他甚至连草稿都不用打,仿佛他曾不止一次绘过她的画像。 他拼命想去画覃凝素的脸,却总有哪里与楚千凝接近。 无奈之下,他方才只勾勒出了轮廓,甚至还用花枝挡住,唯恐被人瞧出什么不妥。 此刻见覃凝素看得专注,他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阴险的笑意,“凝儿,你喜欢这幅画吗?” “喜欢……”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今日是怎么了,我很担心你。”说着,他皱起眉头,彻底赢得了覃凝素的同情心。 深吸了口气,覃凝素低声对他说,“今日……楚姐姐来看我了……” “哦?那你应该开心才对,何故闷闷不乐?”凤君撷故作不知。 “她……她说……” 覃凝素纠结着一张小脸,楚千凝与她说的那些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来,她不愿那些话被眼前之人知晓;二来,也恐他会因此怨怪楚姐姐。 不料她才这般想着,凤君撷便料事如神道,“凝儿,你不必说了,我不愿见你如此为难,何况你这般吞吞吐吐,我便隐约猜到了一些。” “你知道?!”覃凝素惊讶的望着他。 “想来她是劝你不要与我一起……”凤君撷眸光黯淡的轻叹道。 “楚姐姐她没有恶意!你千万别误会她,她是……” “她是为了你好,我知道。”安抚的朝她笑笑,凤君撷表现的体贴又大度,“她如此为你着想,说明是真的把你当成姐妹,你有此至交好友,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不生气吗……”覃凝素怔怔道。 “我从不为旁的人、旁的事置气,除非……” “除非什么?” “凝儿若是果然不想嫁我了,我想来是要气上一气的,但绝不会勉强你什么,是以你若改了主意不想嫁了……” 未等他说完,覃凝素便急急回道,“我嫁!” 话落,她反应过来自己也太不矜持了些,不免羞红了脸。 凤君撷无声的勾起唇角,又接着对她说,“楚姑娘与你说我千般不好、万般不好这些都没什么,她毕竟不了解我,免不了关心则乱,听旁人说了什么便跟着人云亦云,咱们都无须放在心上,只知道她是出于一番好意便是。” “听旁人说了什么……”听凤君撷如此一言,覃凝素倒是有点明白过来。 楚姐姐与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与他为难呢,难道是被人利用了? 思及此,她便目露担忧的看向凤君撷说道,“楚姐姐定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是以才会对我们的婚事横加阻挠。” “也不无这个可能。” “那怎么办?” “若背后那人是想挑拨你们的关系,那咱们倒是不怕,毕竟你们姐妹情深,定不会因此小事闹得不悦,我只担心,对方是冲着我来的……” 闻言,覃凝素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冲着你?!” “近来朝中不大太平,之前恐你担忧便未与你细说,如今……”顿了顿,凤君撷眼神真挚的望着她说,“这样吧,待你风寒好些便去见见楚姑娘,若她依旧坚持己见,你也勿要与她争论,凡事先顺着她说,倘或她无意间被人利用了,咱们如此不着痕迹的引蛇出洞于她也安全些。” “好!那我明日便去侯府!” 第197章 心理扭曲 又同覃凝素闲聊了一会儿,凤君撷说的左不过就是让她注意身子,勿要因着担心别人而劳累了自己。 这种话他说的情真意切,根本让人难辨真假。 特别是对覃凝素这般长久不得人照顾、不受人重视的小姑娘而言,再受用不过了。 “如今你我尚未完婚,我也不已在覃府久待,免得传出去污了你的名节,天长日久,又岂在眼下的朝朝暮暮……” “嗯。”听他提到两人的“婚事”,覃凝素不禁红了脸。 见状,凤君撷拢了一下她颊边的碎发,声音愈发温柔,“好生调养身子,大婚之日做个最美的新娘子。” 覃凝素面色更红,扭过头去没再应声。 “我先走了。” “恭送殿下……”目送着凤君撷离开,覃凝素眸中的笑意一点点退去。 想到他同自己说的楚千凝恐被人利用的话,她的眉头不禁皱起。 捧着画轴的手微微收紧,覃凝素不觉长长的叹了口气。 二皇子虽未明言,但她心下猜测着,楚姐姐许是在帮着其他两位皇子对付他,否则的话,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自己只是深闺大院中的一个小小女子,可楚姐姐不一样,她如今已贵为公主,像爹爹他们那些大臣一样,与朝局和众位皇子之间有着无法分割的利益关系。 “小姐,咱们回去吧。”丫鬟巧儿扶着她往花厅外面走。 她见覃凝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下略一思索便斟酌着说道,“小姐……您说护国公主她会不会是嫉妒您呀……” “不许胡说!”覃凝素皱眉喝斥道。 “奴婢就是不明白嘛,嫁给皇子这么好的事儿她为何要拦着您,指不定是如今嫁给宁阳侯世子日子过得不舒心,后悔没选二皇子殿下了,是以如今得知您与殿下要喜结连理,她便横竖看不过眼去。” “巧儿!” 覃凝素猛地停下脚步,不悦的瞪着伺候自己多年的丫头,“楚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她当日既选在世子爷病重的时候出嫁,便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又岂是贪图侯府的富贵!” 一见她真的动了怒,巧儿赶紧低下头认错,“小姐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说了。” “罢了……”见巧儿如此,覃凝素便缓声道,“我心知你是为我好,只是楚姐姐也同样是为了我好,切勿如此看待她。” “……是,奴婢知道了。” 点了点头,覃凝素没再多说什么。 方才她便想着,会不会是哪位皇子有了什么计划准备加害二皇子,是以楚姐姐才这般阻拦自己,怕自己会被他连累。 要是按照这个说法,事情还能说得通…… 一整个晚上,覃凝素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这些事,直至天明时分方才闭眼休憩了一会儿,用过早膳后她便带着巧儿去了宁阳侯府。 许是因着被凤君撷看中的原因,覃夫人近来鲜少约束她,想几时出府便几时出府。 覃凝素一心急着要见楚千凝,倒是忘了提前下个拜帖什么的,就这般直接“冲”到了侯府门前,等着门房的小厮进去通传。 “落轿!”随着一名黑衣少年微沉的声音落下,便见一顶四人抬的软轿落到了侯府门前。 覃凝素闻声,下意识的转头望去,便见一名看似病弱的少年郎坐在轮椅上,由轿夫一左一右稳稳的抬了下来。 来人一身品竹色金丝云纹锦袍,墨发由一根羊脂玉的簪子簪住,说不出的干净。 只是…… 面色略有些苍白,明明极为标致的样貌,却生生给人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特别是他搭在膝上的那双手,苍白的毫无血色,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皮肉下青色的筋脉。 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黎阡舜若有所觉的转头望去,便见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望着自己,墨眸微眯,他想起她是覃府那个不受宠的小姐。 似乎…… 和嫂嫂的关系不错。 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勾起,黎阡舜朝覃凝素微微颔首,不想竟吓得后者赶紧低下头去,甚至还慌乱的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黎阡舜微怔,心下诧异。 他原是好意同她打招呼来着…… 身边的护卫沐瑾见状,嘴角不禁微微抽动,心道公子您就别笑了,是真没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很恐怖嘛! 别说是眼前这个娇娇柔柔的姑娘家了,就是自己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偶尔看到他的笑容还是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的。 从轿夫手中接过轮椅,沐瑾二话不说推着自家公子赶紧进府。 万一被人察觉到什么不妥就不好了…… 才进府门,便见楚千凝带着婢女迎面走来,四目相对,黎阡舜自认露出了一抹“天真”、“纯良”的善意微笑,不想前者只扫了一眼,便一言难尽的移开了视线,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黎阡舜到了嘴边的一声“嫂嫂”就这么咽了回去…… 待到行至没人的地方,黎阡舜一脸懊恼的看向沐瑾,神色很是困惑,“沐瑾,鹰袂不是说,嫂嫂已经全都知道了吗?” “是。” “那我方才朝她笑,她为何不理我呢?” 沐瑾一时沉默,想着该如何告诉自家公子,您日后还是少笑为好。 别人一笑,那是如沐春风,他一笑,那是阴风袭背。 “世子妃方才知晓咱们府里的情况,怕是一时难以接受,毕竟她从前一直以为您心理扭曲,对您避之不及……” “本公子心理扭曲?!”他皱眉。 “不是、不是……您是演技精湛……”沐瑾赶紧改口。 剜了沐瑾一眼,黎阡舜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可不行,得想个法子让嫂嫂尽快对我改观才好。” “……” 沐瑾心想,认定了您是个变态,哪那么容易改观啊! 自家公子真是天真…… * 再说楚千凝亲自出来迎覃凝素,却见后者僵直的站在台阶下面,脸色有些不好。 见状,她不禁快走几步行至她面前,“凝素,你怎么了?” “楚姐姐……”覃凝素回过神来,怔怔道,“方才那人……便是侯府的二公子吗……” “嗯。” “他好吓人啊。”覃凝素紧紧的抓着楚千凝的手,忽然格外担心她在这府中的处境。 之前她也曾听闻过一些宁阳侯府的传闻,但楚姐姐嫁过来之后也未听说有什么事情闹出来,她便只当对方从不为难她。 可如今瞧着黎阡舜高深莫测的样子,覃凝素觉得他便是不施计害人,只每日在她眼前晃悠就能把自己吓死了。 “楚姐姐,他有没有为难过你啊?” “没……”楚千凝摇了摇头,“我与他鲜少接触,素日见碰面都难。” “那还好……” “嗯,走吧,有什么话进府再说。”说着,楚千凝握着覃凝素的手往清风苑走,两人似是又变的如从前一般要好,谁都没去提昨日的不愉快。 回到清风苑进到正房,楚千凝屏退了房中的婢女,甚至连轻罗和冷画都没留下。 待到房中没了旁人,她方才朝覃凝素问道,“来找我有何事?” “我……我想知道你为何这般讨厌二皇子殿下……”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我几时说过我讨厌他?” “既不讨厌,那为何劝我远离他呢?”覃凝素急急问道。 “覃夫人待你较之她的亲生女儿如何?” 不妨楚千凝忽然扯开了话题,覃凝素一愣,然后才眸光黯淡的答道,“……自然难以相提并论。” “那得知二皇子属意你,她就没有眼气想要从中搞破坏?” “……没有。” “非但没有阻挠,反而极力撮合你们,我说的可对?” 愣愣的点头,覃凝素紧紧的皱起眉头。 眸中闪过一抹不忍,楚千凝还是狠心对她说,“倘或你与凤君撷的结合当真是天赐良缘,你觉得覃夫人会如此好心把这般大好的机会让给你吗?” “她……” “凝素,她不阻拦你,不是她良心发现,而是她不愿自己的女儿嫁去皇子府受苦。”让她嫁过去,既不会得罪凤君撷,也变相讨好了她,覃夫人何乐不为! 听楚千凝如此说,覃凝素便愈发觉得是有人要害凤君撷。 而且—— 她隐约觉得是大皇子殿下。 因为容锦仙嫁给了凤君荐为侧妃,她又与楚姐姐是表姐妹,楚姐姐帮凤君荐夺嫡再合理不过。 思及此,覃凝素便低头握住了楚千凝的手,开口的语气十分卑微,“楚姐姐……二皇子殿下他真的无意争夺皇位,那些人为何不肯放过他……” 眯了眯眼,楚千凝的声音难辨息怒,“若他真的无意皇位,没人会浪费时间和精力与他为难!” “什么?”覃凝素微怔。 “凝素,很多事你不懂,我一时也难以解释的清楚,总之我不会害你,如今这般坚决的反对你们的婚事也是为了你好,倘或你还相信我,便听我的吧。” 握着楚千凝的手微僵,覃凝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即便我肯听姐姐的话,可爹爹和大夫人也定会逼着我出嫁……” “此事你无须担忧,我自会安排。” “楚姐姐……”她早有办法破坏自己和殿下的婚事吗?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楚千凝柔声道,“我若想达到目的有太多的办法,只是恐你日后得知真相恨我,是以方才细心劝阻,你自己能想的明白自然最好。” “……嗯。”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覃凝素彻底没了生气一般,“楚姐姐……你会伤害他吗……” “他好歹贵为皇子,我如何敢伤害他!” 话虽如此说,可覃凝素却总觉得,每每楚千凝提到凤君撷的时候,她的眼中总是带着一丝嘲讽和轻蔑,以及…… 她难以确定的情绪。 似恨、似悔,让人无从分辨。 可他们两人素无往来,覃凝素实在想不通楚千凝有什么理由要恨凤君撷。 思来想去,也只能自我安慰是自己想太多了。 “再过不几日,陛下命人修建的园林便要竣工了,届时各府的人均会前去,你和二皇子殿下同去,届时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的婚事成不了,覃大人和覃夫人也无力扭转。” “姐姐要如何做?!” “到那日你便知道了。”说完,楚千凝端起茶抿了一小口,明显不愿再多言的意思。 覃凝素皱眉看着,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离开侯府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刻回覃府,而是坐在马上出神,许久都没吩咐车夫回府。 巧儿见她神色纠结的犹豫着,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小姐今日难得出府,不若顺便去皇子府探望一下殿下?” 想到凤君撷,覃凝素的脸色不禁微变。 沉默了良久,她才低声吩咐道,“……走吧。” 第198章 胡搅蛮缠 覃凝素走后,楚千凝走到床榻一侧的墙壁前抬手轻叩了两下,下一瞬,原本闭合平整的墙面忽然向门一样开启,黎阡陌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 “她走了?” “嗯。”轻应了一声,楚千凝好奇的朝他身后张望了两眼,“我都不知道自己住了许久的卧房竟然还藏着一间密室。” 不过说是密室,里面却什么也没有,最多算个隐秘的藏身之所罢了。 见没什么好看的,楚千凝转了一圈儿便回了内间。 “这有何奇怪吗?放眼整个建安城,怕是没几家没有密室的吧?”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在于这密室是用来干嘛的。 “容府便没有密室啊……” 话音未落,楚千凝的神色不禁微变。 不对! 容府不是没有密室,而是有密室她也不得而知。 否则的话,容敬是如何瞒过众人与凤君撷秘密联系的呢…… 回过神来,楚千凝见黎阡陌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便心知他定然又早一步猜到了,心下不禁觉得惊异,“这世间可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什么都被他算尽了,倒显得她十分无用。 “为夫不知,凝儿打算如何利用此事。”翻出容家的密室在哪,便是足以摧毁容敬的杀手锏。 他已让人去那府中摸索多次,只是一直没有寻到。 不知那狐狸将密室设在了何处…… “这么重要的把柄,我须得好好想想。”楚千凝若有所思的垂眸,“你已经找到容府的密室在哪了?!” “尚未寻到。” “书房是最便宜的所在,但也最容易被人猜到,应当不在那。” “的确。” 白玉般的手指轻叩下颚,楚千凝仔细想着这个问题,脑中将容府各处的所在皆想了一遍,可半点头绪也没有。 觉得哪里都不是,又觉得哪里皆有可能。 秀眉方才蹙起,便被黎阡陌微凉的指尖点住,“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你眼下要应对的可不是容敬。” “我知道……” “可需要为夫帮忙吗?”他开始毛遂自荐。 “多谢夫君。”楚千凝从善如流,却还是拒绝道,“我尚能应付得来。” 她与凤君撷之间的这场较量,单看彼此对人心的揣度和掌控如何。 胜负…… 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 不日,皇家园林落成,景佑帝恩准百官可携其家眷入园游玩,于是各府的公子小姐皆蜂拥而至,想要一睹为快。 听闻园中遍植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更是美轮美奂。 但是这些至于覃凝素却无甚吸引力,从进到园中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 凤君撷向来观察细致入微,自然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不过他并未点破,只装作沉浸在美景中流连忘返。 而他越是如此轻松,覃凝素的心里就越沉重。 “殿下……不若我们还是回去吧……”她心里觉得很不安,总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为何?凝儿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 安抚的朝她笑笑,凤君撷表现的很是淡定,“若为楚姑娘所言之事,那你无须担忧,她虽说的信誓旦旦,可此处人来人往,便是要算计我什么也不易得手。” “万一……” “放心吧,我们相伴游园并不走散,定然无碍。”自从知道楚千凝要借今日游园的机会对自己下手后,凤君撷不仅没再担心,反而还隐隐有些期待。 对方越是迫不及待的对自己出手,越是能证明覃凝素在她心中的位置。 这颗原本看似可有可无的棋子,如今倒有了大的用处。 以覃凝素蒙骗景佑帝是不够的,但用她制衡楚千凝却极好。 人,他要娶。 心,他也得掌控。 几时覃凝素成为了他手里的一把刀,尖利无比的刺入楚千凝的心脏,方才能解他许久以来的心头之恨。 她以为她整日让府里的人往大皇子府送东西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便能成功“策反”覃凝素嘛…… 简直是笑话! 左都御史的位置他必须安排自己的人上位,否则机会一旦失去,他日便再难寻得。 近来朝中多有大臣举荐御史人选,大多是凤君荐一党的人。 不想他人被圈禁还这般不老实,看来楚千凝那几大箱子东西也不是白送的…… 但她大抵是忘了,自己虽不宜出面干涉,却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能够名正言顺的“撬”开她的箱笼,将里面的魑魅魍魉都揪出来。 而此刻的大皇子府门前,容敬看着把守森严的府门,不禁目露忧色,同赵廷臣说起话来也十分客气,“赵大人,不知这禁令几时才能解除?” “这……卑职也不知……”妄自揣测陛下圣意,除非他是活腻歪了。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还望尚书大人体谅卑职职责所在。”赵廷臣万分为难的婉拒,“护国公主可随意进出,乃是因为她有陛下亲赐的令牌,卑职阻拦不得。” 闻言,容敬似是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那今日之事……赵大人便当我从未来过,爱女之心,还望你能理解一二……” “这是自然。” 朝赵廷臣略一拱手,容敬方才准备离开,却见冷画带着一群小厮从不远处走来。 和前几日一样,那些人挑着几个大箱子,肩上的胆子都压弯了。 见状,容敬眸光微闪。 这几日,朝中风向明显不对。 大皇子明明被禁足在府,素日为他马首是瞻的几名大臣他们也派人严加留意着,并未见他们平日有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真要说有,那就是他们都曾出现过同一个地方 那就是宁阳侯府的后巷! 人一进去就不见了踪影,平白无故的就这么消失了。 是以容敬心下猜测,必是楚千凝和容锦仙串通一气,暗中帮着凤君荐在筹谋此事。 每日运送到皇子府的箱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绸缎瓷器,而是活生生的人! 今日皇家园林落成,陛下恩准朝臣携家眷游园,可唯独与大皇子府过从甚密的几名官员不见踪影,那他们到底去了哪,便很清楚了。 赵廷臣为人贪生怕死,之前被楚千凝吓唬了一番便再不敢盘查她送来的东西,是以容敬特意候在这,就是为了“人赃并获”。 冷画远远的便看见了容敬站在皇子府门前,她的脚步猛地一顿,可对方明显已经看到了他们,此刻掉头回去倒显得心虚。 于是,她便只能继续往前走,只是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神色也不似方才轻松。 见她微垂着头同身后的小厮说了句什么,随后便有一人悄悄停下了脚步,然后钻进人群中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跑。 猜到她是让人去向楚千凝报信儿,容敬冷笑了一下,让身边的两个小厮追上去把人拦下。 行至近前,冷画神色与平时无异,语气熟稔的向赵廷臣请安,“赵大人。” “冷画姑娘今日来的早啊。”知道冷画是楚千凝身边的大丫鬟,赵廷臣也不敢在她面前摆什么架子,反而平易近人的笑道。 “是比平常早了点……”冷画状似轻松的应着,却脚步不停的往府里走。 眼瞧着就要进门了,却被容敬开口叫住,“站住!” “呀……这不是尚书大人嘛……”转过身来,冷画一副见了鬼的惊讶表情,看得容敬心头不快,“奴婢见过大人。” “跟着凝儿嫁去了侯府,我只当你眼里再无尚书府了呢!” “这哪儿能啊……”冷画嬉皮笑脸的应付着,转脸却状似不耐烦的朝底下人催促着,“我同尚书大人叙叙旧,你们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将东西抬进去。” 赵廷臣:“……” 不愧是公主身边的丫鬟,话是真敢说啊。 和尚书大人叙旧这种话,连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蹭了蹭鼻尖,赵廷臣扫过容敬铁青的脸色,低下头掩住了自己微扬的唇角。 眼见那些小厮抬起箱子就要继续往里走,容敬赶紧上前一步拦下,“本官让你们放下!” 随着他一声喊出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公主殿下送给容侧妃的礼物。”冷画特意强调了一下楚千凝如今的身份,似是想以此震慑容敬。 但这招也就只能吓唬吓唬赵廷臣,容敬却半点未将楚千凝放在眼中。 他依旧沉着脸问道,“送的什么礼物?” “绸缎和瓷器吧……”冷画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不知道?” 闻言,冷画忽然朝他甜甜一笑,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尖利,“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只是个下人,哪里有资格过问主子的事情,忘了自己身份什么都想管,失了面子事小,丢了性命才事大呢。” “大胆!你胆敢讽刺本官!” “尚书大人问,奴婢便回答,何来讽刺一说?”冷画天真的眨了眨眼,见皇子府门前渐渐聚拢了一些百姓,忽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求大人饶命,奴婢并无对您不敬,只是话多了些,但公主素日教导奴婢,要对自家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奴婢是从尚书府出去的,是以一见到您便有些收不住……” “够了、够了!” 听冷画絮絮叨叨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容敬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如此胡搅蛮缠是在拖延时间,于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径自走到了那几个箱子旁边。 “开箱!本官要查验一番!” “查验?!” “你说这里装的是绸缎和瓷器,可本官瞧着却不像,什么瓷器会如此重,把担子都坠弯了,嗯?”说着,他还特意看了赵廷臣一眼。 后者心下一惊,赶紧思量着解决办法。 事实上,这几日他不是没发现这个问题,只是恐得罪了护国公主,是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事情被尚书大人挑破,他便只能表个态度。 要么,帮着公主将此事遮掩过去,要么,和尚书大人同心协力,开箱查验。 可这要是查出什么了倒还好说,万一要是查不出来,那自己可就既得罪了公主,又得罪了大皇子,日后怕是小命难保。 尚书大人就不一样了,他是公主的亲舅父,又是容侧妃的父亲,怎么也不至于因此丢了性命。 如此一想,赵廷臣便脚跟一转,走到了冷画旁边站定,“这个……卑职日日都把守此处,未见有何异常,您看……” “赵大人,本官劝你还是仔细些,若这些箱子有何问题,陛下第一个责问便是你!” “这……” “公主若给容侧妃送礼,何不一次送完,日日这般折腾,实在是令人费解,此事诸多蹊跷,不查不行,不验不明。”挥了挥手,他示意下人上前开箱。 “慢着!”冷画张开手护在箱子前,一副要与他死磕到底的样子,“公主殿下说过了,这箱子里的东西除了容侧妃以外任何人都不能看,尚书大人这般不将公主的话当回事儿,实在有大不敬之嫌!” 第199章 环环相扣 冷画这话一出,容敬手下的人纷纷愣住。 对公主不敬…… 想到前不久刚被陛下五马分尸的孟绍悭,众人心下不禁一跳。 自古以来,皇家便是先君臣、后父子,凭你与其有多近的亲缘关系,胆敢冒犯那就是罪无可恕。 今日他们若真动了这箱子,来日公主计较起来,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这般一想,他们便有些迟疑,纷纷看向了容敬。 后者面色微沉的瞪视着冷画,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公然和自己叫板,若非因着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定要让她知道厉害! “呵……公主再尊贵,那也是陛下封的……”容敬忽然意味深长的说道。 “尚书大人这话是何意?” “你不会以为,本官是在孤军奋战吧?”话音方落,便见御林军副统领岳浚策马而来。 见状,容敬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来之前,他已将大皇子府的异样偷偷禀告过四皇子凤君墨,他们兄弟二人素来是死对头,如此大好的机会,他怎肯错过。 恰好总管杨公公有意向四皇子靠拢,便趁机由他向陛下进言楚千凝和容锦仙合谋之事。 而今日之后,无论大皇子与四皇子谁胜谁负,坐收渔翁之利的都是二皇子殿下。 轻捋了一下胡子,容敬笑的眯起了眼睛,“岳统领怎么有空到此啊?” “封陛下之命,前来彻查皇子府。” “陛下圣明!” 扫了一眼府门前停放的几个大箱子,岳浚沉声问道,“是何情况?” “回岳统领的话……” “是这么回事。”未等冷画的话说完,容敬便先一步打断道,“护国公主给容侧妃送来了几箱子东西,还特意叮嘱旁人不可随意打开看,我觉得此事蹊跷可疑,正欲盘查一番,不想这丫头大胆,竟胡搅蛮缠耽搁至此。” 闻言,岳浚点了点头,随后二话不说招呼身后的御林军上前开箱。 冷画被赵廷臣拽开,后者恐她再胆大妄为的冲撞容敬或是岳浚,赶紧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千万别再顶烟上了。 眼瞧着御林军“哐哐”几下凿开了箱子上的锁头,容敬的眼中不觉闪动着精光。 可他不经意间瞥见冷画脸上的神色一改方才的焦急慌乱,忽然朝他笑的欢快,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想要阻止岳浚他们开箱子的动作却已然来不及了。 下一瞬,便见岳浚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 容敬猛地上前一步冲到了箱子前,不想活生生的人没见着,反而看见了几块大石头。 眸光倏然凝住,他这才知道上当了。 转头瞪向冷画,他的眼神凶狠的像是要活剐了她,“你不是说这里装的是瓷器和绸缎吗?为何会是无用的石头?!” “尚书大人许是气糊涂了吧,奴婢可从未确定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赵大人可以作证。” 被点名的赵廷臣咽了咽口水,在容敬几欲杀人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眼下谁胜谁负一目了然,他自然得站在公主殿下这一边。 抚了抚自己被扯皱的衣袖,冷画笑的格外明媚,“至于尚书大人说……这些均是无用的石头,奴婢觉得还是小心些才好,要知道,这些可以容侧妃用来做石雕献给陛下和太后娘娘的……”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这里装的是什么吗?!”容敬气得睚眦欲裂。 “奴婢胆子小,方才被您一吓就给吓忘了……”她眨了眨眼,模样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再则,公主殿下吩咐旁人不许看,说是容侧妃想给宫中两位贵人惊喜,但如今惊喜都被您给搅和没了,奴婢说了又有何妨呢?” “你……” 没再理会气得发疯的容敬,冷画径自看向岳浚恭敬问道,“岳统领,不知这些东西可否送进去了?” “可以。” “听见没有,你们还不赶快抬进去!” 才说完,却见容敬身边的两名小厮抓着侯府的一个下人来到了皇子府门前。 可眼下他们明显来的不是时候,容敬拼命朝他们使眼色,无奈岳浚的眼睛格外的尖,“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这奴才急着回去报信儿。” “报什么信儿?” “小人冤枉……”只见侯府的那名下人慌里慌张的跪到了地上,语气急切的朝岳浚解释道,“是冷画姑娘说,好像有份礼单忘了拿,着小人回去取,可小人走到一半就被这两人冲出来拦下,非逼着小人说假话,什么传信儿……小人根本就不知啊……” 话至此处,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冷画旁若无人的弯唇笑着,看着容敬青白交加的脸色,她低头轻轻吹了一记口哨。 这才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呢…… “石头”都已运完,冷画乖巧的朝容敬施了一礼,却险些气得他吐血,“事已办妥,奴婢要回去向公主殿下复命了。” 说完,她还特意挑衅似的当着他的面赏了那个“报信儿”的小厮一个元宝,脆生生的说道,“这几日辛苦诸位大哥了,待回府之后,人人有赏。” “谢公主殿下。” 他们那边有多热闹,容敬这边就有多冷肃。 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他瞪着院中那几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见状,岳浚秉持着同僚情分朝他拱了拱手,可随即说出的话却俨然给了容敬致命一击。 “赵廷臣,整顿御林军,撤出皇子府。” “是。” 闻言,容敬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了要上马的岳浚,“你方才说什么?” 撤出皇子府?! 他没听错吧…… 瞧着容敬这般备受打击的样子,岳浚虽然心里想笑,但面上却装的无比严肃,声音四平八稳的响起,“尚书大人没有听错,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不是让你来彻查吗?!”怎么忽然就解除大皇子的禁足了呢? “卑职的确是奉旨前来彻查,但陛下也说,若彻查之后毫无结果,便一并撤回御林军,稍后陛下自会有旨意传下。” “怎么会这样……” 带着御林军撤出皇子府时,赵廷臣见容敬还一脸难以置信的站在皇子府门前,他想了想便对他说,“尚书大人马上就能见到容侧妃了,如今便不必再担心了。” “你……”容敬气得瞪眼。 “卑职先走一步。”说完,赵廷臣便利落的翻身上马离开。 今日他没站在容敬那边帮他,日后他翻起旧账来必会找自己麻烦。 与其夹在几股势力当中不得安生,不如干脆投奔了公主殿下。 既然注定了要与尚书大人为敌,那得了机会痛快痛快嘴也是好的,反正都已经将人得罪了,他也不怕得罪的更彻底一点。 赵廷臣倒是想的明白,却难为了容敬,被楚千凝坑了一次却连怎么回事都没想通。 他自然不会知道,问题的症结出现在凤君墨的身上。 这位四皇子殿下压根就不像他想的那般利用杨翥去左右景佑帝的想法,而是亲自进宫面圣,将他对自己说过的话通通告诉了景佑帝。 因为凤君墨知道这是楚千凝的计策,他也知道容敬必败,但他却不能讨了景佑帝的嫌,是以须得将自己摘干净。 届时皇子府门前的事儿一出,景佑帝就会发现这位看似中立的尚书大人也并非那么老实。 他私下里给四皇子传信儿,借他的手去对付大皇子,那他图什么? 凤家一共就三个皇子,答案岂非不言而喻! 而此刻已经被景佑帝惦记上的凤君撷却仍浑然不知,他将要对付的人,远不止一个楚千凝那么简单…… * 皇家园林。 楚千凝是用过午膳后才慢悠悠的去了新建成的园林,看着园中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似是在找谁。 忽然,不远处的一对身影映入眼帘。 男子身着锦兰服侍,温柔含笑的望着面前的紫衣少女。 她就那般站在原地看着,并未走过去,直到凤君撷感觉到她的注视,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他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惊艳。 相比之下,楚千凝的神色就平静多了。 如今…… 她连对他的那些恨意都懒得再有。 仇她是一定要报的,但对于他这个人,她已不想再浪费自己任何情绪。 覃凝素也看到了楚千凝,却没想从前一样满含笑意的迎上前来,反而眼神发飘的低下头去,不知是何原因。 楚千凝看得分明,却故作不知。 三人明显各怀心思,不约而同的走到一处人少些的地方,凤君撷方才开口说,“我如今……该唤你一声皇妹了吧……” “见过皇兄。”楚千凝从善如流的朝他施了一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 两人一来一往,言辞客气,没有覃凝素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令她心下微疑,却也愈发不安。 “从前之事多有误会,想来凝儿她都告诉你了。”凤君撷定定的望着她,说到“凝儿”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似是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凝素,我见那边兰花开得正好,你去帮我摘一朵来。”楚千凝明显是想支走覃凝素,后者犹豫着看向凤君撷,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她才三步一停顿、五步一回头的朝另外一边走去。 此处与宫中一样,婢女和侍卫均不可随之入内,是以覃凝素一走,这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恰好旁边有一处假山,凤君撷眸光微闪,状似随意的朝那边走去。 “你如此沉不住气,可是事倍功半的……”凤君撷幽幽笑道。 “是吗?”楚千凝不置可否。 “权谋之术,向来虚虚实实,你在大皇子府故布迷瘴以为本殿看不出来吗?” “殿下看出什么了?” “以御史之职分散本殿的注意,你这主意倒是好,只是手段差了些,这会儿……想来程昱或者是岳浚已经带着父皇的圣旨去皇子府了……” 闻言,楚千凝无声弯唇,“是岳浚,不是程昱。” “你为何如此笃定?”凤君撷微微眯眼。 “陛下疑心重,身边素来有人保护,程昱是御林军统领,他怎么会让他轻易离了自己身边呢?” “你倒是很了解父皇……”说话间,两人行至假山后面,凤君撷突然伸手拉住她将她压到山石上,一手快速拔下她发髻上的金簪,毫无防备的刺进了自己的胸膛,看着鲜血一滴滴落下,他阴险的笑道,“只是不大了解我。” 谁知楚千凝听他如此说,却同样笑道,“彼此彼此。” 话落,她忽然抽出袖管中藏着的匕首狠狠的扎进了他方才受伤的位置,声音异常轻柔的对他说,“苦肉计要真一点才有效验……” 说完,匕首又往里送了几分。 对视上凤君撷惊愕的眼神,楚千凝拔出匕首丢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云淡风轻的望着他笑。 第200章 天牢探监 大概是楚千凝脸上的笑容太过明艳,又或许是她眸中的神色太过冷凝,以至于凤君撷皱眉望着,丝毫没注意到从假山后面伸出一只手,拿着浸了迷药的帕子严严实实的捂住了他的口鼻。 若是平时的话,他一定能够反抗甚至是先一步察觉有人接近。 但是一来他眼下受了伤,二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楚千凝身上,压根没想到她还有帮手,是以才会被易容过后的鹰袂偷袭。 遏尘特制的迷药,没有一丝气味,任谁也觉察不到有何异常。 从凤君撷手中拿出楚千凝的簪子擦拭干净,鹰袂双手奉上,便见她淡定的接过,姿态优雅的簪在了自己发间,像是根本不介意这东西差点就成了“杀人凶器”。 鹰袂收回视线低下头,快步绕到了假山另一侧,装作方才经过这里的样子,震惊的看着假山后的这一幕,颤抖着手指着楚千凝,引得众人都停下脚步朝这边看来。 而这一看,却吓得大伙儿心惊肉跳。 怎么有人受伤了?! 见护国公主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众人心下惊疑,纷纷围聚了过去,待到看清倒在地上的人是谁之后,心下愈发惊骇。 二皇子殿下! 他怎么会受伤倒在血泊里呢?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最先受不了这个场面,一时被吓得尖叫起来,终于打破了诡异的宁静。 总算有人回过神来,一边吩咐人去传太医,一边让下人将凤君撷暂时送去水阁那边。 覃凝素听到尖叫声赶回这里的时候,就见凤君撷浑身血污被人从地上扶起,脚下是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一把染血的匕首。 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住了。 “殿下!”她匆忙跑到凤君撷身边,却见他脸色苍白的可怕,双眸紧紧的闭着。 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湿,温热的触感和浓重的血腥味让覃凝素的指尖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怎么会这样…… 眼睁睁的看着凤君撷被人抬走,覃凝素下意识要追上去,却在听到楚千凝的声音响起时,脚步猛地顿住,僵硬的转头朝她看去。 “本宫来时,二殿下便已经遇害倒在血泊中了。”楚千凝异常平静的说道,仿佛一切真的与她无关。 “那您身上的血迹……”看着她袖管上染上的血迹,刑部尚书秦伦叙斟酌着问道。 “从二殿下身上蹭到的。”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楚千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声音依旧四平八稳,“见他受伤,本宫自然要上前查看的。” 话虽是这般说,但凤君撷受伤的地方,只有她一人在侧,身边又无人为她证明,再加上事发时,那个小太监说看到她事不关己的站在假山前,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照理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楚千凝只是一个公主,如今受伤的人又是皇子,秦伦叙少不得要调查问询一番。 只是…… 想到近来和这位护国公主扯上关系的几件事,秦伦叙心下不禁有些为难。 他实在是没那个胆子将她“请”回刑部大牢去坐坐。 可谁知还未等他想到合适的说辞,便见楚千凝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染血的手,淡声道,“秦大人是否怀疑,此事乃是本宫所为?” “……微臣不敢。” “无妨,清者自清,带路吧。”收起丝帕,楚千凝的双手叠放在身前,端足了公主的架势。 这话一出,倒是令秦伦叙愣住。 公主这是打算随他回刑部? 诧异的看向楚千凝,秦伦叙一头雾水,却见前者嫣然笑道,“本宫的清白便全仰仗大人了。” “微臣丁当竭力调查此事。” “有劳。” 说完,楚千凝无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淡定的离开。 行至覃凝素旁边的时候,她的脚步缓缓停下。 四目相对,红唇微启,楚千凝似是要说什么,可是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怀疑却让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丹唇轻抿,她收回目光径自走了过去。 错身的瞬间,覃凝素的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眸中充满了无助和茫然。 到底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真的是楚姐姐伤害了殿下吗? 她说“清者自清”,她说她到这儿时便见殿下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可明明是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感情告诉她,她应该相信楚姐姐,但事实摆在眼前,覃凝素又实在有太多的问题想不通。 直到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部散去,她依旧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明明已近夏日,天气和暖的很,但她却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难道…… 这就是楚姐姐所谓的“办法”吗? 刺伤殿下,让他无法顺利与自己大婚?! 想想,覃凝素却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再重的伤也有恢复的一日,除非彻底丢掉性命,否则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但刺杀皇子这样的事情,楚姐姐怎么敢做,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困扰着自己,覃凝素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似是支撑不住一般缓缓的蹲在了地上。 她该怎么办…… * 楚千凝下狱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建安城,大皇子府如今已被解了禁令,容锦仙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不过她却并未如何担心。 早在事发之前,冷画便将她们的计划提前告诉自己了。 虽然觉得凝儿此举有些冒险,但想来她既然决定这么做便定是有把握的。 “盈袖,让人备车。” “您要去哪呀?”盈袖好奇道。 嫁到皇子府这些时日,除了回门和进宫,还从未见她家小姐张罗着出去呢。 “刑部大牢。” “大牢?!”盈袖惊讶道,随即反应过来她大抵是要去看表小姐,“冷画不是特意来告诉您了吗,表小姐她不会有危险的。” “我知道她不会有危险,可别人又不知道。”自己总要把表面功夫做足,这事儿才更真实。 “哦……”盈袖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说完,盈袖方才走出房中,便见凤君荐缓步走进院中,“参见殿下。” 径自走进屋内,凤君荐见容锦仙神色淡淡的坐在桌旁,若有所思的望着某处出神,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恐惊扰她似的。 一直到他悄然坐到她身边,她方才恍然回过神来。 “殿下……你几时来的……”怎么也没人告诉她一声呢? “想什么呢?” 摇了摇头,她忽然说起了别的,“我要出府一趟,去天牢看看凝儿。” 她的语气很平淡,不是请求或是征询,而是“通知”。 似乎在她内心深处,像是“出府”这样的小事凤君荐根本就不会阻拦她。 而事实上,也果然如此。 点了点头,凤君荐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与你一同去,顺便提点秦伦叙几句,如此他断然不敢为难楚千凝的。” 闻言,容锦仙微愣,大抵没想到他会如此贴心。 看着她眸中一闪而逝的惊诧,凤君荐微微眯眼,“我如此说,仙儿很意外?” “……有一点。”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这个时候为凝儿出头的话,那别人不就知道他没有在外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厌恶”自己了吗? 倘或凝儿当真有需要,她应当会提前告诉自己,如今她没说,凤君荐贸然相助,会不会反而破坏了她的计划? 如此想着,容锦仙便微微摇头,“殿下还是勿要插手此事了。” “仙儿担心我?” 容锦仙:“……” 她有这么说吗? 可他这样问了,自己若是不点头岂非显得很没良心。 换作平时的话,容锦仙是不大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但眼前之人是皇子,万一自己折了他的自尊他不高兴怎么办? 于是,她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她极少撒谎,是以凤君荐只略扫一眼便猜到她心底真正的顾虑是什么,却并未点破。 待到车驾安排好,他便给她蒙好面纱,牵着她的手往院外走。 本以为他将自己送上马上就会回去,不想他竟如方才说的那般跟着她坐进了车里,反倒是盈袖,被留在了府里。 “殿下不是不去了吗?” “我有说吗?”他挑眉反问,“我在车上等你,你自去便是。” 言外之意就是,她不让他插手他绝不擅自行动。 “嗯。” 到了刑部天牢,容锦仙兀自下了马车,却没想到会在天牢门口碰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覃凝素! 她怎么也在这儿? 随着容锦仙走到天牢门口,覃凝素也看到了她,慌乱焦急的眼中猛地亮起,“容侧妃!” “你怎会在此?” “我……我来看楚姐姐……”有些问题,她想当面问清楚。 但她身份不够,天牢的狱卒根本不放她进去。 忽然抓住容锦仙的双手,覃凝素目露祈求的望着她,“容侧妃,你能不能让我和你一起进去?” “……你随我来吧。” “多谢你。” 亮起了凤君荐给她的令牌,容锦仙轻而易举的进到了牢中。 一路跟在狱卒的后面往里走,覃凝素不安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阴暗、潮湿…… 求救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条昏暗狭窄的走道像是长的没有尽头,不知经过了多少间牢房,覃凝素才终于在一件独立的牢房中看到了楚千凝。 她屈膝坐在枯草上,背靠着斑驳冰冷的墙面,神色很是平静,仿佛置身之处不是惊悚骇人的牢房。 “楚姐姐!”一看到她,覃凝素便激动的冲到了牢门前。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楚千凝缓缓抬起头来,看到她和容锦仙的时候,她似乎也没有很惊讶,微微怔了一下便淡淡道,“你们怎么来了……” “能不能把牢门打开让我们进去?”覃凝素看向领她们进来的那名狱卒。 “卑职没这个权利。”要离拱手回道,“还望侧妃和姑娘快着些,若被人瞧见的话,卑职担当不起。” “有劳。” “卑职先去外面守着。”说完,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待到他一离开,楚千凝便缓缓站起身走到牢房前,隔着铁栅栏看着容锦仙和覃凝素说,“来瞧过了便快回去吧,我在此尚好,秦伦叙并未趁机刁难我。” “楚姐姐……” “我如今自身难保,你好自为之吧。”只这一句话,瞬间就令覃凝素的眼泪决堤。 楚千凝语气中的无奈和淡漠让她觉得心酸,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容锦仙,微微皱起眉头,“我已求过殿下,但他只给了我令牌准我看看你,至于旁的……他说爱莫能助……” “表姐顾好自己就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二皇子在一起?” 扫了覃凝素一眼,楚千凝似是苦笑了下,“说来话长,多言无益。” 第201章 无赖世子 这姐妹俩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楚千凝末了还不忘叮嘱容锦仙道,“如今表姐宜自保为好,须知外祖母和舅母还需要你照顾,你与大皇子息息相关,你的一言一行必会被有心之人揣度利用,万一如我一般着了何人的道就不好了……” “嗯。” “眼下我尚无危险,你快些回去吧。” “你自己小心。”说完,容锦仙转身欲走,却见覃凝素还愣愣的站在牢房前,她的眸光不觉微闪,“覃姑娘还有事?” “我……我还想和楚姐姐说几句话……” 眸光晦涩的点了下头,容锦仙没再多言,径自走了出去。 听她说还有话要对自己讲,楚千凝平静的望着她,等着听她要说什么。 “楚姐姐……”覃凝素深深的低垂着头,双手紧紧的揪着身前的衣襟,“你方才说‘着了别人的道’……是怎么回事啊……” “凝素,若你已决定了要嫁给二皇子,此事便不要再过问。” “为何?!”她猛地抬起头。 “倘或我说,今日是他用匕首刺伤了自己,然后嫁祸于我,你可相信?” 闻言,覃凝素惊疑的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摇头,“不……这不可能……” 似是猜到了她是这般反应,楚千凝淡淡的点了点头,“你既选择了相信他,那便不要再听别人如何言语,否则便是在为难自己。” 说完,楚千凝便走回原来的地方靠着墙壁坐下。 “楚姐姐……” “你回去吧,人各有命,你我都强求不得。”她似是不愿再言,话落便微微闭上了眼睛。 见状,覃凝素眼眶微红,心中愈发无措。 殿下嫁祸楚姐姐……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是那么温柔清朗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而且—— 她猜不到他这样的目的。 无论她再说什么,楚千凝都沉默以待。 覃凝素无奈之下,便只能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天牢。 走出大牢的时候,便见容锦仙站在马车边等着她,她便快步走了过去,“容侧妃……真的不能再求求大殿下了吗……” “我在他心中没那个分量。” “那楚姐姐……” 听她提到楚千凝,容锦仙本就有些清冷的声音变的更加冷肃,“你如今还知道担心她,总算她没白为你忙活一场。” “容侧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都只是猜测,你若想知道具体的事情,不若去问问所谓的受害者。”容锦仙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讽刺,覃凝素听得分明。 受害者…… 她是指二殿下! “殿下他……” “他如何与我无关,你自己擦亮眼睛便是。”容锦仙到底不像楚千凝那般好性,她性子清冷,能在此与覃凝素说这么多已经破了天荒了,再多的她却不肯提及。 转身上了马车,她眸中的冷意反而淡了几分。 见状,凤君荐意味深长的叹道,“仙儿这个为妹妹担忧从而敌视始作俑者的姐姐‘演’的恰到好处,连我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较之殿下我还差得远呢……” “骗那种傻姑娘,足矣。”他方才瞧着,那女子似是淌眼抹泪的在那哭呢。 凤君荐用一个“傻”字来形容覃凝素,容锦仙倒觉得很贴切。 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了心智,可不就是“傻”嘛。 不过—— 这世间如她这般女子也不在少数,她也无意轻视她,方才那般冷言冷语也不过是做戏而已。 但愿她能幡然醒悟,别再继续弥足深陷。 * 天牢 容锦仙和覃凝素走后,楚千凝依旧平静的坐在枯草上,随意折了一截枯草棍儿放在手中摆弄,她思量着覃凝素相信自己的可能性。 其实会走这一步,是很险的一招棋。 因为直到现在她也不确定,凝素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她猜到她从天牢离开后,必会去皇子府见凤君撷,届时后者对她说些什么,定会动摇她方才的想法,进而影响最终的决定。 是以,这是一场赌局。 属于她和凤君撷之间的赌局,赌注就是凝素。 “喵——” 忽然,一声猫叫打断了楚千凝的思绪。 她抬眸望去,便见一只通体全黑的猫从牢房前走过。 天牢中哪来的猫啊? 方才觉得疑惑,便见狱卒要离抱着另外一只灰色的猫走过。 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瞧,要离赶紧停下脚步,拱手朝她施了一礼,恭敬道,“公主殿下莫怕,这猫皆是卑职自己养的,极通人性,不会随意伤人。” “在天牢中养猫?” “公主有所不知,天牢中阴暗潮湿,牢房里面蛇虫鼠蚁甚多,未免咬伤犯人,是以卑职便养了些猫放在牢中。” 虽说天牢中关的都是犯人,但究竟该处以何种刑罚,陛下自有决断,其他不该遭受的罪过原不应受。 几年前,曾有一位大人因贪污受贿被捕入狱。 还未等陛下处罚的圣旨降下,他便因身染鼠疫去世,不想他死后竟被发现是冤枉的,彼时要离便想,天牢中虽关的都是要犯,但陛下的处决未下,便一个都不能死。 听他所言,楚千凝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赞赏,“你倒是心善……” “多谢公主夸奖。” “你武艺如何?”她随意与他交谈着,倒不似要离想象的那般盛气凌人的摆出公主的架势。 “回公主的话,卑职会些拳脚功夫。” 点了点头,楚千凝几不可察的轻叹,“仅在此处……倒是埋没了……” 没再听到她说什么,要离便有眼色的准备退下,却在转身之际看到有人引着何人走了进来。 及至近前,要离方才看清来人一身青色锦袍,面色略有些苍白,一双眸子却黑的透亮,宛若夏夜里群星璀璨的夜空。 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 正犹豫着要向来人请安时,便见引他进来的另一名狱卒小声提醒道,“世子爷来看公主殿下了,还不赶紧将门打开!” 世子爷…… 要离反应了一下,才猛然想起。 宁阳侯世子黎阡陌! 可他不是瞎子吗,怎么忽然好了呢? 顾不得多想,要离赶紧低下头问安,“见过世子爷。” “将门打开。” “……是。” 楚千凝在牢房中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黎阡陌风姿清雅的走进牢房,她才惊讶的起身望着他。 “你……” “为夫来迟了。”他忽然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也不管旁边还有外人在。 一见这情景,要离和另外一名狱卒哪里还敢待,赶紧脚步不停的离开。 待到他们走后,楚千凝方才压低声音问道,“您怎么来了?!” 同他说出自己计划的时候,他没说他也要掺和一脚呀,而且,“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就不准备继续装着了?” “嗯。” “你回来的如此及时,于外要如何解释?” “许久未见,凝儿怎地一见为夫就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某位世子爷状似布满的抱怨道。 楚千凝:“……” 还演上瘾了是吧? 推了推他的胸膛,楚千凝赶他离开,“你回去吧,明知道我在此不会有危险。” “天牢没危险,那哪里才危险?” “你别闹了。” “此地环境如此恶劣,为夫怎么可能放心你独自在此。” 留意到他话中的字眼儿,楚千凝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独自…… 他想做什么? 而她的这个疑问,在黎阡陌拉着她一同坐到枯草垫子上之后,终于有了答案。 “你该不会是打算在这里陪我坐牢吧?!”楚千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咱们夫妻一体,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一副准备闭目养神的模样,“为夫接到你入狱的消息后便匆忙从外面往回赶,急的吐了好几口血,差点就此死过去,眼下断或是不能与你分开了。” “……” 楚千凝心想你就编吧,使劲儿编。 心知他打定主意就不打算走了,她也懒得继续同他争辩。 等了片刻之后,果然见要离进来往外“请”人了。 大抵是没想到牢房中的两人会是这般相依相偎的姿势,要离扫了一眼便吓得赶紧收回了目光,深深的低下头去。 “此地脏乱潮湿……恐于世子爷身体有碍,还请您移驾……” 黎阡陌微闭着眼,声音虚弱道,“我与公主患难与共,绝不会于此时弃她不顾。” “这……” “将门锁了吧,本世子哪儿也不去。” 要离:“……” 他当狱卒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有人主动住进牢里。 见楚千凝一直没开口劝阻,要离一时也摸不准这夫妻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暂且退下,让人速速去禀报刑部尚书秦伦叙。 再说后者本就为这案子头大,如今竟听闻宁阳侯世子赖在牢里不走,当即便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公主伤了皇子,驸马陪着坐牢…… “唉……”无奈的叹了口气,秦伦叙赶紧马不停蹄的往天牢赶。 到了牢中,一见席地而坐的那夫妻俩那般淡定,他都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尴尬的轻咳了几声,他试图引起两人的注意,不想只有楚千凝一人看向了他,客气的点了点头,“秦大人,可是有何线索了吗?” “非也……”秦伦叙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微臣是听闻世子爷放心不下公主殿下,是以前来……” 话未说完,但他觉得只要是个人就能明白他是何意。 这是天牢,又不是客栈,哪能说住就住呢! 但让秦伦叙意外的是,楚千凝听闻他的话不禁面露难色,未等她开口,便听黎阡陌缓声道,“既无线索,尚书大人便速速去调查吧,无须担心本世子,我的身子还撑得住。” 原本黎阡陌要是不说,秦伦叙还没想到他的身子不好,可他这一说,倒叫他想起此事。 他本就病病歪歪的不康健,牢中阴暗潮湿又脏乱不堪,万一他要是在这冻病了,一个不小心归了西,那待宁阳侯回来还不得活扒了他一层皮! 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秦伦叙赶紧低声下气道,“世子爷不必担心,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微臣也会竭尽全力将此事调查清楚,一旦有任何消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去告知您。” “一来一回尚要许多时间,不及在此地便宜,还能时时见到公主。” “……” 油盐不进说的就是这位世子爷了吧。 咽了咽口水,秦伦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楚千凝,心道这可是你亲相公,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牢里受罪? 看到秦伦叙的目光,楚千凝配合着开了口,“夫君回去吧,勿要令秦大人为难。” “凝儿也赶我走……”黎阡陌的语气似是十分失望,“公主的话,为夫不敢不从,那我去天牢外面候着你吧……” 说完,又咳嗽出两口血来,吓得秦伦叙到了嘴边的话赶紧咽了回去。 第202章 替罪羔羊 “夫君!” “世子爷!”秦伦叙说话时甚至都有些破音了,生怕黎阡陌一个不开眼死在他这儿,“快!快去请太医!快去!” 慌里慌张的让人去宫中请太医,秦伦叙吓得魂儿都要没了。 谁知当事人自己倒是淡定的很,就着楚千凝的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黎阡陌虚弱的挥了挥手,“无妨……我已习惯了……” “……” 秦伦叙心想,你习惯了我可没习惯! 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敢再提让黎阡陌离开的话,生怕把人刺激的背过气去。 等着太医来为他把完了脉,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堆,秦伦叙大概总结了一下,太医的意思大抵是让黎阡陌安心静养。 他再瞧瞧这阴暗潮湿的牢房,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生怕黎阡陌忽然有个什么好歹,秦伦叙也不敢让太医离开,一边准备着进宫将此事禀报景佑帝,一边让人另收拾出一件牢房来。 炭盆、棉被、熏香…… 应有尽有,简直比客栈准备的还齐全。 方才收拾好,要离便赶紧请楚千凝和黎阡陌挪到那边去。 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和刚才不是一个级别的牢房,楚千凝无语的抿了抿唇。 他就折腾吧…… 偏生某位世子爷毫无所觉,还低声朝她耳语道,“瞧瞧,凝儿跟着为夫混,连坐牢都能享受到与众不同的待遇。” 楚千凝:“……” 听这个语气,他似乎还很骄傲? “这次之后,秦伦叙怕是要恨死你了。”无缘无故给人家找了这么大的麻烦,换作是她,她非得好好报复回去不可。 “他可没那闲功夫记恨我!” “你又知道?” “公主谋害皇子,这是多严重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被波及,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听他说得有理,楚千凝不觉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何况,我若能安然无恙的出了天牢,他只怕烧高香谢谢我还来不及呢。” “……”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典型表现。 腹诽了他两句,可看着自己一直被他握在掌中的大手,楚千凝的眼中却不禁盈满了笑意。 这个人呀…… 真是为了她,什么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 * 比起楚千凝这般坐牢都坐的如此惬意,覃凝素虽身有自由,可那颗心却似被千条绳索紧紧缠绕住,越挣越紧。 从天牢离开后,她没回覃府,而是去了二皇子府。 彼时凤君撷方才醒来,还未仔细去想都发生了什么,便听下属回报,说是景佑帝解了大皇子的禁足令,连把守在皇子府的御林军也都撤走了。 “你说什么?!”他似是急着起身,可动作间扯到伤口,痛的他皱眉。 “容大人说……他中计了……” “废物!” 一拳砸向身下的床榻,凤君撷气得额上青筋暴起。 伤口因着他的动作裂开,洁白的中衣被鲜血染红。 “殿下息怒,当心自己的身子。” “退下。”凤君撷沉声道。 “是。” 随着那名小厮退出房中,凤君撷强撑的理智再也不复存在,整个人阴鸷的可怕。 居然中了计! 容敬那边失利,自己这边也情况不明,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回想起楚千凝刺向自己的那一下,凤君撷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熟悉。 特别是她当时的眼神…… 那么决然、那么冰冷。 方才他便已听人来报,说楚千凝被秦伦叙带回了大牢,但他隐隐幽有种感觉,这事儿还远远没完。 她既然能在大皇子府之事上胜自己一筹,没道理这次会毫无作为的甘心入狱。 刺伤自己的时候,她似是说了一句话。 “苦肉计要真一点才有效验……” 她怎知自己一定会用苦肉计?! 正想着,凤君撷便忽然听到婢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覃姑娘来了。” 覃凝素…… “让她进来。”凤君荐那边已经不可控制,若是连这边也失了算计,那他这次就真的是一败涂地了。 话音方落,便见覃凝素走了进来,脚步微急。 “殿下,你怎么样?” “凝儿……” 虚弱的唤了一声,凤君撷便顿住话音,紧紧的皱起眉头。 “是不是很疼?”才问出这句话,覃凝素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受伤了呢?” 闻言,凤君撷故作为难的欲言又止。 见他这般神色,覃凝素便愈发肯定是有事发生,不觉追问道,“不能告诉我吗?” “不是不能……是不愿……” “为何?” “之前在园林中,你走后我便与楚姑娘说起你我的婚事,我知她是一心为你好,是以想好言相劝让她安心,可没想到她忽然对我哭诉,说我负了她……”话至此处,凤君撷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覃凝素的神色,然后才接着说,“我初时不解她是何意,后来方才想明白,她大抵是说我将她错认成你的事情。” “……楚姐姐很介意那件事吗?” “我也不知她为何那么大的反应,我越是向她保证会待你好,她就越是愤怒,后来一气之下便拔出匕首刺伤了我。” “果真是她刺伤了你?!”覃凝素震惊的望着他。 凤君撷面露不忍,柔声道,“凝儿,此事我本不愿告诉你的,只是今日一见,我觉得楚姑娘此人不似你以为的那般待你好,你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 愣愣的听着他的话,覃凝素的耳边不觉想起巧儿几日前同她说过的话。 她说,楚姐姐保不齐是后悔当初拒绝二殿下了。 侯府的情况她也亲眼看到了,世子四处求医问药,二公子阴气森森,明显不像一个好人。 难道…… 楚姐姐真的是在嫉妒自己吗?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覃凝素忽然觉得难受的紧。 听到凤君撷在唤她,她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却似卡了什么东西,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止也止不住。 这几日流的眼泪,比她这些年流的都多…… 缓缓的闭上眼睛,覃凝素觉得她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她本就不聪明,还要去辩解他们口中的真真假假,真的很难。 而无论真相像谁说的那样,都不是她所乐见的。 她是真的想嫁给凤君撷,无关他皇子的身份,也不是看中他的样貌,只因他对她好。 至于楚千凝,她也是真心把她当成亲人,那声“姐姐”原不是为了同她套近乎。 可如今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彻底打破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覃凝素声音很轻的对凤君撷说,“殿下务必要好生养伤,若你病着,我……我会很担心……” “这是自然,我还要尽快养好伤同你成亲呢。” 听到“成亲”两个字,覃凝素眼眶一热,却强忍着逼退了泪意,笑着点了点头。 恐打扰凤君撷休息,她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皇子府的时候,她刚要上马车,便见刑部尚书秦伦叙骑着马迎面而来。 凤君撷受伤之后便晕倒了,是以究竟是何人伤了他,要问过他才能确定。 只要他将方才那番话对秦伦叙一说,楚千凝便会被彻底定了罪。意识到这一点,覃凝素动作一顿,忽然不顾巧儿的呼唤,径自朝秦伦叙走去。 “见过尚书大人。” “覃姑娘?”秦伦叙下了马,语气微疑,“找本官有何事吗?” 深吸了一口气,覃凝素缓缓的抬起头,眼神很是坚定,“我是来向大人自首的。” “什么?!” “小姐您在胡说什么呀?”巧儿匆忙跑了过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您是不是糊涂了呀?” “你退下,不许再胡乱插嘴。” “小姐……” “下去!”覃凝素一贯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此刻忽然板起脸等着巧儿,倒是令后者一时被吓住,怔怔的退回到马车边等她。 秦伦叙疑惑的看着面前泪眼涟涟的少女,心下愈发觉得奇怪,“你方才说什么?” 握紧了双手,覃凝素一鼓作气的对他说,“是我刺伤了二皇子殿下,嫁祸给了公主,大人您抓错了人,凶手是我。” “你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微微低下头去,覃凝素紧紧交握住自己颤抖的手,眸中透着一股死寂,“因为殿下他骗了我,他娶我不过是因为我的名字里和公主一样嵌了‘凝’字,我因与公主交好,是以素日有些习惯同她很像,殿下因此看中了我,可谁又甘心当替身呢……” “这……”秦伦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听到的居然是一段风月之事,神色不禁变的有些怪异。 “我因憎恨殿下欺骗我,又嫉妒公主比我优秀,是以设计了这出戏,想让他们一死一伤,以此纾解我心中的怨气。” 似乎开了口,后面的话就没那么难了。 覃凝素淡淡的叙说着,心里经过了初时的恐惧,渐渐平静下来。 连死都能面对,便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柔弱女子,秦伦叙怎么也无法相信她会有那般歹毒的心肠,“既然如此,那你如今为何又要自首呢?” “之前去天牢看了公主殿下,方才又去瞧了瞧二皇子,我忽然良心发现了。”她抬头看向秦伦叙,一板正经的说着拙劣的理由。 那么单纯干净的一双眼睛,秦伦叙一想便知道她是在撒谎。 但她这个谎,他又不得不相信。 公主谋害皇子…… 这是多骇人听闻的事情,他要如何调查才能有一个令陛下、令朝臣,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替罪羊,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可看着覃凝素那张挂满清泪的素白小脸,秦伦叙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压低声音道,“覃姑娘,你可想清楚后果了吗?” “……嗯。”点了点头,覃凝素将自己最后的生路也彻底堵死了。 跟着秦伦叙去刑部的时候,她还不忘对他说,“方才我与大人说的话,您可不可以只告诉陛下一人,于外不要如此说。” “为何?” “既已决定要放他们生路,何故还带累坏他们的名声呢。”楚姐姐如今已嫁为人妇,凤君撷日后也定要完婚的,何况二人如今又是兄妹,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听到覃凝素的请求,秦伦叙不觉叹了口气,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此事,可会连累我爹爹吗……” “不会,若有何不妥,本官答应你,必会从中周旋。”这般心细如尘又心底善良的女子,世间少有。 只可惜…… 命数不济。 “多谢秦大人……”她本想说,日后结草衔环,必当图报,可随即想想,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怕是,难有“日后”了。 第203章 流放扶风 覃凝素被关进刑部天牢的消息,凤君撷应该算是最早知道的人。 因为前脚覃凝素被秦伦叙带走,后脚巧儿就向他报信儿去了。 可就算知道了也无用,他根本连补救的机会和时间都没有。 这边覃凝素才一入狱,紧跟着楚千凝就被放了出来,秦伦叙摆明了是想稀里糊涂的了解此案,甚至都不曾询问过凤君撷这个当事人都曾经历过什么。 是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凤君撷心中的怒气甚至比得知凤君荐被解了禁足令还要强烈。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变故会出在最不可能的覃凝素身上! 几次试探,他都从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浓情蜜意,明明已对他芳心暗许,为何事到临头,她会反过来帮楚千凝…… 按照他原本的预想,覃凝素应该很恨对方才对。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泛滥,伴随而来的便是无情无义。 凤君撷并不觉得覃凝素会识破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和她演戏,否则她就不该向秦伦叙自首,而是帮着楚千凝揭发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凤君撷心中所有的疑惑在不久之后,竟然意外从楚千凝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彼时他正想着如何最后利用覃凝素给楚千凝最后一击,也算扳回一城,否则他今日之败,实在是输的太憋屈。 不料正想着,忽闻管家来报,说是护国公主来了。 闻言,凤君撷微怔。 她是来看他有多狼狈吗? 咬紧了牙关,凤君撷握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本殿在正厅见她。” “是。” 管家退下后,他让婢女服侍他梳洗更衣,然后由人搀扶着缓步去到正厅。 楚千凝方才从天牢中出来,身上的衣服还未换,袖管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泛着黯淡的红色,不比初时鲜艳。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神态怡然淡定,根本不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儿的人。 听到门口传来婢女的请安声,她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红唇勾起的弧度看起来似嘲讽、似轻蔑,“皇兄。” 仅仅两个字,却足以让凤君撷猜到她此来的目的。 挑衅! 挥退房中伺候的下人,凤君撷面色沉沉的走到上首坐下,开口的声音略有些低哑,“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果然好手段……” “皇兄谬赞了,臣妹也是被逼无奈。” “这一局,你赢了。”凤君撷微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千凝看着他,眸中无悲无喜。 原来…… 眼前之人方才是真正的凤君撷,不温柔,亦不深情。 他眼中没有和煦的笑意,面上也不复温和的谦逊,俨然一个与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敛眸收回视线,楚千凝淡声道,“我赢的可不止是这一局。” “什么意思?”凤君撷心下一跳。 “殿下究竟为何会败,竟到此刻还未想通吗?”不等他作答,楚千凝便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你以凝素引我入局,以为拿捏住了我的软肋,料定了我会关心则乱,届时我二人反目,你利用凝素除掉我,又能按计划娶她入府,一举两得。” 听楚千凝将自己原本的打算料的一清二楚,凤君撷的脸色变的很是难看。 他没有开口打断她,眸色沉沉的听她继续往下说。 “你以为凝素会是你走的最稳、最狠的一步棋,可如今偏偏是这颗棋子毁了你的谋算,不知你如今是何感受?” “行刺皇子乃是重罪,你以为她还活得了吗?” “难道殿下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说完,楚千凝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悠悠的笑道,“殿下何必故作不知呢,你算准了我不会对凝素袖手旁观,不也正打算借此机会扳回一城吗?” 被楚千凝点破了心中所想,凤君撷搭在膝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面上却未露分毫。 沉默良久,他方才开口道,“你真以为你能一直这么幸运吗?” “幸运?”楚千凝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殿下此言差矣,我能活着走出天牢,并非因为我幸运,而是你技不如人。不日凝素一样会活着离开天牢,那也不是因为我幸运,而是因为你一步错、步步错。” “你闭嘴!” “行刺皇子固然是重罪,但也要看看是哪位皇子被刺。”话至此处,楚千凝凉凉一笑,“我救凝素出天牢,一不劫狱、二不求情,只等着陛下开恩。” “父皇……”凤君撷微微眯眼。 “他一定不会杀了凝素的,殿下不若拭目以待,瞧瞧你的性命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分量。”施施然的站起身,楚千凝端起自己方才用的茶盏打量了一番,而后意味深长的叹道,“这茶再淡,也终难掩盖其苦涩的味道,就像殿下你……再是装作不争不抢,也一样不得陛下的欢心,时也命也……” 说完,她颇为讽刺的朝凤君撷福了福身方才离开。 行至院中,便听到厅中瓷器碎裂和婢女惊呼的声音,楚千凝微微扬唇,笑容妖娆艳丽。 * 宫中 凤君撷遇害的事情一波三折,一会儿一个说法,外面的人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可景佑帝却兴致缺缺。 似乎对于这个儿子的生死,他半点都不在意。 不过…… 覃凝素刺伤他,这等于藐视了皇家威严,景佑帝不可能放任不管。 一个小小女子的性命而已,他并未太在意,方才准备下令将她处死,就听太监来报,说是四皇子凤君墨求见。 “让他进来。” 话落,便见凤君墨一身绛紫华服缓步而入,“儿臣参见父皇。” “你怎么来了?” “为了翰林院侍读覃大人的女儿。”凤君墨坦言道。 “哦?”景佑帝挑眉,放下了手里正在逗弄的鹦鹉,“难不成你瞧上了她,想要父皇为你指婚?” 微微垂首,凤君墨拱手道,“并非如此,儿臣是想向父皇进言,饶覃凝素一命。” 景佑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漫不经心的问他,“为何呀?” “启禀父皇,儿臣觉得若您饶她一命会比杀了她更好。”见景佑帝并无不悦,凤君墨方才接着往下说,“此前您斩了越敬宗满府,而后又将孟绍悭五马分尸,近来朝中人人自危,各个提心吊胆,此次覃凝素虽冒犯了皇兄,但到底于他性命无碍,你若能饶了她性命也可安朝臣之心。” “仅是如此?” “还有一点便是……”凤君墨扫了一眼在殿内伺候的宫人,直到景佑帝会意让他们都退下,他方才继续道,“容敬向儿臣禀报大皇兄府上的事情,本就有利用之嫌,若儿臣果然依言而行,那最终的结果必是儿臣与大皇兄其中一人受罚,可另外一方就真的是获益的吗?” “你是说……” “儿臣倒觉得,此计若成,得益最大的人应当是二皇兄才对。”顿了顿,凤君墨又道,“一边向大皇兄发难,一边给护国公主设计,桩桩件件都与二皇兄脱不了关系,父皇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闻言,景佑帝眯了眯眼,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冷芒。 见状,凤君墨趁胜追击道,“是以儿臣觉得,放了覃凝素是一步极佳的棋,若儿臣所料不错,您此举刚好可以震慑二皇兄一番,而若是儿臣想的太过复杂,那您事后再恩赏皇兄便是,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嗯……”景佑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 “父皇圣明。” “那个……覃什么素……”景佑帝一时忘了她的名字,“就饶了她的死罪,将她流放到扶风城去吧。” “是。” 扶风城,这名字倒是极好听,只是那地界…… 凤君墨在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心道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终归是好的。 “还有……”忽然想起了什么,景佑帝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左都御史之职一直空缺着,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启禀父皇,儿臣觉得……大学士俞汉远的侄子俞嘉言能够胜任此职……” “他?!”景佑帝挑眉,神色稍显惊讶。 要知道,俞嘉言可是与凤君荐关系十分亲厚,凤君墨推举对方的人上位,景佑帝自然不解。 略想了想,他方才点头,“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凤君墨想到景佑帝方才露出的惊讶神色,他不禁微微勾起唇角。 惊讶嘛…… 的确是该感到惊讶的。 毕竟,他从不知他求的是什么。 * 楚千凝与凤君撷之间的第一次正面较量,以后者的惨败告终。 在朝中,景佑帝任命俞嘉言为左都御史,等于为凤君荐的夺嫡又加了一个筹码。 而于私下里,凤君墨亲自进宫为覃凝素求情,既施恩于覃府,又拉拢了护国公主,间接与宁阳侯府攀上了关系。 他们两人或多或少都在这事儿里得到了些好处,只有凤君撷白忙活一场。 不光如此,景佑帝饶了覃凝素的性命,便等于是在昭告天下,他这个皇子在他眼中究竟有多不受宠,竟连个朝臣之女的性命都比不上! 而且这事儿没过多久,容敬便丢了尚书之职,屈居人下为侍郎。 他之前本就被罚了俸禄,如今府内的银子又短缺,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会儿他又遭到了贬官,境地便愈发困窘。 听冷画说起容敬的近况,楚千凝不觉弯唇。 “世子妃,奴婢听说他近来将孟姨娘的嫁妆都给当了。”轻罗忍不住笑道。 见她笑的这么欢快,楚千凝便隐隐猜到了什么,“在恒舒典当的?” “没错!” “告诉那里的伙计,尽量将价钱给他抬高些。” “这是为何?”冷画不解。 “价给的高,他才不会去别家。”当东西这般便宜的来钱手段,与赌无异,是会上瘾的。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早晚会将家底败光的。 当然了,这一切,远在延庆寺的容老夫人都毫不知情。 楚千凝让霄逝和流萤把消息守的死死的,半点都未泄露。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她不禁轻叹道,“明日这个时候……凝素便该在去扶风城的路上了吧……” “世子妃……” “没事。”摇了摇头,楚千凝微微敛眸。 心里再是不舍,她也还是得将凝素送走。 不让嫁给凤君撷并非她全部的目的,只要不离开覃府,她的亲事永远都要受覃岩明和覃夫人的摆弄,即便楚千凝是公主也插手不得。 但如今却不同了,她被流放扶风,山高路远,谁还能管得着她! 虽说那地界不好,但只要平安出了建安城,她就能给凝素另谋一条生路。 第204章 孟浪殿下 覃凝素虽是被免了死罪,但流放之前,少不得还得受几日牢狱之苦。 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入狱的当日秦伦叙便让她住进了之前楚千凝和黎阡陌待的那个牢房,饶是她当时再没别的心思,也不免愣住了。 这哪里是坐牢,分明是来养老嘛…… 原本她都一心等死了,可谁知上至尚书大人,下至各个狱卒均对她恭敬有加,每日还有宁阳侯府的小丫鬟来给她送饭。 她知道一切都是楚千凝的安排,但后者却一直没来见她。 直到这一日,要离拿着包裹和枷锁镣铐打开了牢门请她出去,“覃姑娘,咱们走吧。” “去哪?”覃凝素愣愣道。 “陛下饶恕了姑娘的死罪,改为了流行,咱们今日便要启程去扶风了。”原本押送人流放这种事不该是要离的活计,但之前楚千凝曾亲自找过他,问他可愿为她效力。 初时要离是有些犹豫的,直到见这女子一手扭转乾坤,将事态改变至此,他便打定了主意追随她。 在天牢这种地方,他便是再有抱负也施展不开。 可若跟对了主子,自然不愁日后的前程。 要离知道楚千凝让他送覃凝素去扶风城的目的,一来是有意试探他,二来也的确不放心旁人,是以他也有意借此机会好生表现。 “姑娘先受累将这枷锁镣铐戴上,待到咱们出了城便可摘了,免得落人口实。” “哦……” 依言戴上了那些东西,覃凝素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忽然之间就捡回一条性命呢? 想到什么可能,她赶紧急急的朝要离问道,“离大哥,可是楚姐姐救的我吗?” “嘘……”赶紧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要离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四殿下在陛下面前为你求了情,不过背后定是公主殿下在为你谋划。” “果然是楚姐姐……”覃凝素的眼中闪动着泪花儿,唇角却微微勾起。 在牢中的这几日,她一直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她并不聪明,是以即便到了如今,她也不知当日在园林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不想楚姐姐有何危险。 殿下同她说,楚姐姐是因为嫉妒才伤了他。 这话她难辨真假,她只是在心底告诉自己,若楚姐姐当真嫉妒她,何苦冒险去伤害殿下,直接杀了她不是更便宜? 世事复杂,但她的心很简单。 纵是楚姐姐真的不再真心待她,可至少曾经她待自己极好,便是为了还那些情,自己替她顶罪,心里也是愿意的。 而今她为了救自己出狱百般周旋,这份心自然更是难得。 “离大哥……咱们出城之前,你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去见楚姐姐一面……”日后相见无期,她还有许多话未和她说呢。 “你先别急,公主殿下已安排好了,就在城中一处客栈等你呢。” 闻言,覃凝素不禁大喜,“那咱们快去!” 说完,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快步跟着要离走出了牢中。 沿路有别的牢房的犯人见她戴着枷锁和镣铐被狱卒带出去,便心知这不是奔赴刑场就是要流放苦寒之地,可怎么那女子看起来这么开心呢? 该不会…… 是个傻的吧? * 要离和另外一名自己信得过的兄弟“押送”覃凝素出了天牢,到了和楚千凝事先约定好的客栈他们便将人送了上去。 时隔多日再见楚千凝,覃凝素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楚姐姐……”才一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 “好了,没事儿了,别怕啊。”楚千凝搂着她轻轻帮她擦着眼泪,任由她宣泄这么多日来的委屈和惊忧。 哭了好一会儿,覃凝素的情绪才渐渐变的平静。 轻轻拢过她散在额前的碎发,楚千凝扶着她往屏风后面走,“先让冷画她们伺候你梳洗一番,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她已让小二备好了温水,想着让她泡个澡解解乏,也好去去晦气。 可覃凝素愣愣的站在屏风后面,低头看了看戴的镣铐和枷锁发呆。 这要如何洗呀…… 还没等向楚千凝求助,就见冷画笑嘻嘻的从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往锁眼里一捅,沉甸甸的锁头便被轻易打开了。 哐啷—— 枷锁重重的掉在地上,惊得覃凝素瞬间回过神来。 “姑娘有什么事儿再叫我。”冷画朝她甜甜一笑,然后便抱着那些东西走了出去。 覃凝素满心茫然的洗了个澡,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像一个被流放的犯人。 沐浴之后,楚千凝亲自给她挽了个发,还命人给她准备了一套新衣服。 素雅的月白色,很衬她的气质。 衣服也换好后,楚千凝方才拉着她的手坐到桌边用膳,开始叮嘱她说,“此去扶风城,要离会好生照顾你,你无须担忧。路上若有何危险也不必惊慌,我早已安排妥当,必能保你性命无忧。” “楚姐姐……” “扶风城乃苦寒之地,我自是不会让你去那受苦,待你们行至中途,要离便会谎称你染病而死,从此世上再无覃凝素此人,明白了吗?” 见楚千凝如此淡定的说出这么危险的事情,覃凝素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欺君之罪吧…… 若是被发现的话,是会被株连九族的! “不行、不行!”覃凝素连连摇头,“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姐姐不可再为冒险行事了,扶风城再是不好也总好过天牢,只要我活着,我们总还是能有再见之日的。” 大抵是没想到覃凝素会这样说,楚千凝一时没有回答。 恐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覃凝素赶紧又补充道,“我虽不聪明,为人也优柔寡断鲜少有自己的主意,但姐姐真心待我好我是知道的。我帮不上姐姐什么忙,只求不再拖累你就好,是以你千万别再为我冒险了。” “凝素……” “此事就照我说的办,姐姐便依我一回吧。” 覃凝素拉着楚千凝的手央求着,后者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点了点头。 而事实上,只要到了约定的地点,黎阡陌的人就会出现将她接走,这是楚千凝一早就计划好的,防的就是凤君撷暗中出手干预。 只是两人见面到现在覃凝素也未提起凤君撷,是以楚千凝便假装应承了下来并未言明。 纵是要离再能“放水”,也终究得带着覃凝素出城去。 是以待到她们用完了膳,覃凝素便主动戴回了枷锁和镣铐,含着泪和楚千凝道别。 后者抿唇压抑着内心的酸涩,尽量平静的对她说,“哭什么,日后自会再见,路上务必要小心,凡事要往长远打算,只要能活着便比什么都强,知道吗?” “……嗯。”点了点头,覃凝素也不愿这般哭哭啼啼的惹楚千凝忧心,于是一咬牙便快步离开了客栈,一直到快出城门,她才恋恋不舍的回头看。 入目是建安城繁花热闹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却难见楚千凝的身影。 覃家的人一个都没来,这早在覃凝素的意料当中,可内心深处却还是觉得凄然。 转身跟着要离出了城,走了没多一会儿就见不远处的茶坊前停着一个马车,要离给她解了锁,让她坐到马车上去。 见覃凝素有些迟疑,要离便笑道,“这是公主殿下安排的,姑娘放心就是。” “可……”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这你不必担心,我兄弟二人自有说辞。”要如何押送犯人还不是他们送了算,山高皇帝远的,谁还能显得没事儿与他们为难! 依言上了马车,覃凝素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哪是受罚呀…… 而她不知道的是,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 覃凝素一事解决之后,楚千凝也算松了口气。 坐上回侯府的马车,她闭着眼假寐,不妨冷画忽然“咦”了一声,然后兀自叹道,“那人怎么那么像莫文渊呢……” “你说谁?”楚千凝蹙眉睁开眼睛。 “莫文渊。” “在哪?” “瞧着方向……似是奔着大皇子府去了……”话说到这儿,冷画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就不明白了,这位莫公子怎么就赖上大小姐了呢? 轻罗和冷画本以为楚千凝会插手此事,谁知她却再次闭上了眼睛,明显不打算过问的样子。 想来表姐也有分寸,她还是别贸然插手了…… 而另外一边,莫文渊去大皇子府登门拜见的时候,容锦仙正衣衫半散的被凤君荐压在贵妃榻上亲热,盈袖小心翼翼的在门外禀报了一句,然后就战战兢兢的不敢再多言。 一门之隔,凤君荐的声音沉沉响起,略带着一丝平日没有的暗哑,“让他滚!” 盈袖:“……” 确定要这么随意吗? 还没等盈袖转身离开,便又听容锦仙的声音轻轻响起,亦不负往日的清冷音色,气息略有些不稳,“盈、盈袖……” “是,侧妃有何吩咐?” “让他滚出去,立刻!”凤君荐的声音再次传来,吓得盈袖的小心脏忽悠一下。 “请……请他去花厅,我随后便到……” 盈袖:“……” 所以,她到底该听谁的呀? 纠结的皱了皱眉头,盈袖一脸苦大仇深的往院外走,思量着到底要不要随意打发了莫文渊。 不想才出院子便遇见了蒋婉,她赶紧俯身施礼。 “你这丫头不在锦仙身边伺候着,怎么一脸苦相的在这儿溜达呀?”四下里没人,蒋婉说起话来便也不似素日那般故作姿态。 “唉……侧妃有所不知……” 盈袖将莫文渊登门求见的事情告诉了蒋婉,后者听后大手一挥,给她出了个主意,“自然是听你家小姐的,你如此吩咐你,必然有她的考量,你听那位糊涂殿下的,还不得把年都过茬了?” “……” 盈袖心道,这话也就您敢说。 同蒋婉道了谢,她便脚步不停的去莫文渊到花厅等候。 却说原本说自己随后就到的容锦仙此刻却被某位殿下紧紧压在榻上,双手被他的一只手掌轻松擒住,牢牢扣在了头顶上,双腿也被他压着,彻底没了自由。 容锦仙发髻微乱,香肩半露,颈侧满是暧昧的吻痕,原本淡粉色的唇瓣被咬的充血,鲜艳欲滴。 凤君荐眯眼看着,语气不善,“仙儿要如此去见他,是诚心引我不快吗?” “……” 他还不乐意了! 也不知是谁趁她歇中觉的时候忽然“无礼”起来…… 挣了挣手腕,容锦仙低声道,“你先起来。” “仙儿,不若你今日就给了我,免得我日思夜想,如何?”凤君荐轻咬着她的唇,暧昧的话一字一句的道出。 “……你能不能先起来?” “不能!” “我的腿麻了……你快点起来!”说到这儿,容锦仙再冷的性子也不免有些脾气了。 第205章 君子难当 听到容锦仙说腿麻了,凤君荐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吗? 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低声笑了一下,凤君荐随后才拥着她坐起,握住她的脚踝帮她轻轻揉捏着小腿,动作轻柔却不暧昧。 容锦仙任由他按摩着,丝毫没有拒绝或是矜持一下的打算。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即便她说了,这人也定然不会听的,还不如由得他去。 关键是,他似乎还挺乐意做这种事儿的…… “好点了吗?”凤君荐抬头看她,可这一眼不要紧,却看得他差点化身为狼再次把人扑倒。 面前的女子衣衫半解,肩侧满是暧昧的红痕,月白色的系带松松垮垮的挂在颈间,似乎只要他用手指轻轻一勾,就能轻而易举的脱掉她身上最贴身的一层束缚。 这个认知,不禁让凤君荐的喉咙有些发紧。 偏偏容锦仙对自己的境地毫不自知,水光莹然的望着他,轻轻“嗯”了一声,音色不复往日的清冷。 于是,某位皇子殿下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原本握在她脚踝上的手不由自主的往上,直到被容锦仙眼疾手快的按住。 “我已经好了,你松手。”她动了动自己被他握住的腿。 “用完我就打算一把推开?” “……” 容锦仙心道,又不是我求你帮我揉腿的! 不过这样的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从来不会当着凤君荐的面儿说出来。 拢了拢自己被他扯的七零八落的衣衫,不经意间碰到了肩膀上的几处“咬痕”,她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随后很快舒展开。 疼…… 他也是将近而立之年的人了,怎地下口这般没分寸?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容锦仙想着他要么就是故意折磨自己,要么就是于此道不通,是以才这般笨拙。 可也不应该啊,他后院中那么多女子,难不成还能都像蒋婉一般是摆设?! 见容锦仙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怀疑和探究,凤君荐一边帮她穿戴好衣裙,一边同她说话好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仙儿想要问什么?”将她的腰封围好,凤君荐的大掌圈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想着古人口中所言的“不盈一握”倒也不算夸张。 “你并非好色之人,怎地行径如此急切粗鲁?” “粗鲁?!”凤君荐挑眉。 他很粗鲁吗? 指了指自己颈侧密密麻麻的咬痕,容锦仙无声的望着他,像是在说,你自己瞧! “咳……”尴尬的掩唇轻咳了一下,凤君荐难得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要说这事儿也不能都怪他,换作是谁摊上这么个活色生香、倾城绝色的美人在身边不得日思夜想将她压在身底下承欢! 若非顾及着她的意愿,两人大婚那日他便下手了。 如今他们日日相伴,他看得着却吃不了,自然得做点别的安慰自己一下,否则不就活活憋死了。 再则—— 他能忍着这么多日没直接把她办了就不错了,这丫头竟还嫌他粗鲁! 回过味来,凤君荐一把将人搂住,板着脸威胁道,“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 闻言,容锦仙不动声色的腹诽。 日后? 就他近几日的表现来看,她不觉得他还能等到日后了。 其实偶尔看他忍的那么难受,容锦仙还挺想告诉他,你要做什么就做吧,别再跟自己过不去非得当个君子了。 可有时看着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霸道劲儿,她就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 让他忍着吧…… 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便像此刻这般,明明他自己都“箭在弦上”了,却只是抱着她说那些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威胁的话,容锦仙听着便忍不住想笑,可考虑到后果,她就只能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唇角。 见他抱起来就不撒手了,她不禁轻轻推了他两下,“我还要去见客呢,殿下还不放开?” “他算哪门子的客人……”提到莫文渊,凤君荐的语气当即就冷了下来。 “松手呀。” “哼……”冷哼了一声,他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了她。 穿鞋下榻,容锦仙瞧着他果然沉着脸神色不虞的样子,不禁思量着他为何这般看不上莫文渊。 他们之间有何过节吗? 仔细想了想,她便认真朝他问道,“他曾经得罪过你吗?” “用不着曾经,他眼下便将我得罪了。”凤君荐没什么好气儿的说道。 “……” 仅因为别人坏了他的好事儿他便如此动怒,也太任性了些吧。 何况—— 容锦仙总觉得,凤君荐应当是知道她的想法的。 将微散的发髻整理好,她方才准备将摘下来的发簪戴上,便被突然伸出的一只大手给夺走了,“打扮的那般精致做什么!” “……”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妆扮精致了? 平静的扫了他一眼,容锦仙沉默着没理他,径自戴好了面纱。 某位没事儿找事儿的殿下眯了眯眼,觉得她便是打扮的如此素净也难掩风华,再一想到她是要去见莫文渊,这心里就越发觉得别扭。 “盈袖。”容锦仙忽然唤道。 “奴婢在。” 示意盈袖走至近前,容锦仙朝她耳语了几句,后者虽面露不解,但还是依言快步离开。 她走后,容锦仙倒也没急着去见莫文渊,反而坐在房中喝起茶来了。 温热的茶水浸润红唇,唇瓣上传来些微刺痛的感觉。 都被他咬破了…… 凤君荐斜倚在贵妃榻上,觉得这一处满是她身上的淡淡梅香。 恍惚间想起子晋之前禀报的消息,他的脸色不禁微变。 西秦和亲的人也快到了…… 思及此,他忽然翻身而起,从袖管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之后递给了容锦仙,“仙儿,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 “好东西。” “……” 他觉得她会信吗? 接过之后放在鼻间嗅了嗅,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是普通的药香。 不过—— 容锦仙放下手,抬头看向他,“有何功用?” 谁知凤君荐并没回答,反问道,“仙儿不相信我吗?” 她敛眸,一时没有应声。 原本她的沉默就够让凤君荐怄火的了,不想沉默完她还颇为诚实的点了点头,甚至还头头是道的给他分析,“入口的东西,自然要小心些才好。” 闻言,凤君荐差点没被她气笑了。 推了推她的手,他耐着性子哄她,“快些吃了,为夫自然不会害你。” 见他实在不愿告知,容锦仙便也不再追问,二话不说便将那小药丸吞了下去,干脆的很。 瞧她如此听话,凤君荐的脸上才再一次露出了笑容,“便是要像这般信任为夫才对。” 容锦仙:“……” 她将那药吃了不是因为相信了他,而是识时务。 若他果然要害她,她想防也防不住。 不过瞧着他脸上“捡到宝”似的笑意,容锦仙微微移开视线,眸色微暖。 * 再说另外一边,莫文渊在花厅等容锦仙,可谁知他坐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到,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见盈袖引着两个小丫鬟从廊下走过,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摞满了宣纸。 忽有一阵轻风吹过,将其中一卷吹落在地。 莫文渊起身走过去捡起,本欲直接递给盈袖,可目光却被纸上的几行字吸引了注意力。 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 南朝旧曲! “莫公子……”盈袖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唤回了莫文渊的思绪。 “嗯?” “这是我家侧妃写的诗词,奴婢还得赶着拿去烧了呢。” “烧了?!”莫文渊皱眉,“为何要烧掉?” 闻言,盈袖摇了摇头,“侧妃没说。”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莫文渊并没有将那幅字还给盈袖,而是对她说,“你且说吧,此物我会亲自还给容侧妃。” “这……”盈袖似是有些犹豫。 “难道你还担心我私自藏匿不成?”莫文渊故作轻松的笑道。 听他说的如此坦荡,盈袖这才朝他福了福身子离开。 而就在她转身之后,莫文渊的眸色却蓦然沉了下来。 这首诗词…… 当真是容锦仙写的吗? 正在思量间,忽然听到有婢女的问安声响起,莫文渊下意识抬头去看,便见一道洁白身影映入眼帘。 “见过侧妃。” “莫公子不必多礼。”扫了一眼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容锦仙微微蹙眉,却也没有十分惊慌。 落座之后,莫文渊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手中之物呈上,面色严肃道,“侧妃好生大胆,这般引人遐思的诗句也敢写出来!” “引人遐思?”容锦仙故作不知。 “南朝旧曲……一个‘朝’字,一个‘旧’字,就足以让当今陛下定了你的罪了……”莫文渊的眉头紧紧皱起,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怕被何人听到的样子。 换作是别人听了这话,必会吓得六神无主,可容锦仙的神色却依旧清清冷冷的。 微微敛眸,她淡声道,“我不过是个深闺女子,吟诗作赋无非为了打发时间,于朝局、于社稷又会有何影响呢……” “你若果然如此想,为何还要命你的丫鬟将这首词烧了?” 随着莫文渊这话一出,容锦仙眸光微闪,一时没有回答。 见状,前者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当你是知己是以方才好言相劝,你若果然信得过我的为人,便与我说句实话,这诗果然是你写的吗?” 谁知容锦仙听到他的话却没有回答,转而说起了别的,“你初来皇子府,想来还未曾见识过这府中精致,我带你逛逛吧。” 话落,也不管莫文渊是何反应,她便径自起身往外走。 莫文渊虽觉得奇怪,但还是起身跟上。 一出门他方才明白容锦仙为何那般说…… 门口站了几名婢女,看似服侍,实则倒更像是在监视她。 便是他们离了花厅,那几人也依旧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沉默的往前走,行至花园的时候容锦仙脚步微顿,转身对后面跟着的几人说道,“我随意逛逛,你们不必跟着了。” “侧妃……” “我支使不得你们?”容锦仙声音微凉。 “奴婢不敢。”听她如此说,那几名小丫鬟纷纷低下头去,“只是殿下吩咐说……” “殿下那边我自会同他解释,还不退下?” “……是。”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几人,容锦仙微微闭眼,眉宇间似有倦怠之色。 见她如此,莫文渊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深思。 总算身边没了耳报神,他同她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顾忌,“方才我问你的问题,你似有难言之隐,眼下只你我二人在此,有何话你不妨直言。” “那诗……确实不是出自我手……” “那是……” “是凤君荐前几日醉酒,迷迷糊糊之际写下了不少诗句,我因觉得这几首不错,是以便誊抄了下来,可后来细读却品出了一丝深意,恐引火烧身,这才吩咐盈袖拿去烧了。” 第206章 侧妃有孕 听容锦仙如此说,莫文渊的心下不禁一震。 这诗若是大皇子所写,那事情可就热闹了…… “原稿在何处?” “许是在他的书房吧,那日他醒酒后便走了,还是我让盈袖将那堆东西给他送回去的。”容锦仙的神色淡淡的,仿佛无论发生怎样的大事,她均是这副清冷孤傲的模样。 将手中的宣纸团成了一团,莫文渊的神色看起来很是严肃,他似是要毁了容锦仙写的这幅字,又恐留下什么线索,想了想便从一旁的花丛中捡起一块小石头包在了里面,然后直接丢进了湖里。 “咚”地一声,纸团便沉入了水下。 见状,容锦仙状似不解,“你这是……” “旁的诗我尚未看过,但只这一首便足以令大皇子府万劫不复。” “此事我未曾告诉别人,你听过后便也只当不知吧。” 谁知莫文渊听此一言却皱眉道,“大皇子作此反诗,他分明就是不敬当今陛下,我既为人臣,如何能够故作不知?” 顿了顿,他方才又接着说,“若非投鼠忌器,我此刻必会立刻进宫向陛下禀明这一切。” “投鼠忌器……”容锦仙似是不解。 “倘或陛下向大皇子发难,你身为他的侧妃必然也会被波及,你我知交一场,此事我不能不考虑。”莫文渊为难道。 闻言,容锦仙似是轻叹了口气,未再多言。 “大皇子待你如何?” “未曾苛待。”容锦仙昧着良心回了一句。 事实上,哪里是未曾苛待,简直是当“活宝贝”似的供着。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 见她眸色淡漠的丢出这四个字,莫文渊便只道她是在逞强,无法将实情道出,于是便郑重其事的望着她说道,“其实……若你想尽早脱离这个苦海,也并非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若由你举报大皇子,届时哪怕陛下责难他,皇子府遭殃,可你却是大功一件,想来陛下定然不会为难,何况世子妃如今又是护国公主,有她为你求情也多了一层保障。” “此计太险,我恐会牵连到娘亲和祖母。”容锦仙摇了摇头,话中之意明显是她也曾有此打算。 “这你倒是无须担忧,你嫁到了皇子府,自然便与容府再无瓜葛,大皇子便是想要攀咬也无济于事,而且若果然有那么一日,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 感激的看了莫文渊一眼,容锦仙随即便收回了视线。 两人的对话进行到这一步,她虽言辞有意,但到底尚未言明一定会对凤君荐出手,是以莫文渊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如何?你心中是何想法?” 容锦仙没回答,而是声音清冷的朝他问道,“朝中人人都在择主而侍,你保了哪位皇子?”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句,莫文渊愣了一下,随后方才面色不虞的回道,“我素日当你是知己,不想你竟如此看待我,当今陛下未立储君,朝臣本该万众一心辅佐君王,可如今为了各自的利益纷纷站队几位皇子,此等不忠不义之事我才不屑做!” 话落,他似是气急,拂袖欲走。 直到容锦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方才停下了脚步,“公子留步。” “形势所迫,我不得不小心些。” “唉……”莫文渊无力的叹了口气,面色沉沉的摇了摇头,“罢了,我也是近来心气儿不顺,是以言辞过激,你勿要往心里去。” “出了何事吗?” 她这一问,莫文渊不觉冷笑了一下,语气不善的讽刺道,“还不是咱们这位好殿下!” “大皇子?他如何了?” “人人都说大皇子府一顿饭,堪比百姓一年粮,这话我从前是不信的,总觉得太过夸张,可今日到这府中一见,方才知道原来并非言过其实。” 连这府里的丫鬟尚且穿金戴银,更何况是主子! 再瞧这府中,一花一卉皆非凡品,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可在他眼中却不过是“劳民伤财”四个字罢了。 信步走到一簇花丛旁,莫文渊指着其中一朵朝容锦仙问道,“这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她对这些并不了解,只听蒋婉说,这府内鲜少有寻常花卉,所种植的皆非凡品,凤君荐特意找了不少精通此道的人回来精心打理,一部分送至皇后娘娘宫中供其赏玩,其余的便高价售出,他们兄妹二人靠着这个已赚了不少银子。 “要我说,此花名应为‘芭蕉’。” “芭蕉?” “这府内花木皆取自四方,路途遥远,巴望到这大皇子府,还不都已经焦枯了吗?” 听出莫文渊话语中的讽刺,容锦仙微微敛眸,未置一词。 凤君荐劳民伤财的所作所为她也不是第一日才知晓,但她如此认为他是她的事,听别人如此阴阳怪气的嘲讽,心里却不喜的很。 以己之身揣度别人,随意妄下定论,非是明智之举。 莫文渊早已习惯了容锦仙的沉默,只当她是在认真听自己言说,是以便滔滔不绝的说道,“我本寄希望于这次新上任的左都御史,不想俞嘉言竟是与大皇子同在一条船上的人,连御史尚且如此,还有谁敢上奏弹劾他!” “所以……”容锦仙隐隐猜到了他最终的目的。 “若你能盗出皇子府的账本,咱们扳倒他便更有把握了。”话说到这儿的时候,莫文渊的眼睛都在闪着光。 “我并不得凤君荐信任,此事没那么容易。” 恐自己太过心急引起她的怀疑,莫文渊便赶紧将话拉了回来,“我也只是忽然想到了这一点便急着告诉你,一切自然要以你的安全为上。” “……嗯。” 轻轻点了点头,容锦仙忽然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 身子微微打晃,脚下虚浮无力。 莫文渊的声音从初时的清晰渐渐变的朦胧,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听到,只看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朝她快步走来。 容锦仙忽然晕倒,可是急坏了盈袖,整张脸都白了,开口的声音都在颤抖。 “侧妃……” “让人去宫中请太医!”凤君荐一把抱起容锦仙,眸色深深的扫了莫文渊一眼,“将他被本殿押起来!” “是。” “诶……你们……”没给莫文渊辩解的机会,皇子府的侍卫以谋害侧妃之命将他看押了起来,让他是有口难辨。 事到如今,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中计了。 否则的话,容锦仙怎么早不晕倒、晚不晕倒,偏偏赶在凤君荐经过的时候晕倒呢? 若太医诊治之后,她果然无碍也就罢了,倘或真有什么事,那他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莫文渊万分焦灼的等待太医的诊治结果时,就见盈袖满脸喜色的跑进了房中,连施礼都忘了,只脆生生的对他说,“委屈公子了,殿下说您可以离府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侧妃身子可有碍吗?” 谁知他这一问,盈袖笑的便更开心了,“无碍、无碍,我家侧妃是有喜了!” “什么?!” “太医方才诊过脉,千真万确。”还以为莫文渊是惊讶的不知说什么了,盈袖又笑意盈盈的补充了一句。 说完,她便欢快的跑了出去,明显是急着回去伺候容锦仙。 而莫文渊直愣愣的站在房中,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有孕了…… 不是说容锦仙在这府上并不受宠吗,他还只当凤君荐连碰都不曾碰过她呢,哪里想到她竟忽然怀了身孕! 这下她怕是不能如自己方才所言行事了,毕竟女子一旦为人母那心境可就大为不同了。 看来自己计划之事,须得尽早进行方才能打大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想着,莫文渊便片刻不敢耽误的往外走,却意外在府门前遇见了凤君荐。 见对方也是神色匆忙出了府,甚至连马车都没坐,和子晋两人策马离开,不知是为何事。 那个方向…… 似是奔着宫里去的。 略微一想,莫文渊的心里便明白了过来。 大皇子此去,必是进宫请求陛下降旨,册封容锦仙为皇子正妃,如此,他日待她生下一个男孩儿,那便是皇长孙无疑了。 想到这一点,莫文渊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眼下容锦仙有孕之事尚未宣扬出去,只怕凤君荐请旨的事情会非常容易,自己须得速速将此事禀报给二殿下,尽早商量对策。 莫文渊沉眸上了马车,面色难看至极。 * 大皇子府 容锦仙一晕倒,府内的姬妾少不得要来探望一番,但均被盈袖给拦在了院外,一个都没放进来。 直到蒋婉带着丫鬟来此,盈袖方才让开。 缓步走进房中,见容锦仙还昏迷未醒,盈袖这丫头“傻了吧唧”得笑着,蒋婉不禁微微扶额,“瞧你笑的这样,该不会是你家小姐有孕了吧?” “侧妃您可真聪明!” “噗——”蒋婉才喝进口中的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 “您这是……这是怎么了……”盈袖一脸茫然。 小姐和她说过,蒋侧妃不是坏人,府内有何事也不必瞒着她,是以方才自己才照实言说的。 可眼下瞧她这个反应,盈袖忽然就后悔了。 她该不会要谋害她家小姐吧? 见盈袖满脸防备的看着自己,蒋婉毫不客气的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扇了一下,“臭丫头,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像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嘛……” “你说什么?!” “没……”盈袖赶紧摇了摇头,“奴婢说您菩萨心肠。” “这还差不多……”满意的点了点头,蒋婉往内间扫了一眼,见容锦仙此刻还未醒来,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起身朝内间走去,她撩起纱幔,就见容锦仙面色红润的躺在榻上。 脸上的面纱已被除去,露出了她清雅脱俗的一张脸。 微微挑眉,蒋婉虽对此有些惊讶,却又隐约觉得如此才是事情正常的发展状态。 她就说嘛…… 怎么好好的忽然就毁容了。 放下帐幔,蒋婉刚准备去外间等候,不想容锦仙忽然幽幽转醒。 四目相对,蒋婉贼兮兮的笑着,容锦仙难得茫然的回望着。 “你怎么来了?”起身从榻上坐起,不想她才一动,盈袖便赶紧上前扶住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她生了重病似的。 不过—— 自己的确是晕倒了。 “你忽然晕倒,满府的女人都来了,我这个贤名在外的侧妃怎么能不来探望一番呢。”蒋婉随手剥了个橘子,掰下一瓣递给容锦仙,“想吃酸的吗?” “不想。”她摇头。 “那是想吃辣的?”蒋婉又问。 “也不想。” “酸的、辣的都不想吃,那你到底怀的是男是女啊?” “怀的是男是女?!”容锦仙穿鞋的动作一顿,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207章 皇子正妃 “你看起来心思细腻,怎么连我都不如?”蒋婉忍不住笑着挖苦她,“竟连自己有孕都不知道,今后怎么当人家娘亲啊!” “有孕……”容锦仙怔怔道。 “太医已经诊过脉了,绝对错不了。” “……” 容锦仙心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庸医,怎么会诊出这么荒唐的结果! 自她嫁入皇子府,凤君荐虽夜夜拥她入怀,两人却从未圆房,她怀的哪门子的孕啊。 转头见盈袖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容锦仙便心知定是自己这个月癸水来迟了,是以就连这丫头也轻信了凤君荐的鬼话。 太医诊脉的时候并未识破,也就是说她的身体的确给人一种怀孕的假象。 回想起自己去见莫文渊之前凤君荐给她吃的那个小药丸,容锦仙不禁微微闭眼。 应当就是那东西的作用了吧…… 怀孕本是一件大喜的事,可容锦仙的反应实在是太平淡了些,除了初时听闻这个消息时的惊讶,她的脸上甚至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蒋婉和盈袖相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奇怪。 “锦仙……”蒋婉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嗯?” “你该不会是看不上我表哥,是以连与他的孩子都不打算要吧?”这事儿要是让她那个霸道专横的兄长知道,还不得一把掐死她啊。 容锦仙:“……” 且先不说她看不看得上凤君荐这个问题,更关键的是她压根就没孩子! “其实吧,我表哥这个人虽然有点霸道、有点蛮不讲理,有时候还比较自以为是,独断专横,但他还是挺好的。” “……” 还有哪儿好? 本来蒋婉不说,容锦仙还觉得凤君荐这个人有些可取之处,被对方这么一说,她都要自我怀疑了。 “侧妃,奴婢也觉得殿下对您不错。”盈袖也跟着劝道。 “我没说他对我不好呀。” “那便是冲着他对您的好,您也不能不喜欢这个孩子呀,这可是您的亲骨头!” “……” 容锦仙想说,这么傻的丫头她都不想要了。 无奈的扶了扶额,她果断转移了话题,“此事还有谁知晓?” “咱们府中的话……怕是人人都得知了……” “……府外呢?”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约莫着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建安城了。”方才她来时便见表哥匆匆忙忙的出府去了,原本还不知他去干嘛了,但眼下既得知锦仙有孕,那她估摸着,他许是进宫请旨去了。 听到蒋婉口中“传遍建安城”几个字,容锦仙觉得她的头都快要大了。 凤君荐到底要做什么呢? 一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容锦仙也没有注意到蒋婉和盈袖早已退出了房中,她的身边早就换了一个人。 直到凤君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方才恍然回过神来。 看着面前的男子含笑的一张脸,她清冷着声音问道,“殿下可有何话要与我说吗?” “要说的太多,不如仙儿问吧。” “为何要谎称我有孕了?” 闻言,凤君荐伸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笑声沉沉响起,“仙儿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子,那便是东夷皇室的皇长孙。” “我是问原因。” “原因……”他弯唇重复了一遍,“若你不怀孕,我要如何名正言顺的向父皇请旨封你为正妃?” “正妃?!” 对视上她满含惊诧的眼眸,凤君荐轻叹了口气,抬手将她拥进了怀里,“终此一生我都无法弥补你的,便是大婚之礼了……但除此之外,仙儿,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未曾花轿游街、未曾拜过天地,只一顶花轿将她从皇子府的侧门抬入,终归是他觉得对不住她的地方。 她本就清高孤傲,若有可能,想来必不肯为人妾室,更何况大婚之夜被他当众羞辱。 虽为无奈之举,但他身为男子,又是她的夫君,本不该让她承受那些。 听到凤君荐的话,容锦仙心里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她没想到,他冒险设下这么一出局,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正妃的名分。 心里…… 是很感动的。 微微低下头,她的半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肩上,只露出一双清冷透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十月之后若无所出,这便是欺君之罪了……” “仙儿是对为夫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嗯?”凤君荐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笑问。 “……” 他就半点危机感都没有是吗? “便是我即刻有孕,可待到生产之日,孩子的月份也对不上啊。” “仙儿懂得还挺多!” 容锦仙:“……” 她就不该瞎操心,让他自己忙活去吧。 见她眸色转冷,凤君荐赶紧将她拥的更紧,低声同她说道,“月份不对咱们就不生了,随便寻个由头把孩子弄没就是了。” “……” 原来他早就想好对策了。 “不过……”说着话,凤君荐朝她凑近了几分,薄唇含着她淡粉色的唇瓣低语道,“咱们也不能因此就懈怠了,仙儿觉得呢?” 话音方落,他便径自将人推倒压倒了榻上。 “我有个疑问。”容锦仙平静道。 “嗯?”凤君荐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若你眼下如此,偏我没有立刻怀上,那将来月份差得多了,便是假装落了胎恐也瞒不住别人了吧,那时已显怀了。” 一句话,令某位殿下正四处点火的手掌猛地停下。 他将头从她的颈间抬起,明显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他了吧…… 容锦仙原本没想笑,可看到凤君荐眼中明显的错愕之色,她就知道他之前定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在他一开始的计划里,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本打算多当一段时日的君子,但没想到事与愿违。 “殿下可还要继续?若不的话,我便要整理衣衫了……唔……” 话还未说完,就被凤君荐倾身吻住,或者用“咬”更贴切,明显是带着“泄愤”的意味在其中。 她乖乖任他压着,素来清冷的眼中盈着一抹笑意。 气急败坏…… * 却说另一边,容锦仙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的满朝皆知。 各府之人纷纷准备贺礼前去皇子府,争前恐后,谁都不肯落下。 楚千凝在侯府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怀孕?!”她震惊的看着冷画。 “嗯,千真万确。”冷画重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还听说,大皇子当即便进了宫向陛下请旨,将大小姐抬为了正妃。” “表姐胎相如何?”正妃不正妃倒在其次,楚千凝更关心的是容锦仙的身子。 “太医说一切安好,并无大碍。” “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备车,咱们马上去一趟皇子府。” 她须得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是。” 冷画转身欲走,却被黎阡陌淡声止住,“先别急着备车,你先下去吧。” “……是。” “怎么了?”见他阻拦,楚千凝心下微疑。 “凝儿就不觉得,你表姐这一胎怀的太是时候了吗?”合上手中的兵书,黎阡陌温润笑道。 本来楚千凝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早不怀、晚不怀,偏偏赶在西秦公主要到建安城时的怀了呢? 难道—— “你说是假的?!” “若我是凤君荐,在此时设计这么一出儿,一来可名正言顺的给容锦仙一个正室的名分,二来也杜绝了他日迎娶西秦公主的可能性,一举两得,何可不为?” “此言倒是有理……”若凤君荐果然娶了西秦公主,那么那女子入府必是正妃之位,日后再想给表姐体面怕是会难上加难。 反复思量了一下黎阡陌说的话,楚千凝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可正因如此,她难道不是更因该去探望她,好让众人信以为真吗? “你为何拦着我?” “这可是欺君之罪,容锦仙必不想你也跟着搅进去,若你前去,她定会假借凤君荐之口避而不见,如此反倒惹人生疑,不如不去。” 而且—— 他估摸着皇子府会派人过来,如此便算是做足了这出戏。 才这么想着,便听冷画禀报说,盈袖奉大皇子妃之命前来向世子妃报喜。 见楚千凝快步走出了房中,黎阡陌不禁哑然失笑。 可忽然想起什么,颊边笑意微敛,他的目光幽深的落到了楚千凝的背影上。 他与凝儿成亲也有段时日了,为何迟迟不见她的肚子有何动静? 照理说,本该怀上了才对…… “鹤凌。” “属下在。” “让遏尘抽空过来一趟。”得让他给凝儿好生把一把脉自己方才安心,还得让他多配几副坐胎药。 “是。” * 容锦仙这一怀孕,可是令朝中好些大臣一阵深思。 若大皇子先有了皇长孙,那于夺嫡可就更有把握了,他们迟迟不站队,难保日后不被他记恨。 因此,便有人想要趁机试探一番。 于是在容锦仙被确诊出喜脉的几日后,景佑帝听了怡敏贵妃的建议,在宫中大开宫宴,宴请群臣,众人同乐。 按理说,容锦仙本该是宴会的主角儿,理应出席才对,可也不知是凤君荐太过看重这一胎,恐有人错了主意还是如何,竟只带了蒋婉进宫,将容锦仙独自留在了皇子府。 除了重伤未愈的凤君撷以外,朝中众臣并无一人缺席。 楚千凝身为公主自然也许进宫出席,黎阡陌虽医好了眼睛,但因着之前入狱的事情又大病了一场,少不得要在府中休息,并没有同来。 酒过三巡,楚千凝见蒋婉忽然离席,紧跟着便有小宫女过来对她耳语道,“公主殿下,蒋侧妃有请,说是在偏殿等您呢。” 蒋婉要见自己? 她有何事? 仔细看了来传话的那名小宫女一眼,楚千凝轻轻颔首,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酒盏,“哐啷”一声引得众人纷纷看来。 她歉意的一笑,随后淡定的跟着那宫女走出了殿中。 行至偏殿,那小宫女推开了殿门,而后恭敬的候在门口,“公主请。” “蒋侧妃在里面?” “是。” 闻言,楚千凝似是毫无所觉的抬脚往里走,却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忽然顿住脚,“不对呀……我之前与侧妃明明约的是在幽月宫叙话,她怎么来这了……” “这……”那小宫女低下头,声音平静的回道,“幽月宫离此尚远,侧妃说她还要回大殿下身边伺候,是以便来了偏殿,更便宜些。” “原来如此……”朝那宫女走近了几步,楚千凝柔声道,“殿内昏暗,我有些怕黑,不如你在前面引路,或是令寻些烛台来?” “奴婢……奴婢陪您一块进去吧……” “嗯。”状似和颜悦色的点了下头,楚千凝的眸中却冰寒一片。 第208章 偶然遇见 见那小宫女微垂着头率先走入殿中,楚千凝这才抬脚跟着进去。 殿内只点了几处烛火,光芒很是微弱。 随着殿门开启,夜风灌入,吹得烛火摇摇晃晃,几乎就要熄灭的样子。 纱幔层层飘飞,让人看不清内间的景象。 空气中散着淡淡的熏香气,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 楚千凝一直盯着那个小宫女略显僵硬的背影,红唇微微勾起。 忽然,她的身子一歪,口中不禁轻呼,“哎呦……”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那小宫女闻声转过头来,快步走到她身边欲搀起她。 “脚扭了。” 话音方落,楚千凝紧紧抓住她搀着自己的手,另一手快速的撒出一把白色粉末,随即便推开那人兀自掩住了口鼻。 “您……”那宫女欲起身,最终却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抬手轻轻挥了挥,楚千凝缓缓走至她身旁,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划破了对方的手臂。 这药粉虽有效用,但她不知这宫女吸入了多少,万一待会儿很快就醒了过来,那就不好了。 她头上戴的这根簪子上涂了迷药,如此便可保证她一觉到天亮了。 将人拖到屏风后面,楚千凝脱下那宫女的衣服随意披在了身上,将发髻胡乱挽起,就着月色悄然离开了偏殿。 有人假借蒋婉的名义将自己骗来此地,想必还有后招。 此地不宜久留,她须得尽快离开。 方才离开宴席的时候,她恐有何意外发生,因此故意打翻了酒盏引起九殇的注意,还有一个目的也是为了让他看一眼来传话的那名小宫女,方便日后查证她是谁的人。 不过…… 虽无凭证,但楚千凝心中却有些猜测。 除了凤君撷,她根本想不到别人。 他方才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如今急着找她报复回来也是自然。 只是她眼下尚不确定,他让人将她骗至偏殿,那然后呢? 思量间,楚千凝已行至幽月宫门前,门口的两名小太监见有宫女横冲直撞的往里走,当下便沉着脸将人拦住。 “大胆!也不瞧瞧这是哪就敢往里进!” 楚千凝缓缓抬起头来,让对方得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样貌。 “公主?”那两名小太监试探着唤了一声,确定之后吓得立刻跪到了地上,“奴才瞎了狗眼,不知是公主驾到,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两人战战兢兢的起身,心下都觉得有些奇怪。 这好好的,公主殿下怎么穿着宫女的衣服啊? 不是猜不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楚千凝此刻却无暇顾及他们。 她径自走进正殿,惜霜和翠柳等人正在掌灯,见自家公主殿下一身宫女打扮,眼中也满是错愕疑惑,“公主……您这是……” “去拿一件新的衣裙来。” “是。” 翠柳福了下身,赶紧去给她找更换的衣服。 红蕖和惜霜伺候她脱下了身上的宫女服侍和原本的纱裙,有眼色的保持沉默,一句也没敢多问。 待到收拾妥当,楚千凝扫了一眼丢在地上的那名小宫女的衣服,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冷芒,“拿去烧了。” “……是。”红蕖应了一声,捡起地上的衣服准备拿去烧了。 “让惜霜去吧,你和翠柳随我回碧霄台。” “奴婢遵命。” 说完,主仆三人便出了幽月宫。 行至御花园的时候,不想竟意外见到了蒋婉。 后者看到她也明显一愣,“公主不在碧霄台宴饮,怎地反而在此处?” 闻言,楚千凝不答反问,“蒋侧妃为何也在此处?” “皇后宫中的宫女方才过来传话,说是娘娘叫我前去有要事相商,可途中那宫女竟意欲加害于我,被我给撂倒了。” “……” 这个答案还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掩唇轻咳了一下,蒋婉面上一派温婉文静,“不与公主多言了,我得速回碧霄台去。” 有人刻意将她支走独留表哥一人在殿中,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完,蒋婉转身欲走,却被楚千凝拉住,“我与你同去。” “嗯?” “边走边说。” 恐耽误了功夫,碧霄台那边出什么状况,楚千凝便一边走,一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蒋婉。 后者听完,脸色不觉沉了下来。 “以我之名骗你出来?!” “先是你,再是我,你猜接下来是谁?” 楚千凝的话没有说完,但蒋婉已然猜到。 还能是谁,自然是凤君荐…… 如此一想,蒋婉的脚步不禁加快了几分,素日含笑的眸中此刻满是忧色。 连楚千凝都被牵扯了进来,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碧霄台 蒋婉走后不久,楚千凝也离开了宴席。 凤君荐眼瞧着,心头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偶有大臣前来敬酒,他心不在焉的喝着,目光时不时的瞟向殿门口的方向。 奇怪…… 蒋婉那丫头怎地还未回来? 正想着,便见一名宫女匆忙走进殿中,直奔他而来,“殿下……” “何事?” “启禀殿下,蒋侧妃被人打晕了。” “什么?!”凤君荐皱眉。 “奴婢发现时,侧妃衣衫不整的倒在花丛中,此刻已移至偏殿,您快去瞧瞧吧。”许是因着蒋婉遭遇不明的缘故,那小宫女将声音压得极低,似是唯恐被何人听去。 听她如此说,凤君荐赶紧起身往外走,还得小心不惊动何人。 否则若是被众人知晓蒋婉发生了什么,怕是就麻烦了。 一路跟着那宫女去了偏殿,因着这人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人,是以凤君荐初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对,直到一只脚迈入殿内,他方才反应过来。 “殿下?”见他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小宫女候在门口,不觉催促道,“侧妃就在里面呢,您快进去呀。” 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凤君荐见她心虚的低下了头,心中便愈发觉得有鬼。 可明明心里明镜似的,眼前却一阵阵的发晕,思绪越来越不清明,呼吸间皆是那宫女身上的淡淡香气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气味。 中招了! 意识到这一点,凤君荐猛地抬手,掌风扫过那名宫女,不想对方也是个练家子,灵巧的躲过他因中毒而稍显迟缓的动作,反手便一掌打在了他的背上。 趁着他被推进殿内尚未稳住身形之际,那宫女迅速掩上了殿门,随后快步离开。 她似是根本不怕凤君荐再打开门出来,不知为何竟那般笃定。 一名皇子、一名公主、一位侧妃,先后离席却都不知所踪,自然引起了殿中之人的注意。 原本景佑帝的注意力都在殿中的歌姬身上,可不知怡敏贵妃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疑惑的叹了一句,“诶……怎地一直未见公主呢……” “嗯?”听到她的话,景佑帝看向楚千凝的位置,果然见那里空空如也。 “不光是她,大皇子殿下和蒋侧妃也不在。” “杨翥。” “奴才在。” “带人去找找。”景佑帝的声音有些不耐。 “是。” 谁知杨翥方才准备带着人出去,就见一名小太监走进殿中,对他耳语了几句,后者眸光微闪,一口气还未喘完,便听到景佑帝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出什么事儿啦?” “……回陛下的话,有人瞧见大皇子殿下去了一旁的偏殿,身边并无一人,行迹很是可疑。” “独自一人?” “正是。” 将手中的葡萄丢回银盘中,景佑帝的眸中已现不悦之色。 方才解了他的禁足便这般不安生,难道定要取了他的性命才行吗? “前面带路。”说着,景佑帝忽然起身。 见状,怡敏贵妃赶紧跟上,似是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殿内之人见景佑帝提前离去,又未说宫宴结束,一时间不知是何缘故,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众人中,唯有莫文渊的神色最为淡定。 或者说,他是淡漠,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可实际上,他不似旁人那般好奇不是因为他超然,而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待会儿陛下看到的将是违背人伦的场面。 堂堂皇子竟和自己的义妹搞在了一起,而且对方还算是他的小姨子,这件事情要是宣扬出去,莫说他二人没了活路,就连容锦仙怕是也没心活下去了吧。 届时—— 建安城中人人皆知宁阳侯世子被戴了绿帽子,他与楚千凝夫妻反目不说,整个侯府也绝无效忠大皇子的可能。 此一局,可报二殿下之前被算计之仇,亦可解容锦仙有孕带来的危机。 看似一举两得,实则带来的益处却数不胜数。 发生这种事,任谁都想不到幕后推手会是在府中养病的二殿下。 相反,大皇子一出事,众人首先联想到的人便是四皇子! 而且,他要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大抵是心情太好,莫文渊自斟自饮,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文渊好兴致啊……”凤君墨负手站在他面前,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微微眯着,说不尽的惑人。 “四殿下。” “旁人均在猜测父皇是因何事匆忙离去,唯有文渊你……气定神闲的坐在那,似乎并不感兴趣……” 闻言,莫文渊心头一跳,面色却很平静,“殿下说笑了,微臣素来不是那般好管闲事儿之人,更何况在宫中,很多事情本就管不得。” “这话倒是有理……” 想到什么,莫文渊眸光微动,状似不经意的对他说道,“酒喝的多了些,微臣出去略散一散,殿下可要一起吗?” “也好,本殿也似有醉意。” 说完,两人先后出了正殿。 莫文渊看似毫无目的的往前走,实则却故意将凤君墨引到了偏殿附近。 临近殿门,他们毫无意外的看到了景佑帝和怡敏贵妃。 景佑帝的声音沉沉响起,在此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严肃,“大皇子就在此处?” “是。” “把门打开。”景佑帝眸色愈深。 话落,有两名小太监上前推开了殿门。 见状,莫文渊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似是忍不住想要看看殿内的情景,却意外听见一道清音柔柔响起,明明是十分悦耳婉转的声音,可听在他的耳中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四皇兄怎么在这儿呢?”楚千凝和蒋婉款款而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视上莫文渊明显震惊的目光,她故作疑惑道,“莫大人的脸色怎地这般难看?该不会是不愿见到本宫和蒋侧妃吧?” 楚千凝这话听起来像玩笑,可莫文渊心里却很清楚,她是话里有话。 可他不懂,她怎么会和蒋婉在一处?! 若她在此,那偏殿之中又是何人? 第209章 理智全无 听到楚千凝的话,凤君墨不着痕迹的扫了莫文渊一眼,果然见他眉头紧锁,脸色青白,明显是受到了大的打击。 见他这副模样,若非不合时宜,凤君墨都要不厚道的笑了。 手段倒是不错,就是承受力差了点。 “为兄与文渊出来醒醒酒。”听楚千凝叫了自己一声“皇兄”,凤君墨便毫不客气的应下,想着自己就着这层关系还能占她家那口子点便宜,心里便愈发觉得美得慌,“倒是你,怎地与蒋侧妃在一处?” “臣妹不慎打翻了酒盏,弄湿了衣裙,是以回幽月宫更衣,恰好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蒋侧妃,便与她同路而回。” “原来如此……” 这“兄妹俩”说的热闹,却苦了一旁的莫文渊,急的掌心冒汗。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楚千凝此刻明明应该在偏殿,而蒋婉应该躺在御花园中无人留意的花丛中,可她们怎么会相携而来呢?! 那会不会…… 大皇子殿下那边也没有中计,一切都不像他想的那么顺利。 看着莫文渊明明灭灭的眸光,楚千凝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冷笑。 怎么? 见自己没如他所想的出现在偏殿,他似乎很难接受…… 余光瞥见景佑帝的仪仗在偏殿门口,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轻叹了一句,“陛下和贵妃娘娘怎地也不在正殿……” “方才父皇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面色不虞的离开了,本以为是有何要紧的政务,不想他竟在此!”凤君墨幽幽回了一句。 “不若咱们也过去瞧瞧吧。” 说着,楚千凝抬脚欲朝那边走去,不想蒋婉却婉言谢绝,“妾身就不同去了,还得回殿下身边伺候呢。” “要本殿说,蒋侧妃还是同去的好,因你离殿后不久皇兄便也出来了,至今未回。” 闻言,蒋婉眸光微凝,“是吗……”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楚千凝意味深长的扫了莫文渊一眼,“本宫瞧着,莫大人也似是好奇的不得了。” 忽然被点名,莫文渊心下不觉一惊。 可还等他解释两句,便见那三人已经先行一步朝偏殿而去。 理智告诉他,事已至此棋局已落败,他不应再跟着掺和下去,但他心里就是想不明白,不知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是以,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他最终还是沉着脸跟了上去。 及至殿前,便见景佑帝神色复杂的从殿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脚步虚浮的凤君荐。 “儿臣一时贪杯,还望父皇恕罪。”他微垂着头,气息微乱,面色也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似是饮酒过多的样子。 “你是皇子,行事该有分寸才是!” “是,儿臣知错。” “下不为例。”冷冷的喝斥了他两句,景佑帝面色不悦的快步离去。 见楚千凝和凤君墨他们都站在殿外,眉头不禁皱的更紧,“你们一个两个不在殿中宴饮,都四处乱跑什么,啊?” “回父皇的话,儿臣是回幽月宫更衣方才回来。”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恰好见到蒋侧妃在殿外通气,儿臣想同她打听一下表姐孕中的近况,是以便请她一同去幽月宫坐坐。” “嗯。”景佑帝眸色沉沉的点头。 视线落到凤君墨身上,只见后者慵懒一笑,漫不经心的回道,“儿臣似有醉意,是以便与文渊一起出来醒醒酒。” “都回去吧!” “是。” 待到景佑帝和怡敏贵妃拂袖离开此处,蒋婉便赶紧上前搀住了凤君荐,“表哥,你没事吧?” “回……回府……”凤君荐似是卸下了身上的力气,呼吸骤然变的急促。 感觉到他靠在自己身上异常烫人的温度,蒋婉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架起他的手臂便匆忙奔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望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楚千凝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她瞧着凤君荐方才的样子,可不似醉酒。 难不成…… 是中了什么药?! 心里蹦出这个想法,楚千凝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似乎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能解释的清了。 莫文渊先是让人引走了蒋婉,确保她不会突然出现破坏整个计划。 而后再让人将自己引到偏殿,倘或自己没有先下手为强迷晕那个小宫女,说不定被放倒的人就是自己了。 接下来再骗凤君荐来此,让别人撞见他们单独相处的场面。 依着凤君荐方才的状态,怕是他二人就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了。 此计若成,凤君撷之后便足可以一枝独秀。 毕竟…… 凤君荐若中计,包括他自己在内,最先怀疑的人一定是凤君墨。 皆是二虎相争,怕是会两败俱伤。 只是可惜,自己对这座皇宫早有防备,而蒋婉也显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柔弱,是以才叫莫文渊这计落了空。 回过神来,楚千凝见莫文渊也怔怔的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出神,不禁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淡声说道,“本宫瞧着莫大人眼中似有失望之色……” “……公主说笑了。”莫文渊心虚的低下头。 “你与四皇兄感情倒好,这样的好戏都得叫上他同来欣赏。” “公主殿下误会了,微臣是出来醒酒的。” “哦?”楚千凝挑了挑眉,“这么巧,走到偏殿这边来醒酒?又这么巧,大皇子刚好就在此处……巧合的本宫都不敢相信莫大人的话了……” 楚千凝真真假假的一番话,说的莫文渊心惊肉跳,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禁紧握成拳。 含笑的扫了他们两人一眼,凤君墨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笑道,“云安何必这般多疑,瞧文渊被你吓的,好了,你快回殿中去吧。” “臣妹告退。” 说完,楚千凝径自越过他们走开。 她隐约有种感觉,莫文渊定然还有后招。 在今夜全盘皆输的情况下,再加上自己言语刺激一番,他恐夜长梦多给凤君荐防备还手的机会,他必会尽快出手。 是以,她得通知表姐他们多加防范才是。 直至正殿门口,楚千凝的脚步猛地顿住,令身后的红蕖和翠柳不禁愣住,“公主……” “若陛下问起,便说本宫身子不适,先行回府了。” “……是。” 话落,楚千凝便匆忙离宫。 奔着的方向却不是宁阳侯府,而是大皇子府。 * 再说另外一边,凤君荐和蒋婉脚步不停的出宫之后,两人一上马车,子晋便勒紧缰绳策马火速奔往大皇子府。 看着凤君荐脸上不自然的潮红和愈见迷离的眼神,蒋婉便是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也猜到他这是什么情况了。 抖着手倒了杯茶,她颤颤巍巍的递给了凤君荐,“表哥……你喝口茶缓一缓……” 伸手接过茶杯,却见有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流下。 轻轻滴在了小几上,发出几不可察的声响。 蒋婉看着,眸光倏然凝住,“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她卷起他的袖管要看,却被他抽回手躲过,开口的声音有些低哑,“别碰我!” 若不是他以匕首划伤手臂的话,方才在宫中便已没了理智。 那殿中的甜腻香气虽诡异,但绝不是使人动情的媚药,有人要害他,也绝不可能是那般拙劣的手段。 他约莫着,那香气只是引子,真正令他中招的定是别的什么东西。 见凤君荐额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他脸颊流下,蒋婉心里也是急的不行,不觉催促道,“子晋,再快些。” “是。”子晋应了一声,再一次扬起了手中的马鞭,“驾!” “表哥……”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甜柔的女音,令凤君荐原本微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眸中已现赤红之色,看得蒋婉心下一颤。 恐他一时失了心智认错了人,她赶紧又朝旁边挪了挪,胡乱往他怀中赛了个软枕,“你先把它当成锦仙抱着,咱们马上就回府了。” “仙儿……”凤君荐的大掌紧紧揪住了怀中的软枕,声音中充满了压抑。 瞧着他这副“欲火焚身”的模样,蒋婉不禁在心中默念道,锦仙啊锦仙,你可定要撑过今晚才是……明日我让厨房炖好些好吃的给你补身子…… 寂静漆黑的街道上,大皇子府的马车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 好不容易回到了府上,子晋架起凤君荐直奔容锦仙的院子而去,蒋婉一边往府里走,一边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去请个郎中回来。” “郎中?侧妃您身子不适吗?” “别问那么多,将人请回府上候着,有何事随时传唤他。” “哦……” 无视自家丫鬟探究的目光,蒋婉红着脸叹了口气。 她瞧着表哥那个样子,怕中的不是寻常媚药那么简单,这一夜恐是有得折腾了。 唉…… 得亏今日表哥告诉了她锦仙有孕是假,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蒋婉心中的忧虑容锦仙根本半点不知,因为此刻的她,正安然的躺在榻上睡的香甜。 和自家小姐一样,盈袖也坐在外间昏昏欲睡,忽然一阵凉风灌入,冷的她打了个激灵。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还没等看清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是不是凤君荐,就被一道快速闪过的黑影从房中拎了出去。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子晋面对面的站在了廊下。 “你……”他怎么到小姐院中来了? “将这院中的下人都赶出去。” “什么?!” “这是殿下的吩咐。” 懵懵的看了子晋一眼,盈袖也不敢违逆凤君荐,赶紧将院中的下人都“清”了出去,口中不禁嘟囔着,“好好的,干嘛将人都赶出去呀……” “殿下中了媚药,院中不宜有人伺候。” 听到“媚药”两个字,盈袖甚至顾不得害羞,瞪大了眼睛就准备转身冲回院中,却被子晋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你干嘛去?” “当然是去救我家小姐了,她如今怀着孕呢,哪里经得起这个!”她可是特意向府里有经验的老嬷嬷们打听过,说是这女人头三个月格外重要,是不能与夫君同房的。 平时都不行,莫要说如今殿下还中了那腌臜之物! 万一要是一时失了准头,那还不得一尸两命啊。 “你别跟着添乱了,殿下他自有分寸。” 而此刻的房中,被子晋声称“有分寸”的某位殿下却理智全无,几步走到了内间,红着眼睛扑到了榻上,沉沉的压住了睡梦中的佳人。 终于拥住容锦仙清凉透骨的身子,凤君荐非但没觉得身上的燥热得到缓解,呼吸反而变的愈发粗重。 他几乎是片刻也等不得的垂头咬住了她的唇瓣,力道大的令容锦仙微微蹙眉,于梦中幽幽转醒。 清丽的眸缓缓睁开,意外对视上了凤君荐发红的双眼。 “仙儿……” 第210章 一逞风流 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高大躯干不同寻常的热度,容锦仙眼中的最后一丝迷蒙之色也消失不见。 对视上凤君荐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她就隐隐猜到今夜要发生什么了。 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是以也分辨不出他眸中的幽暗是不是情欲和渴望,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凤君荐看向她的眼神有掠夺和占有。 不过有一点她不明白,他不是参加宫宴去了吗,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你……唔……”粉唇微启,她只说了一个字,唇瓣便被吻住,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热吻,让她有些头昏脑涨。 望着头顶上月白色的帐顶,容锦仙庆幸的想,好在她如今会换气了…… 否则的话,非得活活憋死不可。 凤君荐爱极了她清凉的身子,每夜都要拥着她入眠才行,眼下已近夏日,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他更是黏她黏的紧。 平日正常时尚且如此,更何况今夜他饱受情欲之苦,更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才舒坦。 热吻渐歇,他的唇移至她的颈间,嗅着她身上淡雅清新的梅花香,只觉得喉间干涩发紧,揉弄她身子的大掌便愈发用力。 容锦仙一时吃痛,下意识推了他一下,却反被他擒住手腕压在了头顶上。 眼前晃过一抹嫣红,空气中也散着淡淡的血腥味,令她微怔。 “你受伤了?!” “嗯……”他胡乱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因为温香软玉抱在怀而情不自禁逸出的暧昧呻吟。 闻言,容锦仙漂亮的眉不禁微微蹙起。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被人下了药,哪成想竟还受了伤! 挣了挣双手,她偏过头不让他吻,“你先起来,我帮你把伤口包一下。” 总这么流血哪行啊…… 谁知凤君荐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依旧专注的亲吻着,她扭过头躲开他也不气,心思活泛的朝别的地方下口。 修长有力的双腿紧紧压制着她不断挣动的腿,丝毫不受影响的剥落了她身上的衣衫。 “你……你能不能先等一下……”再次开口的时候,容锦仙的气息明显不稳。 “不能。” 凤君荐回答的很是干脆,“仙儿,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说着,他的手探入她的腰下将她整个人托起送入他的怀中,让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激动。 虽说行为全然受欲望掌控,但只要一想到身下的人是容锦仙,凤君荐便多少还是顾忌着自己会伤到她,恐她心下害怕,甚至还不忘低声安抚道,“仙儿别怕……为夫会很温柔的疼你……” 话音方落,他便毫不犹豫的扯坏了她身上的亵衣。 “刺啦”一声,听得容锦仙不免红了耳根。 容锦仙:“……” 他还能再言行不一一点吗? 掌下细腻柔滑的肌肤带着舒适的清凉,令凤君荐更放肆的压在了她的身上。 身体紧紧绷起,他的手臂像烙铁一般箍在了她的腰间。 骨节分明的手掌循着内心的渴望覆在了她的身上,容锦仙明显感觉他的身子一僵,本以为他会就那么不管不顾的强要了她,不想他却将脸覆在她的心口上,可怜兮兮的哀求着,“仙儿……给我……” 一听这话,容锦仙整个人都懵了。 她都躺在他身下任他为所欲为了,他还要她怎么“给”? 对闺房之事,她是真的知之甚少,虽说凤君荐也无甚经验,但好在人家好学呀,为了避免自己太过莽撞伤了她,他近来私下里也没少翻书“恶补”。 书中言,香蜜横流,方为女子情动之时,乃阴阳结合之道。 可方才他摸了一把,仙儿明显尚未情动,他若是于此时逼着她承欢,定会伤到她不可。 但若再忍下去,他怕是就要自伤了。 胡乱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凤君荐急的毫无章法可言。 见他额上青筋暴起,汗珠一滴滴的落在她的身上,容锦仙眨了眨眼,也心知他忍耐至此的原因。 垂眸,任由他的吻胡乱落在她的眼睫上,她低声道,“你……别忍着了……” 她只是性子清冷淡漠些,却并非铁石心肠,他人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却还顾忌着不愿勉强伤到她,她心里如何能不感动。 只是…… 她又不知该如何帮他,唯有主动点了头,应允他胡作非为。 得到容锦仙的首肯,凤君荐激动的都愣住了,倒是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她贴近,直到见她蹙眉轻吟了一声,他方才如梦初醒,赶紧撑起身子。 瞧着她闭紧了双眼,细密的羽睫轻轻颤动,明明是怕极了的样子,却还是故作淡定的让他纾解,凤君荐心头一软,紧紧的握住了她细嫩的柔荑。 掌心传来的热度令容锦仙整个人一个激灵,瞬间睁开了眼睛,眸光惊诧的看着他。 “你……”他怎么没继续? “先这样帮我……” 话未说完,他就俯身咬住了她的唇,看着她原本雪白的肩头此刻布满了暧昧的吻痕,凤君荐明知自己该温柔些,可就是控制不住力道。 唇齿辗转之下,津液交融。 颈间和唇上都有些微刺痛的感觉传来,但容锦仙却乖顺的受着,未有任何推拒的动作。 以往凤君荐与她亲热纠缠,虽为做到如此地步,可他总是甜言蜜语说个不停,眼中满含柔光,似是能将人溺死。 可今夜他明显不同…… 眼神更危险,人也更加沉默。 耳边只有衣物轻轻的摩擦声,和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手…… 越来越酸。 不知过了几时,容锦仙才终于听到凤君荐发出了一声喟叹,暖融的帐内散发着浓浓的膻腥味。 她的脸颊不自觉的升温,将头扭到了另一侧。 本以为他这便算好了,不想他忽然松开手,脱掉了身上有些褶皱的锦袍,似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衣襟内掉落,未等容锦仙细看,她便感觉自己的脚踝忽然被人紧紧握住。 “你做什么?!”她赶紧起身,素来清冷的眼眸此刻稍显慌乱。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凤君荐根本就没回答她。 “凤君荐……” 她一时情急,不管不顾的唤了他的名讳,可凤君荐却好似没有听到似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难得实现的美梦中。 素日里,容锦仙的眼眸总是清冷的。 远远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透着一丝高不可攀。 但是此刻的她,一脸薄红,双唇水润,眸中清冷不再,反而雾气弥漫,闪动着点点泪光,满是迷茫无助的神情。 “凤君荐……”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原本清丽的小脸此刻和身上的人一样泛着一丝潮红,甚至连 吹弹可破的肌肤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对她的轻唤置若罔闻,凤君荐的行为反而愈发肆无忌惮。 直到她受不住那股灭顶的欢愉几欲昏厥,他方才抬起头,淡色的唇水光莹然,起身重新覆在了她的身上,“仙儿……我是恐伤到你……” 她急急的喘息着,双眼迷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靡丽之色。 “舒不舒服?”他的额头抵住她的,硬挺的鼻梁轻轻蹭动她汗湿的脸颊。 容锦仙因自己方才经历的事心下羞臊,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可谁知她不回答,他就一直说个不停,“夫妻之事乃是天经地义,仙儿不必如此害羞,天长地久,咱们少不得要这般亲密,若你次次如此羞愤,那倒显得为夫技艺不精,是以才无法让你领悟其中美妙。” “你闭嘴!” 忍无可忍,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自己不嫌脏非要弄,眼下倒反怪起她来了! 一瞧她这般羞愤欲死的模样,凤君荐初时一愣,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大抵是想歪了。 于是他将人抱住,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又将脸凑到她的面前笑道,“不信你闻,香香的。” “……” 她没他那么好的鼻子! 将信将疑的扫了他一眼,容锦仙故作淡定的收回了目光,可实际上心跳都快要停了。 凤君荐说的那两个字,她闻所未闻,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刻意诓骗自己…… 两人说话的功夫,容锦仙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谁知身上那人却隐隐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想着他们折腾了这般半天,他还一直没真正要她,容锦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对这般亲密的事情有些生了退意。 哪知闺房之事也有这么多讲究,好生折磨人! 见容锦仙不着痕迹的往被子里挪了挪,凤君荐眯眼笑着,说出的话却令人头皮发麻。 “仙儿这身子润的很,为夫倒是安心许多……” 说完这话,容锦仙明显感觉他的眼神变了。 他说“安心许多”,后面的话虽未说完,但她也隐约猜到,定是要说能够安心折腾她了。 “你……你身上还有伤……”便是不顾及她,也总得顾及一下自己吧。 “无妨。” 大抵是恐容锦仙再同他说什么,凤君荐垂头堵住了她的嘴,情欲在一瞬间被燃起,一并被带走的,还有他强撑多时的理智。 他虽懂得比容锦仙多,但到底没有“实战经验”,是以压着她求欢的时候,真的是仅凭着一身蛮力。 容锦仙疼的皱眉,连脸色都白了几分。 修剪的圆润整齐的指甲紧紧扣在了他的手臂上,明明疼,他却反而更加激动。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挂着点点珠泪,贝齿紧要下唇,凤君荐心疼的不行,可与此同时,身体想她想得也疼的不行。 “仙儿……你放松些……”他覆在她身上轻喘,哄着她别再绷紧自己。 闻言,容锦仙无声的落泪摇了摇头。 “放松”她懂,但眼下这个情况要如何放松她却不知。 这个问题,就像“换气”是一样,要熟能生巧…… “你……你后院那些女人都是摆设吗……”她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没道理他也这样啊。 “仙儿真聪明……” 可不都是摆设! 那些庸脂俗粉他看都看不上眼,莫说让她们爬上他的床了。 再则,十个里有八个都是眼线,拿她们当摆设已经是他网开一面了。 但她不一样。 抚过她贴在颊边濡湿的发,凤君荐的眸中一派柔情。 为了她,他做什么都愿意。 便是像方才那般卑微的取悦她,他不觉得脏,亦不觉得有损他的威风和尊严,反而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骄傲。 这是他的丫头,在他身下绮丽绽放。 素日外人见她有多清冷孤傲,如今他在自己面前便有多娇柔妩媚。 偏偏…… 她不同于那些世俗女子,美而不妖,清而不冷,恰到好处。 容锦仙差点就沉溺在凤君荐温柔的眼波中,结果却被他过于急促的喘息声带回了现实。 第211章 破坏好事 看着容锦仙眼中明显的难以置信,凤君荐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莫名觉得有一丝骄傲…… 可骄傲之余,又有一点无奈。 “仙儿……你别这么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察觉到她的身子绷的紧紧的,凤君荐不禁将人重新纳入怀中,抱着她慢慢厮磨。 容锦仙:“……” 不伤害她? 那为何她疼的撕心裂肺,连呼吸都带着痛意。 好在…… 也不是一直很疼。 渐渐地,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意隐隐消失,转而被一些酥酥麻麻的痒意取代。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眼角微润,羽睫上尚挂着泪珠,素日清冷的眼眸此刻似是披上了一层纱衣,碎落了窗外皎洁的月华。 如夜般的发丝散在颈间和枕上,衬着她微微汗湿的一张小脸,如同冬日里迎雪初放的梅花,艳红点点,美不胜收。 思绪隐隐飘散,意识不复初时的清明。 眼前是凤君荐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容,与她近在咫尺。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下,本就滚烫的高大身躯顿时变的更加火热。 压抑已久的渴望瞬间挣脱牢笼喷薄而出,理智彻底溃不成军。 他捧起她嫣红的小脸,循着心意吻上了她早已红肿的唇瓣,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急促激动的亲吻,想要将她整个人都拆吃入腹一般的吮吸啃咬。 留恋辗转,反复品尝,只给她片刻喘息的功夫便又贴了上来。 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欲念,凤君荐的行为全然由心底的冲动主导,肆意的和她亲热,尽情的和她纠缠。 越来越疯狂的眼神,着了魔般胶着在她的身上。 “仙儿……舒服吗……”他张口含住她泛红的耳垂,力道不轻不重的吻咬着。 容锦仙没有回答,不知她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却羞于作答。 她只是偏过头躲着他细密的吻,怕了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她低声呜咽着,始终不敢放松牙关,唯恐稍稍放松口中便会发出羞人的声音,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见她这般苦苦压抑的模样,凤君荐心里虽有爱怜之心,更多的却是将她欺负的再狠一点的“变态心理”。 “不许咬。”他伸手将她的唇瓣解救出来,放柔声音哀求着,“仙儿……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容锦仙心想,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更不知道他想听什么。 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很危险。 “听话……”凤君荐极具耐心的哄着她。 语气虽柔,可眼神却格外坚定,掐在她腰间的手也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他特别喜欢她的腰肢,近乎到了迷恋的程度。 每每同她亲近,他总要腾出一只手环住她,略显粗糙的大掌反复揉捏,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一寸寸的吻过。 而那个想法,如今总算是实现了。 心下一时荡漾,他没控制好力道,引得容锦仙轻吟一声,清音婉转,荡人心魄。 这一声,听得凤君荐心神荡漾,只觉得骨头都酥了,差点就直接投了降。 “真好听……仙儿再叫一声……”明知她羞于启齿,他却还是坏心眼儿的闭着她开口,“院中之人皆被清走了,仙儿不必担心。” 偏他不提这事儿还好,这一提倒叫容锦仙想起盈袖可能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面,顿时便僵住了身子,意识通通回笼。 “嗯……”凤君荐难耐的呻吟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仙儿快放松些!” 容锦仙茫然的看向他,不解他的表情为何如此痛苦。 她什么也没做啊…… 眼神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活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懵懂无知,被妖魔从云端拽落。 凤君荐惩罚般的握住她的脚踝侧头咬了一口,“你险些就谋杀亲夫了……” “松手……”她挣了挣腿,无意间牵动到某处,呼吸不禁一滞。 “仙儿说什么?” “你松开!”这次她学乖了,只动口,不动“手”。 却不知某位阴险的殿下就是在故意骗她说话,听着她明明动情却故作清冷的声音只觉得血气翻涌。 “好……为夫遵命……”他看似听话的放开了她的脚踝,实际上却酝酿了一肚子的坏水儿。 趁着容锦仙一时失神,他的眸光骤然一沉。 “嗯……”她难耐的扬起秀美的脖颈,颈间优美的曲线展露无遗。 销魂蚀骨的快感将她彻底淹没,白皙的肌肤似是染上了一抹春色,身上落满了红梅的花瓣,看得人血脉喷张。 清丽的小脸上带着醉人的酡红,双眸含水,清泪将落未落,看得人心生怜爱,恨不得将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取悦她。 此刻的容锦仙在凤君荐眼中,四个字就足以形容。 雪腻酥香…… * 宁阳侯府的车驾到了大皇子府门前的时候,楚千凝下了马车之后就让车夫把车驾赶到皇子府的后角门去等她。 一见护国公主这么晚来他们府上,守门的小厮只当是有何要事,也不敢耽误,赶紧让小丫鬟引着她进府。 楚千凝本意是直接去见容锦仙,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状似不经意的朝带路的小丫鬟问道,“这个时候,恐表姐已经歇下了吧……” “想来还没有,之前皇子妃还吩咐盈袖姐姐将院中的下人都赶了出来。” “什么?” 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那小丫鬟赶紧低下头去,“……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略微一想,楚千凝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蒋侧妃呢?” “奴婢不知。” “带本宫去她的院子。” “……是。”听闻楚千凝的话,那小丫头心里不禁觉得奇怪。 照理说,护国公主和皇子妃是表姐妹,她来了本该去见后者,怎么忽然改了主意要去见蒋侧妃呢? 心中虽不解楚千凝的做法,但好在那小丫鬟也不是多嘴的人,只依言将她引去了蒋婉的院子。 却说蒋婉在房中正坐立不安,为容锦仙担心呢,不想竟听婢女来报,说是护国公主来了。 闻言,她不禁觉得奇怪。 楚千凝…… 夜已深了,她怎么到皇子府来了? “请她进来。” 话音方落,便见楚千凝快步走进了房中。 一见蒋婉穿戴整齐,房中并无任何异样,楚千凝便了然轻叹,“果然如此……” “公主说什么?” “殿下中了什么药物,此刻正在我表姐院中,对吗?” “咳……”见她毫不避讳的提及凤君荐的情况,蒋婉的神色显得有一些尴尬,“公主深夜来此,不知所谓何事?” “之前在宫中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恐有人会对皇子府不利。” “谁?!” “莫文渊。” “他……”蒋婉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人,神色稍怔。 恐再耽搁下去便失了先机,楚千凝便直言道,“我虽不了解莫文渊这个人,但对他主子的手段却很了解,方才在宫中一计不成,他们必然还有后招,你须得早做准备。” 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蒋婉的神色也变的严肃起来。 刚准备让人去容锦仙的院子传话,不想就听门房来人禀报,说是城卫军统领阮浪率人来此,声称看到有可疑人潜入了皇子府,要进府搜查。 “来得倒快!”蒋婉皱眉。 “城卫军……” 楚千凝也微微蹙眉,不解城卫军怎么忽然跟着添乱。 难道—— 阮浪也是凤君撷的人?! “我先去拖住他们,烦劳公主往锦仙院中走一趟了。”说完,蒋婉转身欲走,却被楚千凝一把拉住。 “你不能去。” “为何?”蒋婉不解。 微微抿唇,楚千凝朝她走近几步,附耳低语了几句,就见蒋婉面色微红,缓缓点了点头。 “如此……皇子府安慰与否就看公主殿下的了……” “表姐与皇子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侧妃不必担心我会藏奸。”说完,她便转身出了房中,快步朝容锦仙的院子走去。 且说盈袖和子晋守在容锦仙的院前已守了多时了,此刻竟意外见到表小姐来了皇子府,眸中难掩震惊之色。 “表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大皇子殿下可在里面?” “在啊。”盈袖点了点头,表情变的有些微妙。 都进去好一会儿了,却迟迟未见叫她进去伺候,她都担心她家小姐是不是晕倒了。 眨了眨眼,楚千凝敛眸道,“去唤殿下出来。” “啊?!” 随着楚千凝这话说出来,不止盈袖一脸震惊,就连子晋也稍显错愕。 她们没有武功是以耳力不如他好,怕是也难知道房中情景,于此时去叫门,殿下非活埋了他不可! 思及此,子晋脸上就不免露出一副吃屎的表情。 谁知他越是避之不及,运气就越是差,眼睁睁的看着楚千凝将视线落到他身上,“你是大皇子的护卫,此事便交由你去做吧。” 子晋:“……” 不知道他现在选择不当这个护卫了来不来得及。 “公主……”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吗? “去呀,出了什么事我给你兜着。” “……” 她越这么说,他心里越没底。 照理说,子晋本不会这般随意听从除了凤君荐以外人的话,但楚千凝于深夜赶来他们府上,必然是有要事发生,他不听也得听。 无奈之下,子晋深深吸了口气,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了院中。 唉…… 忠仆难为啊。 * 却说城卫军阮浪在皇子府门前等着回信,却左等也不见有人出来,右等也不见小厮回来,就在他准备下令硬闯的时候,方才见那管家一溜小跑来到了门口。 “阮统领,殿下说了,皇子府内把守森严,未见有何可疑之人,还请统领大人往别处去寻吧。” “本统领眼睁睁看着人跑进了皇子府,难道还有假不成!”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原则,阮浪已在此候了一会儿,此刻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硬闯,“本统领奉陛下之命保卫建安城安宁,若遇要事有先斩后奏之权,还不速速让开!” 被阮浪这般一喝斥,那管家顿时吓软了腿,赶紧往一侧退开让路。 “哼……”冷哼了一声,阮浪大手一挥,率队进了皇子府。 命手下之人四下散开,他自己也率领一队人搜查。 方才吩咐下去,便见假山后闪过一道黑影,“蹭”地一下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什么人?!”待阮浪定睛去看,假山处却已无那人的踪迹,“追!” “是。” 来到后院,阮浪的脚步猛地停下,示意身后众人不可鲁莽行事。 毕竟是女眷,倘或无意间冲撞了何人,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卑职阮浪,奉命缉拿凶犯,职责所在,还望皇子妃见谅,容卑职等搜查一番,也可确保皇子府安然无忧。” 第212章 竹篮打水 随着阮浪的声音落下,就见盈袖带着两名老嬷嬷快步赶来此处。 一见他身后跟着的一队将士,三人的脸色便变的不大好看。 “你瞎嚷嚷什么!惊扰了皇子妃安胎,你吃罪的起吗?!”盈袖气势颇足的怒斥一声,可若仔细听的话,却会发现她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被一个小丫头这样喝斥,阮浪的脸面自然有些挂不住,但好在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是以便压下满腔怒气沉声道,“职责所在,还望姑娘通报一声,请殿下和皇子妃宽恕。” “都说了我们府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有还是没有,这可不是你一个小丫鬟说了算的。”见盈袖如此胡搅蛮缠,阮浪的语气也不禁变的冷硬。 “你……” 就在盈袖还欲与他争辩的时候,却见容锦仙院中的婢女匆忙走来,“盈袖姐姐,皇子妃说了,清者自清,随他们搜查就是,只是不可鲁莽,以免惊扰了府中其他的姬妾。” “多谢皇子妃体谅。”一得到容锦仙的首肯,阮浪心下一喜。 恐还有何人会出来阻拦似的,他二话不说便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呼啦啦的涌进了后院。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事关建安城安危,莫说是去去皇子府的后院,便是后宫也照样得搜查! 眼下临近西秦的送亲队伍进京,景佑帝格外看重此事,是以阮浪方才敢借机生事。 何况—— 若果然如那人所言能搜出什么,那这皇子府闯了便闯了,倒也无妨。 路过容锦仙院门前的时候,阮浪的脚步不禁顿住。 门口那人…… 不是大皇子身边的护卫,子晋吗? 可他不在大皇子身边守着,怎么反而在皇子妃的院中呢?! 心下觉得奇怪,阮浪便示意手下之人先行,他则是走到了院门口处,“子晋兄,何以在此啊?” 闻言,子晋朝他略一拱手,冷声回道,“皇子妃如今有孕在身,殿下恐有何人错了主意伤到她腹中的孩子,是以命我在此保护皇子妃。” “这样啊……”阮浪不知信也没信,眸光微闪。 “嗯。” “子晋兄武艺高强,不知方才可有瞧见什么可疑之人出没吗?” “皇子府戒备森严,何来可疑之人!”顿了顿,子晋忽然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与其偷偷摸摸的溜进来,倒不如阮统领这般大张旗鼓的闯进府内。” 分明听出了子晋话中的讽刺,阮浪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眸中却一片寒凉。 说话间,便见他的手下拿着什么东西快步走了过来,“大人,您看。” 阮浪扫了一眼,见下属手中捧着一卷宣纸。 见状,他的眸光倏然一凝。 匆匆展开宣纸扫了一眼,阮浪眸光一亮。 莫文渊果然没有欺骗他,竟真有此物! 南朝旧曲、南朝旧曲…… 仅这四个字,就足以让陛下定了大皇子的罪。 “唰”地一声合上了宣纸,阮浪的神色忽然变的有一丝倨傲,“敢问子晋兄,殿下现在何处?” “在蒋侧妃院中。” “是吗……”阮浪的语气有一些玩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大皇子殿下应该在此,子晋的那番说辞他压根就不信。 “如此……便请皇子妃出来一见吧……” “你大胆!”子晋的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明显阮浪再敢往前踏一步,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两人从前均在军中待过,对方武艺如何,彼此心里都很清楚。 单打独斗,阮浪根本不是子晋的对手。 意识到这一点,他按捺住心底的不服,扬起手中的宣纸,“我奉劝子晋兄还是代为通传一声,免得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话落,未等子晋说什么,却只一道女音清冷响起,“本妃竟不知,殿下有何大事轮得着你一个城卫军统领操心!”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廊下站在一道如玉身影。 夜风微微扬起她月白色的披风,愈发显得她清冷似仙。 “……卑职参见皇子妃。” “人搜到了吗?” “未曾搜到。” 容锦仙的一双眼中还泛着层层水汽,只是阮浪站在院门,加之有夜色掩映,倒是难以看得真切,“皇子府既无阮统领要找的人,为何还不速速离开?” “虽未找到人,但卑职的手下发现了这个,怕是比那贼人之事更加骇人听闻。”说着,阮浪将手中之物高举过头,让容锦仙得以清楚的看见那卷宣纸。 冷冷的扫了一眼,容锦仙方欲开口说什么,不想身子忽然一软,险些跌到在地。 幸而盈袖一直在她旁边站着,这才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见状,阮浪只当她是一时心虚,是以被吓得软了腿,哪里知道她是被某位无良殿下折腾的,衣裙下的双腿甚至在不住的打颤。 勉强在此与他一番言语,已是累得腰酸背疼。 “盈袖,你这丫头也忒没眼色了些,表姐如今怀着身孕,你就让她这般站在风口里,还不快扶她回屋里坐着。” 说话间,便见楚千凝缓步从房中走了出来。 一见她竟然在此,阮浪整个人都懵了。 这么晚了,公主怎地还在皇子府?! “怎么?见到本宫太过惊讶,以至于让阮统领连请安都忘了?”一开口,众人便听出了楚千凝话中的火药味。 “……卑职不敢。”阮浪赶紧低下头,拱手施礼,“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阮统领深夜来此,真是尽忠职守啊……” “为陛下效力,卑职万死不辞。” 轻笑了一下,楚千凝掩住唇畔,不知当真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还是在嘲笑阮浪的这番话。 总之后者听闻,脸色变的十分难看。 “夜深霜露重,不知公主怎地也在皇子府?”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之前在宫宴上,本宫听蒋侧妃无意间提起,说是皇子妃孕中多有不适,本宫放心不下,是以便过来看看。没道理只须阮统领你持刀披甲的硬闯皇子府,却不许本宫前来拜访,你说呢?” “卑职是……” 挥了挥手,楚千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无须解释,反正你闯的也不是本宫的公主府。” “……是。”硬生生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阮浪心里这个憋气。 视线落到手中的宣纸上,他的眼神不禁带着一丝狠厉之色。 “此物乃是从大皇子殿下的书房搜出,纸上诗句有叛逆不敬之嫌,卑职须带回宫中,交由陛下定夺。” “叛逆之嫌?”容锦仙的声音中似是带着不解。 “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只这一句,出自他人之口尚可,但殿下乃是堂堂皇子,于公于私均不该作此诗词。” 闻言,房中好一会儿都没再传出容锦仙的声音。 就在阮浪以为她无言以对时,不想她方才语气微凉的讽刺道,“阮统领的眼力倒不如口才这般好。” “什么……” “这首诗是本妃写的,无关殿下。”容锦仙淡淡的丢出了一句话。 “不可能!”阮浪似是十分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下意识的就否定了她说的可能。 相比起他的急切,容锦仙就淡定多了,“所以说你的眼力不如口才好……那首词的背后有本妃的落款,一看便知。” 在阮浪翻看验证的同时,她接着说,“何况,那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悲愤佳作,而是本妃在与殿下被禁足期间,闲来无事彼此写下的诗词。” “盈袖,将殿下写与我的那两阙给阮统领瞧瞧。” “奴婢遵命。” 话落,便见盈袖另捧着两卷宣纸走到了院外,脸色不虞的递给了阮浪。 他匆忙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眸中满是错愕。 情短藕丝长…… 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 这哪里是什么泄愤之作,分明就是小两口互诉衷肠的情诗! 宣纸的边角被阮浪的手捏的发皱,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脸色青白交加。 而容锦仙似是不知他的难堪一般,清清冷冷的声音继续飘来,“后两首乃是殿下写给本妃的,与前一首字迹不同,阮统领一看便知。” “此事……此事原是卑职鲁莽……”阮浪低下头,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本妃累了,阮统领若无事便退下吧。至于你今日言行,待明日殿下酒醒,他自有决断。”言外之意就是,你等着凤君荐自己收拾你吧。 听出此中深意,阮浪的心头不禁一颤。 “卑职告退。” “时候不早了,表姐早点安歇,我也回侯府去了。”说着话,楚千凝转身往外走,经过阮浪身边的时候,不妨后者忽然来了一句,“卑职方才来时,怎地未在皇子府门前看到公主殿下的车驾?” 脚步微顿,楚千凝秀眉微挑,“在皇子府失了面子,阮统领这是准备在本宫身上找回来喽?” 没想到她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阮浪一愣,随后方才没什么诚意的回道,“公主殿下严重了,卑职不过随口一问。” “陛下虽命你护卫建安城的安危,可你别因此狐假虎威,到头来引火烧身都不自知。” “……多谢公主殿下提点。” 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轻蔑之色,楚千凝凉凉的扫了他一眼便抬脚离开。 阮浪此人…… 多半已被凤君撷的人收买,只是她尚且不知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否则的话,他也不敢冒险来皇子府找事儿! 一边想着,楚千凝一边快步离开了皇子府,心道再耽搁下去,怕是侯府“独守空闺”的某人就要来捉她回去了。 目送着楚千凝离开后,阮浪便也带着人撤出了皇子府。 走的时候他心里还忍不住琢磨,不是都说皇子妃毁了容貌,加上她爹容大人的缘故,很是不得大殿下宠爱吗? 怎么两人还这般恩爱缠绵,互送诗词?!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可苦于没有任何证据,阮浪也只得面色沉沉的往府外走去。 方才准备上马离开,身边的一个下属忽然凑近他低声道,“大人,属下方才发现了一事。” “什么?”阮浪兴致缺缺。 “之前皇子妃与您对话的时候,不是忽然脚软了一下吗,属下瞧着……她那面纱之前未有什么丑陋的疤痕似的……” “你说什么?!” 上马的动作猛地一顿,阮浪转身瞪视着身旁的下属,眸光明明灭灭。 “再说一遍。” “距离虽远,但属下心想,那般明显的伤疤应当很显眼才对。”可方才夜风扬起她面纱的一角,他见她面上光滑白净,未有疤痕。 “你可瞧仔细了吗?”阮浪急切问道。 若能证明此事,那便是欺君之罪。 莫说是大皇子,甚至连同那个护国公主也可以一并被扯下马。 “属下……倒也不敢断言……” “无妨,待我禀明殿下,与他从长计议。” 第213章 拿他撒气 大皇子府 终于打发走了碍事的人,盈袖不禁松了口气,丝毫没有意识到,眼下“碍事儿的人”变成了她。 给容锦仙倒了杯茶,她伸手要帮她解下披风,却被后者不着痕迹的躲过。 “你也下去歇着吧,不必在院中伺候了。”凤君荐这边……还不知要闹到几时才能消停,倒不如让盈袖回去安歇的好…… 经容锦仙这般一说,盈袖这才恍然大悟。 自己怕不是耽误了殿下的好事? 僵硬的朝自家小姐施了一礼,她转身便跑出了房中,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似是晚一步就会被人捉住毒打一顿似的。 见状,容锦仙不禁无奈的扶了扶额。 手还没等放下,身子就被人从后面拖进了一个炙热的怀中。 冰肌玉骨令身后之人爱不释手,呼吸也随之变重,“仙儿……你身上怎么那么清凉啊……” 让他总是恨不得时时将她锁在怀里,片刻也不分离。 容锦仙无语望天,任由凤君荐将吻胡乱印在她的颈间和肩上,她心道,你若是不穿衣服,身上指不定比她还凉快…… 已宣泄过一次,他本不该再那般急切。 可怪只怪阮浪中途来掺和了一脚,一时与佳人分开,欲望便火速卷土重来。 甚至,比前一次更加痴狂。 是以即便凤君荐看到了容锦仙肩上布满了吻痕和齿印,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何尝不想温柔些待她,让她体验其中乐趣,从此爱上这般与他亲密的纠缠,可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譬如他此刻,本想蜻蜓点水的落下一吻,最终却还是变了味道。 于是,他只能安慰自己说,这种情况下,太过温柔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这话若是被容锦仙知道,怕定要毫不犹豫的给他一个冷眼。 “你……你好了没……”从外间的榻坐,到内间的贵妃榻,再回到最初的床榻上,容锦仙被翻过来调过去的折腾了多时,却迟迟不见那人有收手的意思。 “仙儿……我中了媚药……” “……” 就这一个理由,他是打算用到死吗? 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容锦仙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难耐的挣动,气息微乱,“你……你去泡澡吧,别再闹了……” 再这么下去,他的药倒是解了,可她非得被他折腾死不可! 谁知凤君荐压根没听她的提议,自顾自忙着自己乐忠的事情,“仙儿再放松些,我舒坦了,方才能如你所愿啊。” 闻言,容锦仙用她仅剩的神智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于是便尝试着放松身体,不再那么紧绷抗拒,甚至还主动将手搂在了他的背上,丝毫没意识到中了某人的圈套。 也正是这次的经验之后,容锦仙再也不相信凤君荐在榻上对她说的话了。 都是骗人的…… 血与泪的教训告诉她,这人究竟有多无耻。 而容锦仙又哪里知晓,如凤君荐这般年岁,旁的男子早已成家立业,子嗣环膝,他府中姬妾虽多,却从未行此亲密之举。 如今方才尝过她的销魂滋味,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以自持也是正常。 何况,恰如他自己所言,他中了媚药,这种种情况加在一起,便形成了眼下这般局面。 他愈得到,便愈发不知满足,数不清究竟缠着她要了多少次,也不知到底玩出了多少花样,总之容锦仙从顺从变成抗拒,再从抗拒被镇压,从初时的压抑沉默,到后来的婉转轻吟,而后渐渐变成了啜泣,直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玲珑娇躯,香汗淋漓。 一身晶莹雪肌,透着艳丽的梅红色,看得人心神微荡。 凤君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一如初时露骨。 但见怀中娇妻雪腮酥红,他的胸口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饱涨感。 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那么清晰的传入容锦仙的耳中,余韵悠长,勾起耳畔些微痒意,她不自觉的想缩一下脖子,却提不起半点力气。 抱着她翻了个身,凤君荐让她覆在自己的心口上趴着,温热的大掌一下一下的抚过她汗湿的发,墨眸中满是柔光。 容锦仙此刻根本顾不得害羞还是如何,整个人软如一滩春水,静静的躺在他身上平息着自己过快的呼吸和心跳。 总算结束了…… 这是她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明明中间已昏睡过去一阵,可此刻她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皮似有千金重,迷迷糊糊的欲沉入梦乡。 忽然! 身下一人一动,她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心都惊得落跳了一拍。 见她绷紧了身子,明显有些紧张的样子,凤君荐的心中不禁有些心疼。 不想那药劲儿如此大,到底闹得狠了…… “别怕……我不闹你了……”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凤君荐随意拿过一件自己的衣衫披到了她的身上,抱起她往一侧珠帘后的浴池中走去。 “做什么?”容锦仙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些微的低哑。 “帮你清理下身子,恐你如此睡得不安稳。” “……” 容锦仙心道,他明显想多了,依着自己眼下的状态,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方才若不是他忽然动了一下,她这会儿估计都在做梦了。 皇子府有一处温泉,分别引水至凤君荐自己的寝房,还有蒋婉的寝房,再有的,便是容锦仙这一处。 泉水温暖,能纾解疲劳,他也有意让她好生休息一下。 抱着容锦仙稳稳的步入池中,凤君荐本欲将她放在自己旁边的玉石上,可瞧她那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又恐她不慎呛了水,想了想便还是将人抱坐在自己怀中。 直到整个人都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容锦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清丽的脸颊不自觉的在他颈间蹭了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静静的窝在他怀里,她似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粼粼水波下,玲珑娇躯显露无疑,经过热气的蒸腾,她身上的吻痕变的愈发明显。 凤君荐注目看着,眉头不禁缓缓皱起。 简直…… 体无完肤。 猛地闭上了双眼,某位餍足后的皇子殿下理智和良心也随之回笼,此刻看着自己宝贝珍视了已久的爱妻被自己折腾到这般地步,心里不禁愈发自责起来。 平时倒也罢了,可这毕竟是她的初次,他一时要的狠了,吓到她倒在其次,主要是恐他伤了她。 这般想着,凤君荐便有些不放心的想要检查一下。 可谁知才将手探入水下,便见原本昏昏欲睡的佳人幽幽睁开了眼睛,眸中的清冷之色竟骇的他赶紧向她解释。 “误会……我是想看看伤到你不成……” “伤到了。” “……” 看着她微抿的粉唇和过于平静的目光,凤君荐心下一颤。 这般情况,显然是动了气了。 “仙儿……这次我真的没想做什么……” “嗯。”冷冷淡淡的应了一声,容锦仙便再次闭上了眼睛,一副看都不愿意看他的样子。 遭此冷遇,凤君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还愈发小心谨慎的哄着她。 手也不敢乱动了,老老实实的搂着她,眼睛却不自觉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旖旎画面呢…… 温热的泉水在她的四周轻轻漾开,在烛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层层纤柔的轻纱,如他方才一般,一下一下轻吻着她。 情不自禁的伸手抚过她颊边的发,凤君荐的眼中溢满了细碎的柔光,如同这一池泉水般,荡漾着无尽的柔波和温情。 凤君荐指尖的动作,温柔却不暧昧,留恋却不含丝毫情欲。 容锦仙若有所觉的抬眸看向他,四目相对,她看着他眼波中的柔情蜜意,不禁有些失神。 那张俊朗无边的容颜此刻光彩照人,整个人都透着不可一世的风华和霸气,墨染的眸如渊般深邃,明明该是冷漠无情的样子,偏偏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眼角眉梢尽是脉脉深情。 “凤君荐。” “你唤我什么?”他眯眼,眸中似有不悦之色。 见状,容锦仙神色未变,语气依旧四平八稳的响起,“凤君荐。” 下一瞬,方才还绷着脸的某人忽然心满意足的笑开,“由仙儿口中唤出,这名字都变的好听了不少。” “……” 他变脸怎么那么快呢?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手臂上的伤痕,容锦仙不禁开口道,“伤口可还疼吗?” 都已被泉水泡白了…… 印象中,自己意乱情迷之际似是还碰到了他的伤口。 这人满心那档子事,竟连吭也不吭声! 得到自家媳妇关心,凤君荐美得连北都找不着了,赶紧抱紧她回道,“不疼,一点皮外伤而已,根本就不碍事。” “出去吧,我帮你包扎一下。”虽是皮外伤,可到底瞧着触目惊心。 “觉得好些了?” 闻言,容锦仙起身的动作一僵,防备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你又想干嘛? 见自己再一次被误会了,凤君荐哭笑不得举起双手,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样子,“关心,只是关心,礼尚往来。” 收回目光,容锦仙的眼神变的有些不大自然。 她又坐回到他身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抱我出去。” 方才她刚一站起,便觉得双腿抖的厉害,全身上下都酸疼的难受,甚至连脚踝那里都觉得不大舒服,索性便支使起眼前这人来。 要说容锦仙这人性子孤傲归孤傲,但她不钻牛角尖。 什么“求人不如求己”,她都被折腾到这个份儿上了,还管那些做什么,自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至于害羞…… 比这更亲密、更令她难以接受的都经历了,她还有什么受不得的。 如此一想,容锦仙支使起某位皇子殿下就更不客气了。 “你将榻上的被褥换了吧,柜子里有新的。”裹着浴衣缩在贵妃榻上,她一脸淡定的指挥道。 “仙儿说什么?!”凤君荐以为自己听错了。 “被褥都脏了,你不嫌弃吗?” “嫌弃是嫌弃……” “那就快点换啊。”她理所当然的看着他。 皱了皱眉,凤君荐刚想说让盈袖她们进来伺候,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容锦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彻底堵死。 “房中恩爱气息未散,我不愿让外人进来,你若觉得此事有失皇子身份,便当我什么都没说。”话落,她微微垂下头,不再多言。 其实心里更想说的是,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榻上如此狼狈,怎好让盈袖进来! 瞧她这副口是心非的小模样,凤君荐受用得紧,“我换、我换,仙儿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如此可好?” “嗯。” 在容锦仙的技术指导下,自出生开始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某位皇子殿下,第一次完成了人生中的铺床榻任务,感觉很是新奇。 就在他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后,却只听闻容锦仙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铺的真整齐,不愧是皇子殿下,既然如此,你不若将屋子一并收拾了吧。” 凤君荐:“……” 她是在报复他吗? 第214章 红梅丝绢 四目相对,容锦仙的眼中满是坦荡和淡定。 不过,凤君荐还是从她那双清丽的眸中看到了一丝乖戾。 无奈的摇头失笑,他认命的捡起地上褶皱不堪的衣裙,从内间至外间,满地“狼藉”。 抱着两人的衣服回到内室,凤君荐看着容锦仙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该不会…… 她还想让他把这些都浆洗了吧? 好在,容锦仙没再恶趣味的折腾他,瞧着窗外渐亮的天气,她困倦的眨了眨眼睛,眼眶都红了,泛着晶亮的水光。 “时候不早了,好生歇一歇吧。” 容锦仙:“……” 这哪里是不早了,分明就是不晚了! 再过一会儿便该起身了。 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容锦仙毫不客气的朝他伸出手去。 凤君荐会意,赶紧上前拥住她,将人抱回榻上,扯过榻里的被子为她盖好。 见他似是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揣在怀里,容锦仙眸光微闪,“你方才将什么捡起来了?” 她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方才欢爱之际,她便好似见到从怀中掉出了什么东西,只是一时精神难以集中,便并未细想。 这会儿又见他宝贝似的将那东西收了起来,她便不觉上了心。 脱鞋上榻,凤君荐毫不客气的挤进了她的被子里,在她探究的目光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 洁白的一块丝绢,上面绣着一枝艳丽的红梅。 迎风傲骨,不畏霜雪…… “我的帕子怎会在你这儿?!” “否则呢?”凤君荐挑眉,说来的话带着明显的酸意,“仙儿以为应当在莫文渊那儿?” 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容锦仙凉声道,“我知道他还给我的帕子是假的。” “你知道?!”这回换凤君荐感到惊讶。 “嗯。” 她自己的帕子如何认不出! 旁人只道她喜欢梅花,那方帕子也绣的有模有样,却不知她惯于收集梅花的花瓣,研磨成汁后用来浸泡丝线,以此线刺绣,绣出来的东西便都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这法子是娘亲教给她的,便是盈袖和盈心也并不知晓。 莫文渊去尚书府还她帕子那日她就仔细闻过,那丝绢上并未半点香气,是以她当时便确定,那不是她的绣帕。 面前之人,也不是捡到绣帕之人。 对方以此接近她的目的她不得而知,因此才没有揭穿他,想着陪他将这出戏继续唱下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初时容锦仙以为莫文渊是想骗取她的信任,进而利用她来完成某些事情。 可谁知后来他竟将目标落到了楚千凝身上,她恐楚千凝分身乏术,是以便一直故作不知拖着他,想着自己先绊住他。 一来二去,容锦仙这才隐隐猜到莫文渊最真实的目的。 想来他最初是想吸引她的注意力,在她芳心暗许的时候又表明对凝儿有意,以此勾起她们姐妹间的不睦。 只是他低估了她们之间的情谊,是以一计落空,后来他才又换了一种方式。 他在她面前故作君子,言行清高忧国忧民,大抵是他以为她也如此,是以便想让她与他同仇敌忾,一起对付凤君荐。 可惜…… 她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他。 帕子是假的,他的君子表现也是假的。 怔怔的看着手里的丝绢,容锦仙不禁有些出神。 不过,她的确没想到,“真的”竟然被凤君荐捡到了。 “仙儿既知那人居心不良,何不早告于我,害得为夫白白喝了几壶……” “嗯?”喝了几壶什么? 本想说她害得自己白白喝了几壶干醋,不过想想这多少有失颜面,凤君荐便及时收了口,并不再继续说下去。 “你在哪儿捡的?”她自己几时弄丢的都不记得了,倒难为他捡的如此凑巧。 “延庆寺。” 那日楚千凝和凤君撷遭遇刺杀,他和黎阡陌赶去的时候,意外见到了她。 她走时,绣帕遗落,他便趁机拾得。 “我与仙儿,必是命定的缘分,说不准前世便是一对儿。”握住她的手,凤君荐心满意足的笑道。 “嗯。”容锦仙不置可否的轻应了一声。 “仙儿也这般觉得?” 听着凤君荐满含欣喜的声音,容锦仙淡声道,“若有前世,想来必是我为男子,你为女子。” “为何?”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若不是自己前世作为男子将他折腾狠了,今生何以被他如此“报复”! “……” 默默被怼了一句,凤君荐抿了抿唇没敢接话。 起身他隐约觉得,容锦仙也不是真的想要讽刺他,而是她心里真的就这般认为的。 但是,比起后者,他更愿意是前者。 恐她日后便厌了同他亲近,凤君荐想了想,还是温声道,“仙儿,此次我是身不由己,理智尽失是以才如此孟浪,日后定然不会了。” “嗯。” “你年纪尚小,拿一次当十次,恐难解其中精妙,待日后为夫细细教与你,方可知何为闺房之乐。”一边说着,他一边留意着容锦仙的反应。 见她有些昏昏欲睡,他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来。 “睡吧……这几日都不闹你了……”将人纳入怀中,凤君荐将下颚抵在她的额间,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总觉得这一生所求,皆在这一刻了。 第一次听到“容锦仙”这个名字,凤君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容…… 单单冲着她这个姓氏,就足以抹杀他对她这个人的兴趣。 本以为她和她爹容敬一样,是个故作姿态的心机女子,不想她竟随了江家人,一身傲骨,清高淡雅。 他早闻这位“冷美人”的美名,只是一直未曾得缘一见。 赏花宴上初相逢,惊为天人。 彼时他就在想,若他今生要择一女子白头偕老,必然非她不可! 只是,即便心中如此想,他也并未急着做什么。 直到在延庆寺捡到了她的绣帕,嗅着丝绢上淡淡的梅花香,他竟觉得自己仿佛将她拥入了怀中一般,心神荡漾。 是夜,他毫无意外的梦到了她。 本想着徐徐图之,不料围猎时出现了意外,父皇在中间横插了一脚,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担心她被人设计,他冒险在暗中保护,险些暴露自己。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可还没等他安下心来,就得知莫文渊拿着一块假帕子去尚书府见她。 她装的像模像样,竟连他也骗过去了,只当她是真的欣赏那人的文采和品性,当下气得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儿,让蒋婉那臭丫头看足了笑话。 幸而上天待他不薄,如今总算是将人“叼回窝”了。 日后天下安定,再与她生个“小仙儿”,他今生便彻底圆满了…… * 宁阳侯府 不比皇子府这边的温情脉脉,楚千凝回到侯府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清风苑的低气压。 一路走至廊下,就见小蝶抽抽噎噎的蹲在角落里,看起来好不可怜。 见状,楚千凝脚步微顿,示意冷画过去瞧瞧。 后者会意,悄然走至小蝶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蝶,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呀!”忽然听到冷画的声音,小蝶被吓了一跳,“冷画姐姐……” “怎么一惊一乍的?” “冷画姐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目光落到楚千凝身上,小蝶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世子妃,您快进去瞧瞧吧,世子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赶着提着裙摆走进了房中。 才踏入屋内,房门便在她身后“啪”地一声合上,带起一阵凛然的夜风。 黎阡陌半倚在榻上,声音不辨喜怒的响起,“凝儿总算是知道回来了……” 一听这话,楚千凝心下不禁一跳。 她怎么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儿呢? 缓步走进内间,拂开珠帘,对视上他那双赤红的眸子,她这才明白心底那股怪异感是从何而来。 “你眼睛怎么又变了?”她快步走至榻边,眸中满是忧色。 榻上的男子定定的望着她,并没有回答。 “说话啊。”楚千凝不禁催促道。 “凝儿,若你下次再这般晚归,为夫便索性将你锁在房中,再也不许你出门了。”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把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一时间,楚千凝竟有些分辨不清他是在与她玩笑还是认真的。 似乎…… 自从他这次回来之后,对她的约束就严重了很多。 明明之前并不会这样…… 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可想着自己今日的确是回来的太晚了些,难免让他担心了,楚千凝便颇为讨好的环住了他的手臂,温言软语的同他解释,“宫宴之后我原是要直接回府的,不想凤君撷贼心不死要找表姐和凤君荐的麻烦,我恐他们无暇应对,是以便又折去了皇子府,因此才回来晚了。” “倒是为夫不中用,竟惹得娘子如此操劳。” “不是、不是。”楚千凝连连摆手,“夫君智谋过人,能决胜于千里之外,绝非那些凡夫俗子可比。要说不中用也是凤君荐不中用,他自己惹下的麻烦,还得我这个‘小姨子’帮他解决,哪像夫君这般厉害,将那些人都耍的团团转。” 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脸色。 大抵是她这番话起了作用,黎阡陌的眸中总算是有了一丝暖色。 猛地将人扯进了怀中,他埋首在她颈间咬了一口,疼得她皱眉,泪珠直在眼睛里打转儿。 好像…… 每次他眼睛一变颜色,行为就粗暴很多。 隐约摸清了黎阡陌的套路,楚千凝也不敢推开他,疼也硬生生的受着,甚至还伸手回抱住了他,主动的行为取悦了某人,口中的力道减轻了几分,随之变成了轻柔的吻。 “你只顾着别人,却不知我只惦记你……”退却了戾气,黎阡陌的语气中竟似带着一丝委屈,听得楚千凝愈发自责。 “日后不会了。” “说话算话?”某位世子爷趁机挖坑。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这才满意的松开手,目光爱怜的盯着她颈间的咬痕,“是不是咬疼了?” 楚千凝:“……” 这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 还好意思问她疼不疼,要不她咬他一口不就知道了! 心里虽然腹诽着,但楚千凝却面露乖巧的眨了眨眼,“还好……” “那为夫下次轻一些。” “……” 下次?! 他想得美,她才不会给他“借机逞凶”的机会呢。 恐他再揪着此事没完,楚千凝赶紧转移了话题,“你将小蝶怎么了,我方才回来的时候见她正在廊下哭呢。” “没怎么,不过假意喝斥她几句。” “为着什么事?” “她似是对你我那幅画很感兴趣……”这已经不是黎阡陌第一次见到那丫头盯着那幅画在瞧了,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第215章 夫君得哄 听到黎阡陌的话,楚千凝下意识往外间扫了一眼。 画…… 那幅画一直被她放在书案上,偶尔闲来无事便会看上两眼,总觉得那般便好似能弥补一些前世和他错失的时间。 可她不懂,小蝶怎么会对这幅画感兴趣? “她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就是趁着收拾屋子的功夫瞟上两眼。”那个眼神,活像画里的人是怪物一样。 “难道这画在她眼中有何不妥吗?” 下意识起身要往外间走,可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身后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转过头去,就对视上了黎阡陌依旧发红的双眸。 楚千凝的心不禁一颤,后知后觉的抿了抿唇,“夜深了……我还是明日再想那么乱七八糟的,眼下最要紧的是休息……”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披帛挂到衣架上。 方才准备解开腰封,就被一双大手先行除去。 短暂的怔愣后,楚千凝也就一脸淡定的站在那,任由身后的人帮她宽衣解带。 彼时她不禁在想,她家夫君果然和别人都不一样。 别人都喜欢被伺候,以此显示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利,或是为了感受自己被人在意的感觉。但他不是,他喜欢伺候人。 更确切的说,他是只喜欢伺候她。 思及此,楚千凝在被他搂着腰抱回榻上的时候,不禁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脸上溢满了笑容。 “凝儿笑什么呢?” 她摇头,没吭声。 心道原来他也有这般迟钝的时候。 还能笑什么,自然是笑他对她好。 环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楚千凝偏过头在他颈间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小猫似的…… 勾得黎阡陌心里发痒。 掐着她的腰将人推开些,他的眼神隐隐变了些味道,“不许胡闹。” 她的小日子就在这两日了,他恐自己一时按捺不住折腾狠了,届时怕有得她难受。 谁知楚千凝却再次贴近了他,温软的唇附在他的耳侧,柔声细气的对他说,“不生气了吧?” “……嗯。”他慢半拍的应了一声。 “那咱们早点安歇,明日起来我还有正经事与你说。”原本想今夜告诉他的,但瞧着他这个脸色,只怕她话还没说完就会被扑倒啃得连渣也不剩了。 接过冷画端进来的热水,黎阡陌放在榻前,紧跟着就脱去了楚千凝的袜子。 “诶……”她下意识要躲,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握住了脚踝。 “躲什么!”他好笑的看着她。 “我自己来就好了。” 淡淡的瞟了她一眼,黎阡陌将她莹白的嫩足浸到了水盆中,轻轻的撩了些水,“凉不凉?” “不凉。”楚千凝红着脸摇头。 “那烫吗?” “也不烫。” 闻言,黎阡陌忽然低声笑开,音色如酒,令人沉醉。 见他兀自轻笑,楚千凝不禁晃了晃双脚,不妨带起水花阵阵,竟意外溅湿了他的袖管。 原本她还心怀愧疚,可一看到他含笑的眸子,瞬间什么歉意都没了,甚至还故意又蹬了两下,“你到底笑什么呢?” “凝儿在榻上却不是这般说辞,总嫌太‘烫’了。”某位世子爷笑的清雅。 楚千凝:“……” 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她干嘛非要多嘴问那一句呢! 一时被他逗的心下羞臊,她抬起秀足,毫不客气的踢了两下水,看着水珠溅到他脸上,她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哎呀……脚滑了……” 眸光闪动,那么光明正大的倚仗他的宠爱。 黎阡陌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拿过一旁的帕子帮她把脚擦干,指尖划过她细嫩的脚心,引得她微微颤栗,笑声轻逸。 “你……你别闹……”她笑着闪躲,脚踝却被他紧紧握在掌中。 “哎呀……”他学她那般,没什么诚意的解释道,“为夫一时手滑了。” “小气!” “是手滑。”他耐心的纠正她。 接下来,寝房中便传来楚千凝阵阵压抑的笑声,后来一边笑,一边娇声娇气的向黎阡陌求饶,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至少轻罗和冷画同为女子,听到自家小姐的声音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冷画甚至在心里嘀咕着,变态前主子好福气啊…… 相比起这两小妞听主子的墙角听得欢,小蝶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听声音…… 世子妃明显欢愉的很,也不像外面人传的那般郁郁寡欢。 这些时日她眼瞧着,世子爷待她也十分上心,夫妇二人的感情看似极好,可那幅画…… 满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小蝶并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两人不知几时收回了心思,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可惜,她始终未曾觉察到。 * 翌日一早,楚千凝醒来的时候,天色方才蒙蒙亮。 转身看了一眼睡在她旁边的人,粉唇微扬,眸光中溢满了笑意。 黎阡陌才一睁开眼睛便看到她粉面含春的模样,心头不禁一软,可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了,“昨夜还没笑够吗?” 楚千凝:“……” 他能不能别一大早就招她烦他! 兀自扭过头去,想到昨夜发生的事儿,她还是忍不住细细道与了他知道。 不想他听完并不惊讶,反而若有所思的来了一句,“阮浪这城卫军统领的位置也坐不太久了……” “何以这样说?” “凤君荐不会放过他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可凤君撷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已经接连失去了几个助力,若连阮浪也被剪除,那他身边可用之人就更少了。 再则,他如今的心思已藏不住了,根本不似前世那般瞒的天衣无缝,与其再故作懦弱,不如一鼓作气和他们正面对上的好。 楚千凝觉得,若她是凤君撷,必然不会眼睁睁的放弃阮浪。 听她如此说,黎阡陌却微微摇头,“为夫倒觉得,阮浪听命于凤君撷,却未必代表他效忠于他。” “什么?” “凝儿难道不觉得奇怪,为何容敬、孟广文等人都选择追随凤君撷,而非其他两位皇子,他们看中他,总该有个缘故。” “这倒是……”她一直忙着对付他们,倒是从未细想更深的原因。 瞧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楚千凝便心知他定是已经知晓了什么,“你快说呀。” 拍了拍她的头,他状似语重心长的对她说,“自己想。” 说完,就率先下榻更衣。 穿完了自己的,又开始“伺候”她。 楚千凝的心思都放在了方才的问题上,乖乖的任由他摆弄,直到一切收拾完毕,两人都已经坐在桌前准备用膳了,她的脑海中方才极快的闪过了什么。 “钦阳侯府?”她试探着问道。 “聪明。” 他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细心的给她布菜。 方才要往下说,却见轻罗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世子妃,庄上的管事来了,还给您带来了好东西。” 话落,轻罗便将手中之物摆到了楚千凝面前。 淡黄色的几颗小果子,散发着浓郁的芳香气味。 楚千凝定睛一看,眸光不禁一亮。 枇杷! “管事照着你教的催熟的法子试了试,不想竟真的灵验,这么点日子便结了果子。”越说越觉得激动,轻罗轻轻掰开其中一个,递给楚千凝细瞧,“您看,均是无核的。” “赏。” “是。”想到什么,轻罗不禁问道,“世子妃,这枇杷结的如此好,咱们可要多种一些吗?” “不必,将手头这些都卖了,之前参与过此事的人也都打发走,越远越好。” “这……” 心知轻罗不解她的做法,楚千凝也没有过多解释,想着之后她们就会明白了。 又看了一眼桌上无核的枇杷,她又补充道,“售卖一事不可让管事沾手,让鹰袂寻个妥当人去办,别在建安城内卖,去城外。” “……是。” “每日只卖一小部分,确保将此事宣扬出去就好。” 若说初时轻罗心中还仅仅是有些疑惑,那眼下就彻底懵了。 种了这么多枇杷,不为卖钱是为了什么? 对视上轻罗诧异的目光,楚千凝淡声笑道,“去吧。” “奴婢知道了。” 待到轻罗走后,楚千凝见黎阡陌沉默的用着膳,似乎并不好奇她在忙些什么,不禁朝他问道,“你不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想。” “那你怎么不问我啊?”这么沉得住气! “已经猜到了还问什么?” “……” 嫁个过于聪明的夫君好是好,可偶尔也太没成就感了些。 “你是如何猜到的?” “贵妃喜食枇杷,知道这一点就不难猜了。”他也不是比别人多长了一颗心,只是知道的消息略微多一些而已。 “原来如此……” * 却说前一晚城卫军阮浪擅闯皇子府,本以为这日早朝的时候会被大皇子一党的人刁难,谁知他们各个三缄其口,并未提及此事。 就在他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的时候,不想皇子府忽然传出了消息,说是皇子妃因受了惊吓,胎气大动。 幸而太医去的及时,及时开了药方,情况才稍有缓解。 这一日,凤君荐告假在府。 到了第二日,参奏阮浪的折子就如雪花一般飞入了御书房。 擅闯皇子府本就是大事,可念及阮浪也是迫不得已,职责所在,是以满朝文武均为多言,但不想如今竟然牵扯到了容锦仙腹中的孩子,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景佑帝本就对这般不敬皇室的言行深恶痛绝,又见阮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具体原因来,心下不禁更气。 本欲直接将他发落了,却不知他私下里又说了什么,竟只是被杖责一番就不了了之。 他在御书房中回话的时候,连九殇都被景佑帝赶了出来,是以他究竟说了什么,一时竟无人得知。 凤君荐虽不会就这般放过他,但奈何西秦的送亲队伍已经临近建安城,景佑帝将迎宾一事交给了他处理,倒是无法再继续对阮浪出手。 而随着西秦公主的到来,宁阳侯黎延沧和黎阡晩也率大军而回。 和往常一样,黎延沧回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归还兵符。 倒是黎阡晩,迫不及待的回了侯府,一路冲到了殷素衣的院中。 一见自家娘亲,她便丢了手里的鞭子,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娘……孩儿可想死您了……” “多大了还这样,也不怕让人笑话,还不去见过你嫂嫂!”殷素衣拍了拍她的背,目光柔柔的笑着。 “嫂嫂又不是外人……” 话虽这般说着,但黎阡晩还是规规矩矩的朝楚千凝施了一礼。 星眸含笑,粉面朱唇,不似初见那般张扬凌厉。 可谁知还未等楚千凝应声,便见她飞起一脚,猛地将旁边的椅子踹飞出去,口中不善道,“哼……别在我面前摆你那个公主款儿,我娘好心好意要给那病秧子纳妾,那是为了你们好,你可别不知好歹……” 楚千凝:“……” 她都差点忘了,他们一家子都是戏精。 第216章 纳妾之事 看着在院中摔得七零八落的椅子,满院的下人都慌里慌张的低下了头去。 三小姐的脾气还是那般暴躁啊…… 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黎阡晩却背过身去,嬉皮笑脸的朝楚千凝眨了眨眼睛。 照理说,楚千凝这个时候本该摆出自己身为公主的架势来震慑她一番,可无奈她自从知道这一家子的糟心事儿都是他们自己闹出来的之后,她就再也无法直视他们了。 譬如此刻,明明黎阡晩一口一个“病秧子”的唤着黎阡陌,可她非但不生气,甚至还有点想笑。 实在是忍的辛苦,她只好拿着绣帕掩住唇瓣,假意轻咳了几声,免得自己“笑场”不说,保不齐还会影响她这位小姑子的发挥。 见她一直掩着唇不说话,黎阡晩低声道,“嫂嫂……你倒是还嘴呀……” 楚千凝:“……” 她也想还嘴,可就怕一开口自己就笑出声来。 “嫂嫂……” “夫君不会同意的!”丢下这么一句话,楚千凝便掩着面匆匆离开了殷素衣的院子。 仔细听的话,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瞧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那些下人不禁在心底轻叹,他们家三小姐的战斗力又提高了,瞧瞧把世子妃给吓的,都快哭了。 当然了,他们自然不会知道,楚千凝那是憋笑憋的。 早知道来见黎阡晩还有这么一出儿,她方才就不该听黎阡陌的话。 快步回了清风苑,直到关起门儿来,楚千凝一直紧抿的唇瓣才忍不住扬起,低声笑了出来。 见状,黎阡陌不禁挑眉,“见了晚儿,你就这般开心?” “我是被她逗的……” “那丫头又怎么搞怪了?”他翻看着手中的兵书,口中随意问道。 “她说……”楚千凝转了转眼珠儿,眸中闪过一抹慧黠,“你是个病秧子。” 闻言,黎阡陌翻书的手一顿。 微微敛眸,他淡声道,“日后咱们有了孩子,却不可如她一般没大没小,否则仅凭那张嘴便极有可能被人活活打死。” “……” 楚千凝心道,那可是你亲妹妹,你说话就不能积点德嘛。 偷偷白了他一眼,她赶紧将事情解释清楚,“晚儿是为了演戏才那般说的,她没有不敬重你,我原是说来逗你玩的。” “她如此说为夫,凝儿竟不生气?” “从前听自然生气,可如今既知道了你们真实的关系,我便只觉得想笑。”说完,她似是要证明这一点一般,又弯了唇。 黎阡陌:“……” 笑得他直想欺负她。 “诶……你说你们一家人怎么都那般会做戏啊……”若非知道真相,她估计还继续被蒙在鼓里呢。 “胡说什么呢。”他失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娘亲便真实的很。” “可除了娘亲,我瞧你们都挺厉害的。” “其实……”他抬头看向她,语气格外真挚,“阡舜随了娘亲,很难对自己亲近的人恶言相向。” “……” 她看起来很好骗吗? 别逗了,黎阡舜明明是最吓人的那个。 深知她不信,黎阡陌便将他们从前的事情讲与她听,“一开始的时候,阡舜很努力的想要表现出他对我的嫉妒和恨意,但过犹不及,一次当着眼线的面儿与我争吵时,他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他笑了?” “嗯。” “那后来呢?”既然他们到如今都没被人发现,那应该是化解了才对。 “后来……他索性就一直笑,直到我用刀划伤了他的手臂,他才终于止住了笑声……”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危险了?” “不是。”黎阡陌摇头,语气无奈,“因为疼。” “……” 这个答案,楚千凝觉得打死她也想不到。 明明两人是在说一件正经事,可她怎么想都觉得黎阡陌的话不那么正经。 “那次之后,我们便商量着,既然他总是忍不住想笑,那不若就遂了自己的心思,想笑就笑好了,如此反倒显得他高深莫测。” “难怪他总是阴阴柔柔的勾着唇……” “日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少不得要见面,凝儿若是忍不住想笑的话……” “干嘛?”楚千凝警惕的看着他,“你该不会也要砍我一刀吧?” “……” 她这小脑瓜里想什么呢! “我是想与你说,你想笑就笑,无须忍着。”他们真真假假,外人方才捉摸不透。 “哦……” 话虽如此说,但楚千凝还是觉得,她得想个法子克制一下。 生死相关的事情,哪能那般儿戏! * 晚些时候,黎延沧从宫中回来,可不知为何,他的脸色似是有些难看。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次他出征平安归来,他们一家人都要去祠堂拜祭祖宗神位。 休息几日,便会宴请朝中同僚。 这日用过晚膳后,黎阡陌便带着楚千凝去了祠堂。 一家人打了个照面儿,彼此都面色不虞的别过脸去,先后进了祠堂,身边并无下人跟随。 随着祠堂的门关上,他们的脸色也都随之一变。 那个瞬间,楚千凝心下不禁惊叹。 果然都是“高手”…… “情况特殊,从前对嫂嫂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黎阡舜和黎阡晩双双抱拳,含笑着对楚千凝说道。 “夫君都已与我说过了,不妨事的。” “多谢嫂嫂体谅。” 许是因着之前和黎阡陌之间的那场对话,那楚千凝不自觉的看了黎阡舜一眼,可她怎么瞧都觉得他的笑容阴气森森。 但事实上,这也不能全怪黎阡舜。 他既要笑的不引人怀疑,又得能够震慑下人,自然正常不到哪儿去。 久而久之,他倒是也习惯了这般微笑,殊不知看在别人眼中是如何骇人。 “我今日进宫,景佑帝曾说起一事。”见他们两厢见完了礼,黎延沧便沉沉开口说道。 “何事?” “听他的意思,是朝中有人向他进言,为阡陌添几房妾室,侯府可延续香火,便算是他对我的恩赏。”说起此事,黎延沧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一听这话,其余几人的脸色纷纷一变。 “父亲是如何回的?”黎阡陌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只是声音略显寒凉。 “我只言你与凝丫头情深义重,彼此之间恐难容他人,但既是陛下赏赐,为人臣子便自当领受。”奇怪的是,他说完这句话后,景佑帝反而没再继续说什么。 想到这,黎延沧便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楚千凝,“景佑帝似是颇为顾忌你。” “……大抵是因为我之前救了他。” “好在他只是提了一句便作罢,不过今后咱们也许小心才行。” “嗯。” 握着楚千凝的手紧了又紧,黎阡陌的眸中一片晦涩。 一直到从祠堂离开,他始终沉着脸。 回到清风苑后,楚千凝不禁捧起他的脸细瞧,“怎么了?从方才开始便这般闷闷不乐的?” 他摇头,没有言明。 有人妄想往他们中间塞人,这让他觉得很不舒坦。 若非如今形势敏感,他一定不会再对方再多活片刻! 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楚千凝微怔,忽然伸手抱住了他,“黎阡陌,那只是小人作祟,想要往侯府安插眼线而已,景佑帝未曾点头,此事便成不了。” “嗯……” 他闭眼,敛起了眸中的戾气。 近来思绪难定,于梦中也时常惊醒,总觉得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细节要破土而出,搅的人心慌意乱。 抬手回抱住楚千凝,嗅着她身上的馥郁花香,他方才觉得心神稍定。 正是温情脉脉的时候,不想轻罗的声音忽然在屋外响起。 “启禀世子妃,奴婢有事禀报。” 轻轻推了推黎阡陌,楚千凝歉意的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然后就翩然走到了外间,“进来吧。” “世子妃,管事那边传来了消息,有人要出高价买下咱们所有的枇杷。” “哦?是谁?” “容敬。” 闻言,楚千凝微微勾唇,“这么快就上钩了……” “您猜到了会是他?!”轻罗惊讶。 “我就是在等他来。” 布了这么久的局,总算是要收网了,“都卖给他,一个都不许剩。” “是。” 又对轻罗交代了几句,楚千凝方才回了内间。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眸光不觉微亮。 “黎阡陌,我方才想到一件事!”美眸清亮透澈,语气也十分轻快,像是想通了什么困扰已久的事情。 “什么事?” “我想……我知道尚书府的密室在何处了……”她快步走到黎阡陌面前,献宝似的望着他,“在祠堂!” 温润的一笑,他柔声称赞道,“凝儿真聪明。” “……你不会又早就猜到了吧?” “为夫也是刚刚才想到。” 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楚千凝这才觉得心里有些安慰。 否则,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白长了个脑袋似的…… * 不日之后,侯府大排宴席。 一来庆贺宁阳侯平安归来,二来也是为了庆贺黎阡陌身子日益康健,如今竟连眼疾也好了,夫妻举案齐眉,自然值得众人道喜。 宁阳侯毕竟是众臣,楚千凝如今又被封了公主,朝中少不了要巴结的人。 是以这一日,侯府格外热闹。 毫不夸张的来讲,甚至比她与黎阡陌大婚那日来的人还多。 虽说黎阡陌如今对外宣称身子日渐好转,但终归较之常人还是差了些,他既不能饮酒,又不能划拳,出去也是病病歪歪的倚在凳子上,索性待在自己的院中图个清静,只待宾客都到齐露个脸就是了。 楚千凝是侯府的媳妇,这种场合自然不能不在。 加之殷素衣是个安静的性子,从前女眷来的少也就罢了,如今来的多些,少不得她得在场周旋迎待。 值得一提的是,她又得与黎阡晩“对”上。 姑嫂二人彼此相看两厌,当着外人的面儿就都没有好脸色。 黎阡晩对于唱黑脸这种事简直信手拈来,说急眼就急眼,跟玩儿似的。 可楚千凝就不行了,她没她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是以也不说话,只沉默以对,如此,倒也足以让外人看出她们之间的不睦。 钦阳侯府的二小姐齐霏烟坐在旁边,视线不禁落到她们两人的身上,最终凝在了楚千凝那张脸上。 果然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 就是不知,这位“假”公主若对上凤雪绮那个真公主会是怎样的情景? 正想着,便见一女子出现在门口。 一身烈焰红衣,三千青丝简单束于发顶,髻上未戴任何饰品,仅用一顶嵌珠累丝的鎏金冠束住,却说不出的张扬霸气。 她的身量较之寻常女子略微高挑一些,此刻昂首阔步而来,便更显得气势凛然。 凤雪绮一出现,顿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楚千凝。 平心而论,凤雪绮的容貌在凤家男儿的映衬下并不如何令人感到惊艳,但那通身的气质和风华却无法被任何人掩盖。 只不过…… 第217章 当众借钱 她周身的气质太冷了些,不似容锦仙那般清冷,而是透着死寂一般的森寒。 乍一看,和齐寒烟有些类似,但实则却相差甚远。 后者只是看起来阴寒,可接触下来楚千凝却觉得对方真实的性格并不是那样的。 可眼前的这位五公主不是……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楚千凝的注视,凤雪绮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和她对视,眸中的沉寂令前者不禁一时愣住。 这个眼神…… 莫名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哀莫大于心死。 略一颔首,凤雪绮便收回了目光,独自走到了角落里坐下。 她不与人交流,兀自喝着茶,周围自动形成了一个界限,无人敢上前与她攀谈,甚至连房中原本谈笑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楚千凝出神的望着凤雪绮,直到黎阡晩不着痕迹的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她方才恍然回过神来。 漂亮的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原来…… 差点和黎阡陌结亲的,是这般女子。 今生他们注定是无缘无分了,不知前世他们可有交集?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酸涩,但楚千凝想着,若前世果然能有个人陪在黎阡陌身边,让他不至于过得那般凄苦,她心里也是愿意的。 想来这话若是被他知道,定然又要被他狠狠咬上一口! 摇了摇头,挥散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楚千凝听着周围的人说着奉承的话,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笑。 “世子妃真是好福气啊,能嫁与世子爷这般痴情的男子。”齐霏烟含笑说道。 “缘分天定,想来齐姑娘的姻缘也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 “但愿我也能如世子妃这般幸运……”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 幸运? 她说这话,是有意讽刺自己高攀黎阡陌了吗? 轻轻抿了口茶,楚千凝状似没有听出齐霏烟话中的深意,依旧温婉的笑着,看起来十分和善的样子。 “楚家之事虽令人哀戚,但好在您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不仅嫁得这样的好人家,还被陛下封为了公主,多了三公主和五公主这两位姐妹,真是令人羡慕。” 齐霏烟这话一出,众人的视线不禁落到了她的身上。 要知道,楚家之事可是一个禁忌,谁都知道这是楚千凝的伤疤,是以一直以来都无人提及,偏偏齐霏烟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嚷嚷了出来,不知是真的无心,还是蓄意而为。 一时间,厅中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看楚千凝如何回答。 倘或一时被激怒,倒显得她为人小气。 毕竟来者是客,她身为主人家须得客气些才是。 但若齐霏烟这般挖苦而不作声,又未免让人觉得她好欺负,这次落了下成,日后想要于人前树立威信便更难了。 进退两难的境地,让黎阡晩都不禁在心里为她捏了把汗。 唯一比较淡定的,应该就属轻罗和冷画了。 开什么玩笑! 吵架这种事,她们家小姐从来不怕的。 别说不怕,甚至是压根没输过。 当然了…… 偶尔在面对变态世子爷的时候,会觉得有些无力。 果然,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楚千凝放下茶杯,缓缓的道出了一句话,“齐姑娘说笑了,这有何值得羡慕的,你不是也有情意深重的姐妹吗,还曾替你嫁到容府,只是可惜了……” 说着,她还故作惋惜的哀叹了一番。 一听楚千凝提到了齐寒烟,齐霏烟的脸色顿时一变。 再次开口的时候,说出的话不觉僵硬了许多,“世子妃的话可不能乱讲……寒烟嫁给容公子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情,却与我无甚干系……” “是吗?!” “大婚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自己如何做得了主呢。”齐霏烟故作乖巧的笑笑。 “如此……倒是我误会了……”楚千凝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方才听齐姑娘左一句‘羡慕’,又一句”羡慕“,我还只当你心里已有了意中人了呢。” “世子妃!” “与齐姑娘畅谈真是令人心下愉悦,我一时说话没有细想,想来齐姑娘善解人意,必不会往心里去的,对吧?” “……这是自然。”尴尬的笑了笑,齐霏烟藏在袖管下的双手不禁紧紧的绞在了一起。 余光瞥见有人在窃窃的笑,她下意识就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 再见楚千凝脸上过于明媚的笑意,心中便不免升起了一股火气。 未曾细想,心底的话便脱口而出,“如今大皇子妃已育有身孕,可我记得,她似是在世子妃之后出嫁,怎地竟后来居上?仔细算算,您嫁到侯府的时日也不短了,为何迟迟未见有孕?听闻眼下府里正张罗着要给世子爷纳妾,不知可有此事?” 眸光微闪,楚千凝的目光彻底寒了下来。 细密的眼睫微微低垂,艳丽的唇勾起了一抹弧度。 她笑,眼中却无一丝温度,“人人都说齐姑娘是名门闺秀,举止大方,言行得体,可本宫今日瞧着,似乎传言有失啊。” 一听楚千凝的自称改了,齐霏烟心下不禁一跳。 下意识想要开口补救,可对方却并未给她插嘴的机会,冷冷的看着她,“本宫与世子院内的事情,陛下尚未过问,你倒是急着跳出来指手画脚,三句话不离世子爷,这会儿又打听起为他纳妾之事,怎么?齐姑娘有意与本宫‘姐妹’相称?” “我没有……” “与本宫回话,你应当自称‘臣女’,堂堂侯府千金,竟连这点礼数也不知吗?” 所有的话都被堵得死死的,齐霏烟一脸青白交加,眼睛不安的四处乱转,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挽回颜面,脑子却纷乱如麻。 本以为楚千凝不过是仗着好看才如此幸运,谁知她的嘴皮子竟这般厉害! 无奈之下,她只得低头认错,“……臣女与公主殿下一时畅谈,失了分寸,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臣女。” “说什么‘饶恕’不‘饶恕’,既是闲谈,齐姑娘又何必这般认真呢。”楚千凝盈盈一笑,变脸速度极其之快。 众人:“……” 也不知方才逼得齐霏烟差点跪下磕头的人是谁! 见状,黎阡晩抿了抿唇,努力压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她家嫂嫂的战斗力还真不是不一般! 唉…… 这般一想,忽然有点为自家兄长大人担忧。 有齐霏烟出来当炮灰,这会儿倒是再也没人敢向楚千凝叫嚣了。 许是因着她这般云淡风轻的化解了一个危机,惹得凤雪绮也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 不多时宴席开始,众人便都挪去了外面。 如今已是夏日,天气也和暖起来。 照理说,宁阳侯府大排宴席,身为楚千凝表姐的容锦仙也该来捧场才是,可因着凤君荐格外看重她的肚子,并不许她往人堆里扎,是以她未出现,倒也没有令人感到有何不对。 值得一提的是,容锦仙没来,容敬倒是登门了。 比起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显得颓丧落魄了很多。 两手空空的来了侯府,见到楚千凝的时候他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当着外人的面,该给的体面她自然会给。 是以,楚千凝朝他施了一礼,淡声笑道,“舅父,许久未见,不知您如今过得可好?” 旁人不知她话中深意,但容敬却分明听出了一丝嘲讽。 神色微僵,他硬着头皮回道,“尚可。” “那您今日尽兴。” 说完,楚千凝抬脚欲走,却被容敬接下来的话止住了脚步。 “凝儿!” “舅父还有何事?”她挑眉。 方才她便注意到了容敬的欲言又止,只是懒得理会他,谁知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不想她不接招,对方倒硬要凑上来。 如此…… 她倒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对视上楚千凝那双清幽的眼眸,容敬竟难得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从前他并不将这般小女子放在眼中,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的想法也不禁随之改变,对楚千凝、对容锦仙,他都有了新的看法。 这两个丫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出这么多花样,生生将他逼至如此地步。 他若不回敬一二,倒真让她们狂的不知自己是谁了。 越是这般想着,容敬脸上的神色便越是小心,谨慎的掩藏起了一切阴毒的心思。 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真挚到了极点,“近来容家诸事不顺,我被陛下处罚的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实在是命数不济……” “官场之事,本就沉浮难定,舅父不必挂怀。” “话虽是这般说,但如今家道艰难,长此以往,恐难度日啊。” 闻言,楚千凝不禁心下一跳。 家道艰难…… 所以呢? 他想让自己接济一二?! 融融一笑,楚千凝柔声道,“今日原是为了庆贺侯爷平安归来,也为夫君身子日益康健,是以才大排宴席,您有何事不若稍候再言,眼下先入席吧。” 说完,楚千凝转身欲走,不想容敬似是有意闹得人尽皆知,竟连自己的脸面也不顾了,众目睽睽之下就那般跪了下去。 这一跪,可是令大家伙儿看足了热闹。 长辈跪拜晚辈,不光是要折寿,也是于礼不合之事。 虽然楚千凝觉得,容敬这一拜她受得起! 楚家上下百余条人命都间接死于他手,仅仅一叩一拜,她还觉得太轻了呢。 只是…… 当着外人的面儿,她自然不会平白给自己惹个不孝的名声,是以便示意下人上前将容敬搀起,蹙眉埋怨道,“舅父这是做什么?倘或凝儿有何不满您心意的地方,您作为长辈指出来就是,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是有意让别人误解我是那般不孝之人吗?” “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不知想起了什么,容敬忽然声泪俱下,“家业破败至此,我实难愧对容家列祖列宗。”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之前为你兄妹三人操办婚事和嫁妆,容府便已呈破败之像,可未免你们被夫家看不起,是以只能硬着头皮筹办,不想又遭到陛下罚俸和贬官,府里近来愈发艰难了。” 话至此处,楚千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容敬这是当着众人的面来向她“哭穷”来了! 他如此声泪俱下的痛哭一番,赚足了别人的同情心,似乎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接济一二,若狠心拒绝,定会背上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而若就势应下,难道还指望拿出去的银钱能有回来的一日嘛…… 她心里想着,容敬素来爱面子,他如今落魄至此本该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像眼下这般大哭特哭,将家丑宣扬的人尽皆知并不似他的性格。 是以楚千凝估摸着,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至于是谁…… 怕也不难猜。 只是究竟借与不借,又是怎么个“借”法,却是有些令人为难。 第218章 不守妇道 “舅父既有烦难,为何不早些来找我,何苦在府中勉强度日?”楚千凝状似忧心的埋怨他,语气中的亲近之意倒是令旁人听得清楚,“也怪我一心惦记着夫君的身子,竟忽略了这么大的事情,此前表哥娶亲,您于那一处的确是花了不少的银子……” 言外之意就是,别都往她和容锦仙身上扯,给钦阳侯府的那笔聘礼才是大数目呢!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容敬的神色不禁变的有些微妙。 好在他没接话,楚千凝也不好揪着此事不放。 倒是一旁的黎阡晩,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容大人落魄至此,我也深表同情,可您外甥女如今已嫁到了我们黎家,断然没有私自拿这府里的银子去接济自家的道理!” “这……” “你容府的银子是银子,难道我侯府的银子便是白纸吗?”说着,黎阡晩又咄咄逼人的看着容敬,“我们侯府的家业,可都是我爹于战场厮杀拿命换来的,怎可能你三言两语便拿了去!” 被一个小辈这般数落,换作平时容敬定然是不容的,但如今他有意营造一种自己可怜兮兮的假象,倒也只得忍耐下来。 不过,却也不能一直任由黎阡晩这般胡搅蛮缠下去。 否则的话,不正好给了楚千凝拒绝自己的理由? 如此一想,容敬便沉声道,“黎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便是求助凝儿,也绝不会贪占侯府的便宜,这一点你们无须担心。” 可他这话一出,众人心中便不免犯嘀咕。 不贪占侯府的便宜,那他想让楚千凝如何帮他? 有那心思活络之人,须臾间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侯府的钱虽动不得,但楚千凝自个儿的嫁妆却是动得的,不仅能动,甚至没有任何人有权利阻拦,便是黎阡陌也不能。 只不过…… 这嫁妆之类的,乃是女子在夫家地位的保障。 若嫁妆一没,日后月银有所短缺或是别的什么情况,难免心里没底。 容敬的意思楚千凝听得分明,略微一想,她心里便有了主意。 “舅父之言,凝儿均已清楚,您无需担忧,先行入席吧,您所需所用,稍后凝儿自会派人送去府上。” 大抵是没想到楚千凝会应承的这般痛快,容敬竟一时愣住了。 看着眼前女子明媚的笑容,他竟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您怎么了?”见他没说话,楚千凝状似不解的问道。 “没……没什么……” “还不快请舅父入座!” “是。” 见下人引着容敬入了席,楚千凝深深的看了黎阡晩一眼,而后便准备离开。 可谁知才走没几步,便见不远处一阵骚乱。 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心道今日可真是一波三折。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世子妃……”轻罗低声唤道。 “怎么回事?” “似是小蝶在那边。” 听轻罗提到了小蝶,楚千凝眸色微暗。 那丫头终是忍不住出手了是吗…… “走,过去看看。”说着,楚千凝抬脚朝那边走去,所到之处,周围的人都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目光不禁落到了她的身上。 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她的下颚不禁绷的愈紧。 瞧这架势,似乎还闹得挺严重。 许是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小蝶若有所觉的转头看来,见到楚千凝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不禁有些闪躲。 四目相对,楚千凝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还装? 她倒想看看,这丫头能伪装到几时! 待到楚千凝走至近前,小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怯怯唤道,“世子妃……” “你不在院中伺候,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冷画皱眉问道。 “奴婢……奴婢是……” “世子妃,这是您院中的婢女吧?”说话间,便见一锦衣华服的少年手中拿着什么走了过来,端得是风姿出众,貌若潘安。 楚千凝闻声望去,眸光不禁凝住。 齐召南!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楚千凝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诧。 见楚千凝没有回答,反而一直盯着自己看,齐召南在心底冷哼一声,又重复了一遍问道,“这小丫头可是世子妃院中的?” “是,不知世子缘何这般问?” “那就对了……”齐召南凉凉一笑,“你瞧瞧这是什么?” 话落,他“唰”地一声展开手中的画轴,让周围的人都得以清楚的看见画卷上的内容。 画里是一对男女,女子一袭青裙,与眼前之人无异,而男子则一身白衣,容貌被堪堪挡住,难以分辨是何人。 乍一看这幅画,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了楚千凝身上。 这画中女子…… 不就是世子妃吗? 可令人觉得奇怪的却是,那男子是谁,众人一时却难以确定。 说是宁阳侯世子吧,但他向来身穿青色锦袍,明显与画中之人不符,要说是别人,这话却无人敢轻易说出口。 一见这画,轻罗和冷画的脸色不禁微变。 早就知道小蝶这丫头不怀好意,却没想到她盯上的竟是这幅画! 虎视眈眈的瞪着小蝶,吓得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相比之下,楚千凝的反应就淡定多了。 从黎阡陌口中得知小蝶对这幅画感兴趣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她会利用这画折腾点什么事出来,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 “我房中挂着的画,怎地会在世子手中?”楚千凝淡声问道,神色很是平静。 “这就要问你的婢女了。” 漫不经心的一笑,齐召南扫了小蝶一眼,“她拿着这画给我,让本公子转交给遏尘,本公子就奇怪了,这画与遏尘有何相关?” 闻言,便是楚千凝再淡定也不免露出一抹错愕。 遏尘?! 这事儿与遏尘有何关系? 对视上楚千凝稍显怔愣的神色,齐召南的眼神忽然变的有些复杂。 长得倒是极美,却没想到是这般不安于室的女子! 难为黎阡陌谪仙般的人物,竟娶了这么个媳妇…… 经过初时的惊讶之后,楚千凝此刻回过神来,不禁盈盈笑道,“世子这话倒是问住我了,我自己也不知这画为何会与遏神医联系到一起。” “哦?” “小蝶,不如你说说吧,我几时让你将这画交给齐世子,让他代为转交给遏神医了?” “世子妃……奴婢……”小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引得人愈发浮想联翩,不禁猜测这两人之间的种种。 如此想来,周围的人倒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这建安城中谁人不知,遏尘素来一身飘然白衣,公子如玉,灼灼其华。 刚巧,这画中男子一袭白衣不说,还看不清样貌,加之钦阳侯世子的一席话,更加令人猜测纷纷。 难不成…… 世子妃与遏尘有染?! 这般一想,倒是有人忽然记起,从前世子妃未出嫁时一直住在容府,而彼时遏尘正是那府里的座上宾。 不光如此,都说这遏尘神医为人古怪,想请他瞧病定要入了他的眼才是,据闻当日容家的二小姐身染恶疾也未能请动他出诊,可他却三番两次的为世子妃看诊,这个中原因,不得不引人遐想。 若说二人一来二去的相识相交,这倒也说得过去。 何况…… 这府上的世子黎阡陌几次去容府拜访,遏尘连见都不见,难保不是因所爱被夺,是以方才心下记恨,不肯为世子爷诊病。 思及此,众人再看向楚千凝的眼神便彻底变了。 果然! 这容貌太过艳丽的女子,就是不安于室。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处的动静闹的太大了还是如何,竟惊动了主桌那边,黎延沧和容敬等人纷纷起身朝这边走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更是热血沸腾,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发生什么事了?”扫了一眼这边的情况,黎延沧沉声问道。 “侯爷来的正好,这本是你们的家事,本公子原不该插手……只是不想阡陌兄这般风流人物被一名小小女子玩弄在鼓掌之间,是以才多说了几句……” “凝丫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回父亲的话,原是我没约束好院中的下人,不知这丫头受了何人的蛊惑,竟当众胡言乱语,我正要处置她呢。” “世子妃……您……”小蝶惊愕的抬起头,眼神难以置信。 “污蔑主子,你可知是何罪吗?” “奴婢没罪!奴婢分明就是听了您的吩咐!” “我的吩咐?”楚千凝上前几步,挑眉问道,“我的什么吩咐?” “是您……是您让奴婢把画给齐世子,让他转交遏尘神医的……”小蝶状似恐惧的往后退着。 而她这话一出,未等黎延沧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容敬来了精神。 他猛地上前一步,瞪视着小蝶怒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人……” “快说!” 被容敬这般沉声喝斥,小蝶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的瞄了楚千凝一眼,她方才小心翼翼的又重复了一遍。 话音方落,便见容敬痛心疾首的看向楚千凝,活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凝儿啊凝儿……你怎可如此不顾黎家和容府的脸面,便是不为别人想,你也须得为你自己想想啊……”皱眉数落着楚千凝,容敬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做派,气的冷画和轻罗牙根儿痒痒,“世子爷待你如此情深义重,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若说前面的话楚千凝还只是当笑话在听,那随着这句“不知廉耻”一出来,她的眸光便彻底寒了下来。 不知廉耻…… 论起此事,她哪里比得上他! 唱念俱佳,心思活络,一会儿借钱,一会儿栽赃,话都被他说尽了。 见容敬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不光提到了老夫人,甚至连她含冤枉死的爹娘都扯了出来,令她不禁觉得惊奇,他竟还敢提她的爹娘,不觉得亏心吗? “舅父还真是疼我,单凭一个素未谋面的丫鬟的几句话,就让您问也不问,直接坐实了我不守妇道之事。”凉凉一笑,楚千凝语气微寒的讽刺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容敬振振有词。 “是吗……”漫不经心的理了理小臂上搭着的披帛,楚千凝幽幽道,“小蝶,有一事我想问问你。” “什、什么……” “如此要事,我放着轻罗和冷画两个亲信不用,反用你一个不知是否可信的丫头,你觉得我与某些人一般蠢笨吗?” 楚千凝明显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说的齐召南和容敬不约而同的面色一僵。 “再则,宁阳侯府与钦阳侯府素无往来,连我都只是远远见过齐世子一两面,可你却于众人之中一眼就认出了她,你这眼力可真是不一般啊……” “奴婢是……” “即便此事说得过去,可这画压根就不是我画的,又何来让你赠予遏尘一说呢?” 第219章 绝地反击 听到楚千凝的话,小蝶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是她画的?! 这怎么可能呢…… 看着小蝶眸中明显的惊愕之色,楚千凝唇边的笑意充满了讽刺,“怎么?不是说是我吩咐你的吗?竟连这画究竟是谁画的也不知道?” “奴婢……” “你无须再言,左右说出来的话也均是假的。” “世子妃此话,未免太过专断。”齐召南微微皱眉,状似有些不满的说道。 闻言,楚千凝挑眉道,“齐世子方才不是说不便插手我侯府之事吗?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耐不住性子开口了?” “本公子是……” “还望公子言出必行,免得被人以为你是急着想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与这丫头沆瀣一气。” “你……” 被楚千凝的话堵得哑口无言,齐召南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事实上,别人也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但到底顾忌着彼此的颜面,谁也不好将话说的太过明了,可楚千凝却无所顾忌。 她本也没打算与钦阳侯府交好,不如干脆与齐召南撕破脸。 一把将画从他手中夺了回来,楚千凝格外小心的将画收好,“齐世子与夫君均位列‘建安四公子’之中,想 来对他也多少了解一些,他的画技如何,你不会不知吧?” “……阡陌兄画技精湛,齐某自叹不如。” “夫君作画有个习惯,不知齐世子又是否知晓?” “略知一二。”齐召南面色微僵的点了点头,“阡陌兄的画作,均用松油烘过,梅雨时节遇水遇潮都不会散墨。” “这就是了……” 轻轻叹了一句,楚千凝拿着画走到了小蝶面前,“你闻闻,是何味道?” 浑身发抖的跪在地上,小蝶眸色惊惧的低下头。 “我来替你说吧,这是松油香。”目光温软的扫过画中的白衣身影,楚千凝又接着说,“且不论这作画的习惯,便是随意找个懂画的人来瞧瞧,对比夫君以往的画作,也可知这幅画究竟出自谁之手。” 顿了顿,她又转向容敬,“我曾在府上住了一段时日,舅父难道不知我素来不擅丹青吗?若能有如此深的功力,凝儿倒是要偷着乐去了。” “这……” “舅父不知也无妨,毕竟您连表姐的事情也知之甚少。” 一句话,说的容敬神色尴尬。 在场之人再回想起方才他的义正言辞,不免觉得有些言过其实。 特别有看过刚刚他借钱的那一幕,心下不免觉得奇怪。 若按照正常情况而言,容敬不是应当对楚千凝百般维护才对吗,怎么反其道而行呢? 不过,世子妃的话他们倒是听明白了。 闹了半天,原来这画竟是世子爷画的! 如此,便足可见这小丫头是在撒谎了,否则楚千凝除非是疯了才会把自家夫君画的画送给别的男子。 再则…… 倘或她所言非虚,那画中的白衣男子也必不可能是遏尘。 正想着,众人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润的男音,温柔缱绻,令人心醉,“凝儿……” 楚千凝闻声望去,便见一白衣男子缓步而来。 花丛树影下,更显公子如玉。 黎阡陌! 一见来人是宁阳侯世子,众人不禁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这才恍然间想起,多年之前,黎阡陌也曾一袭白衣,不知迷倒了建安城中多少待嫁的女子。 但是,后来不知为何,他忽然就穿上了青衣。 而且—— 只穿青衣。 恍惚间,他竟与画中男子莫名重合在了一起。 自从黎阡陌患了眼疾之后,他素日出现在人前均戴着一条白绫,久而久之,众人倒是忘了他那双眼睛是如何的潋滟生光。 如今再见他这张脸,竟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夫君怎么来了?”快步走至黎阡陌身边,楚千凝扶住了他的手臂,鹤凌退到了后面。 “恐你劳累,过来看看你。” 低头羞怯的一笑,楚千凝到底有些不适应在人前听他说这样的话。 却不知,这一笑落在别人眼中是如何艳丽无双。 齐召南一时看得呆住,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都聚在这儿?”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黎阡陌状似不解的问道。 “出了一点小状况。” “什么状况?” “已经解决了,夫君便不要再问了。”不知为何,楚千凝似是并不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黎阡陌。 而她这一遮掩,倒叫容敬等人觉得心下可疑。 按照常理来讲,她不是应该向黎阡陌告状吗? 突然上前一把抢下楚千凝手中的那幅画,小蝶不甘心的朝黎阡陌问道,“敢问世子爷,这幅画可是如世子妃所言一般,是她画了赠与您的吗?”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垂,沉默着没有吭声,似是半点都不担心黎阡陌会中计。 “这画儿……”黎阡陌微微蹙眉,“凝儿向来不是仔细收在房中吗,几时给拿出来了?” “阡陌,你先回答。”黎延沧沉声道。 见父亲都开了口,黎阡陌微微颔首,没顾上继续追问什么,只淡声道,“回爹的话,这画儿乃是孩儿亲手所绘,赠与凝儿的。” 此言一出,小蝶猛地瘫坐到了地上。 冷画劈手从她手中夺回那幅画,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事已至此,众人总算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敢情真是这小丫鬟出卖了世子妃! 可齐世子和容敬又跟着起什么哄呢? 大抵是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黎阡陌又向楚千凝追问了一遍,“凝儿,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话落,未等楚千凝回答,便见冷画“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世子爷,您可一定要为世子妃做主啊。” “冷画……” “你说,究竟是何情况。”黎阡陌神色微敛,音色微凉。 他平日给人的感觉十分温润,难得有这般清冷的时候,不禁令人觉得心下发慌。 不顾楚千凝的阻拦,冷画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而随着她越说下去,黎阡陌的脸色便越是冷凝。 听到那“不守妇道”四个字,他的身子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的更加苍白。 “世子爷……” “夫君!”楚千凝蹙眉。 至此,众人方才明白她不告诉黎阡陌的原因。 原是担心世子爷的身子啊…… 挥了挥手,黎阡陌的声音忽然虚弱了些,“鹤凌。” “属下在。” “将这丫头带回清风苑关着,晚些时候交由世子妃发落。” “是。” 一听自己要被楚千凝处置,小蝶惊惧的摇着头,“不要……奴婢没有陷害世子妃……”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鹤凌一招扼住了喉咙。 眼见着小蝶被人带走,容敬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倒是齐召南,看向楚千凝的目光忽然变的复杂。 如此心思细腻又遇事沉稳的性子,倒十分难得,与他以往遇到的那些女子均是不同。 瞧她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让黎阡陌担忧的样子,也令他心下艳羡。 这世间…… 并不是每一对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朝黎阡陌拱了拱手,齐召南淡声道,“阡陌兄,别来无恙。” “召南兄,许久未见。” “得妻如此,阡陌兄好福气。”说这话的时候,齐召南似是不着痕迹的扫了楚千凝一眼,后者却只将目光凝在黎阡陌的身上,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开过。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齐召南竟然觉得心口一涩。 “此处喧闹,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楚千凝扯了扯黎阡陌的袖管,低声问道。 “无妨。” 一时无戏可看,众人便纷纷散去。 见容敬也要走,楚千凝却出声拦住了他,“舅父留步。” “……何事?” “方才舅父言说要借些银子,就请您明日在府上静候。” 闻言,容敬心下微怔。 他实在是难以相信,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楚千凝竟仍会借给他银子,果然,她很看重自己的名声呢。 思及此,容敬心里倒是安稳了许多。 可还未等他得意的笑出来,就见楚千凝朝他走近了几步,用两人仅闻的声音冷笑道,“您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将银子双手奉上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笑,“您等着瞧就是了。” 说完,楚千凝扶着黎阡陌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无视了容敬惊疑不定的目光,她的眼中满是寒凉的笑意。 因着担心黎阡陌身子不适,是以他们在席间待了一会儿就准备起身离开。 不想才走了没几步,就见一道红衣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 凤雪绮! 脚步微顿,楚千凝的眸光不禁微闪。 她怎么在这儿? “黎阡陌,借一步说话。”凤雪绮冷声道。 “不必。”黎阡陌握住楚千凝的手,淡淡回道,“我与凝儿不分彼此。” “你二人鹣鲽情深是你们的事,但她与我却难言‘不分彼此’,是以还是请她回避的好。” “夫君。”见黎阡陌似是还欲再言,楚千凝却拦住了他,“你与五公主先聊,我去席间瞧瞧,稍后再过来寻你。” 话落,她安抚的朝他笑笑,然后便带着冷画和轻罗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轻罗才不高兴的嘟囔道,“世子妃,奴婢听说当年陛下还有意将五公主许配给世子爷,您就这么放心让他们两人独处啊?” “为何不放心?”楚千凝觉得好笑。 “万一……” “凤雪绮是堂堂公主,难道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黎阡陌不成?”说完,她自己竟忍不住笑了。 设想了一下黎阡陌被人勾引的情景,她莫名有些同情那个勾引他的人。 何况…… 她虽看不透凤雪绮的为人,但对方似乎对黎阡陌并无男女之情。 否则的话,她的眼神不会那般死寂。 “若是她想嫁进咱们府里怎么办?”冷画忽然怔怔的来了一句。 一听这话,楚千凝和轻罗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这丫头…… 是否知道些什么? 忽然被她们两个人这般看着,冷画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 怎么了? 为何都这般看着她?! “冷画,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鹰袂告诉你什么了?”轻罗抓住她急切问道。 “没有啊……”冷画愣愣的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随便猜的呀。” 楚千凝:“……” 轻罗:“……” 这丫头最近是越来越欠揍了。 “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当心我揍你啊。”轻罗朝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拳头。 “嘿嘿……不敢、不敢……”冷画讨好的握住了她的手,嬉皮笑脸的往她跟前凑,“我这不是想要防患于未然嘛。” 她到侯府的时间短,是以并不知道这位五公主与变态前主子之间的过往,师兄也从来没有提过。 在她眼里,凤家就没一个正常人,谁知道这位公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第220章 襄王有意 凤雪绮究竟和黎阡陌说了什么,楚千凝并不知道,她也没问。 毕竟…… 黎阡陌的秘密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等她绕了几圈再回去的时候,凤雪绮已经离开了。 她和黎阡陌直接回了清风苑,直到侯府宴席散了他们都没再出现过,好在因着他身子不适,旁人也不会讲究什么。 却说回到院子之后,楚千凝先去见了小蝶。 小丫鬟被五花大绑的关在了下人房里,嘴巴被一块布紧紧塞着,只能发出“呜呜”地呜咽声。 凉凉的扫了她一眼,楚千凝冷声道,“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 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小蝶愤恨的瞪视着眼前的人,眸中不复初时的惊惧,而是一派平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哼!” “说说吧,是谁派你来的?”悠闲的走到桌边坐下,楚千凝漫不经心的望着她。 闻言,小蝶冷笑着勾了勾唇,“别废话了,你觉得我会说吗?” “你不说……那就我来说好了……” 无所谓的笑笑,楚千凝喝了口茶,红唇微勾,“素日与你联系的人,是莫文渊还是容敬,又或者,是凤君撷自己?” 猛地低下头去,小蝶试图遮掩自己眸中的惊愕之色。 绑缚在背后的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她的心中因楚千凝说出的几个名字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怎么会知道?! 甚至是那么明确、那么肯定的道出了幕后之人。 似是没有看到小蝶眸中的惊疑,楚千凝继续说,“侯府里,有陛下的眼线很正常,有大皇子的眼线也很正常,可为何会有二皇子的呢,他不是甘于平庸,不愿意夺嫡,不参与党争吗?”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蝶的眼神闪闪躲躲。 “正是因为你不知道,是以我才好心告诉你啊。” “你究竟想怎么样?!” 猜不透楚千凝的做法,小蝶觉得心里发乱。 她其实不怕死,但却怕极了这种命不由己的感觉,对方既不对她用刑,也没准备杀了她,反而叫她心里没底。 瞧着小蝶这副模样,楚千凝却笑的愈发明艳,“也不想如何,只是想从你口中得到些消息。” “你休想!” “说与不说是你的事,但问与不问就是我的事了。”说着,楚千凝敛了唇边的笑意,声音微沉,“你与齐召南是事先约定好的吗?”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别做梦了。” “多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起身准备离开。 听她这么一说,小蝶惊诧的抬起头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钦阳侯府与凤君撷一直有所勾结,只是我想不明白,这本是一段被极力掩藏的关系,可今日你偏偏挑齐召南下手,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看来,他们的利益关系并不牢靠啊。” “你说……” “凤君撷恐钦阳侯甩下他,是以准备彻底拖侯府下水,今日之事一则针对我,二则也针对钦阳侯,无论前者成功与否,后一件事他都会达到目的。”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叩击手背,楚千凝的声音四平八稳的响起,“景佑帝早就开始怀疑凤君撷了,他的狼子野心再也藏不住了。” 她来见小蝶,无非就是想确定,齐召南对此事是否知情。 而她方才的反应,已经给了自己答案。 该问的也问完了,该说的也说尽了,楚千凝抬脚往门外走,不顾身后小蝶的竭力呼喊。 “冷画,将人杀了吧。”留着她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是。” “或者……”行至门边,楚千凝的脚步忽然停下,她转过身来,唇边笑意森然,“把她送去二公子那边,交由他处置。” “不要!我不要!” “奴婢明白。” 径自走出了房中,楚千凝回想起初见黎阡舜的情景,忽然有些好奇。 他动不动就收拾府中的下人撒气,表面看起来有些变态,实则却是在清扫府内的眼线。 可初见时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冷画,你知道是何原因吗?” “世子妃您有所不知,那只猫喝了二公子素日喝的汤药,命不久矣。”而且,它的爪子上也被涂满了剧毒,之前险些将二公子抓伤。 “原来如此……” “未免那些人看出异样,二公子才会将计就计。” 既当着下人的面儿蒙骗过了楚千凝,又就势杀了那只猫,一举两得。 之后的小蝶和怜儿也是如此,黎阡陌和黎阡舜早知她们的真实身份,只是故作不知,单等着机会到来便将她们一举除掉。 如今,府内看似杂乱,实则却比从前清净的多。 * 楚千凝回到正房的时候,就见黎阡陌站在画前,目光专注的望着。 一袭白衣,温润清雅。 见状,她不禁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恍惚间,竟似回到了前世。 感觉到她的存在,黎阡陌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眸色温软,“凝儿,过来。” 她一笑,步伐轻快。 “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穿白衣了?”她柔声问道。 “凝儿喜欢吗?” “喜欢。”她点头。 心里不禁在想,他什么样子,自己都喜欢。 只是…… “我还是更喜欢你穿青衫。”青色是今生,白衣是前世。 前世悲苦,她不想他再经历一次。 “你是不是猜到了小蝶会如何在这幅画上做文章,是以才特意身穿白衣去为我解围?”原本她也想让冷画私下里偷偷跑回清风苑找他呢,不想他竟刚巧来了。 “的确有些猜测。” “那你怎么不提早告诉我呀?” “此事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若是提前告诉她,万一两人就此事做好了准备,事到临头却没按照他们预想的发展,那岂非反受其累! 是以他一直让鹤凌留意着前院的动向,稍有不妥便速来回他。 虽然他估摸着,即便没有他,凝儿也必能独当一面解决此事。 可既然有他在,断然没有让她独自面对这些的道理。 “明日我可能要出府一趟。” “去容府?”黎阡陌轻轻抚过墙壁上挂着的画,而后握着楚千凝的手走回了内间。 “嗯。” 既然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儿答应了要接济容敬,自然得有个说法。 而且…… 她还指望着明日彻底将容敬逼上绝路呢。 谁知一听她要出去,黎阡陌握着她的手不禁微微收紧,“有何事交给冷画她们不就行了,何苦还自己跑一趟呢?” “事关重大,须得我亲自出面才行。”此事不比别的,毕竟涉及到与容敬的亲戚关系,稍有不慎恐就会为千夫所指。 恐某人又心里不舒坦,楚千凝赶紧安抚道,“我只去片刻就回来,不会冷落你太久的。” 闻言,黎阡陌微微挑眉,“凝儿还知‘冷落’二字,真是不容易。” “你近来愈发难伺候了……” “西秦的送亲队伍已经入了建安城了,负责来送亲的人是西秦的小王爷燕靖予,不日景佑帝必会举办宫宴,届时你少不得要出席,那才真的叫冷落为夫呢。” “燕靖予?”楚千凝微微蹙眉。 她对此人知之甚少,甚至连这个名字也只听过寥寥数次。 如今黎阡陌特意提到此人,可是想提醒她什么吗? “他是西秦帝的同胞兄弟,由他来送亲,你可知西秦帝的意思?” “该不会……他们是想再娶一位公主回去吧……”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楚千凝觉得格外有这个可能。 否则的话,嫁来的都只是朝臣之女,又哪里用得着亲王亲自来送亲呢。 “凝儿聪慧。” “他们想娶谁?”楚千凝追问道。 “此事并非是看他们想娶谁,而是要看景佑帝想嫁谁。” 仔细想了想黎阡陌所言,再回想起方才凤雪绮要单独见他的事情,楚千凝大胆的猜测道,“景佑帝想嫁五公主?!” “嗯。” “可他不是向来重用她吗,将她嫁出去,他岂非少了一个臂膀?” “臂膀……”黎阡陌似笑非笑的勾唇。 在景佑帝的心中,没人是他的助力,一切均是他手中的工具而已。 “其实,他更想将晚儿嫁到西秦去。”沉默了片刻,黎阡陌方才缓声说道。 “什么?!”楚千凝皱眉。 随即她又仔细想了想,方才彻底明白。 对呀…… 宁阳侯一直为东夷与西秦作对,若是将他的女儿嫁到西秦去,可想而知黎阡晩将要面对的情况。 届时,西秦与侯府的积怨只会越来越深,后者必然会愈发忠心的拥护景佑帝。 好阴毒的心思! “既然他原本选中了晚儿,何以又改了主意?” “因为凤君墨。” “他?”楚千凝明显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凝儿怕是不知,这位四殿下看中晚儿多年,一心念叨着要将她娶回府里,景佑帝虽迟迟不肯点头,却也断然不会给晚儿赐婚。” 这位帝王,也只有在面对凤君墨的时候还能有一丝温情。 换作旁人,断然没有这样的待遇。 “竟还有这样一段姻缘……”楚千凝发现这府里实在是有太多令人惊讶的事情了,“倘或只是因为景佑帝阻拦,那你这个做兄长的,为何不出手相助呢?” “助谁?”黎阡陌反问。 “晚儿和四殿下啊。” “凝儿有所不知,晚儿并不喜欢凤君墨,那位殿下的一番深情怕是要付诸流水了。” “这样啊……” 她倒是觉得,若这两人能凑成一对,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唯一会成为阻力的,大概就是两家的背景。 若黎阡陌注定要揭竿而起,那凤家必然不复存在。 这一晚,楚千凝听黎阡陌说了不少他们兄妹三人小时侯的事情,甚至还有那位阴柔无比的四殿下,别看他如今神秘莫测的样子,不想儿时竟内向腼腆的很。 许是因着舒妃娘娘早逝的缘故,凤君墨年幼时胆子很小,也鲜少与其他的世家公子哥在一出玩闹,倒是黎阡晩,明明年纪比他小,却总是处处护着他,在城中发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进宫去送给他,无意间俘获了一颗“芳心”。 可惜的是……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 前一晚小夫妻俩聊到了很晚,黎阡陌本想着第二日楚千凝恐会贪睡便不去容府了,不想天色方才蒙蒙亮,她就叫冷画和轻罗进房服侍了。 计划失败,某位世子爷稍显幼稚的沉了脸色。 一言不发的躺在榻上,帐子也不肯撩起来,让冷画等人看足了笑话。 见状,楚千凝也没搭理他,收拾好之后带着人就出府去了。 不过在她出去之前,就已经先一步让人将几车东西运到了容府,打了容敬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几辆马车整整齐齐的停在府门前,容敬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第221章 天价枇杷 这几辆大马车若装的都是银子,那可就发了家了。 看着容敬脸上明显的笑意,那几个车夫不禁在心底冷笑,暗道这容大人是傻了不成,昨日在侯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难道还指望世子妃真会运几大车金子给他嘛…… 且说容敬匆忙走至车边,在看到车上装着的东西时,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这是…… “容大人,奉我家世子妃之命,给您送了些东西来。”像是要彻底打破容敬最后一丝幻想,车夫的声音宏亮响起。 “你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绝对没错,这就是我们家世子妃吩咐的。” 这府里不是都快要没米下锅了吗,他们世子妃刚好就命他们运来了五谷杂粮,应有尽有。 新鲜的光果蔬菜也数不胜数,绝对够这府里吃上许久了。 一听这话,容敬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他就说嘛…… 楚千凝怎么会忽然这么好心,一大早的就命人把银子送到了他府上,原来她这是在耍他! 意识到这一点,容敬忽然想起她昨日对自己说的话,这才恍然大悟。 她说,“舅父所需所用,明日必当奉上”。 所需所用,却只字未提银子的事情,摆明了是在跟他玩文字游戏。 活了这把年纪,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小女子给耍了,容敬心里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不禁脸色铁青的指着众人喝斥道,“滚!速速滚回去!” “大人……”侯府的小厮都准备卸车了,不想容敬竟忽然赶他们走,一时间不禁愣在了原地。 “她既无孝心,又何必故作姿态,我不要她这些破东西,快些给我拿走!” “这毕竟……毕竟是我们家世子妃的心意……” “来人,将他们给我打出去。”侯府小厮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容敬给粗暴的打断。 眼见容府的下人持棍拿棒的走了出来,侯府之人不禁面面相觑。 周围聚拢了一大堆百姓,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容敬也是有意借此机会将事情闹大,彻底将楚千凝的名声搞臭,是以夸大其词的将容府的情况说明,让众人以为这位宁阳侯世子妃是一个多么忘恩负义的人。 正说的热闹,不妨从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路,但见侯府的马车缓缓行至近前。 楚千凝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容敬正说的声泪俱下,引得百姓对他同情不已,反倒是都将楚千凝当成了白眼狼。 甚至有人说她是“蛇蝎美人”,心肠毒辣。 直到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容敬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儿,他犹豫的转过身去,就见楚千凝神色悲戚的站在不远处,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凝儿早早来府上给舅父送银子,不想竟听到您在背后如此编排我。”说着,她不禁垂泪。 “送银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竟还想糊弄我?”怒不可遏的瞪视着楚千凝,容敬一把掀开了马车上罩着的帆布,“你自己说,这是银子吗?!” “这府里的吃穿用度,哪一处少得了银子,我心想着能省则省,是以特意求了世子,将这些也运送了一些过来,不想舅父竟丝毫不看在眼中。”拿着绣帕擦了擦眼角,楚千凝又凄然道,“舅父所需的银子是一笔大数目,我怎能放心由下人随意送来,是以亲自来此,哪里想到……” 话虽未说尽,但她的意思众人却都一清二楚。 合着是这位容大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世子妃好心好意多给他送了些实用的东西来,他不领情不说,反倒讲究起人家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好歹也为人长辈,这般与小辈为难,实在是有失风度。 被楚千凝打了个措手不及,容敬整个人都愣住了。 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尴尬的扯了扯唇角,“此事……原是我一时冲动了……” 闻言,楚千凝状似低着头伤心,实则眼中却满是凛然的寒光。 若论不要脸,她实在是自愧不如。 容敬这般“能屈能伸”的性子,倒是与以往不同。 想来…… 是得了凤君撷的指点。 “舅父如此抹黑我,已非初次,凝儿实在寒心,不知哪里得罪了您,竟惹您如此烦厌?”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轻拭眼角。 “我这是……” “您无需多言,凝儿出嫁之日的嫁妆均出自容府,如今还给您也是常理。”顿了顿,她侧头道,“冷画,将银票拿来。” “是。” 冷画将一沓子银票奉上,看得周围的人都红了眼。 那么多银票,这得换成多少钱啊。 旁人且不说,单是容敬自己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从楚千凝手中接过银票。 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楚千凝淡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世子那求来的,至于当日出嫁时的嫁妆,皆在后面的那些马车里。” 话音方落,众人便见她坐的马车后面又来了好几辆大车。 一听那个声音,便可知车上装东西的分量。 远远瞧着,容敬的心激动的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轻罗和冷画冷眼看着,心中不禁嗤笑不已。 这人怕不是穷疯了? 事已至此,他竟还妄想能从世子妃的手中得到银子,真不知是该笑话他天真,还是同情他的傻。 “舅父可要收好这些东西,这些都是我费尽心机向世子爷求来的,我能帮得了您一次,却帮不了一世,您自己务必要小心。” “一定、一定……”容敬赴宴的应着。 就在将要接过楚千凝手中之物时,却没想到另有一伙人驾着车来到了容府门前。 为首之人只是普通百姓的打扮,见到容敬的时候不禁露出了熟稔的笑容,“容大人,小人依言来给您送枇杷了。” “哦……去找管家,运到府里吧……” “枇杷?”楚千凝微微挑眉。 见她问起,容敬心下一跳,赶紧故作淡定的转移了话题,“均是些寻常的瓜果,那日偶然见到,就让他们送一些到府上。” “可我记得您素来不爱吃枇杷,不止是您,便是舅母和外祖母也无人爱吃。” “这……” “舅父不是说府里拮据的很吗,那为何又花银子买这些无用之物?”楚千凝收回拿银票的手,神色忽然变的警惕起来。 闻言,容敬眉心微低。 若不解释,楚千凝必然不会放心把银子给他,可若是解释,便会暴露自己进一步计划。 容敬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没有看到方才进府的那人又折了回来。 “大人,剩下的银子您是不是该给小的结一下了?” “什么银子?”未等容敬开口,楚千凝便先问道。 那人倒也实在,见她问便老老实实的答道,“回贵人的话,当日大人在小人那里定下这些枇杷的时候,因银子未曾带够,便说过两日将枇杷送到府上的时候再结剩下的银钱,是以小人来讨要。” “多少?” “不多、不多……还差五百两……” “五百两?!”楚千凝一脸震惊的看向容敬,“舅父您莫不是被骗了,区区几箱子枇杷,怎会值这么多的银钱?” 听她说到这个“骗”字,那卖枇杷的倒是不乐意了,“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是他自己愿意买的,再说了,我的枇杷与别人的不一样……” “枇杷就是枇杷,能有何不同之处?” “贵人所有不知……” “你闭嘴!”见这人嘴没个遮拦,都要将自己的打算说尽了,容敬这才忍无可忍的喝斥道。 而随他这一声吼出来,便愈发让人觉得不对劲儿。 正常人谁会花这么多银子去买枇杷啊,何况容府如今的情况大不如前,这容大人怎地这般没有算计呢? “世子妃,奴婢瞧容大人分明就不差钱,定是故意要诓骗您的银子。”冷画愤恨道,“您好心好意拿出自己的嫁妆接济他,可他却狠心欺骗您,甚至也不替您想想您今后在侯府的日子!” “是呀世子妃,这银子您还是别再拿了。” “你们……”见冷画和轻罗一个个的都劝楚千凝收手,容敬这才如梦初醒,想来楚千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银子给他。 可她是如何知道这枇杷之事的? 未等容敬想出个所以然来,便闻得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众人均对他指指点点。 四目相对,他那么清楚的看到了楚千凝眸中的凉凉笑意。 果然! 从始至终她都是在演戏。 “前有表哥为了一方砚台一掷万金,如今又有舅父你不惜花上百两银子去买枇杷,如此下去,便是容府有金山银山也会被挥霍一空啊。” “此事并非如此……” “凝儿会让人去延庆寺将此事禀告外祖母,若得到首肯,届时自会将嫁妆和银子双手奉上,还望舅父稍候几日。” 说完,也不管容敬是何反应,带着人便回了侯府。 不光她自己回去了,甚至连刚运到容府的衣料绸缎和一应吃食也重新带了回去。 但这一次,却无一人说她的不是。 众人瞧着容敬这般挥霍无度,心道他就是穷的底儿掉也是自找的,与人无尤。 平白无故被摆了一道,容敬心里争气呢,又见四周的百姓均对他指指点点,不禁拂袖回了府里,气得一天都没有用膳。 可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翌日,方才上朝,他便被大皇子一党的人联名参奏,甚至连宁阳侯黎延沧也跟着掺和了一脚,说他以亲情为由威胁楚千凝,逼着她交出手里的嫁妆。 凤君撷一党的人虽有心为容敬求情,可又恐惹景佑帝怀疑,是以纷纷三缄其口。 不过景佑帝并未当即发落他,毕竟西秦的小王爷和公主方才到东夷,不好让他们看到东夷朝中有大的变动,恐惹人笑话。 只是人人都知道,容敬这次怕是彻底将陛下惹怒了。 他自己也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是以甚至顾不上去报复楚千凝,只匆忙进宫请见了怡敏贵妃,一并带去的还有好些枇杷。 面对他的讨好,怡敏贵妃自然很是受用。 她素来喜食枇杷,如今正想着这一口,不想他竟将东西送来了。 “容大人有心了,你担忧之事本宫明白,不日便会找个机会告诉父亲,让他在朝中多为你牵牵线,本宫自己也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多谢贵妃娘娘。” “行了,你去吧。” “臣告退。” 待到容敬一脸喜色的离开,怡敏贵妃看着一个个黄橙橙的枇杷,心情不禁大好。 没有孩子又如何,只要有齐家在,她便依然是宫中最受宠爱的贵妃娘娘。 想到刚刚容敬一脸神秘的说这枇杷与别的不同,怡敏贵妃好奇的扒开了一颗,唇边的笑意却猛地凝滞。 第222章 倒戈相向 一旁的小宫女见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贵妃娘娘……” “啪”地一声掷出了手里的枇杷,怡敏贵妃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容敬……容敬……”她的眼中似是燃着一簇怒火,令人不敢直视,“好大的胆子!” “贵妃娘娘息怒、贵妃娘娘息怒。” “我道他如何好心来见我,原是恨不得气死我!”瞧瞧他送来的这些好东西,说是什么与众不同的枇杷,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无核”罢了。 无核,等同于“无子”,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剩不下孩子来吗? 越想越气,怡敏贵妃红着眼将殿中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 傅思悠来的时候,方才走到殿门口便听到了瓷器破碎的声音,脚步一顿,她甚至有转身离开的冲动。 平心而论,她有些惧怕自己的这位表姐。 但殿内的宫女已经看到了她,她便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殿中。 “贵妃怎地动了这么大的气?”悄然走进殿中,傅思悠小心翼翼的问道。 “唉……”深深的叹了口气,怡敏贵妃闭了闭双眼,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过来瞧瞧您。” 闻言,怡敏贵妃不禁冷笑,“呵……闲来无事,亏你自己害说得出口……” 被她这般一讽刺,傅思悠不禁红了脸。 她知道,自从自己被送进宫以后一直不得陛下宠爱,这让侯府的人和贵妃都对她失望透顶,可这一点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了。 自己没有惊人的样貌,而景佑帝又素来不是一个喜欢舞文弄墨之人,她便是想取悦他也无计可施啊。 “不日宫宴,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一番,总不能什么事儿都等着本宫把你谋划。” “……是。” 扫了一眼傅思悠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怡敏贵妃不禁厌恶的收回了视线。 单单是冲她这个性子,怕是也难得宠爱。 不知为何,怡敏贵妃的心里竟浮现了楚千凝的身影,暗道他们齐家若是有个那样的女儿,也不怕在宫中站不住脚。 “行了,本宫要去陛下那一趟,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 “嫔妾告退。” 蹙眉离开了启祥宫,傅思悠的眼中满是落寞之色。 再这样下去,怕是侯府就会将她当成无用之人,届时贵妃也不会再对她提供任何帮助,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那实在是再恐怖不过的事情了。 若想好好的生存下去,她必须得争宠才行。 可到底如何才能吸引景佑帝的注意力,也须得花费一些心思…… 却说怡敏贵妃目送着傅思悠离开,她漫不经心的抬手整理了一下发髻,随即转头朝旁边的小宫女说道,“你去瞧瞧陛下在做什么,若无人在身侧服侍,便速来回本宫。” “奴婢遵命。” 冷眼扫了桌上的枇杷一眼,她猛地挥手将其扫落,看着滚落满地的枇杷,怡敏贵妃的眼中不禁闪过了滔天恨意。 容敬…… 她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御书房 随意翻看了两本奏章,景佑帝便皱眉将其扔回了案上。 见状,九殇赶紧将茶奉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 殿内除了他们两人,便只有杨翥,是以景佑帝说起话来并没有什么顾忌,直言道,“你们说……朕该如何安置那西秦公主才好呢……” 凤君荐已有皇子妃,断然没有让一国公主做妾室的道理。 至于凤君撷,景佑帝已知他的野心,自然不会再将这么大的“资源”送到他手上,是以他并未打算将人许配给他。 再有的…… 那便是凤君墨了。 可一想到这个孩子,景佑帝的眼中难得露出了一丝为难。 “陛下,奴才以为,将西秦公主纳入后宫是较为妥当的办法。”沉默了片刻,九殇试探着回道。 “此法朕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奴才倒觉得,此举万万不可。”见景佑帝有些犹豫,杨翥便赶紧将话接了过来。 闻言,九殇心下不禁一跳。 他更深的将头埋了下去,未敢贸然进言。 不为旁的,只因方才杨翥的话一出,景佑帝的目光明显亮了起来。 这个征兆…… 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 九殇方才如此想着,便闻景佑帝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何如此说呀?” “回陛下的话,咱们对这位西秦公主的底细知之甚少,倘或她入了您的后宫却不断的搅弄风云,您就不能贸然处置她,岂非为自己个儿找麻烦嘛。” “嗯,此言有理。” “再则,老奴听闻西秦可是有位正儿八经的长公主,可那西秦帝却偏偏封了丞相府的千金为公主嫁来了咱们东夷,如此女子,怕是配不上您。” 杨翥的一番话,说的景佑帝心花怒放,明显龙心大悦。 就在九殇思量着那西秦公主最有可能的去处时,却忽闻殿外有小太监的请安声响起,“参见四殿下。” “四皇子来了吗?”景佑帝朗声笑道,“让他进来。” “是。” “儿臣参见父皇。”凤君墨拱手施礼,神色恭谨。 “你怎么忽然来了?” 缓缓抬起那样雌雄难辨的脸,凤君墨含笑道,“儿臣近来听到了一些疯言疯语,是以想向父皇求证。” “什么疯言疯语?” “据闻……父皇有意将那西秦公主指给儿臣为正妃……” 这话一出,却见景佑帝的脸色微变。 重重的搁下了茶盏,他沉声道,“是何人敢擅自揣测朕的心思?” “均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儿臣也难辨源头。” “哦?那你听后是何想法啊?”景佑帝半真半假的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早已心有所属,并不愿娶那西秦公主,还望父皇成全。” “你……” 听他如此说,景佑帝不禁皱起了眉头。 换作是别人见到这般景象,定然已经被吓得跪下磕头了,可凤君墨却依旧淡定的站在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继续说,“儿臣与母妃一般,心中认定何人便是一生一世,此心难改,此情不灭,还望父皇体谅。” 见他提到舒妃,景佑帝方才升起的怒气不觉消解。 此心难改,此情不灭…… “那黎家丫头哪里入了你的眼,竟让你如此死心塌地?!”景佑帝就不明白了,无论是样貌还是文采,那丫头都毫不出奇,有什么值得他心仪的! “幼年情意,儿臣也难说得清。” “唉……” 沉沉的叹了口气,景佑帝似是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凤君墨一直仔细留意着他的反应,此刻见他面露无奈,便适时开口道,“儿臣不求父皇为我与晚儿赐婚,只求您别将那西秦公主许配与儿臣。” “不将她许给你,她夫婿的人选便愈发叫朕为难。”身份低了恐令西秦不满,可若家世太过雄厚,他心下又忌惮着。 这也是他为何百般为难的原因。 谁知听他如此说,凤君墨却漫不经心的笑了,“若为此事,父皇倒无须为难,儿臣心中有一个想法,或许能解此困局。” “说来听听。” “迎娶西秦公主的最佳人选,非宁阳侯府的二公子黎阡舜不可。” 话落,殿中一片静寂。 九殇不禁瞪大了双眼,却实则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凤君墨,心里却如擂鼓一般,不解素来与他们主子同心同力的四皇子为何忽然对付起他们来。 似是还嫌将九殇刺激的不够,凤君墨又接着说,“对方虽为公主,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相府之女,黎阡舜贵为侯府的公子,两人身份也堪配得上。更重要的是,宁阳侯与西秦积怨已深,断然没有与他们暗中勾结的可能,如此,您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闻言,景佑帝的眸光不觉亮起。 对呀…… 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若想安他的心,没有人比宁阳侯府的人更合适了。 只可惜黎阡陌已经娶了楚千凝,否则以他世子之位迎娶西秦公主,旁人便愈发挑不出什么问题了。 九殇在一旁听着,越听心下越是惊骇,他缓缓的抬起头看向凤君墨,却见后者不着痕迹的扫了他一眼,眼中充满了警告。 他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这种情况下他若是再开口规劝,只怕定要引起景佑帝的怀疑。 是以九殇只能攥紧了拳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抵是恐夜长梦多,与凤君墨商议完此事之后,景佑帝当即便拟好了赐婚的圣旨,不过他并未直接昭告天下,而是先宣了宁阳侯入宫。 这桩婚事,须得由宁阳侯府先开口方才能名正言顺。 景佑帝的意思非常简单,让黎阡舜以“一见钟情”为名,主动向他请旨赐婚。 届时,他为了恩赏宁阳侯多年来的军功,迫不得已只能答应。 于西秦、于朝臣,均有了合理的解释。 凤君墨将一切都安排好之后便出了宫,与黎延沧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拱手朝他施了一礼,后者被他的动作惊住,赶紧也回了一礼。 不等他弄清楚是何情况,便见凤君墨已然走远,留下他一人满心茫然。 直到去了御书房,见过景佑帝之后,黎延沧方才明白那一拜究竟是何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此事发生的太快,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是以无论愿不愿意,黎延沧都只能应下此事。 原本他觉得,自家儿女的婚事无须太过担忧,单单是冲着陌儿和舜儿的身体状况,有谁舍得将姑娘嫁到他们家来。 可日防夜防,却到底出现了纰漏。 回府的时候,他将此事说与殷素衣知晓,果然见她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携手一生的人,竟就这般草率的定了下来,如何使得! 楚千凝和黎阡陌坐在旁边听着,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前者近来一直忙着对付容敬,压根就没想到景佑帝会忽然来这么一手儿,至于后者,他许是猜到了,是以才什么都没说。 其实黎阡舜的婚事,在黎阡陌之后,便注定由不得自己了。 与其将来被景佑帝安排一个他信任的人,不如如今娶一个景佑帝不信任的人。 这样一来,不管将来那公主在侯府出了何事,景佑帝都不会怀疑他们一家子的忠心,反而会以为是他们与西秦结怨的缘故。 正是因此,黎阡陌才未有丝毫作为。 此时此事,一动不如一静。 默默的接受这一切,要比贸然反抗安全的多。 只是…… 恐会委屈了黎阡舜。 见这一家子均歉意的望向自己,黎阡舜却无所谓的挥手笑笑,“爹娘无须担忧,我与大哥不同,心中未有情根深种之人,我也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是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娶谁都是娶,我看得通透,你们也无须为我忧虑。” 姻缘这回事,可遇不可求…… 第223章 黑衣刺客 黎阡舜虽说的轻松,但他越是理智,殷素衣等人听着心下便愈不是滋味。 特别是黎阡晩,往日就属她话最多,可今日却始终沉默着未曾开口。 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黎阡陌缓声道,“晚儿,此事已定,你不可胡闹,更加不可去找四殿下的麻烦,听到了吗?” “大哥……”黎阡晩皱眉。 “晚儿,你就听大哥的吧,对咱们都好。” “哪里好了?!” 一想到黎阡舜即将要娶一个不知姓甚名谁,不知样貌性格的女子相伴终生,黎阡晩就不免红了眼眶,气鼓鼓的反声质问他。 “若今次不娶她,惹了景佑帝疑心不说,日后必然还有别人,我又不似大哥这般早已认定了嫂嫂,何不就此顺了景佑帝的心思,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对咱们都有益无害。” “可是……” “好了,别为二哥担心,听话。”黎阡舜勾唇微笑。 “我听话就是了,二哥你别笑了。”她头发都快要炸起来了。 “……” 他笑起来就那么恐怖吗? 尴尬的挑了挑眉,黎阡舜自我安慰说,也许是他们体会不到他的“俊美”。 “且先瞧瞧那西秦公主是位怎样的姑娘家,若是个毫无心机的女子,咱们也切不可为难了人家,背井离乡的嫁到这里,也是个可怜人……”殷素衣柔声轻叹。 闻言,楚千凝和黎阡陌不禁相视一笑,黎阡舜和黎阡晩也抿了抿唇,暗道他们家的“女菩萨”又大发善心了。 摊上这样的婆婆,谁嫁过来都是福气。 但愿这位西秦公主是个好相与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景佑帝是何意思?” “不日宫宴,他想舜儿在宫宴上对那位西秦公主一见钟情,届时开口向他求娶,他方才能名正言顺的允诺这门婚事。” “呵……他想的倒是周全……”黎阡舜冷笑道。 “舜儿素日极少参加这样的宴会,是以景佑帝会寻个由头,命各府有资格进宫的人必须前去。” “有资格的人必须去……”楚千凝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 见状,黎阡陌温声道,“凝儿,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景佑帝此言有些奇怪……”若想寻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黎阡舜进宫,自有别的办法可想,何以寻个这样的由头? 这个理由,不似仅仅针对黎阡舜。 反而像是要通过此事,再将别的什么人也一并“圈”进来。 听楚千凝如此说,黎延沧等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总之咱们万事小心。” “嗯。” 几人都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唯有黎阡晩,心不在焉的没有吭声,待到一离开殷素衣的院子,她就难得沉默的独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望着黎阡晩离开的身影,楚千凝不禁缓缓蹙起眉头。 她怎么觉得…… 晚儿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呢? “黎阡陌,晚儿她……” “无妨,由得她去!”未等楚千凝将话说完,黎阡陌就淡声说道。 依着那丫头的性子,不折腾点事情出来她绝不肯罢休。 而事实上,也果然如黎阡陌所料一般,是夜天色将暗,便见从侯府上空跃出一道身影,几个起跃便溶入了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见。 * 四皇子府 丝竹之声悠扬响起,回荡在皇子府的上空。 凤君墨懒洋洋的倚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眯眼看着前方起舞的一群舞姬,他随意端起一杯酒,漫不经心的轻轻晃动。 下一瞬,他的眸光倏然凝住。 南溟押着一名蒙面的黑衣人走进房中,殿内的舞乐声随之停了下来。 “殿下,属下发现了一名黑衣人。” 闻言,凤君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慵懒回了一句,“都下去吧。” “是。” 话音落下,便见房中之人皆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待到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凤君墨方才放下手里的杯盏起身,缓缓走到了那名黑衣人面前。 不想方才将那人从地上扶起,一侧的脸颊便被来人甩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那么清脆的响起。 堂堂皇子被人扇了一巴掌,照理说凤君墨本该急了,可谁知他面上未露丝毫不悦,反而俯身飞快的在来人脸上“啄”了一口。 “一巴掌,亲一下。”他笑的阴柔艳丽,“晚儿还要再打吗?” “你不要脸!” 黎阡晩扯下面上的黑巾,面色通红的瞪着他。 无辜的摊了摊手,凤君墨懒懒道,“我要脸做什么,要媳妇就够了。” “你……” “我知道你深夜前来是为何,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完全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明明就错了!” “为人为己,何错之有?”凤君墨好脾气的望着她笑。 “可你也不能为了自己就豁出我二哥去……”黎阡晩不悦的剜了他一眼,垂眸走到矮榻处坐下。 信步走到她旁边坐下,不想她扭过头去,往一旁挪了挪。 见状,凤君墨无声的勾唇,也跟着挪了过去。 被挤在矮榻的一端,黎阡晩皱眉要起身,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拉住,“上哪儿去?” “回家。” “你特意跑来我府上,就为了扇我一巴掌?”凤君墨笑问。 “本来想与你理论一番,可我又说不过你,何必浪费口舌呢……”黎阡晩无奈的托着腮,有些对眼下的状况束手无策。 “晚儿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然又能如何呢……”她只是有气无处发泄,又不是真的冲动鲁莽。 大哥和二哥说的话都对,而且事已至此,便是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也扭转不了局面。 就算她再生他的气,也于事无补。 看着她眼中明显的落寞和无力,凤君墨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不禁微微敛起。 素日见黎阡晩总是飞扬跋扈,或是张扬热烈的满脸含笑,几时见过她如此沉默,心里不禁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事儿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平添了一个公主当媳妇,大抵并不会这般介意。 可黎家人不一样,他们向来重情,认定了谁便是一生一世,是以娶亲这回事在他们眼中,并不是那么随意的事情。 他明知这一点,却还是将黎阡舜推了出去,会惹恼她,他并不意外。 “晚儿……我不后悔这么做……”即便再重来一次,他一样会如此。 大抵是听出了他的认真,黎阡晩也眸光真挚的转头看向他,“凤君墨,我心仪的男子不是如你这般的。” “我知道。”他无所谓的笑笑,眼中却有一闪而逝的苦涩。 “今后……别再这样了……” “这个嘛,恐怕是做不到的。”若他自己能控制,便不会发生今日这种事了。 谁叫她从前对他那么好,好的让他失了心,满心期待的捧到她面前,却被她毫不犹豫的拒绝。 彼时的黎阡晩,甚至连“含蓄”两个字都不懂得。 一句“我不喜欢”就彻底竖起了两人之间的高墙,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翻不过去。 而事实上,黎阡晩会对凤君墨那么好,完全就是因为“少不更事”。 自家两位兄长虽也长得英俊潇洒,但都不如凤君墨这般雌雄难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哪家调皮的小姐女扮男装呢。 见他身子羸弱,便自然而然的把人当成了娇弱的“妹妹”。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位“妹妹”,其实是位“哥哥”才对。 得知凤君墨是舒妃娘娘留下的孩子之后,黎阡晩就愈发照顾他了,总想着他孤苦伶仃的在宫里,又摊上这么一个变态的爹,多可怜呀,于是就变着法儿的哄他开心,有什么事儿都第一时间想着他,在她心里,完全把他当成了家人。 和黎阡陌、黎阡舜也一样,也是她的兄长。 虽然这位兄长偶尔有点不着调,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依恋。 不过…… 那时她以为,凤君墨只是习惯了依赖她,并没有多想。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随你吧,我走了。”颇为豪气的拍了拍凤君墨的肩膀,黎阡晩起身欲走,却在看到他脸上的红痕时,指尖微颤。 “脸……脸还疼吗……”她蹙眉。 “疼。”他弯唇。 “自己揉揉吧。” “晚儿……”凤君墨拉住她,就势握住了她的手,“我不娶西秦公主,也断然不会让你轻易嫁人,若你恨我,便就此杀了我,否则我不会停手的。” “……” 威胁吧? 这是赤裸裸的危险吧…… “那你今后有何事大可直接冲着我来,别把我二哥他们搅和进来。” “冲你我舍不得。” “……”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舍不得”呢? 挣了挣手腕,黎阡晩灵活的挣脱开,一个闪身就出了房中。 看着微启的房门,凤君墨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不禁摇头失笑,暗道这丫头还真是没留力气,是真疼啊…… * 不日,景佑帝大开宫宴,宴请群臣和西秦送亲的队伍。 以往这种场合,黎阡陌向来都是不出席的,但因着景佑帝的一番话,他也不得不进宫露个面儿,哪怕中途再离开也好。 值得一提的是,不光是他,就连有孕的容锦仙也跟着凤君荐进了宫。 在宫门口遇见容锦仙的时候,楚千凝的眼神不禁有些复杂。 两人远远的打了个照面,彼此微微颔首便移开了目光。 毕竟如今是侯府和皇子府的事情,她们于人前过分亲近难免落人口实。 楚千凝轻扶着黎阡陌,缓步朝宫里走去。 “听闻那西秦公主如今还住在馆驿当中,看来是姿色平庸,未入景佑帝的眼。”一边往宫里走,楚千凝一边和他随意说道。 “若如凝儿这般倾城绝色,自然早就被接入宫里了。” “你又猜到了?”楚千凝挑眉。 低笑着摇了摇头,黎阡陌淡声道,“鹰袂私下里去过馆驿一次。” “他看到那位公主了?” “嗯。” “是何样貌?” “她……” “奴才见过世子、世子妃。”杨翥低眉敛目的笑着,语气十分恭敬。 扫了他一眼,楚千凝微微颔首,“杨公公。” “世子与世子妃慢走,老奴还要去馆驿请那西秦公主和小王爷,就先走一步了。”俯了俯身,杨翥的语气愈发恭谨。 “公公慢走。” 目送着杨翥离开的背影,楚千凝不觉蹙起了眉头。 西秦的公主和小王爷进宫赴宴,景佑帝竟只派一个太监总管前去迎待?! 怎么说也该派一位皇子,便是凤君撷也使得啊。 一见楚千凝的神色,黎阡陌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握了握她的手,他低声道,“容锦仙如今有孕,凤君荐须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凤君墨对那公主避之不及,景佑帝既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她许配个阡舜,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上心。” 何况…… 他本也不是什么英明的帝王。 第224章 大殿求娶 难得见到侯府这一家人如此齐全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引得满朝文武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照理说,老侯爷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世子爷也娶了媳妇,本该尽享天伦之乐,怎知侯府竟会如此鸡犬不宁! 一见他们那个眼神,楚千凝就隐约猜到了他们的想法。 她想说的是,眼下这般算什么,待那位西秦公主也嫁进侯府,那才是真的热闹呢……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朝中众臣皆入宫赴宴,可却迟迟未见容敬的身影。 别人不知,楚千凝却一清二楚。 想必是献宝似的将那枇杷奉给了怡敏贵妃,却在无意间惹怒了对方,若她在景佑帝耳边吹吹枕边风,那容敬的仕途可就更不顺了。 钦阳侯想必也看出了他如今势头大不如前,是以才任由怡敏贵妃拿他泄愤。 正常情况下,凤君撷才是容敬最应该效忠的人,可他弃正主而转求他人,此举不免有生出异心的嫌疑,想来也将凤君撷给得罪了。 这一点,怕是他自己也没有料到。 大抵在容敬心里,凤君撷与钦阳侯是一伙儿的,但楚千凝却不这样认为。 两厢合作,必是因为有利可图。 凤君撷看中了侯府的根深蒂固,钦阳侯则是看中了凤君撷的势单力孤。这样的一位皇子,于他们而言想来比较容易掌控。 即便将来凤君撷登基为帝,钦阳侯也有能力干政。 届时…… 这皇位到底落在何人手里可就两说了。 胡思乱想间,楚千凝回神的时候,便见两人已走到了碧霄台。 看到跟在怡敏贵妃身后走进殿内的傅思悠,她的眸光不禁微微闪动。 前两日,九殇传回了消息,说是景佑帝终于宠幸了傅思悠,本以为是看在钦阳侯的面子才召幸了她一夜,哪成想接下来竟夜夜承宠,连怡敏贵妃都被冷落了几日。 一时间,后宫风向骤变。 想到傅思悠是因何才能承宠,楚千凝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笑意,暗想这倒是位聪明女子。 据闻,景佑帝因新选进宫的秀女太多,一时难以选择究竟该先宠幸何人,后宠幸何人,是以便玩笑似的想了个主意。 他让小太监放两只羊在后宫的宫道上,让羊随意溜达,羊停下的地方距离哪处宫宇最近,他当夜便宿在哪里。 巧的是,那羊每日都停在傅思悠的宫殿附近。 楚千凝听后却觉得可笑,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倒是曾在一本杂记中看到,羊喜盐,嗅之而食。 是以她约莫着,傅思悠用的大抵就是这个法子,命人在宫门口前洒一些盐水,待羊经过的时候它们自然会停下。 只是不知,这位宠幸能持续多久。 若是一朝怀了身孕,事情怕就会麻烦了。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随着九殇尖细阴柔的声音响起,便见身着明黄服饰的景佑帝和皇后缓步走入殿内。 刹那间,满殿的人都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大手一挥,景佑帝朗笑着看向众人。 今日一宴,倒是比之前庆贺容锦仙有孕还要热闹,虽是少了一个容敬,但却多了一个凤君撷。 他的伤似是好的差不多了,是以今日便也进宫来赴宴。 感觉对面一直有一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楚千凝方才要抬眸望去,不想忽然被黎阡陌紧紧握了下手,她下意识看向他,就见这人清润笑道,“想吃蜜饯。” “那就吃呗。”和她说干嘛? “凝儿就不能喂为夫吃一颗吗?”黎阡陌挑眉笑问。 “……” 原来是这个意思。 抿了抿唇,楚千凝满足了某人的那点小心思,拿起一颗蜜饯递给了他,不想黎阡陌却就着她的手直接咬了一口。 这事儿要换作是在府里,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眼下他们在宫中,目之所及这么多人在,他怎么就不知收敛些呢? 赶紧收回手,楚千凝状似不悦的剜了他一眼。 谁知某位脸皮极厚的世子爷毫无所觉,甚至还一脸坦诚的解释道,“为夫病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虚弱的很。” “……” 她看他是不要脸的很。 心里虽是这般腹诽着,但楚千凝还是挥退了一旁伺候的宫女,亲自为他布菜,精心挑了一些他素日爱吃的放在了他面前,还特意让人将酒换成了热茶,贴心的不得了。 这一切她做的自然,似是素日在侯府也是这般照顾身边之人,却不知这一幕落到别人眼中,有多令人心下嫉妒。 凤君撷借着喝酒的动作微微低下头去,趁机掩住了自己眸中的阴寒之色。 黎阡陌……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也配这般安逸的活着! 娇妻在侧,他看他很是受用嘛。 想到楚千凝一开始本该是自己的皇子妃,却被这人硬生生搅和至此,凤君撷便觉得怒从心中起。 思量间,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似乎从一开始,他就落了下成,以至于后来处处被人打压。 原定的皇子妃人选跑了,黎阡陌看似胡搅蛮缠,可实则却更像精心谋划,他与黎阡舜斗了这么些年都未曾丢了性命,可见他的手段! 倒是自己…… 一直盯着楚千凝,反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 目光幽幽的望着对面的两人,凤君撷握着杯盏的手不觉收紧。 余光瞥见旁边的凤君荐和容锦仙,他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寒光,罢了,就先对楚千凝身边的人下手,最后再轮到她和黎阡陌。 而彼时四人对自己危险的境地不知察觉与否,只安坐席间,谈笑风生。 容锦仙的脸上依旧蒙着白纱,垂眸看着案几上吃食也不动筷子,明显是担心有问题的样子。 众人见她如此心下自然明白,想来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小心些也是常理。 但实际上,她不吃只是单纯因着宫中之物不及皇子府的可口。 后来她将心中所想说与蒋婉的时候,后者不禁“啧啧啧”轻叹,“锦仙啊锦仙……你这是彻底被我表哥给腐化了……” 仔细想想,她觉得蒋婉说的在理。 凡事均怪凤君荐,与她无关。 正想着,忽闻殿外响起了尖细的太监声音,“西秦公主到!小王爷到!” 闻言,殿内众人不禁转头望去,想要目睹这位和亲公主的风采。 殿门口处出现了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如碧空映在湖面上,说不出的清丽透亮,令人望之便觉得心旷神怡。 那女子款步而来,身边站着一位黑衣男子,金线织就的蟒袍,剑眉入鬓,星眸精亮,一眼望去,便可知这小王爷定不是一位好相与的人物。 只淡淡扫了一眼,楚千凝的眼前便浮现了八个字。 放荡不羁,狂傲霸道…… 相比之下,倒是他身边的这位西秦公主,虽未有倾城之姿,但胜在气质婉约,眉目清丽,眉宇之间给人一种很安宁的感觉。 远嫁东夷,又初次面见天颜,她的脸上却未露丝毫胆怯之色,反而一派安然。 “见过陛下,皇后娘娘。”声音淡淡的,有些缥缈,似是隔着层层雨幕传来。 “公主与王爷远道而来,无须多礼,快些入座吧。” “谢陛下。” 缓步行至座前,莫轻语安然落座。 从始至终,她都表现的很冷静,没有初到这个国家的排斥和恐惧,老生入定的感觉,倒是勾起了楚千凝少有的好奇心。 这人…… 要么是已心如死灰,要么就是心机深沉。 如此不露声色,倒是与黎阡陌有些相似。 “小王爷初到东夷,不知可否与公主游一游这建安城啊?”大抵是莫轻语的婚事有了着落,景佑帝的心情明显不错。 “皇兄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小王实在难有享乐的心思。” 随着燕靖予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不禁变的有些复杂。 这位小王爷明显意有所指,这是在给陛下话听,言道只要莫轻语婚事未定,他便没有心思想别的。 景佑帝显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端着酒盏的手不禁一僵,眸色微暗,“此事……朕还须深思熟虑,毕竟不能委屈了公主……” “如此,小王便先谢过陛下了。” “诶……何须言谢,此次姻亲乃是为结东夷与西秦之好,朕自然得多加斟酌……” 话音方落,便见黎阡舜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抬眸看向了景佑帝,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令在场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启禀陛下,微臣方才初见公主,惊为天人,不耻求娶,还望陛下成全。” 随着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殿内瞬间就炸了锅了。 除了已经事先知道此事的黎家人和凤君墨,其余人等,甚至是凤君荐和凤君撷都不免目露震惊。 他没听错吧? 黎阡舜竟然公开求娶西秦公主?! 这建安城中谁人不知,他们黎家与西秦人积怨已深,如今怎敢将西秦的和亲公主迎入府中! 不过,有那心思活络之人,很快就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此事的关键…… 怕不是宁阳侯府的二公子求娶西秦公主,而是他为何要如此做。 照理而言,便是身为世子的黎阡陌求娶也才堪配,更何况黎阡舜只是侯府的二公子。 除非,是有何人授意他如此做。 而放眼整个东夷,有谁有这般大的权利。 很显然,除了御座上的那位不做他想。 是到了此时,众人方才明白,难怪之前景佑帝忽然赐了黎阡舜一个官职,虽说只是一个闲职,但到底食君之禄。 如此一来,便是要求娶西秦公主也不至于相差甚远。 聪明人很快就猜到了这事儿背后牵连的真相,此刻便歇了声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那些脑子不够用的虽说还未想明白,但好在会跟风,见无人开口便也不贸然插嘴。 一时间,东夷无人说话,倒是燕靖予,明显面色不虞的扫过他们,“敢问公子是何身份?” “在下乃宁阳侯次子,黎阡舜。” “宁阳侯……”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燕靖予眸色微寒。 黎延沧的儿子,他如何不知! 没想到,景佑帝竟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明显眼神轻蔑的望着他冷笑,燕靖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叹道,“公子这腿……似是有所不便……” 闻言,黎阡舜唇边笑意微敛,眸光森寒。 苍白的手拢了拢盖在腿上的毯子,他凉声道,“在下不良于行已有数年,不知小王爷有何见教?” “无甚见教,只是不懂,公子既是个残废,又哪里来的自信要迎娶我西秦公主呢?”燕靖予略一挑眉,说出的话如利剑般的尖锐。 “残废”两个字被他咬的极重,听得黎阡晩顿时变了脸色。 “您怎么说话的?!”她猛地拍案而起。 第225章 真容乍现 看了一眼说话的黎阡晩,燕靖予眸色微亮。 不想这锦绣之乡,也有如此脾气暴躁,个性张扬的女子。 “这位姑娘是……”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黎阡晩!”黎阡晩怒气冲冲的瞪视着燕靖予,一半真实,一半作伪。 她本非那般冲动易怒,跋扈嚣张的女子,此举一来是为了做戏,二来也的确是因为她不喜旁人视黎阡舜为残废。 虽则他如今已经好了,但毕竟曾经是真的经历过那种无力。 和大哥假装患有眼疾不同,二哥他的腿的确曾受过伤。 想起那段往事,黎阡晩便觉得眼眶发酸。 是以面对燕靖予的挑衅,她怎能装作没听见,就这么被他轻松揭过呢。 再说燕靖予,初时还颇为欣赏黎阡晩的性格,可后来越瞧越觉得她与黎阡陌、黎阡舜有些连相,此刻再听她报出闺名,唇边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又是一个黎家人…… 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嘲讽,燕靖予冷冷道,“小王贵为一国王爷,姑娘不过是侯府千金,竟敢如此与本王顶撞,小王倒是要问问陛下,这便是你东夷的待客之道吗?” 闻言,景佑帝扫了黎延沧一眼,后者会意,转头瞪了黎阡晩一眼,沉声喝斥道,“晚儿,不得无礼!” “……是。”黎阡晩不情不愿的坐下。 见状,凤君墨端起酒杯,施施然的站起身朝燕靖予走去,“小王爷宽仁大度,想来必不会与一名小小女子计较,本殿敬你一杯,权且当作赔礼。” 说完,他朝燕靖予示意了一下,随即端起酒杯将烈酒一饮而尽,“先干为敬。” “四殿下海量,小王佩服。” “可话又说回来了,黎姑娘有黎姑娘的不是,但小王爷方才所言也未免有失身份,黎公子双腿不良于行,这本就令人惋惜,你却偏偏戳人痛处,难免让人以为你有意为之,而非是因公主才关心则乱。” “贵国的皇子还真是能言善辩啊……” 先礼后兵,一番话说的进退得宜,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燕靖予倒也能屈能伸,亲手斟了一杯酒,径自走到了黎阡舜面前,“方才是小王失言了,还望黎公子见谅。” “小王爷客气了。” 黎阡舜接过酒杯,眸光晦暗的勾了勾唇,看得燕靖予不禁皱眉。 怎么觉得…… 这人笑起来这般骇人呢。 一看燕靖予一言难尽的表情,黎阡舜便心知,自己的“笑颜”又成功征服了一个人。 无语的抿了抿唇,他旧事重提,“陛下,不知微臣方才所提,您可否允诺?” “这……” “不知公主自己是何想法?”见景佑帝面露难色,黎阡舜便转而望向了莫轻语,意外见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探究。 没有反感和排斥,她竟好像并不反对这门婚事一般。 为何…… 竟觉得她像局外人似的? 听黎阡舜如此向莫轻语发问,殿内众人的目光不禁落到了她的身上,却见那女子片刻未曾犹豫,缓声回道,“得蒙公子不嫌弃,本宫无甚意见。”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商量好了就行,不用过问我的意思,无论对方是瞎子还是瘸子,她都照嫁不误。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本以为这西秦公主必会在亲事上百般刁难,不曾想她竟如此好说话。 看来,是对自己如今的情况很了解。 令人意外的是,就连燕靖予都面露惊诧,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莫轻语,“公主……” “小王爷不必多言,本宫主意已定,若东夷陛下同意,本宫与黎公子的婚事便就此敲定。”未等他的话说完,莫轻语便淡声说道。 “你……” “哈哈……好啊、好啊,难得公主与阡舜两情相悦,朕就做主成全了这桩婚事……”景佑帝笑的格外开心,明显今日最满足的人就是他了。 三言两语间便确定了莫轻语与黎阡舜的婚事,甚至连插嘴的机会都没留给燕靖予。 人人皆知这是宁阳侯与景佑帝做的一场戏,但却无人敢点破。 两个当事人均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活像要成亲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若说除了燕靖予还有谁那般郁闷,那就是凤君撷了。 原本他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设计娶了这位西秦公主,怎知他主意未定,黎阡舜便突然横插一脚,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大皇子妃怎地一口未进,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吗?”凤雪怡的声音忽然响起,勾回了凤君撷的思绪。 他下意识朝容锦仙望去,果然见她水米未进。 此刻经凤雪怡一提,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楚千凝也转头看向她,目露忧色。 果然…… 宴无好宴。 对方分明针对表姐而来,怕这话只是引子,后面还有别的招数。 正如此想着,便闻容锦仙的声音清冷响起,“孕中多有不适,许多东西均吃不惯,是以一直未曾进食,劳公主关心。” “这是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本宫关心你也是自然。”顿了顿,凤雪怡又接着说,“不知皇子妃想用些什么,让御膳房的人去做就是了。” “清淡些就好。” “没听到吗?还不快去安排?!”凤雪怡语气微凝。 “是。” 看似简单的一场对话,实则却暗流涌动。 不多时,便见有宫女端着一些精致细粥和小菜走进殿内,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容锦仙的案前,“皇子妃您请慢用。” “嗯。”容锦仙轻应了一声。 微微撩起面纱的一角,她舀了一小勺送至唇边。 那面纱质地稍厚,是以众人也难以看清那轻纱下是何容貌。 方才上菜的那个小宫女静静的站在她身边,时不时瞄上一眼,却始终难见其真容。 眸光微暗的扫了这处一眼,楚千凝不禁眯起了眼睛。 却原来…… 他们是打算用如此卑劣的招数试探吗? 正想着,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楚千凝抬眸望去,便见阮浪起身走至大殿中央,“空饮无趣,卑职愿舞剑助兴。” “阮统领剑术高超,众卿今日可是有眼福了。”景佑帝朗声笑叹。 “陛下谬赞了。” 从太监手中接过一把木剑,阮浪转瞬而动。 众人素日看惯了女子的婀娜舞姿,乍一看这般刚劲有力的剑舞,只觉得心下顿生豪气,不禁看得痴迷。 而这当中,却有几人的心思根本不在阮浪身上。 一个是凤君撷,另一个便是楚千凝。 后者越过殿中央纷飞繁乱的木剑,目光直直的落到了凤君撷的身上。 巧的是,他刚好也在看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楚千凝那么清楚的看到了他眸中志得意满的笑意,仿佛看透了她这个人,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那种感觉…… 很不好。 未等楚千凝回过神来,便闻殿中一阵惊呼声。 容锦仙面前的杯盘碗盏纷纷破裂,茶水洒了满地,身旁的小丫鬟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再瞧她本人,面纱被人扯落,一侧绝美的脸颊映入众人的视线,而另一侧的伤疤却是难么的狰狞恐怖。 她蹙眉,以宽大的袖管遮掩却已经来不及,殿中诸人都一清二楚的看到了她的真容。 一时间,满殿皆寂。 凤君荐脸色微沉,明显动怒的样子,“阮浪!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息怒!卑职用不惯这木剑,是以一时失手,还望殿下和皇子妃恕罪!”他赶紧跪下请罪,一番话说的恳切,可心里到底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而事实上,眼下的阮浪除了震惊,心中别无所想。 之前他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容锦仙面容被毁就是假的,否则对着这样如鬼魅般的一张脸,大皇子殿下是如何与她共赴春宵的呢? 正是因着有一些不合理之处,再加上他手下之人向他进言,是以他才敢向陛下言明此事。 今日冒险一试,本以为会如他所想一般,怎知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胡说八道。”凤君荐明显不买账,“依本殿看,你分明是与这宫女串通,故意给本殿难堪。” 事发的时候,阮浪手中的桃木剑直奔容锦仙而来,剑气凌然,令人畏惧。 她自己倒是还沉得住气,却吓坏了一旁的宫女,猛地跌坐在地,倒下的时候不慎扯落了她面上的面纱,此事怎么看都蹊跷的很,倒也不怪凤君荐这般作想。 “卑职不敢。” “擅闯皇子府,剑指皇子妃,这些事你都做了,如今竟还声称不敢?” “殿下……”就在凤君荐与阮浪争执的时候,容锦仙的眉头忽然越蹙越紧,开口的声音也轻了几分。 “怎么了?!” “腹部……腹部隐隐坠痛……” 一听这话,凤君荐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抱起她去了偏殿。 景佑帝命人速速去传太医,脸色也有些难看。 容锦仙方才的声音虽轻,却足以让人听见她说了什么。 她说,腹部坠痛…… 若是换旁人如此说也就罢了,许是吃坏了肚子或者是着了凉,可她不一样,她如今是双身子,但凡一提到肚子有何不适,任谁都得以为是她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一点,众人再看向阮浪的眼神就不禁变了味道。 方才他那一下若是没被大皇子拦住的话,怕会正好打中皇子妃,虽说木剑不比寻常宝剑锋利,但这孕中女子本就精贵,没准儿这一下就动了胎气了。 楚千凝欲起身去偏殿看看,却被黎阡陌及时握住手拉了回来。 两人的动作有些大,一时引得众人纷纷望去。 “那是……血吗……”楚千凝指着地上的一处血滴,秀眉紧紧皱着。 殿中之人闻声望去,心下不觉一惊。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可不就是鲜血嘛! 可这满殿的人都没受伤,真要说是谁的,那便只有可能是方才被大殿下抱出去的大皇子妃的了。 一想到容锦仙的身子见了红,众人便神色各异。 最精彩的应该就是方才那个小丫鬟和阮浪了…… 他自以为容锦仙的面纱下会是一副完好无缺的容颜,不想伤口狰狞,那么突然的映入他的眼中。 本就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想紧接着她便动了胎气。 照着眼下的情况来看,大抵容锦仙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阮浪的手不禁开始颤抖,甚至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 除非…… 他能证明容锦仙毁容是假。 事到如今,他还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若按大皇子殿下的心思,恐宫宴上有何异动是以提前做出了准备也不是不可能。 倘或能说服陛下下旨,命太医检查皇子妃的脸,届时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还有一半胜算。 绝不能这般坐以待毙! 第226章 舌灿莲花 阮浪心下想的明白,却架不住被容锦仙的情况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人被送到偏殿没多久,太医便哆哆嗦嗦的来向景佑帝回禀情况,只言她胎像未稳,方才被一吓,许是动了胎气,身子既已见红,这孩子便定然是保不住了。 谁知太医话音未落,便见凤君荐气势汹汹的从殿外走了进来,冲着那太医的心口便踹了一脚,“一派胡言!皇子妃分明就是被人蓄意加害的!” “殿下,这……” “仅仅是被吓了一下,怎么可能就失了孩子?”凤君荐似是被气急了,抬腿还要踢那太医两脚,口中不停咒骂着他是“庸医”。 幸而俞嘉言等人赶紧上前劝阻,这才暂时令他冷静下来。 虽说他贵为皇子不该如此冲动,但想想他如今面临的情况,倒是也不难理解他为何会这般气愤。 好不容易容锦仙有了身孕,本以为会是于夺嫡有益的事情,他还特意进宫请旨进封她为正妃,哪里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可说是“意外”,众人心里也不免觉得奇怪。 这阮统领又不是初次用剑,何以木剑会忽然脱手呢? 而且—— 那木剑也不往别处飞,不偏不倚,正中大皇子妃所坐的那处,实在是令人生疑。 不过眼下的情况如此混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瞧个热闹也就罢了,却不敢贸然开口。 特别今日又是当着西秦人的面儿,景佑帝觉得脸上无光,面色明显阴沉了下来,谁要是敢再跟着添乱,保不齐会招来怎样的祸事呢。 “君荐,你且稍安勿躁,女子怀胎本就不易,三个月前胎像不稳,容易滑胎的事也是有的,太医所言原没有差错。”皇后缓声开口,她说的话倒是令凤君荐多少听进去了一些。 “启禀母后,非是儿臣不理智,而是锦仙她腹痛难忍,脉象虚弱,明显不似单纯的滑胎啊。” 闻言,皇后略微沉吟了一下,朝景佑帝耳语了两句,便起身去了偏殿。 见状,怡敏贵妃和钦阳侯齐敏对视了一眼,也紧随其后而去。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太医和凤君荐的身上,一时倒是无人注意到这一点,不过黎阡陌和楚千凝一直事不关己的坐在那,倒是瞧了个满眼。 想了想,楚千凝忽然开口道,“且先不论皇子妃究竟为何滑胎,阮浪方才的行为,足可以让陛下向他问罪了吧。” “你……”阮浪一惊。 “我?”她挑眉,“你便如此与本宫讲话?” “……卑职不敢。” “连皇子妃你都敢用剑指着,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冷笑了一下,楚千凝说出口的话似是比刀子还锋利。 一见她向阮浪发难,凤君荐也赶紧补充道,“此前带兵擅闯皇子府的事情本殿还未与你清算,不想你今日竟又闹出这么一件事,简直目无王法!” 这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堵得阮浪根本就插不上嘴,情急之下他心生一计,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朝景佑帝拜道,“陛下,卑职有事禀报。” 他跪在地上,开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还有何话要说?” 景佑帝这话一出,阮浪的心不禁一跳。 听这意思,他方才是已经打算处死自己了?! 眼睛四下转了转,阮浪赶紧接着说,“回陛下的话,卑职之前接到密报,听说大皇子妃毁容一事有假,卑职恐您被小人蒙骗,是以方才假借舞剑一事试探,还请您详查此事,以免被人蒙在鼓中而不自知。” “这……” “来人!将阮浪给本宫拉下去!”景佑帝尚未开口,却见楚千凝拍案而去,气势凌然的瞪着跪在殿中央的阮浪。 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动怒,是以都眸光惊诧的望着她。 倒是黎阡陌,一脸淡定的坐在旁边,丝毫没有阻拦自家媳妇的打算,由着她“冲锋陷阵”。 “大殿之上,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在,他们尚未开口,何以轮得到公主殿下处置卑职?”阮浪像是找到了楚千凝话中的把柄,急急开口道。 “呵……”楚千凝冷笑,“恰如你所言,大殿之上,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在,他们尚未责怪本宫,你区区一个城卫军统领居然对一国公主指手画脚,可见有多胆大妄为!” “卑职是……” “便如大皇子殿下所说,你先是擅闯皇子府,对皇子和皇子妃多有不敬,后又蓄意伤害皇子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如今甚至意图挑拨大皇子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不惜撒下这般弥天大谎,实在可恶。” 论吵嘴架,阮浪自然不是楚千凝的对手。 几句话的功夫,便被堵得哑口无言。 更令他感到郁闷的是,无论是景佑帝还是皇后,均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甚至被楚千凝打断了话都没未露丝毫不悦。 至此,众人方才发现景佑帝对这位“义女”的不同。 似乎…… 他对她很纵容啊。 明明对自己亲生的女儿都时常冷着脸,几时竟多了一些慈父情怀。 大抵是景佑帝的沉默让楚千凝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便愈发没有轻易放过阮浪的打算,继续说道,“你方才所言接到‘密报’,本宫倒想问问你,是何人向你言说了此事,他又是如何得知皇子妃毁容一事有假?” “那人……” “你不说那人是谁,只言‘密报’二字,恐难令人信服。”顿了顿,楚千凝忽然嫣然一笑,“若凭此二字便能随意指认何人,那本宫也可以说,之前曾接到密报,有人说阮统领你蓄意加害大皇子妃,加害不成,便改为诬陷,你可服气?” 心知楚千凝说的有理,阮浪斟酌了一番,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的手下秦川推了出来。 他之前避而不谈,并非是担心秦川被人记恨,而是恐他胆子小,三言两语间便中了楚千凝的圈套。 但眼下已走投无路,只能如此了。 杨翥奉命将秦川带了进来,后者只是城卫军小卒,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面对着满殿的人,顿时吓软了腿。 “扑通”一下朝着景佑帝跪了下去,整张脸都白了。 “卑、卑职……参见陛下……” “公主有话要问你,你须得照实言说,否则朕断不轻饶!” “是。” 见景佑帝将此事丢给了楚千凝,阮浪心下不免“咯噔”一声。 落到她手里,还能有他的好?! 看着阮浪眼中的惊惧之色,楚千凝恶趣味的朝他笑笑,转而面向秦川的时候却瞬间就敛起了笑容,“你说皇子妃毁容一事有假,可有何凭证吗?” “卑职……卑职是亲眼看到的……” “凭你撒谎,就该乱棍打死!”楚千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光微寒,“大皇子妃在皇子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容貌被毁后整日都戴着面纱,你一个城卫军小卒如何能见到她的真容,可见尽是在扯谎。”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啊……”恐景佑帝相信了楚千凝的话,秦川便赶紧将那日在皇子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可也不知为何,他越是说下去,阮浪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他总觉得,自己中计了。 楚千凝似是故意要绕到这上面,挖好了坑等他跳下去。 果然…… 随着秦川的话音落下,便闻楚千凝冷声道,“你们擅闯皇子府已是不敬,于深夜进皇子府后院更是无礼,见到皇子妃的时候不说低头回避,反而过分张望,单凭这一条就够你死一百次了!” “不是……” “本宫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看清大皇子妃容貌如何?!” 被楚千凝这般震慑一番,秦川早已吓得没了魂儿,哪里还有面对阮浪似的坚定神色,怔怔的摇头回道,“卑职……卑职也不大确定……” 这话一出,阮浪彻底瘫坐在地。 今日之事本不该如此麻烦,他本以为掀了容锦仙的面纱便万事大吉,哪里想到竟还有后续!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实在是令人心下郁闷。 事已至此,阮浪败局已定,却没想到一直未曾开口的凤君撷忽然插话道,“此事虽是一场误会,但未免皇子妃声誉受损,本殿倒是觉得,验上一验也无妨。” “仅凭他一句话便想让陛下查验大皇子妃的面容,若果如他所言,陛下自会决断,可若事后证明他所言皆是无稽之谈,又当如何?” “从方才开始公主便处处维护皇兄和皇嫂,难免有包庇之嫌……” “亲情所致,二殿下难以理解也是自然。” 闻言,凤君撷脸色微僵。 见他们两人一时争执不下,景佑帝沉着脸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你们也不必多言,孰是孰非稍后朕自有定夺。” “陛下,阮浪他分明就是含血喷人,若您此刻不处置了他,岂非等于在告诉天下人,日后人人都无须顾忌尊卑,可以肆意抹黑皇室中人。” 不管查不查验容锦仙的脸,阮浪都非死不可。 一听这话,阮浪的眉头不禁皱起。 他怎么觉得…… 这才是楚千凝最真实的目的呢。 将自己逼至绝处,毫无反击之力。 “阮浪,你意下如何啊?”景佑帝漫不经心的朝他问道。 “……倘或卑职有一句虚言,任凭陛下处置。”深深低垂下头,阮浪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似是百般纠结后作出的决定。 “朕一时倒是也想不到该如何惩处你,不若就将这处置之权交给云安吧。” 话落,满殿皆惊。 此事尚未查明,陛下便如此言说,是断定阮浪在撒谎吗? 而且—— 把阮浪交给楚千凝,那他岂有活路! 不比旁人内心的惊骇,楚千凝倒是淡定的多。 她本想逼着阮浪亲口作出承诺,却没想到反被景佑帝利用了一把,将得罪人的事儿都趁机推给她了,他倒是置身事外了。 说不定…… 景佑帝对阮浪的底细也清楚的很,正是因此,他才借机向他发难。 今日之事,无论是阮浪借他之手扳倒了凤君荐和容锦仙,还是凤君荐和容锦仙反过来令阮浪吃了亏,受益最大的人都是上首的那位帝王。 和黎阡陌对视了一眼,见后者几不可察的朝自己点了点头,楚千凝便心知他与她是一般想法。 坐山观虎斗…… 这位皇帝陛下玩的还真是好! “来人,带太医过去查验。” “是。” 正说着,恰好皇后回了正殿,眉心微低,明显容锦仙那边的情况不大好。 一见她这个脸色,凤君荐方才压下去的火儿再次烧了起来,“父皇,您既已决定要查锦仙,不若查个彻底,将她今日进宫后的所食所用均查验一番,否则儿臣绝不甘心!” “……准了。”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差再多一件事。 “谢父皇。” 向景佑帝施了一礼,转过身来,凤君荐似是往楚千凝和黎阡陌这边扫了一眼,眸光意味不明。 第227章 宴无好宴 老神在在的重新落座,楚千凝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唇边绽放了一抹艳丽的笑。 不想旁边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杯沿上。 见状,她不觉挑眉望去。 黎阡陌温润一笑,低声道,“当心醉酒。” “我才喝一口,哪里就醉了?”楚千凝觉得好笑。 “凝儿海量自是不易醉,可为夫酒量不好,恐一沾就晕了。” “你又没喝……” “可为夫待会儿亲你怎么办?”某位世子爷一板正经的对她说道。 楚千凝:“……” 他能不能别一言不合就耍流氓! 抿了抿唇,她拍了下他的手,“少浑说,小心被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随便我要说什么、做什么,哪里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黎阡陌漫不经心的说道。 “……” 还能更霸道一点吗? 别人都在为阮浪的事情忧心不已,好奇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唯有他们夫妻俩,轻语呢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凤君撷看着,眸色微暗。 看着楚千凝如此表现,他心里莫名觉得不安。 照理来说,她不是应该为容锦仙感到担心吗? 可眼下楚千凝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淡定了,甚至是有些胸有成竹。 她就这么确定,自己这一局扳不倒凤君荐? 太医可不止一位…… 从他听阮浪说起容锦仙之事后,他心里就不停的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若是她容貌未毁,当日便该被容敬送入宫中。 她与楚千凝的关系素来要好,何以当日后者会将她推入湖中,又那么巧的伤到了脸。 而且—— 就他所知,凤君荐素来不是好管闲事儿的人,那日忽然跳入水中去救容锦仙,本就令人觉得奇怪,直到如今他心底萌生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 一切,都是凤君荐算计好的! 唯一没有想通的,就是他始终没有猜到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若说他只是为了娶容锦仙,凤君撷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除非…… 娶她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就像他当初要娶楚千凝一样。 正是因此,他才答应了阮浪行此计划,因为他越来越怀疑凤君荐和容锦仙,也越来越摸不清钦阳侯这只老狐狸到底要做什么。 由阮浪去试探一番,是好是坏都与自己无甚干系。 心里虽是如此想着,但当太医回禀的情况真的与自己所想相差甚远的时候,凤君撷还是不免愣住了。 “你说什么?!” “回二皇子殿下的话,微臣等已查验清楚,大皇子妃脸上的确曾受过伤,千真万确。” 而随着太医的话说出来,阮浪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化为齑粉。 几名太医查验的结果均是如此,他便是再不相信也无计可施。 下意识看向凤君撷,却见后者微垂着头,不再多言。 倒是楚千凝,笑意盈盈的放下了手里的酒盏,近乎挑衅般的看向了阮浪,“阮统领,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何话说吗?” “陛下……卑职所言句句属实啊……” “你所知之事不过是听秦川所言,连他尚且不敢如此笃定,你又何来的自信!”景佑帝“哐”地一声放下了酒杯,面色微沉。 “卑职……” “云安,你看着办吧。” “是。” 冷冷的扫了阮浪一眼,楚千凝挥手示意御林军上前将人带下去。 没再给阮浪开口的机会,岳浚直接命人堵住了他的嘴将人拖出了大殿。 见他被拖拽出大殿的那一刻还死命挣扎着,楚千凝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嘲讽。 将士出身,却无半点血性,真是悲哀…… 收回视线的时候,她见凤君撷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唇边笑意未变,甚至笑的更加艳丽。 其实这一局,凤君撷本有可能不败的。 怪只怪阮浪不识时务,为求保命,提前将此事告诉了景佑帝,而后者急于一验真假,这才借由黎阡舜一事不着痕迹的逼迫容锦仙入宫,让她察觉到不对。 虽说她不知对方要如何做,但事关容锦仙,如今最要紧的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她的脸,另一个便是她腹中的孩子。 而景佑帝最感兴趣的,无疑是前者。 是以早在进宫前,她便让鹰袂去了一趟皇子府,为容锦仙做好了准备工作。 不过,鹰袂的易容术虽然出神入化,能够以假乱真,但若那群太医较了真儿的查验,说不定还真能被他们看出些什么。 偏偏…… 容锦仙腹中的孩子出了事儿。 眼下正是大皇子焦心的时候,他们谁敢去触他的霉头。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日景佑帝百年之后,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便是大皇子殿下,他们如今得罪了他,日后岂能有好日子过! 莫不如随意看看,敷衍了事,不必较真儿得罪了贵人。 毕竟被查验之人是皇子妃,他们一睹真容也就罢了,却万万不敢上手去触碰,而仅观疤痕的形状色泽,无一不证明这伤就是真的。 再加上容锦仙表现的坦坦荡荡,丝毫未有心虚之状,他们便愈发被带偏了想法。 这一点,本就在楚千凝的预料当中。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 那就看凤君荐自己的了。 容锦仙进宫后所用的吃食与器皿也均查验完毕,众人只当也无甚要紧,可谁知却见其中一名太医颤抖着手向景佑帝呈上了一物。 一根发黑的银针,明显所验之物有毒。 “怎么回事?!” “回陛下的话,这粥里有毒。” 闻言,众人不禁议论纷纷,有反应快的人当时便将目光落到了三公主凤雪怡的身上。 那粥…… 可是三公主命人安排的呢。 感觉众人的视线都凝在了自己身上,凤雪怡不禁一惊,“都看着本宫做什么?!又不是我下毒谋害她!” “毒在粥里,不是你还能是谁?!”凤君荐沉眸怒视。 “笑话,本宫有何理由要害她?” 凤雪怡自己倒是说的信誓旦旦,却架不住这殿内之人纷纷猜想。 要知道,三公主与皇后和大皇子不睦已久,若说她蓄意加害容锦仙腹中的孩子,这倒也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凤雪怡的驸马乃是光禄寺卿,向来负责宫宴一事,想要在何人的吃食里做什么手脚,那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景佑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看向凤雪怡的眼神便有些怀疑。 “父皇……” “大皇子妃不愿进食,是你命御膳房做了细粥送来,如今粥中被查出有毒,她腹中的孩子也因此丧命,你如何解释?” “儿臣没有害她……” “启禀陛下,这粥里虽然有毒,但大皇子妃却并不是因为中毒才滑胎的。”见景佑帝有所误解,那太医便赶紧解释道。 “不是中毒引起的?!”景佑帝一时被绕懵,隐隐失了耐心,“那是为何?” “是动了胎气所致。” 归根到底,这件事还是怪阮浪。 可解决了一件事,下毒一事却毫无头绪。 堂堂皇子妃被人毒害,这事儿也不能就此算了,景佑帝一时犯愁,迟迟未有决断。 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凤君荐此刻倒像是冷静了下来,也不再咄咄逼人,安静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饮酒,对偏殿的容锦仙不闻不问。 一时间,有些心软的世家夫人不仅同情起这位皇子妃来…… 嫁给这样一个冷心冷意的人,可想她在皇子府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好不容易怀了身孕晋升为正妃,不想如今又失了孩子,想来此刻定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这“正妃”之位,大抵也坐不长久了。 扫了凤君荐一眼,楚千凝不禁赞许的点了点头,暗道他这“负心汉”演的倒好,彻底让表姐成为了建安城中最可怜的女子。 许是为了给大皇子一党的人一个交代,景佑帝最终革了光禄寺卿齐召鸣的职。 虽说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就是他和三公主所为,但他身在其职,终究难辞其咎。 为此事,钦阳侯府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三公主几次欲为夫君求情,可都被景佑帝给无视了,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一场宫宴,生生闹出了这么多事端。 上至皇子公主,下到城卫军小卒,人人都被牵连了进来。 到最后,唯一没有被搅和进来的人,倒是只剩下了四皇子凤君墨。 不知道的人,恐还以为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可如凤君撷这样的人心里却很清楚,今日获益最大的人不是凤君荐,不是凤君墨,更不是楚千凝,而是景佑帝。 利用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除掉对他有异心的人,这样的事情他惯做。 事实上,阮浪表面上看起来是听命于凤君撷,可实际上他效忠的人却是钦阳侯。 原因无他,只因齐敏曾许诺招他为婿,两家亲上加亲,他便自然不愁自己日后的仕途。 但这件事,凤君撷知道,景佑帝也知道。 是以城卫军统领一职,他注定当不长远…… 宴席一散,众人便纷纷离开。 黎阡陌因身子不好,恐人多纷乱,是以便握着楚千凝的手坐在远处,想等人少些再离开,不想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面前的案几上多出了一卷纸条,不知是何人丢下的。 凝眸看了一眼,楚千凝皱眉展开。 【齐家另有靠山,你行事须小心谨慎。——手机】 见状,楚千凝眉头皱的愈紧。 手机?! 这是何意? 瞧着这个位置,应当是写信之人的落款。 可这“手机”…… 却是何意? 在心底默念了两遍这个词,楚千凝的眼前莫名浮现出了齐寒烟那张脸。 以“手机”二字落款,又在信中提到了“齐家”。 难道真的是她?! “凝儿,怎么了?”见她一直盯着那张纸条看,黎阡陌不禁往她身边凑了凑。 “你看这个。” 说着,她把纸条递了过去,眼睛却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方才走过去的人。 该不会…… 齐寒烟方才就在殿中吧? 而且,她言说齐家另有靠山,那他们的靠山到底是谁? “凝儿知道这是何人留下的?”他瞧她的神色,似是有些猜想的样子。 “我觉得……” “世子,世子妃。”楚千凝的话尚未说完,便见凤君撷长身玉立,含笑站在了他们的案几前。 不着痕迹的藏好手中之物,黎阡陌朝他轻点了下头。 楚千凝警惕的看着他,不解他来此何干。 “技不如人,不想今日又败了一局,不过本殿尚有些事情不明,想与世子妃闲聊几句,不知可否方便?”他话虽是对着楚千凝说的,但眼睛却一直在看着黎阡陌。 换作是旁人,怎么着也要说些场面话,可这位世子爷却毫不客气的摇头,“抱歉,不方便。” 说完,他握着楚千凝的手欲走。 不想凤君撷接下里的话,却令两人都止住了脚步。 “事关楚家,世子妃也不打算听一听吗?” 第228章 尚在人世 从凤君撷的口中听到“楚家”两个字,楚千凝的眸光倏然转冷。 楚家…… 亏他也说得出口! 明显感觉到她搀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黎阡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垂的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凛然杀意。 凤君撷若有所觉的看向他,却只见面前男子温润如玉,仿佛方才所感不过是一时的错觉。 收回视线,他依旧含笑的看着楚千凝,“如何?世子妃可想好了吗?” 微微敛眸,楚千凝低声对黎阡陌说道,“夫君先去车上等我。” 话虽是如此说,但她却依旧扶着他往前走,明显是想先离开这一处再言其他。 见状,凤君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跟上。 于是乎,宫中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人人都见世子和世子妃相携在前面走着,而二皇子殿下就那么不远不近的跟着,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无比复杂。 旁人自然不知道凤君撷心中所想,他如此看着楚千凝和黎阡陌在一处,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一道声音告诉他,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就像楚千凝本该嫁给他一样,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也该是他。 可不知是从几时开始,也不知是到底为何,事情生生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黎阡陌…… 他就这般闷声不响的打乱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直到前面的两人停下脚步,凤君撷方才从胡思乱想中抽身而出,眼见楚千凝将黎阡陌扶上了马车,随后方才朝他走来。 “不知楚家有何事,值得二皇子殿下亲自找上我?”这般“心平气和”的同凤君撷提起楚家,楚千凝从前想都未曾想过,但是如今,她自认做的极好。 或许是得黎阡陌提点的缘故,又或许是那份“恨意”经过时间的消磨,已能够被她自如的控制,即便心下再是恨意滔天,她依旧能对他笑脸相迎。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从前一直不知,你为何如此憎恨于我,恨到事事都要与我对着干,恨到偶尔看向我的眼神竟似要活剐了我一般……”凤君撷痴痴一笑,似是在一瞬间了悟,“楚家为何会被灭门,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却一直故作不知。” 从前他也不是没想到过这一点,却始终不愿意相信。 毕竟那件事他做的格外隐蔽,不可能有人知道。 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倒宁愿相信楚千凝是洞察了他的意图,否则又该如何解释她莫名而起的恨意呢? “灭门?!”楚千凝挑眉,“我只当楚家的那场火是意外呢,原来竟不是吗?” 闻言,凤君撷微微眯了眯眼睛,“事到如今,你竟还在与我做戏……” “殿下惯于戴着面具视人,我却不行,是以还是留个心眼儿的好。” “如此,你便算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楚千凝漫不经心的反问,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出笑话,“我实在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你总不会是要告诉我,楚家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她朝他走近了几步,清幽的美眸中寒光凛然,不带丝毫温度,“可我也委实不知,楚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如此做?” 一时被楚千凝的眼神骇住,凤君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方才那个瞬间,他竟莫名觉得心虚。 甚至…… 还有一丝愧疚。 为何会这样?! 看着凤君撷近乎逃避的举动,楚千凝诧异的挑了挑眉,说出的话近乎挑衅,“怎么?殿下心虚了?” “……是我做的又如何?”他回望着她,神色近乎疯狂。 “原因呢?” “你那么聪明,何不自己猜呢。”得意的望着她笑,凤君撷不知是何愿意,竟将自己之前百般遮掩的事情一一道出。 楚千凝静静的听着,始终没有打断他。 他终于承认了…… 即便是前世,她临死之前也未曾听到他这般坦白。 今生他们敌对至此,他倒是难得有了几句真话。 摇了摇头,楚千凝坦言道,“殿下玲珑心思,我却万万猜测不到。” 这话却不是她在支吾,即便活了两世,凤君撷对楚家出手的原因她也实在想不明白。 或者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见她的反应始终这般平静,凤君撷的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冷芒。 “我实话告诉你,我杀了楚家满门,其实一来是因为拉拢不得,二来便是因为你。”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蛊惑的魔力一般。 “什么?”楚千凝看向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因为你。”凤君撷又重复了一遍,“楚家满门被灭,皆是因为你。” “你……” “楚尚书、楚夫人……还有那府中的老老少少,皆是因你而死……”凤君撷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不似素日那般平和,“而你如今不想着为他们沉冤昭雪,竟整日沉湎于黎阡陌的柔情蜜意中,本殿真是替那府上百余条人命不值。” 他一边故作惋惜的哀叹,一边不停的说着狠毒的话刺激楚千凝。 眼见她眼眶渐渐泛红,他的眸光却越来越亮,“人贵在自知,即便你被封了公主又如何,可你有能力向本殿报仇吗?” 顿了顿,他又言,“你倒是可以找杀手直接杀掉我,可你知道楚尚书和楚夫人死的时候有多惨吗,他们浑身上下都被烧焦了,冒着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够了!” “这就受不了了?本殿还有许多话未说呢……” 眼眶通红的瞪着凤君撷,楚千凝掩在袖管下的手紧握成拳,似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恨意和恼怒。 见状,凤君撷却笑的愈发欢快,“本殿就在这儿,随意欢迎你来报仇。” 话音落下,他温和一笑,越过她径自离开。 感觉有一道骇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若有所觉的转过头去,竟意外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眼眸,于此夜色下,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只匆匆一眼,车帘便被人放了下来,快的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出神的望着侯府的车驾,凤君撷的脚步不禁顿住。 为何方才的那个眼神…… 他会觉得那般熟悉? 偶尔午夜梦回,他似是也曾看到过这样一双血红的眸,狠狠的瞪视着他,似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与方才那个眼神,别无二致。 这是继楚千凝之后,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那种真切的感受,甚至让凤君撷有一种他曾经经历过的错觉。 但是,怎么可能呢…… * 目送着凤君撷离开之后,楚千凝方才缓缓的走向马车。 擦了擦微润的眼角,她的脸上重新扬起了笑意。 不想让黎阡陌为她感到担心…… 事实上,她一直对自己的情绪控制的极好,凤君撷有意激怒她,刻意提起楚家之事,她心里虽早有准备,但听他说起爹娘被大火活活烧死的时候,眼前还是不免浮现了那幅画面,以至于她的双手,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 临上马车之前,她深吸了口气,然后才提着裙摆走了上去。 在黎阡陌身边落座之后,她惊讶的发现他的眼睛又变成了血红之色。 “怎么了?!”可是方才发生何事了吗? “……无碍。” 他敛眸轻轻摇头,握住她手的同时,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眸光在楚千凝看不到的地方渐渐变的寒凉。 自从两人大婚之后,他时不时就会想起一些画面。 有些曾经在他儿时的梦中出现过,有些从未出现过。 可无论是哪种,他都难以看清男子的容貌,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里面的女子是凝儿无疑。 但是那男子…… 初时他以为是自己,直到方才见到她与凤君撷站在月夜下,脑海中的影像忽然就变的清晰起来。 那人一身锦兰华服,可不是与梦中之人别无二致! 虽说只是一个梦境,但凝儿对凤君撷毫无由来的“恨”,他对凝儿难以说清的执念,又何尝不是从那梦中而来! 凤君撷…… 原来凝儿从前的意中人便是他吗? 如此想着,黎阡陌握着楚千凝的手不觉微微收紧,直到后者喊“疼”他才如梦初醒。 看着她纤细的手腕上被自己掐出了一道红痕,他的眼神不禁变的有些复杂。 不知为何,忽然就想更用力一些。 似乎只有那样,才能让她清楚的知道他心里的“痛”。 被嫉妒灼烧的难以言喻…… “他与你说了什么?”担心自己一时失去理智伤到他,黎阡陌想着与她说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想他才一问,却听楚千凝声音落寞的响起,“黎阡陌……你说会不会我曾犯下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是以生生世世轮回皆要受尽苦楚……” “胡说什么!” “自从嫁与你之后,我总觉得自己像从何处偷来了一段悠闲时光,虽也时时想着为爹娘报仇,可如今方才反应过来,报了仇之后呢?我依然与他们天人永隔,难以向他们尽孝……” 她心里很清楚凤君撷是故意同她说这些搅乱她的心,让她为心魔所困,但她实在一时想不通,上天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为何不能让她早些来过,也好救下爹娘的性命。 素日她总看不惯那些贪心之人,不想如今,她自己也得陇望蜀,不知满足。 已有了黎阡陌陪在身边,却还是忍不住妄想其他。 听楚千凝主动与自己说起她的爹娘,黎阡陌握着她的手微颤,而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楚千凝却并没有发现。 “凝儿……很想你的爹娘吗……” 她没吭声,半晌之后方才沉默的点了点头。 虽然娘亲对她很严厉,但她毕竟是她的生身娘亲,如何不念,如何不想! “第一次得知婆婆的身份,被她拥在怀里,我甚至软弱的想哭,总想着若是我娘亲还在,会不会我也能像那般依偎在她怀里,同她说说体己话。”这般幻想着,楚千凝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眸光晶晶亮亮的,可随即笑容却渐渐变的苦涩。 黎阡陌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伸手将人搂入怀中,皱眉望着某一处,神色纠结。 楚千凝根本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轻轻叹了口气,彻底放松自己沉浸在他的怀里。 嗅着他身上的淡淡的檀香气,告诉自己有他便够了…… “凝儿……我有些话想告诉你……”黎阡陌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的响起,可其实他的心,却一直“砰砰”跳个不停。 “嗯?”楚千凝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被他郑重的语气弄得满心茫然。 “其实……” “你要说什么?”难得见他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 “我想说……其实,岳父岳母……他们尚在人世……” 第229章 深谋远虑 听到黎阡陌的话,楚千凝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说什么? 爹娘…… 没死?! 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楚千凝似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只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眸中水光盈动。 见状,黎阡陌不禁握紧她的手轻声唤道,“凝儿……” “你方才说什么?”她试探着问道,甚至都不敢大声,像是唯恐突然惊醒,发现这只是一场梦,“你再说一遍。” “岳父岳母他们其实没死。” “真的?” “嗯。” 得到黎阡陌肯定的回答,楚千凝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明明在哭,可她的唇角却微微扬起,显然是在笑。 黎阡陌将人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抚着她。 眼下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而且—— 如今凝儿尚处在震惊当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到她回过神来,想来定是要埋怨他的。 毕竟,他早知道岳父岳母还活着,却选择一直隐瞒她。 她要怪他…… 这也是人之常情。 马车稳稳的朝侯府驶去,接下来的路上两人都没再开口说什么,直到回了清风苑,楚千凝方才如梦初醒却忍不住拉着黎阡陌又确定了一番。 “他们真的尚在人世吗?你没骗我?”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为夫自然不会拿这种事欺骗你。” “你说的对。”楚千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不该这么疑神疑鬼的。” 轻轻抚了抚她散在背后的发,黎阡陌拥着她走到窗边的贵妃榻上坐下,柔声宽慰道,“凝儿,我知道这件事于你而言很震惊,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我。” 他猜,她心里应该有很多疑惑才对…… 事实上,楚千凝的确有很多问题要问,可就是因为太多了,是以一时才不知该如何开口。 凤君撷方才说起楚家的那场大火,可见在他心中,爹娘早已离世,但如今黎阡陌如此信誓旦旦的说爹娘尚在人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她忍不住揪紧了他的袖管问道,“是你救了他们?!” “嗯。” “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呢?” 对视上楚千凝充满探究的眼神,黎阡陌近乎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他的确是刻意隐瞒她,但其中却有不得已的理由。 若是眼下告诉她,想来她必然要担忧的。 可若是不说…… 见他迟迟不回答,只目露纠结的望着她,楚千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儿?” “凝儿,你先别急,听我慢慢和你说。” “……你说。” 事情,要从多年前讲起。 因着黎阡陌从幼年开始便“盯上”了楚千凝,不过他时常以外出寻医为由离开建安城,见不到她又想时时了解她的情况,于是他便派鸣悠守在楚家,将她的动向汇报给自己知道。 那一日,楚家忽然着起了大火。 鸣悠第一时间确保了楚千凝的安全,却意外发现暗中另有一波人马在保护她。 他恐打草惊蛇,是以不敢太接近她,只在暗中确定她安然无恙。 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鸣悠并不敢擅动。 最终,尚书府付之一炬。 楚千凝昏迷了过去,由一名小丫鬟护着送到了府外,容敬适时赶到,将人接回了容府,而其余进去救人的小厮却均空手而回。 甚至…… 还有几人葬身火海,再也没能出来。 楚家上至老爷夫人,下到婢女仆从,除了楚千凝之外无一生还。 但实际上,在确定楚千凝安然无恙之后,鸣悠就偷偷潜入了楚奕昭和容梦竹的房间,将所有的桌椅都推至内间,把他们放置在空落落的外间,确保火势蔓延的不会那么快。不光如此,他在周围洒了水,想着抵挡一时是一时,至少能撑到暗处那些人离开。 也多亏他有此一举,才为这夫妇俩多争取了一些时间。 只不过…… 待到暗处那些人终于离开的时候,楚奕昭和容梦竹均已被烈火灼伤。 “之前从未与你提起此事,便是因着岳父大人受伤颇重,至今尚未清醒,而岳母……”话至此处,黎阡陌的声音不禁一顿。 “娘亲她怎么了?!”楚千凝蹙眉追问道。 “岳母虽保住了性命,但她一侧的脸颊被火烧伤,而且长期处于浓烟中,她的嗓子也被呛坏了,说话不大便利。” 黎阡陌很担心楚千凝会怪他这么晚才告诉她这些,也很怕她责怪他没有保护她的爹娘,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倾身保住他的时候,她的唇边甚至噙着一抹笑。 “多谢夫君……”只这四个字,再多的,她均未言语。 谢他帮她保护了她的爹娘,谢他在这样一个稍显凄苦的夜晚告诉她这个令人高兴的好消息。 虽说爹娘的情况都不大好,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只要他们活着,便是好的。 “他们如今在哪儿,我能见见他们吗?”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楚千凝目露期待的看着黎阡陌。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要去北周吗?” “记得。” 她神色茫然,不懂他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微微抿唇,黎阡陌才接着说,“那次去北周只是幌子,我其实是要去看岳父岳母的情况。” 因着那次他接到了唳染传来的消息,说是岳父大人有清醒的迹象,是以他便想亲自去看看,若情况允许,便接他们回建安城,让他们和凝儿团聚。 不想他才一到,便接到了鹰袂这边的信,虽然临走前他已安排好一切,但到底放心不下,于是便又赶了回来。 “爹爹他要好了吗?!”楚千稍显激动的抓住他的手问道。 “唳染说之前的确见他有醒来的迹象,不过眼下……” 一见他面露难色,楚千凝的眸光便一点点黯淡了下来,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情绪,依旧扬唇朝他笑着,“没关系,人活着比什么都强,只要有我和娘亲陪着他,爹爹很快就会好的。” “凝儿能如此想,为夫心下甚慰。” “倘或外祖母得知娘亲尚在人世,不知要如何开心呢……”一想到那般场面,楚千凝的眸中便不禁溢满了柔光。 “此事……还是先勿要告诉外祖母……” 毕竟眼下岳父他们未在建安城,先说与她知道也不过是勾起她的担忧而已。 不若日后接他们回来时,直接带她去见他们。 深知黎阡陌说的有理,楚千凝点了点头,上扬的唇角始终没有放下来过,可见这个消息于她而言,该是有多么的令人激动。 “我几时才能见他们?” “你先别急,我会尽快安排的。”不过近来城中人多眼杂,须得避过这时才行。 见他沉眸深思,楚千凝不觉握住了他的手,“我不急,凡事以安全为上,从前只当与爹娘天人永隔,如今忽闻他们尚在人世,我已经很感激上苍了,便是眼下不能相见也无妨。” “感激上苍?”黎阡陌挑眉,似是有些不满她说的话。 “嗯。” “与上苍有何干系?”不是应该感激他吗? 抿唇笑了笑,楚千凝又道,“若不是上苍,我如何能遇到像夫君这般好的男子呢?” “依为夫看,此事倒也未必与上苍有关,保不齐也是为夫自己的功劳。” “臭美……” 被黎阡陌不着痕迹的带走了话题,楚千凝似是毫无所觉。 又或者,她感觉到了,却并不点破。 这一个晚上,她流的泪已经够多了…… 倾身依偎进黎阡陌的怀中,楚千凝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禁幻想着日后和爹娘团聚的日子。 还有外祖母、舅母,和她府中尚不知性别的孩子。 她从不敢奢望今生能如此圆满,但眼下一切都将要变成现实,她倒忽然不敢相信了。 而这些,都是眼前之人带给她的。 “黎阡陌……” “嗯?” “我欠你的,是不是今生都偿还不尽了?”明明是想要好好报答他的,可到头来,似乎还是他付出的比较多。 “你我之间还需要计较这些吗?” 摇了摇头,楚千凝想,她并不是要和他算清账,只是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可似乎…… 他强大到让她无从下手。 大抵是猜到了楚千凝心中所想,黎阡陌揉了揉她的头,淡声道,“凝儿若真想哄我开心,日后便更听话一些,如何?” “仅此而已?”她心道这还不容易! “嗯。”黎阡陌点头,“仅此而已。” “那今后,你让我站着,我绝不坐着,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黎阡陌接着开口,“既如此,那凝儿明日便不要去见阮浪了。” 他眸光专注的望着她,让她确定他并非是在与她玩笑。 “你怎么知道我要见阮浪?!” “猜的。” 阮浪与钦阳侯府多有勾结,她想通过他探知一些情况,这并不难猜。 遏尘虽也在那府上,但到底身份受限,知道的也有限。 何况…… 一个是大夫,一个是“同盟”,身份不同,所知所觉自然也不同。 “明日我只……” “凝儿方才答应过我,一夜未过便要反悔了吗?”黎阡陌朝她温润的笑着,说出的话也似玩笑一般漫不经心,但他回握着她的手却越收越紧。 楚千凝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半真半假的拦着不让她外出,似乎她不可以脱离他的视线。 在黎阡陌的灼灼目光注视下,楚千凝最终妥协的点头。 罢了…… 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至极的事情,他不愿她去她就不去了。 “对了,那张纸条呢?”忽然想起什么,她赶紧朝黎阡陌问道。 “在这儿。” 说着,黎阡陌从袖管中将纸条掏出递给了她。 再次看了一眼那张纸条,楚千凝眉心微低。 这字…… 还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齐寒烟是故意写成这样的吗? 她说,齐家另有靠山…… 如此说来,她或许已经知道了齐家的靠山是谁,那为何不直接言明呢,还故意这般同自己打哑谜! 钦阳侯府藏着秘密这件事,楚千凝并不觉得奇怪。 相反,若说他们毫无秘密,那她才觉得奇怪呢。 毕竟…… 齐敏虽为侯爷,但他手中既无兵权,族中也无位高权重之人,何以在建安城中这般呼风唤雨? 除了那府里的生意做的大,想来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让齐寒烟三缄其口的原因,难道…… 是西秦?!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眸色惊疑的望着黎阡陌,不确定的朝他问道,“钦阳侯府有通敌叛国之嫌,此事你可知道吗?” “为夫不知。”他摇头。 “你不知道?!” “没有证据的事情,就算知道也等于不知道。” 第230章 仙风道骨 一听这话,楚千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黎阡陌必是早就知道此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是以才从未与她提起。 难怪钦阳侯那般有恃无恐…… 原来,他早就“投奔”了新主,随时打算引狼入室。 “若景佑帝得知此事,那就热闹了。”楚千凝若有所思的轻叹道,眸中闪过一抹寒芒。 “没有证据,他不会信的。” 这位皇帝陛下,向来刚愎自用,他虽多疑,但这般看似不着边际的事情,却很难让他相信。 除非…… 他们能拿出切实的证据。 “齐寒烟既能得知此事,难保不是她得到了什么证据。”攥紧那张纸条,楚千凝微微眯起了眼睛。 闻言,黎阡陌却目光惊奇的挑眉,“凝儿为何如此笃定这张纸条是齐寒烟写给你的?” “你看这落款。”说着,她指了指右下角的两个字。 “手机?!” “嗯。” “此言何意?”难得黎阡陌也有不懂的事情。 “之前齐寒烟被捕入狱,我曾去探望过她,当时她就问我,有没有‘手机’,回来之后我还问过你呢。”是以方才在殿内,她一看到这个落款就想到了那个目光森寒的女子。 “倒是个有趣的人……” “我也觉得她言行奇怪的很,说的我都听不懂。”回想起两人之前的那次对话,楚千凝觉得完全就是“鸡同鸭讲”。 见她目露纠结,黎阡陌不禁笑着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眸。 “嗯?” “时候不早了,安歇吧。”左右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多思无益。 “等一下。”楚千凝拉下他的手看向他,“容府的密室,你找人去确认过了吗,是否真的在祠堂?” “鹰袂已经去看过了,确如凝儿猜想的那般。” “那就好……” 眸光温软的望着她,黎阡陌的语气变的更加温柔,“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该问的也问过了,这下该歇着了吧?” “好。” 话虽这般说,但今日听闻了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楚千凝又如何睡得着呢! 翻来覆去的躺在榻上,她许久都未能入睡。 直到最后,黎阡陌也被她“吵”的失去了睡意。 “凝儿,你再不睡天就亮了。”他的手臂横亘在她的腰间,感觉到她的呼吸不似以往那般清浅绵长,他便心知她定是还未睡着。 “你怎么还没睡?!”楚千凝惊讶。 “……” 他真想让她用聪明的小脑瓜猜一猜,为何他还没睡。 抱着她翻了个身,黎阡陌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声音闷闷的响起,“凝儿,你便是再激动,可总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与岳父岳母相见,今夜便先乖乖睡吧,嗯?” 最后那声“嗯”,语气微扬,充满了无奈和宠溺,听得楚千凝脸色微红。 感觉到他喷洒在自己颈间的温热气息,她缩了缩脖子,试探着往旁边躲了躲,结果他也跟着往里挪,直到彻底将她“挤”在榻里。 “你别挤了……”她转身推了推他。 “怕你冷。”黎阡陌振振有词。 “……” 他就瞪着眼睛瞎白话吧。 眼下都已入夏了,冷什么冷呀! 照他这么个“挤”法儿,她不起痱子就不错了。 睁眼看着月白色的帐顶,楚千凝眨了眨眼,细密微卷的羽睫忽闪忽闪的,像是蝶翼一般美丽。 “黎阡陌……” “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似是下一瞬就要坠入梦乡的样子。 “爹爹和娘亲知道是你救了他们吗?” “不知道。” 一直都是唳染在保护照顾他们,他从未向楚奕昭和容梦竹提到过自己,是以这夫妇俩只知道有人救了他们,却不知究竟是谁。 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二也是未免侯府的事情被何人察觉。 听闻此言,楚千凝疑惑的转头看向他,“那日后我与爹娘相见,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呢?” 毕竟…… 可是他们的女婿救了他们呢。 想到“女婿”这个词,楚千凝不禁扬起唇角,心里泛起丝丝甜意。 闻言,黎阡陌“唰”地一下睁开双眼,赤红的眸在黑夜中显得尤为骇人,“照实言说不行吗?” “怎么说?”楚千凝挑眉,“说你觊觎我已久,一个心眼儿的琢磨将我娶回家,还派人在暗中监视我,意外救下了他们?” “……” 这么说似乎的确不大好。 正常人听完怕是都会觉得自己不是好人,又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女儿交给自己呢! 一时间,某位智谋无双的世子爷陷入了深思。 见他果然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楚千凝赶紧安抚道,“这个事儿呀……我就是睡不着随口一说,你无须太放在心上……” 怎么说都是他救了爹娘,他们想来不会太过追根究底才对。 何况,自己如今都已经嫁与他为妻了,爹娘便是爱屋及乌也定会对他很满意的。 再则…… 他待她那么好,只这一点想来便足以令他们安心了。 但楚千凝不知道的却是,黎阡陌心底的秘密又岂止这一件! 倘或他救楚奕昭和容梦竹的事情解释不清,日后怕是会“后患无穷”。 看了一眼他发红的眼眸,楚千凝倾身吻了他的眼睫一下,纤细白净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上,“睡吧,别再想了。” “嗯。” 轻轻应了一声,黎阡陌缓缓闭上了眼睛。 血眸微敛,他似是又变回了那个温润清朗的如玉公子。 是夜。 黎阡陌做了一个梦,并不陌生的梦境,梦中人他也熟悉的很,偏偏,与他无关。 他梦到凝儿身着嫁衣嫁给了凤君撷…… 猛然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就收紧了环着她的手臂,直到她不舒服的难耐轻吟,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卸了力气。 人人都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之前在宫门前看到的那一幕吗? 凤君撷…… 为何这种人总是出现在自己与凝儿之间,实在令人厌恶! 若非事关大局,之前老侯爷又对他百般叮嘱,怕是黎阡陌早就暗中除掉他了。 不为别的,只因他屡屡出现在楚千凝面前…… * 翌日。 楚千凝起身的时候眼底带着很明显的乌青之色,冷画和轻罗看着,不禁双双蹙起了眉头,心道昨夜正房这般安静,小姐怎地还是面露倦色呢? 并不知自己的两个丫头想歪了,楚千凝梳洗之后便和黎阡陌一起用膳。 他不愿她去见阮浪,她便只字不提出府的事情。 但昨日容锦仙才在人前滑了胎,她虽心知此事有假,但到底面子功夫要做足,本想不去见阮浪,去见见容锦仙他总该不会再拦着自己,可谁知她明显想错了。 才一听闻她要出府,黎阡陌便缓缓放下了筷子,“让冷画备些礼品送过去就行了,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我亲自去才显得有诚意啊。” “可她又不是真的滑胎了。” “话虽如此说,但终归不能让外人挑出什么不是来……”正说着,却见黎阡陌的眸光隐隐暗了下来,楚千凝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顿了顿,她故作轻松道,“罢了,不去便不去,听你的可好?” “嗯。” 将筷子递回他手里,楚千凝收回视线的时候,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异色。 她怎么觉得…… 黎阡陌的控制欲越来越强了呢。 是她的错觉吗? 但自从他上次回府后,时不时的便想限制她的行动,初时只是半真半假的与她玩笑,如今竟连见表姐他都面露不快,着实令她摸不着头脑,不解他为何如此。 可黎阡陌再“任性”,也只能限制得了楚千凝一个人,却管不住旁人。 譬如景佑帝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忽然召楚千凝入宫,令侯府上下都为之惊疑。 昨日方才举办了宫宴,何以今日便要见楚千凝? 心中虽有疑惑,但陛下召见又不能不去,未免某位世子爷闹情绪,她特意让冷画去请了黎延沧,想着他的话,黎阡陌怎么样都会听的。 离开清风苑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敢看他的脸色。 唉…… 臭的可以呢。 坐在马车上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途径钦阳侯府,楚千凝听到了一阵问安声,她下意识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却见一名仙风道骨的道人从府里走了出来。 那人的样貌与齐敏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就在她看着那人的时候,对方似是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眸光倏然一凝。 见状,楚千凝微微蹙眉,随即放下了车帘。 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觉得那道人的眼神那般奇怪呢? 而与此同时的钦阳侯府门前,齐穹朝一旁的小厮问道,“方才马车上的是何人?” “回大老爷的话,是宁阳侯世子妃。” 闻言,齐穹眯眼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便是此前被陛下封为‘护国公主’的那位楚家小姐?” “就是她。” “怪哉……怪哉……”齐穹念念有词。 “大老爷您说什么?” 摇了摇头,齐穹却没再多言,只掐算了一下手指,面沉如水。 这女子命格怎生如此奇怪…… 楚千凝压根不知,不过是走过路过的功夫,就有人就着她的面相为她算了一番。 马车稳稳的停在宫门前,她缓步下了马车,直奔宫中而去。 来接她的人是杨翥,态度较之以往更加的热情恭敬。 她心里想着,大抵是近来她闹腾出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在他们眼中,她倒成了“香饽饽”了。 杨翥直接引着她去了御书房,行至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响起了一阵啜泣声,未等她分辨出里面的人是谁,便见三公主凤雪怡红着眼眶快步走了出来。 经过楚千凝身边的时候,她甚至还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全然忘了不久之前还与她亲热的姐妹相称。 挑了挑眉,楚千凝压根没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 许是进宫来为三驸马齐召鸣求情遭到了景佑帝的斥责,凤雪怡心下气恼却无处发泄,刚好见到了自己,是以便迁怒于她。 说是“迁怒”,倒的确如此。 昨日宫宴上楚千凝虽一直帮着凤君荐和容锦仙,但她只是在针对阮浪,后来验毒的事情她可并未插嘴,凤雪怡根本就是恼错了人。 要恨要恼,她也该奔着凤君荐去才是。 当然了…… 凡事有因才有果,若不是之前齐召鸣借着光禄寺卿之职在宫宴上给凤君荐下媚药,昨日这位皇子殿下也不会那般反击。 一切都是他们夫妻俩自食恶果,与人无尤。 一边想着,楚千凝一边走进御书房,看着坐在龙椅上的中年男子,她敛眸施礼,“参见陛下。” 听到她的声音,景佑帝眸光微亮,目露期待的抬起头来,“来啦,赐座。” 第231章 冷画被罚 “谢陛下。”对视上景佑帝的目光,楚千凝心下微惊。 他这个眼神…… 是何意思? “不知陛下唤云安前来是为何事?” “朕听京兆府尹沈循说,之前智擒猛虎的计策是你教给他的?” 没想到景佑帝竟会提起那件事,楚千凝的神色稍显讶然,而后斟酌着回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沈大人竟还放在了心上。” “于你而言是雕虫小技,于他而言却是救命良方。” 一时摸不准景佑帝的心思,楚千凝便敷衍的笑了两声,未敢随意接话。 也不知景佑帝是不是看出了她的顾忌,他竟朗声笑道,“朕叫你前来,原是有事为了阮浪一事,只是刚巧沈循之前曾进宫觐见,一时说起了此事,是以朕才多问了两句。” “原来如此……” “你打算如何处置阮浪啊?”喝了口茶,景佑帝状似随意的问道。 “杀之,以警众臣。” 说这话的时候,楚千凝眸光冰寒一片,全然不似一般的女儿家那般心地良善。 可景佑帝见她如此表现,眼中竟难得闪过了一抹赞许之色。 虽说只是义女,但她这股“狠劲儿”倒是颇有些像他。 不过…… 还差了些火候。 思及此,景佑帝便追问道,“你打算如何杀他?” 这话倒是问的楚千凝一愣。 如何杀? 无非就是推赴菜市口斩首,不然还能如何? 大抵是她眸中的茫然取悦了他,景佑帝大笑了两声,耐心同她解释道,“一刀斩,与千刀斩起到的震慑效果怎能相提并论呢!”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不觉一闪。 他这话是何意? 准备像之前那样,用极刑处死阮浪,以震慑其他的朝臣吗?! 顿了顿,楚千凝方才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云安见识浅薄,还望陛下赐教。” “罢了……”景佑帝漫不经心的轻叹,“你一个女儿家,想不到那些骇人的法子也是自然,朕就教教你,如何真正的杀鸡儆猴。” 说着,他挥了挥手,便见九殇手捧圣旨朝她走来。 “这是朕方才拟好的密旨,带去刑部吧。” “……是。” 楚千凝接过后并没有打开,就那样恭敬的托着,直到景佑帝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展开看看,也好学习一番。” “云安遵命。” 缓缓展开那道明黄圣旨,看着那上面清晰的毛笔字,她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景佑帝在密旨中言明,名刑部尚书秦伦叙无须审问,直接对阮浪用刑。 命他用钢针做成的刷子在阮浪身上反复刮刷,直到他身上的皮肉变成一缕一缕的肉丝,还须详细记录下阮浪是几时丧命、如何受痛,以便日后改进用刑的方法。 拿着密旨的手紧了又紧,楚千凝一字一句的看完,最后“唰”地一声将密旨合上,垂头对景佑帝言道,“云安定会将密旨交由秦大人手上。” “嗯。” “陛下若无别的事情……” “近年来,江州之地的庄稼收成本就不好,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些鹳鸟的,终日祸害庄稼,闹得百姓颗粒无收。”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景佑帝才又接着说,“你可有何办法杜绝此事吗?” “儿臣?!”楚千凝略显错愕。 “你既能想出捕获猛虎的法子,朕相信这等小事也必然难不倒你。” 忽然被吹捧至这般高度,楚千凝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斟酌着问道,“不知这鹳鸟以何物为实?” “泥鳅或是鳝鱼。” “如此……”红唇微勾,她缓声道,“何不让百姓轮流守着,及时驱赶便是。” “朕倒是也想过,可到底有些耗费人力,不知你可有别的法子?” 简单试探了一番虚实,楚千凝这才将心底的话如实道出,“依儿臣之见,不若取一条百丈长的细绳,放在瓦罐里,绳子的一头系着泥鳅或是鳝鱼作为诱饵,只要鹳鸟来吃,便定会将那绳子一并吞入腹中,下有瓦罐坠着,它便是吃饱了想飞走也不能,一来二去,牲畜也知惧怕,想来便不敢再来祸害庄稼了。” “好!” 楚千凝的话音方才落下,便见景佑帝一脸激动的拍掌叫好。 他眸光发亮的看着她,活像是见到了什么宝贝一般。 见状,楚千凝的心中却全然没了之前的茫然。 取而代之的…… 是一派了然。 她隐约猜到了景佑帝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所要表达的事情是什么。 先是提到了“杀鸡儆猴”,表面上看起来,是杀“阮浪”警朝臣,可实际上,他杀阮浪的目的却是为了警告自己。 让她不可对他生了违逆背叛之心! 后来他故意装出忧国忧民的样子提起“鹳鸟”一事,但楚千凝岂会不知他是怎样的人,若他果然是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黎阡陌也不会生出了反心。 因此他问她解决之策,最真实的目的不是为了救助百姓,而是想试探她究竟是否担得起“贵人”二字。 若她果然天资聪颖,能助他坐稳帝位,他自然也会赋予她至高无上的权利。 想明白这两点,楚千凝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此时的她尚且不知,她这边倒是有惊无险,却苦了冷画,倒霉的撞上了怒气冲冲的凤雪怡…… * 彼时这位满腔怒火却又无处发泄的公主殿下刚好出了宫门,她本打算直接坐上马车回公主府的,余光却瞥见宁阳侯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车前坐着一个身着嫩黄流苏纱裙的小姑娘,微眯着眼晒着太阳,看起来十分惬意舒适。 瞧着她有些眼熟,凤雪怡便缓缓停下了脚步。 想起她是楚千凝的贴身婢女,凤雪怡眸中怒火更甚,想也未想的便朝冷画走去。 再说冷画的武功虽然不高,但到底还有会一些拳脚功夫的,自然比寻常人要耳聪目明一些,是以在凤雪怡离她尚有些距离的时候,她便感觉到了有人朝她走来。 初时她还以为是楚千凝回来了,扬起笑脸便迎了上去,意外看到凤雪怡那张脸,笑容不禁凝滞。 三公主…… 她怎么在这? “奴婢见过三公主。” 谁知冷画话音未落,便只听“啪”地一声响起,随即她便只觉得一侧的脸颊火辣辣的疼,“您……” 冷画捂着脸,目光惊愕的望着她。 她虽是婢女,可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以往鹰袂再是欺负她也是他们兄妹俩的事情,却万万轮不到别人欺负她。 是以凤雪绮这一巴掌下去,倒是彻底给冷画打懵了。 “跪下!”她冷声喝斥道,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即便心里再是不服气,可对方毕竟是公主,尊卑有别,这个道理冷画还是明白的。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跪了下去。 见她这般任人欺凌的样子,凤雪怡这才觉得自己心里舒坦了一些。 可惜…… 楚千凝没在旁边,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她的婢女被自己收拾。 不过也不急,她今日有的是时间。 这般一想,她便抬手理了一下发髻,却忽然拔出发簪欲刺向冷画。 说时迟,那时快,冷画装作磕头向她求饶的样子,轻而易举的俯身躲了这一击。 而凤雪怡一时扑了空,却险些摔倒。 幸而她几时扶住了一旁的马车,这才稳住了身子,不过腕上的玉镯磕到了车辕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随即断裂掉在了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弄坏了公主殿下的镯子!”凤雪怡身边的小丫鬟狐假虎威,扬起手也欲扇冷画一巴掌,却被后者一把握住了手腕。 “我是奴才没错,可自有主子打骂的份儿,你同样是奴才,凭什么打我?!” “就凭我是三公主身边的婢女。” “笑话……”冷画讽刺道,“我还是护国公主的贴身丫鬟呢。”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朝冷画凉凉一笑,凤雪怡忽然一改方才的“凶神恶煞”,反而放缓了语气对身边的婢女说,“去,将那些碎镯子捡起来。” “是。”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冷画用后脚跟儿想都知道定然没好事儿,不禁在心底念叨着楚千凝赶快出来。 事与愿违的是,直到凤雪怡身边的丫鬟将那镯子的碎片都铺在了她面前,宫门口还是未见楚千凝的身影。 那一刻,冷画都想运气轻功逃跑算了。 但那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凤雪怡挡住了她看向宫门处的视线,冷冷笑道,“本宫素来爱听这‘玉碎’的声音,但不巧的很,今日竟是你这个低贱的奴婢弄碎了本宫的玉镯,若不好好罚你,实在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说完,她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指了指地上的碎片,示意冷画跪在那上面。 咽了咽口水,冷画决定用缓兵之计,于是梗着脖子回道,“镯子戴在您自己的手腕上,怎能说是奴婢打碎的呢?” “让你跪就跪,哪儿那么多废话!” 就在冷画犹豫着向前的时候,却不妨被身边的小丫鬟押着拖了过去,手掌刮过那满地的碎玉,尖锐的玉片划破她的掌心,带来一阵难以忽视的刺痛。 若冷画想反抗,单凭这两个婢女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可问题是眼下没个主子给她做主,她自然不能贸然反击。 凤雪怡毕竟与容敬不同,她是一国公主,又是个女子,心思自然比容敬小气的多。 自己便暂且忍过这一时,待到她家小姐回来了,看她怎么报复她! 如此想着,冷画便咬牙跪在了碎玉上,膝盖上传来钻心的痛意,让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本来凤雪怡这样当街教训下人就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了,只是众人顾忌着恐得罪了她,是以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看热闹,但此刻冷画这一嗓子喊出来,倒是连宫门口的侍卫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见人人都面露不忍的朝一处张望着,赵廷臣也好奇的扭头看去,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丫头…… 不是公主身边的婢女吗?! 赵廷臣正欲进宫去换班,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瞧着那小丫头哭的撕心裂肺,他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旋转脚跟朝她走去。 “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凤雪怡神色未变,“赵大人啊……” 一听“赵大人”三个字,冷画不着痕迹的扫了他一眼,却忍不住在心底咒骂道,这个白痴!你来这儿干嘛倒是赶紧进宫去告诉我家小姐啊!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蓦然拔高了哭声,似是起身要向赵廷臣求救的样子,而凤雪怡的婢女见状,自然要按住她,两厢一拉扯便失了准头,冷画的头直直的撞到了马车上,力道之大,甚至撞的车身直晃,随即她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额间有一块触目惊心的血痕。 第232章 西秦王爷 冷画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双眼紧紧闭着,一时竟不知是死是活。 见状,赵廷臣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将人扶起查看情况,却忽然感觉有一只小手在他手肘处狠狠的掐了一把。 他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差点就被凤雪怡发现了。 又定睛看了冷画一眼,赵廷臣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乍一看,她的额头的确是被撞伤了,可若仔细瞧瞧就会发现,她头上只有鲜血却并无伤口。 想起方才她撞到马车时用手垫了一下,赵廷臣便隐约猜到了这丫头玩的把戏。 原是把手上的血抹到了额头上,装出这么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 真有她的…… 在心底苦笑了一下,赵廷臣无奈的配合着她往下演,故作声音急切的唤道,“冷画姑娘、冷画姑娘,你怎么了?” 但任凭他如何唤,冷画都没有一丝反应。 凤雪怡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禁有些发虚。 该不会…… 是死了吧? 照理说,她是堂堂公主,便是处死了一名小丫鬟也无妨。 可关起门儿来自然怎样都行,但如今是于皇宫门前,大庭广众之下弄死了一名婢女,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一番,恐于自己的名声有损。 这般想着,凤雪怡便推了推身边的丫鬟,“去……你去看看……” “公主……” “废什么话!让你去就快点去!”凤雪怡怒目而视。 “……是。” 而就在那名小丫鬟接近冷画的时候,却见赵廷臣一把将人抱起,三步并作两步放到了马车上,转身对车夫道,“快送她回侯府去,公主那边我会去回明。” “这……” “快着些,耽误不得了。”见那车夫面露犹豫,赵廷臣赶紧催促道。 正在那车夫犹豫之际,却见轻罗快步从不远处走来。 一见她,那车夫面上顿时一喜。 “轻罗姑娘,你快些来瞧瞧,冷画姑娘受伤了。” “怎么回事?!”一听说冷画受了伤,轻罗赶紧上前查看,眉头随之皱了起来。 世子爷见她们迟迟未曾回府,便让自己出来迎迎,不想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受了伤呢?”一边说着,轻罗一边撩开车帘往里看了两眼,眸光微闪,她神色未变的放下了车帘,不忘朝车夫吩咐道,“先送她回府,再请个郎中回来,看看还有救没救。” “姑娘随她一起回去吧,公主殿下那边我会去禀明的。”赵廷臣上前一步,借着背对凤雪怡的机会,他朝轻罗眨了眨眼。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留下万一再被三公主为难可怎么办…… 领会了他的意思,轻罗眯了眯眼,似是在考虑他所言是否可信。 直到余光瞥见马车帘微动,她才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着宁阳侯府的车驾离开,赵廷臣这才返身朝宫里走去,经过凤雪怡身边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忘朝她施了一礼。 “赵大人留步。”见他欲走,凤雪怡不禁开口留人。 “三公主殿下还有何事?” “本宫要提醒你,待会儿见了楚千凝,不该说的话可千万别说。” 闻言,赵廷臣微怔,暗道这三公主是傻了不成,便是他什么都不说,可那不是还有一个冷画呢嘛,她又岂有为她保密的道理! 诧异的看着凤雪怡,赵廷臣沉默的点了点头。 就这个智商还妄想和护国公主斗智斗勇,等着被玩死吧。 两人说话间,刚好楚千凝从宫中走了出来,一时没有看到侯府的马车,她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是她眼花了吗? 怎么府里的马车不见了?! 一见她出现,赵廷臣也不管凤雪怡还在旁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朝楚千凝跑去,“公主殿下,冷画受了伤,轻罗姑娘先送她回侯府去了,让卑职告诉您一声。”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听得楚千凝秀眉微皱。 什么乱七八糟的? 冷画怎么会忽然受了伤呢?! 见楚千凝目露疑惑,赵廷臣没有贸然开口,而是不着痕迹的往凤雪怡那边瞟了一眼。 楚千凝会意,缓缓点头道,“有劳赵大人了,本宫先走一步。” “恭送公主殿下。” 行至凤雪怡身边,楚千凝明显见对方心虚的低下了头,心下不禁愈发奇怪。 冷画这丫头究竟做了什么,怎么凤雪怡会露出这般神色? 因着不确定那丫头的伤势,是以楚千凝也不再耽误功夫,越过她便准备离开。 恰好黎阡陌前来迎她,她让鹤凌将密旨送去了刑部,自己则是和黎阡陌相携回了侯府,路上,她不放心的朝他问道,“冷画情况如何?” “膝盖和手受了些伤,别的倒是没什么。” “是凤雪怡刁难了她?” “嗯。” 闻言,楚千凝眸色微寒,不解凤雪怡怎么忽然向冷画发难。 难道只是因为她心中那股火没撒出去? 若仅为此事,那她不得不说,凤雪怡的脑子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差劲。 “景佑帝召你进宫是为何事?”黎阡陌淡声问道。 “杀鸡儆猴。” 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向他复述了一遍,楚千凝的脚步不禁加快了一些。 见她明显心急去看冷画的情况,黎阡陌也就颇有眼色的不再多言,由着她快步走进了冷画的房中。 却说冷画看到楚千凝走了进来,顿时目露欣喜。 “世子妃!” 她激动的欲起身,却被楚千凝挥手拦住,“好生坐着,不必起身了。” “嘿嘿……那奴婢可就偷懒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掌、膝盖,眉头不禁紧紧皱起,“你一五一十细细说来。” “是。” 冷画看起来好说话,实则记恨的很。 便是楚千凝不问,她也是要向她告状的。 将方才在宫门前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与了楚千凝知道,冷画说的可怜,轻罗听得气氛,楚千凝虽沉默着没有吭声,但眼神却越来越凉。 直到最后,冷画渐渐没了声音。 “世子妃……”她试探着唤了一句,很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嗯?” “您……您别这样……”她胆小,害怕。 失笑着戳了一下冷画的脑门儿,楚千凝无奈的摇了摇头,“下次若再遇到这种情况,便撒腿跑吧,出了什么事我替你兜着。” 一听这话,冷画差点没激动的哭出来。 她家小姐怎么能这么好呢…… “奴婢可不是想跑了吗,但是担心会为您和变态前主子招来麻烦。”凤雪怡毕竟是公主,万一到时候给自己安个什么罪名可怎么办! “若均是凤雪怡这般货色,便无须担忧。” “可她是公主……”冷画怔怔道。 “那又如何?”楚千凝的眸中闪过一抹傲慢,明显未将凤雪怡放在眼中,“凤君撷还是皇子呢,不还是一样不得人敬重?” 能不能得景佑帝重视才是正经,其余的都是空谈。 从凤雪怡被嫁到齐家的那日起,就注定了她会成为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好生养伤,待你好了我带你去报仇。” “报仇?!”一听这两个字,冷画眼睛都亮了,“那奴婢现在就能去!” 楚千凝:“……” 轻罗:“……” 这个执着的劲儿也是没谁了。 拍了拍冷画的肩膀,楚千凝抿唇轻叹,“瞧你这个状态我就放心了,原本还担心你被欺负了会郁闷好一会儿呢。” “您都要为奴婢报仇了,那奴婢还郁闷啥。” “嗯……”楚千凝若有所思的点头,“你想的倒是挺开。” “那是自然。” 主仆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见鹰袂沉着脸走了进来,楚千凝和轻罗便先后走了出去。 虽说鹰袂平日极爱欺负冷画,但如今见她吃了苦头,他这个当兄长的也的确是真的心疼她。 轻罗方才将房门押上,就听冷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挑了挑眉,轻罗心想这小丫头还挺会挑时候。 这个时候当着鹰袂的面儿哭上一哭,估计她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给她摘下来。 回过神来,轻罗见楚千凝眸光森寒的望着不远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世子妃……您打算如何对付三公主……” 方才说带冷画去报仇虽有玩笑的成分,但她相信小姐心里的确已经有何计划。 “她不是喜欢听玉碎的声音吗,咱们就请她好生听一听。” “可需要奴婢提前安排什么吗?” “什么都不必安排,只待冷画伤好就是。” “您真的打算带她一起去?!”轻罗以为她是在与她们打趣呢,不想竟是真的。 “嗯。” 点了点头,楚千凝缓步朝正房走去。 对冷画说的那些话,她原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认真的。 有些欺辱,须得自己眼睁睁看着对方得到报应才能甘心…… * 稍晚些时候,侯府意外来了一人。 燕靖予来见楚千凝时,她正和黎阡陌用晚膳。 听闻他登门拜访,未等楚千凝说什么,便见黎阡陌眼睛也未眨一下,淡声吩咐道,“就说世子妃身子不适,今日不见客。” 楚千凝:“……” 她哪里身子不适了? 这人睁着眼睛瞎白话的功力如今是越来越强了! 一时没有猜到燕靖予此来何意,楚千凝斟酌着说道,“不如……咱们一起去见见……” “不见。” “……” 真是干脆! 见楚千凝迟迟没有点头,轻罗便没敢擅自离开。 黎阡陌对这一切故作不知,神色淡淡的用着膳,时不时给楚千凝夹一些她爱吃的菜,但态度却十分明确。 对于燕靖予这个来客,他半点都不欢迎。 微微敛眸,楚千凝不着痕迹的点头。 见状,轻罗这才悄然退下。 待到房中没了旁人,楚千凝放下筷子,犹豫的看向黎阡陌。 她总觉得,她应该和他好生谈谈。 昨日还只是不愿她出府,今日竟见上门求见的人都不想让她见了。 偏偏…… 他又不是那般强硬的强求她,只是那样温言软语的求着她,让她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可若长此以往,她怕他会变本加厉,进而困住了他自己。 “黎阡陌……日后……你都不许我见人了吗……”她弯唇笑着,半真半假的与他调笑道。 谁知,黎阡陌听后却异常认真的看向她,音色清冽,“凝儿,你有我便够了,那些不重要的人又何必浪费时间去见呢。” “不重要的人……”她怔怔道。 “难道燕靖予对你来讲很重要吗?” “……自然不会。” 闻言,黎阡陌似是满意的勾唇笑道,“如此,便依为夫所言不是正好吗?” 对视上他过于幽深的目光,楚千凝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感情告诉她,她应该继续纵容他,但理智却告诉她,她应该扭正他的想法,让他试着相信她,不要把他们彼此都绑缚住。 “凝儿,你怎么不回答?”黎阡陌依旧笑的温润,可眼底深处却带着令楚千凝感到陌生的幽暗。 第233章 接二连三 回答…… 她该如何回答呢? “黎阡陌,若日后我想去见外祖母,你会拦着我吗?”楚千凝微微敛眸,眉心微动。 “凝儿怎会说出这样的话?”黎阡陌挑眉,眼神疑惑,“我为何不让你去见外祖母她老人家?” “可你不愿我去见表姐。” 闻言,他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外祖母和容锦仙自然不同。” “哪里不同?”她不解。 “……容锦仙身边有凤君荐。” “那又如何?”楚千凝越听越糊涂,“有凤君荐又怎么了?便是冲着表姐的面子,他也不会将我如何,更何况我之前还帮过他……” 斟了两杯茶,黎阡陌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并没有应声。 见状,楚千凝将手覆在了他白净的手掌上,柔声道,“黎阡陌,你能不能把你心里的想法坦白告诉我?” 他心思太深,她根本就猜不透。 但夫妻贵在相知,她希望他能信任她一些。 在楚千凝温柔的注视下,黎阡陌这才幽幽吐出了四个字,“他是男子。” “什、什么?!”她一时错愕。 “凝儿,他是男子。” 黎阡陌又神色淡淡的重复了一遍,眼神稍显复杂,楚千凝这才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竟只是因为凤君荐是男子,是以才不愿自己去皇子府吗? 虽然觉得难以理解,但情况似乎的确如此。 无论是阮浪,还是今日的燕靖予,只要自己有意和他们见面,黎阡陌都或多或少表现出了一丝不赞同,那么清楚的让她感受到了他的不悦。 可是…… “大皇子算是我的表姐夫,况他又满心满眼皆是表姐,你实在没必要这般担心。”他以为人人都如他这般将她当个宝嘛! 无奈的勾了勾唇,黎阡陌眼中的笑意似是蒙了一层烟雨般朦胧,“道理为夫自然明白,只是……” 这颗心,他偶尔会控制不住。 便如他的双眼一般,会随时随地发生异变。 回握住楚千凝的手,他的声音中透着满满的无力,“凝儿……我心中住了一只凶兽,我不知他哪日会挣脱牢笼而出伤到你,是以你听话些,好不好……” “……好。” 如此无助的黎阡陌,让她怎么忍心拒绝! 她更愿意相信,他也是身不由己。 果然…… 楚千凝才这样想着,就见黎阡陌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声音几不可察,“我会尽量改的……不像这样限制你的自由……” 一听这话,楚千凝不觉放松的松了口气。 他心里还是想宠着她,这样就够了。 眸色微沉,黎阡陌试探着向她问道,“那……为夫和你一起去见燕靖予吧……” “……” 都已经把人赶走了,他才说这话! 事实上,她也不是有多想见燕靖予,只是心里觉得奇怪,不知这位小王爷怎么会来侯府,毕竟在世人眼中,他们西秦人最恨的就是宁阳侯了。 如今,又怎会愿意和他们扯上关系呢…… 正想着,便闻轻罗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世子妃,奴婢有事禀报。” “进来。” “启禀世子妃,门房的人回话时曾说,小王爷来时是策马而来,但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不知上面坐的是何人。” “马车……”楚千凝愈发不明白这位燕小王爷的目的了。 车上坐的人,可是莫轻语吗? 但按照东夷的规矩,大婚之前的两人是不该见面的,更何况莫轻语这般兴师动众的到侯府来,不知是为何事。 “奴婢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是以便来回您。” “知道了。” “那奴婢告退。”有世子爷在房中,她实在是半刻都不愿意多待。 福了福身子,轻罗便匆忙离开。 一时猜不到燕靖予此行的目的,楚千凝不禁看向身边的人,“你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吗?” “不知。” “你说车里坐的人会是莫轻语吗?”她又问。 “很难说。” “若真的是莫轻语,那她此来又是为何?” “为夫也不知道。” “……” 他不是素来聪明绝顶吗,怎么今日一问三不知?! 对视上楚千凝稍显失望的目光,黎阡陌笑的有些无语,这般跌落神坛的感觉,还真是不大好呢…… 想了想,他才淡声说道,“我听闻,西秦的丞相夫人当年生产时险些丧命,那之后她便再难有孕,对莫轻语更是宠爱有加。” “所以呢?” “不止是她,就连莫丞相也极其喜爱这个女儿,此事在西秦人人皆知,如此,凝儿可想到有何不妥之处了吗?” “既然这般宠爱她,又怎么会舍得她远嫁东夷?”楚千凝觉得这有些说不通。 闻言,黎阡陌温润一笑,“聪明……”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了。 要么,莫丞相宠爱女儿是假;要么,嫁来的这位公主是假。 “你说莫轻语会不会易了容?”若有鹰袂那般出神入化的手段,想来易个容也不是难事,忽然想到什么,楚千凝目露惊疑的对黎阡陌说,“她……会不会是齐寒烟假扮的……”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不着边际,但若不是她,那昨日的纸条是从何而来,今日她又为何登门拜访,实在是说不通啊。 听到楚千凝的话,黎阡陌一脸宠溺捏了捏她的脸,“为夫不及凝儿想象力这般丰富,是以也不敢确定莫轻语是不是齐寒烟冒充的。” “……” 他是在笑话她吧。 毫不客气的剜了他一眼,楚千凝忽然有些后悔没去见燕靖予。 说不定见到马车上的人,她心里的疑问就能迎刃而解了。 只是可惜…… 如今一切都泡汤了。 一顿饭还未吃完,轻罗已经进来三四次了。 顶着黎阡陌微沉的眸光,她不禁加快了语速,“世子妃,五公主来了。” “凤雪绮?!” “嗯。” 提到此人,楚千凝下意识就看向了身旁的黎阡陌,后者微微挑眉,“凝儿瞧为夫做什么?” “她不是来找你的吗?” 未等黎阡陌回答,便见轻罗挥了挥手,“不是、不是,她是来见您的。” “见我?!”楚千凝心下讶然。 也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谁都要见自己? “她可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 “请她去……”话说到一半儿,楚千凝的话音不禁顿住,随即似笑非笑的看向黎阡陌,“敢问夫君,既是女子,我可见得?” “……” 真是调皮。 尴尬的移开了视线,黎阡陌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倘或再不让她去见,怕是就要出人命了。 不过…… 骨节分明的大掌按在了她的手上,他柔声道,“先用膳,吃过饭后再去见她。” “嗯。” 轻应了一声,楚千凝这才开始安心吃饭。 在某位世子爷的“逼迫”下,吃了满满一碗饭才被允许下了桌。 一路走去花厅的时候,她心里都不禁在想,凤雪绮此来又是为了什么。 直到进了花厅,看到那名红衣烈焰的女子,她才敛了所有的思绪,缓步朝她走近,“五公主今日怎地会来侯府?” “来见你。”凤雪怡开门见山道。 “那不知是为何事见我?” “他似是很看重你……”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 他?! 她指的是谁,黎阡陌吗? “不知五公主话中所指是何人?” “当今陛下。”说起景佑帝的时候,凤雪绮眸色微暗,眼睫微垂,“今日他不是还召你进宫吗,是不是让你处死阮浪?” “……国家大事,我一介女子怎会有权干涉!” 见她有意遮掩,凤雪绮神色未变,只是再次开口的声音稍显寒凉,“你我并非熟识,你对我有所防备也是自然,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把他眼下一时的宠爱当成脉脉亲情,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为何与我说这些?”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顿了顿,凤雪绮眼神坚定的对她说,“只要你帮我,日后你有何事,直接吩咐便是。” “说来听听。” “御书房中有一处密室,那里面锁着一人,你帮我将他救出来。” 纵是楚千凝素日再胆大妄为,可此刻听闻凤雪绮的话也不免有些错愕。 她说什么,御书房中有密室?! 且先不说她这话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自己又哪里有这个本事! 摇头失笑,楚千凝淡声道,“五公主高看我了,我若有这般通天的本事就好了,去陛下的御书房救人,你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吗?” “若我说,救了此人于你夫妻二人谋划的大事有益,你也不答应吗?” 一听这话,楚千凝心下不禁一跳。 她怎知自己与黎阡陌有所谋划?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些什么?! 见楚千凝面色微沉却沉默着并不开口,凤雪绮“嚯”地一下站起身,几步走到了她面前,双手撑在了椅背上,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了自己和椅子中间。 四目相对,她低声道,“你可知关在密室中的人是谁?” “……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凤雪绮忽然勾唇笑了,“你若想知道,便自己去查吧。” 顿了度,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接着对她说,“有关黎阡陌的事情,远不似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大可以将我今日与你说的告诉他,不过他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甚至会阻止你去做这些事,但你甘心就这样被他养成一朵娇花吗?” 又朝楚千凝靠近了几分,凤雪绮的声音轻轻在她耳畔响起,“景佑帝之所以会挑中你,便是因为你与我很像,但我如今已成了他的弃子,否则,我也不会来求你帮忙。” 随着凤雪绮的话一句一句的说出来,楚千凝的脸色再不复初时的平静。 景佑帝、凤雪绮、黎阡陌、她自己…… 好像所有人都带着无穷无尽的秘密,看不清,也猜不透。 “楚千凝,只要你帮我把人救出来,我这条命就是你的。”烈火般的衣裙映着她白皙的脸颊,凤雪绮给人一种诡异的妖娆感。 同她对视了片刻,楚千凝方才缓声道,“我需仔细想想。” “我等你回信儿。”临走之前,凤雪绮还不忘补充道,“你如今正是得他重用的时候,不日他就会给你随意出入御书房的权利,你且看着吧。” 目送着凤雪绮的身影离开,楚千凝的眉头不禁缓缓皱起。 自己得景佑帝重用?! 这一点,她无法确定。 她只知道,自从上次自己救过他之后,他便歇了染指她的念头,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义女,可偶尔的纵容也令她茫然,究竟他为何会变的这般彻底? 如今凤雪绮又说,不日景佑帝便会准许自己随意出入御书房,但这有可能吗? 还有…… 被景佑帝关在御书房中的人,会是谁呢? 黎阡陌从未与她说起此事,难道就连九殇也不知道吗? 第234章 过府请罪 凤雪绮离开之后的好一会儿,楚千凝都坐在花厅里一动未动。 太多的问题充斥在她的心里,让她觉得头痛欲裂。 黎阡陌尚有事瞒着她,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他自己也曾坦言承认过,甚至连婆婆殷素衣也向她提到过此事。 是她自己不想追问,如今自然不能怨他隐瞒她。 如今…… 她怕是也要有事瞒着他了。 方才她仔细想了想,凤雪绮所言之事黎阡陌必是不知道的,否则她便没理由找上自己,找黎阡陌帮忙不是更便宜! 何况,依着黎阡陌的头脑,若他知道凤雪绮要和自己说什么,想来他方才便不会让自己来见她。 “世子妃……世子爷催您回去呢……”轻罗站在门口,斟酌着说道。 “走吧。” 起身往门外走,楚千凝并没有看到轻罗的欲言又止。 她自己对黎阡陌有无限的纵容和忍耐力,但身为她丫鬟的轻罗却不是,何况她是直接跟了楚千凝,并不似冷画那般听命于黎阡陌,是以偶尔会为自家小姐觉得担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近来世子爷看小姐看的紧…… 长此以往,怕不是什么好苗头。 楚千凝并不知轻罗心中所想,兀自往清风苑而回,刚巧看到有婢女朝她迎面走来,“奴才见过世子妃。” “怎么了?” “门房的小厮来传话,说是有位赵大人求见。” “……” 今儿这是吹得什么风,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往侯府跑? 赵大人?! “可是赵廷臣吗?” “回世子妃的话,正是他。”那小丫鬟脆声回道,“他说,若世子妃无暇见他,便让奴婢直接代为问一下,不知他能够见见冷画姐姐。” 一听这话,楚千凝不禁和轻罗相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惊奇。 赵廷臣居然来见冷画…… 总不至于是来调查什么事的才对。 忍不住弯了弯唇,楚千凝柔声道,“你去问冷画自己的意思吧,若她想见便见,不想见就算了。” “是。” 瞧着那小丫鬟脚步轻快的离开,轻罗不禁笑叹,“没想到冷画这丫头桃花儿还挺旺!” “比你还差了一些……” “……” 轻罗想,她家小姐最近越来越坏了。 “世子妃,您说冷画会看上那位赵大人吗?” “很是难说啊。” 以往提到赵廷臣此人,冷画总是嫌弃他胆子小、武功差,总之哪儿哪儿都不好,而且瞧这丫头整日“嘻嘻哈哈”的样子,怕是对男女之情知之甚少。 保不齐…… 人家那位赵大人都找上门儿来了,她还以为对方是为了巴结自己呢。 思及此,楚千凝不禁失笑着摇了摇头。 路过花园的时候,见到黎阡晩正和哪家的姑娘说笑,远远的便瞧见两人笑的花枝乱颤。 许是因着黎阡舜和莫轻语婚事的缘故,侯府近来时不时便有宾客到访,或是朝中大臣求见黎延沧,或是一些世家小姐来见黎阡晩。 目的十分明确,无非就是趁机与侯府交好。 相比之下,黎阡舜倒是安逸的多。 若有素日与他相熟的公子哥前来拜访,他便推说要操忙自己的婚事,无暇相见。 而事实上,他却闲的不能再闲了。 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是别人要成婚呢…… 因着莫轻语是西秦的公主,是以两人的婚事算是国婚,凡事与大婚之礼有关的事情,均有皇家的人操持,事无巨细,均力求气派体面。 与此同时,建安城中却忽然兴起了一阵流言。 黎阡舜的双腿毕竟瘫了多时,如今忽然要娶亲,也不知这洞房之日要如何过。 一说起这样的事情,男子大多同情他,而女子多是同情莫轻语。 可楚千凝听闻此事,却不禁在心底否定了那般说法。 旁人眼瞧着,倒是觉得莫轻语无比可怜,但事实究竟如何,还要看她自己如何说。 便如自己嫁与黎阡陌一般…… 外人看着是一种情况,可实际上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这府里有婆婆那样的“菩萨”在,只要这位西秦公主能安分守己,不招灾惹祸,黎阡舜也定然不会为难了她。 胡思乱想间,便已回了清风苑。 方才见到黎阡陌,他脱口而出的便是凤雪绮此来的目的。 挥退了下人,楚千凝方才神色淡淡的对他说,“我已经答应了要为她保守秘密,夫君可以不追问吗?” 回来的路上她已想清楚了,与其任由黎阡陌去猜测,不如她直接坦白。 凤雪绮来找她的确是有事,但究竟是什么,她眼下并不想说。 如今,他连府门都不愿让她出,更何况是接近景佑帝。 但她想帮他,而非一直被他悉心保护。 大抵是没想到楚千凝会这样说,黎阡陌似是愣了一下,随后方才笑道,“好,凝儿不想为夫问,为夫不问便是。” “日后……再与你说……” “好。” 黎阡陌虽然答应的痛快,但楚千凝心知,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了结。 说不定…… 他会去找凤雪绮了解情况。 这样也好,她也可确定一下对方是否能扛得住黎阡陌给的压力。 * 过了没几日,冷画身上的伤见好,楚千凝便依之前所言带她去了凤雪怡的公主府。 坐在马车上,冷画看了一眼车后面拉着的一个大箱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世子妃,咱们不是来报仇吗,您怎么还给她送礼啊?”那么多名贵的玉器摆件,她们自己留着多好啊。 “先礼后兵知不知道?” 闻言,冷画转了转眼珠儿,然后忽然贼兮兮的笑问,“那……您打算如何动‘兵’啊……” “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得嘞!” “吁——”随着车夫的声音响起,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缓步走下马车,楚千凝看着眼前十分气派的府邸,清幽的美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寒意。 公主府…… 如凤雪怡这般故作聪明的性子,怕是也在此住不久了。 抬脚走上石阶,她们主仆三人却被公主府门前的侍卫给拦了下来,“站住!” “本宫要见三公主。” 随着楚千凝淡淡的丢出这句话,门口的侍卫不禁相视了一眼,反应过来她便是之前新封的“护国公主”,随后赶紧拱手施礼,“……卑职等不知是公主驾到,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无妨。” 话落,她便带着轻罗和冷画径自走了进去。 却说凤雪怡在院中听闻楚千凝来了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谁让她进来的?!”她怒声道。 “公主……她也是公主殿下,奴婢等人也拦不住呀……”婢女深深的低下头去,回答的战战兢兢。 “住口!”凤雪怡“啪”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气得满脸通红,“她算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仗着那张脸迷惑父皇的狐媚子罢了!” 许是被气急了,凤雪怡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在她的认知里,楚千凝之所以会有今日的地位,完全就是靠取悦景佑帝得来的。 什么义女…… 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她是那人的亲女儿,又岂会不知道他的荒淫! 见了楚千凝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他怎么可能甘心将她收为义女,那明显只是个说辞,谁知他们私底下做的是何种勾当。 前几日不是还见到父皇召了她入宫吗,保不齐就是为了那档子事儿。 越是如此想,凤雪怡的心中便越是看不上楚千凝。 此刻再听婢女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不禁气得面色铁青。 可“迷惑圣上”这种话却不是随便说的,那小丫鬟一听,赶紧吓得跪到了地上,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公主……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 “你不说有谁会知道!” “那可不一定……”楚千凝的声音忽然响起,随即便见她笑意盈盈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见到她,凤雪怡的脸色便变的更加难看,说出的话比刀子还要尖锐,“你也太没规矩了些,随意进出我的府邸,竟都不事先着人通报一声!” “臣妹原是想着等人通报的,但又恐皇姐听说是我不肯相见,是以只好贸然前来。” “呵……”凤雪怡冷冷一笑,“还知道我不愿见你,可见你也不算太笨嘛。” 换作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定会尴尬的不知所措。 但楚千凝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凤雪怡的刁难在她眼中根本就不够看,是以她只温婉一笑,语气愈发轻柔,“之前臣妹的婢女不懂事,恐冲撞了皇姐,你心下有气,不愿见我也是自然。” 扫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冷画,凤雪怡撇了撇嘴,“你这丫头倒是命大……” “是皇姐你高抬贵手饶了她一命。” “怪道父皇那般喜欢你,竟如此伶牙俐齿。”凤雪怡阴阳怪气的讽刺道。 闻言,楚千凝抿唇轻笑,径自走到一旁落座,挥手示意下人将东西都抬进来。 眼见几名小厮抬着几个摆件进屋,凤雪怡目露不解。 “你这是……” “丫鬟不懂事惹恼了你,臣妹今日是特意来向你赔礼的。”说着,她将人将那些红布除去,就见几个玉质的摆件出现在眼前,“听闻皇姐喜玉,不知这几样东西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值得你当宝贝似的给我送来!”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凤雪怡便轻蔑的嘲笑道。 她说的像那么回事,可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知道,楚千凝送来的这几样东西,没有一件是凡品,随意挑出一件卖了都够普通百姓活半辈子了。 大抵是没想到凤雪怡会如此说,楚千凝愣了好一会儿才怔怔道,“怎么?皇姐不喜欢?” “这些破东西,哪里值得本宫喜欢?!” “可是……” “带着你的东西速速离开,免得脏了本宫的地界儿。”大抵是心知自己与楚千凝的关系没有修复的可能,凤雪怡也懒得再假装,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儿。 被人当众这般羞辱,便是楚千凝并不在意,可轻罗和冷画却气得不行。 倘或不是见她迟迟未有吩咐,她们俩早就反唇相讥了。 敢这么说她们家小姐,若是被世子爷知道了,非得将她剁了五马分尸不可…… “原本臣妹想着,驸马被革了官职,这府里的情况定会拮据无比,你若再想像从前那般挥霍无度,怕是有些困难,更莫要说是动不动就听这‘玉碎’的声音了,是以臣妹才特意为你送了这些精致摆件来,不想皇姐却未瞧上眼。” “你是在本宫讽刺吗?!”一听她提起齐召鸣被罢官的事情,凤雪怡顿时拍案而起。 “臣妹不敢,臣妹只是担心你会受了委屈。” “滚!”凤雪怡恨得睚眦欲裂。 状似委屈的望着她,楚千凝随即微微低下头,声音讷讷道,“可臣妹瞧着……皇姐这府里的东西也未见有多好啊……” 第235章 偶遇驸马 楚千凝这话一出,凤雪怡身边的婢女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三公主素来爱面子,最是听不得这种话,这位护国公主怎地这般没眼色,说话竟捡人不爱听的说。 这下…… 公主殿下定要被惹怒了不可! 果不其然,这小丫鬟才这般想着,便见凤雪怡愤怒的瞪视着楚千凝,脸色铁青,忽然一把扫落了桌上摆着的那些玉器。 “哗啦”一声,便见原本精致考究的摆件碎了一地。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楚千凝远远的避开了那些碎玉片,脸上充满了胆怯之色。 “皇姐,您……”她紧紧的皱着眉,似是受了无尽的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臣妹好心来向你道歉,还为此精心准备了礼物,你怎可这般不讲道理?” “道理?”凤雪怡冷笑,“在这座公主府里,本宫就是道理!” “可这都是我精心挑选……” 未等楚千凝把话说完,凤雪怡便推开她,将其余剩下的那些摆件也一并扫落。 看着那么名贵的玉器都化为了碎片,冷画心里那个疼啊。 要不是轻罗在暗中怼了她一下,她都要拿个布包去把那些碎片包好捡起来了。 唉…… 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见所有的玉器摆件都碎了一地,凤雪怡这才觉得解气了几分。 傲慢的看向楚千凝,她唇边的笑意却忽然凝滞。 她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只见楚千凝脸上的委屈恐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淡定,她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不想皇姐竟当真喜欢听‘玉碎’的声音。” “你……” “到底是皇姐有见识。”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俯身从地上捡了一块玉片,丹唇微微勾起,“臣妹竟至今时今日方才发现,这玉碎的声音竟这般悦耳。” “你到底要说什么?!” 总觉得楚千凝这般阴阳怪气的样子有些高深莫测,凤雪怡的心里莫名有些“发突”。 将手中的玉片递到了凤雪怡面前,楚千凝柔声笑道,“皇姐的性子总是这般急可不好,你在摔东西之前怎么就不先瞧仔细了呢……” “仔细……” “这是宫里的东西,皇姐竟不知?” 闻言,凤雪怡猛地愣住,眸色惊诧的看着楚千凝手中的碎玉片,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宫里的东西…… 像是猜到了她心中的疑惑,楚千凝好心的为她解答,“这些都是当日陛下赐住公主府的时候一并赏赐下的东西。”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臣妹一直住在侯府,鲜少去公主府居住,恰好听闻皇姐喜玉,是以便给你送来,不想……” 后面的话,楚千凝没再继续说,但任谁都猜得到她是何意。 陛下亲赐的东西就这般被凤雪怡给打碎了,此事若是传出去,怕是景佑帝定然要不高兴的。 本来近日便是多事之秋,齐召鸣的事情还未解决,若是她再惹恼了景佑帝,那他们日后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意识到这一点,凤雪怡的心不禁乱的不行。 再对视上楚千凝含笑的美眸,她气得双手直抖,“你……你敢阴我……” “皇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妹可是好心来向你赔罪的呢。” “你少装了!你分明就是没安好心!” 无奈的摇了摇头,楚千凝的表情看起来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皇姐误会了。” “别以为你这么做本宫就怕了你,这是在本宫的府邸,无人为你作证,你以为你说的话还可信吗?”她就不相信,父皇会没由来的信任她。 “作证……”楚千凝笑着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笑颜娇艳,令人失神,“我方才来时,人人都瞧见我备了礼物,皇姐素来是什么性子,想来陛下不会不知,而我于人前是何性子,陛下自然也清楚,你说届时我将今日情景描述一番,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你……” “先在宫门口责打了我的婢女,百姓人人得见,如今再传出你因一时气恼而损坏了陛下赏赐的玉器,大家伙先入为主,自然会信以为真。” 见楚千凝说得头头是道,凤雪怡的心里不禁更加忐忑。 她深知自己那位父皇有多残忍无情,自己只是一个公主,又不似凤雪绮那般能够得他重用,若被他知晓自己做出这般有损他威严的事情,怕是定要重责于她。 可如今的公主府,已经不起任何波澜了。 “若你胆敢去父皇面前胡言乱语,本宫定然不会放过你的婢女!” 瞧着她状似凶狠的丢出这句话,楚千凝近乎是有些同情的看着她,“皇姐莫非是气糊涂了不成?竟拿自己来冒险?” 这般愚蠢,真不知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方才所言,凤雪怡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但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没错,“你今日能为了这丫头出头,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的重要性吗?” “冷画于我而言的确是很重要,但若到了必要的时候,我定会选择舍弃她保全自己,可皇姐若被我盯上,那就真的是没有退路了。” 说白了,她们两人之间的较量隔着一个冷画,风雪怡根本就奈何不了她。 楚千凝素来不喜欢被人威胁,特别是被这般愚蠢的人。 把手中的碎玉片扔在地上,发出“叮”地一声响,十分的悦耳动听,可落到凤雪怡的耳中,却宛若厉鬼的索命之音。 “皇姐心高气傲,想来此事必不能就此罢手,如此,臣妹便等着你出招。”说完,楚千凝便带着轻罗和冷画往外走去。 早在来公主府之前,她就料到了会是这般结果。 便是没有冷画这件事,她与凤雪怡也早晚都有对上的一日。 对方既是齐家的儿媳妇,又素来与凤君荐和皇后娘娘不睦,日后定然还会像之前那样对皇子府出手,届时自然会波及到容锦仙。 如今,早早除了她也好。 心里在想着事情,楚千凝便一时没有注意到从旁边走出来一人,险些没被撞到。 “世子妃小心!”轻罗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这才没让她被那人撞到。 扶着她站稳身子,轻罗转眼瞪向来人,“你怎么走路的?!” “轻罗……” 楚千凝微微抬手拦住她,示意她不要贸然开口。 定睛看向来人,她的眼眸不禁微微眯起。 面前的男子一身月蓝色华服,手中提着一个酒坛子,浑身酒气,面色酡红,鹰眸微眯,醉眼迷离的望着楚千凝。 他的样貌与齐召南有些相似,却不及后者那般精致。 只略扫了他两眼,楚千凝便可知他是这府里的驸马爷齐召鸣。 不过—— 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她的眉心微低。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怎地变的这般颓丧? 再说齐召鸣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周身血气翻涌,鼻息间满是她身上的馥郁花香,本就不大清楚的神智愈发混乱。 “这位美人……看起来好生面熟……”说着,他晃晃悠悠的朝楚千凝走来。 见状,轻罗和冷画赶紧挡在楚千凝面前,“大胆!这是宁阳侯世子妃!” 听到她们的话,齐召鸣微怔,随即颇为轻蔑的讽刺道,“宁阳侯世子妃……呵……什么世子妃,还不就是为那病秧子守活寡……” 若说之前楚千凝还打算直接离开,至此听到齐召鸣这般讽刺黎阡陌,她的怒气彻底被勾了起来。 敢说她家夫君是病秧子,简直不可饶恕! “本宫的夫君身子再是不好,可终究是侯府的世子,将来待到侯爷百年之后,他便是宁阳侯,不比驸马爷这般,如今只能仰人鼻息生活。” “你给我闭嘴!”齐召鸣狠狠的摔碎了手中的酒坛子。 “没了官职,想来三公主近来没少羞辱你吧。” “羞辱我……羞辱我……”齐召鸣神色癫狂的重复着这两句话,“她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若非嫁到了我们齐家,这建安城中又岂有她半点位置!” 余光瞥见站在门口面色铁青的凤雪怡,楚千凝故作不知,继续引诱齐召鸣往下说,“驸马爷这话却有不妥之处,之前本宫进宫的时候,还见皇姐为了你的事奔走求情,只是可惜,陛下并未给她这个面子。” “陛下……呵呵……”齐召鸣冷笑,“昏君当道……” “驸马!” 恐他再继续说下去,凤雪怡一时顾不得许多,赶紧上前搀住了他,趁机打断了他的话,“驸马喝醉了,坠儿,还不赶快扶他回房去歇着。” “是。” “放开我!”猛地挣开凤雪怡的手,齐召鸣踉跄着朝楚千凝走去。 他似是醉的狠了,说话全凭心意,根本不考虑后果,“美人……你来伺候本公子……” 话未说完,他便伸手来拽楚千凝,却被轻罗一掌拍开。 看到这一幕,凤雪怡整个人都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还不快将驸马搀下去!” “给本公子撒开!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滚开!”一左一右被人架住,齐召鸣愤怒的挣动,可大抵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他的力气使不上来,很快就被人带走了。 对视上凤雪怡恼怒的双眼,楚千凝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对她说,“怪不得皇姐喜听玉碎的声音,原来这府里的糟心事儿这般多。” “你给本宫滚!” “臣妹告退。” 朝着凤雪怡盈盈一拜,楚千凝笑着转身离开。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明艳光彩,看在凤雪怡眼中却只觉得无比刺眼。 一路往公主府外走去,楚千凝心里不禁在想,依着齐召鸣今日这般状态,若是日后能将他引到众人面前就好了。 堂堂齐家的公子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看钦阳侯要如何为他收场…… 正想着,主仆三人便来到了府外,恰好见到黎阡陌从马车上下来。 “你怎么来了?!”楚千凝的脚步不禁快了几分。 “见你迟迟未回府,便过来瞧瞧。” “主子您都来晚了,您是不知道方才那……”一见到黎阡陌,冷画下意识要和他说方才在公主府楚千凝险些被齐召鸣轻薄的事情,却忽然被轻罗掐了一把,她便赶紧歇了声。 “方才怎么了?” “没……没啥……”冷画连连摇头。 楚千凝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暗道冷画这丫头可坑死她了。 她好不容易才说服黎阡陌让她出府来,若让他知道今日不巧在公主府碰见了齐召鸣,保不齐他今后又要“犯病”了。 挽住黎阡陌的手臂,楚千凝笑着转移了话题,“出来有些时候了,我都有些饿了,咱们快回府去吧。” “想吃什么?”黎阡陌温柔的问道。 他看似对冷画所言漠不关心,可转脸第二日便有人发现齐召鸣淹死在了湖中。 第236章 雨夜鬼影 彼时楚千凝正准备进宫去向景佑帝告状,以借他之手报复凤雪怡。 可还没等走出清风苑,便见轻罗快步从院外走了进来。 “世子妃……不好了……” “这是怎么了?”难得见轻罗露出这般慌张的神色,楚千凝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奴婢方才听闻,驸马爷殁了。” 闻言,楚千凝的脚步猛地一顿,拧眉看向轻罗,“谁?” “三公主的驸马,齐召鸣。” “殁了?!” “嗯。”轻罗脸色微沉的点了点头。 初时听闻这个消息,她也被惊到了。 明明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哪成想一晚上的功夫就丢了性命! 想到什么,轻罗犹豫的看向楚千凝,就在后者也若有所思的在看她,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一起看向了旁边的冷画。 忽然被她俩这么一瞧,冷画不禁“激灵”了一下。 “你……你们都瞧我做什么……” “是不是你和黎阡陌说了什么?”想起昨日冷画差点说走了嘴,楚千凝眸色微暗的望着她的双眼,“是他对齐召鸣动得手?” “没有、没有,奴婢什么都没说。”冷画连连摆手,一脸真挚。 “当真?” “自然是真的,奴婢哪儿敢骗你呀。” 楚千凝:“……” 她骗她的地方还少吗?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可信,冷画尴尬的扯了扯唇角,“这次是真的,奴婢若是骗了您,便让我这辈子都寻不到婆家。” “你本来就寻不到婆家。”轻罗忽然在旁边插嘴道。 “……” 她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见冷画所言不似作伪,楚千凝沉默了片刻便转身往回走。 “世子妃,咱们不进宫了吗?”轻罗疑惑。 “不去了。”齐召鸣忽然死了,凤雪怡一时间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了寡妇,完全处于弱势的地位,若自己此刻进宫去告她的状,难免被人以为她是要落井下石,怕是得不到预期的效果。 想起什么,楚千凝不禁朝轻罗问道,“齐召鸣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溺水淹死的。” “溺水……” “嗯。”轻罗点头,眉头微蹙,“就在公主府的湖里,听闻是醉酒后失足跌落了下去,今儿一早才被发现打捞了上来。” 听说尸体捞上来的时候,都有些泡浮肿了。 脸上和身上被湖中的碎石划伤了好几处,连近岸的湖水都隐隐泛着血色。 “三公主听闻驸马死了,当场便晕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结果又哭晕过去了。”说这话的时候,轻罗明显有些幸灾乐祸。 “让她躲过一劫……” 原本楚千凝还打算收拾凤雪怡,眼下倒是不好出手了。 除非…… 在齐召鸣的死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冷画,你去准备些姜黄水。”不知想起了什么,楚千凝忽然吩咐道。 “您要姜黄水做什么?” “给你报仇啊。”楚千凝卖了个关子,并没有言明原因,“近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想来不日就要降下大雨,正是报仇的好时候……好了,你先别问了,去吧……” “……是。” 待到冷画走出房中之后,楚千凝方才和轻罗低声道,“昨夜鹰袂可在府上?” “不在。” “他去了哪儿,你可知道吗?” “这……”轻罗皱着眉摇头,“奴婢不知。” 她素日不爱搭理鹰袂,对他避之不及,见他出府她哪里会上赶子问他! 可听小姐的意思,难不成她怀疑是鹰袂动的手? “世子妃……” “无事,你去告诉冷画,这几日去公主府吧,不必来我这儿伺候。”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报才痛快,她就不插手了。 “是。” 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楚千凝总觉得和黎阡陌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毕竟…… 整件事情都太凑巧,昨日齐召鸣才差点轻薄了她,今日他便死了,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深思。 正想着,忽然见黎阡陌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一身清雅风华,眸光澄澈,根本不似那般心狠手辣的人。 见她怔怔的望着自己出神,黎阡陌温润一笑,伸手将人揽进了怀中,“凝儿想什么呢,连为夫进来也未察觉……” “你知道齐召鸣死了吗?” “这么大的事儿,为夫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淡淡笑道。 红唇微抿,楚千凝斟酌着问道,“仅仅是知道?” 闻言,黎阡陌俊眉微挑,“不然呢?” 轻叹了口气,楚千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言,“我感觉齐召鸣的死不是意外,而且……我能想到对他出手的人只有你……” 她定定的望着他,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 四目相对,黎阡陌淡色的唇微微勾起,墨染的眸中似是浸润丝丝春雨,他柔声笑道,“凝儿真聪明……” “真的是你?!”楚千凝稍显惊讶。 “嗯。” 黎阡陌大大方方的承认,未曾有丝毫隐瞒。 他一脸的坦荡之色,似乎自己做的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大抵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承认,楚千凝竟一时愣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黎阡陌……日后别再这样了……” “凝儿觉得他不该死吗?”黎阡陌依旧笑的清雅,语气虽柔,眸光却暗了下来。 “该死,但不该这样死。” “哦?”他挑眉。 “你如此贸然的出手,万一引起钦阳侯的注意怎么办?”他如今所谋之事这般危险,行事应当万分小心才对。 眸色微暖,黎阡陌笑问,“凝儿担心我?” “这是自然。” “不是要责怪为夫?”他又问。 一听这话,楚千凝不觉一愣,“我怪你什么?!” “没怪为夫就好……” “可你下次能不能别再这么冲动,齐召鸣他固然该死,但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你这样做很容易暴露自己,家里人也会跟着陷入危险的境地,我不想你们有事,所以日后再遇到这般情况,你先说与我知道,如此可好?” 她目光温柔的看着黎阡陌,眼中带着深深的祈求和期待。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黎阡陌想,换成任何人都难以说出拒绝的话吧。 更何况…… 无论他做什么,都只是为了更好的同她在一起。 只要她心下未有不悦,让他怎样都好。 于是,黎阡陌点了点头,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凝儿说什么便是什么,为夫都听你的。” 楚千凝:“……” 她怎么觉得他答应的那么敷衍呢? “你听进去我说的话了?”她表示很质疑。 “嗯。” “会听话?” “当然。”他点头。 见状,楚千凝微微眯眼,半真半假的“警告”道,“那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许再插手,我自有安排,你能做到吗?” 听她此言,黎阡陌状似不经意的来了一句,“凝儿要做什么?” “秘密。”她弯唇一笑,眸光潋滟。 * 是夜,公主府。 处处白幡飘飞,衬着忽忽闪闪的烛光,透着一丝诡异的森然之感。 凤雪怡一身缟素跪在灵堂前,清秀的脸上未施粉黛,此刻布满了泪痕。 若论夫妻情分,她与齐召鸣并未有多深厚。 甚至—— 最初嫁给齐召鸣的时候,她心里很不愿意。 齐召鸣虽有官职在身,但他终究只是祁阳侯府的一名庶子,而非世子,自己身为堂堂公主,怎能委身下嫁于他! 可是偏偏,皇后设计,让人误以为自己是那般不安于室的女子,竟不知廉耻的在出阁前与男子苟合。 为保皇家颜面,父皇只好将错就错,将自己许配于齐召鸣。 婚后,他们两人与其说是相敬如宾,不如说是相看两厌。 照理说,这般情况下齐召鸣死了,她本不会太过伤心,但他一死,她便成了寡妇,是那种人人见了都会朝她露出同情目光的存在。 “公主殿下,您已在此守了多时了,回去歇歇吧。”身边的丫鬟见凤雪怡的身子都有些打晃了,不禁上前扶住她。 “唉……” “您节哀,可要保住自己的身子才好。” 就着婢女的手缓缓站起来,凤雪怡按了按有些发麻的腿,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厌恶。 真是麻烦! 死了还给她惹出这么事儿,若不在灵前守着还不知别人要如何传呢。 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凤雪怡让婢女备好了汤浴,想着泡个澡,洗洗身上的晦气也好。 温热的水汽蒸腾着她白净的脸蛋,透着一丝诱人的粉红。 微闭着眼,凤雪怡向后扬着头,放松的舒展着双臂。 “呼……”长长的“呼”了口气,她似是要把这几日的浊气都叹出去一般。 昏昏沉沉间,她竟忽然升起了些睡意,朦胧间好似看到屏风上的画面变了,原本一朵朵艳丽的牡丹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目扭曲的画像。 画中之人…… 是一名男子。 从服饰打扮来看,很有齐召鸣的影子。 齐召鸣! 他不是死了吗?! 猛地睁开了眼睛,凤雪怡的眸中充满了惊惧,“啊……” 忽然听到她的尖叫声,屋外的婢女匆忙跑了进来,拿起屏风上的浴衣披在她的身上,“公主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鬼!有鬼!”凤雪怡抖着手指着屏风,吓得连看也不敢再看。 “公主……” 顺着凤雪怡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小丫鬟也清楚的看到了屏风上的画像,顿时吓得瘫坐到地上,一时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不住的往后倒退着。 轰隆—— 窗外雷声突起,映的房中通亮。 电闪雷鸣,将屏风上骇人的“鬼影”显得更加清晰。 暴雨突降,于此夜里愈发增加了人们心里的恐惧。 而随着倾盆大雨落下,原本干干净净的窗纸上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鬼影”,每一张在凤雪怡眼里都像极了已死的齐召鸣。 “走开!别来缠着我!”凤雪怡披头散发的尖叫着,双手胡乱挥舞,明显是被吓傻了的样子。 “公主殿下……” “是你自己喝多了掉进湖里,又不是我推你下去的……”凤雪怡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被吓破了胆,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这个晚上过后,建安城中便传出了流言,都说公主府中闹鬼,而这怨鬼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死了没几日的驸马爷齐召鸣。 说来也奇怪,这驸马谁也不找,竟整日只缠着三公主。 吓得三公主丧魂落魄,整日疯疯癫癫,甚至之前还衣衫不整的跑出了公主府,让人看足了笑话。 消息传到钦阳侯府的时候,齐敏眸色幽深的皱紧了眉头。 闹鬼…… 要他说,分明就是有人在“捣鬼”! “不知殿下如何看待此事?”看向坐在对面的凤君撷,齐敏沉声问道。 “本殿以为,此事怕是与楚千凝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楚千凝?!”齐敏挑眉,摇头冷笑道,“一个小小女子而已,依老夫看,怕是她身后之人搞出来的鬼,那位宁阳侯世子可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二弟此言诧异,贫道倒是觉得,殿下所言不错……”说话间,便见一仙风道骨的道人从帘后走了出来。 第237章 公然挑衅 一听齐穹此言,齐敏和凤君撷一时都愣住了。 “兄长为何如此说?” “贫道前两日曾见过那位‘护国公主’一面,那女子面色凶煞,命数孤硬,不似寻常之人。”还有一点齐穹没说的是,他看不透楚千凝的命格。 那日乍一看,他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往生的气数。 听齐穹如此一说,凤君撷若有所思的喝了口茶。 在此之前,他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对于齐穹这种一心修道炼丹的做法,他表面上虽什么都不说,但心里却嗤之以鼻。 可是如今…… 他竟忽然改变了想法。 几次与楚千凝交锋,他都隐约感觉她对自己有着一定的了解,而自己对她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尽的熟悉感觉。 特别是她看向他的眼神,某个瞬间迸发出的恨意,甚至会令他心下一震。 不光是她,黎阡陌也是那般。 之前宫宴结束后,他曾与楚千凝叙话一番,彼时他就感觉到暗处有一道目光胶着在了他的身上,带着无尽的冰寒和肃杀之气。 也不知,是不是黎阡陌。 将自己心底的疑问说与齐穹,凤君撷明显看到后者神色微变。 “可是有何不妥之处吗?”他谨慎问道。 皱眉捋了捋胡须,齐穹沉声道,“不瞒殿下说,贫道曾合过您与那位护国公主的八字,你二人命中有缘,却不知为何她竟嫁与了黎阡陌。” 闻言,凤君撷不禁皱紧了眉头,“道长所言当真?!” “自然不敢有虚言。” “那……” “贫道道行尚浅,再多的,就委实不知了。”微微敛眸,齐穹似是不愿再多言。 事实上,他便是知道也不会再说了。 他是修道之人,修道便是为了成仙,那些不信鬼神之说的人自然当这是无稽之谈,但他信,是以不敢过分泄露天机。 凤君撷到底也不是蠢笨之人,一瞧齐穹的脸色便隐约猜到了他是心中有何顾忌。 想了想,他便漫不经心的笑道,“说来也是本殿多管闲事,齐召鸣终归是你齐家的子孙,却与本殿无甚干系,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既是你们都漠不关心,本殿又何苦去操那份心呢。” 说完,他起身欲走。 齐敏见状,赶紧赔笑着将人留了下来。 “殿下说哪里话,您为臣一家着想,老臣心里自然明白,只是家兄乃是方外之人,言辞举止不得不深思熟虑。” “侯爷所言固然有理,但也须分些轻重缓急才是。”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齐敏不禁皱了皱眉,朝齐穹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这才勉为其难的掐算一番。 他微闭着眼,嘴唇微启,却一丝声音也未发出。 见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凤君撷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了自己眸中的嘲讽。 若非自己寻不着由头试探那夫妻俩,又怎会找上他! 半晌之后,齐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神色很是复杂。 “殿下……” “有什么话,道长直说便是。”他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略微斟酌了一番,齐穹方才沉声道,“贫道教给您几句话,您日后见到宁阳侯世子便说与他听,且看他是何反应。” “然后呢?” “事后您将他的反应告诉贫道,贫道才能有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齐穹说的高深莫测,听得凤君撷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此说,便等于是要他亲自去试探黎阡陌。 倒也并非不可…… “什么话?”凤君撷又问。 “倘或哪日见了他,您便如此说……” 随着齐穹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凤君撷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抹凛然的寒光。 虽说是些无稽之谈,但他竟隐约觉得那是真的是怎么回事? “此事,便依仗殿下了。”语毕,齐穹朝他拱了拱手,神色很是恭敬。 “互为互利,道长不必如此客气。” 他是为了向楚千凝报仇,而他们则是想知道齐召鸣的死到底与那夫妻二人有无关系。 大家彼此互相利用,何必说的那般虚伪客套。 “不日那西秦公主便要与黎阡舜成婚,届时侯府宴请宾客,本殿会准时出席,就请侯爷和道长在府上静候佳音吧。” “有劳殿下。” “本殿先走一步。”说着,凤君撷微微颔首,起身离开。 “恭送殿下。” 送走了凤君撷,齐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召鸣无缘无故失了性命,此事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 几日后,黎阡舜与莫轻语大婚。 这是继黎延沧从边境归来之后,侯府再一次大排喜宴,不过不同于上次的是,这次景佑帝也亲自出席了大礼。 皇帝陛下都露了面,朝臣自然不敢落后。 众人纷纷来了侯府,连同几位皇子、公主都不例外。 不过…… 倒是有一个人没有出现。 那就是三公主,凤雪怡。 自从公主府闹鬼后,她整个人就神神叨叨,终日都说自己见到了鬼,说什么齐召鸣的鬼魂一直缠着她,久而久之,城中便有些传言,都说是她害死了齐召鸣,是以如今才被冤魂缠身。 流言一出,景佑帝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未免凤雪怡再疯疯癫癫的在外面给他丢人,干脆便将她幽禁在了公主府,没有他的允许不准擅自出入。 一个被幽禁的公主,如今又成了寡妇,可想而知她的境地。 “世子妃,您怎么知道那姜黄水画在纸上,遇到水之后会显出影子,活像鬼现行了一般?”一想到之前凤雪怡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冷画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在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呀,居然还会写这么好玩的事情。”话音方落,便被轻罗敲了下脑门,疼得她龇牙咧嘴,“哎呦……疼……” “你说你一个飞贼,连骗术都不懂吗?”轻罗状似嫌弃的说道。 “骗术?!”冷画微怔。 “有一些江湖骗子惯有这种手段骗钱,说是什么剑斩妖魔,其实就是世子妃教你的把戏。”轻罗从前当捕快的时候,没少遇见这种情况。 “还有这样的事情……” “好了,别顾着惊讶了,今日是阡舜和西秦公主大婚的日子,人多眼杂,你们俩也都警醒着点。”见这两个丫头说起来没完了,楚千凝不禁失笑道。 “是。” 四下里看了看,楚千凝发现并没有看到黎阡陌的身影,秀眉不禁微微蹙起,“世子呢?” “奴婢方才瞧着,他似是往花园那边去了。” “怎么去哪儿了……”楚千凝喃喃自语道。 以往他黏着自己还来不及呢,今日怎地独自去了别处? 就在她为此感到奇怪的时候,忽然见院中的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开口对她说,“世子妃……奴婢方才听见,是有人要见世子爷……” “何人?” “奴婢听着……那小厮似是提到了二皇子殿下……”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猛地一闪。 凤君撷! 他怎么忽然要见黎阡陌? 不知为何,楚千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顾不上细想,她赶紧带着轻罗和冷画直奔花园而去,一路上都在思考着凤君撷此来的目的…… * 且说花园那处,凤君撷和黎阡陌相对而立。 前者一身锦兰华服,黑眸含笑,看起来很是温和谦顺。 后者一袭素雅青衣,眉目清雅,风姿卓然,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眸色微淡,不复往日的温润笑意。 “世子的身子看起来似是好了不少……”凤君撷打量着眼前之人,见他气息虽微弱,但面色倒好,不似以往那般苍白。 “嗯。”轻应了一声,黎阡陌未再多言。 “想来……是凝儿将你照顾的极好……” 凤君撷这话一出,黎阡陌的眸光骤然一暗。 凝儿?! 这个称呼也是他能唤的? 微微眯眼,黎阡陌的眼中寒光乍现。 若非鹤凌及时上前扶住了他,表面上看起来是担心他一时动怒晕倒,实则是紧紧按住了他的手,以免他盛怒之下伤了凤君撷。 眼前之人固然该死,却万万不能于此时此刻死在侯府,死在世子的手中。 见黎阡陌只是眸色微寒的看着自己,但却什么都没说,凤君撷志得意满的勾了勾唇,继续道,“之前我要娶覃凝素的时候,便很喜欢唤她‘凝儿’而非‘素素’,世子可知这是为何吗?” 未等对方回答,他便自顾自的说道,“因她名字里和凝儿一样,也嵌了一个‘凝’字,那般唤她便好似唤着凝儿一般。” “原来如此……” “世子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凤君撷挑眉。 “有何惊讶可言呢……”黎阡陌淡漠的扫了他一眼,语气微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凝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得几人倾慕也是自然,在下实在没必要惊讶。” 大抵是没想到黎阡陌的反应会这般平淡,凤君撷眸色微暗,再次开口的时候,也不复方才的淡定,“不想世子竟如此大度……” 得知自己的妻被人觊觎,他竟如此沉得住气! 难道他所料有差,黎阡陌竟这般不对楚千凝上心? 正想着,却见黎阡陌朝他走近了几步,清润的眸中闪动着骇人的冷芒,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淡,“殿下此言差矣,非是在下大度,而是我心知,凝儿心中除了我再无旁人,既如此,多一人肖想她,也不过就是多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呵……世子是这般想的……”冷冷一笑,凤君撷一字一句的说道,“本殿却不这般认为。” “哦?” “本殿近来时常在做一个梦,梦中与凝儿成了亲,恩爱非常,琴瑟和鸣。”一边说着,凤君撷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黎阡陌的神色,见对方眸色愈寒,他便继续道,“虽是在梦中,可经历的一切却格外真实,竟好似前世发生过的一般,世子可信前世今生吗?” 闻言,黎阡陌微微敛眸。 “世子……”鹤凌紧紧的扶着他,生怕他一时冲动就控制不住自己朝凤君撷出手。 许是鹤凌的声音提醒了黎阡陌,让他愈见幽深的眼眸稍稍凝滞,不过幸好没有在激动之下变出来血红的眸色。 见黎阡陌没有回答,凤君撷却愈发咄咄逼人,“不瞒世子说,本殿以为,我与凝儿本该是前世姻缘,今生仙侣。” “殿下慎言!” “本殿是皇子,与凝儿的缘分应当是上天注定的,你这般横插一脚,恐于凝儿命数不利,你若果真为她着想,便该听本殿一言,将她还给本殿。” 若说凤君撷之前的话黎阡陌还能忍下去,但话至此处,他却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与他而言,楚千凝就是他的逆鳞。 触之,即死! 刹那间,风起,血眸毕现! 第238章 不知好歹 楚千凝远远的看到黎阡陌和凤君撷站在湖边,呼吸都要停滞了。 即便尚隔着些距离,但她依然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气氛的凝重。 黎阡陌那个性子…… 寻常事情均难撼动他的心思,可若是关系到她,那情况就万万不一样了。 一想到他担心自己时会变成的模样,楚千凝甚至恨不得立刻“飞”到他面前去。 因着心下焦急,楚千凝一时没留意到脚下的路,忽然踉跄了一下,得亏轻罗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否则她这一下摔下去,怕是定要伤着的。 “世子妃……您小心……” “没事。” 拂开轻罗的手,楚千凝快步走到了黎阡陌身边。 才一走近,她就看到了他瞬间转红的眼眸。 瞬间! 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一般…… 黎阡陌…… “夫君!”顾不得凤君撷还在旁边,楚千凝踮起脚尖捧过他的脸,倾身抱住了他。 这一声“夫君”她唤的忧心忡忡,听得在场的两人都不禁愣住。 凤君撷看着面前相拥的两人,眉头不禁缓缓皱起。 楚千凝对黎阡陌的担忧和关切,他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 忽然被人抱住,黎阡陌下意识就要将人推开,可听到对方唤他“夫君”,身上又带着他熟悉的花香,黎阡陌指尖微颤,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倒在了她的身上。 “世子!”鹤凌赶紧出手将人搀住。 见状,楚千凝就势将人推给了鹤凌,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世子爷身子不适,扶他回去休息。” “是。” “冷画,去请太医来。”将令牌递给冷画,她不忘叮嘱道,“小心些,别惊动了侯爷。” “奴婢明白。” 接过令牌,冷画快步离开。 待到这一处只剩下楚千凝和凤君撷还有轻罗三人,前者方才冷声道,“不知二皇子殿下来府上有何贵干,又与我夫君说了什么,引得他忽然发病。” “贵府有喜事,本殿前来道贺,不想你竟不欢迎……” “欢迎?”楚千凝冷笑,“殿下莫不是忘了,你之前方才亲口承认害死了我全家,如今竟指望着我能对你笑脸相迎吗?” 谁知凤君撷听闻她此言,却缓缓朝她走近了两步,“凝儿,你在掩饰什么?”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倏然凝住。 抬眸看向凤君撷,她的眼神很是诧异。 凝儿? 这个称呼可不是他能唤的! 前世每每听他这般唤自己,她心里总似抹了蜜一般甜,可如今再听到,她却只觉得厌恶无比。 凤君撷得承认,楚千凝眼中的厌恶刺痛了他的心。 厌恶…… 不想,她竟如此讨厌自己。 微微敛眸,他收拢好自己的思绪,漫不经心的笑道,“我看到了……黎阡陌那双诡异的血眸……” 一听这话,楚千凝的心猛地一震。 他看到了! “是不是……黎阡陌所谓的眼疾就是指这个……”虽然这个想法很不着边际,但凤君撷却觉得,极有这个可能。 “我若说是,你欲如何?” “你……” 本以为楚千凝会支支吾吾的避而不谈,却没想到她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一时间,倒叫凤君撷心下倍感讶然。 若她百般遮掩,没准儿他还能更确定一些。 可此刻她这般坦然,倒令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怎么?我承认了,殿下反而无措了?”楚千凝近乎挑衅的看着他,眸光冰寒,“你故意激怒黎阡陌,为的不就是证实你心里的猜测吗?” “离开他!” “什么?”楚千凝拧眉。 “继续跟着黎阡陌,对你没好处。”话至此处,凤君撷似乎纠结了一下,随后才继续说,“齐召鸣是你们找人杀死的吧?” 不等楚千凝回答,他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肩膀,神色激动道,“钦阳侯府不会善罢甘休的,黎阡陌注定无法善终。” 不躲不闪的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肩膀,楚千凝像看一出笑话似的看着他。 直到他将所有的话都说完,她才冷声道,“我不解殿下是何意?” “跟本殿在一起,我保你周全。” “哦?” “黎阡陌对你再好,也不过只能给你一个侯爷夫人的位份,但本殿能给你的,绝不止这些。”一开了口,凤君撷接下来的话便好似受不住了一般。 明明他次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同她说这些。 但眼下…… 似乎一切都失控了。 “呵……”听闻他的话,楚千凝勾起艳丽的红唇,凉凉的笑了一下,“殿下怕不是疯了?你我有杀父之仇,我岂会相信你会护着我这种话!” “……那不是本殿。”挑起楚家的灭门之事,他状似悲悯的目露哀色,“一切均是齐家所为。” “是吗……” “你不相信本殿的话?” 看着凤君撷一脸真挚的表情,楚千凝甚至忍不住想笑。 倘或不是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怕是就要相信他的“鬼话”了。 这般演技…… 都能与黎阡舜一较高下了。 “凝儿……”凤君撷还欲开口,话音却忽然顿住。 只因—— 他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匕首。 冷光凛然,寒气四溢。 “还请殿下自重一些。”说着,楚千凝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往前送了一分,瞬间便见刀下出现了一丝血珠。 眸光微闪,凤君撷松开双手,缓缓的向后退了一步。 收回匕首,楚千凝抽出袖管中的丝绢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匕首上的鲜血,随后嫌弃的递给了轻罗,“拿去丢了吧。” 他的血,她嫌脏。 明白她此举的意思,凤君撷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冷芒。 “楚千凝……你别后悔……” “后悔……”她看着手中的匕首,略有些出神,可语气却格外坚定,“今日我便与殿下交个实底儿,莫说如今黎阡陌待我至真至诚,便是他日他为了别的事情舍弃了我,我也毫无怨言,今生为他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抬头看向他,她一字一句的说道,“至死不悔!” 生不同衾,死能同穴也是好的…… 她说的越是真挚,凤君撷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最后,他彻底沉了脸色,丢下一句话便愤怒的拂袖离去,“你既如此不知好歹,他日便莫怪我不留情面!” 凝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楚千凝微微蹙眉,眸光幽暗莫名。 他怎么会忽然想起要来试探黎阡陌…… 此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一边想着这个问题,楚千凝一边朝清风苑走去。 太医方才离开,她走进房中之后,鹤凌便垂首退了下去。 见黎阡陌半倚在榻上,双眸赤红,沉默的望着窗外的方向,楚千凝不禁快步走进内间,“黎阡陌……你方才怎么了……” 黎阡陌闻声转过头来,看到她的那一瞬眸光豁然一亮,“凝儿,过来。” “凤君撷他与你说什么了?” “不过是一些求而不得的酸话。”他温润一笑,淡声回道。 “……真的?” “嗯。” 闻言,楚千凝却没有那么轻易相信。 迟疑的看着他,她试探着问道,“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那你的眼睛怎么忽然变了……” 握着她的手拨弄了两下她腕上的银镯子,他漫不经心的说,“的确没什么要紧的话,但他提到了凝儿,我心下不喜,是以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 “提到了我?” 爱怜的抚过她的脸颊,黎阡陌柔声道,“凝儿如此好,有人觊觎也在情理之中。” “黎阡陌……” “凝儿,你定是不将他当作一回事的,对吗?”他虽依旧温润的笑着,但单单是听这个问题,楚千凝就可知他心里的不确定。 他的占有和控制欲那么强烈,怎么可能如此淡定的面对凤君撷对他的宣战! 就势回握住他的手,她异常认真的回答道,“对。” 得到自己期待中的答案,黎阡陌眸中的笑意不觉真切了几分。 “凝儿,以后都不要再见他了,好不好?” “……好。” 若如此能令他心安,她可以做到。 更何况,如今他的情况已被凤君撷知晓,也是时候要彻底除掉他了。 余光瞥见他眸中的赤红之色,她不禁蹙眉,“你这般模样……怕是不宜再出去见客……” “太医都已来过了,便说我身子不适,想来也无妨。” “那你在房中歇歇,我去前院瞧瞧。”说着,楚千凝起身欲走,却被黎阡陌一把拉了回来,“席间嘈杂,别去了。” “可是……” “今日府上宾客甚多,男子尤其不少。” “……” 该不会是她以为的那样吧? 抿了抿唇,楚千凝无奈的点了点头。 难得他这般坦诚,她想不宠着他都不行…… * 比起楚千凝和黎阡陌这边的“惊心动魄”,黎阡舜那边的婚事倒是进行的十分顺利。 景佑帝短暂的露了个面儿就回了宫里,他一走,文武百官便随意了很多。 该巴结黎延沧的巴结黎延沧,该讨好黎阡晩的讨好黎阡晩。 倒是黎阡舜和莫轻语这两位主角,似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送入洞房后便没人再去关注他们的情况,远不似黎阡陌大婚那般“牵动人心”。 毕竟…… 黎阡陌那时病病歪歪,说不准一个不好就丢了性命。 可黎阡舜并不是,他只是双腿不良于行,最多就是无法圆房,却于性命无碍。 这般想着,连那喜娘都不禁有些同情这位和亲公主。 唉…… 年纪轻轻,这就要开始守活寡了。 “请二人共饮交杯酒。”话落,便有小丫鬟端着两杯酒呈上。 黎阡舜端起其中一杯酒,方才伸出手去,却见莫轻语盯着托盘中的酒盏发呆,秀气的眉微微蹙起,似是不愿饮酒。 见状,他也未催促,极具耐心的等着。 半晌之后,莫轻语才端起酒盏,面色微红的和他饮下了交杯酒。 不过才抿了一小口,她便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明明被呛的直咳嗽,可莫轻语却还是皱着眉将杯中的酒水都喝了下去,小脸涨的通红,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 瞧她这般模样,黎阡舜不禁勾了勾唇。 可他这一笑不要紧,却吓得房中的婢女纷纷低下头去。 一直到喜娘将所有的贺词都说完,一屋子的人方才悄然退了出去。 莫轻语坐在榻上,终于缓过气来之后,她起身走到妆台前卸了发髻上的钗环首饰,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是过于麻烦。 终于卸掉了那堆东西,她径自走回榻边,将榻上撒落的桂圆红枣那些收拾了起来,她做的自然,却没注意到黎阡舜目光探究的望着她。 待到她忙完之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注视。 他行动不便,是以才迟迟没有动作吧。 “你……可需我抱你上榻吗……” 黎阡舜:“……” 她说什么? 抱他上榻?! 第239章 处处诡异 大抵是黎阡舜眼中的错愕之色太过明显,莫轻语沉默的看着他,未敢再继续多言。 自己说错话了? 她虽来建安城不久,但对侯府的这位二公子也略有耳闻。 听说他脾气古怪的很,手段也很是残忍,这府里时不时便有小丫鬟和小厮被他折磨死,可见这人心思何其狠毒。 再则,便是不论他对待下人的那些手段,单单是冲着他和自己兄长较劲儿这一点,就足以让莫轻语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样的人…… 她无意招惹,更加招惹不起。 恐自己方才所言伤到了他的自尊,莫轻语试着向他解释道,“嗯……我的意思是,时辰不早了,你要不要安寝……” 闻言,黎阡舜笑的很是有些意味深长。 换作旁的人,定然会被他这近乎诡异的笑容给吓到。 但莫轻语却依旧淡淡的看着他,目光柔和,未有丝毫异色。 而她越是如此,黎阡舜眸中的笑意就越是明显。 “的确是该安寝了。”他附和着说道。 “那……” 他是何意思? 真的要由她抱他上榻吗?! 未免让他觉得自己方才是在随意说说,莫轻语想了想便缓步走到黎阡舜面前,动作优雅的卷起袖管,她又朝他问了一遍,“我抱你上榻?” 黎阡舜:“……” 这姑娘是认真的啊! 下意识摇了摇头,黎阡舜一脸防备的看着她,像是担心她一言不合就会把他抱起来似的。 开什么玩笑,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小丫头抱呢! 更何况…… 她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抱得动他才有鬼。 见他拒绝的神色不似作伪,莫轻语眨了眨眼,了然的点头。 随即她转身上榻,拉过被子盖上,老神在在的躺在榻里,动作一气呵成,看的黎阡舜不禁愣住。 这丫头…… 未免也太淡定了些。 怎么说她都是新嫁娘,怎地表现的这般平静,害羞不说,怎么着也该哭一哭,以此表达她嫁给自己这个瘸子内心中的凄楚啊。 对自己这个小媳妇的表现很是费解,黎阡舜微微蹙眉,轻转着轮椅靠近榻边。 双手撑在榻上,双臂一用力他的身子就挪到了榻上,然后再用手将两条腿抬上来。 便是往日房中无人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做,为的就是避免哪日在人前露出破绽,用黎阡晚的话形容他就是,用生命在伪装。 除了外袍,他只着中衣坐在榻边,余光瞥见安然躺在榻里睡下的女子,他的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异色。 睡着了?! 她的心也太大了吧…… 侯府在外人眼里何其复杂,黎阡舜觉得便是如嫂嫂楚千凝那般女子在嫁来之前也定是百般思虑,万般忧心,可她怎么就能那么淡定呢? 不怕自己虐待她?不怕婆婆小姑子刁难她?不怕嫂嫂把她当成敌人对付她? 越往下想,黎阡舜的眉头皱的越紧。 若是他碰到这般情况,必然夜不安寐,急的焦头烂额。 可再瞧这位姑娘,睡得不要更香。 拧眉看了她一会,黎阡舜的眸光渐渐变的幽暗。 回想起她方才兀自收拾床榻的举动,他心里不禁觉得愈发奇怪。 她是侯府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怎么做起下人的事情来这般自然? 而且…… 方才她还说要抱自己上榻,这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会说出来的话吗? 思及此,黎阡舜便敛了气息,悄悄朝莫轻语靠近了几分,“喂……” 他压低声音唤了她一声,也不知她是否真的睡熟了,竟对此毫无反应。 见状,黎阡舜似是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执起她搭在身前的手,在烛光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指腹轻轻抚过她的掌心,果然触及了一层薄茧。 奇怪…… 她不是千金小姐吗? 将她的手放回原处,黎阡舜心事重重的躺在了榻上,嗅着身边女子特有的淡淡香气,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游离。 一开始还在关注正经事,后来渐渐就变了味道。 闭上眼睛,眼前莫名就浮现了她那张清秀的脸蛋儿。 懊恼的拥紧了被子,黎阡舜不禁在心里狠狠的唾弃自己一番。 没出息! 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怎地这般难以自持…… 实在是有些看不起这样的自己,他只能拼命找理由自我安慰。 比如说—— 自己长到这般大,除了娘亲以外,他第一次与哪名女子靠得这般近,而且还是自己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有点“反应”也是正常。 只要自己没一时失了理智就好。 一整个晚上,黎阡舜都在苦苦压抑自己的“邪念”,还得提防着莫轻语醒来发现他的异样,别替过得有多煎熬了。 相比之下,后者却轻松惬意的多。 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次日天色将明时分,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明显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直到眼前模模糊糊的映入一张俊朗的容颜,她才瞬间清醒。 猛地往榻里退了一下,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防备和警惕之色。 其实从她刚睁开眼睛开始,黎阡舜就已经醒了。 或者说…… 昨晚他压根就没怎么睡! 此刻见她眸中毫不掩饰的疏离,他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们这桩婚事,还真是无一处不透露着诡异。 别人家的新嫁娘翌日晨起都面露娇羞,她可倒好,见了自己夫君活像见了鬼一样。 黎阡舜本以为,莫轻语这就要起身了,不想她揉了揉眼睛,竟掩唇打了个哈欠,明显还未睡饱的样子,幸而她还记得今日需要去向殷素衣和黎延沧敬茶,是以强迫自己睁大了双眼,伸手在自己的脸蛋上拍了两下,声音大的黎阡舜都替她疼。 好在她打了两下就收了手,缓缓的从榻上坐起。 见状,黎阡舜也不继续眯着眼装睡,先弄出点动静给她提个醒儿,随后才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他看着莫轻语微微泛红的脸颊,想到她方才的举动,他不自觉的弯起了唇角,却恍然记起沐瑾说过他笑起来很恐怖的话,笑容不禁凝滞在了唇边。 莫轻语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板起了一张脸,心下暗道外面那些传言倒并非皆不可信,都说侯府二公子喜怒无常,果然不假。 担心是自己哪里惹到了他,莫轻语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见他并未说什么,便下榻更衣,动作十分麻利。 本来因着昨夜的事情黎阡舜就心存疑惑,此刻见她如此,心里便愈发生疑。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直到她唤了婢女进来,他方才收回了目光。 不过…… 这之后却又让他发现了不对劲儿。 那婢女是莫轻语从西秦带来的陪嫁丫鬟,按理说,她们主仆两人的感情应当很好,关系也该很亲近,可黎阡舜冷眼旁观,莫轻语对待那丫头却有些冷漠。 甚至,还不比这府里的下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黎阡舜留意这主仆二人的时候,竟意外发现那名叫“水香”的丫鬟也在打量自己。 对视他的目光,水香慌里慌张的低下了头去。 一直到他和莫轻语收拾好,准备去主院向黎延沧和殷素衣请安,黎阡舜发现她们主仆两一共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又内间朝外走去的时候,莫轻语很自然的过来帮他推轮椅,他原本想拒绝,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沐瑾一直候在廊下,此刻见他们出来,便赶紧施礼问安,“属下见过二公子,见过少夫人。” 轻点了下头,莫轻语并未开口。 正常情况下,她作为新媳妇嫁到侯府,新婚第二日要向公婆请安,同样的,府内的下人也要向她请安,而她理应打赏大伙儿,当是收买人心也好,显示她行事的大家风范也好,总之这银子是该花的,但事实是,莫轻语一点表示都没有。 面对来向她请安的下人,她只略微颔首,甚至连一句话都未说。 和黎阡舜对视了一眼,沐瑾的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这少夫人是个什么情况…… 怎地连这点规矩也不知! 心里虽觉得奇怪,但沐瑾面上却未露分毫,依旧恭敬道,“少夫人,还是属下来吧。” 说着,他从莫轻语手中接过了轮椅。 后者点了点头,退步让位。 可方才走了没几步,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住,“等一下,我的东西忘记拿了。” 话落,她转身快步回了院中,留下沐瑾和黎阡舜两人面面相觑。 忘了东西? 什么东西…… 待到莫轻语再次回来的时候,便见她的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黎阡舜心里想着,描绘的这般精致的盒子,想来里面必然装着什么稀奇珍宝,待会儿要献给爹娘,作为新媳妇给公婆的见面礼。 然而——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当莫轻语从那个盒子里拿出好几本经书时,黎阡舜得承认,他差点没惊掉了下巴。 黎延沧、殷素衣、楚千凝、黎阡陌、黎阡晩…… 人手一本。 知道的她这是新媳妇来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讲经说法的呢。 相比起其他几人的茫然,殷素衣和楚千凝倒是极喜欢这份礼物。 一看便是莫轻语亲手抄的,难得三人都喜欢佛经,倒是意外的志趣相投。 “轻语有心了,快些坐吧。”殷素衣脸上虽蒙着面纱,但她的眼中却充满了柔光,声音也是轻轻柔柔,听得人不觉放下了心里的防备。 “谢谢娘。” 唤出那声“娘”的时候,莫轻语的声音似是有些异样。 见这姑娘长得斯斯文文,说话细声细气的,殷素衣不禁对她产生了一些好感,想着她若是能放下两国的关系同黎阡舜好生过日子,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于是,殷素衣开口的话便愈发温柔,“你如今嫁了舜儿,咱们便是一家人了,日后要相互扶持才好。” “……是。” 莫轻语应得乖巧,可视线扫过一言不发的黎阡陌和楚千凝,心道,您口中所谓的“一家人”也未免太冷漠了。 从她和黎阡舜出现开始,这兄嫂二人甚至都未正眼瞧过他们。 看来外界传言他们兄弟不和,必然也是真的。 心不在焉的用着膳,莫轻语的饭量小到不能再小。 黎阡舜在一旁看着,心里这才觉得畅快了些。 臭丫头…… 折腾的他一晚上没睡好,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境地有多艰难了吧,吓吓她也好,看她日后还敢不敢这般没心没肺了! 某位公子难得幼稚的在心里泄着愤,可楚千凝却注意到,莫轻语用膳的时候,可是一点荤腥都不沾,只夹了几口青菜吃,随即便落下了碗筷。 她这是吃不惯东夷的饭菜,还是吃不惯带荤腥的饭菜?! 第240章 一个麻烦 一顿饭,几人吃得是各怀心思。 大概唯一心思简单的些的人就是殷素衣了,她是完全以婆婆的目光在看待莫轻语这个儿媳妇,怎么瞧怎么喜欢。 不过…… 她也心知这事儿光她同意不行,还得这两个当事人自己有意才行。 这般想着,殷素衣便转头看向黎阡舜和莫轻语,只见这两人的视线毫无交集,明显互不关心的样子,令她忧心不已。 若长此以往,他二人成了一对怨偶就不好了。 见自家娘亲时不时便看莫轻语两眼,黎阡晩不禁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即在心底发出一声轻叹。 倘或没有这么多烂事儿,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个膳,那该是何等的幸福安乐! 可如今,明明兄友弟恭,却不得不装作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唉…… 想来娘亲定是因此才目露忧思。 难得见黎阡晩也有这般沉默无语的时候,黎阡舜不禁扬眉,“想什么呢?” 眼睛都直了。 “没什么……”黎阡晩眸光微暗的摇了摇头。 她瞧这位二嫂嫂很是有主意的样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万一她一心为了西秦着想,处处和他们作对怎么办? 压根不知道自己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莫轻语满心都在合计着,待会儿回院子去吃点什么小点心垫垫肚子。 侯府的饭虽丰盛,却不大合她的口味。 太腻了些…… 终于坚持用完了早膳,莫轻语甚至理都没理坐在一旁的黎阡舜,朝殷素衣和黎延沧施了一礼,她便匆忙追随楚千凝而去。 见状,黎阡舜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什么情况? 她该不会是看上嫂子了吧?! 错愕的看向了一旁的沐瑾,却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这位和亲公主是怎么回事…… 明知道二公子和大公子不和,她居然还主动去找世子妃,这不是明摆着触二公子的霉头嘛! 再说楚千凝闻声看向来人,心里也不禁觉得奇怪。 她来找自己,是有何事? 扫了旁边的黎阡陌一眼,莫轻语细声细语的说道,“有些话想单独与嫂嫂说,不知是否方便?”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有外人在场…… 这夫妻俩都是个顶个儿的人精,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是以黎阡陌只轻点了下头,拍了拍楚千凝的手背便先行回了清风苑。 让冷画和轻罗退至了一旁,楚千凝这才柔声问道,“是何事?” “嫂嫂可认识齐寒烟吗?” 从莫轻语口中听到齐寒烟的名字,楚千凝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在情理当中。 仔细想想,当日在宫宴上收到那张字条的时候,莫轻语就在当场,事后不久她又来府上拜访,只是不巧两人没有见到而已。 “认识。”楚千凝点头。 “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闻言,楚千凝微愣,“她让你来找我?!” “嗯。” “为何?” “她说你会保护我,免得我在此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 “……” 越听越懵,楚千凝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保护她? 齐寒烟这是唱得哪一出儿啊…… 想到什么,楚千凝眸光微闪,“她人如今在西秦?” “我出嫁之时她尚在西秦,如今便不知道了。”她那个人,神神秘秘的,整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你们很相熟?” 这个问题像是难住了莫轻语,她歪着头沉吟了片刻,然后轻声回道,“不熟。” 楚千凝:“……” 不熟齐寒烟还让自己保护她? 颇为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楚千凝心道,她和齐寒烟也不熟。 可无奈的是,那位齐家五小姐自己却是个自来熟。 “恕我冒昧,轻语你是西秦丞相的掌上明珠,可齐寒烟她是东夷钦阳侯府的五小姐,你们两个人怎么会相识?” “此事我不能说。” 面对楚千凝的疑惑,莫轻语摇头拒绝回答。 “那日小王爷登门拜访,马车中坐的人可是你吗?” “是我。” “你来找我,是为何事?”话至此处,楚千凝心里不禁在想,这姑娘倒是坦诚的很,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竟未有丝毫遮掩。 微微抿唇,莫轻语淡声说道,“嫂嫂有所不知,我初到东夷,并不知自己究竟会落到个怎样的下场,那日宫宴黎阡舜忽然向陛下求娶,我虽毫不犹豫的应下,但到底不知他是何意,想着寒烟曾与我说,来建安城若遇到何事大可来找你,是以便想来问问。” “她还与你说了什么?” “还说……”顿了顿,莫轻语才继续说,“她二人关系极好,便是冲着她的面子,你也定然不会对我见死不救。” “……” 活到这么大,楚千凝第一次有动手打人的冲动。 她怎么觉得,齐寒烟就是个大麻烦呢! 只不过—— 麻烦是麻烦了一点,到底还不是敌人。 自己总有一日要对上齐家的人,这一点齐寒烟心里再清楚不过,是以她总不至于找莫轻语来当自己的绊脚石。 如此想来,倒可知面前这姑娘对自己无甚威胁。 “你今日来找我,是想……” “不瞒嫂嫂说,自从确定了与黎阡舜的婚事之后,我便听闻了不少有关他的传言,都说他为人喜怒无常,残忍毒辣,这些可是真的吗?” 闻言,楚千凝的眼中不觉闪过了一抹异色。 喜怒无常、残忍毒辣…… “这个……”她眨了眨眼,面有难色。 见状,莫轻语这才反应过来,不敢外界如何传言,楚千凝到底是黎阡舜的嫂嫂,当着自己这个新媳妇的面儿,她如何能说自己的小叔不好,是以她赶紧解释道,“我并未有意为难嫂嫂,只是心下好奇,这才有此一问。” “……你们如今既已结为了夫妻,天长日久,总会彼此熟悉的。” 她总不能告诉莫轻语,黎阡舜眼下表现出来的一切均是假象。 那无外乎等于暴露了侯府最大的秘密,此事万万说不得。 何况…… 这丫头似是也不大简单。 否则的话,正常背井离乡远嫁敌国的和亲公主,会表现的这般冷漠淡定吗? 甚至在自己刻意提起西秦丞相的时候,她脸上未见丝毫动容之色,实在是蹊跷的很! 又和楚千凝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黎阡舜“虎视眈眈”的出现在拱门那里,莫轻语才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一起回去,和楚千凝道了别,转身随他离开。 可两人才回到明月居,莫轻语便对身边的丫鬟水香说道,“方才夫君在等我,你怎地不来禀报我一声,竟如此没眼色……” 她的声音柔柔的,语气也未见如何责怪,是以水香并未太放在心上。 微微低下头去,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奴婢知错了。” “知错就好。”莫轻语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接下来,她却话锋一转,“收拾好你自己的东西,这就出府去吧。” 这话一出,不光是水香,就连一旁的黎阡舜也愣住了。 她方才说什么? 竟要将自己的陪嫁丫鬟赶出府去?! 诧异的看向莫轻语,黎阡舜的眼中满是不解。 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丫头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诡异,完全不符合常理。 再说水香,一听要被赶出侯府,她整个人都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倒在莫轻语面前,可怜巴巴的央求道,“求小姐开恩,奴婢自幼就在您身边伺候,如今更是不远万里陪您嫁到东夷来,您怎能于此时弃奴婢于不顾啊……” 谁知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莫轻语的眼神反而凉了下来,“你自己也知道,我是主,你是仆,既如此,主子如何吩咐,你便如何去做,切勿多言。” 说完,她便起身走进了内间,根本不给水香再开口的机会。 一见她下定了决心要赶自己走,水香无计可施,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余光瞥见坐在轮椅上看热闹的黎阡舜,眸光不觉一亮。 二公子! 想着或许向他求情会有用,水香方才跪行至他面前,不想话还未出口,便见他神色阴寒的朝她露齿一笑,“不想出府?” “奴……奴婢想……想留下继续伺候我家小姐……” “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黎阡舜若有所思的轻叹了一句,眸中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竟吓得水香生生晕了过去。 沐瑾在一旁看着,不禁无语的闭上了眼睛。 心下暗道,他家公子这吓唬人的功力又变强了。 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水香,黎阡舜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示意沐瑾将人拖下去。 转着轮椅进到了内间,他看向坐在贵妃榻上翻看经书的莫轻语,晨光透过窗纸映在她的脸上,似是为她披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她微垂着头,青丝顺着颈间散下,长长的垂至腰下。 平心而论,莫轻语的容貌不算惊人,却自有一股“细水长流”的耐看。 同她共处一室,黎阡舜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心静了许多。 压下自己心底怪异的想法,他靠近她身边,伸手抽出了她手中的经书,有些顽劣的朝她笑着,“赶走自己的陪嫁丫鬟,你玩的是什么把戏?” 看着被他胡乱捏在手里的经书,莫轻语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都卷边儿了…… 见她皱眉沉默着,黎阡舜以为她是“宁死不屈”,眸色不禁愈暗,“不说?!” 恐他神神叨叨弄坏了自己的书,莫轻语只得开口回道,“她是西秦派来的细作,留着她,万一哪日她往外传信被你发现,保不齐连我也要被牵连进去。”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赶她出去。 一颗没了作用的棋子,想来别人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如此…… 也算是救那丫头一命,但愿她自己好自为之。 压根没想到莫轻语会回答的这么坦白,黎阡舜有短暂的怔愣,随后才试探着问道,“她是西秦的细作,难道你就不是吗?” “自然不是。”谁会派出这般显眼儿的细作! “哦?” 黎阡舜显然不信,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见状,莫轻语也不与他争辩,只淡声解释道,“无论是西秦还是东夷,我都只想安稳的过我自己的日子,是以我赶走水香,日后便没了向外传递消息的人,同样的,我也不会将西秦的情况告诉你……” 眼见黎阡舜皱起了眉头,她又没出息的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我压根也不知道什么,毕竟没人会对一个即将远嫁的棋子说什么机密要事,你说呢?” “你这是在向我投诚?”想到什么,黎阡舜忽然恶趣味想吓吓她,“那你方才去见楚千凝做什么?想要投靠她?” “……应该唤她嫂嫂。”什么“楚千凝”,这哪里是他能叫的。 黎阡舜:“……” 这是重点吗? 第241章 风声鹤唳 对视上黎阡舜明显暗沉的眸,莫轻语大抵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是以便抿了抿唇,颇为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能不能先把经书还给我……” 页脚都被他捏的皱起来了! 见她皱眉盯着自己手中的经书看,黎阡舜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并未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又没给她弄坏了,她露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做什么? 莫轻语此刻若是能听到黎阡舜的心声,想来定然要为自己辩解的。 她没有可怜兮兮的望着他,那是“不悦”。 不过…… 想来他并不会将她的不悦放在眼中。 正如此想着,却见黎阡舜将手中的经书递给了她,甚至还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 “……” 等于没说。 自家娘亲也喜欢看经书,听鹰袂说,似是嫂嫂没事儿的时候也喜欢翻看经书,甚至之前未出阁的时候,还有遁入空门的念头。 也不知是他们黎家的风水有问题还是怎么着,怎么这媳妇一个两个都像尼姑似的…… 思及此,黎阡舜倒是忽然想起,莫轻语带来的嫁妆里面,有一个大不包里面装的都是经书,初时他还未在意,可眼下想起来,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娘亲喜读佛经,是为了爹爹、他和大哥还有晚儿祈福。 毕竟,他们一大家子如今做的事情无异于在刀口舔血,危险至极。 至于嫂嫂…… 楚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百余条人命皆丧于火海,她一时万念俱灰,想要遁入空门也是正常。 可莫轻语就不大对劲了。 她一个丞相府的千金,整日在府中养尊处优,又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无缘无故的,她为何这般喜欢读佛经呢? 从黎阡舜手中接过佛经之后,莫轻语小心翼翼的抚平边角,并未注意到面前之人眼中的探究之色。 是以当他问她为何这般喜欢佛经时,她不禁愣住。 原因嘛…… 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未仔细想过。 粉唇微抿,她淡声回道,“……读之令人心下宁静,是以喜欢。” 见她目露仰慕,黎阡舜后知后觉道,“你信佛?” “不可以吗?” 听他如此一问,莫轻语不禁一惊。 该不会…… 入了他们黎家的门,连佛祖都不能信吧? 四目相对,黎阡舜无语的点头。 什么叫“不可以”啊…… 他又不是蛮不讲理的强盗,怎么可能强硬的要求她的喜好呢。 只是—— “信佛有何用……”他嗤之以鼻,“佛法就像灯笼一样,风雨来了可以遮挡,可倘或蜡烛燃尽了,那灯笼也无计可施。” 闻言,莫轻语下意识可要反驳,却不知为何,咬住下唇选择了沉默。 各人想法不同而已,委实没有必要与他争论。 随便他要如何言说,总之无法撼动她内心的想法分毫。 仔细将那本经书收好,莫轻语朝黎阡舜轻点了下头,随即便起身去了外间。 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黎阡舜缓缓的勾起了唇角。 看不出来,还是个有脾气的丫头! 有意思…… 转着轮椅出了寝房,黎阡舜低声唤道,“沐瑾。” “属下在。” “联系西秦那边的人,查一查丞相府,我总觉得咱们这位和亲公主有些不大对劲儿。”虽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可行事却又随意不拘小节,委实矛盾的很。 “您怀疑她是假冒的?!” “不无这个可能。” “涉及到两国的邦交问题,西秦应当不会这般大胆吧……”将朝臣之女封为公主嫁过来也就算了,居然连这都是假的,那这西秦帝不是明摆着打东夷国的脸面嘛。 漫不经心的扫了沐瑾一眼,黎阡舜忽然意味深长的叹道,“你我皆不是西秦帝,谁又能肯定他心里的想法呢……”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话落,沐瑾转身欲走,可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脚步又忽然顿住,转过身来欲言又止的望着黎阡舜,“……二公子。” “嗯?” “您今日与属下说话的时候怎么没笑呢?”往日他有何谋划的时候,总是要“阴恻恻”的笑一下,今日倒有些奇怪。 黎阡舜:“……” 他不是说他笑起来吓人,让他别经常笑嘛。 这人…… 是有受虐倾向吗? 莫轻语坐在房中看着廊下的那主仆俩,见沐瑾一脸忐忑的看着黎阡舜,后者骇人的沉下了脸,她不禁在心底为沐瑾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唉…… 连跟了他多年的护卫都能被他吓成这人,可见他得有多吓人。 * 对于莫轻语的身份,其实不光是黎阡舜生了疑心。 便是楚千凝和黎阡陌,他们也有些怀疑。 只是相比起一个无依无靠的和亲公主,明显虎视眈眈的凤君撷和钦阳侯才是他们眼下最大的敌人。 更何况,莫轻语那边有黎阡舜盯着,也用不着他们分心去应对。 再则…… 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原则,在外人眼中,莫轻语应当于他们是有利的,是以他们俩也不好太明目张胆的插手明月居的事情。 想到前一日凤君撷公然挑衅,又得知了黎阡陌这么大的秘密,楚千凝思量着,他必是在等一个时机,准备在人前大肆宣扬此事。 是以,她须得在那之前出手料理了他! 而击败凤君撷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便是容敬。 容家祠堂的那个密道…… 也是时候该派上用场了。 “冷画,去安排车驾。” “是。” 闻言,黎阡陌不禁放下手里的兵书朝楚千凝看来,“凝儿又要出去?” “……要去见一个人。” “让冷画她们去办就好了。”他柔声说道,“若凡事皆须你亲力亲为,那还不将人活活累死了。” “可是……” 起身朝她走来,黎阡陌给出的理由十分有说服力,“昨日为夫方才发病昏倒,甚至连太医都请来了,今日你便坐着马车招摇过市,这不等于满城的喧嚷你心里不惦念我嘛。” 听他这般一说,楚千凝觉得也有些道理。 但她怎么觉得,这些都是他的借口,他最终的目的就只是不想让她出府呢? 楚千凝猜的固然对,可还有一点她不知道的却是,黎阡陌之所以这般拦着不让她出去,是因为他心里有些不安。 他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就像马上要失去她似的。 是以…… 他千防万防,唯恐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好在,楚千凝总是纵容他的,无论他提出怎样的要求,她都会尽她所能的做到。 朝冷画和轻罗交代了两句,她便打消了亲自出府的念头。 想着趁此机会都陪陪他也好,毕竟,马上就要有有一番硬仗要打了。 凤君撷再是不得景佑帝宠爱也终究是一名皇子,此事由自己开口揭发,难免会落人口实,但除此之外,没人比她更合适。 恰好,如今距离舅母生产尚有些时日,外祖母也还在延庆寺中未归,此时是最佳的时机。 再拖下去,恐会夜长梦多…… * 不日,建安城中忽然传出了一些流言,说是容敬与二皇子殿下凤君撷过从甚密,两人私下里早有勾结,意图谋朝篡位。 消息传到容府的时候,容敬整个人都惊了。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若是无人发现了什么苗头,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流言呢? 毕竟如今又不像从前,自己的官位一降再降,倘或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话,谁又会无缘无故的咬住他不放呢……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容敬便想立刻去见凤君撷问问是何情况。 接下来,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却又担心这是敌人的圈套,目的就是引他去找凤君撷,如此不就更加证明了他们暗通款曲嘛! 进退皆是两难的境地,容敬一时没了主意。 事实上,若是换成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尚书大人,他也不会被轻易吓得自乱阵脚,但今时不同往日,也不知是从几时开始,他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先是令陛下不悦,后又惹恼了贵妃娘娘,几次事端硬生生磨没了他的信心。 直至如今,彻底慌了神儿。 战战兢兢的过了几日,忽闻景佑帝也得知了此事,甚至还命人下令严查,此举无意彻底击溃了容敬的心理防线,他也顾不得许多,冒险去与凤君撷联系。 幸好…… 密道的事情尚未被人发现,两人见面依旧隐蔽。 不过,凤君撷的脸色却很是难看。 “容大人此举若是败露,可知会连累本殿与你一起遭殃!”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他居然不知避险,还大着胆子给自己传递消息。 “殿下息怒……” 一见凤君撷面色不虞,容敬赶紧赔罪,“如今虽是风声鹤唳,但若不事先向您请示一番,微臣恐反而会坏了您的大事。” 见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凤君撷这才缓声道,“我恐这是楚千凝的奸计,你我务必要小心才是。” “微臣明白。” “她在你府上时,可有留意过这处密道吗?” “没有!”容敬赶紧摇头,似是恐凤君撷不信,他又竖起了手指起誓,“天地明鉴,这一处只微臣与殿下两人知晓,绝无第三个人。” 这话他原未说谎,便是当初那般信任容景络,可他也从不曾带他来此。 满府上下,绝对无人知晓,也绝不可能有人猜测到,素来以仁孝著称的他会将密道挖在祠堂这种地方。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得小心些才好……”不知想到了什么,凤君撷若有所思的叹道。 “还请殿下明言。” “今日之后,便迅速将这密道填了,绝对不能让人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他已与楚千凝交手过,心知那丫头心机颇深,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如今他手里捏着一张如此重要的牌没打出去,若在此时功亏一篑,那就实在太不值得了。 只要暂且毁了这处密道,他日便是父皇要查也查不什么。 更重要的是…… 即便日后容敬想要反咬他一口,也无凭证。 走到如今这一步,这位容大人能带给他的利用价值实在是不大,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对他并无好处,趁机斩断与他之间的联系才是上策。 这般一想,凤君撷的眼神便愈发真挚。 容敬不疑有他,连连点头,明显是相信了他的话。 见状,凤君撷不禁缓缓的勾起唇角,颊边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即却很快消失不见。 可惜的是,容敬对此却一无所知。 如今的他,只满心想着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填了这密道,免得被景佑帝的人发现什么端倪,届时,他觉得凤君撷必然会弃他不顾。 是以…… 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第242章 故人归来 许是因着做贼心虚的缘故,容敬一整夜都没有睡,翌日早上天还未亮他便起了身。 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他觉得要毁掉祠堂里的那条密道并非一件易事。 一开始,他是打算找人私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弄,可后来转念一想他却觉得不妥。 再如何小心也须得弄出点声音来,若这般偷偷摸摸的再被人给发现了,反倒麻烦,与其如此偷三摸四的,不如大大方方的来。 是以他想了一夜,方才想出一个更好的法子来。 若他以修缮祠堂为名招揽一群工匠入府,想来定然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如此一想,容敬的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为了将此事显得更加逼真一些,他还特意请来法师做了一场法事,对外声称要去去晦气,毕竟容府这几个月以来就没消停过,府内的公子小姐一个接一个的出事儿,就连他自己也连连不顺,是以他此举众人倒是并未在意。 随后,那老道士声称是他未得祖宗庇佑,是以家业方才如此艰难。 之后他听那道人的话去祠堂拜祭了一番,却赫然发现祠堂的屋顶漏雨,年久失修,连祖宗的牌位上都染了泥垢。 一见这般情况,容敬当即便吩咐小厮去外寻工匠回来,立刻修缮祠堂。 这本是他的家事,随便他是要修整房屋还是一把火直接烧了,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但这府里整日出出进进的有人搬运东西,自然引起了城中之人的注意。 可注意归注意,仔细一打听方才知晓,原来容敬是在修缮祠堂。 一提到“祠堂”二字,便无人再往下追问。 各家的祖先被供奉,这均是孝道所致,人不孝,而无为,况容敬又素来孝顺,对这府里的老夫人言听计从是出了名儿的。 因此他此举虽险,却侥幸过关。 然而就在他为此沾沾自喜的时候,不想凤君荐一党的人却忽然参了他一本。 说什么他在府中大行巫蛊之术,和那妖道沆瀣一气,意在谋害景佑帝。 这本是无稽之谈,可不知为何,景佑帝偏偏就信了! 不光信,他甚至还派了御林军去那府上查探。 而这一查不要紧,却正正好好的查到了祠堂的那条密道。 岳浚顺着那条昏暗的密道往前走,弯弯绕绕的,仿佛长的没有尽头。 也不知走了几时,更加不知走出了多远,他才看到了正在运土的那些工匠,一个个灰头土脸,沉默无语的劳作着。 身后跟进来的数十名御林军均看到了这一幕,如此,容敬便是想要抵赖也不能。 加之那密道虽已开始堵了,但因着他心虚,担心被人发现什么问题,是以进展很慢,只堵了很少的一部分。 事有蹊跷,岳浚也不敢耽误,立刻便着人回宫去向景佑帝禀报,随即他便派了程昱另带了一波人马,直奔凤君撷的府上。 两方相对着往前挖,竟意外挖到了一处。 因着程昱和岳浚均是景佑帝的亲信,是以他二人查到的结果,足以令朝臣信服。 与此同时,却也足以令朝野震荡。 尽管之前便有不少的传言,可事到如今竟发现二皇子凤君撷与容敬当真暗中勾结,还是有不少大臣被震惊到了。 景佑帝这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打了这两人一个措手不及,同时也令满朝的文武百官觉得心下惊骇。 他们行事如此隐蔽都被陛下发现了,可见这位帝王的手段。 但也有那消息灵通之人,得知此事真正的幕后推手却非是坐在龙椅上的这位皇帝陛下,而是宁阳侯府的那位世子妃,楚千凝!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有人相信,自然也就有人怀疑。 区区一个女人,哪里能翻出那么大的风浪! 是以对于此事,大臣们都各执己见。 而如俞汉远这样的耿直老臣,却直接面见景佑帝言明了此事,“如今朝中人人都在传,是护国公主向您密报了容府之事,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既是密报,敢问俞大人又是如何得知?”说话间,便见楚千凝从珠帘后面走了出来。 一见到她,俞汉远整个人都愣住了。 楚千凝? 她怎么在这儿?! 看着俞汉远脸上明显的惊疑之色,楚千凝眸光微暗。 前世…… 这位大人曾向父亲一样待她好过,是以倘或有可能,她并不想让他卷进这场是非中来。 他本就是忠良之臣,万万不该搅进他们的波谲云诡当中。 心里虽然想的明白,可一对视上俞汉远充满“厌恶”的眼眸,楚千凝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酸涩。 上天果然不会过分偏爱一个人,得到一些就注定会失去一些。 上一世她失去了亲生的爹娘,却又俞大人和俞夫人待她掏心窝子的好,甚至因着她的缘故,对凤君撷百般维护。 今生她有了黎阡陌,也有了亲生爹娘,却失去了他们夫妇这两个亲人。 大抵…… 一切皆是命数。 “陛下,这里时御书房,您怎可让一介女子出现在此!”皱眉看向景佑帝,俞汉远一脸的不赞同,明显不解这位皇帝陛下怎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 再说景佑帝听闻俞汉远的话,却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诶……爱卿此言差矣……” “微臣……” “云安乃是朕亲封的‘护国公主’,既有护国二字,她如今在此便理所当然,爱卿不必介意。”景佑帝虽笑着,可眸中却无一丝温度。 楚千凝知他甚深,自然知道他发起脾气来根本不会管向他进言的究竟是谁,一味杀了解气。 毕竟,前世俞汉远就是因直言进谏而招来了杀身之祸。 恐他毫无眼色的触怒天威,楚千凝赶紧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俞大人所介意的,不过是因我之前曾在容府生活过一段时日,如今却反向陛下举报我的亲舅父,您觉得我丧尽天良,泯灭人性,我说的可对?” 闻言,俞汉远本就皱起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 倒也不是如她说的那般难听…… 他只是觉得,朝中要事,如何轮得到一个小女子指手画脚! 见他未回答,楚千凝也不急,而是继续说,“我听闻,因着俞嘉言俞大人与大皇子殿下过从甚密的关系,您甚至要与他断绝叔侄关系,不知可有此事?” “……有。” “您既能如此深明大义,难道我就不能吗?”楚千凝下意识没有用“本宫”两个字,语气也很是平和,不似对待旁人那般咄咄逼人,“仅仅因为我是女子,便注定要见识狭隘?” “这……”俞汉远被说的语塞。 换作是旁人,楚千凝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势必要说的对方哑口无言,彻底没了还击的余力才好。 可是面对俞汉远,她却眼神复杂的住了口。 瞧着她三言两语便将俞汉远堵得无话可说,景佑帝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许之色。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哈哈……朕深知云安的为人,她此举也是为了朕,为了东夷的朝廷和百姓……”景佑帝适时开口,言辞间皆是对楚千凝的维护,倒是令俞汉远心下诧异。 陛下几时对小辈这般爱幼了? 便是对几位皇子未见如何和颜悦色,怎地就对这个半路认的义女这般看重呢?! 甚至—— 还允许她随意出入御书房! 说起这件事,楚千凝自己也有些意外。 只因一切恰如凤雪绮所言,景佑帝如今已经信任她到准许她随意进出宫中各处,没有人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旁人眼瞧着她这般得宠眼红,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是以,她只能越来越小心…… 正是无话间,忽闻杨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启禀陛下,二皇子殿下和容大人带到。” 一听这两人来了,景佑帝微扬的唇角猛地凝滞,开口的声音都沉了下来,“让他们进来!” “是。” 话落,便见凤君撷和容敬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前者面沉如水,后者忐忑不安。 瞧着容敬如今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楚千凝不禁在心底嗤笑了一声,真是想不到,从前赫赫扬名的尚书大人也会有今日! 果然天道轮回,一切自有注定……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两人齐齐朝景佑帝拜倒,后者眸光微暗,迟迟未曾叫起。 一时间,御书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中。 沉默了良久,景佑帝方才一把飞出了手边的砚台,狠狠的砸向了容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朕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不敢躲闪,硬生生接了拿一下,疼得皱紧了眉头,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还有你……”景佑帝沉眸转向了凤君撷,“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竟日日思量着要如何谋夺朕的皇位,当真是狼子野心。”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说出这话的时候,凤君撷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楚千凝的后招会来的这般快。 建安城中的消息分明就是她故意发出的,目的就是让容敬自乱阵脚,待到他中了计,安排人去遮掩那密道之时,她掐准了时机让人出手,一抓一个准儿。 自己满心想着要针对黎阡陌出手,却到底晚了她一步! 他以为她会全心全意的防备自己对付黎阡陌,哪里知道她竟然以攻为守,倒是令他意外。 不过…… 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凤君撷的眼中忽然极快的闪过了一抹笑意。 她以为这样自己便完了吗? 只是发现了一处密道,又没有他和容敬商量着谋害父皇的证据,他便是要罚,也绝不至于直接处死自己。 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轻易罢手。 注意到了凤君撷的神色,楚千凝也同样回以微笑,笑的明目张胆,艳丽妖娆。 就在凤君撷还没弄明白她在笑什么时,却忽然听杨翥向景佑帝禀报道,“陛下,人带到了。” “带进来。” 随着他的话说完,便见有两人被侍卫押着带进了御书房中。 凤君撷闻声望去,眉头不禁皱起。 容敬心下也是觉得奇怪,可当他扭头去看时,整个人却猛地僵住,眼睛瞪的老大,仿佛两个铜铃一般。 他们…… 眼瞧着容锦晴和容景络由侍卫押了进来,他心里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一般,他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明明一个被赶出了府,一个不知所踪。 可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陛下的御书房呢? 甚至—— 还用那般充满憎恨的目光看着他,似是恨不得要将他扒皮抽筋才甘心。 第243章 太后驾到 看到容敬眼中的惊惧,楚千凝清幽的美眸中却极快的闪过了一抹笑意。 很震惊吗? 似乎…… 的确是该感到震惊的。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无论是容锦晴还是容景络,他们两人都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容锦晴被赶出容府的那日,楚千凝当即便让人将她保护了起来,因为她深知依照容敬的性格一定会斩草除根。 果不其然! 她才将人保护起来,杀手便到了。 楚千凝也是有意让容锦晴体会一下濒临死亡的那种感觉,这样她心里对容敬的恨意才会深入骨髓。 是以她特意叮嘱了冷画他们,一定要在最后关头再将她救下。 如此一来,效果极佳。 有了容锦晴在前,对付容景络的时候也是一样。 甚至—— 未免容敬的人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楚千凝还特意让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待到杀手追上来,容景络命悬一线的时候,再出手保住他的性命。 人只有在临死之际,内心才是最明白的。 该恨谁、该怨谁,都在那一刻有了决定。 故人相见,父子重逢…… 这本该是一副十分温馨美好的画面,但楚千凝在一旁看着,却只觉得可笑。 父亲一脸错愕震惊,子女满眼滔天恨意。 她想,倘或不是有御林军的人拦着,容景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到容敬面前杀了他,以宣泄内心难以言喻的愤怒。 “还不快向陛下请安?!”杨翥过于尖细的声音低低响起,脸色不虞的朝那兄妹俩提醒道。 听到他的话,容锦晴和容景络这才如梦初醒。 两人慌里慌张的跪到了地上,拄在地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容景络的声音较之以往轻柔了许多,仔细听的话,似是还带着些尖锐的感觉。 不光是声音,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和以往大不相同。 虽未蓬头垢面,但到底较之从前差了许多。 相比之下,旁边的容锦晴就更落魄了。 她用一块黑布裹住了头,不想被人看都她掉的光秃秃的头颅,平时她甚至会连那张脸都遮挡起来,但是因着今日要面见景佑帝,她便只能以这般样貌示人。 比起以前那个娇俏动人的容家二小姐,如今的容锦晴苍老了许多,脸色蜡黄,两颊深深的凹陷了进去,再不复昔日的如花美貌。 扫了她一眼,景佑帝不禁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起身吧。”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谢陛下。” 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站起来,容景络微垂着头,不再如方才那般瞪视容敬。 他似是平静了下来,可后者却再难保持淡定。 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和容锦晴,像是不明白他们俩为何会出现在此。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转头看向楚千凝,就见后者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唇边噙着一抹艳丽至极的笑,却又很快就消失不见。 就在他奇怪她变脸怎么这么快时,忽然听到俞汉远的声音响起,“陛下既有要事处理……老臣便先行退下……” “爱卿忙什么,一起听听是怎么回事吧。” “可是这……” 见俞汉远面露为难,楚千凝淡声道,“俞大人刚好对此事多有疑问,就此机会解惑岂不正好!” 让他认清凤君撷和容敬的嘴脸,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楚千凝这话本是说给俞汉远听的,可落在容锦晴和容景络的耳中,他们兄妹二人的神色却不禁微变。 他们是在进宫之前,方才得知一直以来保护他们的人是楚千凝。 而在他们彼此碰面之前,他们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如何,是死是活,一概不知。 哪里想到…… 兜兜转转,他们皆被一个楚千凝玩弄在鼓掌之间。 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容景络近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眸中明显带着一丝坚定之色,“启禀陛下,草民有事要禀报。” “何事?” “家父与二皇子殿下早有勾结,此事还望陛下明察。”容敬做过的事情,他不说知道八九件,但五六件他还是知道的。 “哦?”景佑帝挑眉,意味深长的扫了凤君撷一脸。 “不仅如此,二皇子殿下还有意拉拢钦阳侯,为此草民曾引荐遏尘神医给钦阳侯,只为与那府上交好,甚至还曾花天价买过一方砚台,桩桩件件都是家父授意,目的就是作为二皇子殿下和齐家的桥梁。” 容景络说的很是彻底,每一件事儿都很详尽。 随着他说下去,容敬和凤君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二皇子殿下早有觊觎皇位的心思,只是恐过早暴露自己会被其他两位殿下针对,是以一直故作平庸,隐忍蛰伏。” “父皇……” “继续说!”狠狠瞪了凤君撷一眼,景佑帝示意容景络继续说下去。 “是。”容景络微微点头,接着道,“为了与齐家维持长久的利益关系,家父命我迎娶那府上的小姐,不想齐家五小姐就是个疯子!” 提起齐寒烟,容景络的双手紧握成拳,牙齿咬的直响,额上青筋暴起,恨得双眸通红。 因为那个疯女人,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 可事后容敬竟不说为他讨个公道,甚至依旧对钦阳侯等人伏低做小,从始至终都未考虑过他的感受,心肠冷硬到了极点。 既然他这个当爹的无情,那就不能怪他这个做儿子的无义了。 “孽子!你给我住口!”被容景络的所言所行气得脸色铁青,容敬瞪着他喝斥道,“你是疯了不成,竟敢如此污蔑为父和殿下!” “污蔑?”容景络冷冷一笑,“那密道也是儿子污蔑你喽?” “你……” “陛下,臣女也有事禀报。”有容景络在前面打头阵,容锦晴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左右如今自己也是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再落魄还能落魄到哪里去,最差也不过就是一死。 这样一想,她反而觉得心安了不少。 看都没有看向她,景佑帝只不耐烦的挥手道,“说。” “启禀陛下,当日在猎场围猎的时候,家父便有意将大姐姐容锦仙献给您,但又恐她心下不愿,是以便让臣女设计引她前去见您。” “容锦仙……” “可当时不知是为何,大姐姐她并未中计,反而是臣女自己出现在了您的面前。”小心翼翼的瞄了景佑帝一眼,见他并未阻拦她,容锦晴才接着往下说,“后来……家父恐您会召臣女入宫,便于外散布谣言,说臣女命格孤硬,不宜陪皇伴驾。” “简直胡说八道!” 一听这话,容敬再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的瞪向了容锦晴。 但两侧均有御林军在,他便是想过去抽她一巴掌也是不能。 偏偏…… 景佑帝还似真的相信了她的话,看向他和凤君撷的目光越来越冰寒。 直到最后,御书房中彻底没了声音。 冷冷的笑了一下,景佑帝开口的声音平静的近乎诡异,“你们可真是朕的好爱卿、好儿子……” “陛下……” “够了!”一掌拍到了桌案上,景佑帝愤怒的面容稍显狰狞,看得众人心下一跳。 往往这般情况,便定然是要见些血腥了。 思及此,俞汉远不禁皱起了眉头。 眼前这位帝王的残酷手段,他一点都不陌生。 之前越敬宗和孟绍悭的事情他看得分明,几次求情都遭到了他的斥责,若非其他同僚帮忙求情,怕是自己也免不了要受罚。 但身为帝王,如何能行此残暴的手段! 久而久之,怕是会失了民心。 奈何忠言逆耳…… 这位皇帝陛下总也听不进去。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俞汉远微微垂下头去,到底没有贸然开口。 并非是他贪生怕死,而是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二皇子殿下和容敬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令人发指,便是连他也觉得看不过去。 “你二人可还有何话说吗?”景佑帝沉声问道。 “父皇……”凤君撷缓缓的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容锦晴与容景络指控容敬的话,儿臣不知是真是假,但儿臣可向天起誓,那些事情儿臣确实不知。” 闻言,容景络心下一急,“殿下推的还真是干净,一句‘不知’便想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旁人吗?!” “本殿倒想问问你,你为人子,如今竟在大殿上处处与自己的父亲作对,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却不知是何人教给了你。” 说着,凤君撷意有所指的看向楚千凝。 后者一脸淡定的任他看着,甚至微微扬起了下颚,满满的不可一世,明显未将他的反击看在眼中。 果不其然,即便他如此说,景佑帝的脸上也未有丝毫迟疑,似乎他无比信任楚千凝。 “陛下,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察。”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容景络也顾不得许多,只一心想要将容敬拉下马。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如何还能指望对方会顾念与自己的父子之情! 身为容家人,大抵骨子里就是冷心冷情的。 微微敛眸,楚千凝缓声道,“密道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任凭舅父与殿下如何巧舌如簧也狡辩不得,而无论我与表哥、表妹今日说了什么,如此大义灭亲之举也不过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为了东夷的百姓。毕竟自古以来定下的规矩,要先君后父,先天下而后己身。” “陛下……” “倘或舅父仍有何不服气,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说完,楚千凝转头目光幽幽的看向他。 “什、什么办法?” “请陛下传唤孟姨娘入宫,届时表哥和表妹所言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这本该是个办法,可不知为何,容敬听完后脸色却变的更加难看了。 孟姨娘…… 她已缠绵病榻多时,自从容锦晴和容景络出事后便整日浑浑噩噩的,口中念念有词,明显是疯癫了的样子,楚千凝于此时提到她是何目的? 警惕的看向她,容敬一时未敢接话。 因着这双儿女的缘故,他们的关系早已大不如前,何况如今他自身难保,也无暇去理会她,他们早就离了心,她又岂有帮着自己的道理! 越是这般想,他的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 而他表现的如此犹豫不决,自然让人以为他是做贼心虚。 事已至此,景佑帝甚至已经懒得再去查证此事。 左右从他听从楚千凝献计开始,容敬在他心里就是一个死人了。 至于凤君撷…… 此子心机深沉,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不光是他,就连凤君墨和凤君荐也未察觉分毫,不得不令人心生防备。 若不尽早处置,他日必生大患! “来人,将二皇子给朕……” “太后娘娘驾到!” 景佑帝的话说了一半儿,却忽闻太后至此,令他的话音不禁顿住。 第244章 施以腐刑 听闻太后娘娘来此,不光是景佑帝,就连楚千凝都愣住了。 太后…… 她怎么忽然来了这儿?! 下意识看向了凤君撷,却见他微垂着头跪在那,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 旁人或许会被他这副样子给骗了,但她却绝对不会。 这件事,一定和他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前世他能骗得太后手中的虎符,她虽一直猜不到原因,但也知道他必然用了何种手段。 甚至—— 刚重生时,她怀疑过太后的死是不是就与凤君撷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但猜测到底是猜测,并无丝毫根据。 如今,他这边方才出事儿,太后便赶了过来,总不至于是来看热闹的…… 思及此,楚千凝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缓缓俯身朝来人施礼问安。 “参见太后娘娘。” “云安也在啊……”太后轻声叹道。 “是。” “母后忽然来此,可是有何事吗?”面对太后,景佑帝收起了脸上的不悦和眸中的戾气,表现的十分平静淡定。 看了一眼御书房中的人,太后眸光微闪。 视线扫过凤君撷的时候,她的眼神明显变的有些复杂。 复杂…… 楚千凝站在一旁看着,心下不禁生疑。 究竟他们两人有何关系,太后怎么会用那般复杂的眼神看着凤君撷? “哀家听闻,皇帝要处置君撷,是以过来瞧瞧。”令众人感到意外的却是,对于景佑帝的疑问,太后未有丝毫遮掩,大大方方的道明了来意。 一时间,倒叫人摸不清她心里的想法。 再说景佑帝听闻她的话,眉心微低,沉吟了一下方才回道,“这逆子私下里勾结朝臣,意图谋篡皇位,朕势必不能容他!” 按理说,凤君撷并不是唯一一个结交大臣的皇子,如凤君荐和凤君墨两人,甚至是公然与朝臣交好,却未见景佑帝有任何不悦的表现。 问题只在于,他们从不掩藏自己的野心。 相比起一个已知的“对手”,自然是潜伏的“敌人”更危险。 对于凤君荐和凤君墨的心思,景佑帝自认掌握的一清二楚,他们如今得到的,无非是他愿意给的,是以他并不担心。 但凤君撷不一样,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居然能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而且还做的如此隐蔽,悄无声息,将所有人都瞒了过去。 若非是楚千凝在他面前作保,他至今也难以相信,凤君撷竟当真与容敬“勾搭”到了一起! 见景佑帝面沉如水,太后便心知他是动了杀心了。 父子相残,这如何使得! “有何证据证明君撷他意图篡位?”太后不紧不慢的问道。 “御林军在容府的祠堂发现了一条正在填埋的密道,母后猜猜,那密道另一端通向哪儿?” 太后眸光微暗,沉默着没有接话。 听景佑帝此言,她如何还猜不出答案是什么。 只是……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孩子就此丢了性命。 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楚千凝,太后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临来之时,她原本还想着让这丫头帮忙求求情,不过后来她方才知晓,原来竟是她向皇帝举报的此事,也不知她安得是什么心思。 毁了容家,她将来要如何面对她的外祖母? 初见楚千凝的时候,太后心里还是很喜欢她的,人长得美,头脑聪明,性格也讨喜。 可如今…… 怎会做出这般糊涂事?! 明显从太后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不赞同,楚千凝微微敛眸,装作若无所觉的样子。 她自然知道太后在心里如何看待她,在比起别人的看法,她更在意舅母和外祖母的安危。 容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为求自保,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不就此机会除掉他,将来他还指不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前有容锦晴,后有容景络,足够让她引以为鉴了。 只是她不明白,太后向来不问世事,怎么忽然就想着要为凤君撷求情了…… 唯有此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楚千凝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忽闻太后再次开口说道,“那不知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此等不忠不孝的逆子,留着他还有何用!” 景佑帝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虽说之前便见他表现的十分气愤,可到底也没想到他真的对凤君撷动了杀心。 本以为他的杀意是针对容敬,却哪里知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要了。 “君撷他可是你的儿子!”太后惊愕道。 “呵……”景佑帝冷笑了一下,“他心中若有朕这个君父,又岂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依哀家所言,那些也不过是容家兄妹的一面之词,皇帝就算是再气也不可真的伤了君撷的性命,否则天下人不知要如何议论。” “议论?” “说皇帝你心冷意冷,凶狠残暴,竟连骨肉亲情都不顾。” “大胆!” 随着景佑帝这一怒喝脱口而出,俞汉远等人都吓得跪到了地上。 事实上,他也很赞同太后所言。 二皇子虽私下结交大臣,但到底罪不至死。 至于容家兄妹所言的那些事情,毕竟口说无凭,如今没有对证,自然由得他们信口开河,谁又能分辨得出真与假呢…… 信与不信,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陛下,老臣也请求陛下慎重,万望您能三思而行。”俞汉远言辞恳切,却听得楚千凝蹙起了眉头。 人们都会下意识同情弱者,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今日之局,是凤君撷赢了。 她将容府的密道都翻出来了,却仍难将他致死,这便算是她输了。 输在她压根就没想到太后会搅和进来,还这般维护凤君撷。 可她不明白,他是几时博取了太后的欢心。 照理说,自她重生以来,她便将他的狼子野心揭露了出来,凤君荐和凤君墨都在无时无刻的盯着他,这两边都未得到任何消息。 再则,九殇在宫中也没有听闻他何时出入过永宁宫。 这事儿…… 实在是太奇怪了。 转头看向景佑帝,见他虽面露不喜,却迟迟未下决断,楚千凝便隐约猜到了他的决定。 百姓如何议论,他压根不会在意,俞汉远这位肱骨之臣的谏言,他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唯一让他忌惮的,是太后手中的兵权。 就像他之前放弃强占自己的念头一般,今次,他也会放弃杀了凤君撷的打算。 像是为了证明楚千凝的猜测,她方才回过神来,便听闻景佑帝沉声说道,“二皇子凤君撷,以下犯上,不敬君父,自今日起,流放扶风城,无诏,不得归。” “扶风城”这三个字一出,凤君撷神色未变,看起来好似“心死”的样子,但楚千凝眼瞧着,却不禁眯起眼睛。 她知他甚深,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倘或凤君撷这般轻易就认命的话,前世他就不会登基为帝了。 “儿臣,领旨谢恩。”朝景佑帝叩首拜了拜,凤君撷就着俯身的功夫微微勾起了唇角。 “容敬……”景佑帝面色沉沉的看着他,“施以腐刑。” 话落,御书房中静的鸦雀无声。 “腐刑”两个字如魔咒一般反复在容敬的耳边响起,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子却在止不住的颤抖。 那一刻,他甚至在心里想着,若受腐刑,他倒宁愿被即刻处死。 “陛下……陛下留情……”容敬连连在地上磕着头,双目赤红,“臣宁愿陛下赐臣一死,求陛下开恩,求您开恩!” “爱卿怕是有何误解……”景佑帝幽幽叹道。 怔怔的抬起头,容敬眼神错愕。 什么意思? 有何误解可言…… “刑罚所立,便意在惩处罪臣,警示他人,若不让你吃吃苦头,日后怕是人人皆要效仿。”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景佑帝的眼神兴奋的令人感到诡异和恐惧。 至少,容锦晴就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相比之下,容景络就淡定多了。 甚至,他是以堪比景佑帝的兴奋程度望着容敬,笑容中有痛快,有嘲讽。 腐刑…… 没人知道他有多喜欢这两个字,特别是当这两个字落到了容敬的头上,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从今往后,别人提起容家,就不会只想到他一个“残缺”的人了。 如此,方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平心而论,听到景佑帝这样处置容敬,楚千凝并不意外,毕竟他折磨人的手段一直这么花样百出。 只不过…… 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异样。 微微低下头,楚千凝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俞汉远和太后都已经为凤君撷求了情,此刻若是再干涉景佑帝处置容敬,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凡事都讲究一个“度”,过犹不及。 抿了抿唇,俞汉远叹气闭上了眼睛,满脸的无可奈何之色。 他并非觉得陛下不该处置容敬,只是这般羞辱人的法子到底残酷了些,何况,陛下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不治而亡。 手段如此毒辣,又岂是明君所为! “太后娘娘……求您为臣求求情啊……”彻底慌了神儿,容敬抖着声音央求着太后。 闻言,太后皱眉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景佑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随即容敬便被御林军的人拖了下去。 人已被架出了御书房,楚千凝还能听到他求饶的声音。 容锦晴被吓晕了过去,容景络神色癫狂的笑着,明显乐极,连神智都不大清楚了。 让人将他们也一并带了下去,景佑帝皱眉捏了捏眉心,“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 “儿臣告退。” 话虽是这般说,但景佑帝还是状似恭敬的太后说,“朕送您回永宁宫。” “不必了,皇帝国事繁忙,哀家就不耽误你了。” “杨翥,送太后回去。”景佑帝朝杨翥吩咐道。 “奴才遵命。” 说话间,凤君撷也被御林军押了出去。 楚千凝朝景佑帝福了福身子,转身也走出了御书房。 见凤君撷远远的站在石阶下,她眸光微闪,随后面色淡淡的缓步朝他走近。 “殿下此去山高路远,万望珍重。”红唇微勾,笑容艳丽妖娆。 “你竟当真要致我于死地……” 不知想起了什么,凤君撷微微眯起眼睛,似是直至此刻,他都不愿相信楚千凝真想彻底除掉他。 听闻他的话,楚千凝微微扬唇,“只是可惜,到底还是殿下你技高一筹。” 能请动太后来为他说情,的确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 他即将远离建安城,这一路上千难万险,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正想着,忽见凤君撷上前一步朝她靠近,扑面而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久久未曾散去。 楚千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并非惧怕凤君撷,而是不喜他身上的这股味道。 总觉得有些怪异…… 第245章 贵人有请 见楚千凝往后退了一步,凤君撷微微眯眼,没再继续逼近。 他勾了勾唇,循礼守矩的退开了。 对视上楚千凝厌恶的目光,他的笑容微微凝滞。 厌恶……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她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了。 明明他从不在意这些儿女情长,但是此刻,凤君撷得承认,他心里很不舒坦。 究竟自己有哪里比不过黎阡陌那个病秧子?! 不对,或许如今不该这般叫他,回想起他那双诡异的赤红眼眸,凤君撷叫他“妖物”更为合适,常人的眼睛又怎会变成那般颜色呢。 之前在黎阡舜和莫轻语的大婚之礼上他对黎阡陌说的那些话,虽是齐穹教给他的,但冥冥之中,他竟愿意相信那些就是真的。 倘或当真有前世,说不定他们就是一对。 否则的话,又该如何解释他心底偶尔冒出的怪异想法呢。 “回吧,不必相送。”凤君撷自说自话。 比起她送他离开,他更期待她“迎接”他回来。 彼时,场面应当比眼下更有趣。 瞧着凤君撷意味深长的神色,楚千凝便心知他话里有话,羽睫微闪,她淡声道,“殿下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被她如此挖苦,他也未见丝毫恼怒之色。 朝她拱了拱手,凤君撷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脚步又随之顿住。 转过身来,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方才没有的东西。 见状,楚千凝的眼眸不禁微微眯起。 他笑什么…… “本殿有几句话,要单独与公主说,你们先退下。”凤君撷扭头朝一旁的御林军吩咐道。 “是。” 虽说陛下已将他流放至扶风城,但他毕竟还是这东夷国的皇子,这点要求他们还是会从命的。 待到那群侍卫远离了此处,他才含笑道,“我要谢谢你。” 闻言,楚千凝眉心微低。 不等她回答,他便继续说道,“自从围猎之后,父皇便对我起了怀疑的心思,只是在他眼中,我便是有那个心思和胆量,也没有那个能力,是以他或许并未太将我放在心上。但是我心里却很清楚,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早晚有一日会破土生芽,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该如何不动声色的在父皇的怀疑和凤君荐、凤君墨的围剿下保住这条性命。” 顿了顿,他笑道,“是你帮了我这个忙。” “是吗……” “扶风城虽是苦寒之地,但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却是个绝佳的好去处,你可知这是为何吗?”凤君撷的声音很轻,听语气仿佛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可实际上,他说的话却再正经不过。 面对他的发问,楚千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摇了摇头。 大抵是看她的反应太过真实,凤君撷眼中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扶风城那处临近北周国,而在两国交界处,尚有一些小部落未被吞并,我之前得到消息,苍族人骁勇,已有一家独大的态势,若我能得他相助,胜算自然更大。” “这是你的后手……” “没错。”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他的金蝉脱壳之计。 依着他的身份和地位,若是想要不引起任何人怀疑就离开建安城怕是很难,但如今就不同了,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去。 再则,借由楚千凝的手除掉容敬,于自己也是一件益事。 此事一出,他倒要看看,她要如何向容家的老夫人交代! 看着凤君撷志得意满的样子,楚千凝微微敛眸挡住了自己眸中的思绪,“你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暗中动手脚?” 听闻她如此说,他却忽然笑了。 似是她方才说了一句很愚蠢的话,而他则是在无情的嘲笑她的天真。 “凝儿啊凝儿……”凤君撷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随手抹了一把,而后惋惜的叹道,“难得你素日那般聪明,今日怎地问出这般糊涂的话来。” 失笑着摇了摇头,他笑曰,“我既是这般放心的告诉你,自然是因为我有把握你不会说出去,更加不会做什么。” “你要杀了我?”楚千凝挑眉。 “怎么?你怕死?” “自然怕。”她笑回,“若日子如黄莲一般苦,那倒是没什么可怕的,死了反而是解脱。可我的日子,比蜜还要甜,当然舍不得去死。” 何况…… 她若是死了,有个人怕是也要“哭死”了,她怎么舍得让他难过呢。 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柔光,凤君撷脸上的笑容不禁凝滞。 他想,她还真是厉害,总能轻而易举的挑起他心下的不快。 笑意微敛,他的声音也沉了几分,“我自然是舍不得杀你的,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别再搅和进这些风云中。” 好好睡一觉…… 这话是什么意思? 眯了眯眼,楚千凝看向凤君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不过,他什么都未再说,只神秘的朝她一笑,随即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望着他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楚千凝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无关今日之局,她总觉得凤君撷还有别的把戏。 究竟,是什么呢?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忽然,一个小宫女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楚千凝闻声望去,发现是一个生面孔,不是以往在御前伺候的人。 打量了那丫鬟那一眼,她轻点了下头,“何事?” “回公主殿下的话,奴婢是宜贵人身边伺候的人,贵人听闻公主今日进了宫,想请您过去坐坐。” 一听这话,楚千凝心下讶然。 宜贵人…… 傅思悠! 她找自己有何事? “你家贵人见本宫有何事?”她们之间素无往来,可以说是无甚交集,她赶在这个时候见自己,让人不免要多想一些。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贵人只说,公主心中的疑问她可以解答。” “哦?”楚千凝挑眉。 她们连面都还没见到,她就能神通广大的猜到自己所思所想了? 还是说,傅思悠一早就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难道…… 太后是她请去的? 无数的疑云和问题萦绕在心间,楚千凝略微一想,心里便有了主意,“你先回去,告诉宜贵人本宫稍后就过去。” “是。” 待到那名宫女走后,楚千凝便也抬脚朝后宫走去。 只不过,她去的方向却是幽月宫。 单枪匹马的杀到别人的地盘去,这种冒险事她不会做,是以她准备让翠柳和红蕖与自己同去。 这两人均是九殇选的,比起旁人要可靠的多。 如此想着,她便一路去了幽月宫,换了身衣服之后,才又带着婢女去了傅思悠所在的颐华宫。 傅思悠虽然只是个贵人,但许是因着怡敏贵妃的缘故,她如今独居一处宫殿,再加上如今颇得景佑帝宠爱,待遇自然与旁人不同。 才一走进宫门口,楚千凝便见她笑着迎了上来。 “贸然相请,原还担心公主殿下您不肯赏脸呢。”说话间,便见傅思悠走到了她的面前。 “怎会……”楚千凝淡淡一笑。 “公主里面请。” 缓步行至殿中,楚千凝安然落座,见傅思悠殷勤的招待着她,甚至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她笑着拦住,眸中却一丝温度也无,“有何事,贵人不妨直说,本宫还急着出宫回侯府呢。” 见状,傅思悠微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柔柔一笑。 放下了手中茶壶,她甜声道,“嫔妾是来向公主殿下请罪的。” “此话怎讲?” “太后今日之所以会出现在御书房,皆是嫔妾的缘故。”傅思悠望着她,眸色温淡,声音平静的说道。 即便楚千凝事先早有猜测,可此刻听她如此说,心里也不免有些惊讶。 居然真的是她! 可太后怎么会对她言听计从? 似是猜到了楚千凝心中的疑惑,傅思悠苦笑着摇了摇头,“公主想多了,非是太后她老人家对我言听计从,而是她心里还惦记着已故的长公主殿下。” 傅思悠话中提到的人楚千凝也略有耳闻,那位长公主殿下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却在出生不久后夭折了,太后为此神伤了许久。 但这与她有何干系? 微微抿唇,傅思悠忽然将颈间的青丝撩至一侧,微微扒开领口,让楚千凝清楚的看见了她颈后一处暗红的胎记。 拢好墨发,傅思悠淡声道,“听闻,长公主殿下颈后也有一块这样的胎记。” 甚至连颜色、形状都与她的别无二致。 太后娘娘老了,思女心切,将她当成了长公主的替代品。 是以她如今说什么,她老人家都会听进去一些。 便如今日,她以“家和万事兴”这个说法相劝,太后便听了,片刻不曾耽误的赶去了御书房,就为了给凤君撷解围。 看着傅思悠脸上淡淡的神色,楚千凝眸光微动,“是钦阳侯让你如此做的,可对?” “……嗯。”她点头。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自然是担心日后公主殿下会报复嫔妾。”傅思悠半真半假的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嫔妾只希望公主殿下能分清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勿要将精力耽误在无名小卒身上。” “呵呵……”楚千凝掩唇轻笑,“贵人这话真是过谦了,你能周旋在陛下和太后之间安然度日,将宫中地位最高的两人哄得团团转,又哪里能是无名小卒那么简单呢!” 她想引自己去对付钦阳侯齐敏,这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先不说,单单是这个做法,就足以让她和她划清界限了。 已有一个齐寒烟在前,她绝不会再招惹类似的麻烦。 更何况…… 相比起齐寒烟那个古怪的人,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宜贵人很不得她喜欢。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方才去给楚千凝传话的小宫女手里捧着一盆花走了进来,“贵人,花房奴才将新植出来的花送来了。” “这花倒是漂亮……” 艳红色的花卉,花瓣反卷如龙爪,具鳞茎,叶丛生,细长尖端,像油纸伞一般的形状。 从那名宫女捧着那盆花出现在殿内开始,楚千凝的眸光便倏然凝住。 这个花香…… 怎地与凤君撷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惊疑的看着那盆过分妖娆的花,楚千凝下意识起身走了过去,指尖方才触碰到花叶,指腹却猛地刺痛了一下。 她皱眉,眼睁睁看着一滴鲜血滴了上去,眨眼间便与花叶融为了一体。 隐约间…… 便见那花的颜色似是又艳丽了几分。 心下猛地一紧,楚千凝收回手紧握成拳,声音尽量淡定的对傅思悠说道,“本宫忽然想起还有要事未向陛下奏明,改日再来与贵人叙话。” 说完,也不管傅思悠是何反应,只快步离开了颐华宫。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未免待会有何事端发生,她觉得还是尽早出宫的好。 第246章 引魂之花 见楚千凝面沉如水的从殿中走出来,翠柳和红蕖赶紧迎上前去,“公主……” “走。” 丢下这个字,她便快步走出了颐华宫。 方才她看到那花时,不知为何心里竟升起了一股归属感。 就像是有什么在吸引着她过去,甚至下意识的伸出了手,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那种不由自主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安。 若有所思的低头看向自己被刺破的指腹,只见那里有一颗微红的小点,鲜艳刺目。 鼻息间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淡淡的异香,令她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花,花色艳丽的仿佛由鲜血染就。 而且—— 花叶上还似带着尖刺,能将人的手刺破。 更令楚千凝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凤君撷身上也会有这股香气…… 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在颐华宫听到的话,她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翠柳,你去花房那边打听一下,看看今日送到颐华宫的是什么花?” “是,奴婢这就去。” “红蕖也一道回幽月宫去吧。”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想尽快回侯府去。 “您路上小心。” “嗯。” 已临近宫门口了,楚千凝的心便也重新落了地。 冷画和轻罗两人见她出来,便赶紧迎上前来,可方才行至她面前,两人便不禁愣住,“世子妃……您的面色怎如此青白……” 闻言,楚千凝不禁微怔。 她的脸色很不好吗? 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她的眼神略有些茫然。 或许是刚刚一时心慌,是以想起了一些前世不好的经历,这才会如此吧。 “无碍。”安抚的朝她们笑笑,楚千凝抬脚朝马车那边走去。 见状,轻罗和冷画相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都了担忧。 脸色如此苍白,真的无碍吗? 上了马车之后,楚千凝想着她们两人都混迹江湖已久,说不定会对那花有所耳闻,于是便问道,“你们两个可曾见过一种红色的花吗?形状很像油纸伞,花叶尖细,触之如被针刺一般……” 像雨伞形状的红花?! 想了想,两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回去问变态前主子吧,他什么都知道。”这一点,冷画是无比服气的。 “……嗯。”楚千凝心想,也只好如此了。 “诶……”轻罗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光微亮,“奴婢听闻,皇后娘娘惯种奇花异草,大皇子殿下还为此从各地搜罗奇花异卉,说不定皇后娘娘会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楚千凝才恍然想起这一点。 对呀…… 她怎么把皇后娘娘给忘了! 只是她已出了宫,若再回去不免惹人怀疑,何况,她忽然很想尽快看到黎阡陌。 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安的很。 下意识抬手抚上心口,楚千凝秀气的眉微微蹙起。 也许是那花的气味她不喜欢,是以才疑神疑鬼,因为直到回了侯府也未见她有何不适,只脸色略微白了一些。 下了马车,走进侯府大门的时候,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住,随即若有所觉的朝一侧望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未见有何异样。 “世子妃,怎么您了?”轻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没事……” 方才有一瞬间,她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看,大抵是她想多了吧。 因着凤君撷的一席话,让她有些草木皆兵了。 摇了摇头,她转身进了侯府。 而恰在此时,却见不远处的胡同里走出一名灰衣道人,却不是钦阳侯府的大老爷齐穹又是何人! 他手里拿着一个八卦盘,转针直指楚千凝离开的方向。 皱了皱眉,他不禁叹道,“往生之人既为魂……怎可留恋阳世呢……” 不过—— 若非她对钦阳侯府构成了威胁,齐穹也不会与她为难,毕竟自己如此做,也是要折损阳寿的,可如今唇亡齿寒,他却不能坐视不理。 送走了她,一切才能恢复如初…… * 话分两头,且说另外一边。 凤君撷虽说是被景佑帝流放至扶风城,但他到底是位皇子,与覃凝素那般不同,他是御林军的人亲自“押送”。 坐着马车,一路直奔扶风城而去。 他闭目坐在车里,漆黑的眸缓缓睁开,唇角也随之扬起。 既已出了建安城,楚千凝是生是死便均与自己无关了,不光是她,届时便是黎阡陌也因此出了何事,黎延沧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出了事,最先被盯上的也是齐家。 毕竟……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不得宠,甚至还被流放的皇子。 解下腰间的荷包,凤君撷放在鼻间嗅了嗅,却并未发现任何味道。 这荷包里装的,名为“引魂香”,是由一种艳红色的“引魂花”提炼而成。 那花很是特别,冬日叶子不落,夏日叶落休眠。 原本繁茂的丛丛碧叶,每逢初夏时节,便会毫无声息的凋零,消失得无影无踪。直至过了夏季,其花茎又在忽然之间拔地而起,绽放出独特的风韵。 传说,引魂花乃是自愿投入黄泉的花朵,被阎王遣回,徘徊于黄泉路上,阎王不忍,遂同意让其开在此路上。 引魂、引魂…… 意在给离世的鬼魂一个指引。 依着齐穹所言,这引魂花的味道,只有楚千凝才闻得到。 原本他还不信,可回想起她当时的反应,说不定还真就是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凤君撷的眼中却未有丝毫笑意。 掀开一侧的车帘将那荷包丢了出去,他没看到的时候,荷包掉落之处,原本繁花开遍的翠绿草地忽然像失去了生机一般,花叶枯败掉落。 然而马车疾驰而过,这一幕并未有人瞧见。 否则的话,凤君撷就该知道,他与楚千凝之间的恩怨纠葛,非是那么简单就能算得清楚的。 同样,楚千凝也满心疑惑,对于这引魂花根本一无所知。 哪怕见多识广如黎阡陌,听她描述了一番之后,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听她说自己的手指被花叶刺了一下,他却不免紧张了起来,“鹤凌,让遏尘来一趟。” “是。” 心知不让遏尘把把脉,他是不会安心的,楚千凝也就由得他去。 再加上,她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 让遏尘诊治一番,也好安心。 只是…… “凤君撷所言也很重要,咱们亦不可疏忽大意了。”他此去扶风城,必会勾结苍族人,若真的让他成功,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苍族头领是个颇有野心的人,寻常的条件根本无法打动他。” “你怎么知道?!”她讶然道。 黎阡陌一笑,墨眸熠熠生辉,“为夫自有办法。”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名唤苍凌,继位后便不顾族人阻拦,率军四处兴兵,最终统一了周边的各个部族,如今已有日渐壮大的趋势。” 按理来讲,他夹在东夷与北周之间,本该腹背受敌,奈何景佑帝刚愎自用,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偏偏一直盯着北周不放。 北周几次意欲对苍族人起兵,可景佑帝却屡次从中阻挠,直至如今。 许久之前官重锦便曾向景佑帝进言,要尽早除掉苍族人,但却并未被他采纳,甚至还因他直言进谏,被景佑帝狠狠杖责了一番。 他手下将士看不过去,联名为他求情,结果皆被重罚。 甚至—— 官重锦的结拜兄弟还因此被流放,进而病死在了途中。 “养虎为患,眼下再想一击除之,怕是会难上加难。”黎阡陌眸光微暗。 “如此,便更加不能让他和凤君撷联系上了。” “此事我来解决,你先别管那么多,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经。”说着,他意有所指的扫了她的手指一眼,“听话。” “……嗯。” 他的手段,她自然是不担心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眼睛的秘密被凤君撷得知,她就难免担心。 最可怕的就是你知道对方察觉了你的软肋,但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对方打算如何利用这一点。 正想着,便见遏尘和云落走了进来。 “属下见过主子,世子妃。” “起身。” “谢世子妃。”明白自家主子叫自己来的目的,遏尘也不敢耽误,赶紧上前为楚千凝诊脉。 但诊了好一会儿,他却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 “启禀主子、世子妃,属下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没中毒,也没生病,任何情况都没有。 闻言,黎阡陌本该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寻常花卉便是能将人的手指刺破,但又怎么会连血都吸收了呢…… 想到这,他倒是忽然想起楚千凝之前戴的那颗菩提子来了。 那两者之间可会有何关系吗? “冷画,你去一趟大皇子府,将这张图交给大皇子殿下,问他府中可有这种花。”说话间,楚千凝便将之前绘好的图递给了冷画。 “是。” 而冷画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就传来了消息。 说是之前送到颐华宫的那盆花并非是花房的人安排的,那种花,满宫里只有皇后娘娘的凤藻宫才有。 一听这话,楚千凝的脑中极快的闪过了什么。 她隐约觉得,这花最终的出处,必然会落到凤君荐的头上。 果不其然! 不多时冷画回来,便说大皇子府也有这种花,名为“赤箭花”。 形状、颜色均与楚千凝绘的相同,恐有何异处,她还细心的折了一枝回来。 楚千凝仔细看了看,发现的确是一模一样。 真要说有何区别,那就是眼前这枝花不及在颐华宫看到的那盆色泽那般鲜丽,而且…… 这花的味道很是寻常,就是普通的馥郁花香,但那盆不是。 方才想将自己的想法说与黎阡陌,却在抬眸看到他的那一瞬,心下猛地一震。 像是有人在拿刀狠狠剜她的心口,身上也好似遍布伤痕,呼吸间都是难以言喻的痛意,她紧紧的皱起眉,手用力的揪紧了心口处的衣襟,面上毫无血色。 “凝儿!” 见状,黎阡陌上前一步将人扶住,却见她满脸痛苦之色,唇瓣苍白无比。 “世子妃……”一见楚千凝如此,所有人都慌了。 遏尘赶紧将手搭在了她的腕上,哪知脉象一如方才那般,根本就未有丝毫异样。 皱眉朝黎阡陌摇了摇头,遏尘面沉如水。 怎么回事? 明明身子康健的很,可世子妃怎会露出这般痛苦的神色?! “黎、黎阡……”话未说完,楚千凝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将黎阡陌素青的袖口染得血红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这一幕,如梦魇般重现在黎阡陌的眼前。 楚千凝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中,任何他如何唤她也不再应声。 目之所及,血色弥漫…… 第247章 昏迷不醒 眼见黎阡陌原本墨黑的眸在瞬间变成了血红之色,遏尘心下一惊,赶紧让冷画去外面守着,以免有何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好在,黎阡陌还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 他一把抱起楚千凝走进内间,遏尘和云落便赶紧跟了进去。 又给楚千凝诊了一次脉,遏尘差点就疯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脉象再正常不过,她也没有生病,安然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当然了,这是看起来“像”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很诡异…… 黎阡陌紧紧的握着楚千凝的手,指腹一直搭在她的腕上,像是担心她忽然间就会失去脉搏似的。 云落安静的站在遏尘旁边,第一次从自家主子的眼中看到了如自己一般的死寂。 尽管他的眸中充满了血色,但却毫无光泽。 仿佛明珠失去了所有光彩,变的无比黯淡。 赶在自己彻底失去理智之前,黎阡陌声音低沉的吩咐道,“去请父亲过来,暂时不要惊动娘亲,让二弟和晚儿看住侯府中的所有人,必要的时候,将那些眼线全部除掉。” “是。” “你和云落回钦阳府去,不可让任何人发觉异常。” “属下明白。” 待到遏尘和云落离开,黎阡陌微微眯起血眸,低声唤道,“鹤凌、鹰袂。” “在。” “鹤凌,你去转告凤君荐,就说齐家意欲对他和皇后不利,让他早做准备。鹰袂,你速去延庆寺,务必与霄逝保护好老夫人她们,尤其不能让凝儿的消息泄露出去。” “属下遵命。” 交代完这些之后,黎阡陌沉眸看着昏迷不醒的楚千凝,俊眉不禁紧紧蹙起。 凝儿…… 你方才要与我说的,可是这些吗? 依着他对她的了解,她定是发现了什么,是以才急着要告诉他。 但比起那些,他更在意的是她的安危。 黎延沧来清风苑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黎阡陌红着双眼凝望楚千凝的画面。 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听冷画说了一些情况,此刻见那丫头紧闭着眼躺在榻上,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阡陌……” “爹,我们须做最坏的打算了。” 一听这话,黎延沧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沉眸点了点头,他未有任何阻拦的打算,只是想到楚千凝如今这般状态,他却不免忧心。 “凝丫头她……” “无病无痛却昏迷不醒,我恐她是中了什么邪术。”虽他从未接触过那些,却曾听顾沉渊说起过“禳星”一事。 道家有些术法,本就有些神鬼莫测。 她方才回来时便与他说起了在宫中同凤君撷的对话,最可疑的地方就是他身上的气味和颐华宫里的那盆花卉。 会吸食人血的花朵,他闻所未闻。 “你打算如何做?”这也只是他心中的猜测,到底不能确定。 “或许……有一人能有办法……” 想起楚千凝从前一直戴着的那颗菩提子,黎阡陌的眸光不禁微微闪动。 他记得,凝儿说那位大师的法号叫“虚云”。 若能找到他,说不定会有办法。 “齐敏此次来势汹汹,大有一箭双雕之意,我们须得赶在他们之前一步,如此才能打破此局……”说着,黎阡陌忽然抱起楚千凝往外走。 黎延沧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便赶紧着人去准备马车。 不多时,便见侯府的马车一路疾驰,直奔城外而去。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眼瞧着那马没了命的跑,心下不禁觉得奇怪,这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怎地这般匆忙的样子?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为此议论纷纷之际,就见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走了过来,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是那府上的世子爷眼疾又发了,好好的黑眼珠儿,愣是变成了血红色,你说吓人不吓人……” “血红色?!”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可不嘛,我亲眼看见了的。”说着,那人愈发来了精神,眉飞色舞的对众人道,“只可惜那世子妃,花儿一般的年纪,一天好日子没过,竟伺候这位病恹恹的世子爷了。” “什么意思,那世子爷外出瞧病,世子妃竟也跟去了不成?” “那是当然了!”只见那小伙子信誓旦旦的说道,“我眼瞧着世子妃上的马车,嘿……你们是没瞧见,那个身段,那个长相……” 像是唯恐众人不信,他甚至还夸张的舔了舔嘴唇,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 见状,众人心里嫌弃之余,却又不免为楚千凝感到惋惜。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嫁给谁不好,偏偏嫁了个一只脚埋进棺材里的人,本来之前听说世子爷的眼疾治好了,还以为他们这算是苦尽甘来了,哪成想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众人议论纷纷,止不住的摇头叹息,回过神来才发现,方才与他们聊得欢快的人却不知所踪,不过却无人深想。 而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冷画撕掉了脸上易容的面皮,恢复了她原本的样子。 脱掉了身上脏不拉几的衣服,她走到胡同口牵起一早备好的马,翻身而上也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方才与别人胡咧咧的那些话,均是变态前主子教给她的。 初时她还不解是何意,但如今却明白了。 他们如此突然的出了城,总要有个说法,而最合适又不会令人生疑的理由,大抵就是变态前主子的身子了。 加之,他眼睛的秘密已被凤君撷知晓,与其他日被人利用这一点,不若他们将计就计,先把这事喧嚷的满城皆知。 届时,就算对方要使什么阴谋诡计也无用。 * 却说另外一边的钦阳侯府,齐穹施法之后,身子似是虚弱了很多,连唇色都苍白了几分。 缓缓的从垫子上站起,起身的时候他似是还微微晃动了一下。 听到响动,齐敏赶紧从外间走了进来。 “如何?”他急急问道。 点了点头,齐穹似是累极,连话都说不出来。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齐敏顿时面露喜色,随后才反应过来,赶紧给他倒了杯茶,“兄长辛苦了,接下来便好生歇着吧。” “你可派人去侯府盯着了吗?”齐穹不放心的问道。 “兄长放心,均已安排妥当。” 只要那府里有人进宫去请太医,他们便立刻会将楚千凝昏迷不醒的事情宣扬出去,届时陛下得了消息,必会询问一番。 可不会有人知道楚千凝到底为何会昏迷,跟着她的丫鬟也只是一知半解,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有了嫌疑。 甚至…… 包括傅思悠在内。 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陛下只要将注意力盯在傅思悠身上,她就会说出白日里在颐华宫发生的事情,届时,无论是那盆花,还是那盆花的出处,都将成为谋害护国公主的元凶。 皇后娘娘、大皇子殿下,无一幸免。 “唉……天道轮回……”齐穹状似悲悯的轻声叹了一句。 目光扫过供桌上放着的那枚染了楚千凝鲜血的花瓣,他的眼神不禁变的有些复杂。 在他心里,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为了私心才对楚千凝出手,他更想把自己的行为理解成维护这世间的秩序。 已死之人便该去阴间,行过黄泉路,踏上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将前尘往事都忘干净,否则这般不人不鬼的活在世间又是何道理! “敢问兄长,此法之后,那丫头便当真会死在梦中吗?”对于这种玄乎的事情,齐敏心里其实有些没底。 “梦中……”轻轻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齐穹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非是梦中,而是前世。” 上一世她便已经死了,而今她昏睡过去,不过就是意识回到了前世那个时候,只要她在那时咽了气,今生的楚千凝便自然不复存在。 那所谓的引魂之花,其实并不限定是何种花卉。 只要他以引魂的术法施在花上,那任何花都能成为引魂花。 而他之所以选中了赤箭花,则是因为那是宫中独一无二的花卉,除了凤藻宫,无人再有。 放眼整个建安城,除了大皇子府,别处也难以寻得。 唯有如此,才能将楚千凝的死甩到皇后和大皇子的身上。 也正是因此,他才让傅思悠刻意引楚千凝前去。 说到这儿,齐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你告诉我那丫头的生辰八字,可是弄错了?”原本一开始,他是没打算借机对付大皇子他们的,因着他只用楚千凝的生辰八字便能引她的魂魄去她该去的地方,可不知为何,几次施法都不对,连他自己都差点遭到反噬。 无奈之下,他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未免楚千凝不肯去见傅思悠,他还预先叮嘱了凤君撷,让他找机会接近她,哪怕是得到她的一根头发丝,这事便也可成了。 再说齐敏听闻齐穹的话,眉头不禁皱起,“不可能弄错啊,这还是当初容敬亲口说的。” “那就奇怪了……”怎么用生辰八字施法的时候,全无效验呢? 涉及到术法一类的事情,齐敏一概不知,也无法帮到他什么,便没再多言。 一时沉默下来,他方才发现了不对劲儿。 距离齐穹结束法事也有一会儿了,怎地宁阳侯府那边迟迟未见有何消息传来? 越想越觉得不对,齐敏“腾”地起身往外走去。 方才出门,便见负责去宁阳侯府哨探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侯……侯爷……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 “回侯爷的话,小的方才一直在侯府不远处盯着,却迟迟未见那府上有人去宫里请太医,倒是有一辆马车从侯府后角门的胡同那边飞驰而出,小的初时没放在心上,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马车里的人是那府上的世子爷和世子妃。” “什么?!” 一听这话,齐敏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他们……他们……”一瞧齐敏这个脸色,安小厮吓得支支吾吾,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到底如何,你倒是快说呀!” “……是。”那小厮颤声应了一声,腿肚子吓得直抖,“小的听外头的百姓说,世子爷的眼疾又犯了,而且双目赤红,很是骇人,世子妃带着他外出寻医去了。” “一派胡言!” “侯爷饶命。”见齐敏气得脸色铁青,那小厮吓得“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可他却不知,齐敏又哪里是在生他的气。 他是在气楚千凝和黎阡陌,更是在气他自己。 竟让他们两人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若此刻他们不在,后面的戏又要如何唱下去呢…… “他们走了几时了?” “眼下……怕是早已出城了……” 第248章 疯狂试探 出城…… 这两个字一出,齐敏气极,飞起一脚便踢在了那名小厮的心口上,随后便见他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嘭”地一声撞到了院中的树上,疼得他甚至爬不起来,可见齐敏这一脚有多用力。 听到外面的响动,齐穹由一名小童扶着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楚千凝被黎阡陌带出城去了。”齐敏的声音很沉,一听就知道他心下不快。 闻言,齐穹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 他竟连太医也不请,直接就带着人出城了…… 按理说,他总该进宫请太医给楚千凝瞧瞧才对,即便是不瞧,也不至于这般迅速的带着她出城去,难道他们已提前洞察了自己的计划? 不应该啊…… 正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就见另外一名小厮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见过侯爷、大老爷。” “别废话了,快说是什么事!”他如今还哪里有闲工夫去听这些不切实际的虚话。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声称凤藻宫的赤箭花丢了一株,那是陛下生辰之日她亲手种下的,意义非比寻常,是以她下旨严查六宫,连陛下也未阻拦……”眼见齐敏和齐穹兄弟俩纷纷色变,后来的那名小厮声音不禁渐渐低了下来,唯恐自己再说下去,落得个前面那人一样的下场。 却不知,他这一停反而令齐敏更加不悦。 “接着说!” “……是。”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那小厮继续道,“原本已在花房选好的替罪羊不知为何又翻了口,非但没说是受到皇后娘娘指使,反而说是……说是……” “谁?” “他说……是贵妃娘娘吩咐他那么做的……”说完这句话,那名小厮便吓得闭起了眼睛,似是已经做好了被踹飞的准备。 但是这一次,齐敏却气到懒得动脚了。 精心布的一出局,这般轻易就被破了,他心里怎能甘心! 而且他想不通的是,楚千凝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黎阡陌又是个病秧子,那是谁在暗中谋划这一切?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通知皇后做出应对之策,难道是大皇子? 可是…… 他是如何得知他们计划的?! 实在是想不明白,齐敏气得面色铁青,拂袖回了房中。 见状,齐穹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下人退下。 缓步走进房中,他忽然开口说道,“有没有可能……他夫妻二人尚在侯府……” 楚千凝如今情况未明,正常情况下,怎敢有人轻易移动她,不该是留在府中静养才对吗,是以他觉得,此事说不准是黎阡陌使出的障眼法。 那人虽身子不济,但头脑却并不简单。 听齐穹如此说,齐敏不禁微怔,“兄长是说……” “也许他们压根就没出城。” 仔细想了想齐穹所言,齐敏愈发觉得有这个可能。 黎阡陌并不笨,难保不是被他猜到了什么,是以行事才如此小心,想要蒙蔽他们。 而若想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在侯府,只须试上一试便可。 这般想着,齐敏便起身往外走,似是片刻也不能等下去,可方才行至门口,他的脚步却又忽然顿住。 不行…… 若自己这般贸然的去那府上,难免惹人怀疑。 毕竟,他与黎延沧素无往来。 略微思索了片刻,齐敏便让人去唤了齐霏烟来,想着让她去那府上找黎阡晩探探口风。 左右那兄妹二人关系不睦已久,若她发现了什么异样,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 却说黎阡晩在府上听婢女回禀说齐霏烟登门拜访的时候,她便心知对方安得是什么心思,让丫鬟将人请到花厅去坐,黎阡晩想了想便朝她的贴身丫鬟律画吩咐了一句什么。 小丫鬟一听完,转身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紧跟着她也出了自己的院子,却并未往花厅那边去,而是去了黎阡舜的明月居。 她去的时候,黎阡舜就坐在轮椅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听莫轻语说着什么。 待她走进才听清,她这位二嫂嫂在给他二哥“讲经”呢。 黎阡晩:“……” 要不是因着今日情况紧急,她都想在旁边看会儿热闹了。 难得见二哥也有这般无奈的时候,真是稀奇。 “咳咳……”故意咳嗽了两声,黎阡晩意在提醒他们自己来了。 房中的两人闻声转过头来,黎阡舜眸光微闪,“你怎么来了?” “怎么?打扰你和二嫂嫂相处啦?”黎阡晩状似轻松的和他调笑着,却不知她心里已经焦灼到了极致,一边担心黎阡陌和楚千凝的情况,一边还得想着如何应对不请自来的齐霏烟,实在是恼人的很。 “胡说什么呢!” “哪有胡说……”黎阡晩无辜的朝他笑了笑,“二嫂搜,你整日闷在房间里多无趣呀,随我出去走走吧,刚好齐府的二小姐来找我,你与我一同去见见?” “我与那些人没什么好聊的,你自己去便是。”莫轻语淡声回道。 “那位齐家二小姐人很好的……” 闻言,莫轻语微微挑眉,“是吗?” 可她听寒烟说,齐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皱眉想了想,她试探着朝黎阡晩问道,“你说的齐府,可就是钦阳侯府吗?” “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莫轻语不觉皱起了眉头。 照理说,她是黎阡舜的亲妹妹,而黎阡舜又与黎阡陌水火不容,偏偏黎阡陌又是楚千凝的夫君,那自己若是帮了黎阡晩便等于是在和楚千凝作对,这种事自己原不该做。 只是…… 瞧着黎阡晩面对自己的笑脸,莫轻语心下无比纠结。 平心而论,这位小姑子对自己倒是真不错。 其实不光是她,就连那位神神秘秘的婆婆待她也极好,时不时便派人给她送好吃的过来,虽然那些东西她都不能吃。 但仅仅是这份心,她就很感激了。 思虑再三,莫轻语还是朝黎阡晩问道,“你与那位齐姑娘很要好吗?” “不算要好吧,只是相识而已。” “那……”顿了顿,她才接着对她说,“你日后还是与她少来往吧,我觉得她人不怎么样。” “嫂嫂为何如此说?!” “……” 这个问题,可是难住了莫轻语。 她总不能说,这些均是齐寒烟告诉她的。 该如何回答呢…… 沉默了片刻,她才一脸真诚的回了一句,“我感觉她不像好人。” 事实上,她方才差点就想说自己会看面相了,但她不能说谎,是以只能给出这么个答案。 十分认真的回答,却听得黎阡舜兄妹俩纷纷愣住。 感觉…… 仅凭“感觉”就能知道谁是好是坏? “二嫂搜,那你瞧我像好人还是像坏人啊?”想到什么,黎阡晩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朝她走近了两步,莫轻语专注的望着她的眼睛,而后缓缓的点头,“好人。” 至少此时此刻,在她眼里她是好的。 见律画站在廊下朝自己招手,黎阡晩约莫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便不再和莫轻语多言,“嫂嫂既不喜齐家的二小姐,那便不必与她见面了,我去将她打发走了,然后再来找你和二哥玩。” 说完,也不等莫轻语作何反应,她便快步离开了明月居。 去见齐霏烟之前,她特意往这儿绕一趟,就是想来试探一下,这位二嫂嫂是否如大嫂所言的那般,与齐寒烟交好,而仇视齐家别的人。 方才言语一番,见她神色倒不似作伪。 再则…… 她特意走这一趟,也是有意让府里的眼线瞧瞧,无论清风苑出了什么事儿,自己与二哥都像没事儿一般,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演戏至此,她希望自己诚心感天动地,万万保佑大嫂安然无恙。 正想着,不妨忽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突然拽了她一把。 被扯的一个踉跄,黎阡晩差的没摔倒。 有胆子这样对她的人,不用想她也猜得到对方是谁。 抬头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凤君墨那张雌雄难辨的面容。 “走路也不看着些,想什么呢?”口中说着责备的话,可他的语气却再是温柔不过。 见他就这般拉着黎阡晩的手往前走,周围的下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难得的是,黎阡晩倒也没拒绝。 毕竟…… 她让律画去叫他来的目的,就是当着齐霏烟的面儿演一场戏,虚虚实实,让她无从判断清风苑内真正的情况。 齐敏那只老狐狸固然狡猾,可她大哥也不是吃素的。 等治好了大嫂的怪病,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眼瞧着便到花厅了,回神。”见黎阡晩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小模样,凤君墨不禁失笑着低声提醒她。 若这般模样被齐霏烟瞧了,非得将人吓到不可。 听到凤君墨的话,黎阡晩赶紧收敛好思绪,走到花厅门口的时候才一把挣开他的手,分明是有意让坐在厅里的人瞧见。 “不好意思,让齐姑娘久等了。”一只脚才踏进厅中,黎阡晩便歉意的笑道。 “晚儿这是说哪里的话……”齐霏烟甜甜一笑,“之前便与你说了,你唤我霏烟就是,这样听起来也显得亲近。” 话音方落,余光瞥见凤君墨缓步走了进来,齐霏烟不禁一愣,随即赶紧俯身施礼,“臣女参见殿下。” “起身。” “谢殿下。” 眼神惊疑不定的站起身,齐霏烟心下恍然,原来方才拉着黎阡晩的人就是四皇子! 可是…… 他怎么会在侯府呢? 不着痕迹的看了旁边的黎阡晩一眼,见对方一脸的无奈之色,她便心知这位皇子殿下也如自己这般是不请自来。 但当着他的面儿,自己还如何向黎阡晩打听楚千凝的事情? 正犹豫着,忽闻黎阡晩的声音响起,“霏烟,你来找我可是有何事吗?” “……怎么?无事便不能来找你这位侯府千金了吗?”略微一怔,齐霏烟便娇笑着反问道。 “自然不是。” “不过……我此来倒的确有些话要对你说……”说着,她满含深意的看了凤君墨一眼,话音及时收住,言外之意就是,她们两个女儿家讲话,多出凤君墨这个男子到底不方便。 且说凤君墨会意,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施施然的起身往外走,“你们慢聊,本殿去园中转转。” “殿下当真要去园中转转吗?”黎阡晩的眼中带着一丝怀疑。 “否则呢?” “怕不是要去‘清风苑’转转吧?” 闻言,凤君墨眸光微闪,倒是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许久未见黎兄,不知他如今棋艺如何……” “殿下还是找别人对弈去吧,那个病秧子如今可没法儿陪您下棋了。”黎阡晩喝了口茶,随即冷冷笑道。 她言辞间的嘲讽和幸灾乐祸,听得齐霏烟都觉得头皮发麻。 这得是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249章 真假难辨 齐霏烟前来,本就是为了打探黎阡陌和楚千凝的情况。 此刻听黎阡晩提起,她自然是竖起耳朵去听。 再说凤君墨听到黎阡晩所言,他的脚步不禁顿住,转回身来目露疑惑的望着她,“此话何意?” “他眼下不在府里。” 闻言,齐霏烟几乎是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他去了哪儿?” 听到她的声音响起,黎阡晩不觉微微挑眉,“怎么连你打听起那病秧子了?这究竟是怎么了,他竟成了香饽饽……” 恐黎阡晩会因此心生不悦,齐霏烟赶紧向她解释,“我就是……就是一时好奇罢了……” “你倒是出于好奇,可有些人就未必了。”说着,黎阡晩还意有所指的扫了凤君墨一眼。 换作是别人,哪里敢这般对皇子殿下冷嘲热讽。 可黎阡晩不只敢这么做,似乎还不是第一次了。 凤君墨阴柔一笑,语气如旧,竟半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晚儿总是这般夹枪带棒的说话可不好,将来会吃亏的。” “是吗?” “黎兄与你同父同姓,你身为妹妹本不该那般说他。” 随着凤君墨这话一出,黎阡晩脸色骤变。 她“唰”地一下站起身,脸色不虞的看着他,“妹妹?!他害我娘亲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我是他妹妹?” “晚儿……” “殿下不必多言,就当臣女是那般不敬兄长的野丫头,无须再废唇舌。” 话落,她拉着齐霏烟走了出去,明显是对凤君墨下了逐客令。 一路气势汹汹的走到了花园里,黎阡晩的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小心翼翼的瞄着她的神色,齐霏烟试探着劝慰道,“晚儿,那可是四皇子殿下,连陛下都对他疼宠有加,你竟敢如此与他讲话,不怕他不高兴吗?” “哼……不高兴又能如何……”黎阡晩冷哼了一声,完全像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娇蛮小姐。 而她越是如此表现,齐霏烟便越是觉得放心。 冲动无脑的人,利用起来最是方便了。 略微想了想,她就附和着说道,“这倒也是,殿下素来在意你,又怎会舍得与你动怒呢……” 果然,一听她奉承的话,黎阡晩脸色稍霁。 见状,齐霏烟微微勾唇,再接再厉道,“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听这话,黎阡晩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暗道有什么话你想说就说呗,还非得装模作样的来这么一句。 没人知道,她特别想干脆利落的回答她,不当讲! 当然,这只是她心里的想法,面上还是十分亲切的对齐霏烟说,“有何话你便直说嘛,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那般扭捏作态。” 被她说的面色微僵,齐霏烟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量自然些,“四皇子殿下既如此看重你,为何还要去与黎阡陌联系呢?” “呵……那人是世子爷,自然少不了人去巴结……”顿了顿,黎阡晩才又接着说,“四皇子到处宣扬他心仪于我,可我又不是什么天仙美人,哪里就入了他的眼了,分明就是想通过我拉拢我二哥,想着几时那病秧子丧了命,那这侯府便还是我兄妹二人的。” 黎阡晩将话说的分明,齐霏烟状似认真的听着,心里却不禁在想,这丫头看似蠢笨,不想看事情倒通透的很。 有关凤君墨的所作所为,祖父也曾和她说起过。 这位四皇子殿下,一边对黎阡晩紧追不放,一边却又频频对黎阡陌示好,甚至几次扬言想要缓和他们兄妹三人的关系。 乍一看,他如此做像是愚蠢至极,因为无论是黎阡陌还是黎阡晩,都不会顾念他的好。 可若是细想,便会发现他的用心。 如此为了侯府上下着想,即便那兄妹三人皆不承他这份情,但黎延沧却会很感激。 要是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倒是可见这位四皇子的心机之深。 毕竟…… 从一开始他就迷惑了所有人。 “霏烟?”黎阡晩见她愣愣的出神,不禁大声唤道,“回魂啦!” “什么……” “你想什么呢?怎么眼睛都直了?” “没什么……在想你方才所言……”心虚的笑了笑,齐霏烟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之前说黎阡陌不在府上,是怎么回事啊?” “听丫鬟说,似是他又犯病了,出城问医去了。”提到黎阡陌,黎阡晩明显兴致缺缺,漫不经心的回道。 “宫中便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太医,为何非要出城去寻医呢?”齐霏烟状似疑惑的问道。 “你所不知,这次他不是身子不适,而是眼睛坏了。”话至此处,黎阡晩幸灾乐祸的弯了唇,“听说双目赤红,像妖物一般。” “这样啊……” 若有所思的轻叹了一句,齐霏烟刚想继续问点什么,却见黎阡晩目露探究的望着她,“霏烟……我发现你有些不对劲儿啊……” 闻言,齐霏烟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难道被她发现什么异样了? 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便闻黎阡晩的声音满含疑惑的响起,“你怎么老是问那人的事儿啊?” “我……” “你忽然来找我,是不是就为打听什么?” 见自己的目的被人发觉,齐霏烟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慌乱。 临来之前祖父便已告诉过她,若黎阡晩一直毫无所觉才奇怪呢,毕竟她们两人的关系不算十分相熟,自己贸然登门必会引起她的怀疑。 此刻既已被她发现,那她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是听闻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想来瞧瞧楚千凝是何反应。” “她?”黎阡晩挑了挑眉,随即嗤笑道,“她跟着那病秧子出城去了。” “真的?!” 面对齐霏烟的疑问,黎阡晩不禁沉下了脸,“我骗你干嘛!”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楚千凝狡猾多端,我恐你中了她的奸计。” “奸计……” “之前黎阡陌的眼睛明明都已经好了,这怎么就又不好了呢?难道你就没觉得有点突然?”齐霏烟循循善诱。 “本来还没觉得,听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儿。” “咱们相熟一场,我便与你实话实说吧,我祖父他们都怀疑堂哥的死还有三公主的疯症与楚千凝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一旦证实这一点,他们势必要向陛下揭发的。” 听闻齐霏烟的话,黎阡晩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想让我帮你?” “她不也是你的敌人吗?” “话虽如此说,但她如今可是我们黎家的媳妇,若她被查出谋害了公主和驸马,我们这一大家子又岂有清白的道理!” “届时祖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有他作保,陛下一定会相信的。”顿了顿,齐霏烟决定以退为进,“若你难有决断,大可与侯爷还有夫人商量一番,此事原本也急不得,不过……” “不过什么?” “那夫妻俩此去甚是匆忙,我恐他们是有何准备,是以你也须小心些,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有些事情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呢。” “你是说……他们出城问医之事有假……” “到底是真是假,去那院子瞧上一瞧不就知道了。”若他们果然出了城,必会带走一些仆人,旁的人不带,至少楚千凝的贴身婢女一定会被带走。 相反,若是丫鬟还留在府里,那这事情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明白齐霏烟是何意思,黎阡晩微微敛眸,神色冷漠的勾起了唇角,“走,你与我一同去。” “嗯。” 轻应了一声,齐霏烟便跟着黎阡晩去了清风苑。 不想两人才走到门口,便看到了素日跟在楚千凝身边的轻罗。 一见到她,齐霏烟的眸光不觉亮起。 “见过三小姐。”轻罗快步上前朝二人施礼。 “呦……你怎么还在府里……” “奴婢不明白三小姐的话,奴婢是这府里的丫鬟,不在侯府又能在哪儿呢?” 微微眯眼,黎阡晩沉声道,“少装蒜,我问你,你家小姐和那病秧子呢?” 轻罗:“……” 这位三小姐演的也太像那么回事了。 要不是因为冷画的任务更具有挑战性,她说什么都不会选择留在府里应付接下来的人。 在心底的无奈的叹了口气,轻罗故作不悦的回道,“三小姐慎言!公主殿下如今既嫁到了侯府,便是你的嫂嫂!” “随便本小姐要唤她什么,轮得到你一个丫鬟开口吗?” 说着,黎阡晩忽然朝轻罗靠近了几分,笑容中带着满满的嘲讽和冷漠,“不过她如今不在,无人为你撑腰倒是正好。” “你要做什么?!”轻罗往后退了一步。 “来人,将这丫头给我绑了,吊在树上狠狠的给我抽。” 话音方落,便有两名膀大腰圆的嬷嬷走上前来,不顾轻罗的挣扎将她绑了起来,粗粗的麻绳缠在她的身上,整个人包裹的如同“粽子”一般。 偏偏,轻罗也是个倔脾气,咬着牙不跟求饶,明显是打算与黎阡晩死磕到底的架势。 齐霏烟在一旁看着,心下对这位侯府小姐愈发改观。 不想她看起来鲁莽,心思倒是不简单。 若黎阡陌和楚千凝果然就在这院中,亦或是就在这建安城中,只要稍后对外放出消息,说是她的婢女被黎阡晩责罚了一番,他们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换成别人的话,齐霏烟觉得他们一定会对丫鬟不闻不问,但她可是听说,楚千凝当日为了这个叫“轻罗”的丫鬟还曾大闹京兆府,可见她是个心软的人。 眼睁睁的看着轻罗被高高吊起,齐霏烟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冷芒。 折磨不到楚千凝,拿她的婢女出出气也是好的。 随着“啪”地一声响起,便见黑色的皮鞭狠狠的抽打在了轻罗的身上,齐霏烟这般冷眼看着都觉得疼,但那丫头却咬紧了牙关,连吭都不吭一声。 律画接连抽打了数下,轻罗都扛了过来,可见她如此能忍,黎阡晩似是觉得不解气一般,一把推开律画,反手就从自己腰间解下了鞭子,冷冷一笑,随即便猛地扬起鞭子抽在了轻罗身上。 且先不说她的力道如何,单是她那特制的鞭子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一鞭子下去,轻罗的身上当即便见了血腥。 她闷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见状,黎阡晩眼中的笑意这才真切了几分,再次扬鞭抽过去的时候,力道更大,带出的血丝也更多。 可大抵是她太过兴奋,收手的时候没有控制好力道,竟不小心扫到了旁边的齐霏烟,鞭尾扫过她的额头,凌厉的鞭风划伤了她的额角,鞭子上的鲜血也弄脏了她身上的衣裙。 “哎呀……”齐霏烟疼得皱眉,抬手捂住伤口,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 第250章 脉息全无 眼见自家小姐受了伤,齐霏烟身边的小丫鬟不禁惊呼一声,“小姐!” “好疼啊……” “您没事儿吧?”见齐霏烟手捂着的地方都渗出了血丝,那小丫鬟的眼中不禁充满惊惧。 再说齐霏烟听到她的问题,没好气的喝斥道,“你说呢!” 她都说了“好疼”,她还问自己“有事儿没事儿”,真该让黎阡晩也抽她一鞭子,届时这个小蹄子就知道感受了。 “……奴婢知错了。” 冷眼看着这主仆俩的反应,黎阡晩拼命忍住笑意,一脸茫然转头看向她们,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怎么了这是?” “黎姑娘,您的鞭子扫到我家小姐了。” “是吗?!”黎阡晩故作惊讶道。 “您瞧瞧……都出血了……” 顺着那小丫鬟手指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齐霏烟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其实这种伤痕放在黎阡晩眼中最多就算是个小口子,但大抵在她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姐眼中,那就攸关性命了。 而她见齐霏烟越是在意,她就越是觉得好笑。 偏偏,还得拼命忍耐着不能笑出来。 相比之下,被挂在树上的轻罗就舒坦多了,此刻众人都在关注齐霏烟的伤而无人理会她,她想笑就笑,也不怕会被人瞧见。 若是此刻有人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本该疼得撕心裂肺的人却笑的格外欢快。 事实上,轻罗根本一点伤都没有受,她身上的血都是衣服藏着的血袋被打破流出来的。 黎阡晩的鞭子看起来甩的很,但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痛意。 再加上律画在轻罗身上缠了那一层粗粗的麻绳,除了觉得有点勒得慌,别的根本什么感觉也没有。 当然了,为了力求真实,她可能得多在树上挂一会儿。 不过…… 就冲着能看齐霏烟吃苦头这一点,轻罗觉得就算把她“挂”到天荒地老她也愿意。 前者压根不知道自己如此被人笑话,只满心顾着疼了。 连带的,看向黎阡晩也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晚儿……你也太不小心了……”齐霏烟的声音虽然很低,但语气中的责怪之意却很是明显。 闻言,黎阡晩却只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是我不小心不假,不过你这反应也太强烈了吧,不就是一道小口子嘛,至于的嘛……” 一边说着,她还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齐霏烟心里本就委屈着,再被她这么一说,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这是说的什么话?! 明明就是她伤了自己在前,到头来竟好像自己事儿多一般。 若非顾忌着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定是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 眸光微暗的抿了抿唇,齐霏烟随意丢下一句话便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一是不愿再与黎阡晩这个“粗人”多言,二也是因为她急着回去就医。 万一要是留了疤在脸上可怎生是好! 却说始作俑者黎阡晩看着齐霏烟近乎慌乱的背影,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冷笑。 想利用自己对付兄长和嫂嫂,齐家人可真是有想法! 也不知…… 嫂嫂眼下情况如何了? * 黎阡陌带着楚千凝出城后,直奔延庆寺而去。 只因他虽想着去见虚云大师,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但他既曾经在延庆寺出现过,说不定衍光大师会知道些什么。 不过,江氏和老夫人如今都还在延庆寺,若他们贸然出现,意外撞见就不好解释了,是以黎阡陌只让冷画悄悄进去,单独见了衍光大师。 半晌之后,便见冷画匆匆而回。 “如何?” “衍光大师说,虚云大师离开延庆寺时曾说,北方戾气颇重,他一路奔着扶风城的方向去北周了。” “北周……” 若去北周,最大的庙宇便是华光寺,虚云大师若在北周落脚,定是去了那里。 这般一想,黎阡陌心里当即便有了主意,“去北周!” “是。” 鹤凌驾车,冷画坐在另一侧,马车疾驰而过,带起阵阵尘烟。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这一行人轻车简从,但实际上,暗处却又不少的护卫在保护着他们。 一路上,黎阡陌都寸步不离楚千凝的身边,哪怕是将她交给冷画他也不放心,似是定要自己时时守着她才行。 可任凭他照顾的再是仔细,楚千凝一直这般昏迷着,不吃不喝,身体到底也扛不住。 不过两日,她便明显消瘦了下来。 黎阡陌每每抱着她,都觉得她的腰肢又纤细了不少。 照着这般情况发展下去,怕是还没等到北周,她就先活活饿死了。 于是,黎阡陌开始用内力帮她维持体力。 每日也都会变着法儿的让人弄一些参汤之类的补品,想着哪怕能喂进去一口也是好的,但令人失望的是,楚千凝始终没有吃。 冷画心里始终抱着一个幻想,期待他们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楚千凝会忽然醒来,神色如常的同她说话,仿佛这几日的经历只是梦一场。 但事实证明,她如今所想的才是一场梦。 随着时间的流逝,楚千凝非但没有醒来,情况反而越来越糟。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像睡着了一般,神色安详,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除了她的身体过于消瘦了。 这几日,黎阡陌明显感觉她的气息变的很轻,脉搏跳动的也不似以往那般有力。 意识到这一点,他整个人都慌了。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那么清楚的感觉到恐惧。 甚至—— 连抱着楚千凝的手都在颤抖。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猜想,担心在这样最要紧的关头他会失去理智。 凝儿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他,是以他绝对不能乱了心神。 黎阡陌虽然想的明白,但内心深处升起的那股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失去她…… 这三个字如梦魇一般困住了他。 她昏迷的那一幕至今还时时浮现在他的眼前,勾起了一些本该尘封的记忆,隐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偶尔会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凝儿……”黎阡陌的手轻轻抚过她消瘦的练剑,血红的眸中似是有鲜血在涌动,诡异的绽放着光彩。 他唤的温柔缱绻,可却再也没有一个楚千凝笑语盈然的望着他。 不会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害怕…… * 紧赶慢赶的走了近十日,黎阡陌总算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着楚千凝到了北周国。 其实早在他们从延庆寺离开的时候,黎阡陌便先行派人到华光寺去打探情况,若虚云大师并未在此处,那他们也就没必要折腾这一趟了。 幸好,他也是前几日方才到了这一处。 黎阡陌抱着楚千凝去求见的时候,虚云大师似是早已猜到他们会来,连茶都为他斟好了。 “大师……” “施主稍安勿躁,请坐。”虚云大师双手合十,声音缓缓响起。 压下心底的急切,黎阡陌将楚千凝安放在自己身侧,一只手臂稳稳的环住她,而后方才沉眸朝虚云大师问道,“内子昏睡不醒,不知大师可有救治的办法?” 闻言,虚云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黎阡陌那双血红的双眸时,他不禁轻声叹息,“唉……不想施主的执念竟依旧如此之深……” 听闻虚云大师的话,黎阡陌眸光微闪。 依旧…… 捕捉到他话中的字眼儿,他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按理说,自己是第一次见他,何来“依旧”一说? 目光落到楚千凝身上,虚云大师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怜悯之色,“女施主魂识受困,难以挣脱,是以无法醒来。” “大师可有办法?” “是她自己不愿醒来,老衲也无计可施。”虚云大师摇了摇头。 一听这话,黎阡陌眸色不禁转暗。 凝儿自己不愿醒来…… 为何? 恍然间想起什么,黎阡陌急急的从袖管中掏出了那颗菩提子,鲜亮无比的血红色,再不复初见时的斑驳不堪。 “这是大师当日赠予内子之物,可有何玄机吗?” 看了那颗菩提子一眼,虚云大师淡淡道,“这本就是施主之物,老衲不过代为转交。” “我的?!”黎阡陌惊疑。 “正是。” “可为何我自己不知?” “阿弥陀佛……”虚云大师合起了手掌,明显不愿谈及此事。 见状,黎阡陌便也有眼色的不再追问。 只是…… 楚千凝的病却不能不治。 “大师知前世,晓天机,还望点拨一二,在下宁死,也势必要救内子脱困。”天上人间,黄泉碧落,他始终无法割舍的,都是一个她。 “唉……施主实在不该这般执着……”话虽是这般说,但虚云大师心里也清楚,执着的不仅是眼前之人。 便是昏迷不醒的那个,又如何不是因为“执念”才受困于梦中。 黎阡陌本还欲再说些什么,可话音却忽然顿住。 下一瞬,眸中血色愈浓! “凝儿……”他怔怔的转过头去,唤她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明显充满了难以置信。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握着她手腕的大掌紧了又紧,他的指尖都在轻颤。 没有脉息了…… 怎么会这样?!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凝儿!凝儿!”黎阡陌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唇角微动,他似是想笑,可眼中却有什么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了她烟青色的衣裙上。 一滴一滴的血泪掉下来,晕染了素青的衣。 冷画和鹤凌听到黎阡陌的声音匆忙走进了禅房,却见他双眸殷红,怀抱着楚千凝,泣泪成血。 那个画面,冷画觉得她终此一生都忘不了。 彼时她心里究竟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已经无从分辨。 唯一确定的就是,小姐死了,变态前主子怕是也活不了了。 “呵呵……”黎阡陌忽然笑了,笑音低沉,如美酒般令人沉醉。 他笑的依旧清雅脱尘,但此时此刻,却只会令人感到无尽的胆寒和恐惧。 仿佛一直以来他苦苦压抑的凶兽终于挣脱牢笼而出,摆脱了一切的束缚和限制,为了那个女子,他彻底化了魔。 “凝儿多睡一会儿也好,近来都消瘦了……”他温柔的抚过她的脸颊,目光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待为夫为你报了仇,咱们便立刻回家。” 话音方落,便见他搂紧了楚千凝,一掌猛地朝虚云大师打去。 他出手又快又狠,连鹤凌都没有及时察觉,待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便赶紧飞身而起,跃至虚云大师身前接下了这一招。 “主子!” “你也找死……”微微眯眼,黎阡陌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凛然的寒光。 他似是彻底杀红了眼,竟连鹤凌也不识得,出手未见留情。 所有拦着他救凝儿的人,都不该活在这世上。 他们都该死…… 第251章 梦中之梦 若是寻常时候动起手来,黎阡陌未必是鹤凌的对手。 但如今他理智全无,又招招皆是杀招,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鹤凌一边得防备着他的进攻,一边还得小心着不能伤到他,是以行动便有些受限。 一招出慢,便被黎阡陌寻到了破绽,变掌为爪,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半点力气也未收,似是再用一丝力气就能轻而易举的扭断鹤凌的脖子。 “世子妃!” 紧要关头,冷画忽然喊了一声,引得黎阡陌分了神,鹤凌便趁机挣脱,原本还欲再战,却见虚云大师缓步上前,伸手在黎阡陌额间点了一下,他便失去了意识。 见状,鹤凌赶紧上前将人搀起,“大师……” “先将他们扶到禅房去吧。” “多谢大师。” 冷画和鹤凌一人搀着一个往禅房的方向走去,她始终微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一路。 她家小姐死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冷画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就嚎了出来。 忽然听到她的哭声,把鹤凌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他皱眉。 “小姐……小姐的脉息没了……”抽抽噎噎的说完这句话,冷画彻底泣不成声。 她哭的好不伤心,相比之下,鹤凌的反应就平静多了,“你先别哭,我觉得世子妃的情况有些诡异,她未必就是……” 说到那个“死”字的时候,鹤凌的话音不禁顿住。 抹了抹通红的眼眶,冷画眼含期待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若她果然出了事,虚云大师何必还让咱们送她和主子去禅房……”直接赶他们离开华光寺不是更好吗,也免得主子醒来过之后再大开杀戒。 听他说得有理,冷画的哭声这才渐渐歇了下来。 将这夫妻二人安置在禅房之后,她便“蹬蹬蹬”地跑回了虚云大师所在的地方。 一见他,她便二话不说朝他跪了下去,“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和小姐,若您能大发慈悲,冷画便是舍了性命也愿意。” 话落,她俯身朝他拜了又拜。 虚云大师是出家之人,自然心怀慈悲,见她一个小丫头如此忠心为主,心下也不免动容。 “施主快请起身。” “您答应救我家小姐和主子啦?!”她惊喜的抬起头,却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谁知,虚云大师听闻这话却摇了摇头,“施主此言差矣,能救那位小姐的,非是那位公子不可,而能救那位公子的,也定要那位小姐才行。” 他不过是个局外人,万万无法插手他们的事情。 更何况…… 夙世因缘,轮回有道,并非人力可强行扭转,他们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听天由命而已。 “待那位公子醒后,请他来见贫僧,贫僧会为他指一条路,至于能否行得通,就要看老天爷如何决定了。”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快些请起。” 若此法全无效验,怕是那人就要血洗华光寺了。 届时,这一切罪孽都将被归咎到那女子头上,恐她受永世之苦。 唉…… 情牵一世,执念终生。 * 楚千凝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一个荒诞至极,不着边际的梦。 她居然梦到自己重生了…… 无力的扯了扯唇角,牵动到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又是一阵锥心的痛意。 负责向她行刑的宫女似是打累了,随意将鞭子丢在一旁,兀自坐在了门槛那里,全无防备的用自己的背朝向她。 彼时楚千凝竟还在乐观的想,若此刻她还有半点力气,便必然会捡起地上的鞭子将眼前之人活活勒死。 吱嘎——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于此静谧的夜里声音显得尤为骇人。 婢女问安的声音隐隐传来,楚千凝怔怔的望着自己发黑的指尖,心里不禁回想起在那个梦中,于此时来看她的人,是她的好妹妹容锦晴。 方才如此想着,她便嗅到了阵阵桃花香。 随之响起的,是容锦晴特有的清甜声音,“表姐,别来无恙。” 短短六个字,却令楚千凝的眸光倏然凝住。 这话…… 竟与她在梦中所闻一模一样! 甚至,连语气也不差分毫。 大抵是她眸中的惊愕取悦了容锦晴,后者娇柔一笑,随即接着对她说,“姐怎么这副表情呢?我还以为,姐妹相见,你会很开心呢……” 容锦晴淡粉色的唇一启一合,声音甜美的说着什么,但楚千凝却并未仔细去听。 在她的记忆里,容锦晴朝她炫耀了一番,那之后,凤君撷就来了。 本以为那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却没想到,现实中发生的一切,都神奇的和那个梦境发生了重叠。 以至于她料到了凤君撷会来,也料到了自己会刺伤他。 之后…… 会有人来救她,可惜她还是死了。 临死之前也没能看清,救她的人到底是谁。 随后她就重生了,还嫁了人,外祖母和表姐她们也都安然无恙,甚至她还得知自己的爹娘也没有死,但梦醒之后,她却对自己梦中的夫君毫无印象。 姓名、样貌…… 无一知晓。 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总喜欢唤她“凝儿”,温柔缱绻,仿佛她是这世间的珍宝。 思及此,楚千凝斌扬唇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个梦呢,竟将所有的好事儿都赶上了,哪里有如此完美的人生。 更何况,她这一生从遇见凤君撷开始,便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了。 预想中的鞭子狠狠的抽打在她的身上,容锦晴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颚,冰冷尖锐的金簪抵在了她的脸颊上,就在她要用力刺下的时候,楚千凝果然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一截明黄衣摆。 凤君撷…… 他果然来了。 那也就是说,接下来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来救自己。 缓缓的从地上撑坐起,楚千凝的目光越过凤君撷遥遥看向外面。 天上悬着的一抹残月与她梦中所见别无二致,不知她等的人,最终可否会来…… 她依旧用那根簪子刺中了自己,不过这一次,她却避开了要害之处,成功引凤君撷上钩之后,她便循着记忆将金簪刺进了他的胸膛。 几乎是在下一瞬,殿外便响起了刀剑相博的声音。 楚千凝的眸光不禁亮起,满含期待的朝往看去,胸口处却一阵血气翻涌,猛地吐出了一口血,却见血色发黑,明显是中了毒的样子。 “哈哈……楚千凝啊楚千凝,你可是想死极了吗……”容锦晴原本还满眼恐惧的看着殿外的景象,可当她留意到楚千凝的举动,却一时连害怕都顾不上,只顾着出言嘲讽。 但不知为何,她的话音忽然就顿住了。 有一道阴影罩在了楚千凝的上方,呼吸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她无力的倒在地上,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 目之所及,是一截月白色的衣角。 未等她继续往上看去,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是一个令人无比安心的怀抱…… 对视上那人深情的眸,楚千凝不知怎么,下意识便唤了一声,“夫君……” 只这两个字,却瞬间就令她红了眼眶。 在那个梦里,她也曾这般唤过他,一次又一次。 “凝儿……我来迟了……”白衣男子拥紧了她,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角,指尖带着一丝血腥气,却诡异的令她感到心安。 那一声“凝儿”,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所有尘封混沌的记忆。 脑海中模糊出现的人影,忽然就变的清晰了起来。 “黎阡陌……”她低低的唤出了他的名字,连带着回想起了有关两人的一切。 可上天似乎有意和她作对,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让她说,就再一次夺走了她的性命。 彼时楚千凝站在一旁看着黎阡陌抱着自己的尸身坐在幽月宫中,她几乎想也没想的就朝他走去,她想告诉他她在这儿,就在他面前。 但他听不到她说话,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究竟…… 此刻的她算什么呢? 一只鬼?! 最终,她放弃了去让他发现自己,而是沉默的守在他身边,看着她死后的故事一幕幕的发展。 那一夜的幽月宫,血流成河。 而比那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黎阡陌那双原本如夜的黑眸变成了血红之色,与天上的血月一般,诡异而又妖冶。 他抱着她不肯让任何人接近,滴滴血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楚千凝看着,无声的陪他流着泪。 她何德何能呢…… 竟得他如此深情相待! 他说,“凝儿,原是我不好,不该一时吃醋便断了眼线传来的消息,连你被幽禁宫中也不得而知。” “不过你别怕,欺负你的人都已经将他们杀了,日后我会好生护着你。” “凝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可好?” “咱们回家……” 他拥着她坐在血泊之中,本该纤尘不染的白衣如今被血染得通红。 夜风呼啸而过,似是也在哀婉早逝的佳人。 殿外树影斑驳,仿佛来索命的恶鬼一般,要将他怀中的人抢走…… “陛下,要将这女子葬于何处?”一名将士打扮的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并没有看到鹤凌皱起的眉头,明显示意他不要于此时去触主子的霉头。 可惜的是,那人并未察觉。 话音方落,便被黎阡陌一剑封喉。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向那人,视线始终盯着怀里的楚千凝,目光温柔又深情。 葬…… 凝儿又没死,何来“入葬”这个说法。 她只是生了他的气,一时不愿理他,待她气消了便会醒来。 一定是这样…… 如此想着,黎阡陌微微弯唇,笑容依旧清雅,只是趁着那双血眸,显得有几分阴寒诡异。 稳稳的抱起楚千凝往外走,他的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所行之处,遍地尸体和鲜血,浓郁的血腥味甚至令楚千凝几欲作呕。 两侧满是身穿铠甲的将士,看到黎阡陌怀抱着一名女子从殿宇中缓步而出,所有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冒犯天威。 楚千凝站在幽月宫前,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本已觉得干涸的眼眸再次流下了眼泪。 他的背影那么孤寂,望之令人不禁心内酸涩。 寒凉的夜风吹拂而过,扬起他墨染的青丝和浸染鲜血的白衣,最终在楚千凝的眼中定格。 这日之后,她便跟在了黎阡陌的身边。 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看着故事的发展,惊心的让她痛苦不堪。 黎阡陌没有将她入殓下葬,而是放在了一口水晶棺里,和许久之前她做的那个梦一样,他登基为帝,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可是,他成为了一个令满朝文武头痛万分的皇帝。 他不纳妃,不封后,每日处理完朝政便去冰室中陪着一个已死之人,不然就满天下的搜罗奇人异士,说是要为那棺中女子招魂。 第252章 命里相逢 冷眼旁观,楚千凝说不上这样黎阡陌到底算不算正常。 平日里他处理朝政,思绪清明,赏罚合度,是一位十分贤明的君主。 但走进那个冰室,他就变了。 他不肯相信她死了,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固执的认为她只是睡着了,甚至是因为同他置气,是以才不理他。 楚千凝想,他或许并不是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或者说…… 是无法接受。 他让人在宫中遍种扶桑花,开得鲜艳如火。 有一次,御花园中的一株扶桑不知为何忽然谢了,有小宫女无意间说起此事被他得知,他温润的笑着,目光却极尽寒凉的吩咐侍卫将那宫女拉下去处死。 扶桑花常开不败,怎么可能会凋谢呢! 定是这些宫人没有照料好,是以才会将花给养死了。 凝儿素来最喜爱扶桑,他如今命人在宫中各处种上了扶桑花,待她醒来看到,必然会很开心的,而她一开心,说不定就会原谅他了。 这日之后,宫人更加小心谨慎的照料着满宫的扶桑,生怕落得如那个小宫女一般下场。 看到这样的黎阡陌,楚千凝忽然有些怕。 怕他一直这样困着自己,最后变成一个喜怒无常,残忍无情的君王。 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死了,他该去过他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自责和愧疚牵绊,耽误了他本该璀璨的余生。 可惜的是…… 他听不到她说的话,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也是在这个时候,楚千凝发现了黎阡陌眼睛会变色的原因。 似乎是从她死后开始,每每涉及到有关她的事情,平日那双清润温柔的眼眸就会变成血红之色,眸中一片寒凉。 彼时,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喜欢杀戮,喜欢血腥。 他的神色依旧很温润,甚至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与平常别无二致,但那颗心却早已被鲜血浸染。 这样的黎阡陌,不禁让楚千凝想起了“执念”二字。 所谓“执念”,大抵就是像他对她这样。 只不过…… 他念着念着,竟着了魔。 “黎阡陌……”楚千凝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目光温柔的就像平时他对她那样。 下一瞬,原本埋首书案批阅奏章的男子忽然一顿,然后若有所觉的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那一刻,楚千凝甚至都要以为他能看到自己了。 但实际上,他的目光却落到了虚空处,怔怔的望着。 朱红色的笔尖在纸上晕染开来,一旁的小太监轻声提醒道,“陛下……” 恍然回过神来,他微微敛眸,唇边漾开一抹苦涩的笑。 他竟然幻听了…… “长公主殿下驾到!” 随着小太监的声音落下,便见黎阡晩从殿外缓步而入。 比起记忆中那个时而活泼可爱,时而飞扬跋扈的姑娘,眼前的黎阡晩明显沉稳了不少,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韵。 “臣妹拜见皇兄。” “起身。” “谢皇兄。”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一旁的宫人,黎阡晩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待到殿内没了外人,她才斟酌着对黎阡陌说,“臣妹听闻,皇兄近日又杀了两名宫人。” “嗯。”黎阡陌批阅着奏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皇兄……” “若为凝儿之事,你便不必再言了。”他并非不知朝臣议论,可那又如何,他是帝王,但也是她的夫君,尽管,他还不知她愿不愿意嫁他。 不过他想,她应该是原意的吧,毕竟她幼年之时就答应了要嫁他。 倘或不是被凤君撷钻了空子,那他们如今或许连孩子都已生下了。 想到自己和楚千凝生的孩子,黎阡陌淡色的唇不禁微微扬起。 见状,黎阡晩眼中的担忧之色愈浓。 “嫂嫂她……就那般好吗……”她深知自家兄长喜欢听什么话,是以提到楚千凝的时候,她也不似别人那般三缄其口,而是亲切的唤她为嫂嫂,哪怕对方连黎家人是谁都已经忘得干净。 黎阡晩的这一声“嫂嫂”,似是唤进了黎阡陌的心坎儿里,他的神色也变的愈发柔和,眸中流动着异样的光彩。 “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只是可惜,他没有保护好她。 同楚千凝初次相遇,是在延庆寺的竹林深处。 彼时他受了伤,好不容易甩开了刺客,悄无声息的躲进寺中,鹤凌在不远处埋伏着,以免那些人会卷土重来。 他正在闭目养神,不妨一旁忽然响起了一阵“嘶嘶”声。 还没等他睁眼看看是何情况,就又听到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脚步虽轻,但却不似练过轻功的样子…… 疑惑的转头望去,黎阡陌就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约莫有四五岁的年纪,白瓷般的肌肤,一双眸子黑亮黑亮的,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底里去。 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流苏纱裙,纤细白净的小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抵在了唇边,轻轻的发出“嘘”地一声。 见状,黎阡陌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兴味。 这小丫头要干嘛? 他配合着没有出声,然后就见她小心翼翼的指了指他的旁边,他顺势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地上盘踞着一条蛇。 很明显,方才“嘶嘶”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扫了一眼那蛇的外形,黎阡陌眸光微动。 不过就是条普通的蛇罢了…… 他清楚这一点,但不远处的小姑娘却不知道,眼瞧着那蛇花花绿绿的,她只当是什么骇人的毒蛇,脸都吓白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大着胆子朝黎阡陌走近了一些。 她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也看到了那男子被鲜血染红的白袍。 正是因此,她才不顾心里的恐惧接近他,就是担心他受伤之余再被毒蛇给咬了,那就糟了。 小心翼翼的绕到蛇的后面,楚千凝从地上捡起了几块小石头,然后又远远的躲在了几块乱石后面,想着这一处没有枯草和树叶,那蛇便是奔她来了,她也有时间逃跑。 而且—— 她得确保把这蛇引走,不能让它伤了那人。 楚千凝计划的虽好,却架不住那是个“畜生”,哪里能完完全全按她预想的去做呢。 才丢出一颗石子,它便疯了一般突然朝黎阡陌爬了过去,他挥掌将其扫开,可虎口还是被咬了一口,印上了两个血红的小点。 鹤凌在暗处看着,有些不明白自己主子想做什么。 方才他瞧得分明,根本就是他自己用内力将那蛇“吸”过去的,他怎么还会不慎被咬了呢? 而鹤凌心中的这个疑问,在看到楚千凝一脸忧色的跑到黎阡陌身边的时候,隐约有了答案。 敢情…… 是一出苦肉计。 黎阡陌原本并没打算骗楚千凝,可瞧她捡起石子打算保护他的架势,他忽然就有些好奇,若是自己受伤了,这小丫头会如何做。 事实就是…… 楚千凝匆忙跑到他面前,想也未想便抓起了他的手。 短暂犹豫了一下,她才垂首将温软的唇贴在了他受伤的位置。 手被她的一双小手紧紧握着,黎阡陌本就很错愕了,没想到她居然还会为他“吸毒”,难得的,素来老成淡定的他也不免红了耳根。 虎口处温软的触感令他微微闪神,直到听见她软糯的声音响起,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你还好吗?”楚千凝拿出自己绣了扶桑花的丝绢帮他擦了擦,随即想帮他把伤口包住,可她的动作却随之一顿。 嬷嬷告诉过她,女儿家的东西不可随意给别人,尤其是男子。 可眼前这人受了伤,她总不能置之不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犹豫,黎阡陌朝她温润一笑,“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黎某没齿难忘。” 闻言,楚千凝微怔。 黎…… 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放眼整个建安城,她也知道一户。 镇西将军宁阳侯,他便是姓黎。 瞧着眼前这个少年的年纪,楚千凝试探着问他,“你是侯府的公子?” “在下黎阡陌。” “你是那府上的世子爷?!” 他点头,淡色的唇扬起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恰好林中风起,吹起了他墨染的青丝,在楚千凝的眼中晕染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她愣愣的看着,口中不觉轻叹,“你长得可真好看……” 从小到大,府内的嬷嬷和丫鬟就经常夸她长得漂亮,楚千凝自认自己长得不丑,但比起面前的少年,她却自叹不如。 总觉得…… 他漂亮的不像凡人。 作为在众人惊艳目光中成长起来的黎阡陌,他听过各种各样的夸奖,可唯独今日这个小姑娘说的这句,他听得格外开心。 仿佛能得到她的肯定,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 “你是哪家的小姐?”瞧她的穿着打扮,也似大户人家的千金,可怎么出门在外,身边连个丫鬟也不带! “我爹爹是礼部尚书,我姓楚。” 礼部尚书…… 她是楚奕昭和容梦竹的女儿。 微微敛眸,黎阡陌不着痕迹的将被蛇咬了的那只手拢于袖管下,虎口微张,便有鲜血涌了出来。 楚千凝看着,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赶紧用手中的丝绢把他的伤口包好。 趁着她分神的时候,他又问,“你叫什么?” “千凝。”她毫无所觉的回道,“楚千凝。” “小凝儿……” “嗯?”听他似是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楚千凝疑惑的抬头望向他,却见他笑着摇了摇头。 看了一眼他被血染红的衣服,她微微蹙眉,“你受了很重的伤,要不要我去帮你叫郎中?” “不必了。”他握住她的手阻拦道,“有坏人要害我,若你此时出去带人过来,他们会继续来追杀你,连你也会有危险。” “那……” “走出这片竹林,便将今日的事都忘了,否则你和你的家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明白吗?” 怔怔的点头,楚千凝不敢再多问。 于是,在某位世子爷连蒙带骗下,她承诺了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在丫鬟终于找到竹林深处寻到她的时候,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倚竹而坐的人却凭空消失不见,只余下一阵清风拂过。 “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丫鬟累得气喘吁吁,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咦……这儿怎么有滩血啊……” 一听有血,一并过来的老嬷嬷不禁心惊,拉过楚千凝上下打量,“小姐您受伤啦?!” “没有……”她摇头,垂眸撒了个谎,“方才我来时……那里就已经有那滩血迹了,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没受伤就好。” 说着,那老嬷嬷牵着楚千凝的手往回走,后者蹙眉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琢磨黎阡陌凭空消失的事。 他身上还有伤呢…… 第253章 一舞倾城 就在楚千凝走后,原本空无一人的竹林中却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 黎阡陌远远的站在林深处,目送着那个一身青衣的小姑娘渐行渐远,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上缠着的淡青色丝绢,眸中不觉闪过一抹笑意。 呼吸间,似是还有她身上的馥郁花香。 楚千凝…… 倒是个有趣的小丫头。 只是可惜,他如今有重任在身,不能时时待在建安城中,否则的话,倒是可以多接近她一些。 “鹤凌。” “属下在。” “让鸣悠偶尔留意一下楚家,别让这丫头遇到什么麻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黎阡陌尚不解自己为何会对她如此挂心。 “是。” 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楚千凝离开的方向,黎阡陌这才转身离开…… 听自家兄长说了这么多,黎阡晩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些事情,她以前从未听皇兄说起过。 原来…… 他与嫂嫂那么早就相识了。 可是后来,怎么就被凤君撷那个畜生给捷足先登了呢?! “之后呢?”她忍不住追问道。 “后来……” 他一直于外奔走,偶尔回到建安城,只能从鸣悠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她一切安然。 再次见到楚千凝,她已至豆蔻年华。 尚有儿时的稚气,与此同时,却又多了几分端庄沉稳。 不过,彼时他已经装作患有眼疾,几年时间匆匆而过,她似是早已忘了他是谁,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未有丝毫停留。 那一刻,黎阡陌的心里有一种名为苦涩的情绪在渐渐升腾。 她将他忘了…… 其实这本在他的意料当中,但心里想的再是明白,真正面对的时候,内心深处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缓缓的从衣襟里掏出那方淡青色的丝绢,俊眉不禁微微皱起。 他日日都念着她,她怎么能把他给忘了呢…… 彼时,黎阡陌心里忽然冒出了一股冲动,他想去楚家提亲,先将这丫头给定下来,待她日后及笄,两人成了亲他再好好“调教”她。 竟敢将自己的夫君都丢在脑后,这心得是有多大! 可终究,这个想法也就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且先不论如今侯府于外是个什么情况,单单是冲着她自身而言,楚奕昭就不会答应将凝儿许配给他。 这也对…… 任谁也不会愿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病病殃殃的瞎子。 但任由那丫头被别人娶走,他心里又十分不甘。 除非—— 他能赶在楚千凝及笄之前将一切都处理好,待到尘埃落定之时,他自然可以以自己的真实样貌出现在她面前。 而为了这个目标,黎阡陌更是没日没夜的忙碌。 又一次离开建安城之前,他偷偷潜入了楚家,寻到她的院落之后,还未等他有失风度的潜入她的闺房,便在院中看到了她的身影。 令他意外的是,她正在院中起舞。 月色下,少女身姿曼妙,翩然旋身间,便见发丝轻扬,与融融夜色化为一体。 黎阡陌站在树杈间,目光温柔的望着树下的少女。 如那日相似,她穿了一袭烟青色的纱裙,月色朦胧中,竟仿佛披了一层纱衣,似是从水汽氤氲的湖面上踏风而来,美得如梦似幻。 一曲蝶飞花舞,她跳的美不胜收。 灵活的身段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和随风飘舞的花朵,舞姿曼妙,婀娜动人。 从前经常见有些人喜欢看那些歌姬起舞,黎阡陌一直不懂那有什么好看的,直到这一日看到楚千凝在月下起舞。 艳美似妖,勾魂摄魄。 诗中所言,洛神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微幽兰之芳蔼兮,曳雾绡之轻裾…… 黎阡陌心下不禁在想,那洛神再美,也定不及凝儿万一。 即便没有丝竹管弦之乐声,可她却依旧跳的沉醉,夜色缱绻,只余清风轻拂而过。 这一晚,楚千凝跳了多久,黎阡陌就看了多久。 若说他之前想要娶她还只是一时冲动下的想法,那么此刻,他倒是愈发坚定了。 他本就是想在离开前再来看看她,如今看过了,他也就该离开了。 走之前,黎阡陌不禁满心期待着两人再次相见。 因他心里想着,再见之时,她便到了将笈之年,届时,自己或许便能娶她过门,而在那之前,他须得将一切安顿好。 比如他的身子,比如他的眼睛。 为了尽早完成那些事,黎阡陌调走了鸣悠,而恰恰是这个举动,让他之后无数次回想起,都无比憎恨自己的大意疏忽。 他原本想着,楚千凝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自幼得爹娘疼爱,应当不会有何危险。 更何况,鸣悠之前在此盯了多时,也未见有何不妥。 再则,他临行前也叮嘱了黎阡舜,让他时不时留意着那府上的情况。 不为别的,只求安心。 可楚家的那场火着的快速又凶猛,根本就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满府上下皆葬身火海。 黎阡舜派人赶过去的时候,楚千凝已经被安然接到了容府。 不巧的是,当时黎阡陌刚好于外遭到了伏击,性命垂危,黎阡舜便没有将楚家之事及时告诉他,他以为自家兄长那般关注一个小丫头,无非就是想回报她什么,眼下她既捡回了一条命,便也无须特意说与兄长知晓。 故而,待到黎阡陌伤好赶回建安城的时候,大街小巷传的便是楚家孤女与二皇子殿下凤君撷定亲的消息。 那一刻,他甚至有掐死她的冲动。 但当那股冲动的劲头过去,他的心中便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他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呢…… 从始至终,她甚至连他这个人都不记得。 楚家出事,他也未能及时出现陪在她身边,如今又凭什么埋怨她与别的男子结了亲! 说到底,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看着自己刚刚摘下的素日覆面的白绫,他苦笑了一下,随即便再次蒙在了眼眸上。 他是为了娶她,才计划了这么久,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和理由,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但如今却用不上了。 黎阡陌不是没有想过从中作梗,毁了楚千凝与凤君撷之间的婚事。 可一切想法,在看到她脸上露出的笑容时,都悄无声息的化为了齑粉。 痛失双亲,寄人篱下,她必定痛苦不堪,如今好不容易走过了那道坎儿,遇到了她命中的良人,他如何忍心毁了她! 更何况…… 破坏了他们的婚事,她就能心甘情愿的同自己一起吗? 同自己在一起,她便真的能像对凤君撷那般温柔的朝自己笑吗? 要是到最后,她郁郁寡欢,谁来赔她一个笑语盈盈的凝儿…… 思虑万千,黎阡陌最终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 楚家的那场火着的诡异,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私下里一直让鸣悠等人在查探。 恐是有何人针对楚家,进而会对她不利,接下来的一年里,黎阡陌都未离开建安城,就在暗处守着她,护着她。 但楚千凝的安全是确保了,他的一颗心却被伤的千疮百孔。 他一方面担心凤君撷待她不好,可另一方面,却又不愿他待她太好。 若是前者,她定会受委屈。 而倘或是后者,她势必会对那人更加死心塌地,那他遗落在她身上的那颗心又该如何算呢…… 一年的时间,黎阡陌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恩爱,饱受煎熬。 没人知道,某个瞬间,他甚至希望自己成为凤君撷。 对那个人…… 他是既羡慕,又嫉妒。 偶尔,心里甚至会萌生杀了他的念头! 可一想到楚千凝对他的在意,黎阡陌又只好忍耐下来。 再后来,他一把火烧了侯府,就此金蝉脱壳。 离开建安城之后,黎阡陌甚至依旧在从探子口中得知楚千凝的近况。 直到听闻她晨起时有呕吐的反应,他当即便将信件撕的粉碎,素日含笑的眸中冰寒一片。 从那日起,他撤回了所有盯着楚千凝和凤君撷的眼线,甚至连建安城中的大小事情也不再过问,通通丢给了黎阡舜和黎阡晩。 话至此处,黎阡陌的声音不禁顿住。 他的神色很是平静,可他越是安静,周身的那股死寂的感觉便越是明显。 “皇兄……对不起……”才一开口,黎阡晩的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掉落下来。 是她没有及时将凤君撷离开建安城的消息告诉他,否则也不会害嫂嫂被景佑帝折磨那么久,到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 其实,当日她曾接到了凤君撷离开建安城的消息,可她并不知道兄长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兄长厌了那个地方,是以她便没有将消息告诉他。 乃至于,东夷这边的所有事均是她和二哥在负责。 楚千凝在幽月宫遭受了什么,她也很清楚,但她只将她当成了无关紧要的人,并未过多关注。 而黎阡舜虽然知道黎阡陌曾有意保护楚千凝,但他后来既将东夷的所有事情都撒手不管,那就意味着那人对他无甚要紧,是以他也未曾在意。 于是…… 就酿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看着黎阡晩哭花了的一张小脸,黎阡陌温柔一笑,抬手帮她轻轻擦拭着眼泪,“不哭了……此事不怨你,亦不怨阡舜……” 一切,皆是他的过错。 他不该那么自私,因一时醋意着恼便撤回了所有眼线。 更加不该因嫉妒失去了理智,连凤君撷的狼子野心也没有察觉。 若是他能早点发现那些事情,凝儿便不会死了…… 一听他说的话,黎阡晩便心知他定是自责,“皇兄……这事儿也怨不得你……” 怎么能怪他呢! 明明他待嫂嫂那般用情至深…… 楚千凝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兄妹二人说的话,只觉得脑中轰鸣作响,有什么难以承受的压力向她袭来。 她紧紧的抱着头,明明头痛难忍,可她却忽然笑了。 晚儿说的对,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怪黎阡陌呢…… 要怪,也是怪她自己。 不光是遇人不淑,识人不明,甚至还在无意间连累了黎阡陌痛苦至此。 这一切,本由她而起。 但如今,她却不知该如何由她终结。 将心中尘封多年的事情道出,黎阡陌朝黎阡晩温润的一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如今你该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这般恋着凝儿。” “皇兄……” “前几日,官将军荐了一位虚云大师,说他是得道高僧,或许会有什么奇法异术。” “您……您当真要为嫂嫂招魂吗……”黎阡晩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招魂……” 黎阡陌声音低低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眸中闪过了一抹异色。 即便将她的魂魄招回来又如何,她的爹娘已死,今生所受的痛也无人能偿还,他要做的,是许她一个安稳的来生。 第254章 逆天改命 今生已过,这些痛苦和折磨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如此想来,黎阡陌觉得如楚千凝眼下这般“睡着”了也好,否则活着面对这般结果,怕是要生不如死。 只是可惜…… 自己到最后也未能向她一诉衷情。 他很想告诉她,非是这世间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至少他没有。 见黎阡陌眸色幽暗的盯着某一处在看,黎阡晩下意识皱起了眉头,“皇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为何她心里这般不安呢? 安抚的朝她笑笑,黎阡陌一脸淡定的丢出了一句话,如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将黎阡晩惊得目瞪口呆,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他说,“我要为凝儿逆天改命。” 啪嗒—— 黎阡晩羽睫上挂着的泪水掉落在地,发出些微的声音,两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之后,她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问道,“皇兄……说什么……” 逆天改命?! 他要如何逆天?又要如何为嫂嫂改命? 从古至今她都未曾听过这般说法,皇兄他究竟是从哪儿得知的这些“歪门邪道”…… 恐他因此荒废政事,黎阡晩下意识想要规劝两句,可以对视上他那双静如死水般的眼眸,她所有的话就都哽在了喉间。 皇兄他…… 实在是太苦了。 若当真能寻得这般法子,便是用她的命去换嫂嫂的命也使得。 “晚儿,凝儿这一生凄苦,我原本是有机会避免的,是我没有护她周全,如今,我势必要为她谋一个锦绣来生。” 闻言,黎阡晩抽了抽鼻子,一脸坚定的朝他问道,“皇兄要如何做?” “待到请来那位虚云大师问上一问吧……” 具体要如何做,他也不得而知。 甚至就连“改命”这个法子他也只在顾沉渊留下的古籍里看到过,究竟是否可行,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并不知晓。 正是因此,他才与黎阡晚说了这么多。 万一代价颇重,以至于要以命相抵,他总还是希望留些什么在这个世上,否则除了他自己,便再也没人知道他对凝儿的这份情意了。 思及此,黎阡陌拍了拍黎阡晩的手,漫不经心的笑道,“为兄还有一事要你帮忙。” “但凭皇兄吩咐。” “若是……”话至此处,他的声音微顿,随后才继续道,“你便将凝儿的尸身与我同葬在皇陵之中,同墓但不同棺。” “皇兄你在胡说什么呀!”黎阡晩急的又要哭。 “为兄只这一件事情求你,你都不答应吗?” “我……” 黎阡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笑的格外温柔,“好了,不哭了,我也只是早做准备,未必就真的有那么严重。” 好生安抚了一番,黎阡晩这才止了哭声。 抽噎了好一会儿,她才气息不稳的问道,“可为何……要同墓不同棺……” 情深至此,难道不该同穴而眠吗? 谁知黎阡陌却神色落寞的摇了摇头,“她尚不知我心意,也不知她心里愿不愿意与我一起,我实不愿为难了她……” 只是,他念了她这么多年,也是不舍与她分开的,便只能如此,方才算两全其美。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见自家兄长还在为嫂嫂着想,黎阡晩说不上自己心里究竟是何种情绪,远比五味杂陈还要复杂。 既心疼又心酸,既愤怒又憎恨。 心疼自家兄长的深情不寿,憎恨那些或有意或无意阻碍了兄嫂团聚的那些人。 包括她自己! 倘或当日她能多句嘴,那想来如今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 不日之后,黎阡陌召见了虚云大师。 未等他开口,后者便先行问道,“施主当真要为一人而弃苍生吗?” 闻言,黎阡陌眸光微暗。 为一人而弃苍生…… “有何话,还望大师能够明言。”他只想凝儿过得舒心安乐,至于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不在乎。 “施主乃帝星降世,天日之表,如今大业得成,可解万民于水火之中,此为‘为苍生而弃一人’。但若你执意为那姑娘改命格,便是逆天之举,星途难归,帝位便注定难得,此为‘为一人而弃苍生’。孰轻孰重,还望施主三思。” “你果然有办法能为凝儿改命……”随着虚云大师的话落下,黎阡陌不觉眸光精亮的轻声叹道。 至于虚云大师说的其余的那些,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帝位与凝儿怎能相提并论! 莫说用帝位换,便是用他的命换也使得。 大抵是没想到黎阡陌的执念如此深,虚云大师微微皱眉,然后方才从袖管中掏出了一颗佛珠,“施主既已打定了主意,贫僧也不好再劝。” 他将那颗佛珠呈给了黎阡陌,随后才又接着说,“若要为那姑娘改命,须将你二人之血滴在这颗佛珠上,埋于地下,每逢那位姑娘生辰之时,须以施主的心头血浇灌,十年之后,若菩提树结子,改命方成,否则败之。” 接过那颗佛珠,黎阡陌的眸光精亮非常。 可他这般神色落到虚云大师眼中,却愈发令他感到担忧,“但施主也须谨记,即便你能成功为那位姑娘改命,来生你二人也未必能修成正果。” 今生有今生的缘,来生有来生的分,天意难测,又岂是人力可强求的。 听到虚云大师的话,黎阡陌握着佛珠的手不觉收紧。 也就是说…… 假使他真的能改了凝儿的命格,但重活一世,她不会记得他,或许一如今生这般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对他不理不睬。 沉默良久,他最终却还是做了决定。 哪怕她再一次无视他也好,只要来生她能安稳顺遂,便不枉他今生的所作所为。 楚千凝就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神色悲戚,泪盈眼眶。 原来—— 他不止救了她一世,便是重生后的人生,也是他给的。 黎阡陌…… 一个如此平凡不过的楚千凝,究竟有哪里值得你为她做这么多! 微微敛眸,便见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几日,她哭的实在是太多了。 似乎,比她这一生流的眼泪还要多。 本来以为被凤君撷欺骗至此是最令她伤心绝望的事情,可如今看到黎阡陌执着至此,她方才发现比起他,那些都不算什么。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到有一道慈祥的目光凝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抬起头去,毫无防备的对视上了虚云大师充满悲悯的眼眸。 刹那间,心头一震! 他能看得到自己?! 说实在的,在黎阡陌身边晃悠的这段时日,楚千凝甚至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状态,忽然被人这样注视着,她竟有种想逃的冲动。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试探一下,看看他是否真的能看见自己时,便闻虚云大师的声音缓缓响起,“执念如此之深……” 黎阡陌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是以并未应声。 但楚千凝却知道,他是在说她。 执念…… 自己也有执念吗? 余光瞥见一旁的黎阡陌,楚千凝恍然大悟。 她想,她明白了。 黎阡陌为她逆天改命,等于她重新活了一次,那她本该与所有人一样没有前世的记忆,如同新生,但是偏偏,她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特别是临死前有人救了她的这件事,她记得尤为清楚。 虚云大师说她执念深,大抵便是因为她反反复复的告诉自己要终此一生铭记黎阡陌,是以她明明死了,却还是日日陪在他身边。 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如今是在做梦,还是前世的时候,她便这般半人半鬼的守了他一段时间。 “十年期限,阴阳相隔不易,你如此陪着他,恐于自己不利……”虚云大师看着楚千凝,明明没有开口说话,但他的声音却清楚的传到了她的耳中。 “您能看得到我?!”她试探着开口。 “阿弥陀佛……” 未等她再说什么,虚云大师便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她下意识想要追赶上去,却隐约觉得他周身笼了一层金光,让她靠近不得。 愣愣的看着虚云大师远去的背影,楚千凝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都彻底串了起来。 难怪当日在延庆寺他曾赠了自己一本佛经,又托外祖母将那颗菩提子给她,想来便是他早已料到了自己会带着执念和记忆重生,恐她会被恨意蒙蔽双眼,是以才会那般用心良苦。 如此想来…… 自己眼下经历的这一幕,也是前世曾发生过的。 只是那时她已失了性命,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是以重生后才没了这段的记忆。 否则,她便会从一开始就去找黎阡陌了,定然不会让他在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又等了那么久。 理清了这些之后,楚千凝却再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清醒的知道她如今经历的这些是个梦,但她却寻不到办法让自己醒来。 甚至…… 偶尔会萌生出要就此陪着黎阡陌的念头。 她看着他精心细致的呵护着那颗佛珠,不许旁人轻易靠近。 又移栽了几株扶桑在此处,均是他亲手种下的。 宫人门表面不说什么,可楚千凝却不禁在想,他们心里大抵都觉得这位陛下疯了。 一颗普普通通的佛珠,怎么可能会长出菩提树呢…… 何况,还要以心头之血浇灌,十年之期方可长成。 十年…… 实在是太久了。 想到他曾一个人独自熬过这段漫长的岁月,楚千凝的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甚至她都觉得,会不会到最后,她所有的血都化为泪水流了出来。 梦中的十年,过得很快,又或许是因为她心里的作用,她很快就看到了菩提树结子的那一日。 那是十年来,黎阡陌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连带的,她也不觉跟着弯了唇角。 可笑着笑着,她的嘴角又不禁有些凝滞。 不远处的男子,一手执着匕首,一手握着那颗菩提子,被鲜血染红的手紧握成拳,竟将鲜血也染在了那上面几分。 他心口那里不断的有鲜血流出,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 而他越是笑,楚千凝的心口便越是撕裂一般的痛。 时至今日她方才明白,为何事关黎阡陌,她的心总像是在被他的情绪操控。 但凡他有一丝不舒坦,她的心便好似被揪紧了一般,隐隐作痛。 原来…… 这颗心本就是以他的心头血供养。 她噙着泪,一步步的走向树下的男子,缓缓的伸出手拥住了他,那么温柔又依恋的拥抱,满满皆是她对他难以言喻的情深。 风拂过,扬起两人如瀑的发,轻轻纠缠在一处。 一旁的扶桑花随风而动,空气中散着阵阵花香。 “黎阡陌……” 她得走了…… 已在梦中伴了他十年,可在梦外,还有一个他在等着她。 尽管—— 她至今仍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醒来。 第255章 前尘浮现 楚千凝受困于梦中迟迟未醒,但黎阡陌却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一见他那双血红的眸,鹤凌便下意识戒备起来。 本以为自家主子会再次大开杀戒,却不想他仿佛恢复了正常,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楚千凝的身影,见她安稳的躺在自己身边,他眸中的冰寒才隐隐退去。 至于楚千凝…… 她的情况的确与鹤凌之前对冷画所言的那般,虽没了脉息,但她却不似寻常死了的人那般。 面色虽有些苍白,但却未显枯槁之状。 也正是因此,黎阡陌才得以冷静了下来,心知虚云大师必有解决之法。 让冷画和鹤凌好生照看她,他面色微沉的走出了禅房。 昏迷之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凝儿受困于何处,急于等他去解救。 他明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如今这般情形,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特别理性的思考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快些从虚云大师那里得到救她的法子,否则他实在难以保证自己不会再一次发疯。 去到虚云大师的禅房时,黎阡陌被告知,他人在后山的舍利塔中。 而待到他赶去了舍利塔,人还没等进去,便听到虚云大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悲无喜,悬于尘世之外。 “施主留步。” 闻言,黎阡陌依言停下了脚步。 “前世因,后世果,施主当日既已选择逆天而行,如今便该承受这般结果。” 逆天而行…… 黎阡陌不知虚云大师指的是什么,但他确定的是,这般结果他绝对无法接受。 凝儿,绝对不可以死! 不知是否感觉到了黎阡陌内心的波动,虚云大师似是轻叹了一声,随后缓声道,“前尘已过,施主确定还要记起吗?” “只要能救凝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此……” 虚云大师话音未落,黎阡陌便只听得“哗”地一声,无数的菩提子从舍利塔中滚落而出,每一颗都与他手中拿的那颗一模一样。 方才如此想着,便见掌中之物飞射而出,同那些混在了一起。 放眼望去,根本难以分辨。 有一些甚至顺着石阶滚落到了山门外,远远望去,小小的一个黑点,隐于山雾朦胧间。 “若施主能于万千菩提子中识别出哪一颗才是方才你手中握的,贫僧便可与你指一条明路。”虚云大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多谢大师。” 朝着舍利塔的方向略一拱手,黎阡陌转身朝山门外走去。 他表现的一如既往的淡定,似乎虚云大师所言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但他心里很清楚,鉴别“真心”的方法从来都没有捷径可走。 唯一实际可靠的,就是他一一捡起,一一感觉。 烟雾缭绕间,他似是听到了楚千凝温柔轻唤他“夫君”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目之所及,却只有满山翠柏。 不远处,众僧诵经的声音隐隐传来…… 他俯身从地上拾起一颗菩提子,脑海中却蓦然闪过一幅画面。 斑驳破旧的宫殿中,天上挂着一弯血色的月,他怀抱着遍体鳞伤的楚千凝,肃杀的坐在血泊当中,赤红的眸如月一般妖冶。 黎阡陌一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接着向前走捡起第二颗,又是一幅画面闪过,每一幕都真实的仿佛他曾经经历过。 与从前在梦中梦到的不同,那些画面中的所有事他都感同身受。 想到方才虚云大师所言“记起前尘”的话,黎阡陌便不禁猜测着,如今他看到的这些,会否就是他和凝儿的前世? 那所谓的“逆天而行”又是指什么…… 一步一步,他缓缓拾阶而上,捡起那些菩提子的同时,也一并回想起了从前的种种。 他以至诚之心而来,却并非为了求己身安乐,而是为了许楚千凝一世无忧。 山路漫漫,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指尖的鲜血早已变的冰凉,但他却好像无所察觉,依旧以染血的指腹轻轻抚过捡起的菩提子,见血流于表面,便神色淡淡的继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日落月升,黎阡陌却始终没有停下。 清冷的月华下,一道青色身影踏着霜露而来。 一整夜,他都在重复一个动作。 直至翌日天明时分,他才捡起最后一颗菩提子,双手染满了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所有散落的菩提子均被他捡了起来,用衣襟小心翼翼的兜着。 缓步走进舍利塔,黎阡陌循着虚云大师的声音径自到了顶层。 轻轻的将东西放在地上,他淡声道,“这当中,并无我原本的那颗菩提子,我想,那应该在大师你的手中才对。” 虚云大师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眸微闭,一手拨动佛珠,一手轻轻敲着木鱼。 听到黎阡陌的话,他的动作一顿,随后慢慢睁开眼睛。 他摊开手掌,就见一颗菩提子静静的安放在他的掌心。 “凡事有得必有失,想来经过这一夜,施主应当想的很透彻,如今到底要如何选择,便看你与那位姑娘自己了。” 说完,他忽然翻转手掌,那颗菩提子就那样掉在了地上,弹跳了两下,便从一侧的栏杆掉了下去。 十三层高的舍利塔,这般掉下去之后便再难寻得。 几乎是在一瞬间,黎阡陌越过栏杆,突然飞身而出。 舍利塔外,是万丈深渊…… * 冷画和鹤凌在楚千凝身边守了一整夜,榻上的人始终未见有清醒的迹象,而外出的人也一直未见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心底都不免有些担忧。 伸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冷画皱眉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的难受。 又是一日过去了…… 她去外面打了一盆水回来,晕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楚千凝擦拭手掌,一边擦,她一边在心里嘟囔着什么。 小姐,您若是再不醒不过来,主子怕是也难活下去了。 侯府还有一大家子的人,他们都盼着您健健康康的回去呢。 而且—— 要是轻罗姐姐知道我没服侍好您,非得废了我武功不可…… 一开始的时候,冷画还能尽量保持平静,可越是想下去,她就越是想哭。 很怕楚千凝就此醒不过来了,她拿着帕子的手都不禁在颤抖。 见状,鹤凌一个大男人都不免眼眶酸涩。 自从世子妃昏迷不醒之后,无论是主子还是冷画这丫头,他们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主子是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但实际上心里却崩了一根弦,哪怕是一阵风吹过也能令他彻底失控,昨日便是最好的例子。 至于冷画…… 她则是从表面上看起来,就能发现不对劲儿。 以往最是聒噪爱笑的小丫头,如今却总是满面愁云,整日以泪洗面。 思及此,鹤凌不禁皱起了眉头,眼底深处透着担忧。 倘或虚云大师不肯出手相救,或是连他也没有办法,那后果会怎样,和鹤凌连想都不敢想…… 也不知是冷画他们祷告起了作用还是如何,楚千凝的眼睫似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冷画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直到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腕上竟有了脉息,这才一脸惊喜的朝鹤凌唤道,“鹤凌!鹤凌!你快来!” “怎么了?”鹤凌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楚千凝出了何事。 “世子妃……世子妃她有脉搏了……”冷画的眼睛亮的发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激动到舌头打结。 闻言,鹤凌将手靠近楚千凝的鼻间,果然感觉到了她的气息,虽然微弱,但的确存在。 那一刻,便是他素来面无表情,眸中也不免闪过一抹喜色。 “你快去告诉主子,我在这儿守着世子妃。” “嗯。” 点了下头,鹤凌便快速的飞身而走。 * 楚千凝于梦中浑浑噩噩的过了许久,一开始的时候,她只待在黎阡陌的身边。 可后来,她的身子却渐渐不受掌控,四处游荡。 最先去的地方,是一处山峰。 正对着国都的方向,跪着一人,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牢牢的钉在地上。 他披头散发的朝皇城跪拜着,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的地方。 秀眉微微蹙起,楚千凝缓缓朝他走近,好奇这人究竟是谁…… 直到行至那人面前,她才猛然愣住。 凤君撷! 他竟然没死! 之前黎阡陌率军攻入了皇宫,她以为他早已死在了幽月宫,不想他竟还活在世上。 而且—— 是活了十年之久。 正想着,楚千凝便忽然听到一阵铁链晃动的声音。 她闻声望去,就见穿过他身体的链锁来回扯动,扯拽的皮开肉绽,空气中满是浓浓的血腥味。 凤君撷似是痛极了,双臂不停的挣动,可越动却痛的越厉害,以至于他的额上布满了汗水,眼睛瞪的老大,衬着深深凹陷的脸颊,整个人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叟,哪里还有当年的意气风发。 楚千凝本以为他会疼得在地上打滚儿,却意外发现无论那铁链怎样牵动,他都一直跪在地上,她俯身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双腿上分别有一根长长的铁钉刺入骨中,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 如此极刑之下,他却依旧活着…… 难道,他竟如此活了十年吗? “凝儿……”干涩枯燥的唇微启,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嘶哑。 但是,楚千凝还是听到了。 他在唤她?! “凝儿……”凤君撷微闭着眼,唇瓣一启一合,似是在喃喃自语,“我虽为皇子……但能得你为妻,实乃三生有幸……” “即为夫妻,你便不必那般拘束,私下里唤我君撷便是,除了母妃之外,还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像你这般唤我。” “江山太重,皇权巍巍,我本无意于此,如今得你陪伴身侧,便乐于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虽不真切,楚千凝却很清楚话中的内容。 那些话…… 在她被囚禁幽月宫的时候,也曾一次次回想起,一遍遍的对自己说过。 被他利用欺骗至此,她以为那些谎话他早就忘了…… “凝儿……这世间女子千千万,却无一人会如你那般真心待我,可仅此一个你,我却留不得……”话至此处,凤君撷似是痛苦极了,如野兽般呜咽出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听到他说的话,楚千凝神色未变,只是微微敛眸。 他的话,她听懂了。 相伴数载,他于她也生出了些许真心实意,可终究,那些都比不过皇位在他心中的分量。 何况…… 最初他就选择了以伤害她的方式开始,在此基础上无论衍生出多深的情意,他们之间,也绝无可能。 这一点,凤君撷看得比谁都通透,因此他比谁都绝情,比谁都狠得下心肠。 第256章 因果轮回 “凝儿……若能重来一次,江山也好,皇权也罢,我通通不会再要……” 闻言,楚千凝敛眸,忽然释然的笑了。 原来—— 不止是她不了解凤君撷,便是他自己也认不清自己。 即使再重来一次,他心里求得也依旧是皇位! 只是可惜,她无法告诉他这些。 收回目光,楚千凝转身准备离开。 她于梦中留恋至此,并不是为了看他最终的结局,而是为了黎阡陌。 身后的凤君撷还在轻语呢喃,他似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不断的重复着以前对她说过的话,比她以往每一次听到的都要情真意切。 事到如今,楚千凝发现她内心深处的恨意已消解了许多。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更愿意多和黎阡陌相守,而非将注意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耳边充斥着人们的议论声,有人说东夷的景佑帝被人从墓中挖出来鞭尸,形状很是惨烈。 还有人说,近来城中来了一位变戏法儿的人,他还带了几个怪物,整日供人观赏。 听众人说的热闹,楚千凝便下意识往声源出扫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脚步便猛地顿住。 那是…… 几个半人半鬼的“东西”脖子上拴着绳子,手中捧着托盘沿街乞讨。 他们的脸上布满了伤疤,身上也血迹斑斑,整个人似是环膝被黏在了一起,小小的一团,披头散发,看起来很是骇人。 容锦晴…… 是他们一家人吗? 楚千凝无法判断究竟是不是,因为他们早已面目全非。 四个人的口和其中一只眼睛都用不知名的线给缝合住,他们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像动物一样低沉的声音。 周围的百姓均对他们指指点点,又胆小的姑娘甚至被吓得呕吐,孩子也放声大哭,但却又那恶趣味的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甚至还给了一些打赏。 见他们点头哈腰的道着谢,身后握着绳子的人一言不合就是一顿皮鞭子,楚千凝不觉眯起了眼睛。 平心而论,这法子很是残忍。 但站在她的角度看他们如此,她心里却生不出半点同情的心理。 从前在幽月宫,她也曾如此万般刑罚加身。 如今他们承受的,不过是在偿还当日造下的罪孽罢了。 只是…… 她心里会忍不住为黎阡陌担心。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或许她本就该过这样的人生,可他却为她做了这么多,不知会否对他有何影响? 除了失去帝位,可还有别的吗? 慌神间,楚千凝便见周遭景色又是一变,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高门大院,金漆匾额,看起来很是贵气的人家。 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君府”。 见此,她的眸光不觉微闪。 她认识的人里面,有姓“君”的吗? 才仔细回忆着,便见从大门中跑出了一个孩子,小小的一只,穿着月白色的纱裙,头上挽着一个双垂髻,约莫有三四岁大的年纪。 “双儿,慢些走。”身后,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少年郎,也是一身白衣,看起来仙气飘飘。 前面被唤“双儿”的小丫头听话的停下了脚步,倒腾着两条小腿又往回跑。 “兄长……咱们要做什么去呀……”拽着少年腰间的玉佩,双儿声音清甜的朝他问道。 “要去拜祭姨母。” “姨母?”小姑娘微微歪着头,目露不解。 “小的时候就曾带你去过,不记得了?”少年拉起她的小手,带她往马车边走去,俊美无俦的脸上未见丝毫表情,只那双眼中,偶尔在看向身边的小姑娘时极快的闪过一抹柔光。 楚千凝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那小姑娘像极了谁,却又一时想不起。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却见院中又走出了两人。 男子一身玄色锦袍,亲昵的搂着旁边的女子,而被他环着的人则是一袭如雪白衣,神色清清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凤君荐和容锦仙! 原来…… 前世他们便修成了正果。 难怪当日自己派人去庄子找她的时候未寻到踪迹,原是被凤君荐带走了。 可随即想起什么,楚千凝却又觉得奇怪。 不对呀,凤君荐不是死了吗? 难道—— 也是假死,以求金蝉脱壳?!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再次抬眸朝两人看去,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的愚蠢会害得表姐也不得善终,如今看来,她倒心安了不少。 虽不知这一世凤君荐是因何看中了她,但瞧两人眼下这般状态,连孩子都已生下了,想来他们的感情定是极好。 一路跟着他们一家人的车驾出城而去,楚千凝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墓。 她想,这大抵是容锦仙为她立的衣冠冢。 怪不得方才那少年说是要拜祭姨母,原来说的就是自己。 没想到…… 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表姐竟还愿意见她。 甚至—— 还为她立了墓,年年拜祭。 “无忧,无双,去给你们姨母磕头。”凤君荐揽着容锦仙下了马车,淡声朝两个孩子说道。 “是。” 君无忧点头,牵着妹妹的手走到墓碑前,点了三炷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一旁的君无双也有样学样,朝着墓碑姿势不大标准的拜了拜。 楚千凝看着,忽然很想伸手将她从地上抱起。 这是表姐的孩子呢…… “娘亲,姨母为何死了?”君无双歪着头,眨巴着一双眼朝容锦仙问道。 “被奸人害死了。” “那您不救她呢?”小姑娘微微蹙眉。 “双儿……” 凤君荐微微眯眼,明显是警告她不许再问了,可容锦仙的脸上却未见丝毫异样,音色清冷的回道,“因为娘亲太笨了。” “姨母好可怜……她怎么会遇到坏人了呢……” “因为她比娘亲还笨。” 楚千凝:“……” 也不能因为她死了就当着孩子的面儿这般说她。 虽然,她说的都没错。 “笨……”君无双愣愣的重复着容锦仙的话,随即却转头望向了凤君荐,“爹爹这么聪明,为何您也没能救下姨母呢?” “他比你姨母还要笨。” 楚千凝:“……” 凤君荐:“……” 他招谁惹谁了? 带着两个孩子祭奠完楚千凝,容锦仙他们便上马车离开了。 本来看到这一幕楚千凝还觉得有些伤感,却没想到被容锦仙三言两语说没了所有情绪,无奈的笑了笑,她只觉得满心怅然。 其实表姐说的并没有错,她可不就是蠢嘛…… 否则的话,又哪里会走到这般结局! 迷迷糊糊的抬脚离开,一些本不该属于她的记忆却纷纷涌现在脑海中。 原来,在自己被关进幽月宫后,景佑帝虽有心染指但却迟迟未向她出手,皆是皇后娘娘在暗中谋划,而她之所以那般帮自己,并非是有利可图,而是受了容锦仙的拜托。 彼时两人还是互不相容的关系,她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楚千凝心下自然是感动的。 双腿像是有意识的在往前走,她心里愈发茫然这次又要去哪,又将看到何人。 眨眼之间,她便来到了一处寺院的山门前。 脚边静静安放着一颗菩提子,下一瞬,被一只鲜血染红的手捡起。 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衣襟上兜裹着,唯恐遗失的样子。 “黎阡陌……”她下意识的轻唤出声,却果然见他毫无反应。 径自从她眼前走过,他一颗接着一颗的捡起地上的菩提子,每捡起一颗便会用带着鲜血的指腹轻轻抚过,似是在验证什么。 她跟着他从山脚下一路到了山顶,又先后走进了舍利塔,听到了他与虚云大师的对话。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见他纵身从塔顶一跃而下,快的没有给楚千凝任何反应的机会和时间。 “黎阡陌!”声嘶力竭的呼唤出声,楚千凝猛地睁开了眼睛,胸腔急剧的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之色。 一见她醒来,冷画激动的连水盆都打翻了。 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她猛地扑进了楚千凝怀里,抱着她就开始嚎啕大哭,感觉到自家小姐消瘦了许多,她哭的便愈发凶猛。 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方才清醒过来,楚千凝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晕,连冷画的声音也听不大真切,喉咙干涩的难受。 “好了,不哭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世子妃……您可吓死奴婢了……” 由冷画扶着从榻上坐下,楚千凝一把拽住她的手急急问道,“黎阡陌呢?” “主子去求虚云大师救您了,已去了一夜了,至今未归,这期间您的脉息全无,可方才您又忽然有了脉搏,是以鹤凌便去寻主子去了。” “他们在哪儿?” “在后山的舍利塔那边。” 舍利塔…… 一听到这三个字,再回想起方才清醒前看到的那一幕,楚千凝的心下猛地一紧。 她着急的要下榻,可多日未曾进食,身体虚弱不堪,脚才一沾地,她就软软的倒了下去,幸而被冷画眼疾手快的扶住。 “世子妃……” “快!快带我过去!”楚千凝皱紧了眉头,眸中满是惊惧之色。 见状,冷画也不敢耽误,抱起她就往门外走。 一路行至后山,看着通往舍利塔长长的青石台阶,楚千凝的心猛地吊起。 就是这里…… 方才在梦中,黎阡陌就是在这一颗颗的捡起了地上的菩提子,最后从舍利塔顶一跃而下。 猛地闭上了眼睛,楚千凝的身子不禁有些打晃。 冷画赶紧扶住她,却被她轻轻推开,“我自己走。” 这段路,他既曾为她走过,她又何尝不能为他走一次…… 山路漫漫,她无暇欣赏山中风光,只为路尽头的那人。 前世今生,她都让他等了太久太久,不知如今,她终于归来,他可还在原地等她吗? 一步步的踏上青板石阶,楚千凝的眼前不断的闪过黎阡陌走过这段路时的景象。 眼泪,就这般滚滚而落。 她脸上未施粉黛,如此一哭便见两行清泪,映着黑灿灿的眸,脆弱的让人觉得惊艳。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楚千凝目露期待的望向前方,却见舍利塔前空无一人,四周满是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 未见悬崖深渊,却也同样未见黎阡陌。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慌了。 心口撕裂一般的痛,也不知是黎阡陌的情绪传了过来,还是她自己的。 茫然的站在风中,楚千凝忽然痴痴的笑了。 究竟她重活一世是为了什么呢…… 到最后,他还是为了救她失了性命,与前世又有何区别? 历经两世,一直都是他在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待她好,可她又做了什么,又能为他做什么?! 缓缓的闭上眼睛,楚千凝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却意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带着淡淡的檀香气…… 她猛地睁开眼睛,就听到黎阡陌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凝儿,为夫在这。” 第257章 心魔渐起 “黎阡陌……”楚千凝惊喜的转过身来,眸光晶亮的看向他。 “嗯。” 他轻声应道,目光温柔似水。 两人都没再说话,唯恐打破这般温馨宁静的氛围,又恐一开口,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个美梦,清醒之后楚千凝依旧昏迷不醒,而他也依旧为心魔所控。 连日来的昏沉本就令她的身子不适,再加上方才情绪大起大落这么一折腾,她毫无意外的晕了过去。 再次看到她的眼睛闭起,黎阡陌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变。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将手搭在了她的腕上,想要看她是否还有脉息。 见状,冷画和鹤凌也匆忙赶了过来。 好在…… 楚千凝这次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晕倒,不多时便醒了过来。 但这期间,黎阡陌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一眨不眨的坐在榻边盯着她看,似是稍不注意她就会消失一般。 瞧着这样的主子,冷画和鹤凌虽然担心,却也深知劝不住他。 眼下这般情况,没什么比世子妃尽快醒来更重要了。 在这主仆三人殷切的期盼中,楚千凝终于在饥肠辘辘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视上黎阡陌充满担忧的眸,再看着他无比颓丧的样子,她的眉头不禁皱起,伸出手,温软的指腹轻轻按在了他的眉间。 相识以来,她何曾见他露出过这副模样。 心事重重,满面忧愁。 而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 思及此,楚千凝的眼泪便不禁在眼眶中打转儿,无声的顺着眼角滑落。 她什么都不说,只这般默默落泪,却看得黎阡陌一颗心都跟着揪起,疼得无法言喻。 “凝儿,怎么了?”他轻拥着她从榻上坐起,柔声问道。 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说。 可一想到自己这般哭泣定会引他担忧,于是便微垂着头回道,“……我饿了。” 一听她说“饿了”,黎阡陌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喜色,赶紧让冷画去置办膳食,又让鹤凌去安排人往建安城传消息。 毕竟不管是侯府那边,还是容锦仙那边,都在为此担心呢。 待到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楚千凝忽然倾身拥住了黎阡陌,那颗原本微凉的心渐渐回暖。 似这般抱着他,她才能真切的感受到,一切真的重头来过。 如今,她尚有机会待他好。 不会再让他感到一丝一毫委屈和孤单…… 面对楚千凝的投怀送抱,黎阡陌在第一时间回抱住了她,大力的像是唯恐她会凭空消失。 没人知道他这段时日是如何度过的,没人能懂。 “对不起……”楚千凝忽然低声道歉。 为今生,亦为前世。 她不慎着了别人的道,险些再次与他阴阳相隔。 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就又丢下他一个人,楚千凝就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这条命…… 已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了。 黎阡陌不确定她是在为哪件事向他道歉,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心里都从未怪过她。 怎么舍得呢…… 温热的大掌轻轻捧起她的脸,他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声音温柔响起,“凝儿,我只要与你携手共白头,其他的均不重要。” “嗯。”她敛眸,羽睫微润。 “不哭了,事情均已过,凡事都有为夫在,不怕。”他轻叹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间。 “我有话和你说……” 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他。 经历了这样一件事,她心底有太多的想法想要表达,可谁知黎阡陌听闻她的话却缓缓摇头,“先养好身子,有什么话,日后再说不迟。” 说这话的时候,黎阡陌的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眼底深处带着一丝抗拒。 他似是担心楚千凝会说出什么他不愿听的话,是以及时阻止了他。 而后者想着他说的也对,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合计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也好,否则待会儿说没两句话指不定就又晕倒了。 扫了一眼黎阡陌乌青的眼底,楚千凝不觉蹙起了眉头。 自己身子不适,他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想来她昏迷的这段时日,他必是不眠不休的守着自己,任谁劝说也无用。 正是无话间,便见冷画端着热粥走了进来。 楚千凝方才醒来,并不宜猛然大补,须得徐徐进食,渐渐调理才好,不然一下进补太多,非但起不到效用,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来。”从冷画手里接过瓷碗,黎阡陌舀起一勺吹了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送到楚千凝唇边,“不烫了,慢慢喝。” 听话的张开嘴,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着。 温热的细粥缓缓滑过干涩发紧的喉咙,令她的眉目也稍稍舒展开。 忽然想到什么,她抬眸望向黎阡陌,“你也吃。” “为夫不饿。” 闻言,她皱眉,固执的将他递到她唇边的勺子推回到他的唇边,“不饿也得吃。” 冷画说,他是昨日就去了舍利塔那边见虚云大师,可今日才回,这么长时间没用膳,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他哪里是不饿,分明就是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忽略了自己饿不饿的问题。 想到自己昏迷的这段时日他均是这般无视自己的身子,楚千凝的眸光便又暗了几分,“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是有意引我心疼担忧吗?” 黎阡陌本就着紧她,如今她还病着,自然更没有引她操心的道理,于是赶紧舀了两口粥喝下去,“为夫与你一同吃,如何?” “嗯。” 就这样,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间竟喝光了好几碗。 恐楚千凝方才醒来多食反而会伤胃,黎阡陌便估摸着收了碗,没再继续喂她。 见她眉宇间似有倦怠之色,他的心下不禁一跳。 “可要睡一会儿吗?”他的声音虽然还算平静,但楚千凝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 他在害怕…… 怕她一睡过去,就像之前那样不再醒来。 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楚千凝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心疼。 轻轻摇了摇头,她状似无所察觉的回道,“还不困,你与我说说话吧。” “凝儿想听什么?” “你……”回想起自己在梦中所见,楚千凝有些忧郁的朝他问道,“你是如何求得虚云大师救的我……” 那个梦究竟是真是假,他可是真的从舍利塔顶一跃而下吗?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黎阡陌先是一愣,随后才淡笑着回道,“大师是出家之人,有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我只真心相求,他自会相助。” 只随意一听,楚千凝便心知他是在说谎。 若此事当真有那般容易,又何至于去了一夜之久。 不知为何…… 她就是觉得梦中所见皆是真的。 而事实上,楚千凝也的确所料不错。 今晨虚云大师所言,黎阡陌听得分明,凡事有得必有失,若要救她的性命,他们两人便注定不能在一起,是以他甘心舍了命去换她。 不过—— 从舍利塔顶一跃而下,他并未摔得粉身碎骨。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山门外,手中握着最初的那颗菩提子,安然无恙。 一时间,他竟有些茫然到底自己是否曾到过塔顶…… 彼时他方才明白,为何虚云大师说凝儿能否得救全在他们自己,而不在他。 倘或他当时没有从塔顶跃下,大概凝儿不会醒来。 或许…… 她曾在梦中梦到了这般情景,一时担忧才急的醒来也未可知。 具体的经过,黎阡陌并未细说,楚千凝也就不再追问,左右他为她做的,能为她付出的,她随意一猜便可知晓。 前世,他曾以帝王命格换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那今生,想来用的便是他自己这条命吧。 心中猛地一紧,楚千凝闭上眼睛,已不想再当着他的面落泪了。 她如今还活着,还能有机会同他在一起,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 “黎阡陌……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楚千凝靠在他怀里,清幽的美眸微眯着,声音柔柔响起。 “什么梦?” “一个很伤情的梦。”不是因为她遇人不淑,而是害他孤苦多年。 唯有这一点,是她至今仍难跨过的痛苦。 听闻她的话,黎阡陌眸光微闪,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既然伤情,那便忘了吧。” “……嗯。” 楚千凝有些昏昏欲睡,并未感觉到他的不自然。 感觉都她的呼吸渐渐绵长,黎阡陌轻轻的将她放回榻上,帮她掩好了被子,随后便静静的坐在榻边望着她,像之前每个夜晚一样。 他不敢闭上眼睛,怕醒来发现一切都是他疯魔后的幻觉。 而且…… 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不可控制的出现她和凤君撷在一起的画面。 如尖利的刀子,一下一下的划着他的心。 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昨日虚云大师便说过,拾起那些菩提子,便意味着前尘往事尽皆想起,那些画面都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儿时在他梦中出现的那些画面,并非源于他和凝儿的夙世因缘,而是他求而不得后生出的心魔,将凤君撷想象成了自己。 原来…… 前世,他们才是一对儿。 这个认知,让黎阡陌感觉很不好,不好到让他想活活折磨死那个人。 大抵是心魔所致,他想起的那些事情,看到的那些画面,均是有关楚千凝和凤君撷的,旁人从始至终都未出现。 他看到她曾那般心仪过别的男子,也曾面露羞涩的朝他弯唇浅笑。 每一个画面,都似一支箭,扎的他的心千疮百孔。 冷风从其中凶猛灌入,带走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温暖。 因此当她刚刚说有话要对他讲时,他下意识阻止了她,因为很怕从她口中听到“凤君撷”这个名字,他怕自己会失控。 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他不断的在心里说服自己,前世已过,今生便是新生,一切都将会不一样。 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心中还是不免充满了恐惧。 轻轻抚过她苍白消瘦的脸颊,黎阡陌的眼中闪过了一抹不安。 凝儿,若我哪日当真杀了他,你可会怪我吗? 大抵是今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楚千凝睡得很不安稳,秀眉紧紧的皱着,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如何,她忽然惊叫着醒来,意外对视上了黎阡陌阴暗森寒的眸光。 “夫君……”他怎么了? 眼神发直的望着楚千凝,黎阡陌的声音平静响起,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恐惧,“凝儿,你方才在唤谁?” 文雅,楚千凝微愣。 她方才有唤了何人的名字吗?! 仔细回忆了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个噩梦,梦到凤君撷设计要杀黎阡陌,她一时情急想要让他住手。 难道他指得是这个? 第258章 北周之人 “我方才……” “凤君撷?”楚千凝解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黎阡陌过于平静的声音打断。 她一愣,眸光微凝。 为何她觉得,黎阡陌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儿呢? 恐他想多了,她便赶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梦到他要加害你,一时情急方才唤出了他的名字,你别疑心什么。” “怎会……”他温柔的笑笑,扶着她的双肩重新躺回到榻上,“夜深了,好生安睡,为夫就在这儿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嗯。”迟疑的闭上眼睛,楚千凝总觉得有些不安。 方才黎阡陌的眼中,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幽暗。 眼底深处的冰寒之色令她心惊不已,她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也不敢随意问起。 感觉到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楚千凝忽然想起什么,再次睁开了眼睛,“黎阡陌,我还有话没与你说呢。” “明日再说吧。”他不着痕迹的推脱。 可这一次,楚千凝却并未听他的话。 再这般拖下去,若是哪日他从爹娘口中得知此事,恐他会觉得寒心,只当自己不信任他似的。 尽管…… 最初嫁给他的时候,她的确是没有全然相信他。 但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的心早已彻底向他打开,只是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机会。 刚好趁此机会,一并说与他知道也好。 “去与我拿些盐水来。”她轻轻推了推他。 “凝儿要盐水做什么?” “与你变个戏法儿。”楚千凝弯唇一笑,与他卖了个关子并未直接言明。 难得见她有这般调皮的时候,黎阡陌便依言下榻,吩咐冷画去准备了盐水来。 递给她之后,便见她将帕子沾湿,随后缓缓的擦拭眼角。 看到她这个动作的时候,黎阡陌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 眼角…… 这个位置,倒是叫他想起了什么。 轻轻擦拭了几下,待到楚千凝移开手的时候,便见她眼角下方赫然出现了一块月牙形的胎记,稍显黯淡的红色。 映着她苍白的脸颊和乌黑的发,说不出的妖娆艳丽。 黎阡陌看着,许久都未移开目光。 缓缓抬起头抚过眼角的那枚胎记,楚千凝的声音轻轻响起,“自我出生之后,脸上便有这枚胎记,娘亲不许我以真容示人,是以教我用素色的花瓣研磨成粉,自己制成胭脂膏子涂抹在脸上,以遮挡这枚胎记,我不知是何原因,恐会招来什么灾祸,是以一依言而行。” 再加上前世的经历,因此今生初时嫁给他的时候,她依旧未敢言明。 但如今,已无甚要紧了。 楚千凝甚至在想,事到如今,哪怕他日黎阡陌真的以此利用了她,她也心甘情愿,绝不会怪他分毫。 更何况,他根本不会那么做。 “岳母可有此胎记吗?” “没有……”楚千凝微微摇头。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未在娘亲脸上看到过。 她也曾好奇问过,但不知为何,那次娘亲发了好大的脾气,之后她便不敢再提起来。 听她如此说,黎阡陌的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无论是容家的老夫人,亦或是从前的老太爷,乃至于是容敬,从未听说他们有什么胎记。 除非…… 凝儿是随了岳父。 这般想着,黎阡陌的眸光却隐隐变的幽暗。 前世凝儿被囚禁在幽月宫,凤君撷登基为帝后任由容锦晴对她施以毒刑,以至于自己去救她的时候,只见她遍体鳞伤,可唯独那张脸完好无损。 若按容锦晴的心思,她岂有不嫉妒的道理! 可是为何…… 偏偏凝儿的脸没事呢? 见黎阡陌沉默着没再继续说,楚千凝只当他是生气自己至今方才告诉他,于是赶紧讨好的朝他解释道,“有关这胎记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是以从前并不敢贸然告诉你……” 闻言,黎阡陌却温柔笑道,“为夫哪里有那般小气,何况你如今不是正在告诉我吗?” “你不生气?”楚千凝挑眉。 “凝儿懂得保护自己,为夫心下甚慰。”拉过被子披在她的身上,黎阡陌似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好了,该说的都说了,眼下该安心休息了吧?” 点了点头,楚千凝总觉得他的反应平常了些,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难道他就知道了?! 不应该啊…… 这件事就连外祖母都不清楚,何况她又向来谨慎,轻罗和冷画也都毫不知情,那他是如何知晓的? 大抵是察觉到了楚千凝的眼中充满了疑惑,黎阡陌眸光微闪,淡声对她说,“为夫早与你说过,似是曾在梦中见过你眼角这里有一枚胎记,是以如今得知,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梦中……” “嗯,许久之前了。” 他随意应了一声,声音微低,似有睡意。 见状,楚千凝便不再打扰他,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安心睡去。 可就在她陷入梦乡之后,原本应该睡着的黎阡陌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光幽暗的扫过楚千凝眼角的那枚胎记,他隐约觉得,前世凤君撷便是因此才一直留着她的脸,留着她的命。 但到底为何呢…… * 楚千凝是在几日后才得知,他们如今竟身处北周地界! 北周…… 想到这个地方,她不禁有些愣神。 冷画将参汤端了进来,舀了满满的一碗放到了楚千凝的面前,“世子妃,您快趁热喝了吧。” “太多了吧……”她刚刚用完膳,又喝了一大碗汤药,这会儿还得喝参汤,肚子非得撑炸了不可,“少一点儿?” “不行。”冷画一脸严肃的摇头,“主子交代过了,您须得一滴不剩都喝光。” “……” 一滴不剩?! 那还不如杀了她呢…… 心里虽然这样腹诽,可楚千凝到底没有任性,而是认命的一勺接着一勺的喝着参汤。 一瞧她过于空荡的袖管和不盈一握的腰肢,冷画就忍不住在旁边催促道,“多喝点、多喝点,这参汤可会大补。” “黎阡陌呢?”这几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怎地今日竟不见了踪影。 “奴婢也不知道。” 她如今的任务是照顾好小姐,旁的事情均不用理会。 莫说是她,如今就连鹤凌都时时跟在小姐身边保护着,生怕她再出现什么意外。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不再多问,只沉默的喝着参汤。 终于在冷画的监督下喝完了一大碗,她摸了摸自己微隆的肚子,觉得不出几日她就能长出一身肉来。 恐一直坐着胃里积食,楚千凝便想起身去外面走走。 谁知方才走到门口,便被鹤凌拦了回来,“主子吩咐过,世子妃如今身子虚弱,还是不宜外出,应在房中静养为好。” “我只去院中转转。”她是想消消食。 “……主子吩咐,属下不敢违背。”鹤凌低下头去,面色稍显为难。 楚千凝愣了一下,随即转身看向冷画,却见后者也心虚的低下头去,便心知定是黎阡陌吩咐过他们,不许自己随意外出。 这般情形…… 倒是与之前在建安城时有些相似。 只是,那时他是软磨硬泡,半哄半求的不让她出府。 如今,则是一道命令禁了她的足。 神色淡淡的转身走回房中,楚千凝一言不发的在房中转着圈,叫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冷画恐她会生黎阡陌的气,是以便下意识想要为自家主子解释一番,“世子妃……此事您须谅解主子,您昏迷了这么久,期间连脉息都没了,实在是将他吓坏了……” 换作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他们家主子本就有些变态,再经此一事这么一吓,自然就更变态了。 “我知道。”楚千凝微微点头。 “所以……您可千万别生他的气……” 闻言,楚千凝倒是有些懵了。 她为何要生他的气? 便是心有不悦,她也是在气她自己。 若那日去见傅思悠的时候能再谨慎一些,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可她又哪里知道,即便她再是谨慎小心,甚至哪怕她压根不去见傅思悠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因为齐穹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无论是傅思悠还是凤君撷,只要有一方得手,她便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见冷画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楚千凝不禁安抚的朝她笑笑,眸光温柔似水,“你放心,我没有同他生气,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待黎阡陌回来,你便好生歇歇。” “奴婢不累。”听楚千凝说没有同黎阡陌置气,冷画不禁松了口气,甜甜笑道。 “你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如何能不累!”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那日方才醒来时,这丫头哭的昏天黑地,哪里是她醒了,分明像是她死了的样子。 彼时她才知道,她昏迷的这段时日让他们都跟着受了多少罪…… 正在说话间,就见黎阡陌从外面走了进来。 才进到房中,他便握住楚千凝的手柔声问道,“今日觉得身子如何?可有何不适吗?” “没有。”她摇头。 “明日想吃什么,让下人提前去准备。” 闻言,楚千凝却不禁微怔。 他们如今还住在华光寺,虽从禅房搬到了后山的竹屋中,但这里到底还是寺院,可黎阡陌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东西,整日鸡鸭鱼肉给她补个不停。 “清淡些便好……”在出家之人面前如此,她总觉得不大好。 但是很显然,某位世子爷却并不这样认为,“清淡些如何滋补身子呢,罢了,还是我来定吧。” “……” 那他还问她干嘛? 余光瞥见他身上穿的青色外袍,楚千凝忽然朝他问道,“你在北周也有相熟的人吗?” “年少时相识的几位旧友。” “哦……”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楚千凝为他倒了一杯茶,话锋忽转,“黎阡陌,你是觉得我睡了一觉将自己睡傻了吗?” 一听这话,黎阡陌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转头看向楚千凝,便见她笑意深深的望着他。 彼时黎阡陌就知道,她都已经猜到了。 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他含笑问道,“凝儿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我问了,你便会据实相告?” “自然。”他于她,如今已无秘密可言。 抿了抿唇,楚千凝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投靠了北周吗?还是说……你本就是北周人……” 话虽然这样问,但楚千凝心里更倾向于是后者。 因着她觉得,以黎阡陌的性子,断然做不出投敌叛国的事情,除非是他自己揭竿而起。 联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便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他们洞房花烛那日,他于树下埋了两坛花雕酒,将北周的习俗说的头头是道,当日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如今想来却发现了端倪。 第259章 义结金兰 在此之前,楚千凝从未将黎阡陌与北周联系到一处。 而如今之所以冒出了这个念头,则是因着他在此处行事的肆无忌惮。 华光寺位于北周国都沂水城外,乃是一座皇家寺院,而黎阡陌一个东夷国的人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此,甚至丝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和武功,可见他根本就不担心会被人发现什么。 可若是正常情况下,换作是谁都该小心翼翼些才是。 再则,她知道他前世曾当上了皇帝,但无论是皇宫还是城池,均不是东夷国,甚至他还掘了景佑帝的坟墓将其鞭尸。 倘或他是当了东夷的皇帝,想来绝对不会过分宣扬。 除非…… 他有恃无恐。 见自己的身份被楚千凝一语道破,黎阡陌只是温柔的笑了下,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凝儿真聪明。” 猜测是一回事,可真的听他承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眸光微动,楚千凝再次开口的声音不禁又低了几分,“娘亲也是北周人吗?” “不是。”他微微摇头,“娘亲的确是西秦人。” “那……” 明白她心里必然有许多疑惑,黎阡陌便将黎家最大的秘密娓娓道来,“许多年前……” 当年,黎延沧还不是东夷国的宁阳侯,而只是北周的一名无名小卒。 意外结识了世家公子顾沉渊,二人一见如故,就此结拜为了异姓兄弟。 彼时,顾沉渊正是北周太子洛宗然的伴读,常从前者的口中听到这位放荡不羁的侠客之事,洛宗然对黎延沧十分好奇。 后来在顾沉渊的举荐下,黎延沧开始追随洛宗然。 两人一文一武,成为了北周太子的左膀右臂。 但不比顾沉渊那般出入随侍,黎延沧极少出现在人前,是以即便过了许久,得知他存在的也不过就是洛宗然的几个心腹。 只因初见黎延沧那日,洛宗然心里就萌生了一个想法。 或者不该说是“萌生”,毕竟他一直有这个打算,却始终没有寻到合适的人选。 北周与东夷接壤,而彼时的北周国国力并不算强,倘或哪日东夷起兵来犯,怕是他们倾一国兵力才能勉强抵挡。 所以他想派遣一人,潜入东夷朝中。 此人既要是他的心腹,又不能被世人熟知,须得有勇有谋,还得忠心耿耿。 正是因着这样的人不好选,是以他的机会迟迟未能进行。 如今结识了黎延沧,洛宗然便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 事实证明,黎延沧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在接近景佑帝之前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想要达到怎样的效果,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最初,他便是在西秦边境一代活动,为的就是让景佑帝误以为他对此地多有了解,方便日后派他驻守,否则若是将他派去了北周,那可就麻烦了。 何况…… 在东夷与西秦的敌对中,他可以选择性的放水,而不让任何人有所察觉。 他可以立功,却绝不能真的为景佑帝开疆扩土。 刚好,那时他尚不得景佑帝信任,每每出征身边均会有监军,他虽为将军,但却毫无背景,是以宫中那些人看不起他,对他的命令也不大服从,直到接连败了几次战役之后,景佑帝命人杀了监军,他们最终才反败为胜。 军中多杀伐,但也不代表就没有心机诡谲。 几位将军面和心不和,彼此忌惮着对方建功立业,战事时常会受到拖延。 黎延沧偶尔会对手下的那些将士不忍,可形势所迫,他也无计可施。 再后来,他受封侯爵。 景佑帝越来越信任他,他在朝中也越来越能站稳脚跟。 “也就是说,爹爹他当真是在攻打西秦的时候与娘亲结识的喽?”故事听到这儿,楚千凝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嗯。” 那时黎延沧率军路过一处村庄,村中有一处湖泊,湖面上瘴气弥漫,难以安然度过。 他为救手下的弟兄中了毒,幸而得殷素衣相救。 因着殷素衣容貌清丽动人,是以时不时便有人来骚扰她,黎延沧本就对她心怀感激,再加上喜欢她温婉的性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便渐生情愫。 “娘亲既是西秦人,为何会反过来帮爹爹呢?”照理说,他们应该是敌对的关系才对。 “在娘亲心中,并没有国与国之分,天下人皆是一家人,只差一个贤能的君主一统大业。”是以面对东夷国的将军,殷素衣还是选择了救他。 救了他一条命,也得到了对方的一段情。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 一统大业…… 这样说来,前世的黎阡陌曾统一了四国?! 见楚千凝眸光惊诧的望着自己,他不禁挑眉道,“怎么了?” “你……”她下意识想说什么,话音却又忽然顿住。 她该怎么告诉他,前世他曾以帝王命格为她换取了一个重生的机会,是以即便他胸有乾坤,腹藏锦绣,今生也注定无缘皇位了。 为苍生而弃一人,为一人而弃苍生…… 黎阡陌选的是后者。 明显感觉到楚千凝的欲言又止,他微微眯眼,不觉追问道,“凝儿要说什么?” “我问你,你可想统一天下吗?” “想。” “成为千古一帝?”她又问。 没有丝毫犹豫,黎阡陌神色淡淡的点头。 他胸怀远志,这本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 倘或江山皇权与她之间只能得其一,那他必然会选她。 实际上,就算楚千凝什么都不说,黎阡陌也能隐约猜到一些。 他心中对前世所发生的事情有些印象和猜测,他不仅知道凝儿前世曾与凤君撷在一起,也知道自己曾登基为帝。 还有…… 就是他和虚云大师之间的对话。 以帝位换凝儿,他觉得自己赚到了。 无所谓的笑笑,黎阡陌伸手握住了楚千凝的细嫩柔荑,“凝儿,只要这天下大业一统,其实谁当皇位都无所谓。” 只要对方是一位明君,百姓便可安居乐业。 大抵是没想到黎阡陌会这样说,楚千凝略微一怔,随后才蹙眉问道,“你甘心?” “为何不甘心?”他笑着反问。 他求得就是与她共度此生,如今得偿所愿,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轻轻揉捏了一下她的掌心,黎阡陌笑的十分温润,“凝儿若当真替为夫感到委屈,不若日后待我更好些,如何?” “我在与你说正经的。”她蹙眉。 “为夫说的哪里不正经了?” “……” 感觉哪里都不正经。 “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建安城?”齐家的账,她可得好好与他们算。 “不急,难得出来,带你转转再回去。” 黎阡陌没说的是,他想趁此机会带她去见楚奕昭和容梦竹。 她虽从未言明,但他心里却很清楚,她必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与他们相见呢。 如今倒是刚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不然日后还得另寻理由。 “去哪儿转?”她微微弯唇。 “凝儿想去哪儿?” “嗯……”她抿唇,美眸微眯,一副深思状,“都好。” 只要同他在一处,去哪便都是好的。 忽然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楚千凝倾身环住了他的脖子,笑的美艳动人,“黎阡陌,你如今可开心吗?” “开心。” “当真?”她不确定的问道。 “自然。” “那你心中有何想法,定要坦言告诉我,因为我想你一直这般欢愉。”从前她虽也待他好,却难免偶尔忽略了他,但日后却万万不会了。 从今往后,她必要好好守着他,不让他再有一丝不顺心。 这般想着,楚千凝心念一动,唇线优美的唇瓣缓缓贴近了他,轻轻印在了他的唇角,“咱们搬到外面去住吧,别继续留在寺里了。” 到底是佛门清净之地,她恐玷污了这处的圣洁。 难得楚千凝主动投怀送抱,又这般暗示,换作是平时的话,黎阡陌早就反客为主将人扑倒了,哪里还等得到搬出去。 可奇怪的却是,这次他非但没有夺过主动权,甚至还十分克制的把楚千凝微微推开了些。 恐她心下误会,他便柔声道,“为夫的确想的不行,可眼下不是时候。” 说着,他垂眸看向她过于纤细的腰肢,眸色微暗。 她从前便有些清瘦,再加上这十来日一折腾,身子便愈发大不如前了,这般情况下,他哪里会舍得折腾她呢…… 更何况,前段时日她昏迷不醒,他哪里有哪些心思。 再说楚千凝听到黎阡陌的话,心下自然是感动非常,可感动之余,她却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以往均是他缠着她要,难得她想取悦他,不想这人又正人君子起来了。 既如此…… 倘或日后自己身子大安了,届时反了悔,不知道会不会将他气死。 瞧她兀自笑的欢快,黎阡陌环在她腰间的手不禁微微收紧。 没良心的丫头! 他如此顾及她,她居然还笑的出来…… 正想咬她两口泄愤,不想鹤凌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启禀主子,丞相大人来了。” 闻言,黎阡陌刚要下嘴的动作不禁一顿。 听到“丞相”两个字,楚千凝的眸光不禁微动。 顾沉渊? 其实第一次从黎阡陌口中听到此人,楚千凝还只当对方是一位与他年纪相当的公子,可直到方才她才知道,却原来对方是和爹爹他们一辈的人。 而且—— 他们俩不仅不是敌人,还是莫逆之交。 仔细想想黎阡陌所言,他应当也算得上是这位顾丞相的“得意门生”。 难怪他之前他会钻研顾沉渊设下的阵法,想来也是对方为了历练他。 “他现在何处?” “在梅将军居住的小院。” “嗯。”轻应了一声,黎阡陌没再多言。 想着他或许是要去和顾沉渊见面,楚千凝便径自从他身上起身,随意拿了本书去看,却被他握住了手。 “凝儿要不要与我一起去?”她近来都没出过院子,想来也憋坏了。 “可以吗?” 他们相见,免不了要谈一些机密要事,有她在场,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未免给他增添麻烦,楚千凝便笑着摇头,“算了,你快去快回,我在房中等你便好。” “若是我想你陪我去呢?” “那便听你的呀。”总之如今他是最大的,他想如何便如何。 “走。” 牵起她的手,黎阡陌不觉勾起唇角。 以往每次见面,梅尧臣均是会就着他“孤家寡人”的事嘲笑一番,如今自己娶了个这样好的媳妇,自然要带出去显摆显摆。 也好让他瞧瞧,到底他们俩谁才是“孤家寡人”。 跟着黎阡陌一路往梅尧臣所在的院子走,楚千凝忽然发现景致全变了。 临近寺院庙宇,大多松柏苍翠,茂林修竹,可这一处却遍种梅树,绵延十里,一望无际。 第260章 见面之礼 来到梅尧臣所在的小院前,楚千凝看着砖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小花藤,唇边不觉漾起一抹嫣然的笑意。 这一处虽偏僻,但布置的却十分精致考究。 想来…… 住在这儿的人也定是个附庸风雅的翩翩公子。 抱着这样的猜想,当楚千凝见到梅尧臣的时候,心里莫名就浮现出了“儒将”两个字。 那男子容貌清隽,气质高雅,乍一看并不似战场上的杀伐之人,可当他若有所觉的转头看过来时,眉宇之间的凌厉之气却又霸气肆意。 见到楚千凝的那一刻,梅尧臣眉心微低,余光瞥见同她相携而来的黎阡陌,他这才退去了眼底深处的防备之色。 收回视线,他声音微沉的笑道,“怎么?舍得将人领出来了?” 专注的绘着梅花,梅尧臣甚至连招呼都没同他们打。 黎阡陌大抵也是习惯他如此了,自顾自带着楚千凝走进了院中,随意坐到了一旁的石椅上,他一边给楚千凝倒茶一边问道,“丞相呢?” 不是说他来了华光寺吗,怎么没看到人? “走了。”梅尧臣慢慢悠悠的回了一句。 “哦?” “似是陛下那边出了何事,急召他入宫,是以未来得及见你便先离开了。”顿了顿,梅尧臣挑眉看向他,“你们来时,他前脚刚走,竟没在路上碰到他吗?” “没有。” “他不知你几时要离开,叮嘱我将这封信给你。”说着,便见梅尧臣点了点桌案,镇纸下压着一封褐色的信封。 见状,鹤凌上前取过递给黎阡陌。 后者拆开之后,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后从信封里倒出了两枚同心结。 “这是……”楚千凝看着,心下有些好奇。 怎么还放了两枚同心结? 径自给她佩戴在了腰间,黎阡陌似是心情大好,连声音都满含笑意,“这是丞相送给你的见面礼,也是为了祝贺你身体痊愈。” “那你日后记得帮我向他道谢。”话虽这般说,但楚千凝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庆贺自己安然无恙,不是应当送些补品什么的吗? 不想这位丞相大人倒是与众不同,竟送了两枚同心结给她。 而且—— 她瞧着这同心结的打法与她素日熟知的并不相同,难道是那位顾丞相亲手编的?! 心里虽是这般猜想,可当楚千凝真的看到黎阡陌朝她点头的时候,还不是不免有些惊讶。 堂堂一国丞相,竟会送这样一份见面礼…… 不过,她倒的确很喜欢。 “你可知他为何要送咱们同心结吗?”楚千凝忍不住猜测,对方这个举动背后会否有何深意。 “凝儿不必多思,丞相一贯如此,他不止送过咱们。”但凡与他交好之人,他送礼之时必送同心结,这么多年,从无例外,以至于沂水城中的百姓人人皆知。 “可……为何总是送别人同心结……” “丞相大人说,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心人相守乃是一大幸事,勿负良缘。” 一听这话,楚千凝倒是愈发对这位顾丞相好奇了,“得此想法,可见他心中有想要相守之人,不知丞相夫人是谁?” “他尚未娶妻。” “什么?!”饶是楚千凝再淡定,听闻这话也不免愣住。 尚未娶妻? 但他不是与爹爹一般年岁吗,如今连黎阡陌这个小辈儿都已成家立业,怎地这位顾丞相还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听到他们夫妻俩的对话,梅尧臣忍不住弯唇。 绘好最后一朵梅花,他搁下笔朝他们走了过来,“先帝在时便曾有意为丞相指婚,可他推说大业未成,不愿被儿女情长之事牵绊,于是便耽搁了下来。” 接过黎阡陌递来的茶,他置于鼻间轻轻嗅了一下,随后才朝楚千凝举杯,“在下梅尧臣,别号‘华光’,与阡陌乃是至交好友。” “梅将军有礼。”楚千凝微微颔首。 再次听到有人唤他为“将军”,梅尧臣先是一愣,随后才笑着挥了挥手,“我已许久未上战场了,却当不起将军二字。” “别装了……”未等楚千凝说什么,黎阡陌便淡淡丢出了一句话。 三个字,让梅尧臣彻底撕碎了所有伪装。 “啪”地一声将茶盏放到了石桌上,他瞪视着黎阡陌,语气不善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来炫耀的,我没将你扫地出门就不错了。” “若非为了来见丞相,你以为我会往这儿走一趟吗?”比起梅尧臣的激动,黎阡陌看起来就淡定的多,云淡风轻的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你给我闭嘴!别逼我拿扫把赶你出去啊!” “不劳你大驾,信已收到,凝儿,咱们走。”说着,牵起楚千凝的手便往外走。 “诶……” 一见这夫妻俩这要走,梅尧臣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们面前,“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朝一旁的小厮挥了挥手,后者将桌案上的那幅画捧了过来。 梅尧臣接过,又恢复了那般翩翩如玉的样子,笑望着楚千凝,“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多谢。”她伸手欲接过那幅画,不想对方竟又将手收了回去。 “我告诉你,你可仔细瞧好了,这画可是我亲手所绘,不比外面那些临摹的赝品。” “这是自然。” 见楚千凝始终笑意盈盈的应声,梅尧臣的骄傲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眼中不觉闪过一抹赞许之色,“嗯……你倒是比你夫君看起来顺眼多了……” 无视了黎阡陌骤然变暗的眸光,他神神秘秘的对楚千凝说,“难得你合我的眼缘,我便悄悄告诉你鉴别我的画真假的办法。” “愿闻其详。” “凡是我亲手所绘之画,除了正常的落款之外,每幅画作的背面都印有我特制的图章,只须于阳光下晒一下,便可显现我的别号和印鉴。” 说着,他将自己方才绘完的那幅画展开,高置于头顶,由阳光晒了片刻,楚千凝果然见到了印有“华光”二字的图样。 原来…… 还有这样的鉴别方法。 “唉……如今这世道,赝品横行,我也是无奈的很……”摊了摊手,梅尧臣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楚千凝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炫耀的意思。 略微一想,她便柔声笑曰,“将军画技超群,众人自然竞相效仿,但真假有别,即便作画技巧和习惯模仿的再像,但作画时的心境却仍大有不同,此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须挂怀。” 楚千凝这番话可是说进了梅尧臣的心坎里,再瞧眼前的这姑娘是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若非有黎阡陌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都想拉着她一个头磕下去两人当场拜个把子了。 “难为你这般女子,竟嫁与了他这样的人……”说完,梅尧臣还不忘嫌弃的瞟了黎阡陌一眼。 明白他们是关系要好方才会如此,楚千凝便并未往心里去。 否则若是换了别人这般说黎阡陌,她定要反唇相讥的。 “公子,皇甫老先生府上的下人来了。”正是无话间,忽然见方才的小厮来回话道。 “什么事儿啊?” “说是他府上马上要大排寿宴,想请您过去露个面,还想向您求幅画。” 闻言,梅尧臣嘲讽的够了勾唇。 请他去露个面儿…… 当他是戏子吗? “去回他们,就说本公子近来身子不适,没工夫伺候他们。” “是。” “慢着!”见那小厮回身便走,梅尧臣却又忽然将人拦住,“既是寿宴,我虽不能前去亲自道贺,可总也要表示一番。” 大手一挥,梅尧臣便开始起笔落字。 见状,楚千凝下意识看向黎阡陌,却见他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人…… 因着梅尧臣先后反应的差别太大了,是以楚千凝才觉得奇怪,直到她看见梅尧臣写的是什么之后,她才知道黎阡陌那般意味深长的笑容究竟是何意。 皇甫先生,老健精神;乌纱白发,龟鹤同龄。 乍一看,这幅字以梅花为底,似画似字,别有妙趣。 可若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位声名远扬的“大画家”似乎顽皮了些。 皇老乌龟! 楚千凝:“……” “一代儒将”什么的,是她说错了。 他就不怕将人惹恼了吗? 大抵是猜出了楚千凝心中的疑惑,黎阡陌趁着梅尧臣兀自沉醉的时候,牵起楚千凝的手悄悄离开,“梅家是开国功勋,寻常之人讨好还来不及呢,便是受到他的羞辱也必不敢言。” 更何况,这位皇甫老先生也不是什么值得敬重的人,否则梅尧臣绝对不会如此。 想到什么,楚千凝不禁觉得奇怪,“他既是梅家唯一的公子,又是少年英雄,受世人敬仰,为何想到要出家呢?” “凝儿真的以为他舍得出家?”黎阡陌笑问。 “这我倒是不信……” 今日一见,她觉得这位梅将军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 可她实在想不通,究竟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他久居华光寺不出。 抿唇轻笑了一下,黎阡陌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低声对楚千凝说道,“他看上了一位女子,因着梅老将军不许对方过门儿,是以他一时赌气便离家出走了。” “就这样?!”楚千凝愣住。 “嗯。” “你不会是逗我玩的吧……”她明显不信。 怎么说梅尧臣都是于战场上杀伐的大英雄,行事不该这般草率儿戏才对。 但事实证明,对方还真就是这般儿戏。 黎阡陌一脸郑重的点头,“为夫何苦让这样的事情与你玩笑,是真的。” “那女子是何人?” “不知道。”他摇头,“我曾问过,但他不肯说。” “这样啊……” “好了,不说他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带你去沂水城中转转。” 一听他说要进城,楚千凝的眸光不禁微亮。 虽说黎阡陌是在建安城出世,又在建安城长大,但到底沂水城才是他真正的故土,能了解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她自然是高兴的。 可包括黎阡陌都没有想到,明明是开开心心的一趟出游,到最后竟会演变成令人神伤的结局。 彼时楚千凝和黎阡陌正坐在沂水城中的一家酒楼上歇脚,她不经意往楼下的街道上扫了一眼,却意外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陈鎏! 之前和要离一起押送覃凝素去扶风城的狱卒,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个人……”楚千凝猛地站起,眸光惊疑不定的指着陈鎏。 “鹤凌。” “是。” 随着黎阡陌一声令下,鹤凌会意,眨眼间便从窗子飞射而出,须臾间便揪着陈鎏的衣领走进了包间。 原本尚隔着些距离,楚千凝还不敢确定,眼下再仔细一瞧,她倒是愈发肯定了。 果然就是他! 第261章 疑似有孕 一见到楚千凝,陈鎏整个人都震惊了,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此刻本该远在建安城的护国公主竟然会出现在北周的沂水城,难道公主殿下已经知道了什么,特意来找他问罪的?! 这般一想,陈鎏不禁吓得瑟瑟发抖。 瞧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楚千凝便心知定是出了事了。 否则,他本该与要离在返回建安城的路上,或是方才将覃凝素送到扶风城,总之哪里都有可能,就是不该在这儿。 “要离和凝素呢?”楚千凝沉声问道。 “公主殿下饶命啊……小的知错了……”陈鎏跪在地上不断的磕着头,明显被吓得不行。 楚千凝本就担忧覃凝素的安危,此刻再见他这般贪生怕死的样子,便隐约觉得事情怕是要不好,再次开口的时候,音色便愈发寒凉,“本宫问你,他们人呢?” “回……回公主的话……他们与小人走散了……”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连问都不再问,只冷声吩咐道,“鹤凌,杀了他。” “是。” 话音方落,鹤凌便揪住陈鎏的衣领往门外扯,竟直接将他吓尿裤子了。 见状,黎阡陌的眉头不禁缓缓皱起,揽着楚千凝走出了房间。 陈鎏只当他们是杀定自己了,竟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最后,还是冷画往他嘴里塞了两根辣椒,这才硬生生将人给刺激醒了,经过方才那么一遭儿之后,这次甚至都没等问,陈鎏便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 当日他和要离押送覃凝素出了建安城之后,便一路奔着扶风城的方向而去。 初时一切如常,但随着一日日接触下来,他便对覃凝素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因着对方情况特殊,他们名为押送,实则更像是陪着她游山玩水,只在经过各处府衙的时候才装模作样的给她戴上枷锁镣铐。 渐渐地,他竟似忘了她是个罪人一般。 再加上覃凝素性子好,半点也没有大小姐的性子,总是“陈大哥、陈大哥”的唤他,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于是,某日他醉酒后,便借着酒劲儿一把扯住了覃凝素,却被要离好顿打,事后他一时气恼,便威胁要将他们上报官府,可没想到这两人当夜趁着他睡着便偷偷跑了,他没法去扶风城交差,又恐楚千凝得知事情真相找他麻烦,是以也不敢回建安城,只好就此四处漂泊。 昨日方才到沂水城,谁成想今日便撞见了护国公主! 听他说了这么多,冷画和鹤凌对视了一眼,便又接着问道,“覃姑娘和要离去了哪,你知道吗?” “小的要是知道不就报官了嘛……” 下意识说出了心底的话,陈鎏小心翼翼瞄了冷画一眼,见她瞪着眼睛扬起了手,他便赶紧抱住头求饶,“姑奶奶饶命,小的说错了,小的说错了。” “亏要离还说你是他兄弟,怎么千挑万选就找了你这么个人呢……”冷画不禁嫌弃的扫了他一眼。 可她又哪里知道,当日要离之所以选中陈鎏,看中的就是他胆小贪财。 先以金钱诱之,随后再以楚千凝护国公主的名号吓唬他。 但让他意外的是,这人竟对覃凝素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才坏了他的大事。 待到冷画将他所言之事禀报楚千凝之后,后者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凝素……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在覃凝素被押送至扶风城附近的时候,黎阡陌的人便会出现将她救走,此事要离也是知晓的。 可为何如今两边都没了消息? 思及此,楚千凝不觉转头看向黎阡陌,后者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淡声道,“消息必然是传回了建安城,但你我均不在,阡舜和晚儿便是接到消息也不会于此时打扰我们。” 更何况,之前她的性命尚且不知能否保住,他又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别人。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在想覃凝素和要离可能遇到的情况。 正常情况下,即便他们甩了陈鎏,可事后只要出现在黎阡陌手下的视线中,他们的安危便必然会得到保证。 除非…… 他们遇到了什么危险。 一想到这种可能,楚千凝的眸光便黯淡了下来。 恐她过分忧思伤了自己的身子,黎阡陌便轻拥住她宽慰道,“我已让鹤凌吩咐人在暗中查探,有何消息便及时告知你。” “嗯。” “当心你自己的身子,别还没寻到他们,你便先病倒了。”他柔声劝道。 点了点头,楚千凝勉强朝他笑笑,“我明白,你不必担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她倒是也不会自己吓自己。 只是凝素那个性子,也着实是令人放心不下啊…… * 因着挂心覃凝素,楚千凝接下来几日便没再出去逛过。 其实她本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动身回建安城的,但黎阡陌恐她身子虚弱,长途跋涉更会劳累,便想着在此将养一段时日。 谁知竟出了这养的事情,怕是她也难静下心来,于是黎阡陌便干脆带她启程过去。 顺路,在扶风城那停留几日,打听一下消息。 夫妻俩商量好之后便立刻动身,同梅尧臣道了别之后,楚千凝便径自上了马车。 黎阡陌一脚才踏上脚凳,却忽闻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 他定睛望去,便见顾沉渊坐着马车直奔这边而来。 “丞相。”他拱手施礼,神色恭敬。 话落,便见一中年男子缓步走下马车,身姿伟岸,容貌甚伟,头戴纶巾,身披鸦青色披风,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此人样貌十分出众,只是眼角多生纹路,鬓边已生华发。 可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必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看到黎阡陌的那一瞬,他不禁微眯着眼淡笑,眸中的欣赏和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快快起身。” “您怎会忽然到此?” “得知你突然要走,是以特意前来相送。”说着,顾沉渊从身后的亲信手中接过了几本书,含笑着递给了黎阡陌,“闲暇之余,务必要仔细研读。” “多谢丞相。”郑重接过那几本书,黎阡陌难得有些欲言又止的望向顾沉渊,“……丞相为国事日夜操劳,便勿要再花费时间精力编撰此书,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不想他这不说还好,一说便见顾沉渊连连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丞相!” 摆了摆手,顾沉渊安抚的朝他笑笑,“不妨事,只是些老毛病,养养便好了。” “为了陛下和北周,万望您能保重身子。” “放心。”拍了拍黎阡陌的肩膀,顾沉渊欣慰的笑道,“你身在东夷那个虎狼环伺之地,也须谨慎小心,回去向你爹娘问好。” 说完,他的视线不禁往马车上扫了一眼。 想到这孩子如今也成家立业了,顾沉渊心下便愈发觉得欣慰。 不知是位怎样的女子…… 留意到他的视线,黎阡陌刚想叫凝儿从马车上下来拜见顾沉渊,不想却见梅尧臣从一侧匆匆走来,“皇甫家那个老东西带着人到后山这边来了,丞相快速速去我的院子。” “好。” 未免黎阡陌和楚千凝的行迹暴露,顾沉渊也不敢耽搁,赶紧让几名亲信之人跟他离开。 楚千凝在马车上听他与黎阡陌对话听了有一会儿,正等着他唤自己下去向这位良师益友见礼,不想就有人出来捣乱了。 实在是压抑不住心底的好奇,她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瞄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道匆忙离去的背影。 唉…… 便只好等日后再见了。 听黎阡陌说的,这般惊奇鬼才,她还真是好奇究竟是何样貌。 正想着,便见黎阡陌面沉如水的上了马车。 见他手里捧着几本书,楚千凝不禁拿过翻看了两页。 大多是兵书,上面记载着详尽的作战经验以及各种阵法和计谋,回想起他们方才的对话,她便隐约猜到,这些均是顾沉渊自己写下的。 如此劳心劳神,便是为了将自己所学传授于他,可见对方对他寄予厚望。 “丞相平生所愿有二,其一便是北周能够吞并其他三国,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业。”仔细收好那几本书,黎阡陌淡声对楚千凝说道。 “那第二个呢?” “不知道,他从未说起过。”每每说完第一个,他便只望着南墙下种着的红豆树发呆。 帮他将那些书放好,楚千凝柔声笑道,“那夫君可定要仔细研读,千万别辜负了丞相大人对你的期望。” “也定不辜负凝儿的。” “……” 说没两句就开始不正经。 * 马车一路往扶风城的方向而去,为了照顾楚千凝的身子,鹤凌将车赶的很稳,速度并不是特别快,但即使这样,她的身子还显露出了些许不适。 一开始只是吃得少些,脸色有些苍白,可谁知后来她竟干呕不止。 黎阡陌素来着紧她,见她如此饱受折磨,更是心疼的不行,可彼时正行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便是想寻个客栈歇歇脚都不能。 不过,相比起黎阡陌的担忧,冷画眼珠儿一转,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别的想法。 用手肘怼了怼正在驾车的鹤凌,她眸光晶亮的压低声音问道,“诶……你说世子妃是不是有了……” “嗯?”鹤凌一脸茫然。 有了?! 有什么了? “啧……”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冷画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肚子。 “你饿啦?” “……” 饿你妹啊! 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冷画索性将话挑开了说,“我是说,你难道不觉得世子妃的情况像是有孕了吗?” 说完,她眨巴着一双星眸盯着鹤凌,像是在说,对吧对吧,我猜对了吧…… 可谁知鹤凌听闻她的话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木木的回了一句,“我哪知道啊……我又没怀过孕……” 冷画:“……” 她的刀呢? 怎么这么难和这人沟通呢! 大抵是冷画眼中嫌弃的眼神太明显了,鹤凌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那你说,你为何这样觉得?” “她不爱吃饭嘛,又总是想吐,这不是怀孕了是什么?”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冷画没有说,那就是,楚千凝这个月身子没见红。 恰恰是因为这个,冷画才那般觉得自家小姐有喜了。 然而—— 听完她的长篇大论之后,鹤凌又语气毫无起伏的对她说,“呕吐不止……也有可能是水土不服……” “……” 要不是因为打不过,冷画真的特别想一脚把他从车上踹下去。 好在,理智让她忍住了。 而这两人在外面嘟嘟囔囔的讨论了一路,殊不知被自家主子听了个彻底。 黎阡陌眸光发亮的盯着楚千凝的小腹,大掌不禁轻轻覆了上去。 凝儿…… 当真是有孕了吗? 第262章 水土不服 眼见楚千凝日渐消瘦,可是把黎阡陌急的不行。 事到如今,他不免后悔当日没有将遏尘带出来。 虽说当日那般情况他无法救治凝儿醒来,但却有别的法子保证她的身体康健,只怪那日他心慌意乱,实在是百密一疏。 见他的神色,楚千凝便心知他定是在自责,可他又哪里知道,她却已将他佩服的不行了。 那般情况下,他还能在临走之前反击齐家,平安化解了凤君荐和皇后娘娘的危局,可见他智谋高深,又何须自责呢。 何况,他帮了凤君荐,便等于帮了容锦仙,也就等于帮了她。 握了握黎阡陌微凉的手掌,楚千凝朝他虚弱的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只是身子虚了些,想来也无大碍。 不过她不太敢开口说话,总觉得胃里一阵阵的翻腾,怕一开口就又干呕不止。 但即便她什么不说,仅瞧着她的脸色也可知她必是十分难受的。 比起黎阡陌的心急,冷画倒是淡定多了。 依她看,小姐就是有喜了。 也不知是位小小姐,还是位小公子…… 想到自家两位主子的容貌,冷画觉得这孩子便是闭着眼睛长也不能难看了。 然而—— 结果却令冷画大失所望。 “水土不服?!”听到那郎中为楚千凝号脉后给出的结论,冷画不禁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是怀孕了吗?” “老夫行医几十年,绝对不会误诊的。”一见自己的能力受到质疑,那那老大夫当即便不乐意了,“区区喜脉,老夫又岂会诊不出来!” “烦请您去外间开药方。”相比起冷画的惊讶和失望,黎阡陌的反应就淡定多了。 甚至,他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不止是他,就连楚千凝也一脸茫然,不解冷画为何会以为自己有孕了。 待到那老大夫走出内间之后,她才奇怪的朝冷画问道,“你这丫头,怎么会以为我有孕了呢?” 这种事情,她自己怎么可能毫无所觉呢…… “奴婢是见您整日干呕不止,还……”当着黎阡陌的面儿,后面的话冷画没好意思再往下说,不过聪明如楚千凝却瞬间会意。 该不会…… 她是见自己这个月的癸水没来,是以才误会的吧? 思及此,楚千凝不禁面色微红。 尴尬的轻咳了一下,她低下头选择避而不言。 其实,那是因着她近来身子虚弱,之前昏迷的那十来日她几乎是水米未尽,若非黎阡陌一直在给她灌输内力,怕是饿也要饿死了。 正是因此,这个月她的癸水才没有来。 瞧着冷画那副失望的小模样,楚千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是有盼着自己怀孕,怎地感觉她比自己和黎阡陌还要着急? 温柔的朝她笑笑,楚千凝淡声道,“不然,下次?” 冷画:“……” 她怎么觉得她家小姐调皮了呢。 黎阡陌:“……” 话说,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他说了算吗? 明显感觉到房中气氛不对,冷画赶紧脚底抹油,不敢继续杵在那碍眼。 而随着她走出去关上房门,黎阡陌这才抬脚走到榻边坐下,看向楚千凝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凝儿想要孩子了?” “没有啊……”她摇头。 “不想要?” “……也不是呀。”她微微蹙眉。 孩子这种事也不是强求的,还是得随缘吧。 忽然想到什么,她若有所思的看向黎阡陌,“方才听闻我没有怀孕,你有没有很失望?” “嗯……”他沉吟了一下,随后才坦诚的微微点头,“一点点。” 他与凝儿的孩子,他自然是万分期待的。 可在期待的同时,却也有些矛盾。 倘或是平时也就罢了,但如今她的身子虚弱至此,连自己尚且照顾不好,若是这个时候有喜,怕是会为她的身子造成更大的负担。 是以方才听那老大夫所言,他心里虽略有些失落,同时却又松了一口气。 他们有得是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 专注的望着他的双眸,楚千凝倾身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若你喜欢,待到咱们回了建安城便要个孩子。” “好。”他弯唇,笑的温润醉人。 * 因着楚千凝怀孕之事是个大乌龙,冷画失望之余便将气都撒到了鹤凌头上。 心道都怨他那个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 之前好不容易给小姐养出点肉来,如今可倒好,一个“水土不服”便都给折腾没了。 冷画眼瞧着,不禁觉得她似是比之前更加清瘦了似的。 这下黎阡陌就更不急着回建安城了,想着几时将楚千凝的身子彻底养好了他们再动身启程,刚好可以趁此机会探听一下覃凝素的下落。 而且,他得到消息,说是近来扶风城中多有苍族人出没,怕不是什么好苗头。 加之凤君撷被流放扶风城,未免他和苍族人勾结在一起,他们也须早做准备。 暂居扶风城,楚千凝和黎阡陌并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去了这一处的城守府上,一来是为了安全起见,二来也是有意借他之口将他们的行踪传回建安城。 如此一来,他们夫妻二人外出寻医的说法便愈发真实了。 扶风城的城守名为宋应昌,看起来是个老实憨厚之人,府内的夫人也懂礼守矩,膝下一子一女,分别叫宋书虞和宋忆慈。 别看这夫妻二人相貌平平,生出的一双儿女倒是人中龙凤,样貌不俗。 楚千凝只在入府那日见过两人一面,之后倒是未曾再见过。 在这府里住了几日,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府里…… 怎地会如此破败? 虽说宋应昌只是个外官,但好歹也位列三品,便是过得再清贫,也不敢到如此地步。 扫了一眼自己手中出现裂纹的茶盏,楚千凝心下疑窦丛生。 正想着,却见冷画缓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世子妃,宋夫人前来求见。” “请她进来吧。” “是。” 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着素色麻衣的妇人走了进来。 见状,楚千凝眸光微闪。 堂堂三品大员的夫人竟穿的如此素简,特别还是在拜见公主时,未免有些失礼。 瞧着张氏的言行举止,楚千凝觉得她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明明知道却还是如此行事,难道当真是因着这府里穷困潦倒吗? 可是…… 究竟为何会至这般地步呢? “臣妇参见公主殿下。”行至房中,张氏规规矩矩的拜倒在地,言行得体,面上未露怯色。 “起身吧。” “谢公主殿下。” “夫人不必客气,坐吧。”楚千凝温和的朝她笑着,“冷画,上茶。” 大抵是没想到堂堂公主会如此平易近人,张氏有些受宠若惊,又起身谢了恩,一拜再拜。 一番千恩万谢之后,她方才再次落座。 “此前听闻公主殿下身子不适,恐打扰了您休息,是以也未敢前来请安,如今见您气色好些,臣妇与老爷也可安心了。” “只是初到此处有些不大习惯,再加上之前一路照顾世子,忧心不已,这才忽然病倒,如今已好多了,并不妨事。”不知对方此来是何目的,楚千凝回答的滴水不漏。 闻言,张氏关切道,“公主身子精贵,理应养尊处优才是,这府里的丫鬟虽不多,但好在各个手脚麻利,您与世子可放心驱使。” “好。” “有何所需之物,您便派丫鬟去告诉臣妇一声便是。”张氏殷切说道,未有谄媚之态,亦不会让人觉得有何不敬,程度拿捏的刚刚好,不会令人生厌。 “如此……本宫便先行谢过了……” “您说哪里话,臣妇和老爷可万万当不起!”张氏战战兢兢的起身。 说话间,却见黎阡陌缓步走了进来。 匆忙扫了一眼,张氏便赶紧低下头去,只觉得满目生辉,周遭的景色都黯淡了许多。 “见过世子爷。” “无须多礼。”淡淡的应了一声,黎阡陌径自走到楚千凝身边坐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今日觉得身子如何?” “已好多了,你无须担忧。” 恐自己在此耽误了他们二人叙话,张氏便起身告退。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楚千凝不禁轻声叹道,“倒是位难得贤内助……” 有此夫人,想来宋应昌应当很安心吧。 谁知黎阡陌听闻她的话却缓缓摇头,明显不大赞同的样子。 “我说的不对?”她挑眉。 “不全对。” “那你说说。” “若论贤内助,何人能比得过凝儿你?” “……” 就知道他要扯上她! 娇笑着瞥了他一眼,楚千凝想起方才想到的事情,不禁正色对他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府里很奇怪,明明是一城太守,可府内却破败至此,连给咱们用的杯盘碗盏都是破的,更何况是他们自己,可我想不明白,他们怎会如此寒酸?” “凝儿若去这扶风城中逛逛,便会收回自己方才所言了。”黎阡陌温声笑道。 “此话何意?” “比起那些人家,宋应昌这一处已算富庶了。” “富庶?!”楚千凝眉心微低,明显对这般情况感到震惊。 在来扶风城之前她便心知这处的贫苦,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到这般地步。 连城守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寻常百姓! 心知楚千凝在想什么,黎阡陌却摇头笑曰,“你想错了,百姓的日子虽苦些,但胜在平安,相比之下,这一处的官员和豪绅就危险的多。” 苍族人时不时侵扰此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值得一提的是,对方竟只针对这些大户,普通百姓他们甚至都不放在眼里。 听闻黎阡陌的话,楚千凝的眉头不禁皱的愈紧。 表面上看起来,对方似是只图大财,可实际上,她却觉得他们是有意收买人心。 人往往只会关注自己的利益,事不关己的情况下,都会选择“高高挂起”,甚至有一些人会因为对方没有损害到自己的利益而对他们感恩戴德。 长此以往,东夷这边渐失民心,苍族人自然日渐壮大。 那位苍族头领倒是有些头脑…… 倘或他当真与凤君撷勾结在一起,怕是还真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转头看向黎阡陌,楚千凝下意识想要问他凤君撷如今到何处了,还须多久会到扶风城,可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 当着他的面,还是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比较好吧…… 这样一想,楚千凝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以她并不知道,此刻被她忌惮防备的凤君撷早已到了扶风城,甚至正与苍凌二人坐在一处把酒言欢,共谋大业。 对方显然也不知她会出现在扶风城,因此当他得知护国公主和宁阳侯世子来了此处时,手中的杯盏都惊掉了。 第263章 相互勾结 从苍凌的口中听到“护国公主”这四个字,凤君撷整个人都愣住了。 楚千凝?! 她怎么会出现在扶风城?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苍凌的一双鹰眸不禁微微眯起,“怎么?皇子殿下与那位公主很熟?” 闻言,凤君撷眸光微闪。 熟…… 这个字眼儿倒是不太好回答。 说熟吧,他对她其实并不算很了解,可若是说不熟吧,他们之间又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沉默了一会儿,凤君撷才漫不经心的回道,“说来也不怕大君笑话,本殿沦落至此,皆是拜这位护国公主所赐。” 话落,他似是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原本苍凌还未将楚千凝这号人放在心上,可此刻听他所言,他倒是不免陷入了深思。 一个小娘们而已,还能翻了天去! 仰头干了杯盏中的烈酒,苍凌霸气的笑道,“可需要我为你报仇吗?” “报仇倒不必,只是我恐她忽然来了此处,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还有一点凤君撷没有说的是,他不确定楚千凝此来会不会就是针对他的…… 毕竟,在他离开建安城的时候她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齐穹和齐敏这兄弟俩可是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今次之后她必无生路。 正是因此,他才会没有后顾之忧的来了扶风城。 可是哪里想得到,楚千凝居然也跟来了! 她是识破了他的计谋了吗? 听闻凤君撷的话,苍凌伸手拂去唇角的酒水,如夜的鹰眸中布满了冷芒。 敢坏他的大事,除非对方是不想活了。 “你与那小女子交过手?”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 “是。” “如何?”他又问。 “心机诡谲,深不可测。”否则,他也不会一直在她手上讨不到任何好处。 换作是别人问的话,凤君撷未必会照实言说,可如今他有意与苍凌结盟,为对方好便是为了自己好,不得不小心。 忽然想到什么,他不觉又补充了一句,“若大君有意采取什么措施,本殿这里倒是有个想法。” “愿闻其详。” “俗话说的好,打蛇打七寸,楚千凝十分在意他的夫君,若大君能除掉他,想来必会给楚千凝造成致命一击。” “她的夫君……” “就是宁阳侯世子,黎阡陌。”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凤君撷的眼神忽然变的有些矛盾。 他既希望黎阡陌是楚千凝的“七寸”,又希望他不是她的“七寸”。 这种感觉,矛盾的令他自己心烦意乱。 似是没有看到凤君撷眼中的异色,苍凌继续追问,“镇西大将军黎延沧的儿子?” “没错。” “呵……”得到肯定的回答,苍凌勾了勾唇,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殿下还真是会给我找事儿,黎延沧手握重兵,我若动了他的儿子,他日他必会与我刀剑相向。” 但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他是想拉拢对方的。 景佑帝并非明君,再继续辅佐他已无大用,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黎延沧但凡有点脑子,便该知道跟着景佑帝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相比之下,好不如追随自己。 听出了苍凌话中的深意,凤君撷的心下不禁一惊。 怎么? 他原本竟还打算拉拢宁阳侯吗?! 对视上凤君撷充满探究的双眼,苍凌霸气肆意的笑道,“殿下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与你兜圈子了,若能说服黎延沧帮我,他手下的一众将士自然会不战而降,这样划算的买卖,换作是你也会做的。” 比起他一个空有名号的皇子,自然是一个手握重兵的侯爷更有用处。 苍凌的话说得很是直白,令凤君撷稍感失了颜面。 不过—— 他向来能屈能伸,并不会因此翻脸。 压下心底的不快,他状似大度的笑道,“大君怕是有所不知,宁阳侯对父皇忠心耿耿,每每出征归来,他必会主动上交虎符,再加上黎家兄弟俩不合,他被闹得头痛欲裂,想来是万万不敢来投靠你的。” 闻言,苍凌不禁冷哼道,“哼,枉为英雄!” “是以依本殿所言,不若请楚千凝来坐坐,看黎阡陌是何意思。”他们夫妻二人不是向来患难与共嘛,这次他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过这一关。 想了想凤君撷所言,苍凌微微眯眼,半晌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黎延沧的儿子他动不得,但那位护国公主他难道还不能请来坐坐嘛…… “听闻那护国公主长得貌若天仙,不知传言可信否?”聊完了正经事,苍凌忽然说起了别的。 一听这话,凤君撷眉心不禁一跳。 他自己也说不好是为何,可就是下意识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苍族女子大多凶悍粗鲁,不比东夷女子那般娇柔温婉,倘或苍凌一时对楚千凝生出了歹心,这却该如何是好……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苍凌不禁面露不悦,“怎么?殿下不愿相告?” “非是如此。”凤君撷沉眸道,“只是在想该如何向你描绘。” “也罢,不日便能见到了。” “……本殿听闻,大君似是要迎娶那扶风城城守的女儿了,当真是好福气啊。”恐对方再围着楚千凝的话题打转儿,凤君撷赶紧转移了话题。 “能嫁给我苍族男儿,该是她的好福气才是。” “自然。” 又与苍凌闲说了几句,凤君撷便起身告辞。 走出正厅之后,他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不见。 若能借苍族人之手除掉楚千凝和黎阡陌这自然是最好的,可一想到那女子终将要死,他心里竟莫名有些异样。 其实方才得知她尚在人世,他震惊之余竟未有丝毫失落。 按理来说,齐穹的计划败了,自己本该气恼才是。 但偏偏…… 心中冒出了这般诡异的想法。 如今,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了。 或许楚千凝这次彻底死了也未尝不可,她死了,自己心中的念想也就彻底断了。 情丝未斩,难成大事。 * 再说另外一边,黎阡陌私下里一直在查探覃凝素和要离的踪迹,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直到这一日,忽然有消息传来,说是曾看到一名妙龄女子与一男子在城外出没过,无论是年龄和样貌都与他们两人对得上。 黎阡陌当即便带着人亲自前去,留楚千凝一人在宋府。 张氏已有多日未曾出现在楚千凝面前,但这日黎阡陌方才离开,她便带着自家女儿宋忆慈登门求见。 听闻她们母女俩前来,楚千凝先是一愣,随后才点头示意冷画请她们进来。 宋忆慈跟着张氏身后,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楚千凝微微抬头,温柔笑道,“宋姑娘不必多礼,坐吧。” “谢公主。” “想您是第一次到这扶风城来,是以臣妇和小女亲自做了这山药糕来给您尝尝,还望您别嫌弃。”说着,张氏从宋忆慈手中接过食盒,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一小碟点心拿了出来。 才一开盖,楚千凝和冷画便都闻到了一股香气。 神色恭敬的为她们呈上,张氏目露期待的看着。 见状,楚千凝不着痕迹的看了冷画一眼,后者会意,笑眯眯的从张氏手中接过,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小刀,动作麻利的分成了几个小块,随后才又呈给了楚千凝。 可就在后者准备咬一口尝尝的时候,却忽闻冷画“哎呀”了一声,顿时引得几人都扭头看向她。 “怎么一惊一乍的?”楚千凝状似不悦的责备道,可眼中却并无不悦。 “回世子妃的话,奴婢方才想起,您还有一味药没吃呢,这可是世子爷特意为您求来的补药,原说用过早膳后便吃,不想竟拖到了眼下,您先将那药吃了再吃这山药糕不迟。” “那药怪难吃的……” 微微皱眉,楚千凝有些嫌弃的样子。 冷画不觉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道,“良药苦口,再说了,如今刚好宋夫人送来了山药糕,您若觉得苦之后解一解不就好了?” 说着,也不给楚千凝拒绝的机会,冷画径自从怀中掏出一枚黑黑的药丸递给了她。 后者犹豫着接过,最终无奈的放入了口中。 随即,秀气的眉皱的更紧,一看便可知那药究竟有多苦。 赶紧咬了一口山药糕,楚千凝这才眉目舒展了些,眸光微亮,口中不觉赞叹道,“这倒与我以往在建安吃到的那些不同……” “这是咱们扶风城的吃法,公主殿下若喜欢,臣妇日后便做一些。” “那本宫便先行谢过了。”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张氏轻笑着,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冷画,眸光不禁微动,“冷画姑娘也一起尝尝吧。” 闻言,冷画有些跃跃欲试,却还是先看了楚千凝一眼,直到后者微微点头,她才笑着拿起了一块,心满意足的吃进了肚子里,一边吃还不忘一边称赞。 “吃这山药糕呀,还须得搭配这茶,那味道真叫一个好啊。”说完,张氏便又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壶茶,亲自为楚千凝斟了一杯。 甚至,连冷画也没有被冷落。 待到这主仆俩几块山药糕加一杯茶下肚,眼前便有些晕晕乎乎的,未等说什么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公主殿下?冷画姑娘?”见她们都昏迷了过去,张氏小心翼翼的上前两步,轻唤了两声。 “娘……” “快去叫你爹过来,就说事情成了。” “是。” 话音方落,宋忆慈便赶紧起身往外走。 却说张氏对着昏迷之后的这主仆俩,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 这位公主殿下柔柔弱弱的,倒也好糊弄的很。 否则的话,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吩咐亲信守好了各处,以免黎阡陌和鹤凌突然回来撞见这一幕。 宋应昌一早让人将马车停在了宋府的后角门那边,张氏唤了两名老嬷嬷,分别将楚千凝和冷画给抱上了马车。 可她却不知,这一切均落在了宋书虞的眼中。 他早闻宁阳侯世子的才名,本想趁此机会与他探讨一番,不想却恰逢他出府去了。 自己是外男,自然不好私下去见公主殿下,是以便想回自己的院子去,谁知竟在路上遇见了慌里慌张的宋忆慈。 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便又折回去查看了一番。 谁知这一看不要紧,却被他发现了这样的事情。 想着宋应昌夫妇俩平日里干的那些勾当,宋书虞眸光微沉,一边让小厮去府外寻黎阡陌的踪迹,一边悄悄的尾随那马车而去。 他虽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但到底比不得那些武功高强的护卫,没走出多远就被发现了,被人打晕之后顺路丢在了墙角。 第264章 苍族大君 一路晃晃悠悠的坐着马车到了一处别院,马车停下的时候,楚千凝整理了一下袖管和披帛,淡定的端坐在车上。 那车夫大抵没想到撩开车帘的时候看到的会是清醒的两个大活人,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目光惊疑的看着楚千凝和冷画,相比之下,他倒更像是被人绑来的人。 “到了?”楚千凝挑眉问道。 “……是。”那车夫愣愣的点了点头,有些弄不懂眼下是何情况。 “前面带路。” 话落,楚千凝便施施然的走下马车,一言一行皆不像是被迫来到此地的人,反而更像是她主动配合他们来此。 没有理会那车夫的惊诧,楚千凝站在别院门口四下看了看,似是在打量这处的环境,走进大门之前,她似是往不远处扫了一眼,随即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那车夫只将她们送到门口就离开了,之后引着她们进去的,是两名婢女。 不过,说是婢女,她们的穿着打扮却与东夷女子大为不同。 肤色略有些黑,骨架也大一些。 楚千凝和冷画本就属于小鸟依人的类型,再站在她们身边一显,便愈发衬得她们娇柔瘦弱。 大抵是她们两人太过特殊,以至于这一路走过去,有不少人都驻足看向她们,瞧得冷画心里别别扭扭的,心道她们又不是猴儿,有什么好看的! 直到被引至正厅,这才没了那些恼人的目光。 临近门前,楚千凝还能听到一些激昂高亢的乐曲声,可待到她走进厅中,便见一群舞姬鱼贯而出,一截素色裙裾极快的闪过,消失在了屏风后面。 坐在上首的男子不过而立之年,生得剑眉星目,气质凌然。 一袭纯黑锦袍,上绣金丝龙纹,更加衬得他整个人霸气四溢,非池中之物。 单就五官而言,苍凌自是不敌黎阡陌那般精致俊美,但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带着些许苍族人特有的野蛮和霸道,让人不觉臣服。 大概看了一眼,楚千凝便收回了视线,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位苍族大君竟是个如此年轻的人。 而就在她打量苍凌的时候,对方也在看着她。 乍一见她走着进来,他也不免愣住了。 不是说背着黎阡陌悄悄将人“运”过来吗,这怎么是她自己清醒的亲自走来的? 心下一时生疑,再想起凤君撷所言,苍凌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不愧是公主殿下……好大的本事啊……” 也怪他轻敌,想着不过就是个小娘们,宋应昌自己便能解决,不想竟低估了她的本事。 随着苍凌的话响起,楚千凝方才想回一句什么,却忽然听到屏风后面“哐啷”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令她疑惑的转头看去。 屏风后面…… 似是有人。 微微敛眸,楚千凝故作不知,径自走到一旁坐下,淡声笑道,“大君要见本宫,着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这般费尽心机呢。” “恐公主殿下嫌弃我这地界脏乱,不肯屈尊前来。” “大君有何话不妨直说。” “爽快!”苍凌曲起一只脚踩在身下的椅子上,随手拿了一颗葡萄往嘴里丢,“请公主殿下过来,原是因着有笔买卖要与你谈。” “哦?” “听闻驸马爷身子不适,不知可需要名医吗?”见自己提到黎阡陌时,楚千凝的神色明显一变,苍凌的眼中便不觉闪过了一抹笑意。 闻言,楚千凝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开口。 半晌之后,她才嗤笑道,“素来听闻苍族儿郎行事果决,不想大君说话竟这般拐弯抹角。” 被楚千凝这般一激,苍凌笑意微敛,眸光变的冰寒无比。 拐弯抹角……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与他讲话! 将手中的葡萄丢回到托盘中,苍凌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声音微沉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如今江山一统乃是大势所趋,公主与世子难道就不准备顺应天意吗?” “天意?”楚千凝故作不知。 “若宁阳侯能助我推翻东夷,他日我登上大位,尔等便均是开国功臣。”说起一同天下的大业,苍凌的眼底深处便不觉闪动着野心的光芒。 听他毫不避讳的说起“造反”一事,楚千凝不觉挑眉。 他胆子倒是不小,竟将这般株连九族的大罪如此轻易的挂在嘴边。 难道…… 竟不怕传到景佑帝的耳中吗?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楚千凝心中所想,苍凌忽然仰天大笑,“旁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这扶风城,我便是这的王!” “大君此言,却将镇北将军官重锦置于何地?”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楚千凝一直没有想明白的。 照黎阡陌所言,苍族人时常在扶风城为非作歹,而官重锦就在比邻相隔的梁溪城,不该视而不见才对。 提起了官重锦,苍凌非但没有忧色,反而愈发得意的笑道,“他?他如今可不会再为你们那位皇帝陛下卖命了……” “何出此言?” “公主便是想从我这套话儿,也该有诚意一些。”随意往后一靠,苍凌半点亏也不肯吃。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说出去。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些他心里一清二楚,方才所言,也不过是为了给她些甜头罢了。 心知苍凌的打算,楚千凝在心底权衡一番,便转而说起了别的,“大君如今有意与侯府交好,是准备放弃二皇子殿下这步棋了吗?” 从她口中听到“二皇子殿下”这几个字,苍凌有瞬间的错愕。 见状,楚千凝倒是微微弯唇,笑的嫣然动人,“怎么?大君很惊讶我会知道他?” 未等苍凌回答,她便自顾自的往下说道,“事实上,我不光知道他与你有所往来,甚至还知晓今日的主意也必是他告诉你的。” 以凝素之事为诱饵,先将黎阡陌引出宋府,接着再利用张氏和宋忆慈降低自己的戒心,迷魂她和冷画,将她们绑来此地,以此牵制黎阡陌。 可无论是苍凌还是凤君撷,他们大抵都没有想到,这一切早在她和黎阡陌的算计当中。 初到扶风城那日他们便想到了这一点…… 既是打算让远在建安城的人得知他们的踪迹,那便代表着他们不能再继续隐藏自己的行踪,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凤君撷到了扶风城便会得知这一点。 又或者,他早已到了这一处。 彼时谁在明谁在暗,那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覃凝素被流放扶风城这件事,建安城中人人得知,凤君撷若是到了此处,难保不会打她的注意,是以她下落不明的消息他必然也是知道的。 因此,黎阡陌派人去查探覃凝素下落这件事并未刻意隐瞒何人,甚至是有意让人传到了凤君撷的耳中。 在对方自作聪明的以覃凝素作为诱饵引他上钩时,楚千凝便在府中静待对方下一步的计划。 若是不寻个恰当的理由来见苍凌,事后怕是必然解释不清。 如今便好了,她是被迫被绑来此地的。 “我与凤君撷积怨已深,但这本与大君无甚干系,你便如此甘心被他利用?”楚千凝端起茶抿了一口,盈盈笑道。 “公主这招挑拨离间用的的确是好!” “呵呵……”见他似是还在怀疑自己说的话,楚千凝不禁掩唇轻笑,“何须挑拨离间,你与他之间本就是因利益结合,若我能给你提供更大的便宜,大君却要如何说?” “什么意思?” “凤君撷向你提议让你抓我过来,但他却没告诉你,我虽是景佑帝的义女,却十分得他器重,‘护国’这个封号,可不是人人都当得起的!” 一听这话,苍凌的脸色不禁微微沉了下来。 这事儿…… 那位皇子殿下倒是的确没告诉他。 可她一个小女子,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明显从苍凌的眼中看到了轻视,楚千凝微微勾唇,冷笑道,“他大抵也没有告诉你,他如今在建安城中,是个怎样的境地。” “境地如何?” “身为儿子,不受父皇喜爱;身为皇子,不得朝臣拥戴。如今,大皇子与四皇子均洞悉了他的野心,两人甚至准备联手对付他,这般情况下,大君觉得他会有胜算吗?而与他结盟的你,又有何胜算可言?” “公主的意思是……” “他帮不了你,但本宫可以。”定定的望着苍凌,楚千凝眸中闪动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平心而论,我并不敢保证整个侯府都会助你,可本宫与世子却一定会。” “原因呢?”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来大君也知道,世子身子不好,侯府内又波折不断,万一哪日侯爷听信了夫人的枕边风,忽然改立世子,本宫便是想补救也来不及,未免有那一日,不如早做准备。” “公主倒是看得起我……” “若论实力,我并不觉得大君能赢,但你胜就胜在占尽了天时和地利,至于人和,便要看大君自己要如何选择了。” 相比起凤君荐和凤君墨,苍凌的胜算其实并不大。 但问题就在于,景佑帝迟迟不肯放权,牢牢的把控着朝中所有的事情,这样一来,便极容易武断专行,失去民心。 略想了片刻,苍凌便沉眸问道,“倘或我转而与公主结盟,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嘛……”楚千凝状似沉吟了一番,随后红唇微勾,“我要凤君撷的命!” 话落,她明显感觉到苍凌的神色一变。 拿起杯盖轻轻拂了拂,她似是毫无所觉的继续说,“他与钦阳侯设计谋害我,险些令我命丧黄泉,这笔账,我无论如何都要与他算的。大君若帮我,你我今日之约就此达成,如若不然,便只好分营而列了。” 施施然的站起身,楚千凝理了理披帛,神色淡淡道,“寻处房间与我吧,明日之前还望大君能给我答案,若同意,便引凤君撷来此。” 说完,她便径自走出了厅中,自在的活像到了自己家一般。 临出门之前,她若有所觉的扫了屏风那处一眼,秀气的眉不禁微微蹙起。 从她方才进门开始,便一直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却不知屏风之后藏得是何人…… 而此刻的厅中,随着楚千凝离开之后,苍凌若有所思的转动着手中的杯盏,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却见屏风后面的那人仍旧没有出来。 英气的眉紧紧皱起,他的眸光不觉变暗。 “还不出来是等着我去抱你吗?!”说着话,他不觉沉着脸搁下了酒盏。 话音落下,便见一身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子缓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布满了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却不是覃凝素又是何人! 第265章 强抢民女 一见她又哭了,苍凌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从他将她掳回来那日开始她就一直哭,怎么那么多眼泪呢…… “哭什么?!”苍凌面露不悦。 被他吼得一惊,覃凝素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努力将汹涌的泪意忍了回去。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儿见到楚姐姐。 方才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可是—— 她怎么会到扶风城来了呢? 见覃凝素沉默着没有理他,苍凌微微眯眼,眸色隐隐转暗,“过来!” 闻言,覃凝素眉心一跳,磨磨蹭蹭的走向了他。 距离苍凌还有一步远的时候,她蹙眉停了下来,却还是被对方一把扯过,紧紧的搂在了怀里,“到底为何哭泣?” 眸光微闪,覃凝素怯生生的问道,“方才那人……便是你将要娶的女子吗……” “不是。”顿了顿,苍凌反问道,“谁与你说我要结亲?” “下人都在传。” 一听这话,苍凌立即瞪向候在门口的婢女,吓得她们立刻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唯恐被责罚的样子。 感觉到他周身传来的冷意,覃凝素赶紧解释道,“不是她们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无意间听到的,你别胡乱怪罪。” “你担心她们?”苍凌挑眉,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这倒是有意思,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想着为别人分辨! 恍惚间想起几日前她跪在自己面前为那个东夷男子求情的样子,苍凌眸色微暗,心里隐隐觉得不大痛快。 太过良善,看来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儿。 没有察觉到苍凌的不悦,覃凝素若有所思的低声道,“本就是无辜之人,为何要让她们受到牵连呢……” “妇人之仁。” 抿了抿唇,覃凝素没再多言。 她与他是志不同道不合,话不投机。 见她又神游太虚去了,苍凌一把擒住她的下颚挑起,疼得覃凝素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小美人儿,你是不是认识方才那位公主殿下?” 话落,覃凝素心下一震。 被发现了! 呼吸随之一滞,覃凝素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甚至—— 比方才见到楚姐姐还要紧张。 她不能承认这件事,否则他定会对她有了防备之心。 其实,方才她不是没想过冲出来向楚姐姐求救,可最终,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求救了又怎么样,再一次拖累楚姐姐吗? 为了救自己脱困,她已费尽心机,如今若是得知自己被苍族大君掳了来,她必会与对方反目成仇,但她听他们所言,似是有意结盟,倘或因着自己的关系耽误了楚姐姐的大事儿,那岂非皆是她的罪过…… 左右她眼下并无性命之忧,这位大君虽暴戾残忍,好在并未伤她。 只是苦了离大哥,至今仍被眼前这人关着。 思及此,覃凝素便斟酌着回道,“我是东夷人,认识故国的公主殿下,这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看似淡定的回着话,实际上那颗心却擂鼓似的跳个不停。 鹰眸微眯,苍凌似是在考虑她话中的可信性。 见状,覃凝素便大着胆子继续对他说,“我只是没想到她堂堂一位公主殿下竟会跑到这里来,是以才有些惊讶。” “你对她了解多少?”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只远远见过她几次,谈不上了解。”眨了眨眼,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闻二皇子殿下曾心悦于她,但被她拒绝了,之后……他才找上了我……”提起凤君撷,覃凝素的眸光明显黯淡了几分。 这几日苍凌时不时便会和对方见面,她在暗处瞧得真切。 那个谈笑风生的二皇子殿下根本不似她记忆中的样子,他眸中的眼神和言辞间的野心让她觉得陌生。 她甚至疑惑,这两个真的是一个人吗? 自己之前,为何那般痴迷于他呢? 关于这个问题,覃凝素想过无数遍,最终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太需要得到别人的关注和爱护了。 从小到大,除了娘亲以外没人真心实意的待她好。 是以得遇楚姐姐,她心里很感激,得遇凤君撷,她更是喜不自胜。 但事实证明,她并非老天爷的宠儿。 麻雀终究是麻雀,想要一飞冲天成为凤凰,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大抵是覃凝素眼中的失落太过明显,让苍凌的眸光难得放软了些,“他找你干嘛?” 闻言,覃凝素眸光微闪。 她缓缓的抬起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要娶我。” 话音方落,便见苍凌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果然…… 她就知道这句话会惹怒他。 虽说只与苍凌相处了短短数日,但覃凝素却深深的体会到,这男人不仅霸道蛮横,占有欲也强的很。 他的“东西”,便是丢掉不要,别人也绝对不可以捡。 不管自己先认识的他还是先认识的凤君撷,他都不许她身边出现第二个男子,这是她在要离被关押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小心翼翼的瞄了苍凌一眼,覃凝素见他果然露出一副要杀人的神色。 眼睫微颤,她的指尖不禁在轻轻颤抖。 说到底…… 她心里还是惧怕的。 感觉到怀中的小人在发抖,苍凌如梦初醒,脸色虽还是不好看,但语气倒是难得和缓了一些,“你答应出嫁了?” “没有。”她微微摇头。 “你最好没有撒谎。”苍凌的眼中带着明显的警告。 恐他二话不说便掐死自己,覃凝素脸色一白,赶紧补充道,“我没有嫁给他,是我用匕首刺伤了他,因此才会被流放此地。此事在建安城中人人皆知,大君若不信,派人去一查便知。” “哼……晾你也不敢撒谎……” 见他面色稍霁,覃凝素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便被面前之人抱起放到了桌案上,大掌一扫,便将上面的杯盏果盘扫落在地,随即高大伟岸的身躯便压到了她的身上。 “不要……唔……”明白他是要做什么,覃凝素下意识想要推拒,却被牢牢按住了双手。 “什么不要?”丝毫不理会她的抗拒,苍凌一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粗暴的扯开了她的衣襟,“你再敢说什么‘不要’,便弄到你下不了榻,记住了没有?” “……嗯。” 微不可察的轻应了一声,覃凝素合上羽睫,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流入了鬓间,晕湿了墨发的发。 这般受尽屈辱的日子,也不知究竟要过到几时…… 平心而论,被苍凌掳回来之后,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他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还让人小心翼翼的伺候她,到苍族的日子甚至过得比在覃家还要舒服,倘或他能不动不动就把她压在身下的话,那就更好了。 覃凝素长到这么大,从来也未接触过如苍凌这样的男子,野蛮、粗俗,什么孟浪的话他都说得出,什么样羞耻的事情他都做得到。 每每于床笫间,他都花样百出,折磨的她苦不堪言。 怜香惜玉这四个字,他想来听都没听过。 小的时候,覃凝素也曾幻想过自己将来会寻个怎样的夫家,她心仪那般温柔谦和的男子,如宝似玉,令人心折。 可如今…… 看着眼前那张兴奋到近乎狰狞的面孔,覃凝素心口一涩,觉得眼睛又有些泛酸。 大概是她安安静静,不再挣扎抗拒的反应取悦了他,苍凌将她从桌案上抱起,长满薄茧的手掌轻轻抚过她被磨红的光滑背脊。 “小美人儿,我封你为侧夫人,你日后便安心跟着我。”不知为何,苍凌就是想取悦她,想哄她开心,让她朝自己笑。 只是,结果却很是令他失望。 “……多谢大君。”覃凝素强撑着一丝清明谢恩,心底却蔓延开无穷无尽的苦涩之意。 终究,她还是只配与人为妾。 幸而她也不喜这般鲁男子…… * 却说楚千凝这边,由婢女引着去了客院之后,她挥退了伺候的下人,低声朝冷画问道,“方才在正房,你可有见到屏风之后是何人?” “隔着屏风,奴婢也那看清容貌,不过瞧着身形,似是一位女子。” “女子……” 自己与苍凌所言事关机密,他竟如此放心让人在旁听着。 想来,那屏风后面所藏之人必然十分得他信任。 只是不知…… 到底是何人? “世子妃,您说这苍族大君会被您说服吗?”虽说她也觉得自家小姐说得有理,但谁又知道那大君如何想呢…… “十有八九吧。”凤君撷能提供给他的助力有限。 “那他若是同意了,您打算如何帮他?” 闻言,楚千凝的指尖轻叩桌案,红唇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笑,“将这扶风城赠与他如何?” “什么?!”冷画惊愕道。 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楚千凝笑而不语。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冷画心里就更惊讶了,“您不是在与奴婢说笑啊?” “自然不是。” “可……”苍凌本就有做大的态势,若再将扶风城给了他,那岂非愈发助涨他的气焰了? 心知冷画是在担心什么,楚千凝却淡定的笑道,“我来问你,苍族人与东夷国比较起来,哪一方更容易被打败?” “那自然是苍族人。”东夷再弱那也是一国啊。 “这就是了……”楚千凝弯唇一笑,“以东夷的国力喂养苍族,待到时机成熟,后者必定反扑,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届时便是北周坐收渔翁之利之时。” 何况,东夷一乱,西秦必定起兵,彼时西北两方共同夹击,瓜分东夷。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东夷国都没了,更莫要说是一个苍族了。 听楚千凝这般一解释,冷画顿觉豁然开朗,“世子妃您可真聪明,不过……” “嗯?” “苍凌会不会也想到这一点?”那人看起来并不笨。 “暂时不会。” 于苍凌而言,他在明,她在暗,对方并不知道她最真实的目的是想帮北周,是以断然想不到那一点。 而即便日后他想到了,可大势所趋,必定再无扭转之力。 “我说您怎么任由张氏给您下蒙汗药呢……原来一早就打算来见这位大君了……”冷画后知后觉的轻声叹道。 “他将我绑来,与我主动前来,这当中有很大的区别。” 至少在景佑帝眼中,这事关她忠心与否。 有她为例,凤君撷可就危险多了。 算算时间,想来黎阡陌那边也安排妥当了。 在客院待到了晚膳时分,婢女来请楚千凝去前厅用膳时,她便心知苍凌是做出了决定。 看到凤君撷的那一刻,她明显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得意。 得意嘛…… 他也仅剩这片刻时候得意了。 第266章 左右逢源 缓步走进房中,楚千凝朝苍凌轻点了下头,随即便径自走到了凤君撷对面的位置落座。 见她如此淡定,倒叫凤君撷感到意外。 看来…… 她是早猜到自己来此了。 仔细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她没这般聪慧,自己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 挑衅般的朝她举起了杯盏,凤君撷温和笑道,“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二皇子的手脚倒是快……” 安然落座后,楚千凝神色淡淡的反唇相讥,“一边忙着与苍族大君结盟,一边还要和钦阳侯商量着谋害我,还真是辛苦了。” 听她提到了齐家,凤君撷眸光微闪。 送至唇边的酒盏微顿,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怎么?见我如今还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你面前,很惊讶?”微微勾唇,楚千凝的笑容中带着浓浓的讽刺和嘲笑。 “公主此言……” “事已至此,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见凤君撷似是还有意遮掩,楚千凝便冷声打断,“恕我直言,你也未免太信任钦阳侯了。” “你想挑拨离间?” “需要挑拨吗?”楚千凝挑眉反问。 他与钦阳侯之间的关系和苍凌并无异处,均是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 一旦利益消失,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会随之不见。 抿了口茶,楚千凝继续道,“钦阳侯是一颗难以把控的棋子,你发现自己难以驾驭他,是以便转而将目光落到了大君的身上。” 当着两个人的面,她将话说的很是直白。 闻言,凤君撷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了上首的苍凌。 那男子眸光微暗的喝着酒,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呵……”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楚千凝漫不经心的笑曰,“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扯到其他人呢?” “你胡说什么?”凤君撷皱眉。 “胡说?”她挑眉反问,“你敢当着我的面出现在此,便代表你不怕我将你与大君勾结的事情禀明陛下,没有什么比死人的嘴更安全了,我说的可对?” “对!” “啪”地一声放下了酒盏,凤君撷猛然拍案而起,“我势必容不下你。” “便是你如何容不下我,也该自己动手才是,先是利用钦阳侯,如今又准备利用大君,如此行事实非君子所为。” “楚千凝!”凤君撷被气得不行,面色铁青。 相比之下,“气人”的楚千凝就淡定多了。 饶有兴致的看着暴跳如雷的凤君撷,清幽的美眸中盈满了笑意。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难得见他如此动怒。 真是…… 十分有趣呢。 微微敛眸,楚千凝转头看向苍凌,“大君也瞧见了,想来心里也给有数了吧。” 面色微沉,苍凌声音低沉道,“皇子殿下稍安勿躁。” 明白自己被楚千凝摆了一道,凤君撷的脸色不禁变的更加难看。 本想将她抓来威胁黎阡陌,可也不知她对苍凌说了什么,怎地他觉得对方的表现有些不对劲儿呢? 自从听闻他们夫妻俩来了扶风城之后,他的心里就没安宁过。 如今,苍凌似是举棋不定,便愈发令他难安。 “不知大君,可通知黎阡陌了吗?” 苍凌沉默着没有开口,反而是坐在对面的楚千凝淡声道,“殿下要见我夫君?” “你……” “他许是正在院外等着我呢,不过比起他,我更想让你见另外一个人。”说着,她朝冷画示意了一下,后者会意,快步走出了厅中。 就在凤君撷惊疑不定的望向门口时,却意外见到一人出现在了视野中。 俞汉远!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猛地转头看向楚千凝,却见对方笑盈盈的回望着他。 那种感觉,仿佛在说,“就是我在阴你,但你又能奈我何呢?” 搭在案几上的手紧握成拳,凤君撷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隐隐猜到了对方的目的。 今日若来的是别人他还能周旋一二,但是俞汉远…… 正想着,便见俞汉远手持圣旨走进了厅中。 余光瞥见一旁的凤君撷,他不觉叹了口气,不想公主殿下密信中所言竟是真的。 “见过大君。” “你是何人?”苍凌一脚踩在案几上,鹰眸微眯。 “在下乃是东夷使臣,奉吾皇之命前来招降。” 听到“招降”二字,凤君撷猛地抬眸看向俞汉远,明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招降…… 父皇怎么会想到要招降苍凌?! 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后者居然没有拒绝。 苍凌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怎么可能甘心屈居人下呢? 漫不经心的接过俞汉远手中的圣旨,他甚至连跪下都不曾,实在难以让人感觉到他归降的诚意,“苍族必会誓死效忠东夷皇帝陛下。” 见状,俞汉远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觉得,这位苍族大君的话那么不可信呢? “为苍族百姓着想,陛下特将扶风城赐予大君作为封地,连同周边三座城池,尽皆归您所有。” “多谢陛下。”苍凌敷衍道。 “吾皇诚意大君均已看到,不知您与公主殿下的‘叙话’是否可以结束了?”谁都明白是苍凌将楚千凝绑到了此处,但却无人会将话挑明来说。 “自然。” 转头看向楚千凝,俞汉远微微颔首。 想到还有一个凤君撷,他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还请殿下即刻动身随微臣回到建安城面见陛下,请他定夺发落。”处置皇子的权利,他是没有的。 一听这话,凤君撷的眸光彻底黯淡了下来。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敛住了眸中的不甘和气愤。 从见到俞汉远出现在此处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又中了楚千凝的诡计。 又一次! 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凤君撷眸光冰寒的瞪向了苍凌,“你敢阴我?” 若非他与楚千凝沆瀣一气,自己也不会中计。 闻言,苍凌沉眸笑道,“兵不厌诈而已。” 他是要筹谋大业,又不是在救苦救难,当然得挑能带给自己最大利益的人合作,很明显,和这位护国公主比较起来,他能带给他的利益实在少之又少。 仅凭着太后手中的虎符,还不足以说服他无条件的帮助凤君撷。 何况,那东西眼下尚不在他的手中。 “殿下请。” 冷冷的扫了楚千凝一眼,凤君撷沉默的拂袖而去。 比起离开建安城那日他的得意洋洋,如今可谓是低迷失落。 这步棋一败,怕是他将万劫不复! 事到如今他也想不明白,楚千凝怎么就晃荡到扶风城来了,难道就是为了堵他吗? 说一千、道一万,都怪齐家那兄弟俩,若是他们说的计划能成功,他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委实令人气恼…… * 楚千凝目送着凤君撷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方至如今,她对他的恨意已不似初时那般深。 或许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爹娘尚在人世,也或许是因为她看到了前世他的结局,又或许,只是因为黎阡陌。 比起憎恨凤君撷,她更愿意多些时间和精力陪伴他。 但如今江山未定,群雄四起,他们便是偷得一时安乐也终究难有宁日。 是以…… 与其将来有一日被人堵到家门口,她倒是宁愿先下手为强。 便如凤君撷这般,若继续任由他在外晃荡,那还指不定生出多少事端呢,莫不如借景佑帝之口将他押回建安城,终身囚禁于宗人府。 齐敏他们若当真想救,她倒是刚好可以趁机将他们一并拉下水。 不过她觉得,对方未必肯为凤君撷冒这个风险。 走出苍凌别院的时候,楚千凝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若有所觉的转过头去,却只见院中绿柳垂堤,荷花满池,未有丝毫异样,秀眉不禁微微蹙起。 见状,冷画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世子妃,您瞧什么呢?” “方才……似是感觉暗中有人在看着我……”可待她转身来看,却发现对方不见了踪迹。 奇怪…… 是她的错觉吗? “许是您想多了吧,奴婢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异常。” “……嗯。”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迈步离开这里。 才一出了这座别院,便见黎阡陌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几步行至了她的面前。 “可担心了吗?”顺势将手放入他的掌中,楚千凝含笑问道。 “既是早与凝儿约定好,为夫自然不会担心。” 鹤凌:“……” 那还一眼不眨的盯着别院! 事实上,从楚千凝假装被迷晕运出宋家开始,黎阡陌和鹤凌便一直在暗处尾随至此。 甚至—— 早在他们初到扶风城,便已暗中传了消息给景佑帝。 只言凤君撷暗中秘密与苍凌勾结,未免打草惊蛇,他可派一名信得过的大臣来此查探。 信中,一并附上了收拢苍族人的办法。 楚千凝在信中将扶风城如今的情况一一道出,言明此城已变相被苍凌霸占,若强行驱逐,北周和西秦必会趁势来犯。 不若采取怀柔政策,将对方收为己用。 倘或日后北周有何异动,便可派苍族人为先锋军,胜之,官重锦便率军围剿,而若败之,于东夷根基并无影响。 既然扶风城早已被苍凌暗中掌控,那不若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了他。 如此,也能更顺利的说服他归降。 当然了,这是楚千凝说服景佑帝的说辞,再加上九殇和凤君墨在一旁帮腔,便不难成事。 在面对苍凌的时候,她就换了另外一个说法。 先占取扶风城,却不可投注打量的兵力,只留城中百姓即可。 以此为根据地,继续搜刮东夷其他的城池,待到时机成熟,便以“假途灭虢”之计攻取梁溪城,左右官重锦不会真的效力景佑帝,想来定会给他放水。 楚千凝刻意提到官重锦,其目的就是为了试探苍凌的底牌。 到底他手里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那般笃定官重锦会背叛景佑帝…… 可惜的是,苍凌很小心的并未提及。 “你对官重锦此人了解多少?”上了马车之后,楚千凝不禁朝黎阡陌问道。 “为夫所知,凝儿便均已知晓。” 听到他们的对话,冷画忍不住从外面探进头来,笑嘻嘻的说道,“世子妃您忘啦,那位花意浓花姑娘不是就在官将军身边吗,您可以去问她呀。” 花意浓…… 沈星舞! 楚千凝倒不是没有想起她这号人,只是当日有言在先,她绝不会利用对方做别的事情,如今涉及官重锦,恐有出尔反尔的嫌疑。 若是一时惹得沈星舞反感,进而连原本的忙都不肯帮,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才行。 第267章 意外收获 别院中 站在廊下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覃凝素的眼泪不禁无声落下。 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与楚姐姐再见面。 自己若能帮到她什么自然最好,若帮不到,她也不想拖累了她,便就此当自己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抽了抽鼻子,覃凝素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想着待会儿若是被苍凌看到,指不定又要如何折腾她呢。 他不喜欢看她哭,这也是她近来才发现的。 离大哥的性命还被他捏在手中,她凡事都不可随自己的心意,定要顾忌到他才行。 “唉……”长长的叹了口气,覃凝素转过身准备回去,却不妨撞到了一堵肉墙,疼得她鼻尖发酸。 “笨死了!”苍凌嫌弃的瞟了她一眼。 皱眉揉了揉自己被撞的发红的鼻子,覃凝素眼泪汪汪的望着他,“……请大君恕罪。” 伸出两指夹住了她的鼻子,见她要躲,苍凌皱眉“啧”了一声,吓得她立刻就不敢动了。 “还疼吗?” “……” 本来还好,被他揉完觉得有点疼了。 使劲儿忍着眼泪,覃凝素微微摇了摇头。 见状,苍凌脸色稍霁。 “杵在廊下做什么?” “没什么……”她继续摇头。 “嗯?” 明知她是不肯告诉自己实情,苍凌语气微沉,眼神明显不悦。 一见他这副模样,覃凝素便心知她今日若是不说出点什么来,怕是定然不能善了了,思量了一下,她方才斟酌着说道,“我在想……我们几时回苍族去……” 听她说到“我们”,又用了“回”这个字,苍凌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突然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他不顾她的挣扎就要吻她,却臊的覃凝素涨红了一张小脸。 “大君……有人……”她侧过头躲开他索吻的唇,小手不安的推拒着他。 “有什么好羞的!”他的语气虽凶,却还是挥手遣散了候在旁边的婢女,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里,“这下总行了吧?” “回……回房去……” 他一亲起来就没个完,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别的事情来。 相处的这几日,苍凌不断的令她改观。 原本她以为在人前能安全些,他身为苍族的大君,好歹会顾忌着下人在场,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后来她以为,出了寝房她便是安全的,这人总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如何。 而实际上,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又是她想多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放弃和他玩那些小心眼了,只要他能干脆些别折磨她,随便他要如何都好。 但其实,今日覃凝素还真是冤枉他了。 苍凌原本只是想亲亲她,是以方才见她不好意思他才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他就是亲她一口,又不干别的,又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苍凌实际上却爱极了她这般害羞带臊的小模样。 一听她说要“回房去”,他明知她是想歪了,却乐不得与她痴缠,大笑着将人扛到肩膀上,他转身走进了屋中。 将人放到床榻上,苍凌欺身而上,“笑一个与我瞧瞧。” 他记得她笑起来极美,只是自从被他掳来之后,她便一次都没笑过。 明明初见那日,她朝着那野男人笑的那般欢快,若非是无意间瞧见了她的笑颜,他也不会一时兴起将她绑回来。 见他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覃凝素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皱眉扫了一眼,苍凌的脸色比她的笑容还要难看。 “你见着我就笑不出来是吧?” “……不是。”覃凝素赶紧摇头,恐又惹他不高兴,赶紧解释道,“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我一时笑不出来……” 哪里有人这样硬生生逼着人家笑的! 闻言,苍凌微微眯眼。 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同他在一起这件事还不够她开心的吗? 难道他伺候的她不够舒服?! 一想到是后者这种可能,苍凌的眼中便不觉闪过一抹异色。 他可从来没在榻上取悦过哪个小女子,她是头一个,居然还敢嫌弃他? 眼见苍凌眼底的幽暗之色越来越浓郁,覃凝素却有些欲哭无泪。 这又是怎么了? “你……你别生气……我笑,我笑就是了……”她口中说着笑,可眼中却盈动着水光。 恐自己又把人给吓哭了,苍凌难得做出了让步,“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开心啊?” 覃凝素:“……” 她没听错吧? 这人居然也会在意别人的情绪如何吗?! 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她试探着问道,“我说了,你就会做到?” “当然。” “那……”覃凝素原本想说,让他将要离放了,可转念一想,这人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若是求情不得反而惹怒了他,倒是会害了离大哥,左右他如今只是被关着,性命无忧,她还是不可贸然为他求情。 “快点说!”见她迟迟不回答,苍凌便忍不住催促道。 深吸了一口气,覃凝素大着胆子对他说,“我……我想当正夫人……”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苍凌难得愣住。 正夫人…… 苍族人极其看重血脉,是以每任大君所娶的正妻都必须是苍族女子,以免外戚图谋不轨。 因此,他才只许了她侧夫人之位,仅在一人之下。 “我……我是在与你玩笑……”担心自己的话会令苍凌不悦,覃凝素赶紧将话拉了回来。 她原想着,若是自己能成为正夫人,或许他日会对楚姐姐有何帮助,但眼下看来,是她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苍凌的确待她还不错,但这种好与待“猫儿”、“狗儿”的那种好似乎并无不同。 他想看她笑她就得笑,他不许她哭她就不能哭。 像是一个木偶,没有一丝自己的情绪。 就在她如此作想的时候,却听闻苍凌微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正夫人之位非是我一人能决定,此事还得族中长老们一同商议。”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她有的你一样都不会少,我甚至会给你更多。” 更多…… 覃凝素不禁在想,这个“更多”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可她这一沉默不要紧,苍凌却只当她是不乐意了,想着自己方才信誓旦旦的答应什么都可以许给她,眼下却出尔反尔,面上便不禁有些挂不住。 想也未想,他便摘下拇指上一直戴着的狼骨扳指塞进了她的手中,“这扳指乃是我们苍族历代大君佩戴之物,你戴着它,便不是正夫人也定然无人敢小瞧了你。” 愣愣的看着手里的扳指,覃凝素心道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这东西似乎对他十分重要…… 一想到是有用之物,覃凝素便不免微微弯唇,虽说是极浅极轻的一抹微笑,却看得苍凌心花怒放,觉得自己这扳指送的值当。 也是在这次之后,他寻到了一丝门路。 但凡想让这小美人儿给他笑一笑,便可寻些东西送她,她一开心,他也跟着舒爽。 可彼时的苍凌还没有想到,“送东西”这种事是有讲究的,比如要一次比一次有新意,一次比一次贵重,一次比一次讨对方的欢心。 直到最后…… 该送的,不该送的,都被他嘚瑟干净了。 * 话分两头,再说楚千凝和黎阡陌这边。 从苍凌的别院离开之后,两人没再回宋府,而是寻了一处条件相对较好的客栈住下。 当然,也只是相对来讲。 因着将整座扶风城拱手相让,景佑帝便召回了这处的所有官员。 宋应昌和张氏因谋害公主的罪名被俞汉远押赴建安城,宋忆慈因已与苍凌定了亲,便算是卖他一个人情,楚千凝并未为难她。 倒是宋书虞,听黎阡陌说,对方似是还有意救她,是以便作保将他救了下来。 细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无论是他亦或是宋忆慈,他们皆非宋应昌夫妇二人的亲生孩子。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草民本姓虽也姓宋,但那是因为本家便姓这个,也正是因此家父才与宋应昌结拜为异姓兄弟。后来爹娘去世,他便收养了我与小妹,彼时我进京赶考,不想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小妹暴病身亡了。” 说起那段往事,宋书虞仍气得不行。 他妹妹素来身体康健,那次却病得突然。 但人已死,他也不能不接受现实。 可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偶然得知,原来他妹妹的死因并不是染病,而是宋应昌和张氏欲将她许配给苍族的某位大官,她心下不愿,这才悲愤的投井自尽。 “近些年来,这夫妇俩不知从外面搜罗了多少妙龄女子回来,均是为了献给那些苍族人,以保他们二人安宁。” “竟还有这样的事……”楚千凝不禁皱起眉头。 “草民隐忍许久,想着寻到些证据再去揭发他们,不想他们竟将魔爪伸向了公主您。” “如今恶有恶报,想来令妹泉下有知也可安息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也便只能说些这样无用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微微点头,宋书虞面露追忆之色。 想到他方才说进京赶考的事情,楚千凝便不觉多问了一句,“你曾参加科举?” “回公主的话,正是。” “因何落榜?”瞧他这般年纪,理应不是第一次参加才是。 “第一次是因为我曾与其他学子一起为官将军请命,陛下心下气恼,便取消了成绩;第二次便是小妹出了事……” 彼时他还未到建安城,听闻消息便赶紧赶了回去。 不想,还是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听他说起“官将军”三个字,楚千凝的眸光不觉一闪。 “你认识官重锦?!” 闻言,宋书虞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公主说笑了,官将军乃是威震八方的大英雄,草民如何能够与他相识,不过,草民倒是与他的弟弟相熟,也正是因此,之前才会触怒陛下。” “他的弟弟?”官重锦有弟弟吗? 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黎阡陌,却见对方微微摇头。 官重锦孑然一身,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至于几时跑出来个弟弟,黎阡陌觉得此事大抵另有隐情。 果然…… 才想着,便听宋书虞继续道,“乃是他的结拜兄弟,栾廷玉。” 说起那个人,他便不觉轻笑道,“不瞒公主殿下说,当日若非栾公子相救,我怕是早就死在赶考的路上了,多年未见,也不知他眼下过得如何。” “他已死了多年了。”黎阡陌忽然淡声说道。 “什么?!” 一时太过震惊,宋书虞不禁失手打翻了茶盏。 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当年为官重锦求情请命的不止是你们这些愤慨书生,栾家也曾参与,正是因此,才会被陛下给灭了门。” “灭门……”宋书虞怔怔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一副丧魂落魄的模样,“难怪之前五公主曾来找我……” “凤雪绮?!” 第268章 母女团聚 见宋书虞面色微沉的点头,楚千凝不禁和黎阡陌相视了一眼。 此事竟与凤雪绮有关?! 栾廷玉…… 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人,楚千凝所知晓的,也不过就是众人都知道的那些。 彼时黎延沧还未如眼下这般得到景佑帝的重用,只因那时东夷朝中的武将,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栾家。 只是,后来那府里被查出通敌叛国,便被景佑帝下旨处死。 这件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建安城中人人自危。 朝野震荡,人心惶惶。 不过那时楚家尚在,楚千凝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偶尔听下人们说起也就罢了,并未上心。 但如今听宋书虞旧事重提,她的心底却充满了疑惑。 若他所言非虚,那凤雪绮便早与栾廷玉相识。 他二人是何关系? “五公主来找你,对你说了什么?”这个问题,是解开所有疑问的关键。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问栾兄可曾交给过我什么东西不成?”时隔许久,他也记不大真切,只隐约记得是这个意思。 闻言,楚千凝眉心微低,“她没告诉你栾廷玉离世了?” “没有。”宋书虞神色落寞的摇了摇头,“五公主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问完之后便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那你可知她是因何来找你吗?” “草民也不知,不过……”顿了顿,宋书虞猜测道,“栾兄看似平易近人,但实则至交好友并不多,草民不才,合了他的眼缘,是以彼此关系甚好,想来正是因此,五公主才会找到了草民。” “她与栾廷玉……” 见楚千凝已敏感的发现了这一点,宋书虞也不遮掩,轻叹了口气便回道,“草民曾听栾兄说起,他与五公主情投意合,待她及笄便会娶她为妻。” 一听这话,楚千凝的神色不禁微变。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难怪凤雪绮迟迟不肯出嫁,原是要做栾廷玉的未亡人。 未亡人…… 电光火石间,楚千凝忽然想起了什么。 之前凤雪绮曾来府上找她,让她帮忙从景佑帝的御书房中救一人出来,还说救出此人于她和黎阡陌的谋划有大益处。 那个人…… 会是与栾家有关的吗? 倘或当日栾家被灭门的事情另有隐情,那这个活口,无疑就是策反官重锦的重要因素。 没有了官重锦这个威胁,北周要图谋东夷才更便宜。 思及此,楚千凝心中便隐约有了些想法。 回过神来,见宋书虞面色悲戚,她不觉柔声安慰道,“往事已过,还望公子勿要一味沉浸在悲痛中,日子总要过。” “……多谢公主殿下宽慰。” 失魂落魄的开门走出去,宋书虞抬手擦了擦微湿的眼角。 总还想着两人能有再见面的日子,哪成想,如今竟已天人永隔。 果然,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目送着宋书虞的身影离开,楚千凝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起身走到黎阡陌身边,握住他的手之后才缓声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何事?” “嗯……之前凤雪绮曾来府上找过我……”楚千凝小心翼翼的瞄着他的神色,沉吟道,“她说有件事求我帮忙。” “哦?”黎阡陌微微扬眉,语气玩味。 像是在说,之前的事情如今才想起来要告诉我? 楚千凝知他甚深,只一个眼神便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那时你看我看得紧,我恐你不许我帮她,是以便未敢坦言。” 原以为自己如此说他会有些不高兴,谁知他竟只是微微点头,“继续说。” “她说……景佑帝的御书房中关着一人,让我帮她把人救出来……”仔细回忆了一下凤雪绮当日所言,楚千凝又道,“她还说,若能救出那人,于你我所谋会有大益处。” 见她选择在今日对自己坦白,黎阡陌心里便隐约猜到了一些。 他回握住她的手,依旧笑的清润,“凝儿是怀疑,御书房中关着的人与栾家有关?” “嗯。” “为夫倒不这般认为。”他笑着摇头。 “你觉得是谁?!” “依我所见,御书房中关着的人不仅是与栾家有关,或许就是栾廷玉本人。” 随着黎阡陌这话说出来,楚千凝的眸光不觉微闪。 就是栾廷玉? 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总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了。 明明该是已死之人,如今却依旧活在世上,这未免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可转念一想,楚千凝看了一眼面前的自家夫君,再想想前世的凤君荐,忽然觉得这个说法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否则的话,又该如何解释凤雪绮的言行呢。 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才会不惜这般冒险吧…… “九殇深得景佑帝信任,连他竟不知御书房中关着一个人吗?” “未免打草惊蛇,我未许他擅动。”在景佑帝允许的范围内,九殇在宫中已经算是只手遮天,否则的话,之前也不会那么快就让齐敏找好的替罪羊临时反咬了对方一口。 但更多的,却不可冒进。 是以除非是景佑帝吩咐,黎阡陌并不让他主动去探查他。 一旦被对方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听他如此说,楚千凝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是待到回了建安城,我亲自去试探一番。” 话落,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四目相对,她迅速伸手环住了黎阡陌的脖子,嫣然笑道,“夫君可否陪我一起?” 一句话,成功安抚了某位难伺候的世子爷。 就势搂住了她的腰肢,黎阡陌的眉头却不禁微微皱起。 补了这么些时日,竟还是这般清瘦…… 看来待回了建安,须得让鹤凌好生为她调养一番才好。 * 将扶风城这边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楚千凝和黎阡陌便没有再过多停留,动身回了建安。 本来未寻到覃凝素和要离,楚千凝心里是放心不下的,可建安城中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她终究是要走的,便只好让黎阡陌留了人在这附近暗中查探。 如今的扶风城已彻底成为了苍凌的地盘,不宜久留。 动身出发后,他们并未直接回建安城,而是绕路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若论属地,应该算是官重锦所在的梁溪城。 但他们去的那处在城外,远离了城中喧哗,十分清幽宁静。 下了马车之后,楚千凝和黎阡陌相携而行,步入密林深处,便见几座木屋映入眼帘。 其实方才一路走过来她便发现了,沿路时不时便会看到有猎户或是樵夫经过,不远处也有一些竹屋和小院落。 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小村庄似的。 而楚千凝不知道的却是,这里至少有一半的人皆是黎阡陌安排的。 恐让楚奕昭和容梦竹单独住在此处太过惹眼,是以他便安排了一些人和他们一起,既可以掩人耳目,又能保护他们。 随着两人渐渐往里走,便见一个清新雅致的小院出现在面前。 院前的篱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小野花,周围是一片翠绿的竹林,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见黎阡陌的脚步停下了下来,楚千凝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眼神略有些不确定的望向了他。 这里吗? 她无声的询问,黎阡陌则是笑着点了点头。 温热有力的大掌覆在她的腰上轻轻推了她一把,似是让她无所顾忌的向前走。 是到了这个时候,楚千凝才明白“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的意思。 终于能再见到爹爹和娘亲,她这一路上都激动的盼望着,眼下立刻就能和对方见面,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黎阡陌自然清楚她的想法,也不安慰什么,只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向前走。 方才行至院前,却见从木屋中走出一名妇人,乌黑的发整齐的挽了发髻,身上穿着一件朴素至极的衣裙,虽简朴了些,但胜在干净整洁。 她端着水盆出来倒水,察觉到院外有人在看她便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看到楚千凝的一刹那,手中的水盆“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瞧她这个反应,楚千凝便心知对方是认识自己的。 可对方那张脸…… 她却无比陌生。 下意识转头看向黎阡陌,却见对方朝她微微点头。 随即,她再次回眸望去,泪水不禁盈满了眼眶。 娘亲…… 真的是娘亲! 她想弯唇朝对方笑笑,可不知怎么眼泪就落了下来,“娘亲……” 轻唤了一声,楚千凝不禁提起裙摆朝那妇人跑去。 一把抱住还处于震惊当中的妇人,她的眼泪决堤一般的流了下来。 容梦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还有再见到楚千凝的一日。 是以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听着楚千凝一声声的唤自己娘亲,柔柔的音色那么真切的传来,她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了。 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回抱住她,容梦竹明显感觉到这孩子哭的愈发汹涌,似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好孩子……不哭了……”她轻轻拍着楚千凝的背给她顺气,指尖都在忍不住颤抖。 激动的热泪滚滚而落,她的眸中闪动着精亮的光彩。 她的声音较之从前沙哑了许多,身材也不似从前纤细,反而有些臃肿。 特别是那张脸,陌生到楚千凝身为她的女儿都辨别不出。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楚家的那场大火虽未要了容梦竹的性命,但却烧毁了她的半张脸,未免她脸上的伤疤太过醒目引起旁人的注意,是以黎阡陌便让鹰袂做了一张人皮面具给她戴着。 普通至极的一副容貌,扔在人群中都不会有人多瞧她一眼。 母女重逢,这场面自然令人感动。 冷画在一旁看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纷纷抿到了鹤凌的身上,后者嫌弃的皱眉,却到底忍着没一掌拍过去。 黎阡陌站在不远处望着,眸色变的愈发温柔。 他鲜少见到凝儿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可见以往她心底有多期盼和家人团聚。 至于他…… 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自己的占有欲是件好事。 若非多年前他便将她当成了所有物让鸣悠盯着,怕是也无法及时救下楚家夫妇,自然也难有今日他们一家人重逢的画面。 微微敛眸,黎阡陌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笑意。 今日之后,凝儿待他,便会愈发情深。 而彼时的楚千凝并不知道自家夫君在打算些什么,她如今满心满眼皆是自家的爹娘。 只瞧见了容梦竹的身影,她不禁往她身后望去,“娘亲,爹爹呢?他还好吗?” 不想,听她提到楚奕昭,容梦竹的脸色不禁微变。 “他……” 第269章 乘龙快婿 见她面露难色,楚千凝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来之前她便隐约听黎阡陌提到一些,但他明显欲言又止,似是不愿让她知道过多的样子,她便也就没有追问。 只大致知晓,爹爹至今昏迷未醒。 可眼下瞧着娘亲的神色,她怎么觉得情况有些不大对劲儿呢? “爹爹他怎么了?!”楚千凝一把抓住容梦竹的双手,急切的朝她问道。 “他已昏迷了多年,至今仍未有醒来的迹象。” 说起楚奕昭的情况,容梦竹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眸中充满了忧色。 闻言,楚千凝却反而松了口气。 性命还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来日方长,只要他们不放弃,总能找到救治爹爹的办法。 抬手擦了擦眼泪,楚千凝尽量扯出一个微笑,安抚的对容梦竹说道,“娘亲别担心,爹爹他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醒来的。” “……嗯。” “他眼下便在房中吗?” “我带你去见他。”说着,容梦竹径自转身走进屋中。 余光瞥见站在院外的黎阡陌等人,她的眸光不禁微微闪动,随即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视线。 其实从方才开始她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只是眼下时机不对,她也不好追问。 为首的那名男子,她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难道—— 就是他救了她和楚奕昭? 引着楚千凝往屋里走,容梦竹显得心事重重。 行至内间,撩起层层纱幔,楚千凝看着安静的躺在榻上的中年男子,方才压下去的泪意再次翻涌而上,止也止不住。 “爹爹……”俯身跪倒在楚奕昭的榻前,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相比起容梦竹容貌被毁,楚奕昭的面容倒未有丝毫变化。 但也不知为何,他一直昏迷不醒。 无声的落着泪,瞧着对方较之从前明显消瘦凹陷的脸颊,楚千凝眼睫微颤,细密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见状,容梦竹轻拭了一下微润的眼角,伸手将楚千凝从地上扶起。 “地上湿寒,当心受凉。” “娘亲……” 知道她心里不舒坦,容梦竹也没有多劝什么。 突然面对这样的楚奕昭,她心里难过也是正常的。 拉着楚千凝走到外间,容梦竹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发现她的眉宇间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风韵。 想到方才见到的那个男子,她心下微疑。 “凝儿,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带你来的那个人是谁?是他救的我们吗?”接连丢出了好几个问题,容梦竹的语气稍显急切。 整件事情都很复杂,又涉及到了很多秘密,楚千凝三言两语间也解释不清。 是以,她便只捡要紧的先告诉她,“您与爹爹出事后,我便被外祖母接到了容府,后来与宁阳侯世子黎阡陌相识,便嫁与了他为妻。” “那……” “院外的人就是他,也是他让人救了您和爹爹。” “宁阳侯世子……”容梦竹重复了一下这句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爹是黎延沧?” “对。” 话落,楚千凝探究的看向容梦竹。 娘亲不会不想自己嫁给黎阡陌吧? 见对方面露深思,她心里便愈发没底,娘亲这般神色倒是与外祖母那日有些相似。 恐她误以为侯府水深,楚千凝便赶紧向她解释道,“娘亲别担心,黎阡陌他待我极好,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我再细细说与您知道。” “他为何要救我们?”容梦竹微微皱眉。 站在她的角度,实在是难以理解黎阡陌的所作所为。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若说他无缘无故的帮他们,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听闻容梦竹的话,楚千凝面露尴尬。 这个问题…… 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总不能对娘亲说,黎阡陌觊觎她已久,恐她中途被人娶走了,便在许久之前开始派人盯着她,恰好发现楚家起火,便将她和爹爹给救了出来。 楚千凝的犹豫却刚好给了容梦竹想象的空间,只当她是有何难以启齿的原因,眉头便不禁皱的愈紧。 一见自家娘亲的神色,楚千凝便心知她定然想歪了。 可眼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她便只含糊道,“楚家的事情很复杂,您与爹爹被害也并非偶然,但眼下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顿了顿,她方才斟酌道,“娘亲……您要不要见见黎阡陌……” 且先不论是不是他救了他们全家,怎么说他如今都是她的女婿,总要见一见的。 闻言,容梦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才欣慰笑道,“自然是要见上一见的,我们凝儿如今也嫁为人妇了,娘亲也就放心了。” “那我去唤他进来。” “嗯。” 朝容梦竹笑了一下,楚千凝快步走出了房中。 许是经历过生死的缘故,她觉得如今再次见到娘亲,她似乎比从前温柔了很多。 这样想着,她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走出木屋的时候,便见黎阡陌远远的站在竹林中,旁边站着一名其貌不扬的少年,年纪看起来和冷画差不多大。 黎阡陌背对着她,是以她不知他彼时是何神情,只看到那少年瞧见她的时候飞快的低下头去,唇瓣微动,前者便转过身来。 “怎么出来了?”黎阡陌含笑的朝她伸出手。 “娘亲要见你。” 说着话,楚千凝的目光却落到了旁边那个少年的身上。 后者若有所觉,拱手施礼道,“属下唳染,见过世子妃。” “不必多礼。” 仔细想想,黎阡陌身边的这个八个护卫当中,唳染是楚千凝最后见到的一个。 只因从一开始他就奉命在此保护楚奕昭和容梦竹,并未踏足建安城。 思及此,楚千凝松开黎阡陌的手,反而垂首朝唳染施了一礼,“多谢。” 他虽是奉命行事,但能这般照料她的爹娘,她心下很是感激。 大抵是没想到楚千凝会如此,唳染一愣,随即赶紧单膝拜倒,“世子妃折煞属下了,属下不过是奉主子之命行事。” 言外之意就是,您想谢就谢我家主子吧。 这样的功劳,唳染是半点不敢抢的。 开什么玩笑,他人虽不在建安城,但以往每次与鹰袂等人联系,均能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自家主子有多在意世子妃,他可不敢邀功。 果然,一听唳染所言,黎阡陌的眸中不觉闪过一抹满意的笑。 倒是极有眼色…… 瞧着他那般“臭美”的劲儿,楚千凝不禁勾唇失笑,“走吧,娘亲还等着咱们呢。” “好。” 话落,夫妻二人再次进到房中。 黎阡陌先拜见了容梦竹,随后又跟着楚千凝到内间拜见了楚奕昭。 见对方双眸紧闭,昏迷不醒,他便不禁想起了唳染方才所言。 回过神来,他起身回到外间。 “坐吧。”扫了他一眼,容梦竹淡声道。 “是。” 神色恭谨的坐下,黎阡陌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容梦竹斟了一杯茶,言行得体,表现的可圈可点,“岳母,请用茶。” 接过他递来的茶,容梦竹似是有些晃神。 直到楚千凝轻唤了她两声,她方才如梦初醒,“这茶……原该是我与奕昭敬与你的……” “岳母此言,小婿万不敢当。” “凝儿说你们已成了亲,你也待她极好,如此我便放心了。”抿了口茶,容梦竹又接着说道,“方才那话我并非是在与你客气,你救了我们一家三口,敬杯茶并不为过。” “我与凝儿既为夫妻,便是一家人。” “嗯。” 点了点头,容梦竹似是对黎阡陌很满意的样子。 只是她从头至尾都未提起楚家的事情,倒叫楚千凝到了嘴边的话不好说出口。 她原本想问问,她与爹爹可知道凤君撷为何会对楚家出手,但想着那些事情恐会令她神伤,便没有贸然提及。 三人一时无话,房中便顿时安静了下来。 忽然想起什么,容梦竹眼含期待的问道,“你们此来,可是接我和你爹爹回建安的吗?” “这……” 楚千凝不知黎阡陌是何安排,是以便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他。 若就她而言,自然还是希望他们继续待在此处。 毕竟建安城中危机四伏,侯府又行的是冒险之事,如今又搅和进来一个苍凌,他们每行一步皆要万般小心谨慎。 倘或将爹娘接回建安城的话,难免消息走漏,届时若是被齐家等人利用就不好了。 本以为黎阡陌会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谁知却见他缓缓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今日不行,我与凝儿出城是说为了寻医治疗眼疾,若带着您和岳父回去,怕是难以解释。不若待我们回到建安城安顿好一切,再命人接你们过去。” “如此……也好……”容梦竹若有所思的点头。 见他们三言两语就敲定了计划,楚千凝的心里却充满了疑惑。 这便决定接他们回建安城了?! 爹爹的身子尚不好,千里迢迢的折腾过去,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欲言又止的看向容梦竹,楚千凝见对方眼底深深的期待,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娘亲想来也是想快些见到外祖母吧…… 只是,容家那一大摊子事儿又该如何说与她知道呢? 容敬已被景佑帝施以腐刑,如今正关在天牢中不知死活。容景络兄妹俩自进宫作证后便没再出来后,楚千凝约莫着他们定然也成了景佑帝发泄怒火的对象。 想来,性命是保不住了。 如今,那府里便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孟姨娘,约莫着冷画给她下的药量,说不准在她离开建安城的这段时日,她便已经香消玉殒了。 旁人倒也罢了,可容敬是娘亲的亲兄长,自己将对方害得如此惨,却又该如何向她解释呢? 说容敬联合凤君撷毁了楚家? 但此事她并无证据…… 事到如今楚千凝才蓦然发现,能够不问缘由信任她的人,唯有黎阡陌。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拦怀疑她。 想到这些,楚千凝便不禁微垂下头,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心中的犯难,黎阡陌在桌子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握紧,无声的安抚着她。 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暖意,楚千凝的眸中不禁盈动着一丝光彩。 许是她想多了…… 娘亲说不定会理解她的。 兄长是亲的,但她这个女儿也不是捡来的。 这样一想,楚千凝的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望着容梦竹稍显陌生的面孔,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毫不遮掩的朝她问道,“娘亲,我眼角的这枚胎记,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楚千凝的话,容梦竹的眸光倏然凝住,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黎阡陌,满眼的警惕防备之色。 第270章 怪异之感 见状,楚千凝赶紧解释道,“娘亲,我已给他看过了……” 谁知话音未落,却见容梦竹扬起手,“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的出其不意,便是黎阡陌也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眼睁睁的看着楚千凝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浮现了五个指印,他的眸色顿时便暗了下来。 伸手将她护到自己身后,黎阡陌语气微凉,“岳母这是做什么?” 容梦竹似是气得不行,闪完那一巴掌方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神色稍敛,她只冷声道,“这是我们楚家的家事。” 言外之意,便是不许他插手了。 可黎阡陌又岂是那么听话的人,他微微眯眼,神色淡漠道,“凝儿既已嫁与我为妻,便是我黎家的人,岳母狠得下心责打她,小婿却心疼不已。” 被黎阡陌堵得语塞,容梦竹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 目光落到楚千凝的身上,她不觉厉声道,“凝儿,你随我进来。” 说完,她便径自走进了内间。 再说楚千凝听到容梦竹的话,竟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恍惚间,她似是想起小时候,每每习舞出了错,娘亲便会用戒尺狠狠的打她的手心,严厉的语气与方才别无二致。 不管楚千凝在面对外人时有多么强悍坚强,但在爹娘面前,她只不过是个孩子。 忽然挨了一巴掌,她整个人都懵了。 任她如何聪明也没有想到,分别许久,再见之时娘亲竟狠狠的打了她! 眼眶红红的望着容梦竹离开的方向,楚千凝下意识捂住自己被打的那一侧脸颊,刚要抬脚走进内间,却被黎阡陌拉了回来。 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她微红的脸颊,黑眸中不觉蓄起了一股怒意。 而他越是生气,手上的动作就越是温柔。 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楚千凝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安抚的朝他挤出了一抹笑,“没事儿的,我一点都不疼。” 他没说话,只目露心疼的望着她。 抿了抿唇,楚千凝低声道,“娘亲并不知道我们曾经经历过什么……是以听到我将胎记的事情告诉你,她才会如此不悦……” 未等黎阡陌开口,她便继续说道,“她也是关心我……” 不忍她如此为难,黎阡陌面色微沉的点了点头。 并非是他不懂事,连人家教训自己的女儿都不许,只是容梦竹这一巴掌打的没头没脑,而且下手没有收着力气,他这才面露不悦。 倘或不是顾忌对方是娘儿的娘亲,他又岂会忍耐至此。 见他面色稍霁,楚千凝这才稍稍安心,试探着轻哄道,“你先去外面等我吧,好不好?” “嗯。” 轻应了一声,黎阡陌抬脚往外走,余光却扫过内间的纱幔,眸色幽暗。 随着木屋的门打开又关上,楚千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走进了内间。 平心而论,她有些害怕娘亲,这种感觉自小便有。 相比之下,爹爹倒是和蔼的多。 他从不约束她什么,也不会勉强她去学这个、练那个。 当然,对于娘亲的管教方式他也未曾表示不赞同,一直都是冷眼旁观。 心事重重的走进内间,对视上容梦竹充满愠怒的双眸,楚千凝的眉头微微蹙起,缓缓的低下了头。 “跪下!” “娘亲……”楚千凝慢慢跪倒在地。 “我昔日告诉你的话,你全都忘记了吗?!”容梦竹端坐在椅子上,明明是普通至极的一副容貌,气势却强的骇人。 连连摇头,楚千凝急切道,“娘亲所言,凝儿片刻不曾忘却,只是……” “只是什么?” “黎阡陌他不一样,他以真心待我,我不能骗他。”夫妻贵在相知,她既决定了要与他携手此生,便不该再对他有任何隐瞒。 “真心……呵……”容梦竹冷笑道,“你以真心待他,那他呢?” “他自然也是真心待我。” “你怎知他是真心,而非有利可图?”容梦竹明显不信楚千凝口中的真情实意,甚至嗤之以鼻,“你将自己的事情吐露了个干净,那他呢?难道他就没有事情隐瞒你吗?” 面对容梦竹的质问,楚千凝一时语塞。 黎阡陌有事情隐瞒她吗? 当然也是有的。 但情况不同,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最初她选择隐瞒黎阡陌,确确实实是因为没有完全信任他,可他不是,侯府的事情他选择隐瞒,只是因为他怕吓到她,而非担心她去告密。 从一开始,他的人、他的情,就比她纯粹的多。 是以事到如今,她也想如白纸一般站在他面前,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她都想一一说与他知晓,不再有丝毫遮掩。 前世,凤君撷曾因着她这枚胎记将她留到了最后,若这枚印记当真有大用处,若黎阡陌当真想利用它达到什么目的,她也是甘心被他利用的。 更何况她心里那么确定,他便是弃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愿伤她半分。 缓缓的抬起头同容梦竹对视,楚千凝的眼神坚定无比,“他便是有何事瞒着我,也定然是为了我好,还请娘亲信我。” “你……” “娘亲,你到底为何定要让我藏着这枚胎记,究竟有何秘密?”能让她气到当着黎阡陌的面儿打自己一巴掌,到底是何原因? “这关系到你的性命,你说我为何一直让你遮掩着!” 说起此事,容梦竹的脸上不禁透着深深的无力。 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皱眉将楚千凝从地上扶起,摸了摸她被打红的脸颊,放缓语气问道,“疼不疼?” “……不疼。”她摇头。 “你也别怪娘亲,娘亲是关心则乱。” “嗯。” 楚千凝乖顺的点了点头,眸中未有丝毫怨怼之色。 见状,容梦竹这才稍稍安心。 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些药膏帮她擦在脸上,她状似随意的问道,“娘亲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敷面的胭脂都是自己弄的?” 提起此事,楚千凝便有些疑惑。 “我记得娘亲调制的胭脂总是带着丝丝淡淡的香气,可我却无论如何也弄不出来。” 闻言,容梦竹眸光微闪,缓声道,“那还不是怪你自己,让你好好学却整日就知道偷懒。” “凝儿哪有……” “对了,此事只黎阡陌一人得知吗?”容梦竹不放心的问道。 “嗯。” “有没有告诉你外祖母?” “没有。” 除了黎阡陌,她当真是何人都没说。 只是她不明白,此事为何要连外祖母也瞒着? 可想到方才容梦竹的怒容,楚千凝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问的太多,怕是就又要惹娘亲生气了…… * 因着闹出了这段插曲儿,楚千凝原本打算留在此地用膳后再离开的念头也打消了。 再继续待下去,黎阡陌和娘亲之间反而尴尬。 何况,他们本就不宜在此地就留,以免被人发现。 既然早走晚走都要走,还也没必要在意这片刻时间,左右不日便要接他们到建安城去了。 这样想着,楚千凝果断转身上了马车。 眼睛虽有些泛酸,但她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 如今这般情况已是很好了,她原是该笑的。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容梦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楚千凝方才放下了车帘。 怔怔的坐在马车上出神,直到脸颊上传来微凉的触感,她才恍然回神。 感觉到黎阡陌拿着什么膏子往她脸上涂,她下意识开口,“娘亲已为我上过药了,不妨事,我已感觉不到疼了。” 听她说起“娘亲”二字,黎阡陌眸光微暗。 见状,她不觉解释道,“娘亲她也只是关心则乱,并非是真的想打我。” “嗯。”他点头,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温柔的样子,“凝儿,为夫也只是心疼你而已。” “我知道……” 她一笑,倾身依偎进他怀中。 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楚千凝不禁有些闪神。 脑海中不觉回想起方才同娘亲相见时的经过,她的心里不知为何竟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但究其原因,她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这个疑问,在他们一路跋涉回到宁阳侯府时,终于有了答案。 才一见到楚千凝,殷素衣便满脸喜色的将她拉了过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可后来,她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眉头随之皱起。 “怎么清瘦成这般样子了?”她紧紧的皱着眉,转头看向了黎阡陌,“阡陌,你们这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你怎地将凝儿照顾成这般了?!” 虽是自家儿子,可男子汉就是应该有担当,怎么着也不该让自己的媳妇受苦。 面对自家娘亲的训导,黎阡陌未曾分辨,一一应了下来。 倒是楚千凝,在一旁听得不忍心,忍不住开口为他辩解,“娘亲误会了,夫君将我照顾的极好,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回来了便好生补补,不可再劳心费神了。” “是。” 楚千凝原本笑意盈盈的应着,可看到殷素衣眼中盈动的水光,笑容却不觉僵滞。 见状,黎阡晩不禁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大嫂?大嫂您怎么了?” “凝儿……”殷素衣也觉得奇怪。 终于回过神来,楚千凝怔怔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们自己没事。 看着殷素衣眼中的关切和担忧,她抿了抿唇,没顾黎阡晩还在旁边,忽然靠进了殷素衣怀里,像小女儿同她撒娇那般。 想着她此去定是受了不少苦,殷素衣心里也心疼的紧,便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娘亲知道你吃苦了,今后定让阡陌好生保护你,不会再出现这次的事情了。” “娘亲……” “不怕,都过去了啊。”摸了摸楚千凝的头,殷素衣的身上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她在容梦竹的身上都未曾感受到。 方才被婆婆那般关切的打量着,楚千凝才终于反应过来,自从见过容梦竹之后她心底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到底是什么。 娘亲她似乎…… 并没有将过多的精力放在她身上。 按理来说,她不该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外祖母现今如何…… 自己这般清瘦憔悴,她却只言片语未提。 初时楚千凝满心沉浸在与爹娘喜悦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是以也很难静下心来去想这些,可经过这一路上的沉淀,再兴奋的情绪也归于平静了,那些不可被忽视的细节便纷纷涌现出来。 回到清风苑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这件事,甚至连黎阡陌同她说话都没有听到。 直至她被拖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这才仰头看向了面前的温润男子。 “黎阡陌……”她的眼中满是茫然之色。 “嗯?” “我总觉得……觉得……”她蹙眉,似是很难形容心里的感受,“娘亲她……有些奇怪……” 第271章 晋升嫔位 见楚千凝面露疑惑,黎阡陌眸光微闪,柔声问道,“凝儿何出此言?” “就是……” 微微蹙眉,楚千凝将心底的困惑道出。 而随着她的声音缓缓响起,黎阡陌的眼底不禁渐渐蓄起了一层墨色的风暴。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楚千凝的话音便忽然顿住。 “黎阡陌……你怎么了……” “无事。”他敛眸,笑着摇了摇头,“凝儿继续说。” “倒也没有旁的了……” 说起来,这些也不过是她心里的感觉,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这样的话她也只能说给他听,换作是别人,定要以为她是个冷心冷意的人,难得与娘亲重逢,竟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思及此,楚千凝不免目露纠结。 会不会…… 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茫然的仰起头看向黎阡陌,楚千凝似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对视上她求助的目光,黎阡陌心疼之余心里却不免滑过一股暖流。 她这样依赖他,他很开心。 轻轻将她拥进怀里,黎阡陌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将她包围笼罩,带来安心的感觉,“凝儿,你只需要记得,为夫才是你最该信任的人,知道吗?” “你……”他是说,连爹娘的话也不可信吗? “记住,嗯?” 看着他墨染的黑眸中溢满了柔光,楚千凝下意识点了点头。 如今,她最听的就是他的话了。 摸了摸她消瘦的脸颊,黎阡陌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心疼。 瘦了这么多,也不知几时才能补得回来……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闻冷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世子、世子妃,宫里来人了,说是宜嫔娘娘请世子妃进宫叙话。” 闻言,楚千凝不觉挑眉。 “宜嫔娘娘?!” “就是从前的宜贵人,陛下抬了她的位份。” “还真是颇有手腕……”楚千凝不禁轻叹道,“知道了,我这就……” 她本欲直接应下,可余光瞥见一旁的黎阡陌,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个意思,“去回宜嫔娘娘,就说世子爷身子不适,我眼下离不开,日后再说吧。” “是。” 见她回绝了傅思悠的邀请,黎阡陌不禁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凝儿不去?” “嗯。” “为何?”他笑问。 “自然是不舍得让你独守空闺。” “……” 他这是被她调戏了? 难得黎阡陌也有被楚千凝说得语塞的时候,后者不禁得意的扬眉。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他要不要陪她一起去,可转念一想,自己方才经历了这么大的劫难,身子也的确大不如前,磨刀还不误砍柴工呢,比起报复齐家,她更不希望自己的任性让关心她的人为她担忧。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傅思悠宫中的那盆花有些古怪,她得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将心底的疑问说与黎阡陌,后者揽着她走进内间,淡声道,“遏尘已传了消息回来,是之前的事皆是齐穹搞得鬼。” “齐穹?”楚千凝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是何人?” “他是钦阳侯齐敏的同胞兄长,据说当日本该是他继承侯位,但他一心修道,便将侯爵之位拱手让与了齐敏。” “这样啊……” 楚千凝若有所思,想着自己从未听说过此事。 莫说关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事情,便是齐穹这个人的存在,她也是第一次听闻。 心知她在想什么,黎阡陌温声说道,“他们是与外祖母一辈的人,你不知道也实属平常,何况眼下不就知道了嘛。” “……嗯。” 方才他说齐穹是修道之人,难道就是他设计害了自己? “是他在背后捣鬼?” “十有八九就是他。”否则的话,他之前一直在道观,怎么会忽然回了齐家,除非是齐敏有事找他,求他帮忙。 一听这话,楚千凝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若果然如此,那齐穹会不会也知道前世发生的那些事? 旁的她倒是不在意,只是她恐对方会利用凤君撷来刺激黎阡陌…… 思及此,楚千凝便紧紧握住他的手,眼底深处略有些一些不安,“黎阡陌,你让我只信你,那你也定要信我才好。” “这是自然。”黎阡陌含笑点头。 “我与凤君撷……” 未等楚千凝把话说完,黎阡陌便径自柔声道,“凝儿饿了吗?要不要用膳?” 他虽笑着,但眼底却一派深色。 明白他不愿自己提到凤君撷,楚千凝微微抿唇,也不好再言,心里想着下次再寻个适当的机会同他好好谈谈。 自离开华光寺之后,他们都没有提及那日发生的事情。 她昏迷的那段时日都梦到了什么,他又是如何求得虚云大师救了她,这些他们都没有互相言说,也没有问起。 但是有一点楚千凝很清楚,“凤君撷”这三个字成了黎阡陌的禁忌。 他不愿听她说起他,自己也从不提及。 可抛却凤君撷这个人不言,黎阡陌与往日无异,他依旧温柔清雅,灼灼如玉,也正是因此,让楚千凝想解释都无从开口。 每次一说,他便如方才那般云淡风轻的岔过去。 唉…… 无力的很。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无奈,黎阡陌眸光微闪,忽然垂首吻住了她。 许久未与她亲近,仅仅是一个吻便令他心神激荡。 呼吸间满是楚千凝身上的淡淡幽香,他深深的吸了一口,软玉温香抱在怀中,他便明显感觉到自己愈发不能自持。 回忆起她的诱人滋味,他的喉咙不觉一紧。 他便是再自制力惊人,可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楚千凝又向来顺着他,自两人大婚之后,黎阡陌就从未再受情欲之苦。 如今这一忍便将近月余,他也委实是受不住了。 唇瓣相贴,他近乎是有些失控的吻着她。 楚千凝的唇像棉花一般柔软,又带着蜜糖般的甜腻,呼吸间吐出的气息都泛着一丝甜柔。 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少,她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高高的踮起脚尖,将自己更彻底的送入他的怀中。 感觉到她的主动,黎阡陌墨眸微眯,身子不觉绷紧。 原本缠绵的热吻在瞬间变成了激狂的吮吸,他吻得欲罢不能,湿滑的舌探入她的檀口中,寸寸扫过她的贝齿,勾弄着她的丁香小舌,引她共舞。 他的喘息渐渐变的粗重,贪婪的汲取着她身上的馥郁香气。 一双大掌不安分的在她腰间和背上流连,半推半抱的将人逼至榻前,他倾身将人压倒在榻上,炙热的吻下移,细密的落在了她的唇角和颈间。 楚千凝下意识将脸偏向一侧,散在颈间的发勾起了丝丝痒意。 或许是黎阡陌太过兴奋,是以亲热间失了分寸,弄得她颈间布满了吻痕,肩窝处透着一丝绯红,艳丽的惊人。 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似是染上了一层红霞,如这世间最为娇艳的一朵花。 凝望着她那双勾魂明眸,黎阡陌的眸光明明灭灭,似是燃起了一团幽火。 他很想要她,很想…… 但不知为何,他迟迟未有下一步的举动。 疑惑的抬眸看向他,楚千凝眼波微漾,丝丝涟漪在他心间漾开,不禁令他心尖一荡。 眸中幽火更甚,炙热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仿佛烈火一般能够将人灼烧殆尽。 “黎阡陌……嗯……” 她不安的轻唤,话未说完就变成了破碎的呻吟。 近乎粗暴的吻落在了她的身上,激的她蹙眉仰起头,曲线优美的颈间向上挺起,如一弯美丽的新月,令人迷醉。 “凝儿……先帮我……帮我一次……”他深知自己对她的迷恋,若贸然同她亲热,怕是会将她折腾的不轻。 闻言,楚千凝脸色蓦然爆红,却依言颤颤巍巍的将手伸向了他腰间的锦带。 可事到临头,冷画的声音却脆生生的在门外响起。 “启禀世子妃,少夫人来见您了。”不似前几次那般有眼色,今日的冷画似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家主子在房中做什么。 实际上,冷画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眼见她家小姐瘦的这般,她想着变态前主子定不舍得折腾她。 再说了…… 便是要做什么也得等天黑不是,否则她家小姐怎么可能同意! 显然,冷画错估了形势。 首先,她只见过猪跑却没吃过猪肉,无法切身实际的了解男人;其次,她并不知道如今的楚千凝对黎阡陌有多顺从。 但凡是他提出的,只要她能做到,均不会拒绝。 于是,某位小丫头悲催了。 愣愣的站在廊下,冷画被无视了。 微微歪着头,她疑惑的看向紧闭的房门,“轻罗姐姐,你说小姐她怎么不应我呢?” “歇着呢吧。”轻罗也一脸茫然。 “不会吧……”这时辰不晌不午的,怎么会歇下呢,这样想着,冷画就又扯开嗓子唤了一声,“世子妃,奴婢……” 话音未落,便被黎阡陌沉声打断,“退下!” 冷画:“……” 她是不是打扰到主子了? 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一点,冷画只觉得自己遍体汗毛都炸了起来。 糟了! 这下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就在她准备离开去回莫轻语的时候,却忽闻楚千凝的声音从房中柔柔传来,“冷画,请她去小湖那边等我吧。” “……是。” 奇怪,小姐能抽开身吗? 倘或换成平时的话,楚千凝当然没这么容易脱身,但如今她情况特殊嘛,黎阡陌原本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没想到一个吻就忽然失了控,这会儿听闻莫轻语找她有事,他便刚好放她离开,自己也好冷静冷静。 说来也巧,这边楚千凝刚出了清风苑去见莫轻语,那边便有门房来传话,说是齐寒烟来府里找黎阡晩,不知是何用意。 听到下人的回禀,楚千凝脚步微顿,眸光微凛。 齐寒烟…… 她胆子倒是大,自己还没去找齐家算账,她竟先送上门儿来了。 只是,有晚儿夹在中间,倒是不好与她为难。 一边想着,楚千凝一边朝湖边走去,远远的便瞧见了水榭中那抹水蓝色的身影。 莫轻语也看到了她,朝她微微颔首。 待到楚千凝行至水榭中,莫轻语一看到她便不觉蹙起了眉头,“世子的病很严重吗?你怎地也跟着消瘦至此?” 闻言,楚千凝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淡淡道,“路途颠簸,是以清瘦了些。” “如此就好……” “你要见我,可是有何事吗?” 谁知莫轻语听闻她的话却怔怔摇头,一脸呆萌道,“没什么要紧事儿啊,就是听闻你陪同世子外出寻医,是以关心一下。” 楚千凝:“……” 她就不怕黎阡舜找她麻烦? 正欲说什么,却见莫轻语神色微敛的望向岸边,楚千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齐霏烟站在岸上,刚好也望向了她们。 第272章 切莫轻离 远远的看着水榭中的两人,齐霏烟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异色。 转而看向旁边的黎阡晩,她状似不经意的叹道,“晚儿,你这位二嫂嫂可真有意思,怎么和楚千凝走的那么近……” 闻言,黎阡晩面色微沉。 见她如此神色,齐霏烟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笑意。 摊上这样的小姑子,想来也够楚千凝受得了。 再说黎阡晩,见莫轻语在水榭中与楚千凝有说有笑的,她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怒气冲冲的欲去水榭那边,可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住。 “怎么了?”齐霏烟试探着问道。 “罢了……我才懒得管她呢……”黎阡晩状似嫌弃的往那边瞄了一眼,随即便转身往回走,“待会儿告诉我二哥就是了。” “那样也好……” 齐霏烟虽觉得有些失望,但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若是让黎阡晩察觉到自己是有意撺掇她们吵架,那就不好了。 更何况,她今日来此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略微沉默了一下,她方才朝黎阡晩问道,“黎阡陌和楚千凝已回了建安城,你可瞧出什么不妥了吗?” “一回来他们就待在清风苑,我根本就进不去。” “他们二人倒是形影不离,连你都探不出什么……”齐霏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沉吟了一下便继续道,“侯爷夫人为何不张罗着为黎阡陌纳妾呢?” 如此一来,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往清风苑安插眼线了嘛。 听到她的话,黎阡晩心下一震,面上却有些不耐烦的说,“你以为我娘没这么打算过吗,可也得那个病秧子同意才行啊。” “为何要经过他的同意?”身为他的嫡母,侯爷夫人本就有此权利。 “你瞧他那病病殃殃的样子,寻常女儿家谁愿嫁与他,若是寻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怕前脚进了清风苑,后脚就会丧了性命。” “那为他纳一个有身份、有背景的妾室啊。” 黎阡晩眸光微动,意味深长的看着齐霏烟,“你是说……” “我也不过是随口一提。”轻笑了一下,齐霏烟并未将话彻底挑明。 可黎阡晩瞧着她那副样子,总觉得她心里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而彼时在水榭中的楚千凝尚且不知,她和黎阡陌方才回到建安城,齐家的人就又准备算计他们了。 收回视线,楚千凝却见莫轻语依旧皱眉看着。 “轻语,你怎么了?”似是很担忧的样子。 “齐家没有好人,我之前曾让晚儿离齐霏烟远些,不想她竟未听进去。”说到这件事,莫轻语的眉头便不禁皱的更紧。 “你如此说,倒是不怕我不悦……”楚千凝的眼神有些玩味。 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莫轻语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为何要不悦?” “她处处与黎阡陌为敌,自然也是我的敌人。” 了然的点头,莫轻语却继续淡定道,“但她并非我的敌人,而且她和娘亲都待我极好,我自然也不能害了她们。”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斗你们的,但我是局外人。 诧异的看着莫轻语,楚千凝愈发对她感到好奇了…… 回想了一下她嫁过来之后去向殷素衣请安时的情景,楚千凝低声朝冷画吩咐了几句,随即便走到了桌边坐下。 不多时,便见几个小丫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冷画将燕窝摆到了桌上,一碗放到了楚千凝的面前,另外一碗则是放到了莫轻语面前。 可令人意外的是,莫轻语却似是十分嫌弃的样子,拿着绣帕掩住了唇,秀眉也随之皱起。 见状,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这是极珍贵的血燕,宫里也不见得能有许多,我近来身子虚弱,是以便要每日进补。” “既如此珍贵,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说着,莫轻语将那碗燕窝轻轻推离自己面前。 “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我身子尚好,想来也无须大补。” 慢悠悠的吃完了一碗燕窝,楚千凝漱了漱口,用帕子轻拭嘴角。 挥退了水榭中伺候的那些婢女,待到这一处只剩下了她们两人,楚千凝方才淡声道,“轻语,你既是能因着齐寒烟的一句话便相信我会保护你,那你是否也该信任我一些。” 在她与黎阡舜洞房之后,后者便将对她的怀疑说与了自己和黎阡陌知道。 加上她认识齐寒烟这件事儿,实在是令人心下生疑。 握着丝绢的手微颤,莫轻语定定的看着桌上的那碗燕窝,她忽然明白了楚千凝此举的用意。 她从一开始就是想试探自己吧…… 沉默了良久,莫轻语才温声叹道,“好吧,我的确不是莫轻语。” 话落,清风起。 水榭四周的纱幔被风吹起,如烟般缥缈飞扬。 大抵是莫轻语所言太过令人震惊,楚千凝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即便之前她心里就有怀疑,可眼下听她亲口承认,却是另外一番感受。 而且—— 这姑娘也未免太单纯了些。 自己随便一问她就承认了…… “你不是莫轻语,那你是何人?”楚千凝觉得,西秦的皇帝和丞相不会傻到随便找个人替代原本的和亲公主,因为一旦被识破,那必将挑起两国大战。 难道,她易容了? 定睛看向莫轻语那张脸,楚千凝似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易容的痕迹,但结果却是令她失望的。 不过想想也对,倘或对方易容的技术差到连她都能看得出来,估计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坦然的看向楚千凝,莫轻语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漠,“世人皆知西秦的莫丞相有一位掌上明珠,爱若珍宝,却无人得知,十几年前丞相夫人诞下的,乃是一双女儿。” “你……” “莫轻语与我是双生子,她是我姐姐。”说起“姐姐”这个称呼时,她的语气很淡,似乎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 “所以,你是代她出嫁?!” 点了点头,她淡声道,“我叫莫轻离。” 被抱出丞相府的那日,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这个“离”字,还是普寿寺的师太给她起的,望她日后能寻得心中所向,切莫轻离。 见莫轻离的神色不似作伪,楚千凝的心中却满是疑云,“你既是丞相府的千金,为何无人知晓?” “丞相夫人当日有孕之时,无人知晓她腹中怀的乃是一双孩子,是以生产时险些命丧黄泉,最终虽保住了性命,却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亏损,终此一生都再难有孕……” 因此,丞相夫人便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到了她的头上,觉得若不是有她的缘故,她的身子也不会如此,加之她出生时瘦弱不堪,身上满是红痕,气息微弱,似是随时都会丧命的样子,丞相夫人不待见她,便于当夜让人将她抱到了田庄上去,于外只说生了莫轻语这么一个女儿。 “我自小便在庄子上长大,身边只有一个乳娘,因那处庄子就在西秦的普寿寺山脚下,是以我从四五岁开始,便去那寺中听师太讲经说法,直至如今。” 早年间她便有意出家,但惠岸师太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是丞相府千金的人,恐因此得罪了莫家,是以并不敢为她剃度,只收了她当俗家弟子。 若非莫轻语被选中为和亲公主,想来那一家人至今也不会想起她的存在。 嫁来东夷的路上莫轻离不禁在想,这大抵是唯一一次,那一家人这般感激自己作为双生子的存在。 莫轻离是代替莫轻语嫁来东夷这件事已经很令楚千凝感到震惊了,可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远不止如此。 她竟是个小尼姑…… 难怪心底良善,不沾荤腥。 不过,听她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丞相夫人”,连一声“娘亲”都不肯唤,便可知她心里定然也是难过的。 思及此,楚千凝不觉柔声问道,“你为何答应代替莫轻语出嫁?” 易地而处,楚千凝觉得她一定做不到她这点。 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莫轻离淡淡回道,“我这条命本就是他们莫家给的,代替莫轻语出嫁后,我便算是还了这份情,今后无论生死,都与他们莫家没有任何关系。” 从决定嫁来东夷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也不过就是一死。 虽说作为出家之人本该不惧死亡,但她胆子小,怕疼又怕伤,是以她偶尔会想,自己是否没有慧根…… “齐寒烟知道这些吗?”想到什么,楚千凝追问道。 “知道。” “这些事,你有打算告诉黎阡舜吗?” “他?!”大抵是没想到她会提到黎阡舜,莫轻离微怔,半晌后方才应道,“莫说我不是莫轻语,即便我是,在嫁来的第二日他也定然会派人去西秦调查我的底细,说不定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倘或是别人如此坦诚,楚千凝必然没那么容易相信。 但是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却未曾怀疑。 “你若想在侯府长长久久的待下去,还是主动对黎阡舜坦白此事比较好。”娘亲和晚儿都那般喜欢她,想来定是有心促成她和黎阡舜,既然如此,她何尝不一起推他们一把。 轻离这性子…… 没准儿还能“克”黎阡舜。 “向他坦白?!”莫轻离目露疑惑。 照理说,自己的身份也算是个大秘密,她为何不让自己守好,反而主动告诉敌人呢? 明白莫轻离心中定然会有疑虑,楚千凝也不过多解释,只朝她温柔笑道,“我既说了会保护你,便自然不会失言,你只照我说得做便是。” “……好。” 微微点头,莫轻离没再追问什么。 她孑然一身本也没什么好怕的,寒烟既是让自己找眼前之人,想来必然有她的道理。 两人在水榭中叙话了许久,久到齐霏烟都离开了侯府,那兄弟俩甚至都来寻人了。 远远的看到自家兄长,黎阡舜示意沐瑾停下,没再继续往前。 他恐二人接触过多被莫轻离察觉出什么异样,却压根就不知道,他的这位小媳妇根本就没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见她笑意盈盈的和楚千凝从水榭中走出来,黎阡舜的眸光不觉微闪。 怎地在他面前不见她笑的如此开怀呢? 方才要上前去,却见管家匆匆忙忙的奔着黎阡陌跑了过去,“世子爷……宫里来人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在场几人都愣住了。 又来人了! 之前宜嫔派人的人不是刚打发走吗? “何事?”黎阡陌神色微变,淡声问道。 “回世子爷的话,来人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将齐府的四小姐齐云烟指给了您为妾室,宣旨的公公正在厅中候着呢。” 第273章 层层真相 管家的一席话,无异于平地响起一声惊雷,震得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应。 赐婚? 还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知此事必然有蹊跷,黎阡舜恐他们在此多有不便,便示意莫轻离和他回明月居。 后者见状,心下不禁感到奇怪。 就这么走了?! 她以为依着他的性格和对黎阡陌的憎恨,定会在此冷嘲热讽一番呢。 临走之前,莫轻离不放心的看了楚千凝一眼,却见对方快步走到了黎阡陌面前,他也在同一时间牵起了她的手。 那一刻,莫轻离的心里竟起了丝丝涟漪。 原来这便是男女之情……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首先想到彼此,再难再险,也有人与之携手同行。 惠岸师太曾对她说过,世间之爱包罗万象,远不似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人遁入空门都说是为了斩断情缘,可若从未有情,又如何斩之? 有过执念,方才能放下执念,此为了悟。 如她这般从头至尾都是白纸一张,便是眼下“四大皆空”,可一旦将来得遇良人,必定深陷痛苦,难以自拔。 再次回想起惠岸师太说过的话,莫轻离发现自己好像懂得更透彻。 见她一直出神的望着兄嫂二人,黎阡舜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疑惑,“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她摇头。 想到方才楚千凝所言,她便下意识看向了身边之人。 既然早晚都要说,那不如眼下就开口。 倘或能以此分散他的注意力,倒也免得他去楚千凝那边给他们夫妻二人落井下石。 打定了主意,待到回了明月居,莫轻离便神色认真的望着黎阡舜,语气平静的对他说,“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日后再说吧。”黎阡舜没什么耐心的打断了她的话。 他眼下满心想的都是太后赐婚的事情,思量着该想个什么办法帮大哥解决此事。 可他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落到莫轻离眼中,她却只当他是在绞尽脑汁的琢磨怎么给楚千凝他们找麻烦,再次启唇道,“我不是莫轻语。” “你不是莫轻语你……”重复了一遍之后,黎阡舜的声音不觉顿住。 他抬头看向莫轻离,眸光错愕。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诧异,莫轻离微怔,瞧他这般神色,难道他并未查到她的身份吗? 微微眯眼,黎阡舜不确定的追问道,“你说什么?” 轻叹了口气,莫轻离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莫轻语,我叫莫轻离,与本该嫁与你的那人是双生子,同姓不同命。”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将方才讲给楚千凝的那段往事又给黎阡舜讲了一遍,甚至比刚刚还要详细。 当然了,这并不是因为黎阡舜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而是她想拖延时间。 黎阡舜压根不知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听着她过于平静的讲起那些事情,他的心里竟莫名升起了一股怒气。 这是什么混账爹娘! 生了孩子不养不说,竟将她丢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 如今为了保住另一个女儿,居然还舔着脸让她代嫁,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眼见黎阡舜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怒意,莫轻离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呀…… 难道是猜到自己的目的了? 这样一想,她也就不敢再卖弄小聪明了,彻底闭了嘴。 见她微垂着头不再说下去,黎阡舜只当她是伤心不已,心里竟莫名有些疼惜这个傻姑娘,他下意识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却发现她站的离自己极远,不免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 “咳……过来……”他掩饰的轻咳了一下。 茫然的走到他面前,莫轻离怔怔的望着他,“嗯?” “你如今既嫁到了黎家,便安心与我过日子,左右我不会亏待你就是了。”黎阡舜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的对她说道。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是因为娘亲喜欢她的性子,是以自己才决定凑合着和她过下去。 本以为莫轻离听了这话会感动的泪如雨下,谁知她却一板正经的回道,“若果然如此,我会日日为你诵经祈福的。” 闻言,黎阡舜的嘴角不禁微微抽动。 诵经祈福…… 亏她想得出来! 也就是说,她即便如今嫁了他,心里也还是一心向佛的,对吧? 回想起当日在大殿上,她那般痛快的就答应了自己的求亲,黎阡舜不禁觉得事有蹊跷。 她既一心向佛,何以那般干脆的答应嫁他? 该不会…… 是看中了自己是个残废吧?! 想到这一点,黎阡舜便愈发觉得是这个原因。 虽说他早已习惯了别人将自己当成残废来看,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个臭丫头利用自己患有腿疾的事为她自己行方便,他就忍不住想要发脾气。 “你为何要嫁我?”黎二公子强忍着怒气问她,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哪成想莫轻离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死。 “不是你向景佑帝求娶我的吗?” “……” 被堵得哑口无言,黎阡舜一时语塞。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阴恻恻的笑问,“那你为何答应?” 话落,房内忽然安静下来。 这一次沉默的人,是莫轻离。 之所以会在那日当机立断选择嫁给黎阡舜,其实的确是因为他患有腿疾的缘故。 他身子不好,便不能与她行房,如此她便会少很多负担。 倘或嫁与别的人,她总不能死守着身子不让人碰。 但换成他,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莫轻离虽然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却已经给了黎阡舜答案,他倚坐在轮椅上,唇边的笑容忽然变的有些玩味。 好样的…… 她可真是他的好娘子! 搭在膝盖上的手略一翻掌,便见原本大开的房门“砰”地一声闭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莫轻离一个激灵。 “你……”樱唇微启,她方才要开口说什么,却眼睁睁的看到黎阡舜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的整理了一下衣袍,颀长清瘦的身影就这般立在了她的面前。 莫轻离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间,只顾着震惊的看着他。 他的腿…… “让你失望了呢,我的腿居然是好的。”黎阡舜一边揶揄她,一边抬脚朝她走近,“因着我双腿不良于行,无法与你行房,是以你便答应了嫁与我,对吗?” 惊愕的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莫轻离整个人都懵了。 她自己还一肚子的疑问没得到答案,哪里还能顾上回答他…… 随着黎阡舜的步步紧逼,莫轻离不住的往后退,脚跟不小心绊到了榻边的脚踏,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后仰倒。 黎阡舜面上含笑的看着她,非但没有拉她一把,反而还推了她一下。 顺势将人压在身下,他虽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根,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振一振夫纲。 可谁知还未等他的话说出口,就见莫轻离紧张的闭上了眼睛,粉唇一启一合嘟囔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黎阡舜:“……” 她还能更煞风景一点吗? 刚好好好“教训”她一下,就听闻沐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二公子,夫人让您和少夫人过去一趟。” “……知道了。” 意外逃过一劫,莫轻离不禁松了口气。 可感觉到黎阡舜偶尔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她不禁微微蹙眉。 楚千凝是不是错估形势了? 或许,自己压根就不该和黎阡舜说这些…… 走出寝房之前,黎阡舜施施然的走到了轮椅旁坐下,大爷般的朝她“吩咐”道,“过来推我。” 莫轻离:“……” 他是扮残废扮上瘾了吗? 抿唇走过去推他,她其实到现在还是懵的。 然而彼时的莫轻离还没有想到,让她更懵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因着忽然发现了黎阡舜的这个大秘密,以至于一路去殷素衣院子的时候,她的脑子都乱哄哄的,没有一丝清明。 待到走进房中,看着公婆、兄嫂、小姑均在场,她的眸光不禁微闪。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大寻常…… 房中没有下人在,只有这一大家子。 从殷素衣摘下面上的那方轻纱开始,莫轻离就知道,她怕是上了“贼船”了。 楚千凝坐在她的对面,见她震惊的一副元神出窍的模样,她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照理说,这事儿本该早些告诉莫轻离知道。 但此前不知她的底细,也不敢贸然相告。 至于如今…… 去西秦查探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与莫轻离所言别无二致,当然,探子查到的事情远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细致,不过大致的事情都对得上。 冒险向她坦白侯府的一切,也是为了今后着想。 齐家虎视眈眈,若是于内还要让黎阡舜防着自己的枕边人,那就太危险了。 “轻离,方才太后的懿旨你也听到了,我们如今需要你帮忙。”楚千凝眼神真挚的望着莫轻离,柔声商量道。 “我?!”莫轻离微怔。 她能做什么? “有一件事,非得你出面不可。” “是什么?” 同黎阡陌对视了一眼,楚千凝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莫轻离迷迷糊糊的听着,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跟不上他们这一家子。 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一时间接受的信息有点多,她都开始质疑人生了。 楚千凝说完话之后,却见莫轻离依旧出神的盯着自己看,不禁觉得奇怪,“轻离?轻离?!” “……嗯?”她恍然回过神来。 “你……没事儿吧……” 愣愣的摇头,莫轻离一脸呆萌。 她倒是没别的事,就是被他们一家人给惊到了。 目光先是落到了殷素衣的身上,然后是黎阡晩,最后才是楚千凝…… “你们……之前都是在演戏……”虽然事实已经明摆着是这样了,但莫轻离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黎阡舜的腿,还有大哥的眼睛,通通都是假的?!” “这……” 殷素衣面露愧疚,似是本不忍这般欺骗莫轻离。 她也是方才听凝儿说起,原来轻离本是代发修行的出家之人,想来她定是从不撒谎,怕是也难以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满屋子的人,除了殷素衣之外,就没人那么心软了。 最先行动的人就是黎阡陌,只见他淡淡的扫了黎阡舜一眼,像是在说,你自己的媳妇自己解释吧,朝黎延沧和殷素衣施了一礼,他便牵起楚千凝的手起身往外走。 “砰”地一脚踹开了房门,他眸光微暗的走了出去。 院中的下人瞧着,都以为他是和侯爷还有夫人他们闹了别扭,殊不知眼见亦为虚。 黎阡晩朝自家二哥投以同情的目光,然后左一句“病秧子”、右一句“病秧子”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明显也不愿回答莫轻离的问题。 见状,黎延沧轻咳了一下,一脸严肃的对黎阡舜说,“你和轻离也先回去吧,我与你娘还有些事情要谈。” “……” 事到临头,都撇下他不管了是吧? 明明是大家伙一起骗的,怎么眼下都让他一个人背锅呢?! 第274章 辛苦娘子 黎阡陌和黎阡晩走的迅速,而到了黎延沧这儿,他竟直接下了逐客令,让黎阡舜彻底愣在了当场。 尴尬的抿了抿唇,他转动轮椅看向莫轻离,却见对方看也没看向她,径自起身往外走。 见状,他下意识唤了一声,“诶……” 可怜兮兮的声音,听得莫轻离脚步微顿。 身形一顿,她似是轻叹了口气,随即转身回来推着他往外走。 沐瑾候在廊下,看到这一幕便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自从少夫人嫁过来,他都清闲了不少。 不远不近的跟在那夫妻俩后面往前走,沐瑾并不知自家主子此刻内心的纠结和犹豫。 从殷素衣的院子出来之后,两人就都没再开口。 莫轻离除了是被侯府的情况给惊到了之外,她还在想着楚千凝说让她帮忙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情,会需要用她出面呢? 而莫轻离的沉默却让黎阡舜彻底想歪了,满心都在合计着,是不是家里的情况太过复杂,把这丫头给吓到了…… 事到如今,她就是害怕也没用了。 他家里的情况都告诉她了,哪里还容得她随心选择。 恐从莫轻离那张嘴里听到什么让他怄火的话,黎阡舜选择“先下手为强”,“别说我没提醒你,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安生的和我过日子,要么我一把掐死你,免得你把秘密泄露出去。” “……” 赤裸裸的威胁。 沉默了半晌,莫轻离才低声道,“……我不会凫水。” “嗯?”黎阡舜皱眉,目露疑惑。 不会凫水?! 这和她会不会凫水有何关系? 转头看向莫轻离,他无声的询问,前者微微垂眸,语气微淡,“已经上了贼船了,我还能下得去嘛……” 真要下去,她非得被淹死不可! 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黎阡舜的眸光豁然一亮。 平心而论,他倒也不是对这丫头有多深的感情,可听过她的经历之后,他心里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杀她,是以他希望她能怕死一些。 这样一来,她就只能依附自己生存下去。 自小便爹不疼、娘不爱,如今出阁嫁了人,若是再被夫君一把掐死了,那她这辈子也活的太憋屈了。 是以,他便勉为其难照顾她下半辈子吧…… 回到明月居之后,莫轻离径自走进内间,没再理会黎阡舜。 后者别别扭扭的跟着走了进去,见她又闷声不响的看起了佛经,黎阡舜的眸光不禁暗了下来,“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闻言,莫轻离茫然的抬头看向他。 要说什么? 见他一副期待自己说什么的样子,莫轻离眨了眨眼,顺着他的心意开口问道,“方才楚千凝说有事要我出面解决,你知道是什么吗?” “你应该叫她大嫂。”黎阡舜一脸认真的纠正道。 “……” 这是重点吗? 短暂了愣了一会儿,莫轻离才又重复一遍道,“所以,你究竟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不知道。” “……” 白废话了。 收回目光,莫轻离继续看着手里的经书。 她看得是清心咒,因为今日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眼下她的心还“砰砰”跳个不停,对楚千凝说的话好奇不已。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定要她解决的呢? 而莫轻离的这个疑问,在不久之后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彼时楚千凝与黎阡陌正在清风苑说起太后忽然赐婚的这个举动,这件事从头至尾都透露着一股诡异,明显不对劲。 且先不论太后与容老夫人的交情,便是冲着她以往事不关己的态度,也不该这般乱点鸳鸯谱才是。 何况,齐云烟是侯府小姐,虽说是个庶出,但嫁与皇子为侧妃使得,但嫁与黎阡陌,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妾室,难道侯府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除非—— 他们另有打算。 “倘或我死了,那无论你再娶何人,齐云烟都有一半的机会成为世子妃。”更重要的是,真正的高门嫡女必然不愿嫁给他这个病病殃殃的人。 再加上侯府这般复杂的情况,可不是寻常姑娘家想进的。 听楚千凝说到那个“死”字,黎阡陌不觉微微眯眼,语气微沉,“凝儿……” 什么“死不死的”,说的这么不吉利。 看出他眼中的不悦之色,楚千凝讨好的笑笑,“我只是打个比方嘛,又不是说真的。” 他沉眸看着她,没说话。 于是,楚千凝只好向他保证道,“好了好了,我日后不再说就是了。” “……嗯。”他这才满意的点头。 “之前进宫那次,傅思悠曾和我说,太后如今对她言听计从,我觉得今日这事儿必然和她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和她有关,就是和齐府有关。”想到齐敏此人,黎阡陌的眸光就不免寒了下来。 “不过……”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阡陌不觉问道,“凝儿要说什么?” “你觉得作为一颗棋子被送入宫中,傅思悠会甘心一直被他们掌控吗?”别人不敢说,但楚千凝觉得换作是她,她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凝儿的意思是……” “即便今日之事真的是傅思悠捣出来的鬼,我也不想于此事对她出手,若她难以在宫中站稳脚跟,那就算我们费心除了她也于大局无甚影响。相反,若是她能在宫中一枝独秀,那最先受到威胁的人不是我们,而会是怡敏贵妃。” “继续说。”黎阡陌眼中含笑。 “届时她们姐妹相争,傅思悠必然与钦阳侯府反目,我心下想着,这也是她为何之前对我说那些的原因。” 她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将来若果然脱离了钦阳侯府,她得确保自己有同盟才行。 想明白这些,楚千凝就对齐敏之后的打算清楚了一些。 回过神来,就见黎阡陌望着他淡笑不语。 她一怔,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得妻如此,倒显得为夫无用了。” “……” 他也太谦虚了吧。 拨弄了一下他腰间佩戴的玉佩,楚千凝柔声道,“既然如此,那便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说说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凝儿不是都已经料到了吗?”黎阡陌笑着反问。 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去找莫轻离。 而就在夫妻俩叙话的时候,门房的小厮再次来传话,说是齐府的四小姐来了,她听闻黎阡陌之前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闻言,楚千凝唇边漾起的笑意猛地凝滞。 虽说料到了齐敏会有后招,但这么快就上门了,实在是让她心里不爽的很。 明显感觉到自家媳妇心绪不佳,事情又是因自己而起,他就十分明智的没敢贸然搭话。 说起来…… 他也是无辜的。 但楚千凝却不这样想,脸色不虞的看向他,她伸手捧起他的脸,忽然恶趣味的用了些力气,将原本俊美的脸揉的变形。 黎阡陌一言不发的任由她撒气,眸中带着深深的宠溺。 看着他被自己捏红的脸,楚千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有些心疼的抚了抚。 “唉……不若你日后还是装成瞎子吧……”一想到有人肖想他,她心里就觉得闷闷的不舒服,忽然就理解了他那么厌恶凤君撷的原因。 “好。” 见他答应的这般痛快,楚千凝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拍了拍他的手,她淡声道,“你好生在房中待着吧,我去找轻离应付那位齐府的四小姐。” “辛苦娘子了。” “……” 不公平! 凭什么冲着他来的麻烦要她去解决呢…… * 齐云烟在花厅内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楚千凝和黎阡陌的身影,反而瞧见了那位西秦的和亲公主。 一见到对方,她就赶紧起身问安,“见过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 意外于莫轻离的出现,齐云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是她来了?! 斟酌了一下,她才试探着问道,“不知世子和世子妃眼下在何处?” “在清风苑。” “那……”齐云烟明显的欲言又止,换作是别人,定然会顺着她的意思回答她,可莫轻离的想法到底有些异于常人,对方不彻底说明白,她就静静的坐在那保持沉默。 一时间,花厅内的气氛尴尬至极。 又等了好一会儿,齐云烟才再次开口,“听闻此前世子爷身子不适,不知可有好转?” “我也不大清楚。” “……” 愣愣的看着莫轻离,齐云烟一时被她的话说的摸不着头脑。 “臣女此来,是为了探望世子爷的。” “嗯。”淡淡的应了一声,莫轻离什么都没说。 而她这样不咸不淡的反应,却令齐云烟变的愈发茫然。 这就完了?! 她难道不该让婢女引自己前去清风苑,或者是着人向黎阡陌夫妇俩通传一声吗? 实在是被莫轻离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齐云烟尴尬的喝了口茶,最终硬着头皮直言道,“不知……公主殿下可否着下人去向世子爷通传一声……” 听闻这话,莫轻离却皱眉看向她说道,“建安城中人人皆知我夫君与世子不和,清风苑中的事情我们从来都是不过问的。” “但是……” “你要见他,自己去便好了。” “……” 齐云烟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心道她要是能自己贸然过去,就不在这和她废话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齐云烟耐着性子又道,“太后虽为臣女与世子爷赐婚,但毕竟还未下聘,八字未合,如此贸然前去,怕是于礼不合。” “哦。”点了点头,莫轻易未置一词。 敷衍的应了一声,她就安静的坐在那喝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过来之前黎阡舜便告诉她了,随意应付她几句便行,左右顾忌自己的身份,对方也不敢拿她如何。 楚千凝之所以让她来见齐云烟,为的就是目的。 换作是这府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轻易将对方打发走,但莫轻离就不一样了。 她是侯府的少夫人,按身份地位都可接见客人,而倘或她哪里做的不妥,冲着她和亲公主的身份,旁人也不敢为难了她。 只瞧着齐云烟此刻满脸的无奈之色,便可知楚千凝这步棋走的极高。 今日见不到黎阡陌,齐云烟定然不会甘心。 而不日就是景佑帝的生辰万寿节,她必会利用那一日闹出一些动静,让她得以顺利嫁进侯府,让人寻不到任何阻拦的理由。 万寿节…… 东夷有一个习俗,那就是每年景佑帝生辰时城中各府都会放风筝。 上面写一些吉利的话,或是对景佑帝美好的祝愿,届时放飞于空中,以此增添彩头。 思及此,楚千凝提笔写下了一句诗。 纣为长夜之饮,通国之人皆失日。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 第275章 金龙纸鸢 看着楚千凝写下的这句诗,黎阡陌眸光微闪。 作此一句,她是想…… 察觉到他的视线,楚千凝回眸看向他,红唇微勾,挑眉笑问,“你会否觉得我心狠了些?” “心狠?”黎阡陌一副不大理解这个词是何意的样子。 “嗯。” “无关为夫,我便只会觉得凝儿太过心软。” 闻言,楚千凝又看了一眼自己写的这句诗,扪心自问,她半点都未心软。 齐云烟虽是听命于齐敏,但她要和自己抢黎阡陌,这一点毫无疑问,若是因为她另有原因就放过她,那届时害得反而是自己。 这般想着,楚千凝的眼神便变的愈发坚定。 见状,黎阡陌清亮的眸中不禁闪过一抹笑意。 他喜欢瞧她为他吃醋使性子的样子…… 伸手将她抱起,黎阡陌英挺的鼻梁亲昵的贴着她的鼻尖,“凝儿,此事过后,便为我生个孩子吧。” “……嗯。”她点头,面色微红。 对于她的回答,黎阡陌并不意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高兴。 一想到两人的孩子,他的眸色便愈发温软。 有了孩子,他与凝儿之间的羁绊就更深了。 至于那个人…… 也终将被驱逐出了凝儿的生命。 而彼时被黎阡陌算计的凤君撷却颓丧落魄的被关在宗人府中,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但到底不比往日的意气风发。 短短数日,他却消瘦了许多。 面颊深深的向内凹陷,脸色也略微有些蜡黄。 他不比凤君荐或是凤君墨那般,哪怕一时被景佑帝责罚,也无人敢落井下石,毕竟后面的两人都各自有倚仗。 但他不同,从始至终,他有的就只是自己。 如今被幽禁在宗人府,便尝尽了人间苦楚和世态炎凉。 宫中之人素来不缺那逢高踩低的,眼见凤君撷落魄至此,为了讨好其他两位皇子,自然是不予余力的为难他。 扫了一眼面前的残羹冷炙,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端起那碗馊了的粥一饮而尽,他皱眉擦了擦唇,随即起身走到窗边。 那天边的月色似是也知人情,竟敛了满天月华,藏在了乌云后面。 夜风吹拂树影轻动,叶子“沙沙”作响。 恍惚间,他的眼前莫名闪过了一幅画面,也是如今夜这般不算明亮的月夜下,楚千凝一袭烟青色的纱裙在树下翩然起舞,美艳若妖。 倾城一物,令人眼前不觉一亮,堪比清辉的月华。 猛地闭上了眼睛,凤君撷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样的画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自从被关进宗人府之后,他便时常想起楚千凝,有时是在梦中,有时是在清醒的时候,日夜扰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她,会嫣然的望着他笑,会娇羞的唤他“君撷”。 比起如今他所熟知的那个楚千凝,梦中的女子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 偶尔看到她的笑,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她笑的愈发明媚,他心内怅然若失的感觉就越是明显。 素日为他送饭的小太监进来时,就见凤君撷皱眉望向窗外,目露回忆。 “殿下……”小林子低声唤道。 闻声,凤君撷回过神来,面沉如水,“何事?” “宜嫔娘娘让奴才来给您送东西。”说着,小林子解下身上系着的腰带,恭敬的放到了桌案上,“殿下若无别的吩咐,奴才便先告退了。” “嗯。” 待到小林子离开之后,凤君撷才走到桌边,皱眉拿起他的腰带,神色嫌弃。 “刺啦”一声将那腰带撕坏,随即便见从里面掉出一张纸。 他沉眸打开,眸光微暗。 【贫道已算过,殿下与楚千凝本该有夫妇之缘,但她原本的命格被改,因此你二人今生错过,注定只能成为敌人……】 这是齐穹写的,是他让对方为自己算的这一卦。 一直被楚千凝的身影缠着,搅的他心烦意乱,这在从前是从来不会发生的事情,一时无计可施,他便想起了之前齐穹说的玄之又玄的话。 左右也无计可施,何不就此试试! 未曾想,竟果然如此。 按照齐穹信中所言,楚千凝本该是与他在一起的,而非像如今这般嫁与了黎阡陌为妻。 难怪…… 他总是对她有一种很熟悉的占有感,仿佛她本就该是他的。 攥紧了手中的信,凤君撷的眼底闪动着幽光。 凭什么?! 本该是他的人,却被对方横刀夺走。 他隐忍多年,为了皇位筹谋已久,如今却被这夫妻俩毁的失去了根基,他哪里能容得他们继续潇洒恩爱下去。 眼中闪过一抹冷芒,凤君撷似是在心底暗暗下了什么决定。 黎阡陌…… 咱们走着瞧! * 不日,景佑帝寿辰,无论是皇子公主,亦或是公卿大臣,纷纷出席宫宴。 出了上次的事情之后,黎阡陌几乎是与楚千凝形影不离,生怕她再遇到什么危险。 但在旁人眼中,只觉得这位护国公主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 夫妻俩安静的坐在一处,似是将别人都排除在外。 众人轮番向景佑帝拜寿,一时间,碧霄台上热闹无比。 齐云烟身为庶女,照理说是不能入宫赴宴的,但架不住有傅思悠从中周旋,太后又亲自下旨召见她入宫,是以楚千凝毫无意外的看到了她的身影。 四目相对,她见对方遥遥朝自己举起了酒盏,挑衅之意十足。 楚千凝微微眯眼,眸光转寒。 可还未等她有何反应,口中便被塞了一颗荔枝,耳边是黎阡陌温润含笑的声音,“看我。” “嗯?”楚千凝转头看向他,神色微怔。 “瞧她做什么,凝儿有那功夫不若多看看为夫。” 见她垂首欲吐荔枝核,黎阡陌丝毫未曾犹豫,径自摊开手掌放到了她的唇边。 看到他的举动,楚千凝自然反应过来了他是何意,大庭广众之下,她本是不好意思如此的,但想着如今有人在看,她便艳丽的一笑,面色如常的将核吐到了他的手掌中。 对面的齐云烟看到这一幕,眸光猛地一闪。 居然…… 会有男子这般体贴! 在齐云烟的认知里,这世间男子大多如祖父和父亲那般,可仰望、可崇拜,却不能奢望被爱。 但她此刻瞧着黎阡陌对楚千凝,却只觉得他的目光温柔的仿佛一汪春水,不知日后自己嫁到侯府,他是否也会这般待自己? 如此想着,齐云烟心里竟有些嫉妒楚千凝。 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呢,爹娘都没了,却还能被陛下封为公主,嫁了一个病病殃殃的夫君,不想竟意外得他疼宠至此。 不过,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能嫁进侯府,祖父和父亲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必然会想办法除掉楚千凝。 虽说自己是以妾室的身份嫁过去,但若能赶在楚千凝之前怀有身孕,有钦阳侯府作为后盾,她必然会被抬为平妻。 一想到自己身为庶女却还能成为世子妃,齐云烟看向黎阡陌的目光便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正想着,不妨齐霏烟轻唤了她一声,“云烟?” “……嗯?”她恍然回神。 “走了,大家都去殿外放纸鸢了。” “好。” 含笑应了一声,齐云烟施施然的起身往外走。 放纸鸢这件事虽平常,但放在今日来讲,却十分与众不同。 和别人的纸鸢不同,齐云烟准备的纸鸢包裹的很是严实,打开之后,众人不觉惊叹。 她的纸鸢,是一条金龙的形状。 方才看到,景佑帝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明显十分满意的样子。 不光如此,齐云烟并未像别人那般绞尽脑汁的在纸鸢上题诗作赋,她是直接将黎阡陌从前写的那首诗抄录到了上面。 此举大有将她与黎阡陌看作一体的嫌疑,耐人寻味。 周围响起了一阵议论声,众人的眼中都带着赞赏和钦佩,然而却无人得知,齐云烟自己的眼中却极快的闪过一抹疑惑。 她怎么嗅到了一股腐臭味? 因着景佑帝等人是站在碧霄台上,而这群放纸鸢的官家小姐却在下面的空地上,是以这个味道,只有齐云烟和递给她纸鸢的那名宫女闻到了。 虽然心下生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将纸鸢放飞。 这东西一直放在贵妃娘娘派来的宫女手中,照理说不该会被人动手脚才对。 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下,齐云烟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让宫女将纸鸢放飞。 仰头看着那条金龙在天际“遨游”,她悬着的那颗心这才落了地。 再说景佑帝看着象征自己的金龙在空中腾飞,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笑意,明显被齐云烟的这份贺礼给取悦到了。 “哈哈哈……好啊、好啊……”他满意的点头,“齐家真是养的好女儿啊,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臣女齐云烟。” “嗯……”景佑帝沉吟了一下,“好名字!” 含笑的看着下面站着的少女,景佑帝又问,“你这个纸鸢甚合朕心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啊?” 这话一出,凤君荐和凤君墨等人心里都不禁“咯噔”一下。 景佑帝金口玉言,他如此一说,若是待会儿齐云烟求个什么对楚千凝和黎阡陌不利的恩典,那事情可就彻底没有转机了。 他们想到这一点,楚千凝和黎阡陌自然也想到了。 令人奇怪的是,这夫妇俩倒是一个比一个淡定,事不关己的站在最后面,似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齐云烟微微抬头看向楚千凝,隔着些距离,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但心里猜测着,如今她定然是慌了吧。 谁知她正如此想着,却见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叹,众人惊讶的朝天上指着,不知看到了什么。 见状,齐云烟顺势看去,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乌鸦! 一大群乌鸦,黑压压的朝宫城这边飞了过来。 只见那群乌鸦目标明确,径自奔着齐云烟的纸鸢而去,争相啄实。 场面太过壮观,以至于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终,还是怡敏贵妃最先反应过来,面含喜色的朝景佑帝盈盈拜倒,“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群鸦忽至,定是为贺您生辰之喜。” 怡敏贵妃的一句话,瞬间扭转了“金龙被食”的噩兆。 要知道,乌鸦在东夷可是喜庆吉祥的鸟儿,若照她这般说法倒是也没错。 紧接着,钦阳侯也俯身拜倒,让其他大臣也赶紧跟风附和。 一开始齐云烟还有点懵,此刻听完怡敏贵妃的话,她的心豁然开朗,只当这步棋是祖父他们安排的,于是欣然笑曰,“臣女恭祝陛下松柏长青,寿与天齐。” 第276章 降为齐妃 金龙被啄,景佑帝的脸色原本已经变的不大好看。 但听怡敏贵妃提起乌鸦是朝圣之鸟,他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许。 此刻再闻齐云烟所言,他才又恢复了笑颜。 可未等他称赞,便只听闻蒋婉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奇怪……这么多为陛下祈福的纸鸢,怎么唯独齐姑娘的被群鸦啄实……” 她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勾起了众人心底的疑惑。 也是啊…… 这么多纸鸢,怎么乌鸦偏偏选中了齐云烟的那个呢? 狠狠的瞪了蒋婉一眼,怡敏贵妃又道,“这只能说明云烟她是个能带来吉祥的人,更因着她心诚真挚,是以才引来了群鸦环绕。” “环绕?”楚千凝也忽然插了一句,“贵妃娘娘许是没有看清吧,那群乌鸦可是将金龙纸鸢都啄烂了。” “你……” “看!金龙掉下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众人便都下意识抬头看去。 果然见那原本翱翔九天的金龙缓缓飘落,破烂不堪。 瞧着这幅画面,再想起方才不知是何人喊的那一句,景佑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金龙乃是陛下化身,群鸦乃朝圣之鸟,它们本该簇拥一侧,或是紧随环绕,又怎会做出这般大不敬的举动?”顿了顿,楚千凝又道,“依儿臣看,此事甚为蹊跷。” 闻言,怡敏贵妃等人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刚欲解释些什么,却只听景佑帝沉声吩咐道,“来人,过去看看。” “是。” 杨翥应了一声,赶紧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上前查看情况。 不多时,便见那小太监手里捧着被咬的破破烂烂的纸鸢回到了碧霄台。 “陛下,您请看。” 厌恶的扫了一眼那个纸鸢架,景佑帝便收回了目光,倒是站在旁边的凤君荐上前一步,语气微疑,“那上面是什么?” 一听这话,大家的视线便都被吸引了过去。 可这一看不要紧,却看得众人心下一震。 只见那纸鸢架上被人写了一行小诗,“纣为长夜之饮,通国之人皆失日。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 若仅是一句诗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诗的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在讽刺当今陛下荒淫无度嘛! 匆匆看了一眼,众人便赶紧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而怡敏贵妃和齐敏的脸色就不仅仅是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战战兢兢的觑了景佑帝一眼,父女俩对视了一下,心下暗道不好。 果然! 方才如此想着,便见景佑帝猛地抬腿踹了那名小太监一脚,“放肆!” “陛下息怒……” 身后一众人纷纷跪了下去,唯恐自己惹祸上身。 齐云烟已经回到了碧霄台,见文武百官都跪在了地上,她的心里不禁有些不好的预感,也跟随众人跪下,心下惊疑不定。 “来人,将这个忤逆翻上的妖女给朕拉下去,即刻处死!”眸光幽暗的瞪着齐云烟,景佑帝的面色显得有些狰狞。 “陛下不可!”怡敏贵妃心急的为齐云烟求情。 “微臣一家效忠陛下,此心天地可鉴,万望陛下明察啊。”齐敏言辞恳切,不似作伪。 一见贵妃和祖父都在为自己求情,齐云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命悬一线。 闹了半天,陛下要杀的人竟是自己吗?! 可这是为何? 错愕的看向景佑帝,齐云烟满脸的忐忑之色,不敢相信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难怪群鸦啄食金龙纸鸢,原来是为了让陛下看清某些人的险恶用心,不愧是东夷国的圣鸟,果然十分有灵性。”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感慨道。 听她这般一说,众人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再次看向齐云烟的目光便带着一丝惊疑,这位齐家四小姐看起来闷声不响的,不想胆子竟不小,居然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还是说…… 她也只是被人利用,真正的幕后之人是钦阳侯齐敏? 若非群鸦忽至,景佑帝便会被一直蒙在鼓里,甚至反而会因此对齐云烟大加赞赏。 想到这种可能,他眸中的杀意便愈发凛然。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带下去!”没有理会怡敏贵妃和齐敏的求情,景佑帝面露不耐的朝御林军吩咐道。 “卑职遵命。” 话落,便有人将齐云烟架下去,后者惊惧万分的不断挣扎,“臣女什么都不知道……臣女是冤枉的,是冤枉的……” “祖父救命、贵妃娘娘救命啊。” 见齐云烟不停的求饶,楚千凝却落井下石道,“陛下在此,齐姑娘不向陛下求饶,反而一味求贵妃和侯爷,真是耐人寻味。” 楚千凝的一番话,成功引起了景佑帝的注意。 他眸色微沉的扫过怡敏贵妃和钦阳侯,令怡敏贵妃的哭声都顿住了。 “陛下……”他不会因为楚千凝那丫头的几句话就怀疑他们了吧? “哼!” 景佑帝面色不虞的拂袖而去,令场面变的十分尴尬。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怡敏贵妃猛地瞪向楚千凝,忽然从地上站起,气势汹汹的走到了她面前,她扬起手欲扇她一巴掌,却被楚千凝抓住手腕,狠狠的甩向了一边,看得周围的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可是贵妃娘娘啊…… 而且还当着钦阳侯的面儿,这护国公主的胆子也太大了。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楚千凝缓缓走到怡敏贵妃面前,近乎挑衅的冷笑道,“是陛下下旨处置了齐家的四小姐,贵妃娘娘打我泄愤,是不满陛下的处置吗?” “你……” “齐云烟如此不敬陛下,可不光是她一个人的事情,齐家眼下还未摘出来,我奉劝贵妃还是安分点好。”说着,她转向一旁的钦阳侯,挑眉笑问,“您说呢,侯爷。” 钦阳侯到底上了些年纪,不至于像怡敏贵妃那般沉不住气,可被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挑衅,他的脸色也不禁变的有些难看。 但他越是憋屈,楚千凝就笑的越欢快。 不光是她,蒋婉甚至掩唇笑出了声,一点不怕得罪人的样子。 如她和楚千凝这般,早就料到了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而事实也果然不出她们所料,碧霄台的人还未等散去,景佑帝的圣旨便到了。 令人大感意外的是,他废除了怡敏贵妃的封号,将她降为了“齐妃”,还罚她去祈年殿抄写经文百遍。 景佑帝此举,分明有警告钦阳侯的意思,也意在敲打其他的朝臣。 无论权势如何,无论根基怎样,都不可生了妄念肖想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看着怡敏贵妃被宫女搀扶着缓缓离开碧霄台,楚千凝却将目光落到了傅思悠的身上。 从始至终,她一句话都没说。 由今日的事情楚千凝就能看得出来,钦阳侯也时刻提防着这位表小姐,是以能够讨好景佑帝的事情,他均不让她插手。 反而是像前次害自己那种事,怡敏贵妃远远的躲开,转而让傅思悠出面。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于此时针对傅思悠了。 何况…… 尚未弄清太后为何会这般给她撑腰,贸然出手恐无胜算。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傅思悠方才缓步走至楚千凝面前,含笑说道,“公主殿下真是好手段,一出手就解决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彼此彼此。” “呵呵……”傅思悠掩唇轻笑,“嫔妾比起您可是差多了。” “能在陛下和太后娘娘之间活的风生水起,宜嫔娘娘真是太过谦虚了。”建安城中人人皆知景佑帝和太后面和心不和,但她既能承宠,又能讨太后的欢心,可见其手腕之高。 似是没有听出楚千凝话中的深意,傅思悠依旧淡淡的笑着,“之前想请公主来嫔妾宫里坐坐,不想你竟不肯赏脸。” “宜嫔娘娘可是有何事吗?” “见公主殿下平安康健,嫔妾便安心了。”顿了顿,傅思悠又道,“嫔妾眼下要去永宁宫看望太后娘娘,公主要一起吗?” 闻言,楚千凝并未回答,而是看向了身旁的黎阡陌。 后者满意的勾唇,柔声道,“凝儿放心去吧,为夫去御花园转转,便在那等你。” “好。” 目送着楚千凝离开后,黎阡陌才转身往御花园那边走,不想才入园中,便见一个小太监神色恭谨的走到了他面前。 “奴才见过世子爷。” “起身。”黎阡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二皇子殿下让奴才捎句话给您,说他有些关于公主殿下的事情要告诉您,还请您前往宗人府一见。” 听到“二皇子殿下”这几个字,黎阡陌的眸光猛地一闪。 凤君撷…… 他有何关于凝儿的事情要与自己说? 小林子见这位世子爷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便悄然退下,不敢多加逗留。 兀自在花树下站了一会儿,随着轻风拂过,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扶桑花香,黎阡陌眸色微变,半晌后缓步离开。 慢慢朝宗人府的方向走去,他的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 每一幅都是楚千凝和凤君撷…… 他的神色看起来淡淡的,可眸底深处却蓄起了墨色的风暴。 从北周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勉强自己去忘记凤君撷的存在,不愿他的出现打扰到自己和凝儿的相处,但对方非缠着凝儿不放,他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淡青色的身影步入宗人府,一抹衣角翩然飞起。 凤雪绮站在不远处,凝眸看着宗人府这处,英气的眉微微蹙起。 方才那人…… 是黎阡陌吗? 他怎么忽然到宗人府来了? 宗人府…… 想到那里面关着的人,凤雪绮心下微疑。 难道他是来见凤君撷的?! 若有所思的往前走着,沿路遇到从碧霄台那边过来的宫人,凤雪绮随意拦住一人问道,“护国公主楚千凝去哪了?” “回五公主的话,奴婢瞧她和宜嫔娘娘一路往永宁宫去了。” “只有她们两人?” “对。” 点了点头,凤雪绮脚跟一旋,直奔永宁宫而去。 不想,路上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燕靖予看着行色匆匆的凤雪绮,脚步一跨就拦住了她的去路,“公主步履匆匆,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小王爷有何事?” “听闻公主殿下向陛下表明不愿随小王回西秦,不知可有此事?” “王爷多虑了。”凤雪绮冷声回道,面色冷然,“婚嫁之事皆由父皇做主,我无甚想法。” 说完,她绕过他欲走,不料却反被他拉住了手腕,“凤雪绮。” “还有何事?” “栾廷玉一家均死于景佑帝之手,你与他并无父女之情,何不来帮小王和西秦,定能为你那未婚夫婿报仇雪恨。” 第277章 情浅意短 比起燕靖予话中的内容,凤雪绮更震惊的是会从他的口中听到“栾廷玉”这个名字。 自栾家被灭门后,她甚至连这个姓氏都极少听到。 恐触怒御书房中的那位,这城中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再轻易提及往事。 哪怕是和栾家相关的,也无人敢去触碰。 可是…… 燕靖予怎么知道自己和栾廷玉的关系?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凤雪绮心中所想,燕靖予松开手,十分狂傲的笑曰,“只要小王想,便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是吗?” “即便日后是哪位皇子登基为帝,但他们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必然不会为难了景佑帝。” “你想利用我对付东夷?”凤雪绮挑眉问道。 朝她走近了几步,燕靖予压低声音对她说,“你跟在景佑帝身边多年,东夷朝中是何情况没有人比你更家清楚。” 何况,她是一国公主,若她都能倒戈,有利于他们拉拢民心。 民心所向,便可不战而胜。 “若我帮了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微微敛眸,凤雪绮却没有直接回答,“待我考虑好之后自会告诉你,眼下,我还有要事去做,小王爷请自便吧。” 话落,她抬脚欲走,谁知燕靖予却再次拦住了她。 见状,性子本就没那么好的凤雪绮彻底冷下脸来,“让开!” “有句话我要先提醒你。”燕靖予敛了笑容,难得一脸正色道。 “什么?” “宁阳侯府那一大家子,甚至包括那位护国公主殿下,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你若选择与我交易,便尽量远离他们,免得发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他的人在建安城中探查已久,暗中收集到的消息遍及全城,可唯有宁阳侯府,看似乌烟瘴气,实则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 越是如此,他和皇兄的心里越没底。 未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凤雪绮交易之事他须得万分小心。 闻言,凤雪绮眸光微凛,语气微凉的讽刺道,“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 “多谢夸奖。” “告辞。”冷冷的丢下两个字,凤雪绮果断抬脚离开。 已经在此耽搁了好一会时间,她得尽快去找楚千凝,免得黎阡陌那边闹出什么动静来。 目送着凤雪绮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燕靖予唇边笑意微敛,剑眉微微蹙起。 她这么急着是要去哪? * 宗人府 看到黎阡陌出现在门前,凤君撷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笑意。 果然来了…… 他就知道,只要涉及到楚千凝,他一定会来。 “坐。”悠闲的坐在桌前,凤君撷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向了黎阡陌所在的方向,“此处简陋,还望黎兄不要嫌弃。” 缓步走入房中,黎阡陌撩袍坐到他的对面,神色稍显冷漠。 垂眸看着那杯热气氤氲的茶,他单声道,“说吧,殿下见我有何事?” “自然是有关凝儿。”说到“凝儿”二字时,凤君撷的语气格外重,明显是为了说给对面的人听,而黎阡陌也的确如他所想的那般,瞬间冷了脸色。 见状,凤君撷却悠然笑道,“我心知在黎兄心里,我是没资格这般唤凝儿的,但你大抵不知,其实没资格的人是你才对。” 自从那日让齐穹为他算过之后,这几日夜里他都连连做梦。 梦中,他与楚千凝的相处愈发真实,每一幕他都感同身受,真实的就像是曾经发生过一般。 “你可信前世今生吗?”抿了口茶,凤君撷忽然朝黎阡陌问道。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本殿与你说个故事吧……”说着,凤君撷目露追忆。 他的母妃出身卑微,至死仍只是个贵人,是以他从出生开始便不得父皇宠爱。 宫中从不乏逢高踩低的奴才,见他不受宠,便自然不将他放在眼中,彼时他尚且年幼,不懂得掩藏心底的情绪,表露出自己的不满和气愤后,结果无非是遭到更多的冷眼和算计。 后来,他在阴谋诡计中渐渐醒悟,若想摆脱这般局面,他必须变强,成为人上人,如此才不会被人欺凌,受人鄙夷。 于是,他开始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一开始的时候,他本是有心拉拢礼部尚书楚奕昭,却没想到那人看起来心思活泛,实则却是个冥顽不灵的人。 未免他将自己的意图说出去,凤君撷当时便有意除掉他。 不过—— 彼时他尚未打算牵连楚家满门。 可不曾想,在他派人盯着楚奕昭的时候,竟意外发现他也在调查自己,甚至还在暗中做好了名册,所有和他有来往的大臣,上面均有详细的记载。 看到那份名册的那一刻凤君撷就知道,这位尚书大人非死不可! 为了事后将自己彻底摘出来,他想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那就是,他先杀了楚奕昭和容梦竹,但却留下他们的女儿。 迎娶楚千凝,这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其实当时他并没有想那么长远,只是因着楚千凝得容家老夫人的喜爱,有了这层关系,自己与容敬接触多一些也不会有人怀疑。 而且,他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对江家这种不顺从他的人出手。 未免旁人生疑,更为了楚千凝能更好的配合自己演戏,凤君撷在尽可能的待她好。 他心里很清楚要如何俘获一名女子的心,特别是像她这般一夜之间失去亲人,孤苦无依的活在世上,自己对她哪怕仅有一丝丝的好,都会被放大成无限的温情。 当然,他事先去了解她的喜好,处处迎合讨好着她,让她相信,自己就是上苍赐予她的良人。 一切都和他计划的一样,她对他动了心,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凤君撷始终以为自己是清醒的,清醒的看着楚千凝沦陷在他编织出的柔情蜜意中,直到有一日,他遇刺受伤,她衣不解带的在榻前照顾他,哭红了一双眼睛。 那一刻,他的心里竟划过一丝暖流。 还有…… 一丝丝庆幸。 庆幸自己伤的不是很重,否则,还真不知她要如何伤心难过。 也是从那一次之后,凤君撷意识到,自己对楚千凝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后来的假戏真做。 可他求得是皇位,儿女情长之于他只会是牵绊,何况他用计害死了她的爹娘,倘或哪日她得知真相,他们这段情又岂能善终! 是以,他强迫自己狠下心肠,待到时机成熟时,他留她一人在建安城,独自脱离了景佑帝的掌控。 离开建安的时候,正是盛夏时节,皇子府内的扶桑花开得正好,她安静的立于花旁,嫣然的望着他,同他说,她会在此安心待他归来。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想带着她一起走。 但终究,情浅意短,难敌心中的魏巍皇权…… 后来,他起兵造反,虽距离建安千里之远,可他心里却清楚的很,他这一走,楚千凝的境地必然是水深火热。 他那位父皇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了。 行军的夜里,他时常于梦中惊醒。 梦到楚千凝遍体鳞伤的向他求救,梦到她鲜血淋漓的脸出现在他的枕畔。 越是靠近建安城,他就越是难以安眠,心绪越来越不安宁。 终于攻进了皇城,他马不停蹄的赶往幽月宫,可行至门口,他的脚步却猛地停下。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必然也猜到了自己的用心,往事难追,又何必深陷。于是,他逼着自己转身,告诉自己,楚千凝不过就是一颗棋子,既为棋子,又怎么因她乱了心神。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凤君撷的眼中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弯唇笑着,笑容却略显凄然,“在幽月宫的那三年,凝儿受尽了极刑,可她却依旧活着,这当中除了有父皇不让她死的缘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黎兄知道是什么吗?” 黎阡陌沉默的坐在对面,他的眼睫微微低垂,面色温淡,让他猜不透他心底真实的情绪。 而凤君撷似是也不过分期待他的答案,只兀自说道,“若论今世,我实难猜到其中缘由,但若说梦中,我却可以断定,她必是因着与我之间的承诺,是以才熬过了万般极刑,等我回去接她。” 她答应过他,会安心待他归来…… “恕我直言,凝儿曾如此情牵于我,以至于今生仍对我念念不忘,哪怕是恨,那也是由爱而生,可你夹在中间又算怎么回事呢?” 杯中的茶早已凉了,凤君撷又添了些热的。 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眶,令他双眸发酸,口中却仍坚持道,“听说之前她曾昏迷不醒,你虽极力掩盖此事,但却瞒不了我。黎兄,我与凝儿才是夙世因缘,若非你横插一脚,她此前也不会遭此劫难,事到如今,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以她的夫君自称?” 随着凤君撷的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他以为黎阡陌会愤怒的拍案而起,或是惊疑难定的拂袖离去时,却见他缓缓的抬眸,血红的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你错了。”黎阡陌的声音平静到近乎诡异,“你说你知她甚深,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她。她恨你,不是因为你骗了她,而是因为你伤害了她在意的人。” “你……”凤君撷微微眯眼,眸中有一闪而逝的错愕。 黎阡陌的反应有些超出他的预料,让他有瞬间的怔愣。 “引我前来,又与我说了这些,你不过就是想勾起我的嫉妒,让我对凝儿心生猜疑,与她生了嫌隙,你便达到目的了。” 缓缓的将那杯茶推回到凤君撷面前,黎阡陌的血眸中闪动着以往从未有过的强势和阴鸷,“梦中所有,非是她对你情深几许,而是我去的太迟。今生,断然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话落,黎阡陌起身欲走。 “黎阡陌……呃……”凤君撷还欲再言,却见原本已行至门口的人忽然鬼魅般的出现在他面前,冰冷的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偏偏,黎阡陌的神色依旧是那般温润淡雅,只除了那双过于诡异的眼眸。 “我虽厌恶你,但却并不想杀了你,因为我想让你看着,你如何失去了这江山,又如何失去凝儿。”对视上凤君撷惊愕的眼神,他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你对楚家出手的原因我查了许久都未查到,今日倒是意外得知了。” 听到屋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黎阡陌眸光微闪,一脸平静的收回手,转身走了出去。 他微闭着眼,一言不发的站在廊下。 不远处,楚千凝疾步而来。 “黎阡陌!”她快步行至他面前,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安心。 可见他一直闭着眼睛,心下便隐隐猜测,他的眼睛莫不是又变了颜色? 第278章 不许吃饭 听到楚千凝的声音,再感觉到自己被她握紧的手,黎阡陌这才觉得胸口翻涌的血气稍稍安稳了许多。 回握住她的手,他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黎阡陌……”楚千凝有些不放心的轻声唤道。 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未免她担心,到底还是柔声开口道,“为夫无碍。” 行至宗人府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凤雪绮的身影,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倒是楚千凝,朝地方略一颔首,低声道,“多谢。” 方才若非凤雪绮及时通知她,她还不知黎阡陌来了宗人府呢。 这要是闹出什么动静,怕是就不好收场了。 思及此,楚千凝看向凤雪绮的目光便愈发充满感激。 后者的反应却淡淡的,微微点了下头,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非是她善心善意想要帮助他们夫妻二人,而是她还有求于楚千凝,眼下向她示好才是明智之举。 只有她得景佑帝信任,才有可能帮自己救出那个人。 一想到被关在御书房的那人,凤雪绮的眼中便难得闪过一抹柔光…… * 马车上 一直到和楚千凝上了马车之后,黎阡陌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血眸毕现。 见状,楚千凝的心不禁为之一颤。 之前经历了那次生死之后,她本以为自己的心结解开,黎阡陌的情况也会得到好转,可至今她才明白,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他都对她的执念只会愈演愈烈,而不会凭空消解。 正是因此,这双血眸才迟迟没有消失。 蹙眉看着黎阡陌过于平静的面容,楚千凝试探着柔声问道,“怎么忽然想起要去宗人府呢?” “是他派人来传话,说是要见我。” 心知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凤君撷,楚千凝眸光微闪,垂眸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不过是些求而不得的酸话。”黎阡陌漫不经心的回道。 但这样的说辞,楚千凝明显是不信的。 倘或果然有这么简单,那他的眼睛又怎么会变了颜色呢! 何况…… 低头看向握住自己的手掌,楚千凝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 他的掌心一片冰寒。 这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往无论何时她握住他的手,总是温热的,如他整个人一般,似和风细雨般将人轻轻包围。 可如今…… 楚千凝直觉黎阡陌有些不对劲儿,但他面色如常,谈吐得宜,让她看不出丝毫破绽。 满心疑虑的回了侯府,两人均没再提起在宗人府发生的事情。 原本她还要将在永宁宫的发现告诉黎阡陌,可这么一搅和,倒一时给忘了,直到晚些时候用完晚膳她才终于想起。 但令人意外的是,黎阡陌却似是要出府去。 “你要去哪儿?”楚千凝目露疑惑。 “为夫有些事情要去办。” 具体是什么,他却并未说起。 对视上她充满担忧的眼眸,黎阡陌终是不忍心的停下了脚步,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乖乖待在府里,别随便出去。” “……嗯。” “我很快就回来。” “好。” 目送着黎阡陌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楚千凝笑意微敛,不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世子妃……”冷画跟着她走进内间,声音压得很低。 “怎么了?”她怎么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 眉头紧紧的皱起,冷画抬头看了楚千凝一眼,随即才接着对她说,“奴婢方才听到世子爷吩咐师兄,说是不可让您离开清风苑。” 闻言,楚千凝不知是早已料到了,还是被震惊的过了头,神色竟十分平静。 见她如此,冷画倒是满心茫然。 小姐怎地不吃惊呢? 就在她为此困惑不已的时候,却见楚千凝蹙眉望着她说道,“他既是直接对鹰袂下命令,便代表他已知道你会站在我这边,鹰袂定然会连你也防备着。” “啊……” “去吧,便只当今日从未与我说过这些。”她摸不准黎阡陌眼下的想法,也不知道凤君撷到底都与他说了些什么,凡事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如今建安城中的情况愈发复杂,钦阳侯摆明是和他们对上了,他们一边要忙着应付他们,一边还要假意与阡舜他们争斗,半点差错也出不得,否则必将万劫不复。 今日除掉一个齐云烟,皆因遏尘事先打探到了她的想法,但这样的事情不宜多,不然一定会暴露遏尘和云落。 此事一过,想来齐敏必会歇了往清风苑送人的打算。 她既然能弄死一个齐云烟,便自然能弄死第二个! 不过—— 比起这些,宫里的形势也不容乐观。 永宁宫一趟,让楚千凝清楚的意识到太后有多宠傅思悠,几乎是言听计从。 当时她心里便觉得可疑,还未等细想,倒是对方自己吐露了个干净。 原来,从接近太后那日起,她就一直在暗中给对方下药,短期内检查不出什么端倪,可时日一久,药效发作,便会杀人于无形。 而傅思悠眼下在做的,就是游走于景佑帝、太后和钦阳侯之间。 景佑帝想利用她从太后手中得到虎符,这一点与钦阳侯无异,但楚千凝却觉得,一旦虎符到了傅思悠手上,这女子便必然不会再任由他们摆布。 胡思乱想了许久,等楚千凝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已深了。 黎阡陌一直没有回来…… 她一直等到月上中天,那人才踏着霜露而回。 见她还未安歇,眸光便隐隐沉了下来。 快步走至楚千凝面前,黎阡陌语气轻柔的责备道,“怎地这般晚了还不歇息?” “在等你。” 这三个字倒是说的他心里泛甜,半真半假的与她玩笑道,“冷画这丫头近来愈发惫懒,竟也不知要伺候你早点歇息,该好好罚她一顿才行。” 楚千凝本以为他说的是玩笑话,是以并未放在心上,哪日翌日一早竟果然没瞧见冷画的身影,只轻罗一人进房服侍。 “冷画呢?” 轻罗方才要回答,见黎阡陌从内间缓步走出,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她皱眉低下头去,未敢多言。 伸手搂过楚千凝,黎阡陌柔声说道,“昨夜不是告诉凝儿了吗,那丫头该罚,让她长长记性。” “我以为你是说笑的。”楚千凝皱眉。 漫不经心的朝她笑笑,黎阡陌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 “你如何罚的她?” “别担心,只是让她饿上两顿而已。” “真的?” 认真的点了点头,黎阡陌一脸坦诚道,“为夫怎么会骗你呢。” 再则,他心知冷画是她看重的丫鬟,自然不忍她为其担忧难过,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但是…… 罚还是一样要罚。 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罚方式,既能达到目的,又不至于让凝儿与他分了心。 果不其然,听他说只是让冷画少吃几顿饭,楚千凝提着的心这才落回到实处。 她没为冷画求情,因为担心事后黎阡陌再找别的理由罚她。 所谓“伺候不周”,那不过是他的说辞,真正让他介意的,是冷画将他吩咐鹰袂的话告诉了自己。 事到如今,楚千凝便是想安慰自己说是她多想了都不能。 黎阡陌摆明了不对劲儿,但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抚他。 心事重重的用完了早膳,他又如昨日一般出府去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楚千凝忽然得到九殇传来的消息,说是凤君撷在宗人府遭到了刺杀,心口中了一剑,险些丧命。 这还不算,在太医为他诊治的时候,竟发现他身中剧毒,两厢刺激下,至今生死未卜。 刺杀…… 还没等她理出一个头绪,景佑帝的圣旨便紧随而至,召她进宫。 猜到景佑帝必是为了凤君撷遇刺一事要见自己,楚千凝也不敢耽搁,当即让人备了马车,带着轻罗直奔皇宫。 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只九殇一人站在桌案旁,未见景佑帝的身影。 “参见公主殿下。” “陛下呢?”怎地不在此处? “回公主殿下的话,太后得知二殿下遇刺,便命人将他接到了永宁宫疗养,陛下闻讯赶过去探望了。”九殇不着痕迹的将如今宫中的情形说与她知晓。 点了点头,楚千凝示意对方自己知道了。 太后娘娘…… 她又跟着掺和了一脚,这次是又听了傅思悠的蛊惑,还是当真不忍她的孙儿受苦? 那块虎符,若果然落到了景佑帝手中,日后想要与之为敌便愈发艰难。 而若是换成钦阳侯,他则必然联合西秦推翻东夷。 如此来看,或许果然放在傅思悠手里才最安全…… 心里思量着这些事情,楚千凝的面上却是淡淡的,视线在御书房中转了一圈儿,她不禁想起了之前凤雪绮同她说的话。 御书房中有密室,密室中关着一人。 当真会是栾廷玉吗? 九殇在御书房中出入如此自由却都未能发现这个密室,可见其隐蔽至极。 但这地方也就这么大,入口终究会在这里。 他们轻易发觉不到,必是因为那地方是他们想不到,也不敢想的所在。 放眼整个御书房,楚千凝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她的正前方。 龙椅! 这把整个东夷国最为尊贵的椅子,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既然坐不到,自然也就无法发觉其中的秘密。 吱嘎—— 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开启,景佑帝沉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眸光幽暗的令人胆寒。 见状,楚千凝便心知他是在为凤君撷的事情怄火。 也就是说,太后有意救凤君撷出宗人府。 “儿臣参见陛下。” “起。”景佑帝沉眸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 待到御书房中没了旁人,景佑帝才沉声道,“宗人府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回陛下的话,均已听说。” “你怎么看?” 微微敛眸,楚千凝淡声道,“太后要救的乃是她的孙儿,陛下身为人子,理应成全。” “成全?”景佑帝冷笑。 “云安以为,如今这般情形,应当以退为进。”凤君撷本就性命垂危,若于此时再继续苛责冷待,怕是会适得其反。 何况,处置一个凤君撷只是其次,拿到太后手中的虎符才是正经。 “怎么个‘以退为进’法?” “只须用一人,便可解决陛下的心头大患。”他忌惮凤君撷是假,恐齐家异动才是真。 “谁?” 缓缓的抬头看向景佑帝,楚千凝的声音坚定的说出一个名字,“栾廷玉。” 闻言,景佑帝的眸光倏然凝住。 他拧眉瞪向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是谁?!” “昔日栾家的长子,栾廷玉。” 第279章 皇家密道 再一次从楚千凝的口中听到“栾廷玉”这个名字,景佑帝已经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只冷声质问道,“提已死之人做什么?” “于世人眼中他的确是死了,但在五公主眼里,他尚在世间。” “是她告诉你的?”景佑帝微微眯眼。 “自然。”楚千凝笑着点头,“否则的话,如此惊天秘闻,云安当然无法得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景佑帝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开口。 御书房中一时安静下来,铺天盖地的沉寂重重的压在人心头。 半晌之后,他才又问道,“她为何与你说这些?” “她想让儿臣帮忙救栾廷玉出来。” “呵……”不知是觉得楚千凝将凤雪绮出卖这件事好笑,还是觉得凤雪绮要救栾廷玉这件事好笑,总之景佑帝笑了,没有任何温度的一个笑。 一脸平静的站在原地,楚千凝从始至终都仿佛局外人一般淡定。 她并不觉得自己“出卖”凤雪绮有何不对,否则她该如何救栾廷玉呢? 难道指望雇佣一些武林高手杀进御书房吗?! 与其慢慢试探,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景佑帝发觉,她倒宁愿一股脑的都告诉他,在这位皇帝心中,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自作聪明。 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让他信任这一步,绝不可贸然引他疑心。 更何况,她如今与侯府的关系这般紧密,一旦出了何事,必会连累婆婆和晚儿他们。 是以,急不得。 大抵是楚千凝眸中的淡漠之色太过明显,以至于景佑帝并没有怀疑她真正的用意,只当她是不愿被搅进这些尔虞我诈中,因此才提前据实以告。 “她说栾廷玉还活着,你便相信?”景佑帝缓缓起身,漫不经心的问道。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云安与您说了,终归是没错的。” “嗯……此言有理……” 满意的点了点头,景佑帝朝她招手,“过来。” 楚千凝依言上前,就见景佑帝指了指书案后的龙椅,低声道,“坐那。” “……云安不敢。”她状似慌张的拜倒。 “朕既说了,便自然不会向你问罪。” 得到他的承诺之后,楚千凝方才惊疑不定的回道,“如此……云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慢慢的从地上站起,她一步一步走至书案后,最终在景佑帝含笑的注视下坐到了无数人觊觎已久的御座之上。 他就站在书案旁边,不知触碰了哪里,就见原本稳稳立于书案后的龙椅忽然转动。 彼时楚千凝方才确定,自己果然所料不错。 一阵天旋地转后,身下的龙椅才终于挺了下来。 景佑帝从一侧的墙壁上取下火把,将前面昏暗的密道照亮。 “不想这里竟别有洞天……”楚千凝跟在他后面往前走,目光四下里探寻着。 “这是朕登基之初命人修建的,密道的另一端直通城外。”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未敢多言。 密道…… 她原以为此处仅是一个密室,不想竟如此复杂。 身为一国之君在此设置密道,除了以防哪日被逼宫时想从这逃走,楚千凝想不到此处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可话又说回来了,一个帝王若要沦落到需要密道来求生,只怕这帝位他也坐不长久。 走了约莫有半炷香的功夫,景佑帝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他微微侧开身子,让楚千凝得以清楚的看到面前的景象。 不远处,放着一个铁质的牢笼。 里面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看不清容貌,更无从分辨性别。 那人的四肢均被铁链锁住,就连颈间也戴着一个厚重的铁环。 听到脚步声响起,那人若有所觉的抬起头来,看到景佑帝的那一刻,他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疯狂的挣动,喉咙间发出压抑的阵阵低吼。 皱眉看着笼中近乎疯狂的男子,楚千凝的心底充满了疑惑。 他便是栾廷玉?! 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她毫无意外的发现,这人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相比之下,倒是他那张脸,除了有些苍白狰狞之外,未见丝毫损伤。 特意留着他这张脸,就是为了要挟凤雪绮吗? 没有理会笼中之人的咆哮,景佑帝饶有兴味的看向楚千凝,见她面上一派冷淡,眸中的笑意便愈发明显,“说吧,你打算如何利用他?” 收回视线,楚千凝淡声道,“世人皆知陛下当日是为何惩处栾家,可如今要是有人发现栾家尚有人在世,您猜情况会是怎样?” “这……” “栾廷玉在谁手上,谁就有对您不忠之心,不是吗?” 仔细想了想楚千凝的话,景佑帝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精光。 她说的固然有理,可一旦放出栾廷玉,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他的疑虑,楚千凝又接着道,“儿臣只确定五公主对栾廷玉的情意如何,但不敢肯定他对五公主怎样,若他二人两情相悦,倒是可以利用他们彼此互相牵制。” “怎么个牵制法?” “放他出去之前,陛下可命他们二人服下毒药,若胆敢向外吐露一个字,其中一方便必死无疑。”对有情人而言,没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了。 “好!” 微微眯眼,景佑帝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冷芒。 他本就在想要如何在最后的时候将栾廷玉这颗棋子利用的彻底,不想今日她倒是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一箭双雕,真乃妙计! 跟在景佑帝的身后离开密室前,楚千凝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关在笼中的男人。 被景佑帝折磨至此,他怕是连凤雪绮也一并恨上了吧…… * 离开皇宫之前,楚千凝去了一趟凤雪绮的宫殿。 便是冲着她昨日相助之情,有些话她也需提前与她知会一声。 大抵是没想到楚千凝会忽然找她,是以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凤雪绮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我方才……见到了栾廷玉……” 话落,便只听得“哐当”一声,凤雪绮手中的茶壶应声而落。 她目露惊愕的望着楚千凝,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得到了景佑帝的信任。 “他……” “你先听我说。”挥手打断她的话,楚千凝沉眸朝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栾廷玉被关在御书房的密室里面的?” “最初,是他带我去的。” 提起景佑帝,凤雪绮的眸中闪动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紧紧的咬着牙关,她沉声道,“我是被打晕了之后带进那间密室,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不过后来他就懒得再打晕我,只命人蒙上我的眼睛,让我自己走进去,因着临近密道入口处有一股淡淡的熏香气,那股味道与御书房中的气味一模一样,是以我才有此猜测。” “他留栾廷玉的性命,只是为了威胁你?” “对。”凤雪绮微微点头,“因为他恐我将他的秘密说出去,是以便以栾廷玉作为威胁,让我不得不受制于人。” “什么秘密?” 深深的看了楚千凝一眼,凤雪绮缓缓的皱起眉头,“见到栾廷玉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闻言,她本以为楚千凝不会再继续追问,不想对方的语气竟忽然强硬了起来,“五公主殿下,我希望你能明白,救栾廷玉出密室,这是用命博的事情,你与他情深不渝是你的事情,但我却委实没必要冒险,你总该让我安心才是。” 总也不能她说什么,自己就去做什么。 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楚千凝不再开口。 她在给凤雪绮时间考虑,看看是景佑帝的秘密更重要,还是栾廷玉的性命更重要。 最终…… 凤雪绮选择了后者。 “当日栾家被灭,其实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他的阴谋。”回想起那段往事,凤雪绮似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 在黎延沧未在朝中崭露头角之前,镇西大将军这个头衔一直是栾家人的。 因着他们屡立战功,是以无论是在朝中的地位,还是在百姓当中的威望,都令景佑帝感到忌惮。 事情的导火索,是栾廷玉的父亲在出征行军时一怒之下杀了监军。 景佑帝怒不可遏,心里便愈发确定了要除掉他们的打算。 恐引起对方的戒备,他初时并未表现出有何不悦,只在栾家军还朝时口头斥责了几句,成功欺骗过了满朝文武。 而实际上,他以凤雪绮母妃的性命为要挟,命她将赃证偷偷放在栾廷玉的书房中。 只有她才能不被任何人怀疑的出入他的书房,也只有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这件事。 为了保护自己的母妃,凤雪绮别无选择。 但她还是近她所能的请求景佑帝,求他饶栾家人一命。 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收回兵权,那只要达到目的就好了,何必枉造杀孽呢。 彼时她尚年幼,不懂人心的诡谲。 是以,她没能保护好母妃,亦害得栾家家破人亡。 景佑帝恐她事后将这些事情暗中告知官重锦,是以便有远见的留了栾廷玉一命,为的就是日后长长久久的拿捏住她。 直至如今,她仍备受煎熬。 “楚千凝……他根本不配为君为父……”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凤雪绮的眼中闪动着愤恨的怒火。 听她说完这样一段往事,楚千凝的心里五味杂陈。 景佑帝的手段如何,她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可怜面前的女子,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经历这些。 她想,凤雪绮从前也并非如今这般冷若冰山,只是那种种经历让她不得不变成这样。 “我会把人送到你手上,决不食言。” 朝她轻点了下头,楚千凝便起身离开了。 至此她方才知道,为何凤雪绮会说,救出栾廷玉对她和黎阡陌谋划之事也有益处。 若叫官重锦得知,他效忠的帝王是这样一位心冷意冷的暴君,甚至还用计毁了他结拜兄弟的全家,不造反就奇了怪了。 倘或将此事拿捏在手,就不怕日后北周向东夷开战时官重锦会对他们刀剑相向了。 一边想着,楚千凝一边朝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上了马车之后,竟意外在车里看到了一个此刻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黎阡陌! 他不是出去办事了吗,怎么在这儿? “你……” “凝儿,你怎地就不能好好听为夫的话呢?”黎阡陌握住她的手将人带进怀里,语气十分无奈的轻叹道。 恐他误会,楚千凝便赶紧解释道,“我是奉旨入宫的,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奉旨?” “嗯。”她点头,本还想说凤君撷被太后接出了宗人府,但余光瞄到他紧绷的下颚,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280章 欲求不满 楚千凝倒是没与黎阡陌提起凤君撷,不想后者自己竟主动提及了。 彼时马车已行至侯府门口,楚千凝刚要下车,便听他忽然开口道,“凤君撷被人刺杀了,凝儿可知道此事了吗?” “……嗯。” “你见到他了?”他又问。 摇了摇头,楚千凝目露疑惑,“他被太后接到了永宁宫,我并未见到。” 顿了顿,她又垂眸补充了一句,“何况……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甚关系,我见他做什么……” 闻言,黎阡陌眸光微闪。 没再听到他的声音,楚千凝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眸光幽暗的盯着自己的指尖。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同她对视,转瞬间又笑的温润。 “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走下马车,一言一行一如往昔。 愣愣的跟在他后面,楚千凝回想起他方才的那个眼神,秀眉微微蹙起。 回到清风苑之后,两人用了膳,席间一片沉默,气氛压抑的令人心塞。 好不容易坚持吃了饭,楚千凝想和他好好谈谈,总觉得他如今的表现有些不大对劲儿,可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见鹤凌向他禀报了什么,他简单应了两声便又准备出去。 可行至门口,黎阡陌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即转身回到了内间。 见他去而复返,楚千凝还以为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哪成想他忽然将她拦腰抱起,稳稳的把她放到了床榻上。 “你这是……”话还没说完,楚千凝就感觉脚腕上传来一阵凉意,她顺势看去,就见自己左腿的脚腕上被扣了一个很细的银环,一端连着银质的锁链,牢牢锁在了床榻的柱子上。 饶是楚千凝素日再淡定,此刻也不免有些慌了。 “黎阡陌,你要做什么?!”他为何要锁着她? “凝儿莫慌,待为夫回来便给你解开。”他坐在榻边,动作温柔的抚过她的脸颊,眼神依旧充满深情,“倘或再有圣旨传来你也不必理会,我自会应对。” “你……” “不这般锁着你,我一转身你便又要不听话的四处乱跑,为夫总也不能把你的腿打断了不是?”黎阡陌无奈的笑道,说出的话却听得楚千凝心惊。 他倾身将吻印在她的眉间,唇上带着些许的寒凉令她轻轻战栗。 一直到黎阡陌离开好一会儿之后,楚千凝才终于回过神来。 看着脚踝上的锁链,再想起他从前戴在自己脚腕上的铃铛,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在那时开始,他就料到了会有将她锁住的一日,是以才只给她戴了一个铃铛。 她试着穿鞋下地,却发现那链子距离不长,只勉强能让她走到屏风后面。 而随着她一动,便传来一阵声响。 皱了皱眉,她有些泄气的坐回到榻上。 生气吗? 倒也不至于…… 或者说,黎阡陌会做出这种事,她根本不需要感到意外。 近几日他都很反常,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她不知他会何时发作,更不知他会因何发作。 原本还想着今日好生安抚他一番,谁知竟还是晚了一步。 轻罗端着参汤走进房中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姐抱膝坐在榻上发呆。 “世子妃,参汤熬好了。” 说着,她走进内间,将参汤放在了窗边竹榻的小几上,不想楚千凝才淡声道,“端过来吧。” “……是。” 口中虽应着,轻罗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她家小姐并不是那般处处都要人伺候的人,往日也不见她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方才想着她是不是身子不适,轻罗便眼尖的发现了榻上的链子。 “这是……”她目露惊愕的看向楚千凝。 将自己的腿往被子里藏了藏,楚千凝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尴尬,“无碍。” 她也不是那般死心眼的人,不就是被自己“死心眼”的夫君软禁一下嘛,左右等他回来就会给她解开了,锁就锁吧。 但这样的事让轻罗看到,她心里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别扭。 何况…… 轻罗不似冷画那般曾经听命于黎阡陌,这丫头是真的满心满眼皆是自己,若让她知道黎阡陌将自己困在房中不许出去,还不得以为他虐待她啊。 而事实上,也果然不出楚千凝所料。 一见这般情况,轻罗当即便怒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家小姐可是这府里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怎么能像物件一样给禁锢起来呢? 越想越气,轻罗便掀开被子准备帮楚千凝将链子打开。 见状,楚千凝还没等制止,就见鹰袂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了房中。 “立刻出去,我便当你没在世子妃面前出现过。”否则若是被主子知道的话,怕是连世子妃也保不住她。 听到鹰袂的声音,轻罗手上的动作一顿,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暗器朝身后之人射去。 那是一个不大的圆球,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小孔,每个孔中都装有淬了剧毒的银针,末端有一根细若牛毛的丝线连接。 这东西还是鹰袂送给她防身的,不想她竟用到了他身上。 一见她掏出了这个东西,鹰袂的脸色便瞬间阴沉了下来,“你是不是疯了?!” 轻罗没说话,只恨不得将心里的怒气都发泄到他身上。 楚千凝见这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打,彼此却又都顾忌着不忍伤了对方,她便没再理会,悠闲的喝完了参汤,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住手。” 很轻的两个字,却令打的难舍难分的两人瞬间就收了手,老老实实的走到她面前站好。 “你们俩是真想打架吗,确定不是在秀恩爱?” 鹰袂:“……” 轻罗:“……” 小姐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楚千凝还是一脸正色的对轻罗说,“是我愿意让他锁的,所以你别担心,我没受委屈。” “真的?” “嗯。” “你看世子妃多温柔,我就说你太粗鲁太冲动了,诶……”鹰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轻罗强悍的揪着耳朵拎出了房中。 屋内再次归于平静,楚千凝靠坐在榻边,琢磨着该怎么把自家越来越变态的夫君给领回正道上来。 她倒不担心他会伤害她,可日后他若总是这般一出去就把她锁住,一出去就把她锁住,到底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若是最初嫁给黎阡陌时遇到这种情况,楚千凝定会与他生了嫌隙不可。 但如今,她却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若是她能给黎阡陌足够的安全感,或许他就不会时时担心她离开了。 婆婆为了满足公公的那些小心思,一方面纱便戴了十几年。 表姐虽本身就不在意世人对她的看法,但她一直假装毁容想来也有向凤君荐妥协的因素。 那自己呢? 她是不是从未为了安抚黎阡陌而做出什么让步? 虽说夫妻间不该计较那些,但即便她不做,那颗心却总该让他知道的。 也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楚千凝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万一她一个弄巧成拙,让他心里更不舒坦了怎么办? 这般想着,楚千凝便朝门外唤道,“轻罗。” “奴婢在。” “去请夫人过来。”怎么说黎阡陌都是婆婆生的,她应该比较了解自家儿子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待到殷素衣和黎阡晩来了清风苑时,楚千凝便不禁目露期待的望着她,等着从她口中听到一些金玉良言。 可殷素衣看着楚千凝脚腕上的链子,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异色。 阡陌这孩子…… 也太胡闹了! 心疼的握住楚千凝的手,殷素衣柔声宽慰道,“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待阡陌回来,定会与你爹好生数落他一番。” “大哥真是越来越变态了……”黎阡晩不觉轻叹道。 闻言,楚千凝有些尴尬的说道,“此事……也不能怪他……” 在那母女俩错愕的注视下,她赶紧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恐是我的心意未能完全让他知道,是以他才如此不安。” “大嫂,你就别为他找借口了,我大哥他就是变态。” “……” 是这样吗? 见楚千凝面露茫然,黎阡晩坐在榻边,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我告诉你啊,大哥他很早就盯上你了,我们一大家子之所以早就知道,都是因为他从前没娶你的时候整间密室挂的都是你的画像,连做梦唤的都是你的闺名。” “他……” “但是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对他心软,我敢和你打赌,你这次要是顺着他,下次他就能把你关进密室里,让你再也出不去。” “……” 她说的真的是黎阡陌吗? 拍了拍黎阡晩的手示意她住嘴,殷素衣柔声道,“你先出去,娘有几句话要单独与你嫂嫂说。” “有什么话还得背着我?”黎阡晩挑眉。 “快去。” “知道了……” 见黎阡晩不情不愿的往外走,楚千凝心里却隐约猜到了什么。 若是寻常之事,婆婆必然不会背着晚儿,除非…… 是夫妻之事。 思及此,楚千凝白皙的面颊便飞上了两抹红晕。 殷素衣本就不是那般多嘴之人,儿子儿媳房中的事情她更是从不过问,但恐自家儿子脾气古怪让彼此间生了嫌隙,她便只能厚着脸皮尽量含蓄道,“凝儿,自你嫁到府里,娘便一直把你当成和晚儿一样,是以有些话,便并不瞒你。” “您请说。” “夫妻一体,贵在知心,但也不能只顾着知心。”说着,殷素衣意味深长的看着楚千凝。 她也只能说这么多,再多的实在难以启齿。 幸好楚千凝也不是那般蠢笨之人,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脸色蓦然有些泛红,她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去。 这话若是黎阡陌对她说,她倒也不会羞涩,但换成自家婆婆,那就另当别论了。 直到殷素衣走后,楚千凝也没抬起头来,就那般将脸埋在双膝上,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和黎阡陌之间的相处,隐隐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婚之初,也未见他将自己看得这般紧,难道当真是因为自己将他冷落了? 虽觉得这原因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楚千凝转念一想,婆婆是过来人,她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这般想着,待到晚些时候黎阡陌回来,她便开了窍一般,难得主动抱住了他,“我有些话要问你,你须得想好了再回答。” “……好。”一时摸不清她的意图,黎阡陌难得有些怔愣。 “你是不是在与我闹别扭?” “不是。” “那你为何锁着我?”她又问。 “放开你,你便又要四处乱跑,为夫放心不下。”黎阡陌一脸坦诚的回道。 “撒谎!”楚千凝捧起他的脸,目光坚定的同他对视,“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分明就是因为欲求不满。” 黎阡陌:“……” 第281章 手也绑了 欲求不满…… 谁教给她的这种话?! 俊眉微皱,黎阡陌将手覆在她的细嫩柔荑上,半哄半骗的问她,“谁与你说的这些?” “娘亲告诉我的。” “……” 看来最近有必要和爹好生谈谈了,也不知道管好他媳妇! 无奈的摇头失笑,黎阡陌的目光落到楚千凝脚腕上的银色链子,眸光微微闪动。 他俯身握住她的脚掌,似是要帮她将链子解开,不想楚千凝却将脚抽了回去,并没有让他将链子打开。 见状,黎阡陌目露疑惑,“怎么了?” “脚上的链锁容易解,可你心里的呢?”他心结未解,即便今日将这链子给她打开了,改日也定会再锁回去。 “凝儿……” 未等他将话说完,楚千凝便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了他的唇上。 美眸流光溢彩,专注而又温情的望着他,“黎阡陌,自北周回来之后,我便一直想着,今生定要不顾一切的待你好,可究竟要如何不顾一切,你又想得到怎样的一切,这些我并未细想,但是今日我却忽然有了答案。” 轻轻动了下脚掌,清脆的链锁碰撞声响起,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红唇微勾,她笑的潋滟生光,“倘或这般锁着我能让你安心,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自己的感情远不及你,但我总还是想让你开心的,是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这些话,换作平时她是羞于启齿的。 可是今夜,她都想说给他听。 非是在刻意讨好他,而是她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他想锁就锁吧,左右她也已经向容敬报了仇,凤君撷虽还在苦苦挣扎,但看过前世他的结局之后,她已不想再那么辛苦的去恨他。 何况,爹娘尚在人世,比起无休无止的去恨一个人,她更像好好保护自己在意的家人。 楚千凝从前鲜少对黎阡陌这样袒露自己的感情,即便她心里再是感动,所有的话在心里抹了一层蜜,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只那那双清幽的美眸含情脉脉的望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以今日她这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黎阡陌的心坎里。 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慢慢升腾,饱胀的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宣泄。 于是—— 他循着心意吻住了她,唇瓣相贴的那一瞬,他微微敛起双眸,唇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似是这般同她亲近,他方才能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唇齿相缠,楚千凝羞涩的主动回应他,无疑刺激到了黎阡陌。 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倒在床榻上,他却并未像往常那样立刻欺身而上,而是拽下她搭在臂上的披帛,动作利落的缠住了她的手腕。 “为何绑住我的手?”楚千凝不安的挣了挣。 “恐你跑了。” “……” 听他这么一说,楚千凝的心不禁一颤。 他要干嘛?! 看着她眼中明显的惊疑之色,黎阡陌忽然弯唇笑的清润,“凝儿怕了?” 闻言,楚千凝毫不犹豫的点头。 谁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被他拿链子锁住脚她倒是不怕,可这会儿他拿披帛绑住她的手腕,再将她扔到榻上,她心里就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而比起楚千凝的疑惑和焦虑,黎阡陌就淡定多了。 他含笑的站在床榻边,乌发如墨,青衫似烟,倾世绝尘的风姿让人望之心折。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那双清亮深情的眼眸却似含了千言万语,深邃的如一汪泉,虽轻虽淡,却一眼望不到低。 世人只道他一袭白衣犹如天人,但楚千凝却最喜他穿这一袭青衫。 同她衣裙一般颜色,仿佛浩渺寰宇中的两抹青烟,聚也聚在一处,散也散在一起。 “怕什么,为夫又不会吃了你。”黎阡陌柔声笑着,抬手解开了腰间的锦带,慢条斯理的脱掉了身上的衣衫。 “……” 就是因为他“不吃”,这样干吊着她才觉得可怕。 将外袍放到衣架上挂好之后,黎阡陌才又缓步走回到榻边,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茫然无助的小媳妇。 月白纱幔微微垂下,堪堪挡住了榻上一幅朦胧隐约的美景。 美人青丝如瀑,面若白瓷,莹白的皓腕上绑缚着一截烟青色的轻纱。 身下,是红稠锦衾,大朵的牡丹花艳艳绽放。 楚千凝一袭烟青色的轻薄纱裙,精致华美的腰封系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裙裾处用银线勾勒出片片飞花,于烛光下闪闪发光。 偶尔她一动,裙摆微漾,那花瓣便似鲜活了一般,透骨生香。 黎阡陌浅浅的吸了一口,只觉得鼻息间满是馥郁花香,清淡芳甜、沁人心脾。 从鼻中直钻入他的心底,层层花蜜裹住了那颗心,甜腻至极。 眸色微暗,他忽然握住她的脚踝将她往前一扯,随即稳稳的拥住了她。 微凉的手掌激的楚千凝轻颤,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见一截青色的袖管拂过眼前,挽住发髻的扶桑花簪就被他随意丢到了一旁。 刹那间,青丝散落,如细腻的轻纱般披散在她的肩头,乌发上闪动的粼粼光泽晃花了黎阡陌的眼,让他不自觉的吞咽了下口水。 几缕调皮的发丝从颊边垂落,映着一张艳美绝伦的小脸,看得人心动不已。 因着已绑住了楚千凝的双手,是以黎阡陌并未一一除去她身上的衣服,只解开了她的腰封,将她原本穿戴整齐的衣裙扯到七零八落。 曲线优美的颈间系着一根月白色的系带,堪堪保护着主人最后的防线。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顺着她尖尖的下颚缓缓下滑,轻柔的抚过颈间,酥麻的痒意让楚千凝难耐的扬起玉颈。 见状,在她身上作乱的指尖微微一顿。 男人清润的笑声低低响起,温柔的嗓音如春日的微风,足以赶走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听到他的笑声,楚千凝面上不禁一红,只当他是在笑话自己,忍不住用脚踢了他两下,“你……你能不能快点……” 非得这般熬油似的折磨她嘛! 虽说她本意就是要催促他,但很显然,某位世子爷误会了。 微微挑眉,黎阡陌就势握住在他身上作乱的嫩足,目露怜爱,“凝儿如此心急,竟还说为夫欲求不满,这般冤枉我,你的良心不会隐隐作痛吗?” 楚千凝:“……” 他怎么就能这般将黑的说成白的呢? 羞愤的挣了挣腿,却发现双脚被他握的很紧,根本难以挣脱。 眼见他动作轻柔的抚过她的脚掌,楚千凝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握着。 黎阡陌很喜欢她的双脚,这一点她早有所觉。 不过,她显然对他了解的还不够彻底。 瞧着他握住自己的脚腕送至某处,楚千凝猛地僵住,只觉得头皮发麻。 叮铃—— 脚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听得她耳侧轰鸣,脸色爆红。 这般情况,甚至堪比两人洞房那日。 她这才明白之前他为何要绑住她的双手,否则的话,这会儿她早就把他推开跑了。 “你撒手……”楚千凝使劲儿蹬着腿,一脸的羞愤之色,细看的话,还会发现眼底透着一丝难以置信,“黎阡陌,你别欺负我。” “为夫这是在疼你。”某人振振有词。 “少骗人……你快点把手撒开……”莹白的玉足紧紧绷起,十根脚趾也如珍珠般蜷缩着,明显紧张至极的样子。 却不知,这般情形落到黎阡陌眼中,看得他一阵血气翻涌。 榻间烛火微晃,两人一时都没再开口。 脚心处传来的灼人热度让楚千凝恨不得扭头撞墙而死,可一对视上黎阡陌可怜兮兮的眼神,她就又忍不住开始心软了。 “凝儿不是说,为夫做什么你都愿意吗?” “……” 她是这么说了,但也不能作为他在床笫间胡作非为的借口啊! 今夜若是由得他闹,日后她都没办法直视自己这双脚了。 温热的指腹轻轻磨蹭着她光滑细腻的脚背,黎阡陌微垂着头,嗓音低沉暗哑,明显已经情动,语气虽温柔,但却不容反抗,“凝儿,我要你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一个人,所有。” 话落,他抬眸看向她,眼中绽放出一抹妖娆的血色。 楚千凝的心湖因黎阡陌短短的一句话漾开了丝丝细密涟漪,若有似无的苦涩在心间蔓延开来,渐渐升腾至眼眶。 凝泪的美眸深情款款的注视着他,她倾身朝他靠近,温软香甜的唇主动印在了他的唇上,被绑缚住的一双小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大掌上,无言的作出了允诺。 “凝儿……”黎阡陌有短暂的错愕。 “呆子……”美眸轻扬,她状似嫌弃的瞟了他一眼,红唇凑至他的耳畔,呵气如兰,“我又不是真的想拒绝你……不是都说男人喜欢女子欲迎还拒吗……” 婉转轻柔的甜音伴随着她呼吸间的温热气息拂过他的耳畔,让他的心为之颤动。 缠绵至深的情话,丝丝飘散的柔情,如她的眼波般轻轻荡漾。 闻言,他心下一动,忍不住埋首在她细嫩的颈间,吮吻着凝脂般的细腻肌肤,留下了一颗颗晶莹暗红的梅花。 握着她脚踝的手不断收紧,让楚千凝纤腰微酸,终是支撑不住的向后仰倒。 青丝荡开,红唇微启。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伴着黎阡陌压抑兴奋的喘息声,楚千凝微微偏过头,将脸埋进一侧的锦被中,只堪堪露出艳红的耳垂,如樱桃般娇艳欲滴。 恍惚间,耳边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黎阡陌充满磁性的声音低沉响起,“凝儿……脚趾再抬起一些……” 她依言而动,听到他更为深沉舒爽的轻叹。 两人深陷在激荡的情欲漩涡中不可自拔,能做的,唯有依靠彼此,才能得到救赎。 烫人的温度灼烧着楚千凝清凉如玉的双足,她微眯着眼,眸中盈满了水光,初时拼命咬着小唇不肯发出羞人的声音,可她又哪里是黎阡陌的对手,最终还是如他所愿,轻启红唇,一声声娇吟逸出檀口,飘荡在暧昧的榻间。 待到她的双脚终于得到自由,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彼时黎阡陌正覆在她身上深深的喘息着,拥着她平复彼此过快的心跳。 她的手仍被绑着,只能用脸蹭了蹭他汗湿的额头,声音娇娇柔柔的响起,“日后……不要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嗯?”什么话? 泪眼迷蒙的对上他妖娆的血眸,她柔声笑道,“你方才说,要我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一个人……可我本就是你的,哪里还用再要?” 便如他一般,从头至尾都未给自己选择的机会,只认准了她一个人,这般孤注一掷,虽有些执念,但她却乐得陪他。 第282章 雨过天晴 “我从前总觉得,夫妻贵在知心,有些话便是我不说你也都懂得,但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我不该一味沉默的让你来猜我的心思,哪怕你猜的都对,可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即便睿智如黎阡陌,也还是会不安,对吗?” 静静的听着她的话,黎阡陌压在她身上的高大身躯猛地绷紧。 微微转过头在他颊边亲了一下,似安抚似诉情,楚千凝继续对他说,“我以为帮你扫清障碍,保护好爹娘弟妹不让他们被别人怀疑就是对你好,可我顾到了所有人,却唯独忽略了你,你心里别扭也是应该的,但我会改的。” 把他放在第一位,顾虑他的感受,理解他的小执拗。 满足他所有的胡闹和任性,不顾一切的陪他疯一场。 这样…… 他会不会开心一些? 沉默了良久,黎阡陌才声音闷闷的说道,“凝儿,我讨厌那个人。” 讨厌到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想提起! 但楚千凝却知道,他说的是“那个人”是凤君撷。 “我见到他,你会不高兴?” “……嗯。” 闻言,楚千凝却眼含柔光的笑了,“那我日后都尽量躲着他,即便不小心撞见了,也立刻掉头就走,实在躲不过就用丝帕挡住脸,一路飞奔回府来找你,如此可好?” 被她的话逗笑,黎阡陌难得无声的勾起唇角。 余光瞥见他微扬的唇,楚千凝试探着向他解释道,“其实……我之所以不避讳他,就是因为心里的结已经烟消云散,无关爱恨,形同陌路……” 她原本以为,黎阡陌对此应该是乐见的。 没想到—— 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说会避着凤君撷是真,但楚千凝却不想让黎阡陌以为,她是为了哄他开心才这样说、这样做,而是她心里本就没再将那人放在心上。 凤君撷,从来构不成他的威胁。 或许是楚千凝前面的那番话触动了黎阡陌,也或许是“形容陌路”四个字取悦了他,总之他缓缓的从她颈间将头抬起,眸中难得溢满了真切的笑意,像是吃到蜜糖的小孩子一样,那么心满意足。 解开她的双手,含笑的看着一双藕臂缠上了自己的脖子,他垂眸笑道,“是为夫小气了……” 一句话,大有雨过天晴之势。 对视上他血色渐退眼眸,楚千凝不禁在心底感慨,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家夫君还是挺好哄的嘛,多好说话呀…… 谁知她才这么想着,就感觉到他的手暧昧的在她腰间流连。 楚千凝:“……” 她收回方才那句话。 偏过头躲开他的吻,楚千凝微微抬起脚往他腿上轻轻踢了两下,坏心眼的将脚上沾染的白浊通通蹭到他的衣服上。 银链和铃铛交错响起,唤回了黎阡陌的理智。 顺势捞起她的腿,他低头看向她的脚掌,却见脚心那处细嫩的肌肤微微泛红。 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却令楚千凝难耐的挣扎着,口中逸出一串悦耳的笑音,隐隐有些气虚,“别……好痒……” “方才怎么不痒?”他故作不知的问道。 “擦干净。” 用脚尖点了点他的心口,楚千凝聪明的选择转移了话题。 她心道,自己是疯了才会回答他那个问题。 依言放下她的双足,黎阡陌下榻去取了温热的帕子回来,绕过屏风,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幔,看着榻上的旖旎风光,他的脚步不禁顿住。 月白纱幔后,佳人斜卧,烟青色的披帛半搭在榻边,窈窕的身姿在薄纱后若隐若现。 楚千凝缓缓的坐起身,本就半散的衣裙随着她坐起慢慢滑落,露出光洁圆润的肩头和性感迷人的锁骨,娇躯凹凸有致,纤腰楚楚,曼妙勾魂。 只是看着,黎阡陌便不免想入非非。 他知道她的身子有多软,柔若无骨,每每欢爱,便似一摊春水般融化在他的怀中。 肌肤胜雪,细腻如瓷。 指尖轻动,似是对她的身子还有记忆般,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叫嚣着要释放。 而彼时的楚千凝尚不知自己正被自家夫君盯着,只侧身坐在榻上,微微低垂着头,任由乌发飘散,垂至衾间。 浑然不知这样的自己多难让人把持…… 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脚,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颊边不禁飞上了两抹红晕。 她以为自己“百毒不侵”,哪成想他竟“万毒俱全”。 床笫之间的事她实在是知之甚少,怕是这辈子都得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小腿隐隐酸胀的难受,楚千凝轻轻按压揉捏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不远处的一双墨眸中。 黎阡陌看着轻纱后绝美的女子,暖黄的烛光下,映着她恬静的面容,勾得他心里发痒。 他向来对她没有自制力,如今仅是一个半遮半掩的侧影,便足以令他情动。 自家娘子美艳绝伦这件事,黎阡陌从很早以前就知道。 但如今的楚千凝,较之从前更见妩媚艳丽。 身段愈发长开,她的气质也愈发贵气天成,自二人大婚之后,又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举手投足间,便更见勾魂摄魄的风情。 许是见黎阡陌迟迟未回去,楚千凝这才反应过来,她撩起纱幔往外看去,意外撞见了他幽深的眼中,神色稍怔。 “你……” “让凝儿久等了。”黎阡陌一脸淡定的朝她走去,丝毫没有偷窥被发现后的尴尬。 手中的帕子隐隐有些凉了,覆在她的脚上,让楚千凝不禁瑟缩了一下。 想到方才在他眼中看到的那团幽火,她不禁咽了咽口水,“你……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久吗?”黎阡陌专注的帮她擦着脚趾,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见他擦的那么认真,楚千凝不知怎么,脑子里居然冒出一种“洗洗好下肚”的诡异想法。 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不禁伸手扯了扯他的袖管,“已经很干净了……别再擦了……” “嗯。” 轻应了一声,黎阡陌随手丢开帕子,倾身将人拥住,热吻随之而至。 似乎,他擦了这么久就是在等她这句话。 怎么说楚千凝也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当然知道自家夫君没那么好打发,之前那一出儿也就算是小打小闹,他根本就还未尽兴呢。 这般想着,她便愈发软了身子,乖顺的任他吻着,甚至还主动的回应着他。 大抵是她的反应令黎阡陌心花怒放,竟含着她的唇,声音低沉的轻笑。 性感微哑的笑音,如一片轻轻的羽毛落在了楚千凝柔软的心尖,让她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发痒,竟也有些想笑。 “凝儿……”热吻移至她软绵小巧的耳垂,黎阡陌哑声唤着她。 “嗯?” 她睁着一双水眸看着他,神色略显茫然。 还未等反应过来,身子便猛然向前扑去。 黎阡陌状似无辜的仰倒在她身下,笑容很是有些欠揍,“凝儿别急,为夫又不会跑了,一定会任你予取予求的。” “……” 她几时心急了? 分明是他忽然倒在榻上,她才一时没了支撑,他怎地睁着眼睛瞎白话呢! 安分的躺在她的身下,黎阡陌目露期待的望着她。 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楚千凝悲催的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该不会是希望她主动向他求欢吧? 这事儿…… 倒不是她害不害羞的问题,而是她“技术”过不过关的问题。 感觉到黎阡陌的膝盖顶在她的背上无言的催促着,楚千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学他那样拿条丝绢绑住了他的手。 黎阡陌:“……” 他家娘子是不是玩的有点大? 默默的任她绑住了自己的手腕,就在黎阡陌好奇她接下来还要做什么的时候,却见她把他的双脚也给绑住了。 “……” 他怎么觉得她是要把他晾在这,一个人跑了呢。 好在,楚千凝并没有那么活络的心思。 将人“五花大绑”的束缚住之后,她看着黎阡陌依旧温润含笑的嘴脸,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也变的有点不正常。 寻常夫妻于闺房之间,女子也会将夫君给绑起来吗? 该不会…… 变态也能传染吧?! 摇头驱散心里诡异的念头,楚千凝安慰自己说,她只是恐他待会儿兴致上来又没个分寸,是以绑着他将主动权彻底握在自己手里,随时可以叫停。 对视上黎阡陌过于暗沉的黑眸,楚千凝扬眉,气势颇足的对他说,“你不准动,从现在开始,凡事都得听我的。” “好。”他淡笑着点头。 哪怕是这般暧昧的被人绑在榻上,他也依旧是一身淡雅风华,仿佛置身苍茫天地间,目之所及,不过苍松翠柏,茂林修竹。 可实际上,眼前风光简直不要更旖旎。 楚千凝跨坐在他身上,慵懒的倾身躺在他怀里,艳红的唇若有似无的划过他的唇瓣,在他有意索吻时却调皮的退开,明显是有意折磨他。 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楚千凝忽然明白,为何以往他总是那么爱欺负她。 原来欺负人是这种感觉,还挺好玩的…… 柔软的唇慢慢下滑,啄吻过他绷紧的下颚,看着他颈间的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楚千凝眸光微闪,舌尖试探着扫过,明显感觉到身下的人猛地僵住。 “怎么了?”她赶紧支起身子,目露关切的问道。 目光灼灼的扫过眼前的玲珑娇躯,黎阡陌的神色似压抑似痛苦,可说出来的话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太舒服了。” “……” 谁能想到曾经名动建安城的宁阳侯世子,在榻上居然是这般狂肆模样。 美则美矣,但也太毁想象了。 趁着楚千凝分神之际,黎阡陌微微眯眼,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暗光。 “嗯……”忽然被他偷袭,楚千凝的眉头猛地紧紧蹙起,散在背后的墨发微微荡起,“你别……我还有些难受……” 他就这样横冲直撞的要了她,让她一时难以适应,覆在他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些。 本还想质问他怎么说话不算话,可一对视上他猩红的双眸,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果然还是她“技术”不行,让他片刻都等不下去了。 可楚千凝又哪里懂得,于男子而言,她就是“技术”太行了,是以他才片刻也等不了,连温柔也顾不上,稍显粗鲁的缠上了她。 “凝儿……方才是为夫心急了,你继续……”一时得了温柔乡,黎阡陌深沉的呼吸着,仍旧没忘让他的小媳妇主动一些。 见他手脚皆被绑住却还是什么都不耽误,楚千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还是你来吧……”她认输。 “为夫可以教你。”黎阡陌抬头咬住了她的耳垂,声音低哑压抑,“往前些,搂住我。” 楚千凝神色迷离的依言凑近他,搭在他肩上的手猛地握紧。 “再回去。” 她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尝那般欲仙欲死的滋味。 第283章 婆婆难当 见楚千凝小小的试了一下就不肯再继续,黎阡陌无奈的失笑,将双臂从头顶上伸回,双臂环成的圈刚好将她套了进去。 “不来了?” “嗯。”她将脸埋在他的怀中,轻轻的应了一声。 “那交给为夫可好?” 点了点头,这次楚千凝连声音都没了。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左一句右一句的同她确定,殊不知她眼下备受煎熬。 见他还欲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楚千凝忽然抬起头,一脸哀求的看向他,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你……你快点……” 他一定是故意的! 果然,听到楚千凝的话,黎阡陌笑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将手伸至她面前,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柔声道,“帮为夫解开。” 闻言,楚千凝颤抖着手去解他腕上的丝绢,可也不知道是方才系的太紧,还是她的手一直抖所以用不上力,总之好半天都没能解开。 一边被他撩拨着,一边还要分神去解丝帕,楚千凝这一刻无比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给他绑上。 大抵是瞧她实在被折磨的不行,黎阡陌终于良心发现,双手一挣,便将原本系的紧紧的丝帕挣坏,轻飘飘的落到了榻上。 愣愣的看着这一幕,楚千凝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羞恼的起身欲走,却被他猛地扑倒,突至的欢愉令她猛地僵住,无助的抱紧了他,哪里还顾得上方才被他戏耍之事。 “黎阡陌……”她似是十分难受的眯起了眼睛,眸中水汽朦胧,视线隐隐变的模糊。 她的声音中带了浓浓的哭音,明显有求饶之意,却被他置若罔闻。 声声“夫君”,她唤的又娇又柔,本希望能顺了他的心意早点安歇,却不知反引的黎阡陌更加不知天地为何物。 一次次的被送上缥缈云端,随即又一次次的被他拉回到现实中来,她软绵绵的轻吟着,伴着男子压抑的低喘,良久的回荡在房中。 墨眸注视着她满脸泪痕的绝美小脸,黎阡陌的需索一次比一次激狂。 楚千凝哭的可怜,声音颤的不成调子。 夜色缱绻,她迷迷糊糊的被他拉入一场醉人的情爱中,两人缠绵的交欢,放肆的恩爱,彼此间从身到心,均再难容下他人。 一整夜,楚千凝被他翻过来调过去的折腾了许久,到后来,她甚至连哭都力气都没了,软软的躺在榻上,任他淫词浪语说了一大堆也不肯再回应他…… 天将破晓时分,飘荡了一夜的床幔才终于归于平静。 黎阡陌餍足的覆在楚千凝身上喘息,看着她微闭着双眼,眼角尚带着泪痕,布满红霞的小脸宛若花凝晓露,淡色的薄唇不禁微微扬起。 食髓知味…… 口中逸出一声轻叹,他这才拥着她沉沉睡去。 * 或许是前一日见楚千凝被黎阡陌锁在了房中,又或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家儿子的性格偶尔过于偏执,这一日殷素衣面露忧色,时不时让心腹之人去清风苑打听消息。 可接连去了几次,得到的回复均是一样的,只道世子爷和世子妃至今未曾唤婢女进房,不知是未曾起身还是如何。 一听这话,殷素衣心里就更不安了。 别再是出了什么事…… 黎阡晩进房的时候,就见自家娘亲双眉紧蹙的坐在椅子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状,她不禁觉得奇怪,“娘,您怎么了?爹爹他惹您生气了?” 话虽如此问,但黎阡晩却觉得不大可能。 她家爹爹,表面上看起来五大三粗,铁骨铮铮一英汉,可实际上,娘亲说坐他不敢站,娘亲说站他不敢跪,怎么可能惹她生气呢。 这就奇怪了…… 摇了摇头,殷素衣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黎阡晩。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到底也不能与她说这些,是以话至嘴边,殷素衣便并未开口,不想黎阡晩竟主动朝她问道,“您不会是在担心哥哥和嫂嫂吧?” “你怎么知道?!”殷素衣微惊。 “我方才去瞧过他们啦。” 闻言,殷素衣急急问道,“如何?” “没什么事儿……您别担心……”黎阡晩朝她笑笑,贴心的安慰道,“虽说嫂嫂性子温吞了些,但假以时日,必能体会兄长的一番良苦用心。”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不过您也须说说兄长,嫂嫂她毕竟曾经带发修行,让她忽然间接受男欢女爱,肯定是有些困难的嘛。” 听黎阡晩说到这,殷素衣却不禁愣住。 带发修行? 她说的是轻离和阡舜?! “他们又怎么了?”从前殷素衣还不觉得,可如今却发现,这婆婆还真是不好当。 “也没啥……就是方才我去明月居,见二哥吵吵嚷嚷的要烧二嫂的经书,二嫂不同意,两人便好似闹了别扭……” “那可和好了吗?” “应当是和好了吧,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初时二嫂还同二哥讲道理呢,后来就没声儿了,许是两人握手言和了。” 若有所思的看了黎阡晩一眼,殷素衣没有拆穿自家女儿的美好想象。 再说黎阡晩回想起殷素衣方才说的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娘亲原本要问的大抵不是明月居的事,难道是清风苑? “您在担心大哥和大嫂吗?” “嗯。” “大哥向来在意大嫂,只要她能哄哄他,想来定会雨过天晴的。”大哥虽然有点变态,但总也不至于害大嫂伤心难过才是。 她虽未曾如他们那般尽享风月,但瞧着凤君墨待她的样子,想来大哥只会比之更甚。 看了黎阡晩一眼,殷素衣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 心里却不禁在想,有些事情又岂是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爹还对她言听计从呢,可也要分地方,一到了榻上还是什么蛮横劲儿都上来了,说也说不通,哪里是讲理的地方! 唉…… 晚儿尚未出阁,自然不知这些。 他日若果然许了四殿下,怕是要比阡陌和阡舜都闹腾。 这丫头的性子,可不似凝儿和轻离那般和软。 思及此,殷素衣便觉得头部隐隐作痛。 * 而此刻被自家婆婆满心记挂的楚千凝,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才幽幽转醒。 缓缓的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的眼皮似是有千斤重。 入目,是黎阡陌放松沉浸的睡颜。 看着他眼底淡淡的乌青之色,楚千凝不禁在心里解气的想,该!让他昨夜疯了似的折腾不休,这会儿知道困乏了吧…… 虽是这般腹诽,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下拿开,恐一直压着,他会睡的不舒服。 感觉到自己身上清清爽爽的,她便心知定是他昨夜帮她沐浴过了,心里愈见回暖,她便又动作轻柔帮他拢了拢被子。 脚腕上的链锁不知何时已被他摘下,只剩下另外一只脚上的铃铛静静挂在上面。 收回视线,楚千凝伸手点了点黎阡陌的眉心,开口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既选择相信我,日后便勿要在心里为难自己了,否则我会心疼的。” “嗯……” 黎阡陌也不知是当真听到了她的话,还是只在梦呓,竟伸手搂过她,几不可察的轻应了一声。 闻声,楚千凝初时一愣,随即却弯唇浅笑。 知道他素来浅眠,恐自己一动他便要醒来,楚千凝便静静的躺在他怀里,想着左右已经这个时辰了,也不差起的更晚一点。 何况,晚的彻底些没准儿就没人胡思乱想了。 也不知道是和她心有灵犀的缘故,还是因着连日来都没能好生安歇,如今终于能静下心来休息,黎阡陌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才终于醒来。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最先看到的便是楚千凝豁然亮起的眸光。 他一笑,还未开口便先将人紧紧抱住。 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他才低声笑道,“缠绵一夜,不想凝儿竟还如此思念为夫。” “……” 想多了。 她只是单纯高兴他终于醒了,否则再躺下去她的手脚就要没知觉了。 “累不累?”身心都得到安抚后,某位世子爷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的体贴,大掌轻轻按在她的腰间,力道适中的帮她揉捏着。 “嗯。”累得她都不想说话。 “日后经常如此,习惯了凝儿就不觉得吃力了。” “……” 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推了推他愈发贴近的胸膛,楚千凝正色道,“合着你别扭了这么多时日,就是为着这件事?!” “凝儿,已过月余,再过几日便到两个月了,为夫想想也是常理。” “那你何必憋在心里,与我说出来便是了。” 摇了摇头,黎阡陌温柔的笑道,“是为夫错了……不该那般胡思乱想……” 他没告诉楚千凝,若换作平时,他自然会坦言相告,但凡事涉及到凤君撷,他心里就控制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 想着天道无常,会不会日后她发现自己不是她命定的良人。 她从前那般憎恨凤君撷,可如今得知她爹娘尚在人世,那抹恨会否就此烟消云散。 倘或她知道,凤君撷也曾那般倾心于她,她心里会不会有片刻的动容。 每一个问题都毫无道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甚至,偶尔他会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在舍利塔前看到的每一幕都一遍遍的出现在他的梦中,让他渐渐不敢入睡,整夜整夜的守着她。 黎阡陌甚至清楚的知道,再这样的下去,不光他自己会疯掉,就连凝儿也会被他亲手摧毁。 不过—— 昨夜她抱着他,对他说了很多话。 那么甜蜜的话,之前她从未对他说过。 她说,她与凤君撷从此形同陌路,只这一句话,便轻轻松松的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多时的迷瘴,让他拨云见日。 原来,没人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除了他们彼此。 凤君撷也好,其他肖想她的男子也罢,她从未放在眼中,他则更不该放在心上。 或许是为了安抚自己,昨夜凝儿那么彻底的在他身下承欢,甚至拉着他的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笑意盈盈的同他说,也许今夜过后,这里便会有他们的孩子…… 记起昨夜的种种甜蜜,黎阡陌不禁觉得,近日来的痛苦和不安都值了。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日后隔三差五的就来这么一出儿,瞧着凝儿心疼他的样子,他心里就美得难以言喻。 见他笑的老谋深算的样子,楚千凝不禁打了个寒颤,“你……你笑什么呢……” 怎么觉得阴风阵阵的? 垂首扫过她尚且平坦的小腹,黎阡陌的眼中闪过一抹柔光。 “不知我与凝儿的孩子,会是如何模样?” 而这厢两人的孩子还没着落,却不知宫中的宜嫔娘娘傅思悠忽然传出了喜讯,竟闷声不响的就怀上了龙嗣,后宫朝野纷纷震荡。 第284章 人模狗样 楚千凝和黎阡陌得知傅思悠有孕的消息时,天色已近暮霭时分。 两人正在用晚膳,便见鹰袂面色微沉的走了进来。 “启禀世子、世子妃,齐敏将遏尘送进宫去了。”看来他是不放心御医照看傅思悠这一胎,是以才让遏尘插手。 “进宫了……” “可还有别的事?”黎阡陌淡声问道。 “景佑帝似是有意大开宫宴,趁此机会,晋升傅思悠为宜妃,稳坐四妃之首。” 微微点头,黎阡陌没再多言。 见状,鹰袂便有眼色的退了下去,未敢再继续打扰。 略微想了想鹰袂禀明的事情,楚千凝便收敛了心思,只安心用餐,瞧她安静的一碗接着一碗的吃饭,黎阡陌淡色的薄唇不禁微微勾起。 “凝儿今日倒是乖觉的很……”以往她怕是就此问个不停,难得这次如此安静的用膳,大有些事不关己的做派。 “我太饿了。” “……是为夫的错。” 一边说着,黎阡陌一边淡笑着给她布菜。 许是近来她听话些的缘故,身子倒是比初回建安城时丰润了些,但到底还是有些清瘦,昨夜他搂着她的腰都不敢太用力。 当然了,这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若是被楚千凝听到的话,定要“赏”给他一个大白眼儿。 不敢用力? 她看他不敢不用力吧…… 一顿饭吃完,楚千凝慢悠悠的在房中走着,权当饭后消食。 黎阡陌坐在书案后翻着书籍,写写画画的不知在研究些什么,一旁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本就俊美的容颜衬得清隽迷人。 看着看着,楚千凝就有些闪神,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见对方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笑。 她挑眉,丝毫没有偷窥被抓包后的尴尬,“你笑什么?” “为夫在笑,凝儿若总是这般目露痴恋的瞧着为夫,为夫便不会患得患失了。”他对自己的情况看得分明,对解决之法更是透彻无比。 “痴恋……”楚千凝怔怔的重复了一遍,心道自己方才竟是这般眼神吗? “可用为夫拿面镜子给你?” “……” 抿唇瞪了他一眼,楚千凝轻哼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她的消食大计。 两人虽没再说话,但房中却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温馨之感,仿佛连空气中都泛着一丝甜柔。 冷画和轻罗两个人扒着门缝往里瞧,像是一点也不担心会被里面的人发现。 “唉……难得的宁静时光……”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冷画喜滋滋的轻声叹道。 “你怎么还在吃啊?!” “我的亲姐姐,我可是活活被饿了三天。”冷画皱着一张小脸,痛苦的朝轻罗竖起了三根手指,“不吃饱怎么行呢。” “那你也不用一顿吃回来吧,会把胃撑坏的。” 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冷画“嘿嘿”一笑,“那也比饿死强。” 忽然想起了什么,轻罗“咦”了一声,“不对呀……你被罚的那日,鹰袂说他有悄悄给你塞些小点心,你没吃吗……” “就那么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 半包山药糕,一盒枣花蜜糖,外加四个大馒头,这才只够她塞牙缝? 不过,鹰袂也是真对她好啊。 冒着被世子爷发现处罚的风险也不舍得让冷画饿着,虽说平日里喜欢欺负这丫头,可谁叫她长得软萌软萌的,连轻罗自己偶尔也忍不住想逗逗她。 莫说是自己了,小姐有时不是也爱逗冷画玩嘛…… 戳了戳她塞得满满的嘴,轻罗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日后对你师兄好点,他虽是爱欺负你,但却是真心疼你的。” “放心吧嫂嫂,哪日他要是被你打瘫了,我一定好生伺候他。” “……” 话音方落,冷画就被鹰袂和轻罗联手暴打了一顿。 * 同黎阡陌坦诚的聊过一次之后,夫妻二人便变的愈发默契,偶尔四目相对,无须说什么,对方便可心领神会。 那日之后,楚千凝还特意去拜谢了殷素衣一番,后者见他们小两口蜜里调油,这才终于安了心。 日子慢慢的向后推移,黎阡陌于暗中忙着将楚奕昭和容梦竹从外接回,楚千凝则是想起被关在御书房中的栾廷玉,于是便日日请五公主凤雪绮过府叙话。 初时还无人太关注此事,可一来二去,便有人对此上了心。 譬如—— 钦阳侯齐敏。 五公主向来独来独往,怎地忽然与楚千凝走的这么近? 心下疑惑,他便派人时时盯着那府上。 可过了好几日,仍未有任何发现。 恰在此时,景佑帝召开宫宴,意在庆贺傅思悠有孕之喜,也为了恭贺她晋升宜妃。 前后一个月的时间内,后宫之中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被贬为了“齐妃”,而向来软弱羞怯的宜嫔竟忽然有了身孕,还一跃成为了四妃之首。 事到如今,众人心下不禁在想,倘或宜妃这一胎诞下个男婴,那贵妃之位岂非唾手可得! 如此,钦阳侯府便愈发根深蒂固了。 可不管文武百官心中如何猜测,景佑帝明显高兴坏了。 命人重修了颐华宫,还特意让人开了国库,拿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赏给宜妃。 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景佑帝极其看重宜妃的这一胎,得知齐敏让遏尘进宫为傅思悠看诊,他甚至命太医院的元首单独准备出一个院落给他。 见状,众人心里便不免有了些想法。 这并非景佑帝的第一个皇子,照理说他不至于这般兴奋,可想想如今的三位皇子,他似是谁都不中意,那结果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和黎阡陌说起这些的时候,楚千凝正与他坐在马车上,准备进宫赴宴。 不多时,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宫门前。 他们相携走下马车,行至宫门口的时候,却见一名小太监神色恭敬的迎上前来,“奴才给世子爷,世子妃请安。” “起身吧。” “启禀二位主子,因着今日宫宴是为了庆贺宜妃娘娘晋升位份和她有孕之喜,是以陛下命入宫赴宴之人均要佩戴此香囊,以表庆贺之心。” 闻言,楚千凝拿起托盘上的一个香囊,神色淡淡的打量着。 倒也不算稀奇,只是一个寻常的香囊,质地用料自是不必说了,宫中向来不出凡品,想来这东西若是搁在世面上,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漫不经心的将其放回到托盘上,楚千凝拿起帕子轻轻掩唇,淡声说道,“交给红蕖吧,到了碧霄台本宫自然会佩戴。” “……是。”听楚千凝以“本宫”自称,那小太监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楚千凝的视线往周围看了看,果不其然见进宫的人腰间都佩戴着这个香囊。 方才她嗅着那香气,似是梨花,又好像不是,一时难以确定。 借着给黎阡陌擦汗的功夫,楚千凝将染了余香的指尖置于他的鼻间,微微挑眉,无声的询问。 前者温润一笑,目露柔光的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似水,“为夫不累,凝儿不必担心。” 楚千凝正觉得奇怪,便忽然听闻身后响起了一道傲慢的男音,令人闻之心下不喜,“小王素日便听闻世子爷与世子妃恩爱不想,今日倒有幸一见……” 说话间,便见燕靖予缓步走至两人面前,目光极具侵略性的落到了楚千凝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终朗声笑道,“得此佳人,世子爷真是好福气啊!” 恐黎阡陌被他激怒,楚千凝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并未像平日那般无畏无惧的反唇相讥,反而微微低下头,沉默的退到了黎阡陌的身后站着,让他高大的身影将自己严严实实的挡住,无声的表达着她的态度。 有她夫君在,她甚至连话都懒得与别的男子说。 果然,见她如此做,燕靖予眸色微暗,眼睛微微眯起,倒是黎阡陌,面上一派淡然,唇边牵起一抹温润的笑,说出的话却意有所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呵……”燕靖予忽然冷笑了一下。 “在下身子不好,便不在此相陪了,先走一步。”略一颔首,黎阡陌便牵着楚千凝的手越过燕靖予径自朝前走去。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燕靖予甚至还能听到男子清润温柔的声音传来,“日后再遇到这般人模狗样的登徒子,便唤宫女大嘴巴扇了他回来,知道吗?” 燕靖予:“……” 人模狗样? 黎阡陌是在说自己?! 气愤的瞪视着那夫妻二人离开的方向,燕靖予盯了好半晌方才拂袖离开。 再说另外一边的夫妻俩,配合着将人冷嘲热讽一番,楚千凝瞧着黎阡陌眸中明显闪动的笑意,心里也不禁有点想笑。 原来他的心思这般容易得到满足啊…… 不就是凡事依赖他一些吗,她还乐得轻快呢。 “对了,你还没说,方才可有嗅到什么味道吗?”虽说这香囊人人都有,未必就有什么不对劲儿,但如今情况特殊,小心些自然没错。 “除了凝儿身上的香气,为夫什么也没有闻到。” “……” 说没两句他就开始不正经! 眼见行至碧霄台,楚千凝的脚步便慢慢停了下来,从红蕖手中接过两枚香囊,一枚系到了自己腰间,一枚系到了黎阡陌腰间的锦带上。 这样的事,原该是红蕖她们这群下人做,可她却亲力亲为,并未吩咐旁人。 红蕖原本还想主动请命,可一瞧世子爷目露柔光的望着公主殿下,她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和翠柳两人垂首退至一旁。 垂眸望着立于自己面前的女子,黎阡陌眸中的笑意甚至能将人活活溺死在其中。 夕阳的余晖映在楚千凝一侧的脸颊上,将她细密的眼睫都镀上了一层金黄。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温热的手掌轻轻环在了她的腰间。 楚千凝根本没注意到那些小细节,成婚已久,她早已习惯了他的靠近和亲昵,忽然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她并未觉得有些不对。 “系好了。”将香囊稳稳当当的挂在玉佩旁边,楚千凝仰头朝他笑道,却意外撞进了一双深邃的黑眸中。 四目相对,黎阡陌心念一动,忽然很想吻她。 好在,这位世子爷还不至于任意妄为到这般程度,及时压制住自己心中的邪念,他回以微笑,握住她的手欲走上碧霄台,可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男子,他的脚步却猛地顿住,笑意也忽然凝滞。 察觉到他的异样,楚千凝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凤君撷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神色晦涩难明的朝他们望着。 第285章 气到吐血 再次看到楚千凝和黎阡陌在一起的画面,凤君撷心里生出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情绪。 苦涩…… 无边无际的酸涩和无奈在心底蔓延开来,甚至刺激着他整颗心都隐隐作痛。 他们两人大婚已非一日两日,没道理自己如今才回过劲儿来。 事情演变成这样,是从他被关进宗人府开始的。 而在齐穹为他算过那一卦后,这般情况便愈发明显。 一切都错了…… 在那个梦中,本该是自己拥着楚千凝站在一处,而在此远远凝望的人,理应是黎阡陌才对。 之前自己便曾见过他被激怒时变化的血眸,本以为前不久同他说了那些话,定会引得他性情大变,可眼下瞧着,他似是并未受到影响。 思及此,凤君撷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失望。 可惜…… 就在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楚千凝也不确定的看向身旁的男子。 还真是“天意弄人”,之前方才和黎阡陌假设过遇到凤君撷的情形,没想到今日便遇到了。 不过,他不是受了重伤在永宁宫静养吗,怎地来了此处? 正想着,便感觉握着自己手的大掌略微收紧,楚千凝下意识转头看向黎阡陌,就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 对视上他黑沉沉的眸子,她却弯唇笑了。 “夫君想我如何做?”是转身就走呢,还是目不斜视的径自向前? “都听为夫的?” “自然。” 闻言,黎阡陌似是有了主意,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笑意,握紧她的手径自朝不远处的凤君撷走去。 见他们相携而来,后者的脸色不禁变的有些难看。 楚千凝本以为黎阡陌会带着她径自从凤君撷身边走过,不想他竟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她诧异的目光中,他竟笑容温润的朝对方施了一礼,神色如常道,“见过皇兄。” “皇兄”两个字一出,莫要说是凤君撷,便是楚千凝都不禁愣住。 什么情况? 似是没看到凤君撷眸中的惊愕之色,黎阡陌继续淡声道,“此前听闻皇兄遇刺,还发现被人下了毒,不知如今身子可大安了?” 定定的瞪视着黎阡陌,凤君撷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迟迟都没回话,久到身后的小太监不禁低声提醒到,“殿下……驸马爷在与您说话呢……” 听到“驸马爷”这个称呼,他的眉头猛地皱起。 可对视上对方含笑的嘴脸,他只能压抑满心的怒火沉声道,“……多谢关心,已无大碍。” “如此,我与凝儿便均可放心了。”说着,他转头看向楚千凝,笑的情真意切。 后者配合着点了点头,内心茫然不已。 在此之前,楚千凝曾设想过无数种黎阡陌见到凤君撷后可能的反应,或淡漠、或恼怒、或厌恶,但唯独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幕。 该不会是气愤到极点的表现吧? 愣愣的跟着他拾阶而上,脱离了凤君撷的视线之后,楚千凝才见黎阡陌转头看向自己,语气好不得意,“为夫表现的如何?” “……完美。” “娘子谬赞了。”他弯唇,笑的满面春风。 其实,她才表现的最好。 从头至尾她都顾着留意自己的反应,将凤君撷无视了个彻底。 他心知她并非有意如此,但就是下意识的反应才最是真实。 而她如此表现后的结果,就是自己更安心,凤君撷更恼火。 思及此,黎阡陌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灿烂。 这一日,每一位进宫赴宴的人都看到了宁阳侯世子脸上的温润笑意,瞧他紧紧的握着世子妃的手,便不难想象他的情意。 相比之下,凤君撷就惨多了。 被黎阡陌云淡风轻的挖苦了几句,气得他伤口开裂,当场便吐血昏了过去,负责伺候他的宫人赶紧将他抬回了永宁宫,又急匆匆的唤了太医过去。 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楚千凝正坐在黎阡陌的身旁吃果子,酸酸涩涩的青果,旁人都“避之不及”,唯有她吃的欢快。 蒋婉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好奇朝她问道,“世子妃,你也有孕啦?!” “咳……咳咳……”被蒋婉的话惊到,楚千凝咳得脸色涨红。 “喝点水。”黎阡陌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将温凉的茶递给她。 喝了两口茶压下喉咙处的不适,楚千凝一脸惊愕的望着呆呆的蒋婉,“谁造的这个谣?” “难道没怀?”蒋婉将信将疑的看向她平坦的小腹。 “当然没有!” 怀没怀她自己还不清楚嘛。 再说了,她小日子方才走了没两天,怎么可能是有孕了呢。 见蒋婉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青果看,楚千凝这才明白她是误会了,无奈笑道,“我是觉得这果子酸酸的味道不错,是以才多吃了两个。” 说着,她拿起一个递给蒋婉,“你也尝尝。” “……算了。”蒋婉敬谢不敏。 她可没她那么好的牙口,光是看着她就觉得胃里一阵阵的泛酸水。 无所事事的摆弄着面前的杯盏,蒋婉不觉轻叹道,“唉……还以为你有孕了呢,想着将这件事告诉锦仙,她定会高兴坏了……” 听她提起容锦仙,楚千凝的眸光不觉微闪。 说起来,她与表姐也有日子未见了。 每每遇到这种宫宴,凤君荐都只带着蒋婉这位侧妃出席,旁人只当他是宠爱蒋婉,嫌容锦仙貌丑丢人,殊不知他如此做却是为了保护她。 外祖母和舅母去延庆寺已久,如今容家已被料理干净,也是时候接她们回来了。 刚好黎阡陌也要接爹娘回建安城,届时他们一家人便可好生聚聚。 正想着,众臣向景佑帝请安的声音唤回了楚千凝的思绪,她下意识往殿门口的方向看去,便见傅思悠和景佑帝一左一右的搀着太后走进殿内。 连太后都来了…… 傅思悠还真是有面子啊。 目光落到中间的那位老妇人的身上,楚千凝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比起初见之时,如今的太后已不复当日的精明和聪慧。 她的双眼一片浑浊,似是连神智都不大清醒的样子。 那日从傅思悠口中得知她在给太后下毒,楚千凝就在想要如何帮一帮这位老人家,毕竟她也曾那般帮过自己。 可还未等她将此事说与黎阡陌,他们之间便迎来了新的问题。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却为时已晚。 彼时九殇已传回了消息,她和黎阡陌商议之后,便心知眼下出手也无用了。 想来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他们也强求不得。 朝太后和景佑帝等人请安之后,众人便重新落座。 眼见如今的傅思悠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宜妃娘娘,众人少不得要巴结一番。 最先坐不住的,就是莫文渊。 看着他笑容满面的缓缓起身,楚千凝微微眯眼,暗道自己差点将他忘了。 之前搅弄出那么多的是非来,若叫他全身而退,倒显得自己无能。 何况…… 他暗中听命于凤君撷和齐敏,料理了他,无论是凤君荐还是凤君墨,这两人都会立刻把握机会往朝中塞自己的人。 长此以往,景佑帝可信的人就更少了。 缓缓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楚千凝没有仔细去听莫文渊口若悬河的说着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那幅画上。 这一看不要紧,却令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梅花…… 那不是梅尧臣的大作吗? 诧异的看向黎阡陌,就见对方也目露深思的望着那幅画,夫妻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虑。 应当是假的吧。 依着梅尧臣的性子,怎么着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画送给不熟悉的人。 换言之,若是熟悉的人收了他的画,也断然没有可能转送出去的道理。 想明白这一点,楚千凝便愈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想。 只是…… 苦于无法即刻拆穿莫文渊。 此前梅尧臣教给她的那个鉴别方法,须在阳光下才能看到后面的印章字样,但眼下天色已黑,又去哪里寻阳光呢。 除非,待到明日再进宫向景佑帝禀明。 虽说也能领莫文渊栽跟头,但到底不比今日有效果。 就在楚千凝为此深思之际,却见一旁的蒋婉施施然的起身走向了莫文渊,“我倒是也曾有幸见过梅花图,不知莫大人的这幅,可否容我一观?” 莫文渊自然不能推辞,只神色恭敬的退居一侧,满心疑惑的看着蒋婉细细的观赏那幅画。 大抵是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开口,是以众人不免好奇的望着她,不知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看这幅举世闻名的梅花图。 甚至包括楚千凝在内,也饶有兴味的望着殿中央的女子。 见蒋婉将那幅画摆弄来、摆弄去,一副高深模样,楚千凝便愈发觉得她是在故弄玄虚。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却是,蒋婉最终却一脸失望的轻叹道,“画倒是好画,可惜形似而无神,终是难得其精髓……” 一听这话,满殿皆惊。 蒋侧妃如此说,便分明是指莫文渊拿了幅假画在诓骗陛下了。 果然,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景佑帝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莫文渊赶紧急急解释道,“陛下明鉴,微臣纵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诓骗您啊,这确确实实就是梅尧臣的画作。” 恼怒的瞪向蒋婉,莫文渊沉声道,“臣与侧妃无冤无仇,您何以要这般陷害微臣。” 目光落到后面的凤君荐身上,他又意有所指道,“难道是有谁教您这么说的吗?” 他虽没有点明,但这满殿的人又不是傻子,谁不明白他指得就是凤君荐。 不似他那般激动,蒋婉娇娇柔柔的看向他,声音甜甜的朝他问道,“莫大人既说这画确确实实出自梅尧臣之手,不知有何凭证?” 被蒋婉这般一问,莫文渊不禁愣住。 凭证…… 这哪里有何凭证,这幅画放在这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寻常之人又岂能画出这般以假乱真的梅花! 莫文渊振振有词,可蒋婉却语不惊人死不休,“莫大人无法证明这画出自梅尧臣之手,但我却能证明,这画的的确确就是赝品。” “哦?”景佑帝似是忽然来了兴致,“如何证明啊?” “父皇请看。” 话落,蒋婉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杯茶,当着莫文渊的面儿,二话不说就泼了下去。 “哗”地一声,当即便将一幅栩栩如生的梅花图毁的不成样子。 无视莫文渊几欲杀人的目光,蒋婉一脸淡定的对众人说,“若果真是梅尧臣的画,这一杯茶下去,落款处便该显现出他的法号‘华光’二字才是,但莫大人拿来的这幅画根本没有,可想而知这就是假的。” 第286章 别致贺礼 若非自己知道真的鉴别方法,楚千凝都要以为蒋婉说的是真的了。 瞧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让人想怀疑都难。 而若说是有两个鉴别方法…… 楚千凝却是不信的。 倘或真的有,梅尧臣那日应当就都告诉她了,委实没必要说一个藏一个,不似他的作风。 是以,最大的可能还是蒋婉在说谎。 可她就不怕被对方拆穿吗? 事实证明,楚千凝心中的忧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恐被冠上欺君之罪,莫文渊当然不会那么轻易的承认这幅画是假的,是以他便据理力争,“下官从未听说过此事,想来殿内诸人也定是闻所未闻,蒋侧妃此言,实难考证。” “这有何难……”蒋婉盈盈笑道,“昔日我与殿下大婚之时,他曾赠与我一幅梅花图,不惜为此一掷千金,那幅画确确实实出自梅尧臣之手,未免诚心有损,殿下还特意请教了鉴别方法,定然是不会错的。” 未等莫文渊开口,蒋婉便继续道,“倘或莫大人还是不信,大可去皇子府瞧瞧那幅画。” “陛下……” “既然如此,便着人去皇子府将那幅梅花图拿来,也好让朕和众卿都开开眼界。” “是。” 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蒋婉还一脸淡定的站在那,楚千凝心中的疑惑便更大了。 大皇子府上有梅尧臣的梅花图?!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直到见岳浚手捧着画轴走进殿内,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幅画徐徐展开,楚千凝的眸光不觉凝住。 这是…… 察觉到她的异样,黎阡陌若有所觉的看向她,案几下的手轻轻握住她的,不着痕迹的朝她靠近了些,他低声问道,“凝儿怎么了?” “你看看那幅画。” “嗯。” “乍一看的确是像出自梅尧臣的手笔,但我心想猜测着,那大抵是表姐仿的。”容锦仙素擅丹青,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 加之如今容家人死的死、伤的伤,知晓此事的人便更是寥寥无几。 楚千凝前世曾在容锦仙手上吃过亏,是以她后来特意研究过她的画技,评鉴旁人的画她或许不行,但容锦仙,她却再了解不过。 纵是仿的再像,可也还是有一些细枝末节能看出是出自她手。 但这是这么回事,表姐怎么会忽然仿起梅尧臣的画来,甚至还准备以假乱真! 用帕子沾了些茶水,蒋婉格外小心的沾湿了落款处,似是生怕大力一点就把那幅画毁了的样子。 而她如此精心细致的模样,却令一旁的莫文渊彻底黑了脸。 方才鉴别他那幅画的时候可比这生猛多了…… 在众人聚精会神的注视下,不多时,便见原本落款那处浮现出了一个印章,果然有“华光”二字,这一下,倒叫莫文渊彻底没了话说。 本以为蒋婉会揪着假画的事情不放,不想她却面露纠结的感慨道,“其实这画真假且先不论,若莫大人是真心恭贺宜妃娘娘有孕,送什么都是好的,何故非得送梅尧臣的画呢,一个北周的将领,不知屠戮了我东夷多少将士,便是画技再好那也是敌人啊。” 蒋婉这话一出,满殿的文武百官纷纷静默无声,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特别是莫文渊,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蒋婉不光将他坑了,还十分明智的将凤君荐给摘了出来,“父皇,婉儿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只知风花雪月,不晓国家大事,殿下因不忍见我失望,是以才买了这幅画送我,但如今我已晓得国家大事重过儿女情长,我与殿下的情意更是在心不在物,今日便刚好当着众人的面,一并烧了这画,免得惹人诟病。” 话音方落,便见她从岳浚腰间拔出了佩剑,将那幅价值连城的梅花图一剑斩断,飘落在地。 见状,殿中之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叹。 便是景佑帝瞧着,原本微沉的眸光也隐隐发亮,略带着一丝笑意。 可以说,蒋婉这一波马屁拍的是非常成功了。 她先断了所有被莫文渊抓到把柄的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却又让人不忍苛责,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女儿家,见识浅薄也是自然。 相比之下,莫文渊就不一样了,他是朝中大臣,行事本该谨慎稳妥,却反而不如一个深闺妇人。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蒋婉已不适合再开口,否则便有刻意针对莫文渊的嫌疑,是以她沉默的走回座位,却深深的看了楚千凝一眼,后者会意,立刻开口讽刺道,“莫大人可真是东夷的好功臣,在这般大喜的日子送了一幅假画不说,竟还处处将北周之人奉为高人,本宫倒想问问你,你可还记得自己食的是哪国的俸禄,忠的是哪国的君主吗?” 若说方才蒋婉的话还只是在引导人往别处想,那么此刻楚千凝的一番话就彻底将此事挑明了。 心下一惊,莫文渊赶紧朝景佑帝拜倒,却见后者已经面露不快。 “陛下……微臣绝无此意……”他不惜花重金买回来的一幅画,哪里想到会是假的,又这么巧的被蒋婉给发现。 “此意是何意啊?嗯?” “这……” 一听景佑帝这般意味不明的问话,莫文渊便心道不好。 顾不得许多,他赶紧语气急切的解释道,“微臣只是想着这梅花图难得,是以想进献给陛下和娘娘,并未细想其中深意。” “难得……”景佑帝冷笑,“我东夷人才济济,难道连个会作画的都没有吗?!” “是微臣失言了,还望陛下恕罪。” 楚千凝一直在留意景佑帝的神色,余光瞥见一旁的傅思悠要说话,她便赶在她之前开口道,“食君之禄,意在为陛下排忧解难,而非投机取巧的取悦陛下和宠妃,莫大人的官当的不怎样,没想到心思倒是十分的活泛。” “微臣冤枉……” “众目睽睽,何来冤枉?” 话至此处,众人本以为楚千凝会求景佑帝下旨处置莫文渊,谁知她却话锋突转,竟为对方求起情来,“今日乃是宜妃娘娘的大喜之日,云安恳请陛下姑且饶了莫大人这一次,否则霉气冲了喜气,若就此连累了宜妃娘娘就不好了。” 本是为莫文渊求情的话,可谁知她这么一说,景佑帝的脸色反而变的更加难看。 不光是他,甚至如俞汉远这样的老臣还纷纷开口,请求景佑帝严惩莫文渊。 非是他们心狠,而是这次若不处罚了他,一旦他日事情被驻守北境的将士得知,必会心寒,又如何能够安心的保国安家! 是以,便算是给朝中武将一个交代,今日也势必要惩处莫文渊。 见一群老臣纷纷请旨,傅思悠微微敛眸,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能说…… 一旦开口求情,保不齐就要被安上个“狐媚惑主,后宫干政”的罪名。 这般想着,傅思悠便不着痕迹的看向楚千凝,却见后者正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时不时转头朝身旁的男子低语几句,两人相视一笑,脉脉含情。 那一刻,她心里竟莫名有些羡慕…… 曾几何时,自己与表哥也是这般郎情妾意,可惜天意弄人,自己终究不似楚千凝这般好的福气。 同样寄人篱下,她就可以活的风生水起,甚至连公主都当上了。反观自己,失了竹马少年郎,入宫伺候着堪比自己父亲的老男人。 还得处处提防着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夹在几股势力中左右为难。 凭什么? 为何楚千凝就这般好命,而自己就要如此艰难! 心下怨恨不已,傅思悠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即便赶紧收敛了情绪,唯恐在景佑帝面前泄露分毫。 回过神来的时候,莫文渊已经被景佑帝贬为了外官,调任到偏远的穷乡僻壤。 满朝文武,无一人为他求情。 涉及到“叛国”之事,有谁敢胡乱插嘴,除非是不想活了。 一小段插曲之后,殿内便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似乎莫文渊的离开没对众人造成任何影响。 但实际上是否如此,那就不是表面上能够确定的了。 抛却莫文渊送礼时触了个霉头不谈,其他人送的东西倒是颇讨傅思悠的欢心。 文武百官都表现完之后,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太后娘娘忽然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方锦盒,郑重其事的交到了傅思悠的手上。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傅思悠在宫女的搀扶下盈盈拜倒,目露感激。 见状,太后赶紧让人将她搀起,满眼慈爱的笑道,“虽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但哀家都很欣喜,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送的,便将这虎符给了这孩子,望他将来能有个倚仗。” 这话一出,殿内霎时静的鸦雀无声。 太后方才说什么? 虎符?! 莫说是旁人,就连楚千凝和黎阡陌也不免震惊。 若说太后送了什么金山银山给傅思悠,任谁都不会觉得稀奇,可问题是,这虎符无论是景佑帝亦或是诸位皇子都肖想已久,怎么就给了一个尚未出世,不知性别的腹中之子呢…… 像是嫌这个消息还不够劲爆,太后又接着说道,“这虎符乃是哀家送与宜妃腹中孩子的,任何人都不得肖想,否则便算是违逆哀家的懿旨。” “母后……”景佑帝微微蹙眉,似是有话要说。 “好了,哀家累了。” 未等景佑帝的话说出口,太后便面色疲惫的挥了挥手,她扭头看向下面,视线在殿内环视了一圈,最终落到了楚千凝的身上。 看到她的那一瞬,太后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云安,你送哀家回永宁宫。” “……是。” 低头应了一声,楚千凝极快的和黎阡陌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安抚的握了下她的手,声音几不可察,“安心去吧。” “嗯。” 微微点头,楚千凝缓步走至太后身边,扶着她朝殿外走去。 耳边的丝竹声渐渐消失,碧霄台处明亮的灯光也隐隐变的朦胧。 扶着太后缓缓的往永宁宫的方向走,楚千凝的心里飞速的思虑着什么。 忽然,太后的声音轻轻响起,透着一丝沧桑与无力,“云安,你可知哀家为何那般照顾宜妃吗?” “云安不知。” “你这丫头啊……”太后似是无奈的笑了一下,“也是哀家多此一言,你的性子,便是知道也定然当作不知道。” 闻言,楚千凝微微低下头未敢接话。 太后也没有理会,兀自说道,“宜妃很像哀家死去的女儿,她们两人的颈上都有一块胎记,甚至连形状和颜色都分毫不差。” 说起此事,太后的语气中尚带着一丝惊奇和欣喜。 第287章 惨遭非礼 听太后亲口提起长公主和傅思悠,楚千凝的心下不免有些疑惑。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太后对傅思悠好的离谱。 即便对方让她想起了她已故的女儿,可也不至于好到这般程度,以至于将所有人肖想已久的虎符都赐给了她。 这当中,会否另有隐情? 而楚千凝才这般想着,就见太后继续轻叹道,“偶尔哀家也会庆幸,想着荣晶走了也好,否则困在这深宫之中又有什么趣儿……” 荣晶,是长公主的封号。 大抵是太后的语气太过悲戚,让楚千凝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太后不知在几时早已泪流满面。 见状,楚千凝眸光微闪,赶紧低下头去。 方才…… 她似是在太后的眼中看到了愧疚和悔恨,是她看错了吗? “你与宁阳侯世子成婚也有段时日了,可有什么动静了吗?”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太后忽然低头看向了楚千凝的小腹。 “……尚未有何喜讯。” “那孩子久病难医,也是个可怜的。” 一听这话,楚千凝便心知太后定然是想歪了。 她许是觉得黎阡陌病体缠绵,因此自己才难以受孕,可事实上,某位世子爷的身子骨简直不要太好。 不过,这样的话却万万不能说与外人知晓。 眼见到了永宁宫,楚千凝本想将人送到后就离开,不想太后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你再陪哀家多说会儿话吧。” “……是。” 跟随太后的脚步慢慢走进永宁宫,楚千凝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步入正殿之后,太后挥退了宫人,只余楚千凝一人在旁边伺候。 相比起碧霄台的热闹非凡,这一处就冷清多了。 特别是在宫人都退下之后,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愈发显得空荡荡的。 “坐吧。” “谢太后娘娘。”话落,楚千凝走到一侧落座。 喝了口茶,太后才缓声说道,“你外祖母还在延庆寺呢?” “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楚千凝面上一派淡定,心里却不免在嘀咕,好端端的,太后怎么忽然打听起外祖母来? “容家被你弄得七零八落,你准备如何向她交代?” “凡事有因才有果,外祖母她会谅解的。” 话虽如此说,但楚千凝却并不准备将所有事都向她老人家说明,该如何说呢,说容敬联合凤君撷意欲害死爹爹和娘娘? 可一边是外祖母的亲生儿子,另一边是她的女儿女婿,手心手背皆是肉,这让她老人家如何承受得了! 因此,楚千凝并不打算向她提及往事。 容家会有今日,皆是容敬私下站队支持凤君撷夺嫡导致,与人无尤。 看着楚千凝眼中的坚定之色,太后似是轻轻叹了口气,“日后……倘或思悠那孩子得罪了你,还望你能看在昔日哀家帮过你的份上,勿要同她计较……” 闻言,楚千凝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疑惑。 定定的看了太后一会儿,她方才启唇问道,“云安不解,您为何如此爱幼宜妃娘娘?” 而且,听她方才所言,竟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似的。 对视上楚千凝充满疑问的眼眸,太后一时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才若有所思的叹道,“当今陛下并非是哀家亲生,此事你可知道?” “略有耳闻。” “是哀家一手将他扶上了帝位,可你知道这当中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代价吗?”说起那段宫廷秘事,太后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冷芒。 这一刻,楚千凝才愈发确定,眼前的老妇人,的确是曾经叱咤宫闱的强者。 偶尔的慈爱和软弱,不过是那个瞬间的短暂表现而已。 她终究…… 还是那位令人畏惧的太后娘娘。 “皇帝的生母原本是哀家身边的一名女官,侍寝的时候甚至连个位份都没有,是哀家看中了她的野心,将人送上了先帝的龙床,她也是命好,一朝有孕,本该母凭子贵,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竟妄想不属于她的东西。”说到这,太后似是无限惋惜的摇了摇头,但随即,她却话锋突转,“后来哀家便只能忍痛,去母留子。” 太后说的简单,楚千凝却听得惊心。 杀了景佑帝的生母,再将其抚养长大,那对方究竟是该恨她还是谢她呢?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楚千凝心中的疑惑,太后忽而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轻讽和凉薄,“你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一无所知吗?” “他知道?!”楚千凝微惊。 “你以为哀家为何一直不肯将虎符交给他,真的是贪权吗?”若眷恋权势,那她就该插手朝政才对,“他知道是哀家杀了他的生母,但他却对哀家一丝恨意也无,但他如此,却反而令人更觉心惊,这般冷心冷意的君王,一旦大权独揽,这天下势必血流成河。” “可您将虎符给了宜妃娘娘,难道就不怕陛下对她下手吗?” 只要傅思悠没了孩子,这虎符她就保不住了。 届时—— 如意的人还是景佑帝。 想要在弄死一名后妃,与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太后不该想不到这点才是。 微微勾唇,太后有些无力的朝她笑道,“哀家选在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虎符给她,为的就是多一重保障,更何苦,钦阳侯不会眼看着陛下为难思悠而不出手的。” 再则,那孩子本身也不是蠢笨之人,定能凭借自己的手腕在这后宫之中站稳脚跟。 自己将虎符交与她,看似是将她推进了火坑里,可没有虎符,她就安全了吗? 夹在皇帝和钦阳侯之间,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倒不如有自己的实力,哪怕是当作与人交易的筹码也好,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这些,也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你问哀家为何要对宜妃这般好,其实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你方才所言的那句话,凡事有因才有果,哀家这一生最放不下的便是荣晶,昔日若非她的死,哀家也坐不稳这太后之位……” 随着太后这句话说出来,楚千凝搭在身前的手指尖不禁轻轻颤动。 也就是说,荣晶长公主是太后娘娘自己害死的?! 难怪这么多年她都记挂着她…… 这般说来,她是将傅思悠当成了荣晶长公主,因此才如此待她好想以此减少心中的愧疚和罪恶。 但她们到底是两个人,即便有相同的胎记也不可能是转世。 何况…… 楚千凝总觉得这事巧合的有些蹊跷。 而且,太后近来行事的风格也令人捉摸不透,按理说她本不该因着一块胎记就认定傅思悠是荣晶长公主的转世,想来是因那药物的缘故,让她的神智越来越混沌,以至于对傅思悠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 想到这四个字,楚千凝的心猛地一颤。 抬眸看向太后,见她一手拄着额角,双眸微闭,眉宇间满是倦怠之色,她便起身拜道,“太后娘娘累了,云安先告退。” “……嗯,去吧。”太后的反应明显比方才慢了一些,十分疲惫的挥了挥手。 又看了她一眼,楚千凝方才悄然退出了殿中。 守在殿门口的嬷嬷一见她出来,便立刻让两侧的宫女进去伺候,自己则是神色恭敬的朝楚千凝施了一礼,打着灯笼在前面为她引路。 “公主这边请。” “有劳嬷嬷。” 两人一前一后往碧霄台的方向走,楚千凝却明显感觉到这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那抹红色衣角,她便不动声色的跟在那嬷嬷身后,一副对此毫无所觉的样子。 直至走到一处水榭,那嬷嬷才忽然停下了脚步,“绕过这处假山,再往前不远便是碧霄台了,奴婢忽然想起今日的药还未伺候太后娘娘服下,就不往前送您了。” “好。” “奴婢告退。”说完,那嬷嬷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提着手里的灯笼,楚千凝却并未急着往碧霄台那边走,而是转而朝反方向走去,行至无人处,便索性奇了灯笼。 不远处,黎阡晩拉着齐霏烟匆匆走了过来,身后并未带着宫人。 两人似是在等什么人,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 “晚儿,你到底有何事要说啊?”这一处没什么光亮,宫人也极少,怪瘆人的。 “你没见太后方才单独叫了楚千凝过去啊,这么半天都没回来,谁知道她去捣什么鬼儿了,我买通了宫人在另一条路堵她,咱们在这条路上盯着她,一旦她有何异动,咱们就立刻大声嚷嚷,甭管真假,定要将这盆脏水泼到她身上去。” “这样啊……” 齐霏烟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心道这还用得着你说! 早在进宫之前,祖父便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 莫说是楚千凝,就连黎阡陌在内,今日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座皇宫。 正想着,不料齐霏烟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音响起,她下意识转头望去,便见四皇子凤君墨踏着月色缓步而来。 “……参见四殿下。”他怎么来了?! “起身。”目光落到她们两人身上,凤君墨稍显疑惑,“你们不在碧霄台宴饮,黑灯瞎火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我们……随意逛逛……” “吃醉了酒?”凤君墨含笑的朝黎阡晩问道。 敷衍的点了点头,黎阡晩将手背在身后胡乱扯了扯齐霏烟的衣裙,示意她赶紧将话接过去。 后者会意,便只能硬着头皮说,“回殿下的话,是臣女不胜酒力,让晚儿陪臣女出来略散一散,此刻便要回去了。” “齐姑娘自行回去吧,本殿恰好找晚儿有事。”话落,也不管黎阡晩是何反应,拽着她就走。 “殿下……”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不见了踪影,徒留齐霏烟一个人站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夜风拂过,惊起了她一身鸡皮疙瘩。 心下一颤,她赶紧转身往碧霄台那处走。 可方才行了没几步,却忽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扯向了一旁。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一个浑身酒气的男性身躯狠狠压在了假山上。 乱石凸起的表面硌得她后背发疼,而比那更让她难受的,则是男人胡乱在她身上揉弄的大掌,不带丝毫怜惜。 “放开!”齐霏烟拼命推拒着面前的男子,奈何彼此力量悬殊,她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被制服,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一时被吓傻了,她竟连呼救也忘了,待到她终于回神要叫嚷的时候,口中却被塞进了一方帕子,令她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被突来的意外吓得瑟瑟发抖,齐霏烟拼命摇动臻首,一张小脸哭的泪雨涟涟。 谁? 究竟是谁敢如此无礼的对待她?! 能够自如的出入皇宫,必是身份贵重之人。 到底…… 是谁? 第288章 风流韵事 得意的骑在高头大马上,齐迟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笑意。 可待到他看清驾车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时,笑容不禁猛地僵滞,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错愕。 怎么回事?! 鹤凌人呢? 心下惊骇不已,他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匆匆下马行至马车边,猛地掀开车帘,却见里面只坐着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 林间茂密,遮挡了本就黯淡的月光,是以他一时也未瞧清车中之人是谁。 方才要开口询问,便见四周火光大盛,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什么人?!”警惕的看向林间,齐迟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他心里的这股感觉,随着程昱手持火把从林间走出来,彻底变成了现实。 程昱是什么人…… 那是堂堂御林军统领,陛下最信任的人。 但他不在宫中保护景佑帝,反而跑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子,齐迟便是反应再慢也能意识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甚至,他隐隐觉得对方就是在等他。 “来人,将他们都抓起来。”随着程昱的一声令下,便见那些御林军手持银枪将齐迟等人团团围住。 “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我是谁!” 闻言,程昱挥了挥手,示意将士退下,自己走到了齐迟面前,拱手道,“见过侯爷。” “程统领,你这是何意?” “奉陛下旨意,缉拿逃犯,多有得罪,还望侯爷见谅。”程昱的话说的十分客气,但却丝毫没有放开齐迟的打算。 “逃犯?”齐迟微微皱眉,“哪里来的逃犯?” 伸手指了指马车上的人,程昱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寒芒。 都已经人赃并获了,还明知故问什么。 顺着程昱手指的方向看去,齐迟眸光微闪,尽量稳住心神说道,“程统领怕是误会了,本侯也是追踪此人而来。” “哦?” “之前见这马车形迹可疑,是以便留心了一下。” 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一种护卫,程昱心下了然,只冷声道,“事关重大,还望侯爷恕卑职无礼,还是请您随卑职进宫见过陛下再说吧。” “你……” 没再给齐迟开口的机会,程昱翻身上马,浩浩荡荡的率领众人离开这里。 回城的路上,恰好遇到了无功而返的城卫军,细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方才齐迟为了追赶马车,率众擅闯城门。 听闻这话,程昱便愈发不敢大意了,干脆叫上守城的将士一些,与他们同路进宫面圣。 事已至此齐迟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抵是又中了楚千凝的计策。 可他尚有一事不明,到底马车中的是何人,值得连程昱都惊动了? 而这个问题,齐迟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彼时他正战战兢兢的站在御书房中等待景佑帝的审问,可谁知后者从永宁宫赶过来之后,连问都没问便抄起砚台砸向了他。 只一下,便砸的齐迟晕头转向,头破血流。 “陛下……”他赶紧跪倒在地,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陛下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藏匿叛臣,该当何罪?!”景佑帝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却看得齐迟心下茫然不已。 “微臣冤枉,微臣哪里有胆子忤逆陛下,又何来藏匿叛臣一说啊?” “人赃并获你竟还要狡辩!”说着,景佑帝面沉如水的挥手道,“将人带上来。” 话音方落,便见马车上的男子被御林军押进了御书房。 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已被扯去,露出了里面的一身粗布麻衣。 若是寻常衣物,齐迟倒也不会太过注意,可问题是,对方穿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齐家小厮的衣裳。 凝眸看着,他整个人都震惊了,“你……” “启禀陛下,此物乃是从这人身上翻出来的。”说着,程昱将方才搜到的东西呈上,经由九殇之手呈到了景佑帝面前。 闻言,齐迟抬头看去,便见九殇手中拿的,乃是他齐家的腰牌。 刹那间,一切都无比明了。 从头至尾,这均是楚千凝和黎阡陌两人的诡计。 刻意引自己前去,让程昱来个人赃并获,其实一切都是他们在暗中捣鬼儿。 果然,一看到那令牌,景佑帝勃然大怒,“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明察,微臣实在是冤枉啊,微臣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舍命救他呢,微臣原是要追捕他的。” “什么?”景佑帝挑眉。 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齐迟甚至还不忘将自己的动机改了一下,只说宫宴结束后见楚千凝和黎阡陌急急出城定有可疑,恐打草惊蛇,这才没有惊动旁人,悄悄尾随他们前去。 “护国公主先用计将微臣调开,随后又命鹤凌驾车将此人送走,微臣一路疾驰追捕,好不容易在林中将人拦了下来,却刚好遇到了程统领,如今想来,这定然都是那夫妻二人的奸计啊,陛下明察秋毫,不可被其蒙蔽啊。” “鹤凌何在呀?” “这……”一时被问住,齐迟面露为难。 “分明是你图谋不轨,竟然还敢攀咬公主和世子,实在是可恶至极!”眸光阴沉的瞪视着齐迟,景佑帝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你女儿在后宫下毒谋害太后,你便在前朝勾结叛臣意图篡位,朕本想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饶过齐家,如今看来,却是朕妇人之仁了。” “陛下……” “将齐迟给朕带下去,除了他的侯爵之位,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是。” 随着景佑帝的话说出,御林军的人甚至都未给齐迟申辩的机会,一左一右拖住他便将人带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 打发走了齐迟,景佑帝的目光落到了跪在殿内的栾廷玉身上,似笑非笑的挥了挥手,“将他也押入天牢,但切记,不可让其他人发现他的身份。” “奴才明白。”九殇轻应了一声,随即便着两名小太监将人带走。 待到御书房中没了旁人,景佑帝方才缓缓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他就知道,楚千凝那丫头会是一把比凤雪绮还要锋利的刀。 借由她的手,自己足可以除掉钦阳侯一家子。 届时…… 便永无后顾之忧矣。 * 与此同时,齐敏在府上还等着自家儿子的好消息。 可谁知坐等也不见人回来,右等也不见有何消息,渐渐地,他便愈发坐不住了。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晚,已过宵禁之时,他便是想着人去打探消息都不能。 不想正担心着,却见门房的小厮匆匆来了书房。 “老侯爷……” “快说什么事。”眼下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顾那些虚礼。 “是。”急急的喘了两口气,那小厮才将手中之物呈上,“这是方才有人送来的,指明说要交到侯爷您的手上。” 接过小厮递来的信,齐敏疑惑的拆开,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送信给他。 一目十行的看完,齐敏气得脸色铁青,手都在不住的发抖。 楚千凝、楚千凝…… 若不将这妖女千刀万剐,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见齐敏神色不对,那小厮也不敢多言,慌忙低下头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半晌之后,却听齐敏声音微沉的吩咐道,“备车,本侯要进宫。” “……是。” 应了一声,那小厮便赶紧下去吩咐。 可心里却觉得奇怪,这么晚了,侯爷进宫去做什么? 这小厮又哪里知道,给齐敏写这封信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被他恨得牙根痒痒的楚千凝。 她在心中将齐敏贬低了个彻底,不光说他年迈糊涂,还说他齐家上上下下皆是蠢笨之人,齐霏烟在她手上败了不说,齐迟也一样中了她的圈套,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日后,她会让齐敏眼睁睁的看着齐家子孙一个个的遭殃,无一幸免。 一时急火攻心,齐敏方才走出书房,便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即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后楚千凝从云落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艳丽的红唇不禁勾起了一抹妖娆的笑。 那封信是以她的口吻写的,而非黎阡陌。 原因很简单,她心知钦阳侯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女子,尤其是被自己这般小小年纪的女儿家算计,他会觉得是一种耻辱。 既然如此,那她何不利用这一点,将他打击彻底呢。 听闻他被气得吐了血,这倒是令她稍感意外。 这么容易就倒下了,日后可是会错过很多好戏呢…… “世子妃,如此一来,齐家便算是败了吧?”连齐敏都病倒了,剩下的那些人不过如蝼蚁一般仰仗他活着,想来不足为惧。 谁知冷画本是信心满满的一件事,却见楚千凝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还不能将他们消灭?!” “你可知景佑帝为何要借我之手除掉齐家?” “奴婢不知……”这么复杂的问题,她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轻抿了口茶,楚千凝方才淡声道,“他手中没有兵权却仍能令景佑帝这般忌惮,皆是因为齐家的根基过于庞大。” “齐家的根基?”冷画微微歪头。 她也没觉得他们有多厉害呀,这不是轻轻松松就被小姐给解决了嘛。 见她还是没明白,楚千凝也就不再过多解释,只微微一笑,“你且看着吧,这事儿远没那么简单。” 这一点,她和景佑帝心里都清楚。 用一个齐霏烟和齐迟,就能引出齐家暗处的势力,这笔买卖很划算。 到底这朝中有多少人为他所用,很快就能明了了。 也不知是为了证实楚千凝所言还是为何,翌日一上朝,便有人针对齐家之事向景佑帝进言,只道叛党身份未明,不可对齐迟问罪,更加不可牵连齐家,否则,怕是会令百姓心下存疑,难安朝臣民心。 偏偏—— 对于栾廷玉的身份,景佑帝并不想大肆宣扬。 因为一旦被过多的人知晓,一旦他日消息走漏,官重锦必会详查当年的事情,届时,恐君臣离心,这并非他所乐见。 是以,他只将人关在牢中,却不许人去探视,更不准让其他人接近。 当然,也有人是例外。 比如楚千凝,比如凤雪绮。 这一日,楚千凝前脚刚走,后脚凤雪绮便去了天牢,而就在她离开不久之后,栾廷玉忽然死在了牢中,狱卒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僵硬了。 如此一来,去过天牢的两人便有了最大的嫌疑。 令人意外的是,相比起凤雪绮这个亲生女儿,景佑帝明显更相信楚千凝这个义女,几乎连犹豫都不曾,便命九殇端着毒酒送去了凤雪绮的寝宫。 时年八月,景佑帝赐死了五公主,朝野震荡。 第289章 毒害太后 “奇怪……怎地一直未曾见到公主……”傅思悠状似不经意的轻声叹道,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楚千凝。 没见到她,大家伙儿便自然而然把目光聚焦到了黎阡陌的身上。 说起来,这位世子爷也是真够淡定的,媳妇都要被冠上谋杀太后的罪名了,他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站在那,一副云淡风轻的闲适姿态。 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探究,黎阡陌微微勾唇,眸中似拢了青烟的月,清雅脱尘,“公主许是被沿途景致吸引,是以至今未归。” 众人:“……” 这谎话未免也说得太不走心了。 似是看不出众人的取笑,黎阡陌淡定的负手而立,全然事不关己的态度。 见状,景佑帝沉声吩咐道,“来人,去找找公主。” “是。” 杨翥片刻不敢耽误,赶紧让人去找,寻了许久方才终于回来。 可令众人意想不到的却是,来的人不止是楚千凝,竟还有一身烈焰红衣的凤雪绮。 她们怎么在一处?! 看到凤雪绮的那一瞬,齐敏便心道要坏事。 果然,才一走进殿内,楚千凝便一脸茫然的看向景佑帝,“不知陛下唤云安前来有何事?” “太后殡天了。” “什么?!”短暂的愣了一会儿,楚千凝才惊愕道。 “你别装了,太后就是你害死的,何故做此惊讶之态!”不等景佑帝说什么,齐妃就忍不住率先向楚千凝发难。 而她如此一说,楚千凝眸中的疑惑就愈发明显了。 皱眉看向景佑帝,她竟直接忽视了齐妃,“云安恳请陛下,先让云安去给太后娘娘磕头行礼。” “去吧。” “谢陛下。”说完,楚千凝走至内间,朝太后拜了三拜,这才再次回到众人面前。 走了这么一圈,她似是终于理清了思绪,难以置信的朝景佑帝问道,“照齐妃娘娘方才所言,太后是被人谋害的?” “嗯。” “何故怀疑是云安所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千凝眼眶微红,看得人心下不忍。 黎阡陌走至她身边,轻轻拥住她,虽未多言,但无形中给她的支持和依靠,莫名令人心中发暖。 但他们夫妻二人的恩爱缱绻却没能令齐妃心下感动,怒火反而更胜。 冷冷的笑了一下,如今的齐妃再不复昔日当贵妃时的大气沉稳,略显急躁和冲动,“太后被毒害,生前最后见过的人便是你,你说为何要怀疑你!” “娘娘也说了是怀疑,既是怀疑便不该盖棺定论,云安相信天理昭昭,定会真相大白。” “呵……” 挥手示意齐妃稍安勿躁,景佑帝面沉如水的望向楚千凝,“将太后送回永宁宫,她还单独留你叙话了,可有此事?” “有。” “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闻言,楚千凝面露难色,一时没有回答。 景佑帝最是见不得人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是以便皱眉命令道,“说!” “还望……陛下先赦云安无罪……” “你大胆说,朕定然不会怪罪于你。” 得到了景佑帝的口头保证,楚千凝这才微垂着头开口道,“太后娘娘说,儿臣得您赏识,是以儿臣的话您想来能听进去一些,他日若您对宜妃娘娘起了杀心,她让云安务必为宜妃娘娘求情,保住她一条性命。” “接着说!” “她说宜妃娘娘是可怜的女子,夹在您与……”话至此处,楚千凝的声音忽然顿住,抬眸看了齐敏一眼,她才继续道,“夹在您与钦阳侯之间,她也是左右为难,活的战战兢兢,让云安能帮则帮。” 随着楚千凝的话音落下,齐敏赶紧向景佑帝拜道,“陛下,您不可听信公主的一面之词,这根本就是她信口开河。” “陛下尚未开口,侯爷您急什么?” “你……” “都闭嘴!”景佑帝面色沉郁的看向楚千凝,后者无所畏惧的回望着他,目光澄澈,坦然淡定,一副发自肺腑的样子。 眉头微皱,他接着问她,“从永宁宫离开之后呢,你去了哪儿?” “回陛下的话,儿臣本打算直接回碧霄台的,但不想路上遇到了皇姐,见她似是醉酒十分不适的样子,便和宫女一起将她送回了她的宫中,沿途的宫人皆可证明。” 见景佑帝看向自己,凤雪绮便上前一步冷声回道,“启禀父皇,确如云安所言。” “嗯。”点了点头,景佑帝忽然不再追问。 恐他就此罢手,齐妃不依不饶的接着说,“那也有可能是你给太后娘娘下毒之后再去偶遇的五公主,难道不是吗?” “下毒?”楚千凝挑眉,音色微凉,“毒从何来?” “这就要问你自己才知道了。” “咦……”就在众人对此事一头雾水的时候,却见傅思悠目露疑惑的看向楚千凝,语气微疑,“公主腰间的香囊呢……” 又是她的一句话,再次将楚千凝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似笑非笑的看着傅思悠,楚千凝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宜妃娘娘真是心细如尘,太后殡天,众人忧心不已,您却还能关注我身上是否戴着香囊。” “这……” 被楚千凝冷嘲热讽了一番,傅思悠理智的没敢还嘴。 她算是看出来了,说多错多,倒不如不言。 左右她已经问题点出来了,由得众人生疑,陛下自会去盘问,她才不像表姐那么蠢呢。 微微敛眸,傅思悠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模样,楚楚动人。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那般,她才一提起此事,众人便议论纷纷,直至景佑帝向她问道,“云安,你的那枚香囊呢?” “云安不解,这香囊与太后的死有何关系?” 被她问的一愣,景佑帝竟也不好回答。 是呀,这两者其实无甚相关啊。 而楚千凝以问代答在齐妃眼里却成了心虚的表现,眼见成败在此一举,她便咄咄逼人道,“万一你将那毒藏在了香囊中呢?” “人人皆知这香囊乃是内务府准备,由宫门口的小太监发放,云安怎能未卜先知将毒药事先藏好,娘娘便是要泼脏水也该寻个更可信的说法才是。”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准你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是以才大胆将毒药放在了那香囊里,即便事后有人盘查,想着这香囊人人都有也不会引起怀疑。” 听齐妃如此说,众人倒也觉得有理。 若果然如此,任谁也不会生疑,毕竟,这满宫里也没有几个人敢去这位公主殿下身上翻赃。 事已至此,倘或楚千凝当真想证明自己不是谋害太后的元凶,最有利的证据便是拿出香囊,让太医好生查验一番。 许是觉得此事荒诞至极,楚千凝不禁摇头失笑。 就在众人误以为她是拿不出证据时,却见一直站在她旁边不发一语的世子爷忽然柔声道,“娘娘想看,凝儿依言便是,何苦多费唇舌呢。” 说着,只见他从袖管中掏出一个香囊,神色温润的递给了旁边的太医。 见状,众人不禁愣住。 怎么在世子爷那?! 朝景佑帝略一拱手,黎阡陌淡声道,“启禀陛下、娘娘,因着公主不喜这香囊的气味,是以便一直放在了微臣身上。” “这怎么可能……”齐妃怔怔道。 而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却闻太医的声音四平八稳的响起,“启禀陛下,这就是普通的香囊,未见有何可疑之处。” “不可能!”猛地抓过那个香囊,齐妃一脸难以置信。 瞧她如此反应,楚千凝艳丽的红唇微微勾起,“瞧娘娘的样子,似是很失望呢。” 见齐妃的身子猛地一僵,她无声的笑着,转而将目光落到了一个被众人忽视的人身上,“真要说没了香囊的人就有谋害太后娘娘的嫌疑,那我瞧着,齐姑娘的香囊似是也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 被点名的齐霏烟心里“咯噔”一下,眸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方才在齐妃向楚千凝咄咄相逼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自己的香囊不见了,许是在与燕靖予拉扯的时候掉在了假山那处。 她战战兢兢的缩在人群后面,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到她,不想竟还是被楚千凝给发现了。 一时被众人盯着看,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局促不安的低着头,她的声音细如蚊呐,“我……我的……” 支吾了半天她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景佑帝便有些失去了耐心。 在齐敏的连番暗示下,她这才闭着眼睛说道,“许是方才经过假山那处的时候,掉在那里了。” 可她不提假山还好,一提假山所有人都想起了方才她和燕靖予苟且暗合之事,一时间,看向他们齐家人的目光中便带着浓浓的嘲笑。 想不到堂堂侯府千金,也会做出这般败坏家风之事。 瞧瞧齐家姑娘和护国公主的长相,前者清新单纯,后者艳华无双,怎么着都觉得楚千凝才像是不安于室的女子。 但实际上,她却安心守着病恹恹的宁阳侯世子,将人照顾的日益康健。 可见这人啊…… 真是不可貌相。 “来人,去假山那处搜。” “是。” 随着景佑帝一声令下,当即便有人去那处搜查。 不多时,便见有小太监手捧着托盘走进殿内。 一看果然寻到了香囊回来,齐霏烟面上一喜,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可还未等她的心落到地上,便见景佑帝猛地打翻了托盘,香囊“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让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上面的“白浊”。 刹那间,满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钦阳侯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却又不得不努力压抑,看得楚千凝眸中笑意更甚。 脸色惨白的站在原地,齐霏烟原本伸出去的手不禁僵住,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拿着绣帕掩住了唇瓣,楚千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问道,“这倒是有个香囊,就是不知……是不是齐姑娘你的……” 若承认,便代表她方才的确与人苟合。 而若否认,她便无法为自己开罪。 认与不认皆无法全身而退,齐霏烟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无措的站在大殿中央,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她甚至恨不得夺门而逃,可脚下却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 沉默了良久,齐霏烟才低声道,“不是……不是我的……” 她不能承认! 绝对不能承认,否则他日后还怎么见人。 越是这般想,齐霏烟便拼命摇头,身子也不住的往后推着,似是那香囊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齐姑娘虽说不是,但这……”楚千凝的目光落到齐霏烟染了白浊的裙摆上,再看向香囊,余下的话虽未说,却已经不言而喻。 说不是她的,但谁又能信呢。 第290章 天作之合 殿内之人皆不是傻的,顺着楚千凝的视线看去,便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何况…… 即便不听她说,他们又如何想不通个中曲折。 这香囊摆明了就是齐霏烟的,她不过是碍于颜面不愿承认罢了。 可这世上哪有那般巧的事情,刚好她出现在假山那处,那里便掉落了一个香囊,又刚好这香囊上边染白浊,而她的裙摆上也满是男子的污浊之物。 事已至此,便是钦阳侯给她撑腰也无用处,这东西分明就是她的无疑。 景佑帝本就有意对齐家出手,眼下得此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是以众人只见他略微沉吟,便冷声吩咐道,“看看那香囊有无不妥之处。” “……是。” 太医面有异色的上前,隔着帕子拿起了那个香囊,将里面的花瓣熏香一类倒出之后,竟意外在最底下发现了一些细碎的粉末。 若不仔细查看的话,定然是不会发现的。 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用手指捻了一些置于鼻间,太医的面色不禁大变。 见状,齐霏烟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相比之下,楚千凝就淡定多了。 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幕,她安静的退回到黎阡陌身边站着,又恢复了以往那般艳丽动人的模样,仿佛方才挑起事端的人不是她。 再看黎阡陌,满眼宠溺的望着自家媳妇,似乎这满殿的阴谋诡计与他无关。 他们夫妻二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却不代表人人皆是如此。 至少…… 齐敏的脸色就已经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随着太医的话说出,他则是猛地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甚至暴起了青筋。 “启禀陛下,这香囊里残留了一些幻蓿草的粉末,恰是太后娘娘所中之毒。” 闻言,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齐霏烟的身上。 没想到,竟果然是她! 感觉到众人惊疑猜测的目光,齐霏烟怔怔的摇着头,眸中充满了错愕之色,“这不可能……怎么会有幻蓿草呢……” “齐姑娘虽是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是主动向陛下认罪比较好。”蒋婉看着对方,适时落井下石。 “那不是我的……根本不是我的香囊……” “倘或不是你的,那你如何解释你裙摆上的痕迹?” “这……”一时被逼问至此,齐霏烟竟无言以对。 铁证如山,她要如何辩驳? 猛地瘫坐到地上,齐霏烟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惜。 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如今竟还谋害了太后,可见其心肠狠毒! 平静的看着孤立无援的齐霏烟,楚千凝的眼中未有丝毫波澜。 为今之计,她只有两条路走。 要么,承认与燕靖予苟且暗合,有了对方的证词,才能证明她之前从未悄悄潜入过永宁宫或是接近过太后娘娘。 否则的话,必是死路一条。 而这两条路无论她选了哪一个,对齐敏来讲打击都是致命的。 若是前一个,从今往后齐家就会彻底被冠上了污名,甚至,世人会戳着他的脊梁骨说,齐家家风不正,是以才教出这般不顾廉耻的女子。 更甚者,会有人认为他们上梁不正下梁歪。 名声一旦臭了,那他们齐家还剩下什么?! 至于第二种情况…… 无论是景佑帝亦或是朝臣,他们都不会相信齐霏烟一个闺阁女子会与太后有何深仇大恨,既然无冤无仇,那为何要毒害她呢? 除非,她是受人指使。 继续往下深究的话,钦阳侯自然难以将自己摘干净。 进退皆是死路,她倒要看看,他们齐家是否有通天的本事,能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遮掩过去。 思及此,楚千凝看向齐敏的眼中便带着明显的嘲弄和讽刺。 仔细想想,对方这一局布的也算精妙。 若不是她和黎阡陌早有防备的话,今日一旦中招,陷入两难境地的人便是她了。 比起齐霏烟,她甚至连动机都有了。 之前太后曾下旨给黎阡陌和齐云烟赐婚,自己因此记恨上了她,是以设计谋害了对方,虽说有些惊世骇俗,但却是能说得通的。 可惜…… 这步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钦阳侯的败局。 宫中的东西,自己怎么可能随意佩戴在身上呢。 送太后去永宁宫的路上,凤雪绮便一直在暗中跟着她,为的便是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回碧霄台的时候,秦嬷嬷明显有意引自己走水榭那条路,她便心知定有古怪,是以干脆反向而行,先避祸为上。 与此同时,她让凤雪绮暗中通知了黎阡陌,接下来的事情他自会安排。 早在入宫前他们便已商量好,一旦遇到何事,他们会率先拿齐霏烟开刀。 一则,她是娇滴滴的小姐,胆量不够,比较容易拿捏。 二则,对方若果然有意对自己出手,那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然也择个姑娘家才行。 因着早知那香囊有鬼,是以晚儿在假装偶遇凤君墨的时候就把齐霏烟的香囊给偷走了,也就是黎阡陌方才拿出来的那个。 而本该属于楚千凝的那个,却被黎阡晩拿在手上,悄悄丢在了假山那里。 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都直指齐霏烟。 心中思绪万千,楚千凝的面上却不动声色。 直到听到齐霏烟的声音讷讷响起,她的眸光才微微闪动。 “臣女……臣女方才是同……同小王爷在一处……”一句话被她说的断断续续,吞吞吐吐,话音方落,她便羞愤的低下了头。 她如此说,便等于是承认了与燕靖予的不耻之事,令齐妃和钦阳侯等人都跟着脸上无光。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说了,那便只能将话说到底,说透彻,“臣女从未接近太后娘娘,是以根本无从下毒,这香囊……臣女更是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陛下明察……” “你说,你与燕小王爷在一处?”似是还嫌齐家的脸丢的不够,景佑帝又大声问了一遍,让众人看足了笑话。 “……是。” “天色昏暗,你与他在一起做什么?” “陛下……”面对景佑帝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齐霏烟彻底崩溃了。 绝望的唤了一声“陛下”,她哭的泣不成声。 见状,钦阳侯沉着脸,跪倒在景佑帝的面前请旨道,“此等行为不端的女子乃是齐家之耻,还望陛下下旨将其处死。” “祖父!”齐霏烟震惊的看着面前的长者,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说什么? 求陛下将自己处死?! “别叫我祖父,我们齐家没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恶狠狠的责骂着齐霏烟,齐敏一句话就想撇清自己与齐霏烟的关系。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楚千凝不禁在心底冷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才想着将自己往外摘,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楚千凝笑的令齐敏等人感到刺眼,“瞧侯爷这话说的,事情哪里有这般严重,我瞧着齐姑娘与小王爷郎才女貌倒是般配的很,若能就此喜结良缘,想来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可!” “嗯……云安此言有理……”似是没有听到钦阳侯的阻止,景佑帝兀自满意的点头轻叹,“既是两情相悦,朕自然不会棒打鸳鸯。” “陛下圣明。” 眼瞧着景佑帝就要做主定了此事,钦阳侯无奈之下,只得将燕靖予搬了出来。 也唯有他,才能令事情有所转机,“陛下,此事涉及到两国邦交,况燕小王爷又是人中龙凤,恐他瞧不上齐家女子。” “无妨,朕亲自与他说媒,他岂会不从?” “只是……” “父皇,儿臣以为,侯爷所言极是。”凤雪绮不知如何作想,竟忽然帮齐敏说起了话,“燕小王爷此来,一为送亲,二为迎亲,您既是为他选定了人,怎么也该事先知会他一声,否则怕是会让他觉得咱们东夷失了礼数。” 闻言,景佑帝一时陷入了沉默没有说话。 察觉到凤雪绮的示意,楚千凝也附和着开口说,“云安也觉得皇姐所言甚合情理,还望陛下三思。” 凤雪绮的话景佑帝未必肯全信,但楚千凝的话他却不会怀疑。 不为旁的,只因他们两人有共同的目标。 假意思考了一番,景佑帝方才吩咐道,“去请小王爷来此。” “是。” 奉命的小太监匆匆跑出了殿中,楚千凝看着外面跪了满宫的宫人,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悲凉。 这便是皇家…… 太后方才殡天,尸骨未寒,景佑帝便只顾着维护自己的权益而忙碌。 甚至,不惜在永宁宫就谈及此事。 她方才瞧着,俞汉远似是几次要说话,但都被俞嘉言不着痕迹的拦了下来,也幸而被拦住了,否则的话,今夜就更乱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楚千凝的心不在焉,黎阡陌似是体力不支站累了,当着众人的面儿便朝她靠近了些,光明正大的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得以挽住自己的手臂,看似在搀着他的样子。 他做的自然,而这一切却被人群中的一双眼睛看得分明。 待到他若有所觉的看去时,就见齐召南沉着脸收回视线,明显方才看向他们夫妻的人就是他。 见他一直盯着某处在看,楚千凝心下微疑。 “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无碍,只是看到……” 话未说完,便闻殿外响起了问安声,随即便见燕靖予缓步而来。 一见这满殿的阵仗,燕靖予便心知是出了大事。 而特意请他过来,怕多半是为了齐霏烟的事情。 果然…… 他才如此想着,便听景佑帝说,“朕听闻你与齐家姑娘两心相许,情投意合,朕今日就做主将她许配于你,如何?” “陛下的意思是……”燕靖予微微眯眼。 “西秦公主与宁阳侯府的二公子已成婚多日,小王爷你的婚事也不可再拖了。” 明白了景佑帝是何意,燕靖予狂傲一笑,说出的话更是狂放霸道,“小王乃是西秦皇帝一奶同胞的兄弟,自领封地,手握重兵,陛下以为,小王的王妃之位是可轻易许出的吗?” 一听这话,钦阳侯不禁有些错愕的看向他,不敢相信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按照他们的关系,他理应顺势应下这门亲事,也好全了他们齐家的脸面,至于事后他要如何对待齐霏烟,他根本不会过问。 似是恐自己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燕靖予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齐霏烟,只伸手一指,冷声道,“她,只配做小王的侍妾。但既是陛下您赐婚,勉强给她一个侧妃之位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也只能是侧妃之位。 不会有嫁娶的仪仗,只在他回西秦的时候沿途伺候他便是了。 第291章 冒险营救 侧妃…… 这两个字如同石头一般重重的压在齐霏烟的心头,让她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任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从前皆是这城中的世家公子眼巴巴的想求娶她,可如今,她竟沦为了给人当侧妃都不配的地步! 齐霏烟觉得可笑,可扯了扯唇角,心却疼得厉害。 其实不光是她,齐敏又何尝不是处在状况之外。 原本他以为依照自己和西秦交易的关系,燕靖予应当会帮他全了脸面才是,哪里想到,这位小王爷竟如此任意妄为。 对视上钦阳侯错愕的眼神,燕靖予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冷芒。 呵…… 这个老东西想的倒是挺美,他一言不发的算计了自己,如今竟还想着自己能全了他的颜面嘛! “怎么?侯爷觉得小王的侧妃之位辱没了你齐家的女儿?”燕靖予挑眉看向齐敏。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未给齐敏反应的机会,燕靖予直接就敲定了此事。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齐霏烟最后的希望。 余光瞥见一旁的齐妃,她不死心的跪行到她面前,泪眼涟涟的扯住她的裙裾,声音颤抖的哭诉道,“大姐姐,求你救救我……” 被齐霏烟不断的拉扯着,齐妃面露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若帮她求情,必会令祖父不悦,可若视而不见,难免让别人以为她心性凉薄。 想到什么,齐妃故作为难的叹道,“二妹,你求错人了,我没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陛下收回成命,你要求也该求个说得上话的人。” 说着,她意有所指的看向了旁边的傅思悠。 见状,齐霏烟心下一喜,赶紧转而求向正当盛宠的宜妃娘娘。 “表妹……表妹你和陛下说说,求求他别让我嫁去西秦……”事到如今,齐霏烟才有些后悔,之前她该对傅思悠更好些的。 “后宫不得干政,妹妹我也没有办法。”傅思悠的话说的和软,但掰开齐霏烟的手却异常用力。 “不要……” 恐齐霏烟再继续说下去,钦阳侯朝齐召南等人示意了一下,便见齐家人上前将她拉开,“我不要……不要嫁去西秦,不要当侧妃……” 直至后来,他们甚至把她的嘴都堵上了。 是到了这个时候,齐霏烟才终于明白自己在齐家的地位和分量。 哪怕她是正房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哪怕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又有什么用呢,一旦她犯了错误或是失去了利用价值,她就会被彻底舍弃,他们甚至连犹豫都不曾! 沉默的看着齐霏烟被带出去的身影,楚千凝微微敛眸,心下无比平静。 这个结局,其实是有些出乎她预料的。 她没想到,燕靖予竟然会倒戈。 方才她虽是顺着凤雪绮的话在说,但实际上她并不确定对方心里是如何想的,直到燕靖予主动提出要纳齐霏烟为侧妃,她这才明白。 不过—— 凤雪绮是怎么知道燕靖予会给齐敏难堪的? 视线落到凤雪绮的身上,楚千凝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她怎么这么了解燕靖予呢? 眼下并不是叙话的时候,楚千凝心里的疑问自然无法解开,而就在她满心琢磨这件事时,却见一名御林军将士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陛下……出大事了……” 但具体出了什么事,他并未直接言明,而是对景佑帝附耳低语,弄得神神秘秘的。 而景佑帝一听,眸光一凝,竟也不管这边太后的丧仪,抬脚就往殿外走。 齐敏当时就跪在景佑帝的旁边,隐约听见那将士说了“御书房”三个字,可他不解,御书房能出什么事,值得陛下这般惊慌失态? 这个问题,一直到宫宴散去,齐敏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出宫的时候,见御林军统领程昱轻装出宫,他便觉得不对劲儿。 他素日跟在景佑帝身边保护,几乎寸步不离。 可如今竟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名轻信出宫,分明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去办,既要完成任务,又不能惊动何人。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让这位陛下如此行事小心呢…… * 宫宴散后,楚千凝并未和凤雪绮说上话,她们似是都急着有什么事要去办,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就各自走开。 一路往自己的寝宫而去,凤雪绮在经过一处假山的时候,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眸光微寒的直视前方,她冷声道,“出来吧。” 话落,便见燕靖予似笑非笑的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行至她身后,他的声音沉沉响起,一时难辨喜怒,“你可真是好样的,不愿随小王去西秦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暗算小王……” “王爷心里清楚的很,给你下药的人是齐敏,与我无关。” “呵……”燕靖予勾唇冷笑,“你当小王涉世未深吗?” 齐敏给他下的药绝不至于让他那般没了理智,甚至事后连当时发生了什么都朦朦胧胧的记不真切,这怎么可能。 除非,事情另有隐情。 从碧霄台出来的时候,他只在路上遇到过她一人,当时便觉得她身上的香气有些怪,事后想想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唰”地一声扯下凤雪绮腰间的荷包,燕靖予紧紧的攥在手里,脸色阴沉的可怕。 “就是这东西了吧,你还有何话说?”他是天之骄子,自幼便被人簇拥敬仰,何曾被这般算计过,一时吃了个哑巴亏,心里的怒火便“蹭蹭”往上冒。 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凤雪绮一脸冷淡的望着他,“无话可说。” “你……” “若要向父皇揭发,方才在永宁宫你便说了,既是当时没说,日后你定然也不会再提,如今在我面前这般故作姿态,无非就是想换取些利益,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从她提出让燕靖予去永宁宫开始,凤雪绮就心知地方会发现些问题。 但她心知,依照燕靖予的脾气性格,断然不会任人摆布。 何况…… 依着他们是“旧相识”的关系,她相信他不会反咬一口。 至少,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不会。 听凤雪绮提到了“利益”,燕靖予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将那荷包一收,他朝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我让你接近楚千凝和黎阡陌,探听宁阳侯府的秘密,你可答应吗?” 闻言,凤雪绮眸色微敛,沉默了半晌方才回道,“是他们夫妻二人间的秘密,还是宁阳侯府的秘密?” “全部。” “不可以。”凤雪绮坚定的摇头,“二选一。” 深深的吸了口气,燕靖予勉强压制住自己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又沉了几分,“我选侯府。” 他本以为,自己眼下提出来,凤雪绮怎么着也要过段时间才能给自己答复,哪知她连想都未想便说,“与你同来的那位和亲公主是冒牌的。” “你说什么?!” 大抵是凤雪绮说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燕靖予目露惊诧,不复以往的淡定。 莫轻语是冒牌的,这怎么可能! 将所谓的“秘密”说完之后,凤雪绮抬脚欲走,却被燕靖予一个跨步给拦了下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莫轻语?” “小王爷,我只负责告诉你结果,至于过程和原因,我没必要满足你的好奇心,不是吗?”她能告诉他这个就已经不错了。 “你敢耍我?”这能算是侯府的秘密吗?! “耍都耍了,还有何敢与不敢……” 收回视线,凤雪绮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盯着她的背影出神良久,燕靖予方才狠狠的低咒了一声。 若非看在早年间她曾偶然救过自己性命,他岂会这般束手束脚,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早晚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 却说另外一边,楚千凝和黎阡陌出宫之后,两人并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径自出城去了。 好在尚未到宵禁之时,城门未关,倒也无人盘查。 马车一路出了城,直奔一处别院而去。 院中满是忙碌的下人,乍一看均与普通百姓无异,可实际上却各个身怀绝技,皆是黎阡陌的亲信之人。 见自家主子和世子妃来了此处,纷纷低头施礼,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一眼传说中美艳绝伦的女主子。 只一眼,便匆忙收回了视线。 这要是被主子发现,非得把眼珠子挖出来不可! 压根不知道自己被人给“偷窥”了,楚千凝缓步走入房中,就见遏尘正在为榻上的人把脉,眉头皱的有些紧。 而榻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被关在御书房密室里的栾廷玉。 此刻他安静的躺在榻上,眼神防备的瞪视着楚千凝他们。 “我若要害你,便不会冒险将你救出来了。”简单和他说明了一下原因,知道他嗓子坏了,楚千凝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己,只兀自望向遏尘道,“情况如何?” “体内的毒已为他解了,但他四肢筋脉俱断,内伤极重,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调养好。而且,他常年受刑,这副身子过于虚弱。”言外之意便是,怕是就算治好了,也没几年活头了。 闻言,楚千凝的秀眉不禁缓缓蹙起。 握了握她的手,黎阡陌上前一步,朝栾廷玉拱手道,“栾兄,今日你虽脱困,但危险仍在,我知你心中悲愤,但凡事须徐徐图之,既已撑过了这许多年,便更不该在这临门一脚出了差错,你说呢?” 怔怔的看向面前的温润男子,栾廷玉似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 目光稍显惊愕,他似是惊讶当年又瞎又病的黎阡陌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过,听闻对方的话后,他却缓缓的点了点头。 能走出那个鬼地方,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既有能报仇的机会,莫说让他等上些时日,便是再被关个几年,只要能杀了那个暴君,他也定能咬牙坚持。 “唔……啊……”想到什么,栾廷玉连说带比划,似是在向他们问什么。 和黎阡陌对视了一眼,楚千凝猜测着,他大抵是在问他们为何要救他。 安抚的朝他笑了笑,她柔声道,“初时我们也不知你的境遇,是五公主殿下与我们说的,也是她拼了性命的要救你出来。” 听她提到凤雪绮,栾廷玉的神色猛地一变。 是她…… 见状,楚千凝只当他是想见她,于是宽慰道,“今日宫宴,人多眼杂,她须得等无人注意了才能偷偷溜出来,你先莫急,想来这会儿她也快到了。” 不想正说着,便见凤雪绮一身红衣走进房中,看到栾廷玉的那一刻,素来冰寒的眸中难得露出了一抹柔光,看得人心下动容。 第292章 蠢笨至极 见凤雪绮进来,楚千凝示意遏尘等人退下,随即自己便也和黎阡陌悄然退出了房中。 关上房门之前,她看到凤雪绮背影僵直的朝榻边走近。 瞧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黎阡陌不禁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凝儿想什么呢?” “你说……栾廷玉会恨凤雪绮吗……” 毕竟,当年是凤雪绮间接害了栾家。 虽说她也是被逼无奈,但悲剧已经造成,无法挽回。 倘或栾廷玉要恨她的话,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可想到这一点,楚千凝便不免有些为他们感到哀伤。 青梅竹马,经年再见,他因她痛失家人,饱受折磨,变的不人不鬼,但也是她,隐忍多年,如今冒险救他脱困。 是爱是恨,真的很难有定论。 “若易地而处,凝儿可会恨为夫吗?”黎阡陌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以问代答。 “……会。” 他伤了她的家人,她怎么可能不恨呢。 但或许,最恨的还是自己。 明明应该憎恨他,却又不可自拔的念着他,单单是这般矛盾的心理,就足以将人活活折磨死了。 听她这样说,黎阡陌却微微勾唇,笑的很是开心的样子。 月色下,他拥着她坐在廊下,两人微仰着头看向空中的那轮圆月,耳边听着风拂树林的声音,觉得至他们年迈之时,两人的状态也不过如此。 夏夜的蝉无休止的叫着,平添了一丝夜的静谧,倒也不会令人觉得聒噪。 时不时往房中扫两眼,见房门一直紧闭着,楚千凝的心里莫名闪过一丝担忧。 仅仅一个眼神,黎阡陌便好似猜到了她的心思,温热的大掌轻托起她的脸颊,将她的脸转向了另一侧,“放心吧,她不会寻短见的。” “你怎么知道?” “如今栾廷玉情况未明,她必然不放心由别人来照顾他,又怎么可能去死呢。”便是真的要死,也不会是现在。 “这倒是……” 两人在外面等了好半晌,凤雪绮方才从房中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红红的,似是方才哭过。 知她心性高傲,必不愿让被人瞧见自己这般落魄模样,楚千凝只匆匆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你先回城中吧,后面的事情我会料理。” “多谢。” 朝他们夫妻二人略一拱手,凤雪绮便翻身上马,径自离开了这处。 听着马蹄声渐渐走远,楚千凝方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像是令牌一样的东西递给了黎阡陌。 后者接过,抬脚走进了房中…… * 且说另外一边,齐敏回到侯府后,便接到了眼线的消息,说是楚千凝和黎阡陌出宫后并没有回侯府,而是出城去了。 一听这话,齐敏当即便觉得不对劲儿。 出城…… 这么晚了,他们出城去干嘛? “不光是他们,连五公主也出宫了,但她太过谨慎,将咱们的人都甩开了。”最终她去了哪儿,倒是无人得知。 “那黎阡陌夫妇呢?” “他们去了城外的一处别院,既不是黎家也不是楚家的产业。” 闻言,齐敏皱起眉头,陷入了深思。 今夜实在是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情,以至于让他的思绪有些纷乱,竟一时难以分辨,这两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方才他着人去查探了一番,似是有人闯入了御书房。 可那是什么所在,层层御林军把守不说,单单是这座宫城便不容易进,居然还能有人闯进了御书房! 会和楚千凝他们有关吗? 如此想着,齐敏便有心将此事调查清楚。 一来可以除掉那个臭丫头,二来便能免齐家一项罪过。 否则,陛下若是定要将齐霏烟毒害太后的罪名坐实了,进而牵连到她父亲齐迟,乃至是他,那事情就不好平息了。 届时,就算是满朝文武为他作保,虽也能安然无恙,但到底会暴露自己的实力。 何况…… 这次的事情本就有损齐家的声誉,若能就此扳倒楚千凝,便可顺势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她身上去,将齐家彻底洗白。 “爹,您打算如何做?”齐迟忍不住问道。 “你带一些人,去楚千凝和黎阡陌所在的地方瞧瞧,倘或那处果然有猫腻,便赶紧着人回来禀报,我进宫请旨,让陛下的人出面将他们抓个现行。” “那……” “若是他们故弄玄虚,你便悄悄回来,于咱们也无甚要紧。” “孩儿明白了,我这就去。”说完,齐迟便快步走出了书房,安排了一些武艺高强的护卫,趁着夜色直奔城外。 而齐迟前脚刚走,后脚侯府变出事了。 齐霏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要上吊自尽,幸而丫鬟发现的及时,这才将她救了回来。 彼时她上在昏迷中,气得齐敏将其他人好顿骂。 他并非是舍不得齐霏烟死,而是她绝不能于此时、此地死。不然的话,世人就会说他们蓄意破坏与西秦的联姻,而非说齐霏烟是贞洁烈女。 真的性情刚烈,方才在宫中她便该一头碰死,也免得后面生出这许多麻烦来。 愤恨的瞪了内间一眼,齐敏气得拂袖而去。 府中祸事不断,偏生大哥又闭了关,他如今当真是孤立无援。 但愿齐迟那边真的能有发现,让他们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再说此刻被齐敏寄予厚望的齐迟方才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城外的别院,却见月色朦胧下,楚千凝搀扶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缓步从院中走出。 远远望去,倒似黎阡陌的身形。 不过他一直微垂着头,似是身体虚弱至极的模样,一时也不好分辨他究竟是不是本人。 他们行至马车边,“黎阡陌”踩着脚凳上去,不知怎么身子忽然一歪,楚千凝赶紧扶住他,顺势将他身上的斗篷掩好。 见状,齐迟心里便愈发觉得奇怪。 怎地觉得这宁阳侯世子这般见不得人的样子? 而且,素日见他与他的护卫鹤凌形影不离,今日怎地一直未见后者的踪迹? 思及此,齐迟心里不禁萌生出一个很大胆的念头。 马车上的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黎阡陌?! 这个念头一出来,齐迟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能让他们这般偷偷摸摸的保护,想来那人定不简单,何况听说五公主也参与了此事,若能就此将他们扳倒,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你们几个继续守在这,谨防有诈。”朝手底下的人吩咐了一番,齐迟方才另带了几人悄悄跟随楚千凝他们的马车而去。 之所以亲自跟过去,也有齐迟的一番考量。 楚千凝的身份毕竟摆在那,恐寻常人被她三言两语就吓回来了,是以非得自己亲自出面不可。 但令齐迟意想不到的是,他于后面悄悄跟踪楚千凝,这一跟竟直接跟回了城中。 直到前面的马车稳稳停在了宁阳侯府门前,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中计了。 狠狠的勒了一下缰绳,他刚要掉头离开,却见那女子施施然的从车上下来,脸上的笑容明艳的刺眼,更是将他气得不行。 得意的看着齐迟恼怒的样子,楚千凝似是高兴极了。 她缓缓行至他的马前,含笑说道,“齐大人……哎呀,不对……该唤您为侯爷才是……” 一句话,便令齐迟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建安城中谁人不知,他是最不像侯爷的一个侯爷。 如今一提起钦阳侯,人们想到的还是他爹,便是府里的下人也都只唤他为“二爷”,楚千凝方才刻意提起此事,是摆明了要他难堪吗? 对视上他充满怒火的双眼,楚千凝却语不惊人死不休,“也难怪贵府的老侯爷迟迟不肯放权,依我看,侯爷你也实在太过蠢笨了些……” “楚千凝!” “大胆!”齐迟气势逼人,楚千凝却比他还要盛气凌人,“敢直呼本宫名讳,侯爷可知该当何罪吗?!” 于身份上被人压了一头,齐迟咬紧了牙关没再开口,只恶狠恶的瞪着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可他越气,对面的女子笑的就越是开心。 “怎么?本宫说你蠢笨,你不服气吗?”红唇微勾,楚千凝好心朝他解释道,“见你实在是不知自己蠢在哪儿,本宫便好心提点你一番。你先是中了本宫的调虎离山之计,后又被我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竟至今未有觉察。” “拖延时间……”怔怔的重复了一遍楚千凝的话,待到反应过来,齐迟脸色大变。 糟了! 宵禁之时很快就要到了,再耽搁下去,城门便要落锁了。 意识到这一点,齐迟狠狠的扬起手中的马鞭,眸光愤恨的瞪着楚千凝,最终却还是一鞭子抽在了马背上,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楚千凝不禁嘲讽的冷笑。 倒也难怪钦阳侯不放心他坐这侯爷的位置,想来若非是那府上的大爷早丧,继承侯位的也不会是他。 愚不可及…… “凝儿。”黎阡陌从马车上下来,缓步行至她面前牵起了她的手,“打发走了?” “嗯。” “夜已深,咱们也该回府安歇了。”该做的他们都做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折腾了小半日,我也乏了。” “那为夫回去为你捏肩捶腿可好?” “好啊……” 侯府门前的下人听得一脸茫然,心想世子妃这心也太狠了吧,他们家世子都病成什么样了,居然还让他反过来给她捏肩捶腿! * 相比起楚千凝和黎阡陌的淡定悠闲,齐迟就累坏了。 大汗淋漓的跑到了城门前,却见大门眼看着就要缓缓关上,他顾不得许多,夹紧马肚子便疾驰而去,丝毫不顾守城将士的阻拦。 “站住!”见对方不顾禁令直闯出城,城卫军的人纷纷上马追赶。 恐这群人一直追着自己打草惊蛇,齐迟便让后面的人往另外的方向跑将人引开,以免耽误了他的行程,怕是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赶回到那处别院,却只见之前留下的护卫只剩下一人在那里守着。 见他回来,便赶紧迎了上来,“二爷,方才您离开不久,便又有一辆马车从院中出来,鹤凌亲自驾车,往山林那边去了,属下让其他人一路追踪,自己在此等您。” “好!快追!”若能将车中之人逮住,便不愁今日硬闯城门的事情了。 话落,齐迟便扬起马鞭,直往山林那处而去。 说起来,齐迟的这几名手下也是有算计的,他们于暗中用兵器伤了车轮,是以这马车跑的并不算快,不多时便被他们追上了。 一见这般情形,齐迟的眼中闪过一抹狂喜。 楚千凝啊楚千凝…… 如今,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第293章 接连下狱 得意的骑在高头大马上,齐迟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笑意。 可待到他看清驾车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时,笑容不禁猛地僵滞,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错愕。 怎么回事?! 鹤凌人呢? 心下惊骇不已,他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匆匆下马行至马车边,猛地掀开车帘,却见里面只坐着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 林间茂密,遮挡了本就黯淡的月光,是以他一时也未瞧清车中之人是谁。 方才要开口询问,便见四周火光大盛,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什么人?!”警惕的看向林间,齐迟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他心里的这股感觉,随着程昱手持火把从林间走出来,彻底变成了现实。 程昱是什么人…… 那是堂堂御林军统领,陛下最信任的人。 但他不在宫中保护景佑帝,反而跑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子,齐迟便是反应再慢也能意识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甚至,他隐隐觉得对方就是在等他。 “来人,将他们都抓起来。”随着程昱的一声令下,便见那些御林军手持银枪将齐迟等人团团围住。 “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我是谁!” 闻言,程昱挥了挥手,示意将士退下,自己走到了齐迟面前,拱手道,“见过侯爷。” “程统领,你这是何意?” “奉陛下旨意,缉拿逃犯,多有得罪,还望侯爷见谅。”程昱的话说的十分客气,但却丝毫没有放开齐迟的打算。 “逃犯?”齐迟微微皱眉,“哪里来的逃犯?” 伸手指了指马车上的人,程昱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寒芒。 都已经人赃并获了,还明知故问什么。 顺着程昱手指的方向看去,齐迟眸光微闪,尽量稳住心神说道,“程统领怕是误会了,本侯也是追踪此人而来。” “哦?” “之前见这马车形迹可疑,是以便留心了一下。” 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一种护卫,程昱心下了然,只冷声道,“事关重大,还望侯爷恕卑职无礼,还是请您随卑职进宫见过陛下再说吧。” “你……” 没再给齐迟开口的机会,程昱翻身上马,浩浩荡荡的率领众人离开这里。 回城的路上,恰好遇到了无功而返的城卫军,细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方才齐迟为了追赶马车,率众擅闯城门。 听闻这话,程昱便愈发不敢大意了,干脆叫上守城的将士一些,与他们同路进宫面圣。 事已至此齐迟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抵是又中了楚千凝的计策。 可他尚有一事不明,到底马车中的是何人,值得连程昱都惊动了? 而这个问题,齐迟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彼时他正战战兢兢的站在御书房中等待景佑帝的审问,可谁知后者从永宁宫赶过来之后,连问都没问便抄起砚台砸向了他。 只一下,便砸的齐迟晕头转向,头破血流。 “陛下……”他赶紧跪倒在地,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陛下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藏匿叛臣,该当何罪?!”景佑帝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却看得齐迟心下茫然不已。 “微臣冤枉,微臣哪里有胆子忤逆陛下,又何来藏匿叛臣一说啊?” “人赃并获你竟还要狡辩!”说着,景佑帝面沉如水的挥手道,“将人带上来。” 话音方落,便见马车上的男子被御林军押进了御书房。 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已被扯去,露出了里面的一身粗布麻衣。 若是寻常衣物,齐迟倒也不会太过注意,可问题是,对方穿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齐家小厮的衣裳。 凝眸看着,他整个人都震惊了,“你……” “启禀陛下,此物乃是从这人身上翻出来的。”说着,程昱将方才搜到的东西呈上,经由九殇之手呈到了景佑帝面前。 闻言,齐迟抬头看去,便见九殇手中拿的,乃是他齐家的腰牌。 刹那间,一切都无比明了。 从头至尾,这均是楚千凝和黎阡陌两人的诡计。 刻意引自己前去,让程昱来个人赃并获,其实一切都是他们在暗中捣鬼儿。 果然,一看到那令牌,景佑帝勃然大怒,“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明察,微臣实在是冤枉啊,微臣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舍命救他呢,微臣原是要追捕他的。” “什么?”景佑帝挑眉。 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齐迟甚至还不忘将自己的动机改了一下,只说宫宴结束后见楚千凝和黎阡陌急急出城定有可疑,恐打草惊蛇,这才没有惊动旁人,悄悄尾随他们前去。 “护国公主先用计将微臣调开,随后又命鹤凌驾车将此人送走,微臣一路疾驰追捕,好不容易在林中将人拦了下来,却刚好遇到了程统领,如今想来,这定然都是那夫妻二人的奸计啊,陛下明察秋毫,不可被其蒙蔽啊。” “鹤凌何在呀?” “这……”一时被问住,齐迟面露为难。 “分明是你图谋不轨,竟然还敢攀咬公主和世子,实在是可恶至极!”眸光阴沉的瞪视着齐迟,景佑帝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你女儿在后宫下毒谋害太后,你便在前朝勾结叛臣意图篡位,朕本想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饶过齐家,如今看来,却是朕妇人之仁了。” “陛下……” “将齐迟给朕带下去,除了他的侯爵之位,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是。” 随着景佑帝的话说出,御林军的人甚至都未给齐迟申辩的机会,一左一右拖住他便将人带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 打发走了齐迟,景佑帝的目光落到了跪在殿内的栾廷玉身上,似笑非笑的挥了挥手,“将他也押入天牢,但切记,不可让其他人发现他的身份。” “奴才明白。”九殇轻应了一声,随即便着两名小太监将人带走。 待到御书房中没了旁人,景佑帝方才缓缓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他就知道,楚千凝那丫头会是一把比凤雪绮还要锋利的刀。 借由她的手,自己足可以除掉钦阳侯一家子。 届时…… 便永无后顾之忧矣。 * 与此同时,齐敏在府上还等着自家儿子的好消息。 可谁知坐等也不见人回来,右等也不见有何消息,渐渐地,他便愈发坐不住了。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晚,已过宵禁之时,他便是想着人去打探消息都不能。 不想正担心着,却见门房的小厮匆匆来了书房。 “老侯爷……” “快说什么事。”眼下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顾那些虚礼。 “是。”急急的喘了两口气,那小厮才将手中之物呈上,“这是方才有人送来的,指明说要交到侯爷您的手上。” 接过小厮递来的信,齐敏疑惑的拆开,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送信给他。 一目十行的看完,齐敏气得脸色铁青,手都在不住的发抖。 楚千凝、楚千凝…… 若不将这妖女千刀万剐,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见齐敏神色不对,那小厮也不敢多言,慌忙低下头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半晌之后,却听齐敏声音微沉的吩咐道,“备车,本侯要进宫。” “……是。” 应了一声,那小厮便赶紧下去吩咐。 可心里却觉得奇怪,这么晚了,侯爷进宫去做什么? 这小厮又哪里知道,给齐敏写这封信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被他恨得牙根痒痒的楚千凝。 她在心中将齐敏贬低了个彻底,不光说他年迈糊涂,还说他齐家上上下下皆是蠢笨之人,齐霏烟在她手上败了不说,齐迟也一样中了她的圈套,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日后,她会让齐敏眼睁睁的看着齐家子孙一个个的遭殃,无一幸免。 一时急火攻心,齐敏方才走出书房,便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即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后楚千凝从云落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艳丽的红唇不禁勾起了一抹妖娆的笑。 那封信是以她的口吻写的,而非黎阡陌。 原因很简单,她心知钦阳侯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女子,尤其是被自己这般小小年纪的女儿家算计,他会觉得是一种耻辱。 既然如此,那她何不利用这一点,将他打击彻底呢。 听闻他被气得吐了血,这倒是令她稍感意外。 这么容易就倒下了,日后可是会错过很多好戏呢…… “世子妃,如此一来,齐家便算是败了吧?”连齐敏都病倒了,剩下的那些人不过如蝼蚁一般仰仗他活着,想来不足为惧。 谁知冷画本是信心满满的一件事,却见楚千凝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还不能将他们消灭?!” “你可知景佑帝为何要借我之手除掉齐家?” “奴婢不知……”这么复杂的问题,她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轻抿了口茶,楚千凝方才淡声道,“他手中没有兵权却仍能令景佑帝这般忌惮,皆是因为齐家的根基过于庞大。” “齐家的根基?”冷画微微歪头。 她也没觉得他们有多厉害呀,这不是轻轻松松就被小姐给解决了嘛。 见她还是没明白,楚千凝也就不再过多解释,只微微一笑,“你且看着吧,这事儿远没那么简单。” 这一点,她和景佑帝心里都清楚。 用一个齐霏烟和齐迟,就能引出齐家暗处的势力,这笔买卖很划算。 到底这朝中有多少人为他所用,很快就能明了了。 也不知是为了证实楚千凝所言还是为何,翌日一上朝,便有人针对齐家之事向景佑帝进言,只道叛党身份未明,不可对齐迟问罪,更加不可牵连齐家,否则,怕是会令百姓心下存疑,难安朝臣民心。 偏偏—— 对于栾廷玉的身份,景佑帝并不想大肆宣扬。 因为一旦被过多的人知晓,一旦他日消息走漏,官重锦必会详查当年的事情,届时,恐君臣离心,这并非他所乐见。 是以,他只将人关在牢中,却不许人去探视,更不准让其他人接近。 当然,也有人是例外。 比如楚千凝,比如凤雪绮。 这一日,楚千凝前脚刚走,后脚凤雪绮便去了天牢,而就在她离开不久之后,栾廷玉忽然死在了牢中,狱卒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僵硬了。 如此一来,去过天牢的两人便有了最大的嫌疑。 令人意外的是,相比起凤雪绮这个亲生女儿,景佑帝明显更相信楚千凝这个义女,几乎连犹豫都不曾,便命九殇端着毒酒送去了凤雪绮的寝宫。 时年八月,景佑帝赐死了五公主,朝野震荡。 第294章 疑神疑鬼 罪犯已死,景佑帝便是想以此处置齐敏也不能,最终便只能处死了齐迟一人。 表面上看起来,齐家是逃过一劫。 可实际上,他们的磨难从这一日才真正开始…… 自那日齐霏烟与燕靖予苟合之事被发生之后,这消息便不胫而走,传的建安城中人尽皆知,对齐府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甚至—— 有人私下里传言,说是齐敏卖主求荣,是以蓄意安排自家孙女去勾引那西秦的小王爷。 这般消息一出,便有人气不过,趁着夜里往齐府门前堆大粪,臭气散的整条街都是,熏得那府里的人苦不堪言。 如今,又传出齐迟包庇逆犯的消息,百姓们更是心惊。 往日瞧着这齐家也是大门大户,那府里小姐心善,公子仁义,只道是什么好人家,殊不知,原来是一窝包藏祸心的人家。 听着冷画绘声绘色的讲起近来城中的动向,楚千凝淡笑不语。 将剥好的橘子递给身边之人,黎阡陌毫不客气的接过。 “据说齐敏至今还卧床不起呢,依奴婢看呀,他这次是彻底完了。”想起什么,冷画不禁叹道,“不过他也是真有本事,朝中那么多大臣都为他求情了,难怪世子妃您说齐家根基深厚呢。” “所谓根基,也就是人脉,但此事有一有二,却不可再三再四。”否则的话,任谁也救不了他们。 “您的意思是……齐家还得经些波折……” 神秘的一笑,楚千凝并未直言。 她说要让齐敏眼睁睁的看着齐家子孙一个个的遭难,那话远非说说而已。 待到齐家无人,他便是再有本事又能如何! 何况…… 齐敏身后还有一个齐穹,那个老道人至今还缩在道观里不出来,他们之间的账还未算呢,楚千凝心里很清楚,若对方知道齐家的遭遇,定然不会就此罢手。 自己重活一世,于他眼中便是异世之人,此前曾在他手上吃过亏,日后更须小心谨慎才是。 一边想着,楚千凝一边剥着橘子,可谁知才剥好一个,就又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大手给拦路夺走。 楚千凝:“……” 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似笑非笑的扫了黎阡陌一眼,却见后者笑的淡然温润。 “方才不是已经给你一个了?”她挑眉。 “吃完了。” “你自己不会剥吗?”怎地如今愈发惫懒了,事事都要她伺候。 闻言,某位世子爷弯唇一笑,说出的话有些厚颜无耻,“自己剥的没有凝儿剥的甜。” “油嘴滑舌……”话虽是这般说,但再捡起一个橘子的时候,楚千凝却接连扒了好几个放在他面前,看得冷画和轻罗心塞不已。 暗道小姐您可别再惯着他了,这位主子压根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他只会变本加厉。 而这两个丫鬟方才这般想着,便听黎阡陌的声音清润响起,“不若凝儿喂为夫吃吧。” “……” 的确是会变本加厉呢。 无视楚千凝揶揄的眼神,黎阡陌振振有词道,“为夫得抱着你,腾不开手。” “你就不会把手松开吗?” “为夫舍不得松手。” “……” 算她怕了他了。 能面色如常的说出这般羞人的话,整个东夷国也就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难得正色道,“岳父岳母皆已被我安置在了城中,就在咱们府后面的小巷里,来往十分便宜。” “就在后巷?!”楚千凝微惊。 会不会太近了些? 若是稍有不慎,怕是就会被人给发现的。 难得见她目露惊色,黎阡陌却笑着摇头,“无碍,我已安排妥当。” 先不说无人能想到他们至今还活着,便是冲着侯府的情况,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将人安排的如此近。 一切均是出其不意,寻常人要发现端倪很难。 “近日你若想接外祖母她们回来,不日她们便可相见了。”他知她心心念念着这件事,只因之前一直忙着栾廷玉的事情,是以才未提起。 如今城中形势稍定,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我已让鹰袂传消息给霄逝了,不日便去延庆寺接她们回城。”说起此事,楚千凝先是一喜,可随即眸中的笑意却渐渐退去。 见状,黎阡陌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也不觉敛起了笑意。 让冷画等人都退下之后,他方才柔声宽慰道,“容敬已死,很多事情都死无对证,随便你要如何说,外祖母都会相信的。” “……嗯。” “舅母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想来这段时日她也暗示了不少,况她如今有孕在身,这便是对外祖母的一种安慰。”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她也只是一时想起方才有些忧虑,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面对。 “为夫就知道凝儿是心思剔透之人。” “你这是在变相夸自己眼光好吗?”楚千凝笑着挑眉,掰下一瓣橘子喂给他,口中却不禁催促道,“快些吃,吃完好与我一起去见见爹爹和娘亲。” 听她说起要去见楚奕昭和容梦竹,黎阡陌眸光微闪,笑着点头。 * 却说楚奕昭和容梦竹这一回城,方才落脚便听闻太后殡天的消息,还没等反应过来,便紧接着听说齐家出事。 浑然不知这两桩大事皆与楚千凝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楚千凝和黎阡陌去到府后巷的小院时,容梦竹方才用完晚膳,正在铺床。 未免走漏风声,她不肯用下人,是以黎阡陌便也就没再安排。 因着上次的不欢而散,这次容梦竹和黎阡陌再见面的时候,气氛多少有些尴尬,倒是后者,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着,似是早已忘了那日的事情。 和容梦竹简单叙话了两句,楚千凝便进内间去看了看依旧处在昏迷当中的楚奕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爹爹比上次见到时清瘦了不少。 怎么会这样…… 心下疑惑,楚千凝出来的时候便有些心事重重。 见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容梦竹便将她扯到了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她,“你如今嫁到侯府,除了黎阡陌以外,还有旁人知晓你脸上的胎记吗?” “只他一人知道。” “那便好……”容梦竹若有所思的点头。 想到什么,便见她从袖管中掏出一个小罐子,塞到了楚千凝的手中,“娘亲不在的这些时日,也不知你是如何糊弄过去的,今后便要好生涂着这膏子,以免被人发觉,记住了吗?” 握着手中的瓶子,楚千凝倒是想起了一事,“我曾循着记忆中的法子调制这胭脂膏子,只是较之娘亲给我用的,总是差了些味道,您可知这是为何吗?” 闻言,容梦竹眸光微闪,讪笑道,“你这孩子……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还不都是花香的味道……” “是吗……” 楚千凝旋开那小瓶子嗅了嗅,发现除了花香并无其他,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你呀,惯会疑神疑鬼的,好了,快些随阡陌回府吧,免得那府里的人生疑。”一边帮她将瓶子盖好,一边催促着让她回去。 原本听她提到侯府,楚千凝还想说让她别担忧,那府里的情况并不似她想的那般,可想到什么,她终究是没将那句话说出口。 同黎阡陌回到侯府之后,后者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娘亲为我调制的胭脂膏子。”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是用来遮挡我眼角的胎记的。” “此物凝儿自己不就会调吗,何须岳母动手?” “我调制出来的与娘亲调制的不一样。”话至此处,楚千凝脚步微顿,眨了眨眼,便将那小瓶子打开置于他的鼻间,“你闻闻,看看着味道如何?” 轻轻嗅了一下,黎阡陌缓声道,“味道清新淡雅,与你妆盒中放的那个别无二致。” “可我记得……从前不是这个味道的……”说着,楚千凝不禁皱起眉头。 按理说,她应该没记错才对。 不过—— 想到自己将四五岁之前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楚千凝便忽然对自己的记忆力没了信心。 说不定,真的是自己记错了。 见她目露纠结,黎阡陌便握住她的手,顺势将那小瓶子拿到了自己手里,“好了,勿要再想了,你近来花了太多的心思,接下来便好生歇歇,多陪陪岳母和外祖母她们,剩下的事交给为夫就好。” “嗯。” 笑着抚了抚她的眼角,黎阡陌搂着她走进房中。 趁着冷画和轻罗服侍她沐浴之际,他拿着容梦竹给她的那瓶子药膏给了鹤凌,“拿去给遏尘,让他务必给我好好的查,看看这东西有无异样。” “是。” 鹤凌去了不多时便回来了,一并带回了遏尘查验后得出的结论。 没有任何不对! “这瓶子呢?”黎阡陌微微眯眼。 “回主子的话,也无异常。” “知道了……” “属下告退。” 微眯着眼扫过手中的那个瓷瓶,黎阡陌眸色微暗。 竟然全无异样,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听到脚步声响起,他快速的将那瓷瓶掩在袖管之下,不动声色的看向楚千凝。 “你想什么呢,怎么眉头皱的那么紧?” “在想……凝儿几时才会给为夫生个小娃娃……”他说笑着,不着痕迹的驱散她心里的疑问,将话题远远岔开。 “总是没个正经!” 状似羞涩的剜了他一眼,可楚千凝自己却也不免低头扫了一眼小腹。 其实,她自己也盼着能与他有个孩子呢。 只是不知为何,两人成婚已有些时日,但她却迟迟未能有孕。 奇怪…… 之前也让遏尘为她把过脉,也未发现有何不对劲儿的地方,身子康健的很,可怎么就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呢? 见自己随意的一句话就令她陷入了深思,黎阡陌不禁在心里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真是避开一个坑,还有一个坑。 拦腰将人抱起,他看似认真,实则却格外不正经的对她说,“此事原怪为夫,若我再尽心尽力些,保不齐就有了。” “你……” “原还担心恐凝儿受不住,不想你也日日盼着有个娃娃。” “我才没有呢!”楚千凝嘴硬的不肯承认,四下里躲着不肯让他亲,“你别闹……太后殡天,未出孝期便不可同房……” “孝意在心不在身,如景佑帝那般在永宁宫跪到晕厥便是真孝顺吗?”某位世子爷歪理邪说一大堆,“如为夫这般看似自在享乐,难道就不孝顺了吗?” “……” 楚千凝心想,您还知道自己是在“自在享乐”啊,那还说的那么坦荡。 就在黎阡陌准备没羞没臊的抱着自家媳妇亲热时,宫中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谋害宜妃娘娘腹中的皇嗣,先已被景佑帝禁足凤藻宫。 甚至—— 将皇后的宝册、宝印也着人取走了。 第295章 懦弱无能 这并不是皇后第一次被景佑帝禁足在凤藻宫,却是第一次被取走了身为皇后所有的宝印和宝册。 拿走了这两样东西,便意味着他有意要废后。 因此,不等凤君荐有何表示,如俞汉远等的这些老臣便联名上书,请求景佑帝收回成命。 中宫易主,必生大变。 但是,景佑帝却未将他们的谏言采纳,一意孤行。 为了扭转这位皇帝的心思,不少朝臣都自发的跪到了御书房门前,恳请他打消废后的念头,相比之下,身为儿臣的凤君荐倒显得没那么积极了。 他只求景佑帝让他进出凤藻宫侍奉皇后娘娘,却只字未提“废后”一事。 一时间,倒是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再说皇后一被禁足,宫中大小事务便无人掌管约束,加之如今又赶上太后的丧期,宫中人多眼杂,需要注意的事情自然更多。 无奈之下,景佑帝便命宜妃傅思悠暂领六宫事,另着其他两位妃子从旁协理,却唯独没有用齐妃。 而他之所以这般做,原因也不难猜。 齐家近来接连出事,先是那府上的嫡小姐远嫁西秦,紧接着齐迟便被处死,如今齐敏卧病在床,满府上下皆仰仗着一个世子齐召南。 如今的钦阳侯府,已非昔日可比。 在这种时候,景佑帝只会打压,而非扶持,是以他不可能任用齐妃,更加不可能给她复位。 满朝文武都看得分明,是以除了最初有人帮齐家求情之外,近来为他们说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甚至有那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暗地里巴结宜妃娘娘傅思悠了。 几位皇子迟迟未被议储,而景佑帝如今中年得子,谁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会不会立一个小孩子当太子,万事皆有可能。 消息传回宁阳侯府的时候,楚千凝和黎阡陌却不这样认为。 景佑帝看重傅思悠这一胎,甚至不惜为了她禁足皇后娘娘,并非如人们眼下看到的这般,事实上,他本就有意针对皇后和凤君荐,而今不过是借傅思悠和她腹中的孩子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齐家势微,若再任由凤君荐一味做大,必会威胁到他的帝位,景佑帝定是出于这般考量,是以才对皇后出手。 一旦没了后宫的便宜,凤君荐再想做什么必然会束手束脚。 只要他不再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那么他较之夺嫡就失去了很大的优势。 “接下来,他便该对凤君墨出手了。”想到什么,楚千凝皱眉对黎阡陌说道。 “嗯。” “照着这般形势发展,没准儿最后得益的,真的会是傅思悠和她腹中的孩子。”若真有那一日,东夷便彻底完了。 闻言,黎阡陌却难得摇头,不大赞同她的观点。 依他之见,倒也未必。 “凤君墨自有法子应对,凝儿无须为他担忧,眼下还是想想你我吧。”他们跟着景佑帝做了这么多事情,怕是早晚会被灭口。 须知“狡兔死、走狗烹”,凤雪绮便是最好的例子。 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啊…… 见黎阡陌一脸淡定的同她说起此事,楚千凝便心知他必然早有安排。 又或许,是他早就再等这一日了。 回想起前世他们曾诈死金蝉脱壳,今生大抵也是这般打算。 旁的且先不论,景佑帝若要对付自己,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控制住外祖母和舅母。 只要掌握了她们,便等于拿捏住了自己和表姐。 这般想着,楚千凝便蹙眉看向了黎阡陌,“须得先将外祖母和舅母她们送走。” “为夫心里也是如此想。”不过,还差一个合适的理由。 “此事急不得。” 贸然送走她们,必会引起景佑帝的怀疑。 若她所料不错,如今她们便已经被宫中的人盯上了,是以还是得现将他她们接回建安城,暂且降低景佑帝的戒心。 日后,再趁其不备,将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正说着,便见冷画从外面走进来,提醒楚千凝进宫的时间到了。 太后殡天,她虽不必日日在永宁宫跪拜守灵,但每日都须进宫跪拜片刻,今日又到时辰了。 和黎阡陌简单说了两句,楚千凝便动身进宫。 去永宁宫的路上,她意外见到了一个人。 齐召南…… 四目相对,她明显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滔天怒火。 不顾宫人的阻拦,他匆匆几步走到楚千凝面前,指着她大声辱骂道,“怪道世人常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眯眼看着他,楚千凝并未接话。 比起从前,眼下的齐召南已不复昔日的光彩照人。 许是齐家接连出事,让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人也清瘦了许多,原本剪裁合身的锦袍如今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荡。 一脸平静的看着他眼底的乌青之色,楚千凝艳丽的红唇微微勾起,气死人不偿命的同他说道,“老侯爷一病倒,齐家便连个懂规矩的人都没有了吗?见到本宫,世子爷竟如此无礼?” “呵……”齐召南冷笑着看着她,“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不过就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见他出言不逊,周围的宫人纷纷低下头去,生怕公主殿下发起怒来迁怒他们。 可楚千凝却并未动怒,反而神色淡淡的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待到宫人们远远的退到了后面,她才缓缓的走到齐召南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笑道,“那你还总是魂不守舍的盯着我看?” “你……” “怎么?不承认?” 根本没想到楚千凝会面不改色的提起这种事,齐召南满脸通红,更多的是被人戳破后的羞愤,“你少胡说八道!” “究竟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漫不经心的看着他,楚千凝的声音冷冷响起,“我原本无意戳破世子爷的心思,更不想令你我难堪,可谁知你如此不醒事,一边暗中肖想我,一边又没有胆子承认,反将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幸而我待自家夫君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否则,怕是就要被你说成是勾引你的放荡女子了。” 被楚千凝夹枪带棒的讽刺了一番,别提齐召南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但他不愿承认的却是,在听到对方说“对黎阡陌一片痴心,天地可鉴”之时,他的心里竟莫名升起了一股嫉妒。 可怎么会这样呢…… 自己是天之骄子,自幼便习惯了成为人群的焦点。 放眼整个建安城,有多少世家小姐挖空心思想嫁入侯府成为自己的妻,但也不知吃从几时开始,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只要有楚千凝在场,他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她的身上,想收也收不回。 偏偏—— 她早已嫁为人妇,与他断无可能。 如今,更是她害得齐家灾祸连连,自己本该恨她入骨,可一看到她那张脸,却还是不免被她迷惑。 懊恼的闭上双眼,齐召南一时无言以对,却气得浑身发抖。 见状,楚千凝微微挑眉,并不心软,“依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发现事情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当今陛下,但你没胆子指责他,更怕说破一切之后无法为齐家人报仇,是以你只能将怒火都发泄到我身上,柿子也要捡软的捏,这一点我很清楚。” 顿了顿,她又道,“说白了,你不过就是个懦夫而已,除了会吟诗作对,你还会做什么?除了在此对我冷嘲热讽,你又能做什么?” “我……” “说句不好听的,若非你在齐家无甚影响,你以为你还能安稳的活到今日吗?”早在对齐迟出手的那日,她就对他下手了。 但就像方才说的,除了吟诗作对他什么都不会,只空占着一个世子的名头,对付他并无用处。 换句话说,他的存在,连被人陷害都不值得。 明白楚千凝是何意,齐召南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无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似是还嫌将他打击的不够,楚千凝望着他黯淡的双眼,音色愈凉,“我曾听闻,你与曾经的宜妃娘娘两情相悦……” “没有!”一听她提起此事,齐召南便急着否认。 “你无须急着辩解,此事又没有证据,自然随便你如何遮掩,也随便我如何去想,我只是想说,若非你懦弱无能,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进宫受苦,从秀女一步步的走到如今的妃位,你可知她都经历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楚千凝的话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刺进了齐召南的心,眼前一幕幕的浮现出昔日与傅思悠恩爱缱绻的画面,一方面自责于自己移情他人,另一方面也懊恼当初的怯懦。 便如楚千凝所言,当日若是他能再强硬一些反驳祖父,或许结局就会完全不同了。 将人打击到如此地步,楚千凝这才住了口。 见齐召南目露追忆之色,她微微敛眸,二话不出便绕过他离开。 平心而论,她对此人的印象极差。 若说从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么今日之后,她便彻底厌恶上了他。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针对自己了,从前在侯府就曾有那么一幕,他明明没有参与那次的诡计,却自以为是的指责自己。 齐家将他捧得太高,日后摔下去的时候,会比其他任何人都疼。 * 宫门口处发生的这段小插曲很快就传到了后宫,傅思悠听闻齐召南和楚千凝私下里叙话之后,特意打听了一番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却无人得知。 越是无法探知,她心里便越是好奇。 是以待到楚千凝去永宁宫为太后上香的时候,傅思悠便特意候在了那里。 两厢见面,已非当日之势。 “公主为太后娘娘上完香,还请到颐华宫一叙。”扶着身旁宫女的手,傅思悠慵懒道。 “本宫急着回府照顾世子,宜妃娘娘若有何话,不若就在此说吧。”她如今怀着孕,身子娇贵的很,自己可不敢与她单独待在一处。 已经有了皇后娘娘这个前车之鉴,她自然得提防着对方。 闻言,傅思悠掩唇一笑,“难得见公主也有这般小心谨慎的时候……” “宜妃手段非常,本宫自愧不如。” “瞧公主说的,活像本宫是吃人的妖怪一般。”盈盈一笑,傅思悠随即漫不经心的问道,“听闻方才公主殿下见到了钦阳侯世子,不知你二人说了些什么?” 听她提起齐召南,楚千凝眸光微闪,状似毫无所觉的回道,“齐世子误以为侯府之事皆是本宫所为,是以便同他解释了一番。” “这样啊……” “说起来,宜妃娘娘能有今日全都仰仗侯府,如今那府上遭难,你却步步高升,甚至并不施以援手,世子爷竟未怪罪你?” 第296章 借刀杀人 在楚千凝看来,依着齐召南那种性格,若傅思悠对他们见死不救,他还不得将她恨死,背后指不定如何咒骂她呢。 但如今瞧着她提起对方并无厌恶之色,难道余情未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印证楚千凝心中的猜想,傅思悠听闻她的话后,目露追忆之色,而后低声叹道,“表哥心善,不忍对我过多苛责。” “这般说来,齐世子还是个多情之人……” “我与他年幼相识,虽是表亲,但志趣相投,彼此感情自然非旁人可比。” 闻言,楚千凝弯唇笑笑,漫不经心的对傅思悠说,“宜妃娘娘如今已贵为人上人,言词之间还须谨慎小心才是。” “……公主说的极是。”似是一时不察吐露了心事,傅思悠面露尴尬。 淡淡的瞟了她两眼,楚千凝便收回了视线。 又同她闲聊了几句,傅思悠便带着宫女离开了永宁宫。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伺候她的花楹见状,不禁好奇的问道,“娘娘,您怎么同公主说了那么多,万一她跑到陛下面前去告状怎么办?” 后妃谈论外男,这可是宫中的大忌。 况护国公主又素来得陛下信任,难道后者不会听信她的谗言。 花楹倒是想的细致,反观傅思悠自己倒并不上心。 似笑非笑的看了花楹一眼,她信心满满的笑道,“如此无凭无据的事情,她便是说了我也不会承认的。更何况,陛下也未必就肯相信。” “可是……” “谁会相信,本宫会大意到与一个外人说起这种事,糊涂了不成?”话至此处,她眸中的笑意便愈发明媚灿烂。 “还是您思虑周全。” “本宫就是有意让楚千凝误会,让她以为本宫对齐召南尚有旧情,如此她便会以为拿捏住了本宫的软肋,以为收拾了齐召南,就是对本宫最大的报复。” 但实际上,看楚千凝对齐召南出手,她求之不得。 若自己动手的话,难保不会落下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可换成别人就不一样了,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借刀杀人,便宜的很! 看着傅思悠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花楹不禁微微低下头去。 原来…… 宜妃娘娘竟如此憎恨齐世子。 花楹自然不会知道,最初进宫的时候,傅思悠便对齐召南这个人彻底死了心。 父母亡故,她被接到齐家那日起心里就明白,没人会无缘无故待她好,齐家之所以会收留她这个孤女,不过是因为钦阳侯看中了傅家的家产。 自己要想在齐家过得好,便得小心翼翼的巴结着那府里的每一个人。 而那群人当中最大的一条鱼,无疑就是齐召南。 她心知那位世子爷的脾气秉性,是以故意装出一副不谙世事,清高脱尘的样子来引他倾心,待到二人情深,有他照拂,便足以让她在齐家站稳脚跟。 不过—— 随着日子渐渐过去,傅思悠越来越清醒的意识到,依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怕是根本无法成为齐召南的正妻。 彼时她甚至在想,即便为妾,她也认了。 只因她确定,自己能够很好的拿捏齐召南的性子,必然不会在后宅吃了亏。 可让她意想不到的却是,钦阳侯那个老狐狸居然想让她入宫为妃。 目的,不过就是生下一个孩子,以此帮他的亲孙女巩固地位。 凭什么? 他们沾了她的家财,如今又要将她当成棋子摆弄。 她不甘心,于是便去找齐召南哭诉,却没想到,素日一口一个山盟海誓的男人缓缓的掰开她的手,让她安心入宫。 那一刻傅思悠就确定,想要依靠别人活下去是不能了,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左右进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与其寻死觅活的惹人生厌,不如乖顺一些,还能令齐敏等人卸下防备。 于是,入宫选秀。 一朝承宠,她彻底被禁锢在了这巍巍皇城中…… 思及此,傅思悠缓缓的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漫步尽头的青石砖路和两侧暗红色的森严宫墙,眸光渐渐黯淡。 既已成了笼中鸟,她便没想过再飞出去。 但即便是金丝雀,她也势必要成为那金贵无比的鸟儿,让世人再无人敢欺她分毫。 楚千凝、齐召南……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几次宫宴,她都曾看到齐召南眼神发直的盯着楚千凝在看,她也曾被那样的目光注视过,是以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可她当时还不明白,他怎么会喜欢上楚千凝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 就是因为她的那张脸吗? 同为女子,她不得不承认,楚千凝的确美得令人嫉妒。 只是她没想到,素来自诩清高的齐召南居然也会这般以貌取人,想来他自己也对自己厌恶的很吧。 仔细想想,傅思悠对他们俩人的恨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与楚千凝同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对方甚至还比不上自己的境遇,可是凭什么,她步步顺遂,一路如有神助。 便是嫁了个病病殃殃的夫君,但至今也未见黎阡陌一命呜呼,反而对她疼宠有加。 太后薨逝那日,她看到黎阡陌对楚千凝温言软语,任由她一个女子对他人咄咄相逼,他却只温润的笑着,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没人知道,当时她心里有多羡慕。 为何这样的好事总会落到楚千凝的身上? 到底她有哪里好,事事都可占尽上风…… 回到颐华宫后,傅思悠神色倦怠的倚在贵妃榻上,花楹小心翼翼的为她捏着肩,视线落到她颈后的胎记上时,眸光不禁微闪。 她至今仍记得,娘娘当日刺上这枚胎记时,场面有多惊人。 定睛看着,花楹不自觉的朝她问道,“您如今还疼吗?” 闻言,傅思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甜柔的笑了起来,“傻丫头,都已经这般久的时日了,哪里还会有感觉……” “奴婢瞧着就觉得疼。” “这般疼痛只疼一时,熬过去也就好了,否则的话,便是要疼一辈子的。”回想起当日做出这个决定时齐妃看向自己的眼神,傅思悠微微敛眸。 是觉得自己很可怕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能毫不犹豫的决定承受那般苦痛,定然让对方感到心惊。 可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 垂眸看向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傅思悠伸手轻轻抚摸,明明灭灭的眸光闪闪烁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 永宁宫 傅思悠离开之后,楚千凝安心朝太后拜了拜,随即便将自己手抄的经书一页页撕下,放到了火盆中焚烧殆尽。 当日她虽猜到了她命不久矣,却没想到来的会那么快。 时至今日,楚千凝也无法确定,太后到底知不知道傅思悠在利用她。 或许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当年亲手扼杀女儿的负罪感让她选择盲目的去信任对方,大概,她也是有意死在傅思悠手上的。 如此,便似是消除了她的业障。 “听闻你又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凤君撷不知几时跪到了她旁边,一边烧纸,一边声音平静的同她叙话道。 因着是太后殡天,这些孙男娣女均要到场,是以他在此也不足为奇。 看都没有看向他,楚千凝径自将脸扭向了另一侧。 不为别的,只因她曾答应过某位世子爷,须得远远的避着这人,若实在避不开,就拿帕子挡住脸,不给他瞧。 可眼下这般情况,她便也只能做到这般地步了。 再说凤君撷见她如此,倒是满头雾水。 什么意思? 她这是厌恶他到连看都不愿意看见他?! 想到这种可能,凤君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可还未等他说什么,便见凤君荐走了过来,示意楚千凝和他出去,二人似是有话要谈。 没再理会凤君撷,楚千凝起身跟着凤君荐走到了殿外,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前者方才沉声道,“今日早朝,蒋大人辞官了。” 上来就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换作是旁人早就懵了。 也幸而是楚千凝,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凤君荐口中的“蒋大人”乃是蒋婉的父亲,皇后娘娘的亲兄长,在朝中虽是个二品大员,但权力早已被架空。 连建安城中的百姓都知道,蒋家所任的官职,大多是一些闲职。 如今皇后娘娘被禁足,其兄心灰意冷,有意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也在情理之中。 但凤君荐既是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起这件事儿,楚千凝便心知没那么简单。 大抵…… 是眼前这位皇子殿下要安排自家人“撤退”了。 可是,他找上自己是为何? “仙儿便暂且托付给你照顾了。”换作旁人,他定是不放心的。 “你……” “比起夺嫡,急流勇退会更令父皇疑心,未免计划有失,你须替我保护好她。”仙儿须不可与他再有半点关系,方才不会令人起疑。 一听这话,楚千凝便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虽说有些冒险,但尚可一试。 “父皇那边我自己会盯着,不过老四那边……”那位皇弟,他始终看不透彻。 二人争斗多年,彼此胜负难定,可见其手段不一般。 是以,不得不防。 谁知听闻他如此说,楚千凝却摇了摇头,“他不会为难于你,更加不会成为你的危险。” “为何?”凤君荐疑惑。 “原因你先不必问,总之我不会害你。”便是冲着表姐,她也会帮他。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大抵都是一样的。 想到什么,楚千凝又不放心的问道,“皇后娘娘那边……” “我已安排妥当。” “那就好。” 又简单说了几句,凤君荐朝她略一拱手便转身离开,楚千凝朝他的背影垂首施了一礼,眸光幽暗,满是忧思。 事到如今,人人自危,东夷彻底乱起来了。 而她和黎阡陌等得便是这一日。 唯有乱,才能浑水摸鱼。 同凤君荐叙话之后,楚千凝本打算再回殿内为太后上炷香,可一看到凤君撷的身影,她当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身朝宫外走去,她心里不禁想着,怕是又要用到鸣悠了…… 回到侯府后,楚千凝将凤君荐的打算说与了黎阡陌知晓,后者想了想,忽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让凤君荐和凤君墨见面?!” “嗯。”已经到了如今这个份儿上,便也没什么好再遮掩的了。 从前他也不确定凤君荐的想法,自然不敢贸然相告。 但如今对方都已经做好撤退的准备了,他们自然得互帮互助,如此这路才能走的长远。 何况…… 他们兄弟间,本就不该有什么矛盾。 第297章 恩断义绝 从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是为了那把龙椅,但事实上,却各有各的打算。 或许,一开始凤君荐的确是想当皇帝的,可经过一段时日当他发现景佑帝无意放权时,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争,也不过是为了安那位帝王的心。 他们越是争得头破血流,他才越是以为大权在握。 这也是为何,当初刚一察觉到凤君撷的狼子野心景佑帝便表现出了不容姑息的狠绝。 至于凤君墨…… “比起当皇帝,他更想为舒妃娘娘报仇。” “为舒妃报仇?!”对于这个答案,楚千凝还是有些惊讶的。 “嗯。” 说起那段往事,其实黎阡陌知道的也很有限。 他只知道,舒妃虽明为景佑帝的宠妃,但实际上,她却是北周派到东夷来的细作,目的也是为了接应黎延沧。 正是因此,当日她死后,黎延沧方才处处护着凤君墨,甚至让黎阡晩对他多加照拂。 本意是想保护舒妃留在这世上的一点血脉,却没想到这位皇子殿下反而误会了。 闻言,楚千凝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这般说来,当日是因着舒妃的身份暴露了,是以才会被景佑帝下旨处死吗?” 可方才说完,她自己便先摇头否定了。 这也不对…… 若当真如此的话,景佑帝便不会对凤君墨诸多优容了。 就在楚千凝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方才见黎阡陌娓娓道来,“是别的妃子记恨她得景佑帝宠爱,是以设计陷害她是他国细作。” 景佑帝素来多疑,心里自然犯了合计。 倘或当时没有凤君墨的话,舒妃保不齐还会遮掩一番,继续掩藏下去。但她担心事情一旦败露必会连累到自己的孩子,于是便选择将计就计,在那妃子的基础上,又添了一把火,让景佑帝彻底狠下心赐了她一杯毒酒。 可事后,他却又恍然发现自己杀了错了人。 舒妃在暗中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并未事先与黎延沧商量。 待到他得知这般消息时,她早已香消玉殒,便只能按照她生前的遗愿,保护好她的孩子。 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恐舒妃的魂魄来找他索命,景佑帝竟难得待凤君墨不错,至少比起其他两位皇子,对他算是很宽厚了。 听黎阡陌说了这些,楚千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凤君墨……是要弑君杀父……” “差不多吧。” “……” 他也说的太随意了点吧。 虽说北周之人不敬东夷的皇帝也正常,但他也表现的太无所谓了。 抿了抿唇,楚千凝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那杀了景佑帝之后呢,他自己当皇帝吗?”何况,她有点糊涂,如此一来,凤君墨到底是将自己当成了北周人在帮黎家,还是只是为了杀景佑帝才和他们暂时合作。 要知道,他的身体里终究还流着凤家的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却永远无法改变的。 “或许吧。”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黎阡陌明显感觉到自家媳妇有打他的冲动。 楚千凝:“……” 若非了解他的为人,她会以为他是有意在敷衍自己。 本以为他和凤君墨相交甚深,如今却恍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大抵他们的关系还比不上凤君墨和晚儿之间亲近呢。 想到黎阡晩,楚千凝忽然就笑了。 “凝儿笑什么?” “我敢同你打赌,凤君墨即便是当了这东夷的皇帝,他日也必会举国来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千凝满眼都闪动着自信的光芒,看得黎阡陌也不觉跟着弯起唇角,笑的温润清雅。 “哦?”他挑眉,“为何?” “因为晚儿啊。” “和那丫头有何关系?”聪明如黎阡陌,一时也没明白她的意思。 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楚千凝高深莫测的丢出了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生死皆可置之度外,更何况是皇位!” 而且—— 她总觉得凤君墨不似景佑帝那般贪恋权势,心冷意冷之人。 否则的话,他便不会一心要为舒妃报仇。 “我倒觉得未必……”难得的是,黎阡陌和她持不同的观点,“晚儿若对他有意,他自然会放弃皇位,但若事与愿违呢?” “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做?” “自然是登基为帝,兴兵强国,届时兵发北周,几时逼得对方求和才肯罢手。”而收兵的唯一条件,就是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送来和亲。 正是因为担心会有那么一日,是以后来的很多事情,黎阡陌都未详细说与凤君墨知晓。 防备,是从他上次算计黎阡舜迎娶莫轻离开始。 虽说他们并不是会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敌人,但天下之争本就如此,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一切均是利益。 闻言,楚千凝微微挑眉,从鸡蛋里挑骨头,“派兵攻打我的国家,你就不怕我不理你?” “不打你才会不理我。” “歪理……” “被忽视的久了,心思自然就歪了。”这一点,他深有感触。 莫名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可怜,楚千凝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语气愈发柔和,“我又没有忽视你,你不许歪!” “为夫自然不会。” 至于四皇子殿下,就看晚儿如何选择了…… * 翌日,建安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 大皇子殿下休妻了。 一纸休书,容锦仙被赶出了大皇子府,除了陪嫁丫鬟,她什么都没有。 孑然一身走出了皇子府,相比起她嫁过来那日,倒是今日被休,反而更引人注目。 大大方方的从皇子府正门走出,无视周围百姓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她直奔延庆寺而去,似是有意剃度出家。 但还未等出城,便被匆忙赶来的楚千凝拦了回去。 将人接回了宁阳侯府,一时让众人再无笑话可看。 事情的起因,寻常百姓根本不得而知。 可这样的事情便是隐瞒的再好,也终究会有人探听到一丝什么。 于是,宫中人人都在传,当日容锦仙之所以会有孕,完全是因为她给大皇子殿下用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后者一时意乱情迷,这才中了招。 这般一说,众人方才恍然。 怪不得…… 他们原就觉得奇怪,这人的脸都毁了,大皇子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呢! 原是用了这般腌臜手段,难怪惹得殿下震怒。 而实际上,问题自然远不止此。 凤君荐是皇子,他要休妻须得奏明景佑帝,在玉蝶上除其名,是以自然不能仅仅是这个理由。他声称容锦仙在大皇子府对皇后娘娘诸多不敬,言辞十分无礼,是以才狠心将其休弃。 因着他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景佑帝请旨,是以后者只能同意,左右从前想羞辱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也没再就此事为难。 再说另外一边,容锦仙和楚千凝回到侯府之后,情况倒不似外人猜测的那般“悲壮”。 在对面那主仆三人的注视下,容锦仙神色淡淡的吃完了一盘子酸杏,这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我有孕了。” 轻罗:“……” 冷画:“……” 楚千凝:“……” 表姐还是那个表姐,要么就冷冰冰的不理人,要么就一句话惊呆你。 主仆三人神色一致的盯着她平坦的小腹,眼神明显难以置信。 有孕了! 居然这么快就有孕了……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容锦仙的肚子,楚千凝艳丽的唇不自觉的勾起,动作很是小心翼翼的样子,“真的吗?几个月了?” “方才两个月。” “大皇子知道了吗?” “不知道。” “……” 说不上为何,楚千凝就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就说嘛,要是凤君荐得知表姐有孕,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在这个时候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开。 至于容锦仙为何不告诉对方,楚千凝也大概猜得到原因。 倘或知晓她有孕,凤君荐必会改变眼下的计划。 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他如今安排才是最万无一失的退路,再贸然改变的话,反而危险。 恐与他说不通,容锦仙便索性瞒了他。 好在她素日并不欺骗他,是以凤君荐也不会想到,她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对他有所隐瞒,再加上有盈袖相助,事情倒是进展的很顺利。 “不日我便要送外祖母和舅母出城,原本还欲告诉你一声,你既怀了孕,便与她们同路离开,也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好。”她虽担心她,但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说起来,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表姐。” “什么?” “我爹娘尚在人世,他们没死。” 闻言,饶是容锦仙素日再淡定,此刻也被震惊的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见冷画和轻罗都笑着朝她点头,她这才确定楚千凝不是在说胡话。 可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拉住容锦仙的手,楚千凝轻声笑道,“走吧,咱们先去见外祖母和舅母,黎阡陌已让人将她们接回来了,她们要是得知你有孕,不知要如何高兴呢。” “若是得知我被休,不知要如何担忧呢。” “……” 不愧是容锦仙,就是有一句话噎死人的本事。 无奈的摇头失笑,楚千凝也不同她争辩。 待到将事情同她们讲清楚,自然便不会太过担忧。 两人坐着马车去了容府,昔日赫赫扬扬的一座尚书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府邸倒是一切如旧,但眼瞧着,却不免令人心下感慨。 微扬着头看向府门前的匾额,楚千凝心下有些五味杂陈。 方才要与容锦仙走进府内,却见容府的老夫人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亲人再见,本以为她老人家是急着要见她们,不想楚千凝才迎上去,就被老夫人扬起手臂扇了一巴掌,“跪下!” “外祖母……”楚千凝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老人家,眼眶微红。 “我让你跪下!” 随着老夫人这一声怒喝,容府门前过路的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好奇的往这边张望着。 不顾有外人在看,老夫人颤抖着手指着楚千凝,满脸的悲痛失望,“那是你的亲舅舅啊,你竟能狠下心肠不闻不问,任由他死在牢中,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外孙女!” 见老夫人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楚千凝,甚至还狠心扇了她一巴掌,容锦仙不禁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开口为她辩解,“祖母,那件事……” “你无须替她辩解,当日在府上我便看出,她处处针对晴儿和景络,哄骗我说是给景络治病,可如今他人呢?” “祖母……” “是我瞎了眼,竟招了这般没良心的人回来。”老夫人一边哭诉着,一边指着楚千凝沉声道,“你给我走!从今往后,再不许踏入我容家半步,我便只当没你这个外孙女!” 第298章 双双病倒 随着老夫人的话音落下,她竟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再给楚千凝,径自转身离开。 “外祖母……” “关门!” 一句话,却令门房的小厮犯了难。 一边是这府里的老夫人,一边则是位高权重的护国公主,他们哪边都不敢得罪,是以只能求助的看向容锦仙。 她微微蹙眉,最终缓缓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她的首肯,守门的两名小厮才当着楚千凝的面儿关上了大门。 见状,冷画和轻罗彻底沉了脸,不敢相信老夫人竟然这样对小姐。 即便容家今日的惨状是小姐一手造成的,但那也是因为他们咎由自取,无论小姐对容敬和容景络他们如何,但她对老夫人始终都是真心实意的。 否则的话,她何须这般费尽心机的保护她和夫人。 “世子妃,咱们回去吧。”轻罗和冷画一左一右搀扶着,想要将她从地上搀起,可楚千凝却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容府紧闭的大门。 明明她眼睛都红了,却固执的不肯让眼泪落下,看得两个丫鬟心疼不已。 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轰隆—— 闷闷的雷声忽然响起,乌云笼罩了整个建安城。 眼瞧着就要下雨了,众人也顾不上看热闹,纷纷散去。 不过,也有一些好事儿的人没走,宁愿淋着雨也要将热闹看个彻底,想着这会不会是楚千凝的苦肉计,待会儿老夫人就会出来了。 而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们想多了。 大雨倾盆而至,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但容府的大门却迟迟未被开启,就任由楚千凝跪在外面淋着暴雨。 美人苍白,艳丽的红唇血色尽褪。 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冷画和轻罗赶紧上前,这才及时扶住了她。 “世子妃!” “快,去宫中请太医。”轻罗一边抱起楚千凝上了马车,一边对冷画说道。 “好。” 两人分头行动,效率极其之高。 太医去到侯府的时候,刚好轻罗才将楚千凝抱回清风苑不久。 淋了一场大雨,她毫无意外的发起了高热,一直昏迷不醒,急的黎阡陌也吐血昏迷,一时间,这夫妻二人让太医忙的团团转。 先给楚千凝开了退热的药方,随后又开始为黎阡陌施针,忙了小半日,方才令他们的情况得到好转。 冷画急的直哭,轻罗虽未流眼泪,但却一直紧抿着唇瓣,明显忧心忡忡的样子。 “公主的高热之症已退,至于世子的身子……”说到黎阡陌,太医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一副不好明说的样子。 “如何?” “还是先吃几剂药试试吧。”叹了口气,太医转身走了出去。 待到他人出了清风苑,却见原本闭目躺在榻上的楚千凝忽然睁开了眼睛,面上虽有病态,但眸光却晶亮的很。 一见她坐起身,冷画赶紧迎了上去。 “您没事儿吧?可否真的觉得哪里不适?”一边说着,冷画一边拿衣服为她披上。 “无碍。” 笑着摇了摇头,楚千凝换好干净的衣物便穿鞋下榻。 她发高热是假,不过是回来的途中吃了遏尘一早为她备下的药罢了。 “到底是淋了雨,还是喝些姜汤驱驱寒才好。”说着,轻罗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不赞同的看向自家小姐,“您呀,下次有何计划也该让我和冷画提前知道才是,差点没把我们吓死。” 幸而见她晕倒后过去搀扶她的时候才发现她是假装的,她们俩这才及时醒悟,配合着将这场戏顺利演了下去。 “这事儿原怨不得我……”楚千凝淡定的推卸责任。 “那怨谁?” “怨我。” 黎阡陌的声音忽然响起,随即便见本该昏迷不醒的某人面上含笑的走进内间。 从轻罗手中接过盛满姜汤的碗,他揽着楚千凝走回榻边走下,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汤匙,楚千凝却没有张嘴,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黎阡陌,像是在说,有什么话你就一次性交代清楚吧…… 后者会意,淡笑着开口道,“是我在回城的路上,同外祖母说了如今的境况,比起相亲相爱,她对你恨之入骨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唯有让她们彼此断了情分,老夫人才会在景佑帝面前失去利用价值。 是以,今日这出“恩断义绝”的戏码非演不可。 忍不住伸手捶了他一下,楚千凝不禁皱眉,“那你怎么就不能事先告诉我一声呢,害我差点就信了外祖母的话。” “差点……那还是没信……” “……” 他怎么就这么能狡辩呢? 讨好的朝楚千凝笑笑,黎阡陌又将汤匙往她唇边送了送,“乖,快点喝姜汤。” 抿了抿唇,楚千凝这才听话的张开嘴。 见状,黎阡陌温润的眸中不禁噙满了笑意,“不事先与你说,是恐你无法真情流露,毕竟,你又不似为夫这般唱念俱佳。” 楚千凝:“……” 他自己还知道啊! 恶狠狠的喝了一口姜汤,楚千凝状似不悦的冷哼一声。 但实际上,她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倘或事先告诉了她,她虽不至于像黎阡舜那般笑出来,可也绝对不能如方才那般自然真实。 只是,外祖母倒让她意外的很…… 大抵得知容敬已死,她老人家心里也难过的很。 初闻她说的那些话,楚千凝的确心如刀绞,但随即她却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儿,照理说,外祖母方才回到建安城,本不该对容敬的事了解那么多,若说是听黎阡陌说起,那他定会将自己说成是无辜之人,不可能令外祖母有如此大的反应。 再则,若说她老人家只是责怪她袖手旁观,那大表姐也未曾施以援手,她不该厚此薄彼。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便是,楚千凝觉得依照老夫人的性格,便是决定要与她老死不相往来,也定会让她进府,私下里与她说。 如此大张旗鼓的宣扬家丑,并不是她老人家的行事风格。 正是因此,她才猜测着对方是故意而为。 刚好前几日她方才与黎阡陌说过此事,是以她便愈发确定心中的猜想。 临来之前,他还郑重其事的交给自己一粒药丸,说是必要时候,这颗药能帮她达到苦肉计的目的,当时她听得满心茫然,事到临头才明白他是何用意。 不过,即便外祖母没有将容敬的死和自己扯上联系,但那府里如今变的如此冷清,她老人家心中也定是难过的吧…… 一瞧楚千凝的神色,黎阡陌便心知她在想什么。 示意轻罗等人退下之后,他方才柔声安慰道,“一时心伤也在所难免,等到舅母平安生下孩子,再加上容锦仙有孕,诸多事情凑在一起,她便是想忧伤也没那个功夫了。” “这倒是……” “消息方才散出去,这几日必是景佑帝观望的时候,你与外祖母还不宜见面,暂且忍过这一时,日后自有重逢的机会。” “我省得的。”楚千凝点头。 她虽惦念外祖母却也还不至于因小失大,若于此时前功尽弃,那就真的完了。 不光是她与外祖母暂且见不得,便是爹娘也要再等上些时日。 但愿…… 一切顺利。 * 楚千凝和黎阡陌双双病倒的消息一传出来,很多人都登门探望,但宁阳侯府的夫人不管事,公子小姐均没有好脸,唯一还能上的台面,倒只剩下西秦来的那位和亲公主。 她虽不大热情,但好歹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句句诅咒那夫妻俩。 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后来就连宫中都派了人过来。 先是景佑帝,后又有宜妃娘娘。 说来也巧,就在他们的人到了侯府时,刚好容府的下人也来了府上,抬着几大箱子东西,沉甸甸的样子,连担子都坠弯了。 一番打听之下才知晓,原来是老夫人命他们降往日楚千凝接济她们的银子都送了回来。 因着没有那么多现银,是以她便将府里值钱的东西搜罗了一些送来。 此举,明显是打算与楚千凝划清界限。 景佑帝得知这般消息的时候,眼中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九殇在一旁看着,微微低下头去挡住了眸中的深思。 正是无话间,却见一名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进了御书房,言行十分莽撞,“扑通”一下跪倒在桌案前,慌的连舌头都打了结,“陛、陛下……不、不好了……” 闻言,景佑帝猛地皱起眉头,神色不虞。 见状,九殇赶紧瞪了那小太监一眼,不悦的喝斥道,“大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那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是……是出了大事了……” “说!” “启禀陛下,在永宁宫为太后娘娘诵经的和尚中,发现了一名假冒的。”战战兢兢的说完这句话,那小太监已经吓得不敢抬头了。 后宫之中竟偷偷摸摸的混进了外男,这成何体统! 若传出去,陛下的颜面何存啊。 何况,大胆溜进后宫的还不是别人,而是…… “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后宫众地,怎可有外男随意出入,说出去,岂非是在打他的脸嘛。 “回陛下的话……是……是……” “还不快说!” “是钦阳侯府的世子爷。” 被景佑帝一吼,那小太监也顾不得许多,闭着眼睛说出了一人,却令景佑帝微愣。 齐召南? 他怎么敢假扮和尚溜进后宫?! “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景佑帝的脸色十分骇人。 心知今日之事必然有一场腥风血雨,九殇赶紧低下头,一言不发的跪到了地上。 “有几人知晓此事?”沉默良久,景佑帝方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的令人倍感压抑,像是心尖上坠着一块大石头。 “在……在永宁宫的人都瞧见了……” “放肆!” “奴才知错。”那小太监被吓得连连在地上磕头,没几下额头就渗出了血丝。 怒目瞪视着那人,景佑帝怒气冲冲的往外走,行至他身边的时候,实在气不过便一脚踢在了他的心口,疼得他直在地上打滚儿。 “摆驾永宁宫!” “是。” 话落,景佑帝的仪仗便浩浩荡荡的直奔永宁宫。 彼时宜妃正错愕恼怒的瞪着齐召南,似是不解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还未等她说什么,便见景佑帝怒气冲冲的走进了永宁宫,脸上明显风雨欲来之势,吓得满宫的人都跪了下去。 “参见陛下……啊……”傅思悠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景佑帝“啪”地扇了一巴掌,打的她身子一偏,幸而被花楹及时搀住,否则定要摔倒在地不可。 这一下,可是将众人吓得不轻。 第299章 奇耻大辱 要知道,宜妃娘娘腹中可是怀着龙嗣呢…… 这要是伤到的话,保不齐就一尸两命了。 忽然被扇了一巴掌,傅思悠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她惊恐的看着一身龙袍的男人,“陛下……” “闭嘴!” 恶狠狠的瞪了她一脸,景佑帝怒声喝斥道。 傅思悠明显被吓得一个激灵,瑟缩在花楹怀里,大气也不敢喘。 花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小心翼翼的瞄着景佑帝的神色,想不明白钦阳侯府的世子怎么会忽然溜进后宫来。 而且—— 瞧着这架势,似是还是奔着她家娘娘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都退下!”负手立于殿中,景佑帝让九殇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永宁宫,甚至连凤君荐和凤君撷这几位皇子也不例外。 “是。” “传朕的旨意,今日在永宁宫伺候的所有宫人,一个不留。” “……奴才遵命。” 深深的低下头去,九殇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冷芒。 世子妃果然没有料错,一旦走这一步棋,必会牵连无辜,景佑帝的狠心可见一斑。 将宫人都带下去之后,九殇便没再进永宁宫伺候,而是候在了宫门口,等着景佑帝料理完傅思悠和齐召南出来。 一门之隔—— 傅思悠和齐召南齐齐跪在地上,二人皆是满脸的战战兢兢。 沉眸瞪视着他们,景佑帝愤怒的声音在两人头顶上响起,“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儿。” “臣妾冤枉啊……” “冤枉?”景佑帝冷笑,伸手指向沉默无语的齐召南,“你敢说你与他没有私情?” “陛下……” “够了!”胆敢欺瞒于他,她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她以为,钦阳侯府中没有他的眼线吗? 放眼整个建安城,根本没有什么事能够逃出他的眼睛。 甚至—— 早在之前,楚千凝就曾无意间和他说起过傅思悠和齐召南的事情,虽说无心之语,但他却记到了心上,派人详查一番之后,果然发现他们两人曾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风花雪月。 但他没想到,这对狗男女竟然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般腌臜之事,叫他怎能不气! 见景佑帝眸光幽暗的瞪视着他们不再开口,傅思悠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心里愈发没底,“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是被蒙在鼓里的……” 事到如今,她已知道自己是中了何人的圈套。 只不过…… 会是谁呢? 凤君荐倒是有理由对付自己,但他理应没有精力和时间才对。 皇后娘娘至今仍被禁足在凤藻宫,想来他应该是没那个闲工夫的。 至于凤君撷,他根本不可能与自己为敌。 如此想来,便只剩下一个凤君墨了。 他有动机,有能力,是最有可能的一个人选了。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齐召南的事情的? 电光火石间,傅思悠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烟青色的身影,让她整个人都为之一愣,懊恼自己竟差点将这人给忘了。 楚千凝…… 极有可能幕后之人就是她! 那日和她言语一番之后,傅思悠就一直在等着楚千凝向齐召南出手,可等了几日都未见她有何行动,后来便闹出了容家的事情。 她本以为对方是没有时间和精力算计齐召南了,没想到忽然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难道楚千凝就是刻意挑在此时吗? “陛下……臣妾治理后宫不严,还请您治罪……”沉默了好半晌,傅思悠方才再次开口,但她却选择避重就轻。 比起对陛下不忠,明显是失职更安全一些。 后者最多就是被夺去管理后宫之权,但若是前者,那就必然要搭上一条性命了。 听闻傅思悠的话,再看着她布满泪水的一张小脸,景佑帝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擒着她满是泪水的下颚,痛的她皱眉。 “你就这般将你的小情郎抛下不管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景佑帝的声音阴沉的令人起鸡皮疙瘩。 “陛下……” 皱眉看着景佑帝,傅思悠一时无法为自己辩解,余光瞥见跪在一旁的齐召南,她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着他急急说道,“臣妾根本不知道他为何会溜进后宫,倘或臣妾知道的话,定会第一时间向您禀明,又岂敢隐瞒您呢。” 即便被傅思悠如此指责,齐召南也始终未发一言。 实际上,从他被发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今日必是难逃一死了。 直到眼下,他整个人还都是懵的。 原来,自己中了别人的诡计。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几日前说起,当时他收到了一封手书,没有落款,甚至就连上面的字迹也不是傅思悠的。 不过偶尔运笔的习惯和措辞却让他深信,那就是她。 她在信中向他道歉,解释了没在众人面前为齐家求情的原因,又说她私下里试着为齐家说好话,但每次方才开口就被景佑帝怒斥,吓得她如今也不敢再说了。 相较于推脱责任,傅思悠倒是很坦诚自己的懦弱和胆小,她甚至坦言,她不可能为了齐家豁出性命,因为还有腹中的孩子。 被她说的心下动容,齐召南便连最后一丝怨怼也消失殆尽了。 是啊,本就是齐家对她不住,如何还能要求她以德报怨。 更何况,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女子,生死皆掌握在景佑帝的手中,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与其所有人都赔进去,齐召南想,若她能保全自己也是极好的。 但那封信的末尾,傅思悠说起了一事。 她说让他假扮成和尚混进宫里,届时她会亲口告诉他一个逆转时局的办法,只是恐这封信有何疏漏,是以未敢在这里言明。 行事如此小心谨慎,倒的确像是傅思悠的习惯。 没有宴会,两人便不得相见。 傅思悠身为后妃不能擅自出宫,而自己身为外男,自然也无法随意出入后宫。 到头来,若想和她见面,便只剩下这么一个办法。 倘或这封信的落款和笔迹均是傅思悠的,那么齐召南必然不会相信,他一定会怀疑这是别人玩出来的鬼把戏。 可偏偏哪里都对不上,反而让他不那么疑心。 若当真有假,便该努力做到逼真才是。 正是因此,他才依从信中所言,却万万没有想到,刚好中了对方的奸计。 看着傅思悠哭的泪眼涟涟的样子,齐召南心下竟有些恍惚,到底是他中了她的阴谋,还是他们两人被别人所害? 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懵了。 昔日自己心仪的单纯女子,到底还是在这深宫中变了模样。 又或许,是她本性如此,而自己一时受了蒙蔽。 思及此,齐召南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你们齐家的人,胆子是愈发大了……”景佑帝看着跪在下面的齐召南,满含深意的叹道,“你可有何话说吗?” “臣……无话可说……”微微闭眼,齐召南一副等死的样子。 有何话可言呢? 说他是被人设计的,可他并无证据。 因恐事后被人揪住把柄,甚至连那封信他都没有留下。 他如今求得,只希望自己这事别牵连到府中的其他人,如此而已。 齐召南这般做,傅思悠本该对他心怀感激,可谁知她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眸光幽暗深沉,让人不敢直视。 旁人不知景佑帝,但她却十分清楚。 在他眼中,齐召南这般行为并非是在保全齐家人,而是在保全她! 狠狠的瞪了齐召南一眼,傅思悠觉得自己被气得心口发闷。 依照她对齐召南的了解,他应当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正是因为他的“无心”才更令人可气。 “来人。”景佑帝沉声唤道。 闻声,九殇低着头快步走进永宁宫,“奴才在。” “将齐召南给朕拉下去。” “是。” 九殇挥了挥手,便见有两名小太监上前,一左一右的架着齐召南离开。 一时间,宫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景佑帝垂眸看着尚在嘤嘤哭泣的女子,忽然丢出一句,“朕便留你到生产之日,若你腹中的孩子是个野种,朕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惊惧的望着他的背影,傅思悠猛地瘫坐在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竟连她腹中的孩子都怀疑上了…… 怎么会这样? 走出宫门之前,九殇不着痕迹的回头扫了傅思悠一眼,随即默默收回了视线,心道与我家世子妃玩心眼儿,你还差得远呢! 对比她们两人对景佑帝的了解和心思的掌控,九殇觉得必然是楚千凝更胜一筹。 她不光是猜到了他会如何处置这两位当事人,甚至就连其他无辜的人,她也事先料到了,并且准备了解决之策。 一边想着,九殇一边跟在景佑帝的御撵旁走着。 未等回到御书房,便见低下的人来传话,说是方才押下去的那些宫人里,有一名老太监不知发的什么疯,忽然挣脱开束缚,满宫里乱跑,将齐召南伪装成和尚同傅思悠私下里见面的事情嚷嚷的人尽皆知,如此一来,便是景佑帝再对其他人灭口也无用了。 偏巧,他四处宣扬此事的时候,正赶上俞汉远等几位老臣进宫,听了个彻底,心知以景佑帝的脾气必会下旨处死那些伺候的宫人,是以便纷纷赶到御书房去为他们求情。 好一番谏言,这才让景佑帝只惩处了那名疯癫的老太监。 当然了,若是换作平时的话,这位皇帝陛下才没有那么好说话,可如今满宫的人差不多都知晓了此事,他也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 思来想去,莫不如卖那些老顽固一个面子。 是以这件事情闹到最后,被责罚的竟只有齐召南一人。 消息传回钦阳侯府的时候,齐敏方才有些好转的身子再次病倒,这一次,病势汹涌,群医束手无策。 楚千凝得知此事时,正在听黎阡陌给她讲兵法,看着冷画晶晶亮亮的眸光,她不觉轻叹道,“齐召南为人优柔寡断又妇人之仁,早晚都得死在傅思悠手上……” “世子妃,您就这么放过宜妃了?!”冷画仔细想想,她可是并未听说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放过?”楚千凝挑眉,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自然不会。” “可是……” “凡事要适度,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今,景佑帝并不会公开处置傅思悠,一来是冲着她府中的孩子,二来便是他不想加深宫内宫外的诸多猜测。 一旦处置傅思悠,便等于承认了他被戴绿帽子的事情,想想都觉得可笑。 第300章 阡晚被抓 此事过后,景佑帝必会疑心,傅思悠坑害皇后的其中一个目的,会否就是看中了她治理后宫的权利? 毕竟,今日若是皇后掌管后宫诸事,那定然不会闹出这样大的笑话。 相反,由她自己说了算才便宜齐召南的进出。 旁人听闻后妃与外男勾结,均会觉得这种事匪夷所思,除非是一心寻死,否则的话,谁敢做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在景佑帝眼中,人人都想害他,人人都想着背叛他。 是以,越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越容易引起他的滔天怒火。 傅思悠如今必会庆幸她腹中有一个皇嗣,如此可保她的性命,可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那孩子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世子妃,那照您这么说,景佑帝就这么放任她?”轻罗觉得这不大像那位皇帝的行事风格。 “放任……倒也不会……” 至少,他会夺回傅思悠掌宫之权,甚至是架空她。 齐家已经倒了,景佑帝不再需要她这个助力,是以会趁此机会收拾了她。 哪怕她手中仍握有东夷一半的兵权,但只要让她在后宫寸步难行,那一半兵力便等于是摆设,根本半点作用也不起。 若她是傅思悠,便定会在此时寻个得力的帮手。 人选嘛…… 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认真看书的黎阡陌,楚千凝伸手夺过他的兵书,挑眉问道,“倘或你是傅思悠,你会找谁帮你?” “凝儿觉得呢?”被夺了书黎阡陌也不急,慢悠悠的喝着茶,老神在在的样子。 “是我在问你。” “嗯……为夫与你一般想法……” “……”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 想了想,楚千凝不甘心的继续追问,“你怎知我想到的是谁?” “再怎么选也不过就是这三位皇子。”放下茶盏,黎阡陌含笑回道,“凤君荐与她有仇,是以必不在其列,其余两人二者择其一,很容易猜到。” “好吧……” 明白他说的的确是这么回事,楚千凝也就不再追问。 将兵书还给他,她转头望向窗外阴阴的天色,目光深远。 近来为了装病,她甚至连清风苑都未出去过。 而黎阡陌为了配合她装病,更是连屋子都没出去过。 外祖母派人来送了几次东西,有时是银子,有时是她从前在容家用过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也不管大件小件,总之发现了就着人给她送来。 这样持续了几日后,今日用过早膳,楚千凝便着人将自己的嫁妆退回了容家,一时间,引得无数的百姓去围观。 众人只见过退聘的,哪里见过有嫁出去的女儿自己退嫁妆的,偏偏,她就这么做了。 如此行为,大有和容家上下划清界限的打算。 但这当中还有一个岔头,那就是容锦仙。 无论楚千凝和容家老夫人的关系闹得有多僵,她与容锦仙关系亲近这件事人人皆知,是以只要有她在,这层关系便断不了。 为此,楚千凝很是伤神。 直到—— 这一日,容锦仙不顾百姓的笑话,难得走出容府登门拜访,却不想在黎家遭到了黎阡舜和黎阡晩的连番羞辱。 楚千凝本就因着退了嫁妆的事情被人指指点点,也不好直接与小姑子和小叔子起冲突。 是以当盈袖哭着跑回容府去找老夫人时,她便怒气冲冲的上了门,接走容锦仙的同时一并同侯府结下了梁子。 对楚千凝这个外孙女也是恨得不行,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矛盾便被激化了。 世人皆知容锦仙清高,被人这般言辞侮辱却没有得到楚千凝的相助,她心里怨怪也是自然,加之老夫人的情绪感染,姐妹俩终是生了嫌隙。 因着老夫人大闹侯府的事情,令黎阡陌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 老侯爷也发了脾气,先是重责了黎阡晩和黎阡舜,随后还将楚千凝这个儿媳妇罚去跪祠堂。 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仔细算起来,自打楚千凝嫁到侯府那日起,众人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日,以至于初时他们夫妻举案齐眉,侯府风平浪静,大家险些以为他们是转了性了。 时至今日方才确定,并不是他们变了,而是时机未到,各人心头的这股火儿一直努力压着呢,不然,早就爆发了。 大抵是恐黎延沧事后报复,老夫人当日便变卖了家产,带着容锦仙和江氏搬离了建安城。 此举虽突然,但却无人怀疑她的目的。 毕竟,那府上如今连个男人都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带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寡妇,还有一个毁了容被休的皇子妃。 继续留在建安城中,无异要一直活在别人的口中,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如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另一则,也是免得与侯府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老夫人虽能倚老卖老的讨得一次便宜,但对方毕竟是堂堂一品军侯,总得忌惮一二才是。 而就在容家搬走的第二日,建安城中便刮起了一阵邪风,有人私下里传言,说是宁阳侯黎延沧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将容家一家人给逼走了。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说的活像是那么回事。 黎延沧到底是有血性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污蔑,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便第一次在自己没有出征的时候将黎阡晩赶去了边境苦寒之地,甚至一气之下与次子黎阡舜分了家,让他们夫妻二人单独出去过日子。 见状,众人心里不禁在想,若非顾忌着世子爷的身子,保不齐连楚千凝他们也会被侯爷赶出去。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建安城中的百姓看足了热闹,可实际上究竟如何,便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如今就连凤君荐都打算金蝉脱壳了,楚千凝和黎阡陌自然也得开始为自己铺路。 他们最开始做的,就是平安送走老夫人和容锦仙她们。 其次,借着这件事的引子,再送走黎阡晩。 若是事情进展顺利的话,不久的将来,黎阡舜和莫轻离也会消失在建安城…… * 侯府与容家的事情方才发生没多久,西秦边境便再起骚乱,而这次战争的挑起者,乃是东夷将士,原因无他,身为侯府千金的黎阡晩被西秦人给捉走了。 这般事情一出,边境的那些将士哪里忍得了,当即便与对方起了争执。 消息传回建安城的时候,景佑帝勃然大怒。 未曾得到他的命令便敢擅自出兵,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一想起这一切均是由黎延沧的女儿挑起,他便隐隐对这一家子起了杀心。 再说宁阳侯,得知自己的女儿被西秦人绑走,他定然是心急如焚,不管不顾的进宫请旨,势必要率军将人救回。 然而景佑帝的一番话,却令他错愕不已。 “爱卿,须要分清国事与家事,怎可为一小小女子而陷东夷百姓于水火当中,这岂是大丈夫、大将军所为啊?” “陛下……” “阡晚虽是女儿身,但豪气不输男儿,依朕之见,你倒也不必着急,待朕遣使去问问再说。” 闻言,黎延沧皱眉,“这一来一回要耗费多时,臣恐小女性命忧矣。” “那也不能为你女儿一人搭上东夷将士的性命啊……”景佑帝故作痛心的摇头,似是左右为难的样子。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是以臣愿只身前往,绝不干系国家社稷。” “这……” “恳请陛下,准臣所请。” 眸光微暗,景佑帝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这样吧,朕准许黎阡舜和西秦的和亲公主同返西秦,有她作为中间人,想来也好与西秦谈条件,最好是能不动一兵一卒就将阡晚救回。”说完,也不管黎延沧是何反应,景佑帝便径自拍案定音。 “陛下……” 没再理会黎延沧,景佑帝起身走进了一侧的耳房。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黎延沧脚步虚浮,无视了候在外面等待召见的一众大臣,径自朝宫外走去,却在下台阶时,不慎跌落,幸而他有武艺傍身,这才没有伤到筋骨,只擦破了点皮。 但瞧着那般失魂落魄的宁阳侯,众臣也不难想象是个什么结果。 世人皆知西秦之人恨透了黎家,如今让黎阡舜与和亲公主同回西秦,这不等于又给对方送去了一个人质嘛…… 朝中人人都在劝阻,却被这位帝王置若罔闻。 不忍自己的儿女一个接着一个的遭难,宁阳侯最终只身前往西秦,身边未带一兵一卒,倒也不算违背了圣命。 可就在他走后不久,楚千凝却进宫了一趟,待她出宫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道圣旨。 着黎阡舜和莫轻离即刻动身前往西秦,不得有误。 原本得知女儿被西秦人抓走就已忧心不已,如今竟连儿子也要去送死,殷素衣当即便一病不起,楚千凝和黎阡陌装模作样的请了个大夫,随意开些汤药草草了事。 如此,不多日子殷素衣便去了。 甚至没有等到儿女平安回来的那日,她便先行走了。 许是黎阡陌当真恨极了她,丧礼办得十分素简,让建安城中很多人都觉得看不过去了,甚至俞汉远还特意为了此事上书参奏了楚千凝和黎阡陌,但景佑帝却一笑了之,并未惩处他们。 而他的纵容,无疑早就在那夫妻俩的算计当中。 “娘亲那边安排的如何了?”将写给老夫人的信封好,楚千凝一边滴上蜡油,一边朝黎阡陌问道。 “均已安排妥当。” “不知……会否让宫中那人疑心……”想起景佑帝,楚千凝的眉头便不禁皱起。 之前已经闹出了太多动静,大多都是假的,是以这一次殷素衣的“死”,须得很真才行,如此才能瞒过景佑帝。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送走晚儿只是第一步。 借由她被西秦人抓走,让黎阡舜和莫轻离也脱离建安城,此为第二步。 接下里,娘亲会因为痛失儿女卧病在榻,此时她无论是怎么个死法,都不会让人有丝毫怀疑,因为整个侯府已没了她的依仗,随便黎阡陌要将她如何,都没人能来救她。 在世人眼中,黎阡陌是为报其母之仇,害死了殷素衣。 这样一来,还活在景佑帝眼皮子底下的人,就只剩下她和黎阡陌了。 见她目露担忧,黎阡陌放下刚刚绘好密道图纸,起身走到她身边安慰道,“棺材是特制的,墓地里也早已动过手脚,下葬后即刻便有人从密道里救她离开。” 只要这步棋走的稳妥,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他们彼此虽是彼此的软肋,但夫妻能在一处,便没有什么比分开更可怕,无论接下里面对何种困境,他们都有勇气去解决。 第301章 再见齐妃 短短一月光景,建安城中便物是人非。 一座赫赫扬名的侯府彻底沦为了世人眼中的笑话,再不复昔日的荣光。 可悲的是,黎延沧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彼时,他正在赶往西秦边境的路上,一路快马疾驰,每经过一处隘口,都有人飞鸽传书将情况禀告给景佑帝。 得知他竟真的单枪匹马直奔西秦,景佑帝对此很是乐见。 若黎延沧就此被西秦人杀害,倒是省得自己动手。 至于边境有无主帅…… 少了他,自然还有旁人。 难道没了他黎延沧,东夷国就溃不成军了不成! 把玩着手里的虎符,景佑帝的眸中幽暗莫名,眼底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殇沉默的在一旁伺候,御书房中再无旁人。 半晌之后,景佑帝忽然开口对他说,“拟一道密旨,宣官重锦速速回城,切记此事不可让任何人得知,以免北境有失。” “是。” “派去盯着容家的人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的话,她们一路出城往南边去了,眼下借住在一处尼姑庵中,大抵是想等江氏生产完后再继续南下。” 闻言,景佑帝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们三个女人,老的老、有孕的有孕,的确不宜长途跋涉。 如今安顿在尼姑庵,既能避开世人的目光,又能让江氏安心生产,倒不失为上策。 “可有人在暗中保护她们吗?”楚千凝那丫头,可不似个冷心冷意的人。 “没有。” “查清楚了?” “奴才派出去的皆是高手,并未在暗中发现任何护卫,除了她们自己雇佣的一些家丁之外,再也没有旁人了。” 说完,九殇拍了拍手,就见凭空出现了两名黑衣人。 一见景佑帝,两人便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确定没有任何可疑?” “属下等不敢欺瞒陛下,的确无人保护她们。” “嗯。” 见景佑帝微微敛眸没再说话,那两名黑衣人看了旁边的九殇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他们便如来时一般消失不见。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主仆二人各怀心思。 “启禀陛下,四皇子求见。”忽然,杨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听闻凤君墨来了御书房,景佑帝眸色微敛,沉声道,“朕没空见他,让他回去!” 自从得知黎阡晩被西秦人抓走之后,景佑帝恐这个儿子一心想去救她,是以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没想到他今日又来了。 本以为不见他就算了,不想凤君墨却干脆跪在了御书房门外,大有你不见我,我就一直跪下去的架势。 最终,景佑帝无奈之下选择了妥协。 召凤君墨进殿的时候,明显感觉他走路都有些不稳。 “若为黎阡晩之事,朕劝你还是不要再说了,朕主意已定,不可能更改。”一边批阅奏折,景佑帝一边沉声道。 “父皇……” “你如今这般年纪,也是时候该娶妻了。” 给他定门亲事安安他的心也好,免得他整日惦记着黎家的那个丫头。 想到什么,景佑帝又补充道,“你素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的局势你早该看得分明,朕早晚会将皇位传给你,但皇后的人选却绝不可以出自黎家。” 否则,黎延沧大权在握,他女儿又是中宫之主,这如何使得! 除非…… 这次能顺利除掉他。 思及此,景佑帝眸色深深的望向凤君墨,冷声说道,“倘或这次她能逃过一劫,你若定要娶她也不是不可,但她只能当个侧妃,却永远不可以扶正。” 只有彻底断绝了黎阡晩上位的可能,凤家的皇位才能坐的长久稳妥。 不想他说了这么多,凤君墨却始终没有开口,沉默了好半晌方才低声道,“父皇,儿臣此来并非是为了晚儿的事情。” “哦?!”景佑帝目露惊讶。 竟不是为了那丫头,那又是何事啊? “儿臣得到消息,说是大皇兄在府内宴饮,言行无状,大放厥词,如今太后奶娘丧期未过,皇兄如此做,怕是于礼不合。” “还有这样的事情?”一提到凤君荐,景佑帝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千真万确。” “来人,去大皇子府看看,近来多盯着些。” “卑职遵命。”程昱领命之后,立刻安排了御林军的人出宫。 事关皇子殿下,他也不敢大意,派出去的皆是亲信。 本以为四皇子殿下今日入宫向景佑帝告状,那他们怎么也得过两日才能发现大皇子府的端倪,不想才一去就抓了个正着。 当时当景,御林军的人都不敢复述。 凤君荐在府上大作诗词,措辞间不免有对景佑帝大不敬之嫌,气得后者当场撕碎了所有的诗词歌赋,紧接着就将他关进了宗人府,原本是想他受杖刑后就此将他关在那处,但凤君墨却进言说,前有凤君撷,今又有凤君荐,怕是会令朝臣不安,与其将他幽禁在宗人府,不如“下放”到穷乡僻壤之处,说起来也好听一些。 倘或是旁人说这话,景佑帝定会认为对方有为凤君荐开脱之嫌,但换成是凤君墨,他却根本不会往那处去想。 是以,他当即便下旨命凤君荐去淮安监管那处。 至于监管什么,他未说明,因此朝中之人便心知肚明,大皇子此处并非是监管别人,而是被人监管。 拥戴他的朝臣自然会为他求情,但自那日起,景佑帝便称病不再上朝,只让九殇将奏章收下,得了闲时他便翻翻。 可一看到有为凤君荐请命的,他就直接丢在一边置之不理。 时日一久,众人便心知,他是铁了心要办大皇子了。 渐渐地,为他求情的人也就少了下来。 直至最后朝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景佑帝才称龙体初愈,开始处理朝政。 凤君荐这一离开建安城,自然是携家带口,但除了一些必需之物外,其他的东西他都没有带,并非是他不想带,而是景佑帝不许他带。 前脚他才出建安城,后脚御林军的人便封了大皇子府,一并将那府上所有的珍奇瑰宝充入国库,连带着他名下的产业,一起收归朝廷。 而凤君荐这一走,便等于是将皇后孤立无援的留在了宫中。 凤藻宫被封,她的情况可想而知。 这一日,楚千凝奉旨入宫,远远看着凤藻宫的大门上落了锁,她的眸光不觉微闪。 虽说不至于有人特意跑去为难她,但这世间小人并不少,保不齐就有那心术不正之人,还是得想想办法才行。 碍于容锦仙被凤君荐休弃的缘故,楚千凝并不能直接相助皇后。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想到了一个人。 见过景佑帝,她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转去了齐妃的启祥宫。 才走到门口,楚千凝的脚步不禁停下。 注目望着眼前萧条冷清的宫苑,她的眼中不觉浮现出一抹哀戚之色。 没了宠爱,便是这般萧索的景象。 守门的宫人大抵是没想到还会有人踏足这里,尤其还是与齐家水火不容的护国公主,纷纷凑上前来行礼问安。 淡淡的应了一声,楚千凝朝里面扫了一眼,“齐妃娘娘可在?” “回公主殿下的话,娘娘在殿内呢。” “近来可有谁来瞧过她吗?” “哎呦……自从钦阳侯府败落之后,这启祥宫便成了冷宫,除了您再没别人往这里来了……”听楚千凝问起,那小太监便啰啰嗦嗦的回了一大堆,讨好之意十足。 让红蕖赏了他们一些碎银子,楚千凝便径自走进了宫内。 果然如那小太监所言,这宫里的景象与冷宫无异,院中花草无人打理,杂乱不堪,放眼望去,倒是与前世的幽月宫有些相似。 拾阶而上,便见齐妃一身素白宫装坐在大殿的门槛上,一手托腮,微微歪着头,目光遥遥落在远方。 她身边的宫女见到楚千凝来此,方才要向她施礼,她却挥手拦住,是以她退下。 齐妃自然看到了楚千凝,但她只慵懒的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你今日贵脚踏贱地啊……” “娘娘身为后妃,自然高贵出尘。” “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若无事,她也不会来此。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如今见娘娘志气颓丧,不复以往那般争强好胜,是以想来开解您一番。” 闻言,齐妃诧异的看向楚千凝,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 扯了扯唇角,她冷笑道,“本宫没听错吧,你要开解本宫?”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均是由她一手导致的吗? 现如今又来说什么开解,她是想要活活气死自己吧。 对视上齐妃恼怒愤恨的目光,楚千凝的神色却依旧很平静,“我心知娘娘恨我,但我劝娘娘细想,造成这一切的人,当真是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 “当今陛下。” 这四个字一出,楚千凝明显感觉到齐妃的脸色一变。 趁着她愣神的时候,楚千凝继续说,“我虽针对齐家,但在背后给我撑腰的人却是陛下,否则的话,单凭我一个小小女子,又怎能撼动一座侯府!” 听她说的有理,齐妃不禁陷入了深思。 “我固然与侯府有仇,但那也是因为你们先招惹了我,若非侯爷屡次帮着凤君撷与我作对,我也不会咄咄相逼。如今侯府败落,只能说明你们技不如人,成王败寇本就如此,娘娘却不该憎恨于我,而是该恨借刀杀人的那位。” “你……你想利用我……” “是好心提醒你,何来利用一说。”红唇微勾,楚千凝盈盈笑道。 “提醒我什么?” “钦阳侯府如今变的这般七零八落的,陛下却唯独留着你,难道娘娘就不觉得奇怪吗?”景佑帝可并非顾念旧情之人。 仔细想了想楚千凝所言,齐妃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疑。 对呀…… 陛下为何迟迟没有处置自己? 照理说,齐家已经倒了,他不该再有何顾忌才对。 猛地抬头看向楚千凝,齐妃急急问道,“他为何一直没有杀我,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缓缓的蹲下身子,楚千凝朝齐妃凑近了一些,用仅有两个人的声音低语道,“他想借你之手杀掉皇后,接着再名正言顺的杀你。” “胡说八道!”齐妃惊惧的瞪大了双眼,明显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娘娘若不信,便权当我是在胡说。” 话落,楚千凝转身欲走。 可行至宫门口的时候,却听到齐妃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站住!” 她顿住脚,唇角微翘,施施然的转过身去。 “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帮了你,我又有何好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齐妃的指尖都在颤抖。 第302章 和谁更像 好处…… 听齐妃说起这两个字,楚千凝不禁凉凉一笑。 “娘娘,你与其说是帮我,不如说是在帮你自己,若你按我说的做,便等于是在自救,这便是好处。”再多的,她便给不了了。 “如何做?”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万一你一扭脸就去陛下那里揭发我,那我岂不亏大发了。”楚千凝的话虽状似玩笑,但眼中的冷芒却让齐妃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她心里就清楚,若她胆敢背叛眼前这个女子,她定会毫不犹豫的弄死自己。 可问题是,她又怎么能让自己相信,依她所言自己就是安全的呢? 定定的看着楚千凝,齐妃固执的要一个保证。 想了想,楚千凝便淡声道,“说白了,我与齐妃娘娘无冤无仇,之所以结怨无非是因着齐家的缘故,但如今已没了齐家,我还为难你干嘛……”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咬了咬牙,齐妃一口应承了下来。 在启祥宫的这些日子,她受尽了冷眼和虐待,往日被她欺压过的那些嫔妃,不管品阶高低都要来踩上她一脚。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 原本还指望着傅思悠能帮衬自己一二,但事到临头她才发现,那也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她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指望她出手相助,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是以,她如今也想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她自救吧。 看着齐妃眼中的坚定之色,楚千凝微微扬唇,随即转身走出了启祥宫。 出宫之前,她碰到了九殇。 难得见他主动来找自己,楚千凝便心知定是出了大事,是以也未多问,只一脸平静的往宫外走,任由他跟在身边。 “世子妃,景佑帝发了密诏给官重锦,让他即刻动身回建安城。”九殇低头跟在楚千凝旁边,压低声音对她说。 “官重锦……” “此事只属下与他两人得知。”言下之意便是,一旦黎阡陌那边有何行动,他的身份就会暴露。 如何取舍,他得事先问清楚。 听九殇这般说,楚千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北境之地一旦没了官重锦坐镇,北周势必会趁虚而入。 何况…… 还有苍族人虎视眈眈。 但这两方若有何行动,便等于明告诉景佑帝,是九殇将消息泄露了出去,他的身份一旦曝光,那此前种种便都瞒不住了。 “消息今日才发出,距离官重锦回城尚有些时日,近来你便依旧待在景佑帝身边,莫动声色,待我与黎阡陌商议之后再告诉你究竟该如何做。” “是。” “务必小心。”他的境地,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危险。 “多谢世子妃关心,属下明白。” 随着九殇的话音落下,楚千凝刚好走到了宫门口,上了马车之后,轻罗和冷画明显感觉到自家小姐心事重重。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微疑。 发生什么事了? 冷画和轻罗两人没问,楚千凝也就没有说。 她如今满脑子都在想,究竟该如何利用官重锦回建安城这件事。 不知,他会否带着沈星舞一起回来…… * 回到侯府之后,楚千凝赶紧和黎阡陌说起了此事,后者听后,难得神色稍显凝重。 九殇既然选择冒险亲口和楚千凝说这些,便意味着如今宫中开始“戒严”了,他不放心似平常那般传递消息。 既然如此,索性调他回来。 毕竟,官重锦离开北境是一次十分难得的机会。 而且若他所料不错,此次他回建安城,景佑帝也有意试探他一番。 倘或他孑然一身而来,便意味着他心里没鬼,也不怕被景佑帝盘查或是审问。 相反,则代表他已生了异心。 甚至—— 是对栾廷玉的事情有所耳闻。 沉眸思考了片刻,黎阡陌有条不紊的吩咐道,“鹤凌,让底下的人做好准备,一旦命令下达,即刻将外祖母等人接到北周。” “属下遵命。” “让遏尘和云落在宫中接应九殇,不可让他有何闪失。” “是。” 闻言,楚千凝拧眉看向黎阡陌,“决定离开了吗?” “不能再拖了。” “……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的眸光隐隐转暗。 在此之前,她原本还打算利用爹娘和沈星舞的事情给凤君撷致命一击,但如今看来,恐怕是没有那个时间了。 再拖下去,连她和黎阡陌也会陷入险境。 早知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当日莫不如不将爹娘接回来了,如今还要再将他们折腾回去,不免再费一番心力。 说到底,均是因着景佑帝突然召回官重锦,否则他们也不必如此匆忙。 难得一遇的空缺机会,自然比打击凤君撷要来的重要。 “凝儿想什么呢?”挥手示意冷画她们退下,黎阡陌柔声朝她问道。 “几时送爹娘离开?” “明日。” “这么快?!”楚千凝微惊。 点了点头,黎阡陌目露深思,“你无须担心爹娘的情况,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一个秘密,是以较之咱们,他们更安全。” “嗯。” 忽然想起什么,黎阡陌又朝她问道,“恒舒典那边处理好了吗?” “已让冷画暗中去料理了。” 她既准备金蝉脱壳,这一处典当行便无须再留。 未免他日被人顺藤摸瓜发现什么,不如她提前料理干净,将那一处的人天南海北的遣散。 只要银子给够了,也不愁他们不离开。 将所有事情都安排之后,楚千凝转头望向窗外暗沉的天色,心里也似压了一块阴云一般。 时逢乱世,本就如此。 各国割据纷争不断,上一刻还是盛世太平,下一刻便狼烟四起。 每每这个时候,楚千凝的眼前都不禁浮现出前世黎阡陌龙袍加身的样子。 器宇轩昂,光彩夺目。 重要的是,有他登基为帝,便可平定四方,届时天下归一,大业得成,百姓可安居乐业,朝臣亦可为国效力。 但若按前世那般发展,今生他却无缘皇位。 思及此,楚千凝看向他的眼神便透着丝丝愧疚。 若非为了她,他必能施展他的抱负…… 留意到她的神色,黎阡陌将人圈进怀中,语气轻松的笑道,“凝儿这般瞧着为夫,可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 她才没有亏心呢! 瞟了他一眼,她最终却伸手回抱住了他,想着她家夫君不似那等凡夫俗子,他心怀天下,绝非眷恋那把龙椅。 只要天下归心,想来他心下便是欣慰的。 不得不说,自从嫁给某位世子爷之后,楚千凝“自说自话”的能力也是与日俱增。 偏偏—— 还真叫她给说着了。 黎阡陌想统一天下,这和他坐拥天下,号令群臣并非一个概念。 他想通过自己的智谋和才能定下乾坤,而非成为千古一帝流芳百世。 何况,他如今急吼吼的想令四国统一,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想许他家媳妇一个锦绣年华,不必再受动荡之苦。 * 翌日,楚奕昭和容梦竹暗中被送出了建安城。 相比起回城时,楚奕昭的身体状况明显大不如前,愈见消瘦。 听闻冷画说他们已经平安出城,楚千凝心里悬起的这块石头才终于落下。可随即想起自家爹爹的身子,她又不免面露忧色。 长途跋涉,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 “世子妃,您与夫人长得很像吗?”不知想起了什么,冷画忽然问道。 “为何这般问?” “奴婢方才瞧着,您的样貌并不大像楚大人,是以便猜测,您是不是更像夫人?”可惜夫人如今易了容,她也不好确定。 闻言,楚千凝含笑点头。 “我的确长得很像娘亲。”除了眼角多了那枚胎记,她和娘亲可以说是非常相像。 “难怪……” 见冷画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楚千凝弯唇笑着,心里却忽然浮现一丝怪异的念头。 自己长得很不像爹爹吗? 回想一下楚奕昭的样貌,楚千凝发现他们爷俩倒的确不怎么相像。 大抵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冷画未曾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对,却令楚千凝陷入了深思,许久都没有回神。 不知是事情太多还是为何,近来她总是习惯胡思乱想。 前世爹娘死的早,她也从未发现这些问题。 但是如今…… 娘亲一直对自己的胎记三缄其口,让她很难不去怀疑,这枚胎记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大秘密,否则,她为何会说性命攸关这样的话呢? 黎阡陌让人在暗中悄悄打探,至今尚无消息,恐反受其累,是以他们不敢声张。 待到东夷的事情了结,还是得同娘亲好生聊一聊。 轻叹了口气,楚千凝打起精神朝冷画问道,“我让阿落准备的东西呢?” “在这儿呢。”说着,冷画从袖管中掏出一小包什么玩意,“世子妃,您要的这是什么呀?” “毒药。” “……” 吓得冷画小手一颤,差点没把那包东西扔在地上。 将信将疑的看向楚千凝,冷画本以为她是逗自己玩的,直到看见阿落附在里面的纸条上写着用法和剂量,她这才终于相信。 竟然真的是毒药! 可是,小姐要这东西干嘛呀? 就在冷画为此疑心的时候,便见楚千凝唤了鹰袂进来,将那包药给了他,“将这东西拿给齐妃娘娘,让她近来多往宜妃处走动走动。” “是。”虽不知楚千凝是何用意,但鹰袂还是乖乖应下。 “还有……” “您请吩咐。” 眸光微闪,楚千凝犹豫了一下才对他说,“告诉九殇,让他安排一些人,放火烧了凤藻宫。” 一听这话,鹰袂和冷画等人纷纷震惊。 什么?! 烧了凤藻宫? 要知道,那宫里住的可是皇后娘娘…… 看着他们眼中明显的惊诧之色,楚千凝却眸色微暗的移开了视线,未再多言。 她自然知道凤藻宫住的是何人,但正是因此,她才要这般做。 不将皇后的处境逼至绝处,又如何绝处逢生呢…… * 当夜,宫中走水,凤藻宫烧毁的尤其严重。 皇后娘娘虽未被火烧伤,但受了惊吓,再加上被浓烟熏呛了多时,昏迷了两日方才醒来。 朝臣纷纷请旨,请景佑帝赦免皇后的禁足,让她安心养病。 想着凤君荐已不在建安城,皇后孤立无援,是以景佑帝便欣然应允。 但他心里究竟如何想,这却不为人知。 凤藻宫烧毁严重,短期内已不能再住人,是以皇后便移居别宫暂住。这一日,齐妃忽然登门拜访,说是探望。 两人在宫中斗了许久,却始终未能分出胜负。如今一个失宠,一个濒临被废,谁的境地都不好看。 走进殿内,齐妃让身后的宫女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只见那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翡翠酒壶,还有两个同色的酒杯。 晶莹剔透,价值连城。 第303章 毒害皇后 一见齐妃来此,皇后身边的女官落雪当即警惕的看着她。 反观皇后本人,神色倒是淡淡的。 她穿了一袭凤纹浅金色掐丝宫装,暗黄色的披帛,梳的溜光的头发,发髻上簪着一根衔珠凤钗,华光闪闪,璀璨夺目。 不得不承认,皇后就是皇后,无论走到何种境地,这通身的风华气度都让人望尘莫及。 明明不是特别精致奢华的打扮,但配在她身上,就是那么恰到好处。 这一点,齐妃从入宫那日起就一清二楚。 无论她们这些宫妃几时去凤藻宫请安,皇后永远穿戴整齐,大气雍容的端坐在上首,不刻意施压,却自有一股威严在。 平心而论,她是一位称职的后宫之主。 易地而处,齐妃不认为自己会做的比她更好。 尽管…… 她从前并不这样想。 打从进宫那天开始,她就在为了成为皇后而努力,总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凤袍加身,成为六宫之主。 景佑帝素来对她疼宠有加,这也让她误以为,后位唾手可得。 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一切都是假的。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俯身朝皇后施了一礼,这大抵是齐妃入宫以来,面对她最恭敬的一次。 “起身。” “谢娘娘。” 让落雪为两人倒了杯茶,皇后淡声道,“坐吧。” “……是。” 难得两人也有这般心平气和的时候,齐妃先是一愣,随后唇边不觉漾起一抹苦涩的笑。 怪只怪自己明白的太晚,不知帝王大多薄情。 轻轻抿了口茶,齐妃不觉低叹道,“从前并不觉得,如今倒忽然发现,娘娘宫里这茶香的很……” “心境不同,感受自然也不同。” “娘娘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如何,不过是为难自己罢了。”这么多年,她早就看开了。 说着话,皇后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深远。 齐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瞧见,只知道她看得是凤藻宫的方向。 那宫中有一株枯死了的海棠树,多年未曾开过花,可皇后却始终不肯让人拔除,后来景佑帝无意间看到,嫌弃的说了一句什么,当夜皇后便命人将树移栽到了殿后。 没人知道她为何对一株死了的海棠树那般上心,以前齐妃也不知道,但近来闲了下来,她经常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倒叫她发现了一些端倪。 入宫之初,她曾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说起帝后二人的种种,令人艳羡不已。 许久以前,景佑帝还不是如今这般荒淫冷酷的模样。 他曾在皇后生辰之时,亲手为她种下了一株海棠树,那年海棠花初绽,花香飘满了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 任它是什么花都有开有败,皇后宫中的这株花,终是在日日等待中枯萎凋零,再无绽放之日。 虽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齐妃还是觉得,皇后对景佑帝是有情的。 至少,曾经有过。 “仔细想想,臣妾与您争争斗斗的这些年,不过是一场笑话。”从始至终,她们两个人求得东西都不一样,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听她如此说,皇后转头看向她,眸光诧异。 像是不明白,齐妃怎么会忽然这样说? 对视上她疑惑的眼神,齐妃凄然一笑,“您要的是情,臣妾求的是权,你我二人本不冲突,是臣妾愚钝,作茧自缚。” “这些年……他也算宠你……” “呵……”齐妃冷笑了一下,不是在笑皇后,而是笑她自己,“是啊,陛下宠我,费尽心机的毁了齐家,处心积虑的不让臣妾有孕,皆是他对臣妾的宠爱。” 闻言,皇后眸光微闪,未再多言。 她本以为齐妃不知道这些事,想着事已至此,又何必告诉她增添悔恨,不想她还是知道了。 拿起酒壶为二人各斟了一杯美酒,齐妃幽幽叹道,“陛下待臣妾,如这翡翠酒杯,看似华美精致,实则毫无温情。”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眼角微润,她不甚在意的抬手擦拭,眼眶微红。 余光瞥见落雪等人还候在殿外,齐妃望向她和另外一名宫女吩咐道,“去备些酒菜来,今日本宫要与皇后娘娘开怀畅饮。” 落雪迟疑的看向皇后,直到后者微微点头她方才离开。 而就在她离开之后,齐妃深吸了口气,从袖管中掏出了一包药。 不遮不掩,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倒进了皇后面前的酒杯里,“这药……无色无味,喝下去之后半分痛苦也不会有……” 毒酒一杯,封喉即死。 从齐妃踏入殿中的那一刻起,皇后就猜到了她来的目的。 景佑帝派她来送毒酒,想来是想给她冠上一个毒害皇后的罪名,届时借机杀了她。 让她们两人自相残杀,他从中取利,这样的事情他惯做。 伤心吗…… 倒也不会,毕竟那颗心早已死透了。 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酒香,皇后神色微怔。 这个味道…… 是九丹金液。 那位皇帝陛下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酒,当日他们大婚时所饮的合卺酒,便是这个。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赐她上路的酒,还是这个。 唇角微勾,皇后的眼中透着一丝释然。 毫不犹豫的端起那杯毒酒,皇后仰头喝了个干净,仿佛那不过就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美酒,里面并没有害人的毒药。 饮下这一杯,她与他夫妻缘尽于此,再无瓜葛…… 静静的看着酒杯从皇后手中掉落,齐妃微微敛眸,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她俯身拜倒,“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这一生,她二人皆是败了。 非是败给彼此,而是败给了帝王的薄情。 数树海棠红欲尽,君恩如水向东流…… * 皇后娘娘薨逝了! 太后丧期未过,宫中便又多了一缕香魂。 让人诧异的是,皇后的死并非是意外,而是被人蓄意加害的。 害她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在宫中较劲许久的齐妃。 消息传出来之后,如俞汉远等这些老臣纷纷要求严惩齐妃,包括齐家在内,这一次都要受到惩处,否则朝野难安。 难得的是,景佑帝这一次十分顺应民心。 查抄了钦阳侯府,甚至将还卧病在床的齐敏关进了大狱。 至于齐妃…… 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女子,景佑帝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冷芒。 虽说是自己吩咐她毒害皇后的,但事情既已成了,她便也留不得了。 挥了挥手,景佑帝示意九殇将人带下去。 俯身应了一声,九殇走到齐妃身边,刚要将人从地上搀起,却不料她却忽然开口道,“启禀陛下,臣妾还有话要说。” “哦?”景佑帝挑眉。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说完,她便不再开口。 像是在说,有他们在我就不说了。 见状,景佑帝被勾起了好奇心,朝九殇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到御书房中没了旁人,齐妃方才启唇道,“给皇后娘娘去送毒酒之时,臣妾与她闲聊了一番,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当日曾有高僧与您说,舍命救您之人乃是您命中的贵人,不知您可还记得此事?” 听她没头没尾的提起那么久的事情,景佑帝眉心微低。 齐妃也没理会他是何反应,只径自往下说,“瞧您对待护国公主的态度,臣妾猜测你大抵是记得的,但却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何事?” 缓缓的抬起头望向景佑帝,齐妃的眼中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看得景佑帝眉头愈紧。 她却好似一点也不惧怕他,笑意盈盈的说道,“许久之前,久到臣妾都快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您在巡视江南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是皇后娘娘以身为盾帮您挡了一剑,那一下,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可惜您却早已忘了。” 救命之恩,夫妻之情,早已烟消云散。 皇后既死,想来他这皇位也坐不久了…… 忽然听齐妃说起往事,景佑帝先是一愣,随后才慢慢反应了过来。 如此说来,皇后才是他的贵人?! 对视上景佑帝惊讶错愕的双眼,齐妃笑的愈发灿烂,“陛下可别这样瞧着臣妾,臣妾不是那高僧,是以也不知,皇后到底是不是您的高人,臣妾只知道,她曾真心待过您,舍命救过您,尽心尽力的掌管后宫,努力做您的贤内助。倘或她能继续活下去,保不齐真的能为您带来什么幸运,毕竟,如今她一死,大皇子殿下必反。” “大胆!”景佑帝瞬间暴怒。 “呵呵……”面对景佑帝的雷霆之怒,齐妃第一次表现的这般淡定,“臣妾自然是大胆的,否则又怎么敢毒害皇后娘娘呢。” “你……” “陛下,您坑害了臣妾和皇后娘娘一生,如今也该遭些报应了,否则,臣妾的青春和皇后的真心又该找谁偿还呢?”话至此处,齐妃不禁潸然泪下。 “来人、来人!将她给朕拖出去,乱棍打死!即刻杖毙!”景佑帝被气得暴跳如雷,手边的东西纷纷摔了出去。 偏偏他越是恼怒,齐妃笑的越是欢快。 她似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根本就不怕受什么刑罚。 原本之前还盼望着楚千凝能够不食言,将自己活着救出这座皇城,但是眼下,她忽然就不在乎了。 被御林军带出御书房的时候,齐妃甚至还不忘对景佑帝说,“陛下可还记得凤藻宫那株枯死的海棠树吗,那是您亲手种下的……” 殿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刻,齐妃看到的是景佑帝震惊非常的神色。 自然是该惊讶的,毕竟凤藻宫着了那么大的火,可那株海棠树依旧完好无损。 可惜,也依旧不再开花。 不知想起了什么,齐妃忽然仰头大笑,猛地推开一旁的侍卫,毫不犹豫的从高台上跳下,鲜血溅的满处都是。 她倒在血泊里,眼睑微合,朦胧间,看到了结伴而飞的鸟雀,笑容苦涩。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朝阳日影来。 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 “齐妃娘娘!”九殇赶紧着人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可惜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跃而下,头部遭到重创,很快便没了气息。 见状,九殇和岳浚相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郁结之色。 按照原本的计划,岳浚会带几名亲信将她带出皇宫,让景佑帝以为御林军中出现了细作,自乱阵脚。 届时—— 他们趁乱取利。 既能救下她的性命,他们自己也好趁机脱身。 但是如今,不想她竟一心求死。 挥手让人将她抬了下去,九殇朝岳浚示意了一下,让他赶快在暗中给黎阡陌和楚千凝传递消息。 可令人意外的是,岳浚还未行动,那夫妻俩便已经先得到信儿了。 第304章 百足之虫 听完赵廷臣所言,楚千凝心下猛地一惊。 齐妃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世子妃的话,当时卑职等不在殿内,也不知齐妃娘娘和陛下都说了些什么,惹得陛下震怒,命卑职等将她乱棍打死。” 谁知…… 他们还没等动手呢,她就自己寻了短见。 闻言,楚千凝紧紧的皱起眉头,眸光幽暗莫名,良久的陷入了沉默。 要说齐妃死了,她本不该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但不可否认的是,方才听闻赵廷臣所言,她心里的确有些悲戚。 答应了要救她性命,她原非敷衍之词。 却没想到,对方自己弃了生路。 “这齐妃娘娘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好端端的,忽然毒害皇后娘娘做什么啊……这下自己也丧了命,也把齐家彻底坑进去了……” 赵廷臣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楚千凝却已无心再听。 待到她回过神来,方才想起这“报信儿”之人还在。 目光落到赵廷臣身上,楚千凝疑惑的朝他问道,“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你竟还冒险来告知我,所求为何?” “……卑职甘心效忠公主殿下,未敢有旁的心思。”话虽是这般说,但他却偷偷瞟了冷画一眼。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叉着腰瞪他,“你看我做什么?!” 被冷画一吼,赵廷臣赶紧低下头去。 见状,楚千凝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两人,眸中兴味十足。 再怎么说赵廷臣都是堂堂御林军校尉,就这么被冷画喝斥,半点脾气也没有,这情况似是有些不大对劲儿吧…… 回想起之前冷画受伤那次,赵廷臣接连往侯府跑了好几趟,楚千凝心里便愈发清楚了。 看来这位赵大人十有八九是看上冷画了,就是不知这小丫头自己可有觉察? 而且—— 她们可不会一直留在建安城。 届时赵廷臣怎么办,辞官跟着他们去北周? 思及此,楚千凝的眸光不觉微闪。 莹白如玉的指尖轻叩桌面,她忽然对赵廷臣说,“你可知五公主的下场吗?” 不想她忽然提到已死的凤雪绮,赵廷臣微怔。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知所措的回道,“……卑职知道。” “那你可知她为何而死?” “卑职听闻,是五公主殿下擅自杀害了逆犯,是以才被陛下赐死。”他对当日的事情知之甚少,这些还是听别人说的。 谁知他话才说完,就见楚千凝失笑着摇头。 而她这一笑,倒是把赵廷臣给笑懵了。 难道自己说错了? “还望公主殿下明示。”单凭他的脑子,他是实在猜不到其中的弯弯绕绕。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您是说……” 朝他弯唇一笑,楚千凝嫣然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真要是有什么,也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楚千凝笑的随意散漫,却架不住赵廷臣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便是他再愚钝,此刻听她这么说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五公主凤雪绮根本就不是因罪被赐死,而是从前帮陛下干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知道太多的秘密,是以才会被灭口。 可是…… 她忽然同自己说这些干嘛? 疑惑的看向楚千凝,赵廷臣百思不得其解。 对视上他充满探究的视线,楚千凝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觉得我如今的境地,较之五公主如何?” “什么?!” “前车之鉴,你若跟着我,无异于自寻死路。”好好当他的御林军校尉也好,至少性命无忧。 闻言,赵廷臣彻底惊呆了。 也就是说,不久的将来,陛下会像杀了五公主那样杀了护国公主? 一想到那种可能,赵廷臣就吓得面色惨白。 他素来胆子小,这一点冷画很清楚,但眼见他被楚千凝几句话吓得如此,不禁嫌弃的扯了扯他的袖管,“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啊……” “大男人就不能怕死啊?”赵廷臣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副纠结不已的模样。 “……” 他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冷画都不好反驳他了。 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两眼,楚千凝喝了口茶,随即吩咐道,“冷画,送赵大人出去吧。” “是。” 逐客令已下,赵廷臣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只能转身离开。 跟在冷画身后往出走,他几次看向走在前面的少女,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始终没能成功,直到府门近在眼前,他方才一鼓作气的对她说,“你帮我转告公主殿下,赵某甘心为她驱使,万死不辞。” “一死就吓得你快尿裤子了,还‘万死’……” “……” 这丫头的嘴怎么这么毒呢! 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赵廷臣试着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我……我若是应承的太快,恐公主殿下她不会相信……” 沉默的望着他,冷画像是在说,我就看你接着往下编。 于是—— 实在编不下去的某位大人面红耳赤的丢下一句话,“我就怕死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脚步慌乱的匆匆离开。 冷画看着他的背影,歪头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清风苑,心想,你怕死就怕死呗,冲我嚷嚷什么啊,还觉得挺骄傲啊…… * 齐妃是畏罪自戕,因此丧仪没有大肆操办。 别人死后都是被追封,唯有她,人已死了,却还要被景佑帝贬斥为庶民,一卷草席将人卷了,被太监随意丢弃在了乱葬岗。 而他们前脚离开,后脚便也有人出现运走了齐妃的尸身,寻了一处干净的地界将她埋了。 虽没有什么风水的讲究,至少没让她暴尸荒野。 让她入土为安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千凝。 她之所以如此做,并不是因为她与齐家的恩怨一笔勾销,而是她觉得,如今的齐妃也是可怜之人,至少相比起齐敏,她没有那般招人厌恶。 当日既承诺了要救她,如今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没有做到,皆算是失言了,是以为她寻一处清净所在,原是应当的。 “启禀世子、世子妃,出事了。”是夜,鹰袂忽然出现。 “何事?” “景佑帝病了。” “病了?”楚千凝挑眉,心下生疑,“患了什么病?” “眼下尚不清楚,只知道他如今疼痛难忍,群医束手无策,宫里已彻底乱了。”说起这件事,鹰袂也觉得奇怪。 他们均未对景佑帝出手,他这是怎么了? 微微敛眸,黎阡陌忽然对鹰袂说,“你去宫中探查一番,看看今日景佑帝都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一一详查。” “是,属下这就去。” 待到鹰袂离开后,楚千凝方才朝他问道,“你怀疑他是被人下了毒?” “嗯。”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可能。 “如今他忽然病倒,或许于我们而言,正是好时候。” “凝儿是说……” 眸光晶亮的望着黎阡陌,楚千凝缓缓的吐出四个字,“皇后娘娘。” 齐妃给皇后喝下的那杯所谓的毒酒,其实里面放的是楚千凝让云落准备的假死药。 她让齐妃忽然接近傅思悠,以此吸引景佑帝的注意,让他发觉她因嫉妒有意毒害傅思悠,进而令他萌生出借齐妃之手除掉皇后打算。 看似是他利用齐妃,实则是楚千凝利用他。 皇后一死,齐妃必死无疑。 但实际上,齐妃本不用死,至于皇后,她则压根就没死。 原本安排皇后假死,他们就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运出皇城,本来还需要再等上几个时辰,但眼下倒是不必了。 趁着景佑帝昏迷,宫中生乱,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明白她的意思,黎阡陌也点头表示赞同。 一旦皇后平安离开皇宫,凤君荐那边便可金蝉脱壳,景佑帝便是想追究也不能追究,一来他如今昏迷不醒,二来再过不几日,官重锦便要到建安了。 届时—— 就是北周兴兵而起之时。 战事一起,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凤君荐的行踪和死活。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解决。 傅思悠手中那半块虎符,至今尚无下落…… * 宫中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太后被毒害,皇后娘娘与齐妃也先后丧命,如今就连景佑帝自己都病倒了,令朝臣惊忧不已。 俗话说的好,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 景佑帝再这般折腾下去,必然耽误国事,是以朝臣纷纷推举凤君墨暂理国事。 于公,他是皇子殿下,本就时常奉景佑帝之命处理朝政;于私,他是景佑帝最偏爱的一位皇子,由他暂管国事也能令人信服。 恰好在此时,傅思悠也忽然站出来说话了。 她口口声声劝景佑帝让凤君墨监国,令后者不禁开始疑心。 难道她将虎符给老四了?! 若果真如此,自己再命他监国,天时地利人和岂非皆被他占尽! 想着自己如今病得古怪,景佑帝便迟迟没有松口。 最终—— 他竟忽然降下一道圣旨,命二皇子凤君撷监国,暂理朝政。 这道圣旨一下,满朝的文武百官都错愕了。 之前都差点杀死二皇子殿下了,如今怎么又忽然命他监国呢?再则,二皇子远离权利中心多年,他哪里料理的来这些事情…… 圣旨已下,众臣便是再有意见也只能忍下来。 黎阡陌在侯府听闻这个消息时,非但没有担心凤君撷大权在握,反而老谋深算的笑了。 见状,楚千凝不禁扬眉,“你倒沉得住气!” “凝儿不也是毫不担心嘛……” “我想去俞府拜见俞大人,你要一起吗?”她可没忘,这位世子爷惯会吃醋的。 尽管,对方的年纪都堪比自己父亲了。 “为夫尚有事情要忙,就不与你一同去了,娘子早去早回。”她于东夷的事情在忙,自己于北周的事情在忙,双管齐下,方才得见效率。 “好。”笑着点了点头,楚千凝让人安排了车驾,直奔俞汉远的府上。 路上,想起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她眸中的笑意便一点点的降了下来。 她就知道,凤君撷远没有那么容易甘心…… 那人就像是野草,斩之若不除根,便等于白忙一场。 之前宫中出了那么多的大事,始终不见他有何行动,她心下便觉得可疑,时时提防着,果然如今见景佑帝病倒,他便出手了。 早前她就曾与黎阡陌猜测,傅思悠会把“宝”押在何人的身上,竟当真是他! 仔细想想,倒也不难理解。 凤君墨并没那么急着登基称帝,何况他又颇得景佑帝的欢心,只要小心谨慎不触怒了他,这皇位终究会落到他手上,是以傅思悠若选择与他做交易,得到的报酬并不大。 但凤君撷就不一样了…… 有了虎符,他就彻底能在朝中站稳脚跟了。 第305章 高谈阔论 楚千凝去到俞府的时候,俞汉远方才下朝回来,正在气愤的和俞夫人唠叨近来朝中的事情,听闻楚千凝登门拜访,他心下不禁生疑。 护国公主…… 她来府上做什么? 一想到那个容貌美艳,心机深沉的女子,俞汉远的眉头便不禁皱了起来。 平心而论,他从前对这位公主殿下没什么好印象。 但自从上次从苍族回来,他对她便有些改观。 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扭转局势,便是男子也难做到,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做到了,倒是令人钦佩不已。 只是—— 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俞夫人见俞汉远听闻楚千凝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不禁觉得奇怪,“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公主来了,他怎么还不快去接驾呢? 回过神来,俞汉远对视上自家夫人探究的目光,他这才缓缓起身,轻叹了口气才慢悠悠的朝门外走去,心里想着,若是楚千凝因他怠慢而怪罪,倒刚好遂了他的心思。 偏偏,他想错了。 等他不紧不慢的出现在正厅时,便见楚千凝安然的坐在上首品茶,面上未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见状,俞汉远的心中不禁有些异样,“……见过公主殿下。” “俞大人有礼。”楚千凝放下杯盏起身,朝他微微颔首,并未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而傲然示下,言行十分得体。 如此,倒是愈发令俞汉远觉得别扭。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便是再不喜也不能将人赶出去。 “不知公主此来,是为何事?” “为了劝说大人辞官。”楚千凝开门见山的说道。 闻言,俞汉远大惊失色,“什么?!” 劝他辞官? 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大抵是俞汉远眼中的惊愕之色太过明显,以至于楚千凝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多言,而是安静的喝茶,似是要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片刻之后,方才听到俞汉远微沉的声音响起,明显带着不悦,“老臣一心为国,如今陛下患病,又怎可弃之而去!” “大人一心为国固然可敬,却苦了与您相守多年的夫人。” 听楚千凝提到俞夫人,俞汉远的神色明显一变。 他府中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只这一位发妻,二人年少相识,门当户对,算得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可惜夫人一直无所出,他这般年纪也没个子嗣,但若让别的女子为他生子,他心下委实不愿,索性便守着夫人了此余生。 一直以来,他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相知相伴多年,可为何公主说,自己报效朝廷会苦了夫人? 国家之事,与夫人何干? “东夷气数将尽,大人此时不辞官远走,他日必与夫人受战乱之苦。”依着这位老大人的性子,怕是定会直言进谏,保不齐就落得与前世一般下场。 “公主怎敢如此胡说八道!”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若要知彼,必先知己,我不过是将东夷如今的情况据实相告,何来胡说?” “这……这分明就是大逆不道的话……”一边说着,俞汉远一边小心的往门外瞟了一眼。 比起他的小心翼翼,楚千凝就淡定多了。 缓缓的放下茶杯,她望着俞汉远正色道,“敢问大人,二皇子才干如何?” 不妨她忽然说起了凤君撷,俞汉远皱眉思索了一番,随后方才回道,“二皇子为人谦厚,善于察纳雅言,处理国事……” “较之四皇子如何?” “这……” 俞汉远面露为难,没再继续回答。 两位皇子如今均是议储的人选,他怎敢擅自妄言! 见他不再开口,楚千凝却坚定说道,“二皇子虽接纳谏言,却容易被朝臣左右,难有自己的决断,不足以威慑群臣,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反观四皇子,他精明强干,刚柔并济,是监国的不二人选,满朝文武,又有何人不晓?” “人人心中皆明,而人人口中皆不说,无非是怕负不忠不孝之名,怕担乱国簒逆之罪。”楚千凝冷笑了一下,继续道,“为君者懦弱则好欺,为君者精明则难奉,满朝文武明里是在听陛下的话,暗里则是为己。二皇子根基不稳,想要暂理朝政便要依附朝中诸臣,比起四皇子殿下,他行事会更束手束脚,群臣自然会轻松一些。” 话至此处,俞汉远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明显是将楚千凝所言听了进去。 她说的这些,他倒从未深入去想过。 不过—— 四皇子倒的确比二皇子更适合成为太子,后者被放逐多年,忽然掌管朝政,难免令人心不稳,无奈陛下坚持。 说起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看出了俞汉远的欲言又止,楚千凝干脆将话挑明,“两位皇子能力如何,我与大人既然知晓,陛下自然更是一清二楚。可他弃四皇子不用,反用野心勃勃的二皇子,这个中缘由,大人可知否?” “许是……因着长幼有序……” “东夷向来‘立贤不立长’,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如今找出这般说辞,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吧,“陛下不敢重用四皇子,无非是担心他借此机会谋夺帝位,是以扶植二皇子,让他与四皇子平分秋色,二虎相争,最终得益的人还是他。” 被楚千凝所言惊到,俞汉远瞪大了双眼,未敢接话。 她竟连陛下的心思都敢揣度! 无视俞汉远的震惊之色,楚千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接着对他说,“如此国君、如此朝臣,大人您还在眷恋什么?” “老臣……” “盲目的忠心,便是愚忠。” 到最后,只会害了他最亲近的人。 早日辞官离开建安城,也不算辱没了他这一世的名声,并非让他向别国投诚,于国于家,他都无须心存愧疚。 心知自己这三言两语无法彻底扭转他的心思,不过哪怕他只听进去三分也是好的。 迟早有一日,他会想起她今日所言,明白她的用心。 “待陛下龙体好转,老臣势必要进宫谏言。” “大人若如此,便是陷我于不义了。”她今日来与他说这些,原不是为了让他去送死的,不然她就不走这一趟了。 “公主何出此言?” “大人心性耿直,必然认为‘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可依我拙见,所谓‘文死谏,武死战’,皆是为了名节而死,虽美名在外,实则却半点用处也无。” “非也……” 一见楚千凝误会了自己,俞汉远当即便不乐意了,一时也不顾她公主的身份,竟打算与她好生争论,一较高下。 可楚千凝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未给他解释的机会。 “于文官而言,国有昏君,他方才谏言,却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却弃君于何地?而对武将来说,时逢战时,他方才请战,却猛拚一死,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 “……古来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 “要我说,那些武将不过仗着血气之勇,疏谋少略,自己无能,送了性命,并非是不得已。”顿了顿,楚千凝望向俞汉远,意有所指的说道,“至于那些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念了两句书藏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拚死,也非是不得已。” “你……” 听出来她是在讽刺自己,俞汉远的脸色不禁变的很是难看。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他似是被气得不轻。 但一想到对方是公主,从年纪上看也算是自己的晚辈,就这般朝她甩脸色未免太失礼了。 于是,俞汉远只能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又沉着脸坐回到了椅子上。 “倘或大人死谏能力挽狂澜,我今日便不会登门拜访,但事实是,即便他日您拼了性命去进谏,陛下也不会放在心上,反而会因为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言迁怒于夫人,你倒是对得起自己那颗忠君之心,却置夫人于何地?” “夫人……她会谅解的……” 闻言,楚千凝微微眯眼,冷声道,“俞大人,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俞汉远皱眉,目露不解。 “到底是夫人甘心谅解您的所作所为,还是您需要她谅解您的所作所为?”每每说起俞夫人,楚千凝的眼中便有些动容,“这么多年来,您忠君效国,却苦了夫人日日担惊受怕,恐您又在朝中惹怒陛下,随时有丧命的危险。” 这些事情,想来俞夫人并不会告诉俞汉远,但在前世,她却同楚千凝说过。 嫁给他的那一日她就知道,依着他的性子,并不适合官场。 最终也证明,俞夫人并没有猜错,俞汉远到底没能善终。 忽然听楚千凝说起夫人,俞汉远眉心微低,一时没再说什么。他这个人顽固的很,心里唯一的柔软便是发妻。 而楚千凝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是以才处处拿俞夫人说事。 “提心吊胆的伴您在官场沉浮多年,这是夫人对您的情;如今您告老还乡,陪她颐养天年,这是您对她的义。” 情义二字,堪比千金。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楚千凝也就没再久留,深深的看了一眼愣神中俞汉远,她便起身走了出去,却意外在廊下遇见了俞夫人。 后者泪光闪动,感激的朝她施了一礼。 匆忙上前扶起俞夫人,楚千凝神色动容道,“夫人如此,便是折煞我了。” 从前,她是曾将她当成亲人的。 今生俞夫人虽不知那些过往,但在楚千凝心里,无论是她还是俞大人,依旧是她的家人。 是以,她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遭难。 目送着楚千凝离开,俞夫人不觉蹙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与这位护国公主似曾相识,莫名的很想亲近她。 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俞夫人便失笑着摇了摇头,想着定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收回视线,她转身走进厅中,看到俞汉远失神的坐在椅子上,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恍然回过神来,俞汉远有些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夫人……” “公主殿下与您说什么了?” “很多。”看着楚千凝离开的方向,俞汉远意味深长的叹道,“幸而她是名女子,如今身为公主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若为皇子……” 怕是这建安城中,比如今还要更乱。 不过—— 她敢讲别人不敢讲的话,敢言别人不愿言之语,敢负不忠不孝之名,敢担簒逆废主之罪,为人何其大胆聪慧。 第306章 假传圣意 走出俞府,楚千凝意外在府门前遇见了一人。 凤君墨…… 他怎么来这儿了? 四目相对,两厢见礼后,楚千凝淡声道,“四殿下是来见俞大人?” “早知你来此,我便不特意跑这一趟了。” “哦?” “以俞大人的资历来讲,他可以算得上是百官之首,若连他都辞官远走,便意味着东夷前景堪忧,民心必乱。” 届时,整个东夷就会不攻自破。 任凭凤君撷手中捏着虎符,他也不敢与万民为敌。 眸光微闪,楚千凝含笑道,“如此说来,四殿下也是为此来见俞大人了?” “正是。” “于情于理,我均已说过,殿下此刻再进去,怕是会让俞大人误会你我二人合谋,有意针对二皇子,还是打道回府为好。” “本殿也正有此意。”慵懒的勾唇一笑,凤君墨施施然的转身离开。 见状,楚千凝的眼中却浮现一抹深思。 瞧着如今凤君墨的一言一行,她倒很难去想象,他日他走上权力巅峰会是何种模样…… 许是因着黎阡陌对她用情至深的缘故,是以她总觉得,便是凤君墨用些手段得到晚儿,只要他们彼此最终能明白对方的心意,那便是好的。 以“真情”和“权利”相较,不知这二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 “世子妃,您瞧什么呢?”见楚千凝一直出神的望着凤君墨离开的方向,冷画不禁好奇的张望了两眼,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没什么。”摇了摇头,楚千凝缓步朝马车走去。 待到她回了侯府,就见鹰袂正向黎阡陌禀报什么。 她凝神听了几句,心下惊骇不已。 景佑帝浑身疼痛难忍,竟是那人动的手脚…… 察觉到她的出现,黎阡陌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他跟前去,“宫中方才传回来的消息,景佑帝患病那日除了去凤藻宫看过一株枯死的海棠树之外,并未有任何异常的行为,一切均与往常无异。” 也就是说,问题出在那株海棠树上。 “鹰袂去看过那株海棠树,早已枯死很久了,他折了一截树枝和一块树皮拿给遏尘,遏尘发现那上面淬了毒。” “与景佑帝中的是同一种?” “嗯。” 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明了了。 除了皇后,还有谁能无缘无故接近一株枯死的海棠树而不令人生疑。 再则,齐妃临死前曾与景佑帝单独叙话了一番,大抵就是她提及了那棵树,这才引得景佑帝前去,进而中了毒。 所以…… 是皇后和齐妃联手摆了景佑帝一道? 意识到这种可能,楚千凝的眼中不禁闪动着难以置信。 原本她还怀疑,这是不是傅思悠和凤君撷玩出的把戏,不想竟不是。 仔细想想也对,凤君撷素来行事谨慎小心,傅思悠如今又有孕在身,他们若贸然给景佑帝下毒,一旦便发现必然万劫不复。 何况,他们没必要下一个这样的毒。 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鹰袂不知在何时悄然退下,待她回过神来,房中便只剩下她和黎阡陌两人,“这毒有法子解吗?” “有。”遏尘便能解。 “凭那些太医的本事,可有法子解吗?”楚千凝比较关心这一点。 “暂时没有。” 但假以时日,想来要解毒也不难。 就怕…… 某些人不愿放权,不肯让太医为此出力了。 话至此处,楚千凝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凤君撷的身影。 若景佑帝一直这般病着,那受益最大的人无疑就是凤君撷。比起他而言,凤君墨虽占了人和,但他没有兵力。 思及此,楚千凝抬眸看向黎阡陌,眸中似有水波在荡漾,粼粼闪动。 见状,他便心知是她又在算计什么了。 唉…… 有妻如此,他倒也乐得自在。 忽然想起什么,黎阡陌环住她纤细曼妙的腰身,垂首同她耳语道,“凝儿几时给为夫生几个小娃娃,届时你出去匡扶天下,为夫安心在家照顾孩子,几时被你忽视了,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 听听,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呢? 别人家均是男主外、女主内,自古以来也是这个道理,偏生到他这就变了。 “你说这话也不怕让人笑话!”让爹娘知道的话,非得气吐血不可。 “笑话?”黎阡陌挑眉,笑的温润清雅,“依为夫看,那些说酸话的人皆是在嫉妒,谁让他们没寻个好娘子呢!” “……” 这就是不以为耻而反以为荣的典型了。 知道这人素擅诡辩,楚千凝也不与他争论,只径自走到书案后去写写画画,不知在忙些什么。 近来忙碌非常,难得得此片刻清闲时光,黎阡陌望着她,眼中不禁盈满了柔光。 若计划顺利,不日回到北周,怕是这般悠闲日子会越来越少。 北周不比东夷,回了那里他便不再是病病殃殃的宁阳侯世子,无法称病整日闲赋在府,而是要出入朝堂,辅佐天子,以安天下。 想到那般早出晚归的日子,黎阡陌便走到楚千凝旁边,突然伸手将她抱起,随即将人放到了自己腿上,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下颚轻轻抵在了她的肩上。 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心里的低落这才驱散了一些。 “怎么了?”楚千凝转头望向他,不解他为何忽然黏了上来。 “无事。”黎阡陌摇头,双臂又环紧了几分,“就是想与凝儿挨得近些。” “……就这样?!” “嗯。” 将信将疑的收回目光,楚千凝安心的窝在他怀里,艳丽的红唇不禁微微扬起,美眸中映着一旁闪动的烛火,隐隐发亮。 任外面山河动荡,国无宁日,可与他相守一刻,便是她心安之时。 * 景佑帝的情况迟迟得不到改善,疼痛难忍之时,他便不停的鞭打宫人,看着别人被折磨的满地打滚,哭着喊着求饶,他这才觉得自己舒坦了些。 可偶尔那个疼劲儿上来,他只恨不得把那些太医都杀了才解恨。 近日,他疼痛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有几次甚至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省。 傅思悠之前虽状似失宠,但她毕竟是四妃之首,又身怀龙嗣,如今由她在景佑帝跟前儿伺候,文武百官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这一日,景佑帝梦呓间似是唤了“云安”二字,傅思悠声称景佑帝要见护国公主,是以便着人去侯府请楚千凝。 打着景佑帝的旗号,让人想回绝都不行。 巧的是,楚千凝方才进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凤君撷。 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立刻就移开了视线,微微低下头去,装作没有看到他这个人的样子。 换作是从前,凤君撷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想以此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如今,他却只觉得她是将他厌恶到了极致。 每每想到这种可能,他都觉得心里酸涩刺痛的很。 两人错身而过,楚千凝只微微颔首朝他示意了一下,可眼睛却一直望着前方,既不看向他,又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却气得他脸色铁青。 “站住!”实在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凤君撷猛地停下脚步,朝她怒声喝道。 脚步微顿,楚千凝停在了原地,却没有转过去。 凤君撷几步走到她面前,面色稍显狰狞,“你胆敢无视本殿?” 闻言,楚千凝蹙眉。 他叫住自己,就是为了说一句这么幼稚的话? 无视他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况她方才不是朝他点了下头吗,真想以此刁难她,怕是难以如他所愿。 “黎家已经彻底完了,你若当真聪明,便该尽早脱身,另谋出路。”许是稍稍冷静了下来,凤君撷低声对她说道。 “另谋出路?”楚千凝挑眉。 “……本殿如今大权在握,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黎阡陌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凤君撷自己都不禁愣了一下。 为何,自己这般执着于和一个病秧子相提并论? 宁阳侯府都要没了,他弄死黎阡陌,简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可随着他这句话说出来,楚千凝却笑了。 不是欣喜的那种笑,而是嘲笑,眼中带着明显的讥讽。 定定的注视着凤君撷,她敛起唇边的笑意,没有刻意嘲笑和厌恶,有的只是冷漠和疏离,“这不是你比不比得上的问题,而是你配不配与他相比的问题。” “你……” “或许于世人眼中,殿下胜我夫君万分,但我心目中,这世间无人能与他相较。”若真的有,只能是前世的他。 话落,楚千凝没再去看凤君撷惊愕非常的眼神,兀自绕过他朝前走去。 事实上,她并不懂对方为何几次三番的纠缠她,若说前世的凤君撷对她有些情意,她是相信的,虽说未能敌得过皇权。 但是今生,从一开始自己就在和他作对,他有何理由心仪自己? 难道…… 这便是所谓的“报应”? 前世轻易得到手的被他随意利用丢弃,今生求而不得的,反而成了心里的一根草,时不时的瘙痒,令他牵情。 可惜的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爱恨。 * 泰清殿 楚千凝走进内殿的时候,太医刚巧熬好了汤药送进来。 那药虽不能根治景佑帝的病症,却能暂时压制毒素,不至于让他疼起来没了理智。 闻着殿内浓郁的汤药味,楚千凝不禁拿帕子轻轻掩住口鼻。 听到宫人请安的声音响起,傅思悠转过头来,面上含笑,似是两人之间无仇无怨,再和气不过的样子,“公主来啦。” “宜妃娘娘辛苦了。” “伺候陛下本就是臣妾的本分,何谈辛苦。”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汤药,吩咐宫人全都退下。 眼瞧着内殿只剩下他们三人,楚千凝眸光微闪,说话也就不再顾忌,“伺候陛下自然是你的本分,可勾结皇子意图篡位难道也是你的本分吗?” 闻言,傅思悠顿时色变。 快速的往外面瞟了一眼,确定无人听见她方才压低声音道,“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公主殿下还请慎言!” “你与二皇子暗通款曲,一个在前朝装模作样,一个在后宫作威作福,甚至还假借陛下的名义骗我入宫,怎么?敢做不敢承认?” 见楚千凝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傅思悠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朝她走近了几步才低声道,“不愧是护国公主……” 她的声音并不大,至少外间的那些宫人听不到。 看着她脸上得意的笑,楚千凝缓缓敛起笑容,继续问道,“虎符呢?你也给了凤君撷?” “这就不劳公主殿下操心了,臣妾势必会走好脚下的每一步,绝不会让你有可趁之机。”顿了顿,她忽然意味深长的轻叹,“不过……你怕是也没那个机会了……” 说完,她突然倒向一旁的桌子,腹部狠狠的撞到了椅子上,手上端着的药碗应声而裂,“啪”地一声吸引了外面宫人的注意。 第307章 黄雀在后 纷杂的脚步声响起,让傅思悠稍稍扬起的唇角悄悄落下,秀眉紧皱,明显一脸痛苦的样子,可楚千凝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 得意嘛…… 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自然容易得意。 可楚千凝却觉得,人还是稳妥些比较好,否则容易乐极生悲。 宫人纷纷上前围住了傅思悠,她身下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水染湿了宫装,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花楹半搂着傅思悠,急的声音都变了。 “快点去传太医。” “不好了,娘娘身子见红了,赶紧将人送到偏殿去。”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吵得楚千凝微微皱眉,眸中未有任何怜惜之色,甚至都不曾上前关切一番。 从始至终,她都如一个局外人般看着这场闹剧。 直到—— 傅思悠眸光愤恨的瞪着她,声嘶力竭的朝她质问,“臣妾与公主殿下无冤无仇,您为何要害臣妾和臣妾的孩子?” 闻言,众人纷纷震惊的看向楚千凝。 这么说来,竟是公主害宜妃娘娘摔倒的? 无视那些宫人投来探究的目光,楚千凝轻蔑的回望着傅思悠,音色微凉,“当时当景,本宫以为娘娘应该先着紧你和你腹中的孩子,而非急着往本宫身上泼脏水,你说呢?” “你……” “娘娘!” 话未说完,傅思悠便晕了过去。 别人以为她是身体虚弱才会忽然晕倒,可在楚千凝看来,却觉得对方像是因为无言以对才出此下策。 失笑着摇了摇头,她沉默的看着傅思悠被抬出了泰清殿。 待到内殿没了那些宫人在,却见原本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景佑帝缓缓睁开眼睛,面色沉郁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见状,楚千凝不惊不慌的朝他福了福身子,“参见陛下。” 随意抬了下手,景佑帝未吭一声。 他还在想着方才傅思悠同楚千凝之间的对话,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轻易的中了他们的奸计,险些将皇位拱手让出。 一脚踢开了一旁的脚踏,景佑帝气得面色铁青,眸光幽暗骇人。 “陛下息怒,遏尘神医说过,动怒于龙体不利。” “遏尘?”景佑帝微微眯眼,似是在回忆这人究竟是谁,半晌后,方才问道,“他既有法子治疗朕的病症,何不早言?” “启禀陛下,遏尘神医为您诊治的法子乃是以毒攻毒,用药稍有不慎便会伤到您的龙体,他之前曾与齐家过从甚密,恐被人怀疑图谋不轨,是以未敢妄言。”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景佑帝随即话锋一转,眸光幽深的盯着她问道,“那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无须说服,是云安作保让他医治,若您有何不测,自是云安承担罪责,可若是能令您龙体康健,那他便是大功一件,这个道理遏尘想的明白。” 听她如此说,景佑帝方才缓缓点头,没再追问。 正是无话,却见一名小太监慌里慌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本是要向楚千凝禀报什么,可一见本该昏迷的景佑帝好端端的坐在榻上,不禁吓得没了声音,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未曾回神。 “陛下……陛下醒了……” “发生了何事?”不耐烦的捏了捏眉心,景佑帝沉声问道。 恍然回过神来,那小太监面色惊疑的跪倒在地,哭丧着一张脸说道,“启禀陛下,宜妃娘娘她……她小产了……” 原本以为自己说完这句话景佑帝会起身去看看宜妃的情况,怎知景佑帝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仿佛没有听到似的。 就在那小太监犹豫着要不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却见楚千凝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虽不知她是何意,但想着对方是公主,他自然只有听命的份儿。 而他方才退出殿内,傅思悠便由花楹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陛下……求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和孩子做主啊……” 瞧她哭的那般伤心,楚千凝差点都信了。 不过—— 委屈虽是假的,哀伤大抵是真的。 初为人母,傅思悠大抵也是期待这个孩子的吧,无论是就这个孩子本身而言,还是他将来长大能为她带来的利益。 可如今被逼至如此境地,她便只能“弃车保帅”。 孩子没了,她母凭子贵的计划也终究成为了梦幻泡影。 忽然之间没了希望,想来哭成这样也不为过…… 相较于楚千凝的轻松心理,景佑帝就郁闷多了。这一点,单从他的脸色就能瞧得出来,整个殿里跪满了宫人。 皱眉看着傅思悠,他冷声问道,“你要朕为你做什么主?” “是公主!是她推了臣妾,令臣妾的腹部遭到了重创,这才没能保住皇嗣!”说着,傅思悠伸手指着楚千凝,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恨意。 “口说无凭,你可有何证据吗?” “当时臣妾和公主就在内殿,与外殿相距不过数步,虽隔着层层纱幔,但定会有人瞧见的。”话落,她充满骐骥的看向跪着的那些宫人,却见他们始终低着头,无一人敢轻易言语。 见是这般景象,傅思悠当即便慌了。 “你们说话呀,都聋了吗?!”她不顾花楹的阻拦,挣扎的走到那群宫人面前,拉扯着让他们为她作证。 景佑帝忽然清醒,本就让她感到不安,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回头的道理,唯有硬着头皮往下走,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 是以,她还是觉得咬紧了楚千凝不松口。 只是…… 对方似是早已洞察到了她的意图,甚至提前买通了宫人,否则的话,为何自己一早安排的那几人如今忽然不说话了? 若楚千凝早知今日进宫是局,那她便是在将计就计,也就是说,陛下他早就醒了! 甚至,还将她们之前的对话从头听到尾! 想到会是这种可能,傅思悠猛地松开手,不禁瘫坐在地。 倘或一切都如她所想那般,那今日便是她和凤君撷的死期。 “云安,你说说,宜妃所言可是真的吗?”没再理会傅思悠,景佑帝径自转向楚千凝问道。 “回陛下的话,云安不曾推过宜妃娘娘,倒是娘娘自己,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令人闻之便心下惊骇不已。” “什么话?” “请陛下先赦免云安无罪,否则云安不敢吐露半句。” 深深的吸了口气,景佑帝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而听楚千凝如此说,众人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惊疑,公主竟连复述一遍都不敢,可见宜妃得是说了何其大胆的话! “便赦你无罪。” “谢陛下。”红唇微启,楚千凝甜柔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响起,“宜妃娘娘说,是她下毒谋害了陛下,以便推二皇子殿下上位,她甚至还将手中的虎符给了二皇子,让他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万一哪日事情败露,也可与陛下您分庭抗礼。” “大胆!” “简直荒谬!本宫何曾说过这些话!”见楚千凝一脸淡定的撒着谎,傅思悠被气得浑身发抖。 “你说过。”定定的望着她,楚千凝的眼神坚定要令人退缩,“就在方才,你以为陛下昏迷不醒,甚至误以为他会永远昏迷下去,而彼时你正准备利用你腹中的孩子陷害我,一旦此计得逞,便无人再相信我的话,是以你根本不怕我知道,这才向我炫耀你的胜利。” “本宫没有……你胡说八道……” “不承认?”秀眉微扬,楚千凝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那将虎符拿出来,如此便能证明你与二皇子之间并无勾结。” 再次提到虎符,傅思悠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若能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她早就拿出来了,又怎会等到此时! 一旦拿出虎符,便等于拱手送到了景佑帝的手上,又岂有再收回的道理。何况,楚千凝所料不错,虎符的确被她给凤君撷了。 见她忽然陷入沉默不再分辩,楚千凝便寒声说道,“其实你不承认也无妨,待到陛下处置你的消息传了出去,凤君撷便会知道你们的计划泡汤了,届时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兴兵造反,一切自然明了。” “楚千凝……”怔怔的看着她一启一合的红唇,傅思悠第一次觉得她竟如此可怕。 她虽手无寸铁,可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宝剑般锋利。 刀斧伤身,而她的话却能诛心。 大势已去…… 意识到这一点,傅思悠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呆愣愣的倒在花楹怀里,不再说话,也不再流泪,只出神的望着某一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孰是孰非似乎已经毫无悬念。 就连傅思悠自己都认为,今日她必死无疑。 然而—— 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却是,景佑帝忽然沉声道,“宜妃身为后宫妃嫔,干涉朝政,勾结皇子意图谋朝篡位,实在罪无可恕,但是……” 他话锋突转,眸光幽幽的看向了楚千凝,“无论如何她腹中都怀着朕的骨肉,你身为护国公主,怎能意气用事害了自己的皇弟呢?!” 随着景佑帝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陛下的意思…… 竟当真是公主殿下推了宜妃娘娘,而非是被陷害? 大抵是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傅思悠也错愕的看着景佑帝。 明明方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恨不得直接杀了她了,怎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忽然帮着自己对付起楚千凝了? 难道—— 猛然想起了从前的五公主凤雪绮,傅思悠恍然醒悟。 过河拆桥! 景佑帝方才那番话,看似指责楚千凝心狠手辣,实则却肯定了她说自己和凤君撷勾结的事情。 如此一来,叛党会被扫除,而知晓他那些秘密的人也被封了口,最终的赢家只有他一个。 想明白这当中的关键,傅思悠不禁惊惧的看着景佑帝,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可怕的人…… “公主胆大妄为,谋害皇嗣,戕害嫔妃,蛇蝎心肠,天理不容。传朕旨意,褫夺其封号,贬为庶民,即刻,赐毒酒一杯。” 圣旨已下,彻底宣判楚千凝没了活路。 众人震惊非常的看着这一幕,不明白从前对公主百般维护的陛下怎么忽然下了狠心。 而对于这一点,楚千凝自己倒是清楚的很。 今日过后,凤君撷和傅思悠这两大祸患便会被彻底解决,因着太后生前的旨意,景佑帝无法号令那些将士,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收编。但如今就不同了,逼着他们造了反,届时再宽宏大度的招降,他不禁顺利收了兵,还得了个宽厚的美名,何乐不为! 当然,若再能除掉一个她,事情就更加完美了…… 第308章 群起而攻 楚千凝向来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这一点景佑帝心下很清楚,是以此刻看着面前脸色状似平静,实则眼底充满惊骇的女子,他的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 想要不知不觉的让她入了圈套,还真是不容易…… 借她的手做了这么多事情,景佑帝对她的本事也多有了解,因此他不敢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眼下就要她死。 一旦给她时间,怕是会夜长梦多。 这丫头的手段,他已领教的足够多了。 对视上楚千凝幽暗的眸光,景佑帝故作悲痛的回视,语气低沉,“是朕错看了你,以为你行事有度,不想也会恃宠而骄。” “陛下这是打算过河拆桥?”楚千凝挑眉质问。 此话一说,殿内瞬间变的鸦雀无声,似乎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河拆桥这种事,便是有何人看出来了也定然不敢当面质问。 何况…… 被质问的人可是当今陛下。 但众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楚千凝的意图,陛下圣旨已下,她今日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索性就破罐破摔,凡事随心。 最惨也就是一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再说景佑帝听闻楚千凝的话,心知她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利用,是以也不给她多言的机会,只挥手道,“将酒端上来。” “是。” 九殇应了一声,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托盘,呈到了楚千凝面前,“公主殿下,请。” 看了一眼那斟的满满的一杯酒,她抬手端起玉质的酒杯,只觉得指尖一片寒凉,如这座森严的宫城,无法给人半点温暖。 转头看向景佑帝,楚千凝寒声说道,“五公主死的那日我就知道,我的结局必然会与她一样,狡兔死、走狗烹……” “闭嘴!” “怎么?陛下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她扬唇浅笑,“大不了您就将这满殿的宫人都杀了,反正您身上血债累累,也不差多出这几条性命。” “大胆!”景佑帝指着她怒声喝道,“来人,将毒酒给她灌下去!” “不必了。” 冷冷的扫了一眼要上前的两名小太监,楚千凝二话不说仰头喝尽了那杯酒,将酒杯放回到托盘上,她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裙,随后转身走出了泰清殿,背脊挺直,风华不减。 见状,杨翥试探着看向景佑帝,“陛下……” 就这么让公主出宫去了? “随她去!”那毒很快便会发作,她撑不了多久。 “……是。” “将这个胆大妄为的毒妇给朕拿下,关进天牢,择日处死。”料理完楚千凝的事情,景佑帝瞥见一旁的傅思悠,眸光骤然沉了下来。 “陛下……” “带走!” 话落,便不顾傅思悠的挣扎和喊叫,径自将人拖出了殿中。 皱眉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景佑帝的眉头皱的愈紧。 嫌弃的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宫人提着木桶上前,仔细将傅思悠跌倒的那处擦拭干净,可血迹擦得了,血腥味却迟迟没有散去。 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散在空气中,如一个个难以逃脱的梦魇,无声无息的笼罩在景佑帝周围,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近来他总是多梦,梦到从前被他杀害的那些人,有大臣、有宫妃,还有…… 皇后。 “启禀陛下,奴才有要事禀报。”九殇的声音低低响起。 “都退下。”将杨翥等人都赶到殿外之后,景佑帝方才看向他问道,“何事?” “官将军到了。” 一听是官重锦回城了,景佑帝的眸光豁然亮起,“在哪儿?!” “现在御书房等候。” “更衣,朕这就去见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朝九殇问道,“只他一人回来的?可有随从或是轻骑与他同行?” “回陛下的话,官将军恐走漏了风声,是以只独自回了建安城,身边未带一人。” “好!” 景佑帝面露喜色,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跟在他身后往御书房走去,九殇始终微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 且说另外一边,楚千凝自泰清殿离开后,一路直奔宫外而去。 方才出了宫门,竟意外看到了俞汉远和其他几位老臣,他们似是要一起进宫探望景佑帝,边走边议论着什么。 看到楚千凝的时候,俞汉远本想请个安就赶紧过去,可瞧着她脸色苍白,眉头紧皱,脚下便仿佛生了根一般。 刚想上前询问,就见她忽然晕倒在地。 “公主!” 一见楚千凝昏倒了,俞汉远等人赶紧上前,却见她唇角挂着一丝血迹,唇瓣微微泛青。 如此模样,便是他们不会医术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这是中了毒了! “太医,赶快去叫太医。”俞汉远刚想着人去侯府传信儿,便见轻罗和冷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飞快跑向这边。 “世子妃,您这是怎么了?” “陛下……赐了我一杯毒酒……”楚千凝的眉头紧紧蹙起,额上满是冷汗,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回府……让夫君速速离开……” “毒酒?!” “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楚千凝的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却足以让人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景佑帝赐了一杯毒酒给她,准备要了她的性命,而听她所言,似是此事还牵连到了侯府的世子,又是一条人命。 俞汉远惊疑难定的看着被冷画抱走的楚千凝,许久都未回神。 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为何忽然对公主下了杀心?! 而俞汉远心中的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宜妃娘娘傅思悠勾结二皇子凤君撷,毒害陛下,意图篡位,如今事情已经查明,陛下便将宜妃关押,另着御林军去了皇子府。 不过—— 有一点令人意想不到的却是,宜妃腹中的孩子没了,而害她小产的人正是护国公主楚千凝。 此事是由景佑帝亲口说出来的,自然没有朝臣敢质疑什么。 可私底下,俞汉远的心中却满是疑云。 好端端的,公主害宜妃做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理由啊…… 再回想一下见到楚千凝出宫时的情景,俞汉远的心里便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公主被赐毒酒这件事有很多问题。 只是…… 人都已经去了,再多想什么也是无用。 长长的叹了口气,俞汉远满目忧思的坐在厅中,想起那日他和楚千凝的一番对话,心里不免有些惋惜她的离世。 俞夫人走进厅中的时候,就见自家老爷又在发呆,近来他经常如此,也不知是怎么了。 “老爷……” “夫人来啦。”起身迎向俞夫人,俞汉远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 “听闻陛下已经无碍了,您应当高兴才是。” 见他反而闷闷不乐,俞夫人不禁觉得奇怪。 闻言,俞汉远不禁又叹了口气,“陛下是没事儿了……可公主她……” “公主怎么了?” “……她被陛下赐了一杯毒酒,香消玉殒了。”说起这件事,俞汉远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悲戚之色。 “什么?!” 听闻他所言,俞夫人惊愕不已。 前不久方才见过,这人怎地说没就没了呢? 想到那位容貌绝伦的公主殿下,俞夫人的心里就不免有些哀伤,总觉得那孩子命运多舛,之前没了爹娘,又嫁到了侯府那样的人家,如今竟连性命都没了,实在是令人心下哀婉。 “老爷、老爷……不好了……” 忽然,府上的小厮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出大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 “宁阳侯府着了好大的火,世子爷守着公主殿下的尸身没能逃出来,葬身火海。” 随着小厮的话说出来,俞汉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打破了原本平静的夜。 这一晚,侯府火光冲天,火势极大。 直至天明时分,大火才终于被完全扑灭。 谁也不知道这场火是因何而起,有人说是下人不慎打翻了油灯,让灵堂起了火,这才造成了这场悲剧。也有人说,是世子爷自己伤心欲绝,欲随公主而去,是以便选择了自焚。 可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无法令俞汉远信服。 特别是想起楚千凝临死之前说的那番话,他就不免疑心,黎阡陌的死会不会和宫中的那位有关? 否则,世子爷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葬身火海,难道不是被灭了口吗…… * 黎家出事后,朝中一切如旧。 景佑帝惺惺作态的下旨厚葬他们夫妻二人,百姓自是对他的行为赞誉有加,可俞汉远的心里却始终梗着一根刺。 这日上朝时,他向景佑帝辞了官,终是彻底寒了心。 对于他的离开,景佑帝装模作样的挽留一番,见他心意已定,便也没有不再多言。 而就在他辞官之后,二皇子凤君撷忽然逃出了建安城,准备起兵造反。偏偏祸不单行,北周也忽然兵发东夷。 战事一触即发,打了景佑帝一个措手不及。 凤君撷他倒是不足为惧,可他没想到,北周会忽然掺和一脚。 官重锦回城的事情慎之又慎,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晓,除了,九殇! 还没等景佑帝抓他问话,就发现他不见了。 如此一来,倒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一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信任的人居然别有用心,景佑帝便气得怒不可遏,可如今战事迫在眉睫,他也没时间去理会九殇的行踪。 北境大军没有统帅,短短数日便被打的节节败退。 以往有官重锦威名的震慑,还能让北周人忌惮一二,可如今大军压境,他却迟迟不露面,东夷军心不稳,反助涨了对方的气焰。 无奈之下,景佑帝急封凤君墨为太子,派他亲往北境,以安军心。 不想北周的问题还没解决,就接到了西边的加急奏报,说是黎阡晩生死不知,黎阡舜和莫轻离被西秦皇室扣押,边境将士气恼不已,纷纷恳请景佑帝下旨发兵。 倘或没有北周的事情,景佑帝保不齐就准了,可如今狼烟忽起,若再与西秦交恶,东夷便会四面楚歌,是以他绝不能贸然出兵。 但西秦屡屡挑衅,令一些冲动莽撞的将军忍无可忍,冒死予以反击。 结果消息传回建安城,景佑帝却下旨将其处死。 这般举动无疑令边境将士心寒,素日跟随黎延沧身边的几位将军便有意追随他而去,上刀山、下火海也势必要将公子小姐救回来。 手下的将士愿意冒死相随的人虽不多,但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一两万人。 他们不愿再效忠这样的君王,可势力微弱,难以生存,唯有投靠别国。就在他们为此争论不休的时候,北周的使臣忽然找上了他们。 第309章 忽然撤兵 黎延沧要做叛臣的消息一传回建安城,朝野皆惊。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尽心尽力的护卫着东夷,怎么在这般危机的时刻选择反叛呢? 可随即仔细一想,众人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正是因为他一心为国,是以才会被景佑帝的种种行为寒了心。 按理说,他与西秦并无私怨,不过各为其主,可西秦存了报复的心思,掳走了黎阡晩,景佑帝本该帮他把人救回来。 哪怕没那么容易,他也该有个态度,至少不至于令人心寒。 但他不是,非但不在意黎阡晩的生死,甚至还把黎阡舜也一并推入了火坑。 如今,黎延沧只身一人奔赴西秦,宁愿以己身换儿女的性命,可是景佑帝偏偏又要了楚千凝和黎阡陌的性命。 被毁的家破人亡,换作是谁都不能忍。 据闻,他投靠了北帝。 北周为了拉拢他,与西秦立了一份君子协定,以此换取黎阡舜兄妹的自由。 以建安城为分界,西秦可与北周同时发兵夹击东夷,攻下多少城池都归西秦所有,北周绝对不会于暗中偷袭。 不光如此,北帝还承诺,只要东夷还余方寸土地,北周便绝不会与之交战。 得此礼遇,黎延沧自然会投诚。 消息一出,东夷方寸大乱,景佑帝急的夜不安寐,整日焦躁难安。 他不是觉察不到黎阡陌的死有蹊跷,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暇再去顾忌那些事,如今,保住帝位才是重中之重。 抵挡北周的兵力有凤君墨和官重锦,他并不太担忧。 难就难在西秦那边…… 没了黎延沧,三军缺少统帅,根本不堪一击。 东夷的武将本就不多,经此一事,更是少的可怜。 “说话啊!都哑巴了嘛!”皱眉坐在龙椅上,景佑帝沉眸瞪视着大殿上跪着的文武百官,愤怒焦躁的想要杀人。 “陛下息怒……” “大军压境,你让朕如何息怒?”说着,他猛地掷出了刚从边境传回来的加急奏报,面色阴沉。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似乎比方才还要安静。 就在景佑帝忍不住想要再次发火儿的时候,却见有大臣进言道,“启禀陛下,微臣心中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说!” “依微臣之见,我东夷兵强马壮,单就兵力而言,未必不可一战。如今不过是缺少领军的统帅而已,微臣心中倒是有一人选。” “何人可担此重任?” “苍凌。” 闻言,景佑帝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他?!” “正是。” “陛下不可。”方才那人话音方落,便见另外一人阻拦道,“苍族本就虎视眈眈,苍凌又野心勃勃,让他率军攻打西秦,无异于引狼入室。” “可除了他,无人能担此任……” 一时间,朝堂上争吵不休,双方各执一词,迟迟未有决断。 而实际上,苍凌虽勇猛非常,但他毕竟是外族人,从前又毫无战功,贸然让他领军怕是难以服众,到头来还是兵败如山倒。 战场杀伐拼的是血气,从一开始东夷就落了下风,如今想要逆转局势自然难上加难。 何况,黎延沧临阵倒戈,也让不少东夷将士心下动摇。 凤君墨虽作为太子殿下亲征,但对方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如何,竟派了黎阡晩出战对敌,过没两招他就被黎阡晩一鞭子扫到了马下,长鞭一卷就将人掳回营了。 那一刻,两军的将士都觉得没眼看。 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 连太子殿下自己都不上心,可见这场仗打的有多泄气。 官重锦一直称病不肯挂帅,任凭景佑帝在建安城急的跳脚他也不披甲上阵,就眼睁睁的看着东夷被打的节节败退。 “常胜将军”的名号,他似是不想再要了。 战事吃紧,有大臣向景佑帝谏言,让他向南凉求救,只要南凉能够于此时向西秦发兵,便可解东夷被围困的危局。 但是此举有些危险。 南凉位置偏远,四面环水,易守难攻,与外界联系甚少。 若对方得知东夷如今的困境,出手相助自然为好,可要是他们生了歹心,也想着来分一杯羹,那景佑帝岂非是作茧自缚! 左思右想,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本以为北周会趁着势头正盛一举奔着建安城而来,不想他们竟忽然退兵了。 他们这一退兵给了东夷喘息的机会,西秦自然不会再强攻,也见好就收的退兵而回,却命人严守攻下的城池,以防东夷反击。 可景佑帝恐这是他们诱敌深入之计,并不敢追赶。 而事实上,北周之所以退兵,这倒不是他们玩出的花样儿,而是北周的确出事了。 丞相顾沉渊,忽然一病不起…… * 沂水城 城中一个毫不起眼儿的小巷子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院子并不算大,但收拾的很是干净清幽。 花架下坐着一名容貌艳美的女子,她正专心致志的翻看着手里的兵书,直到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她方才恍然回神。 无须转头去看,楚千凝便心知来人是谁。 “有劳夫君。”随手翻到下一页,她含笑说道。 “娘子客气。” 温润的一笑,黎阡陌坐到她身后,同她一起看着书,偶尔见她一直盯着某一处,不等她问,他便主动为她解惑。 风拂花动,香气馥郁。 看了好一会儿,楚千凝合上书本,转头朝黎阡陌问道,“爹娘和外祖母他们几时会到?” “最晚明日,没准今儿就能到了。” “嗯。” 他们也是昨日方才到了沂水城。 其实,楚千凝原本打从字建安城脱身后便直接去找容老夫人他们,但又恐不慎走漏了风声,是以才直奔北周。 那日她进宫之前,就和黎阡陌商量好了应对之策。 她早知景佑帝对她有杀心,自然会有防备。 酒里的确有毒,但遏尘事先便已将解药给她吃下了,是以她并无大碍。 “主子。”鹤凌忽然出现在院中。 “何事?” “丞相忽然染病在榻,陛下已下旨收兵了。” 闻言,黎阡陌的眸色骤然沉下。 顾丞相病倒了?! 俊眉紧皱,他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也是方才得到消息,再具体……尚且不知……” 略一沉吟,黎阡陌便对楚千凝说,“你好生待在这儿,我进宫一趟,很快就回来。” “小心些。” “嗯。” 握了下楚千凝的手,黎阡陌方才匆匆离去。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楚千凝的眼中不觉浮现一抹忧色。 这场仗北周本该万无一失,可顾丞相怎么就忽然病倒了呢? 此次出兵,他是军师。 难道是景佑帝暗中动的手脚? 想了想,楚千凝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正常情况下,他即便是要下手,也该针对带兵的统帅,而非是顾沉渊这个丞相。何况,景佑帝怎么就知道一旦顾丞相有事北帝就会下令撤兵…… 怕是这当中另有缘故,只是她对北周的情况知之甚少,是以也不敢轻易断言。 黎阡陌进宫的时候是晌午时分,可直到日头西沉,他也没有回来。 不过—— 楚千凝没等到他,倒是等到了容老夫人一行人。 祖孙二人自容府门前一别已是多时未见,再加上战事忽起,接连发生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容老夫人忍不住泪落两行。 “快让外祖母瞧瞧,怎地这般清瘦?”皱眉打量着楚千凝,容老夫人心疼不已。 “许是近来着急赶路是以劳累了些,但我身子好着呢,您别担心。”一边柔柔扶着老夫人往屋里走,楚千凝一边笑着同她说道。 江氏还有两个多月便要临盆了,再加上容锦仙如今也有孕,凤君荐恐楚千凝这边事多繁杂,照顾不来,是以便赶忙将人接走了,因此那母女俩并未与荣老夫人同来。 倒是容梦竹和楚奕昭,一直与她同行。 和容梦竹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上座,楚千凝随即忽然跪倒在她脚边。 见状,容老夫人不禁一愣,伸手欲将她拉起,“这孩子,好好的跪在地上做什么,快些起来。” “凝儿令外祖母神伤,是我不孝。” “这话从何说起啊?” “容家……”只说了两个字,楚千凝便住口不言。 而老夫人听她提到容家,眸光微闪,深深的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的同她说道,“外祖母是上了年纪,但还不至于老糊涂,你舅父做的那些事情有违老爷生前对他的栽培,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话虽如此说,可老夫人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怎么说都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性命,她如何不难过…… 只是,再难过也不能把怨气发泄到凝儿身上去。 老夫人更愿意相信,若是她有办法,定然不会对容敬坐视不理。毕竟,若她真的心肠冷硬,她们便没有见面之日了。 自己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她如此费尽心机的救她干嘛呢? 既然明白这孩子的一番苦心,她便断然没有让她内疚自责的道理。 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老夫人搂着楚千凝说,“好啦、好啦,事情均已过了,外祖母如今还能见到你和仙儿,不日你舅母还会生下个孩子,我就知足了。” 而且—— 目光落到一旁容梦竹的身上,老夫人的神色越发动容。 做梦她也没有想到,女儿女婿竟然还活着! 那日若非流萤将人带到她面前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上天垂爱,虽没了儿子,但女儿竟又回到了她身边。 一手握着楚千凝的细嫩柔荑,另一只手握着容梦竹的手,容老夫人原本欣喜的神色忽然一僵,随即怔怔的望向容梦竹。 “外祖母,您怎么了?”顺着容老夫人的视线看去,楚千凝面露不解。 “没……没事……” 摇了摇头,容老夫人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奇怪…… 她记得梦竹素擅弹琴,指尖有一层薄茧,如今怎地没了? 余光瞥见容梦竹那张陌生的面容,容老夫人暗道自己年纪大了喜欢胡思乱想,经历了那么大的一场火,或许她的手也受了什么伤,用什么法子遮挡起来了。 这般安慰自己,她便安抚的朝楚千凝笑笑,示意她自己没事儿。 祖孙俩继续有说有笑的聊着什么,谁都没有注意到,容梦竹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芒。 缓缓的垂下手臂,宽大的袖管挡住了她的双手。 静静的看着楚千凝和老夫人叙话,容梦竹始终未曾插话,偶尔听她们说起从前的趣事儿,她也不过弯唇一笑。 直到晚些时候老夫人睡下,她方才将楚千凝拉到外间低声问道,“我与你爹均是被容敬和凤君撷所害,此事你可曾告诉你外祖母了吗?” 第310章 幸而有你 诧异的看向容梦竹,楚千凝微微蹙眉,“自然没有。” 如此残酷的真相,她怎么可能告诉她老人家! 外祖母年纪大了,必然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与其让她知道这样的事情,楚千凝倒是宁愿自己被她怨恨和责怪。 “没有便好……我也是恐她老人家承受不住……”容梦竹面露忧色的解释道。 “娘亲放心,我有分寸的。” “咱们日后便留在北周了吗?”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容梦竹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见状,楚千凝心里愈发感到奇怪。 方才流萤来见自己时便说起,娘亲在听闻要来北周时面色有异,似是很排斥来这里的样子,可她不懂,这里有何让她不喜的? 总不至于…… 是她觉得自己身为东夷人,不该定居他国吧? 心里实在是存了太多疑问,楚千凝想着索性一次问清楚倒好,可她刚要开口,便听冷画说黎阡陌从宫里回来了。 想起白日鹤凌禀报的情况,她便起身去了一侧的厢房。 容梦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面,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皱眉望着桌案上微弱的烛光,她的眸中也闪动着明灭的幽芒。 * 厢房 黎阡陌才刚进屋,后脚楚千凝便回来了。 一见到他,她便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北帝为何忽然撤兵?” “是太后的意思。”说起这件事,黎阡陌的眸光便隐隐变暗。 “太后?!” 后宫不是不可以干涉朝政吗,怎地北周这位太后娘娘就可以? 心知她的疑惑,黎阡陌喝了口茶方才将事情娓娓道来,“当今太后原是萧家的女儿,其兄乃是当朝大将军萧辙。”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此次兵发东夷,乃是由丞相提出的,若此仗得胜,顾沉渊于朝野的威望自然更甚,萧家对他多有忌惮,是以趁此机会让陛下急急将他召回。 听闻黎阡陌的话,楚千凝的心里不禁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就是萧家的人在害顾丞相?” 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前脚顾沉渊刚病了,后脚陛下就下旨撤兵了。 闻言,黎阡陌面色微沉的点了点头,“我心下也是这般猜测。” 北帝优柔寡断,虽贤明在外,却并非治世明君,特别是如今这般乱世,更应当雷厉风行,如此才能成就霸业。 可是洛北忧,天资不足,恐难当大任。 与他叙话一番之后黎阡陌便猜到,定是太后告诉他,若顾丞相率军攻入建安城,定会自立为王,因此他才下旨撤兵。 倒是白费了他和丞相的一番苦心,布局已久竟皆毁在洛北忧手里! 眸光幽暗的望着手里的茶盏,黎阡陌掌中微微用力,便见原本精致圆润的茶杯应声而裂。 转头看向他,楚千凝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微寒的手掌,“只要丞相身子无碍,便可从头再来,东夷气数将尽,不必急在这一时。” “……嗯。” 伸手环住楚千凝的腰,黎阡陌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眸中的沉郁之色这才渐渐退去。 “凝儿。”他忽然唤她。 “嗯?” “幸而有你。”黎阡陌不知想到了何事,竟如此叹道。 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发,她柔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倘或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想必会做出什么欺君罔上的事情……”洛北忧性格懦弱,本不适合为帝,若长此以往,他必会取而代之。 当然了,那是在没有凝儿的情况下,如今有她,他便按照丞相所言,尽心辅佐那人便是。 不过—— 朽木不可雕也。 怕是他与丞相枉费心力,洛北忧也难成大事。 分明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楚千凝面上却故作不知,甚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质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挡着你升官发财了?” “呵呵……”被她的话逗笑,黎阡陌清润的笑音低沉响起,“是啊,为夫亏大了,你说你该如何补偿我才好呢?” “陪你一起做些欺君罔上的事如何?”她状似玩笑的问他,似是根本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凝儿,你说什么?” 从她肩上把头抬起,黎阡陌的神色有短暂的错愕。 对视上他惊讶的眼神,楚千凝勾唇一笑,夺人心魄,挑眉问他,“你不敢?” “你……” “在我心里,唯你才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若他能成为皇帝,必是万民之福。 前世他为了许她重活一世的机会,以自己的帝王命格为注。 今生,她想陪他博一次。 她知他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方才所言也不过是惋惜丞相殚精竭虑的为国尽忠却难遇明主,若上苍庇佑,便许他帝位,这是江山社稷之幸。 而若是到头来,终究“人定”难以胜天,至少也要保一位贤君上位,否则都会辜负如顾丞相这样的肱骨之臣。 温柔的望着楚千凝,黎阡陌忽然发现自己的言辞有些匮乏。 此时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方才启唇,却被她温软的指腹轻轻抵住了唇瓣,“我早已与你说过,夫妻之情贵在知心,你无须多言,我都懂。” 话落,她捧着他的脸,笑意盈盈的送上香吻,驱散了黎阡陌内心所有的不快。 这世间有这般本事的,唯她一人。 * 虽说北帝已经下旨撤兵,但距离大军还朝还有些时日,是以这段时间,楚千凝他们便一直住在城中的小院里。 没几日,忽闻城中新开了些铺子。 酒楼、戏园子、绸缎庄…… 虽非同一日开业,但楚千凝还是敏感的觉察到,这大抵是某位皇子殿下开始“捞钱”了。 不为别的,皆因这几处铺子的名字与在东夷的无异。 见凤君荐都再次置办起了产业,楚千凝的心思便也有些活络。 即便日后黎阡陌入朝为官,可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哪一处能少得了银子,任谁都不会嫌弃钱多,多赚些准是没错的。 因此,她便有心重操旧业,再开一间典当行。 打定好主意,楚千凝便像之前那样,让冷画和鹰袂两人开始在暗中给她找人,眼力佳、有经验、还得是聪明伶俐的人。 找来找去,不想竟找到了蒋婉的头上。 或者说,是蒋婉从容锦仙口中听闻楚千凝要开典当行之后过来毛遂自荐的。 一见了楚千凝,蒋婉就恨不得拍胸脯保证,“把铺子交给我,你就放一千个心吧,你瞧瞧我表哥,跟着我赚得金银满钵的。” “几处皆需要你,你能忙得过来吗?”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有什么信不过她的。 “只要日日都能瞧见账本和银子,便是不吃不喝我也撑得住!” “……” 看不出来,原来她这么爱财啊。 忽然想起一件事,楚千凝好奇的朝她问道,“之前你曾对景佑帝说,大皇子府上有一幅梅尧臣的画,那是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啊,那就是梅尧臣画的。”蒋婉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那是我表姐仿的。” “锦仙都告诉你啦?!” 抿了抿唇,楚千凝觉得这位蒋侧妃有些突破自己的想象。 不对,她如今已不是“蒋侧妃”了。 自打离了建安城,她便与凤君荐兄妹相衬,两人的婚事竟就此作罢,无人再提。 彼时楚千凝方才明了,只怕当日两人成婚是假,兄妹二人凑在一起敛财才是真的。 回过神来,她微微摇头,“不是表姐与我说的,而是我看过她的画,知晓一些她作画时的习惯和技巧,那幅画瞒别人尚可,却瞒不住我。” “这样啊……”若有所思的轻叹了一声,随即蒋婉方才为她解惑道,“我手中的确有一幅梅尧臣的话,不过后来转手送与锦仙了。” 再之后,容锦仙因十分喜爱那幅梅花图,便经常临摹。 她的画技本就精湛,一来二去,倒是学的像模像样,有一次无意间被蒋婉看到,她竟一时没有分清那幅是真、那幅是假,于是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念头。 何不以假乱真呢? 重要的是,这事儿她并非第一次干了,有经验的很。 恐容锦仙性子清高,不肯做这般有失身份的事情,是以蒋婉并未言明用途,只说为了锻炼自己的眼力,让她多画几幅。 事后,她在落款那里动些手脚,搞得比真的还真。 听她说清楚事情的原委,楚千凝佩服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造假造到她这个程度,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看着楚千凝满眼钦佩的望着自己,蒋婉弯唇一笑,星眸微亮,像是在说,我厉害吧。 楚千凝心道,还真是厉害。 既然有了这般得力的帮手,她也乐得撒手不管,干脆都交给了蒋婉,她只负责给她拿银子,其余皆不再过问。 而就在“恒舒典”开业的那日,北周大军终于浩浩荡荡的回城了。 北帝亲自出城相迎,先是将顾丞相送回了府上,随后竟亲迎黎延沧入宫,封其为“广陵王”,赐住王府,比邻丞相府。 洛北忧赐封异姓王这件事事先未与任何人商量,直接就降下了圣旨,让文武百官想反对也不能。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所有跟随黎延沧而来的东夷将士均待在原本的从属队伍,无须被北周收编,交由黎延沧自行约束。 此次征战东夷,黎延沧的确出力不少。 若直接与东夷将士以死相博,难免被人以为他心性冷漠,为建功立业不折手段,但初到北周,若半点功绩也没有毕竟说不过去。 是以战时他大多出谋划策,诱敌深入却不斩杀,而是将其招降。 攻占城池之后,与百姓秋毫不犯,有他在百姓中的威名,北周这场仗方才打的如此容易。 与他同在战场中厮杀那些将士均是顾沉渊重用之人,他们素来敬重英雄,见他行事果决,乃大将风范,不由心折。 可未与他相处过的这些大臣就不是这般想了…… 特别是以萧家为首的一众朝臣,对黎延沧封王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要知道,这可是北周第一位异姓王! 不过,那些大臣也不是傻的,眼见黎延沧这一家子在东夷时死的死、伤的伤、丢的丢,结果一到北周忽然就一家齐全了,任谁都能猜到不对劲儿。可陛下和丞相口径一致,皆说是他们诚心招降对方,便也无人再敢就此事议论什么。 而黎阡陌和黎阡晩兄妹二人为何会重归于好,他们于外便只说当年的一切均是误会,如今殷素衣未死,他们自然便一笑泯恩仇了。 至于信与不信,这就见仁见智了…… 第311章 丞相义女 黎延沧一受封王爷,这一大家子自然就搬进了王府去住。 楚千凝是这府里的儿媳妇,搬进去自然理所应当,但容老夫人他们却不好一起跟着住进去,否则难免被人笑话。 他们是嫁女儿,又不是嫁这一大家子。 可让他们住在府外楚千凝又不放心,本想像在东夷时一样,在王府附近为他们置办了一个小宅子,却被容锦仙制止了。 她说,黎家如今初到沂水城,黎延沧又受封广陵王,必然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一家人行事须格外小心谨慎才行。 若让旁人知晓有容老夫人他们的存在,怕是会就此成为楚千凝的软肋。 是以她想着,不如将他们接到她身边照顾。 一位是她的祖母,一位是她的姑母,她尽一番孝心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推给凝儿一个人,她也得帮她分担一些。 想着容锦仙说的有道理,楚千凝也就没和她客气,让容老夫人他们搬到了凤君荐的府上,还是赵嬷嬷和流萤伺候她。 不过,楚奕昭如今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她恐容梦竹太过操劳,便寻了两名老实本分的小丫鬟在院中服侍。 偶尔得了闲,楚千凝便往这府上走动走动。 只是,近来她却没那么清闲了。 按理说,她到了北周这件事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东夷的那些故人知道的应当不多,可这一日,她却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没有落款,字迹也歪歪扭扭,很显然是不想让她认出。 【红豆生南国,残枝植于北。】 短短十个字,再无其他。 这封信是门房今日晨起时在府门前发现的,因上面写明了楚千凝收,是以府里的小厮便赶紧给她送来,未敢耽搁。 但看了好一会儿,她都不解对方究竟是何意。 待到黎延沧和黎阡陌下朝之后,一家子坐在厅中,就着这封信展开了深入的讨论。 “对方是敌是友尚且不知,很难猜测他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在心底默念了一下这两句诗,黎阡晩皱着眉说道。 “我倒觉得,若能猜到这诗的意思,便能分辨对方是敌是友了。” “嗯,凝丫头说的没错。”黎延沧若有所思的点头,觉得楚千凝所言有理。 拿着那封信仔细看了一会儿,黎阡陌忽然轻声叹道,“一南一北,红豆残枝,这大抵是在说一个人的境遇吧……”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动。 转头望向黎阡陌,她的眼中有拨云见日的微芒。 四目相对,他不觉弯唇浅笑。 无须多言,只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她所有的想法和意思,“凝儿既然已有了答案,不若就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大嫂你知道啦?!”黎阡晩目露惊讶。 “是有些猜测。”楚千凝微微勾唇,朝她神秘的一笑,“这诗的前半句只是一个引子,我猜对方真正要写的,应该是‘愿君多采撷’这一句。” “君撷”二字,那是东夷二皇子的名讳。 至于后一句,“残枝植于北”,她猜对方是想说,凤君撷事败落魄,逃到北境来了。 北境…… 那除了苍族不作他想。 “凤君撷被逼造反,之后率军到苍族以求与苍凌结盟,这事儿大哥不是早就猜到了吗?”黎阡晚有些不明白。 他们甚至还为此做了准备,谁知他们竟没有趁乱出兵。 如今这神秘人又送来了这样一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送信之人并不晓得我们已经知道了。” “这会不会是对方的诡计?”假意向他们示好,实则是想诱敌深入,一旦他们出手,就会反中了对方的圈套。 “有可能。” 事关凤君撷,凡事都不能太笃定。 不过…… 从黎阡陌手中接过那封信,楚千凝目露深思。 她总觉得写这封信的人并无恶意,并非是她异想天开全凭直觉,而是此次战乱苍族过于安静,这本身就不正常。 依着苍凌的性子,本该与凤君撷结盟浑水摸鱼,从中取利才对。 可为何,他半点动静也没有呢? 回到两人的院子时,楚千凝还在想着这件事。 黎阡陌将信从她手中抽出,温声宽慰道,“我已让霄逝去查探了,想来不日就会有消息,别再想了。” “……嗯。” “晚些时候,随我去一趟丞相府。”他有心让遏尘为丞相诊治一番。 “好。” 想到那位名动天下的丞相大人,楚千凝心里还觉得挺好奇的。 以往她不爱看那些兵书,总觉得枯燥乏味的很,可自从嫁与黎阡陌之后,见他总是翻看,久而久之,她也就放下佛经,偶尔翻翻那些兵书。 一来二去,竟从当中读出了些许趣味。 后来她方才得知,原来那些兵书皆是顾沉渊所写,而且是由他亲自编撰的。 心中对这位大人的敬佩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见楚千凝微微闪神,黎阡陌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颊,一时有感而发,“若丞相身体无碍,得知你这般喜欢看他的兵书,说不定会好生与你畅谈一番。” “为何如此说?” “丞相喜欢聪明的人。”凝儿心思聪慧,心机权术不输男子,甚至偶尔她乾坤尽握时的模样很有丞相年轻时的风采。 “你这是在称赞我吗?” “当然。” 红唇微扬,楚千凝艳丽一笑,眸中神采飞扬。 * 晚膳之前,黎阡陌和楚千凝去了丞相府。 因为两府比邻而居,是以他们未乘马车,只漫步而去,悠闲自得。 去到那府上的时候,才一进府门,楚千凝的眼中就不禁闪过一抹惊奇。 她本以为,能想出那般惊奇诡谲的兵法之人,所居之所定然大气非凡,别有意趣。可事实上,丞相府清幽雅致,仆人无几,安静至极。 “丞相喜静,况事事亲力亲为,是以府中下人不多。”除了门房小厮和厨娘等这些必要的人之外,这府里就没有别的下人了。 “难怪……” “暮雪见过世子、世子妃。”说话间,只见一白衣女子款款而来。 及至近前,朝他们二人盈盈一拜。 楚千凝闻声转头看去,不禁愣住。 面前这女子…… 她的样貌怎地与自己有些相像? 实际上,不光是楚千凝有此想法,这位名唤暮雪的女子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神色也不禁一怔,许久都未回神。 这位便是世子妃?! 但见眼前女子一袭烟青色薄纱长裙,墨发半挽,发髻上簪着一根扶桑花簪,腰间坠着一块美玉,也是扶桑花的形状,和黎阡陌腰间的那枚“青叶”是同样的质地。 注视着楚千凝的面容,暮雪眼中不觉浮现出一抹惊艳之色,只觉得这位世子妃美艳绝伦,姿容无双。 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 更重要的是,暮雪发现两人的容貌竟有些相似…… 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脸,余光瞥见风姿清雅的黎阡陌,不禁微微低下头去,眸中有一闪而逝的疑惑和羞涩。 转头看向黎阡陌,楚千凝无声向他询问着,这位姑娘是何人? 后者接收到她的暗示,淡声笑道,“这位是暮雪姑娘,丞相大人的义女。” “世子妃有礼。”暮雪俯身施礼。 “暮姑娘不必多礼。” 微微颔首,楚千凝压下心底的疑问,朝她嫣然一笑。 “二位是来探望义父的吧,这边请。”说完,暮雪引着他们往顾沉渊的院子走去,沿路只碰到了一个下人,看到楚千凝的那一刻,眸中带着明显的惊异之色。 很明显,那名小丫鬟也发现了两人样貌有些相像。 不过…… 相较于楚千凝,暮雪的眼睛稍显黯淡。 前者有一双很漂亮、很勾人的眸,媚而不妖,艳而不俗。相比之下,暮雪的眼眸有些平淡无奇,少了些美感。 “义父自战场回来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太医来瞧过也无用。”一边往顾沉渊的院子走去,暮雪一边忧心忡忡的说道。 “丞相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那就借世子妃吉言了。” 说话间,三人走进房中,便见顾沉渊双眸紧闭的躺在榻上,面色微白,唇上也毫无血色,明显是身体很虚弱。 见状,黎阡陌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北周丞相,楚千凝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一抹亮色。 虽是病容,却难掩其清绝俊颜。 楚千凝觉得顾沉渊身上的气质和黎阡陌略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样。黎阡陌虽然温润,但骨子里却带着一丝狠绝。 可这位顾丞相不是,虽未与他相识,但楚千凝总觉得,他是一个从内到外散发温柔的人。 只是可惜,如今时机不佳,难以与其相识。 为他们倒了两杯茶,暮雪心事重重的说道,“近来义父的身子愈发虚弱,可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启唇道,“方才来时,我见这府上的景致十分优美,不知暮姑娘可否带我一观?” “……当然可以。”略微愣了一下,暮雪方才笑着回道,“世子妃请。” “有劳暮姑娘。” 临走之前,楚千凝朝黎阡陌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随即方才走出了房中。 遏尘来给顾丞相瞧病的事情,不宜走漏风声,未免打草惊蛇。这位暮姑娘虽是丞相的义女,但他们与她并不相熟,还是防备一些为好。 两人缓步走出了院子,暮雪状若不觉的对楚千凝说,“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全都是义父亲手种下的。” “原来丞相是如此雅致的人……” “义父一生忧国忧民,片刻清闲时间也没有,他常说,他日天下归一,便是他归隐田园之时,终日与花草为伴,自得其趣。” “总会有那么一日的。” 听闻楚千凝的话,暮雪也附和着点头,“世子妃说得极是,如今王爷和世子爷回来了,江山一统的大业便有望了。” 一听此言,楚千凝心下一惊。 她知道顾丞相和黎阡陌早已相识?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暮雪含笑对她说,“我知道王爷与义父是旧相识,每每有从东夷传回来的消息,偶尔义父在忙,便均是我在料理,是以世子妃不必疑心。” “……如此就好。” “说起来,还未恭贺你与世子爷大婚,原本义父还在担心,身处东夷那个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会赔了性命,不想世子将万事都谋划周全了,竟什么都没耽搁,义父若是知道,想来还不知要如何开心呢。”不知是不是楚千凝的错觉,她总觉得暮雪在提到黎阡陌的时候,眸光晶亮非常,令她心生警惕。 这姑娘如此表现,莫不是瞧上黎阡陌了吧? 第312章 终于苏醒 一想到这种可能,楚千凝的眸光不觉隐隐转寒。 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最初嫁给黎阡陌的时候,她也没敢指望他今生就守着她一人过下去了。 可这一路走来,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情牵两世,彼此之间又岂能容得下他人! 莫说她心里不愿意,便是黎阡陌也不会同意的。 依着他的性子,若是自己敢说出给他纳妾这种话,他会把她腿打断了吧? 被锁起来的经历她至今记忆犹新,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回过神来,见暮雪仍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和黎阡陌有关的事,楚千凝抿了抿唇,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插不上话儿。 不过,她倒是越发肯定心里的猜测了。 暮雪就是看上黎阡陌了! 留意她眸中的倾慕之色,楚千凝微微敛眸,想着待会儿回府要不要划花他那张“招蜂引蝶”的脸。 否则的话,日后定然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 毕竟…… 如今的黎阡陌不比从前,他不再是病病殃殃的侯府世子,而是这沂水城的“新贵”,风姿清雅的广陵王嫡长子。 单单冲着他那张脸,就足够这城中少女心动神摇了。 “世子妃能背井离乡随世子爷来此,这般深情真是令暮雪艳羡不已。” 闻言,楚千凝漫不经心的笑笑,“世间多良缘,暮雪姑娘蕙质兰心,他日定能觅得良人,届时令旁人心下艳羡。” “愿借世子妃吉言。”说着,暮雪面色微红。 “凝儿。” 黎阡陌的声音忽然传来,令两人都下意识转头望去,可他却只专注的望着楚千凝,仿佛眼中再难容下别的人。 见他朝自己招手,楚千凝便抬脚朝他走去。 “要回去了?” “难道凝儿不舍得走?”黎阡陌挑眉反问,声音含笑。 “……” 他那只眼睛看到她不舍得走了? 再待下去,估计待会儿她就要多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出来了。 听闻他们这就要走了,暮雪不禁急急说道,“世子若得了闲,还望常来探望义父,他若能有所觉,定会很欣慰的。” “嗯。”黎阡陌淡淡应了一声。 “暮姑娘,告辞了。” “世子、世子妃慢走。”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暮雪方才稍显失落的收回了视线。 走出去一段距离,楚千凝甚至还能感觉到凝在两人身上的目光。 暗中狠狠掐了黎阡陌的手臂一下,她似笑非笑的瞟了身边的人一眼,“春日已过,可世子爷的桃花竟还如此旺……” “夏日已逝,怎么还有人酿醋?” “酿醋?” 一时未解他是何意,楚千凝目露疑惑。 对视上她探究的目光,黎阡陌清润一笑,十分欠揍的丢出一句话,“无人酿醋,那为夫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呢?” “……” 绕了这么大一圈,居然就是为了揶揄她“吃醋”。 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楚千凝转回头,故作严肃的问道,“说说吧,你与那位暮雪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为夫与她无甚干系。” “那她怎么三句话离不开你呀?” “这个问题,凝儿该去问她啊,为夫哪里会知道。” 楚千凝:“……” 就他机灵是吧! 才一走进王府,黎阡陌就径自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明显含笑,“她是丞相在行军途中救下的孤女,因怜其孤苦,便将她带回了丞相府,恐于她名节有损,丞相这才将她收为义女。” “后来呢?” “之前我私下里回北周,偶然见过她两次。” “你觉不觉得……我们有些相像……”应该不是她看走眼了才对。 脚步微顿,黎阡陌转头看向楚千凝,黑眸中满是柔光,淡色的唇微微扬起,“的确有些神似,不过还是凝儿最好看。” “真的?”楚千凝扬眉。 “自然。” “大哥、大嫂,你们回来啦。”一边缠着鞭子,黎阡晩一边朝他们走了过来。 扫了她一眼,黎阡陌开口问道,“要用晚膳了,你这是去哪儿?” “唉……别提了……” “郡主!郡主!您快去瞧瞧吧,那东夷太子死活要见您,否则便不肯用膳!”未等黎阡晩将话说完,便见一人匆匆忙忙的跑进了王府。 咬了咬牙,黎阡晩无言的看着面前的夫妻俩,像是在说,知道为何我不用晚膳便要出府去了吧…… 被凤君墨坑了这件事,从她在战场上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 在外人看来,他们一家人初投北周,势必要言行谨慎,不可让人抓住把柄。正是因此,凤君墨才故意亲自下场和她较量,却故意放水让她赢。 彼时她若不抓他回营,定会被人误会她是有心包庇。 于是—— 就演变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洛北忧一心想拿凤君墨换取更大的利益,是以绝不可能轻易放他回去。 再则,即便景佑帝舍得下这个儿子,北周囚禁着东夷的太子殿下,这事儿传出去也够东夷没面子的了。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对北周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事。 但是,于国有益,于黎阡晩是个无比大的麻烦。 “你们快去用膳吧,告诉爹娘不必等我,这一去还指不定折腾到几时呢。”说完,黎阡晩就叹着气走出了王府。 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楚千凝不禁叹道,“四殿下比你我聪明多了,他压根就没准备以皇位换晚儿。” 倒是如眼下这般,他将自己当成人质送到了北周,晚儿不仅不能对他置之不理,甚至还得小心翼翼的保护他。 这步棋,委实是高。 谁知黎阡陌听闻她的话却并不赞同,“聪明?他那是没皮没脸……” “……” 楚千凝心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 在殷素衣的院中用过晚膳之后,黎阡陌和楚千凝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想起之前去看顾丞相,楚千凝便向黎阡陌问了问他的情况。 不想,竟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 “南凉?!” “嗯。”黎阡陌皱眉点头。 遏尘为顾沉渊诊脉的时候,发现他的脉象与当初云落的无异,而当年遏尘捡到云落的地方,就是在南凉那边。 只是因为云落不止是中了一种毒,是以症状和顾沉渊不一样。 “如此,最多只能证明这毒出自南凉,却不代表一定是南凉人在捣鬼。”一旦涉及到两国纷争,还是仔细些为好 “凝儿有所不知,南凉四面环水,国中之人甚少与外界往来,外界又对其知之甚少,是以必是那国中之人将此毒带了出来。” “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黎阡陌的眸光不觉隐隐转暗。 倘或当真是萧家暗害顾丞相,那便意味着他们与南凉私下勾结,这就麻烦了。 见他陷入了深思,楚千凝便没再打扰他,兀自走到窗边,却意外看到小几上放着一张帖子,邀请她过府赴宴。 在手上掂了掂,她犹豫着要不要去。 她初到北周,很多人和事还不熟悉,贸然去赴宴,怕是会有不妥。 何况…… 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盯着王府,巴望着他们这一家子犯点什么错处,她自然得更加小心才行。 想了想,楚千凝便决定不去。 即便日后当真要与何人为敌,眼下也得好生准备一番。 方才如此想着,却见冷画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虽有些着急,却面带喜色,“世子妃!流萤传信儿过来说,老爷醒了!” “真的?!”猛地站起身,楚千凝的眼中充满了惊喜。 “千真万确,您快去瞧瞧吧。” “黎阡陌……” “为夫听到了,我随你一起去。”被她脸上的笑容感染,黎阡陌也不觉弯起唇角。 知道楚千凝如今心心念念楚奕昭的身子,眼下终于得知他醒来,想来是要开心坏了,但不知为何,他的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幽光。 楚奕昭醒来的时间,有些太巧了…… 他的身体状况明明大不如前,可在沂水城外的木屋时不醒,在东夷时不醒,偏偏到了北周他就醒了,实在令人生疑。 不过,看着楚千凝脸上过于明媚的笑意,黎阡陌微微抿唇,到底没将心底的猜测说出。 实在是不忍扫了她的兴致……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也只是猜测,无法完全确定。 和楚千凝坐上马车去了凤君荐府上,到了那府里之后,他们直奔楚奕昭和容梦竹所在的院子,方才走进房中,便见一屋子的人。 “爹爹……”几步行至榻前,楚千凝的动作虽急,可声音却轻的不易察觉,似是恐惊到楚奕昭似的。 榻上的人原本微闭着双眼,听到有人唤他,方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看到楚千凝的那一刻,他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而后者全然沉浸在他醒来的喜悦中,并未留意到这一点,“爹爹,您可算是醒了。” 微微点头,楚奕昭沉默着没有说话。 “您可觉得有哪里不适吗?” 他摇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见他似是十分虚弱的样子,楚千凝方才落到实处的心不禁再次吊起。 恐她太过忧心,黎阡陌便揽过她细心宽慰道,“岳父昏迷了许久,如今方才醒来,意识有些混沌也是正常,你无须担忧。” “……嗯。” “先让他歇歇,待缓一会儿再让下人准备些易克化的膳食,悉心调养一段时日便会好的。” “那我在这守着爹爹。” 余光瞥见容老夫人和容梦竹都在,楚千凝便催促她们去休息,“娘亲的脸色也不大好,还是去歇歇吧,我在这就好。” 左右有黎阡陌在这陪着她,容老夫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索性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容梦竹亲自将她送了回去,刚准备走的时候,不想却忽然被老夫人唤住。 “您叫住我有何事?” “此前你就一直不想留在北周,如今奕昭醒了,你是不是打算和凝儿说,准备离开沂水城?”老夫人皱眉问道。 “……确有此意。” 一听这话,容老夫人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梦竹啊梦竹……你如今怎这般糊涂……” 容梦竹眸光微闪,微微低下头去。 见状,容老夫人也不忍苛责太多,只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我知道你嫌黎家太过复杂,可只要阡陌那孩子对凝儿真心实意的好,这便够了,任他们如何心机深沉,总不至于算计咱们自家人。如今咱们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你却非要走,岂非要逼死那孩子嘛……” 黎家背景不简单她如何不知,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若无黎家,又岂会有她们母女今日! 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容梦竹始终没有还嘴,异常乖顺的站在那,许久之后方才应承道,“女儿知道了,日后不会再提及离开之事。” 话落,她转身欲走,随即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了脚步,“这是我给您缝的荷包,里面放了些百合花瓣,可静心安神,您放在枕下即可。” 可随着容梦竹这话说出来,一旁的赵嬷嬷和流萤纷纷愣住。 第313章 非她生父 不止是赵嬷嬷和流萤,便是老夫人自己也不禁一怔。 百合花瓣…… 她素来不喜这花,总觉得花香太过馥郁,莫说是摘了花瓣做成荷包,便是插瓶也从不选百合,梦竹原是知道的啊。 见老夫人目露疑惑的看着自己,却迟迟没有接过那荷包,容梦竹的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娘……” 闻声,老夫人恍然回神。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荷包,她勉强扯出一抹笑,伸手接过,“……这样的事,交给丫鬟做就是了,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孝敬您是应当的。” “……嗯。” “那您早点歇着吧。”说完,容梦竹便转身走了出去。 容老夫人目送着她离开,随即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荷包,眉头不禁缓缓皱起。 这针脚倒的确像是出自梦竹之手,可她怎么会忘了自己不喜百合这件事呢,明明出阁前她还对自己身边的下人叮嘱过此事。 “老夫人……”赵嬷嬷心里也觉得奇怪呢,此刻见老夫人眉头紧蹙,便心知她定是在琢磨此事,“许是近来事多,姑奶奶一时忙忘了。” 一边说着,赵嬷嬷一边给流萤使眼色,示意她一起遮掩过去。 领会了赵嬷嬷的意思,流萤从老夫人手中拿过那荷包,故作轻松的笑道,“近来喜事这般多,您何必自寻烦恼呢。” “是我想多了?” “依奴婢看呀,就是您想多了。”不着痕迹的将那荷包收起,流萤扶着老夫人往内间走,“奴婢是惯在您身边伺候的,心里想的、眼里看的,自然都是惦记如何将您服侍的更好。可姑奶奶事多繁杂,姑老爷从前又是那般情况,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 听流萤如此安慰,容老夫人便没再多说什么。 可这件事,终究是在她心里扎了根。 方才那个瞬间,她甚至不禁在想,眼前这个号称是她女儿的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梦竹,而是凝儿找来骗她的…… 这想法有些匪夷所思,她便只当自己是一时老糊涂了。 不过,许久未见,再次和女儿团聚的时候,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彼此之间少了些母女的温情。 无论是自己与梦竹,还是梦竹与凝儿。 “唉……”长长的叹了口气,容老夫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流萤悄然放下帐幔,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出了房中。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将这事儿禀报小姐一声。 其一,姑奶奶的表现的确令人觉得奇怪;其二,倘或当真是一个误会,那哪怕是由小姐劝劝老夫人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流萤便快步去了楚奕昭的院子,可方才走进去,便见冷画和轻罗她们都候在廊下,未再屋中。 “怎么了?”她们怎么都出来了? “老爷醒了,要与世子妃单独说话,不许有旁人在场。” 不光是她们,就连世子爷也被“赶”出来了。 而此刻的房中,楚奕昭半倚在榻边,面色灰白,可眸光却异常精亮。 他平静的看着楚千凝,眼神无悲无喜,不冷漠但也不算亲近,和楚千凝印象里的楚奕昭一模一样。 但是,他却说,“我不是你爹。” 楚千凝搅拌汤药的手一顿,汤匙撞到了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过于寂静的房中显得尤为清晰。 错愕的看向楚奕昭,她的眼中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您……您说什么……” “我不是你爹。”又是一声平静的回答,和楚千凝脸上的震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似是恐楚千凝不懂他的意思,楚奕昭甚至还补充道,“我的确是东夷的礼部尚书楚奕昭,但你并不是我的女儿。” “不可能……”她怔怔的摇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方才庆幸爹爹终于醒来,结果他清醒后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这个! 但这怎么可能呢…… 自己明明就姓楚,是他和娘亲的孩子啊。 “她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不知想到了什么,楚奕昭忽然低声叹道,“我大限将至,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根本没必要骗她。 震惊于他话中的内容,楚千凝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快要炸开。 忽然让她接受这么多事情,她明显有些承受不来。 可楚奕昭似乎没有看到她痛苦的神色,又或许他看到了,却根本就不在意,只自顾自的对她说,“我答应过要为她保守秘密,是以我无法告诉你更多,不过……” 顿了顿,他方才又道,“就算我想告诉你也没有办法,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你的生父是谁。” 这件事情,怕是只有她才知道。 “你不是我爹……那谁才是……”楚千凝茫然的看着他,泪水一滴接着一滴的落下,声音微颤,脆弱的令人心疼。 “有一个人,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谁?!” “顾沉渊。”这个名字,他记在心里很多年了。 若非那人梦中唤起,他也不知他们二人相识。但到底他们之间有何渊源,这他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想到会从楚奕昭的口中听到“顾沉渊”这个名字,楚千凝不禁一愣。 娘亲怎会与顾丞相相识? 目露探究的望向楚奕昭,却见对方闭上眼睛,缓缓的摇了摇头,“我不会再说,事关她的一切,你自己去问吧。” 擦了擦眼泪,楚千凝勉强稳住心神,脚步都有些虚浮。 推门走出房中之前,她似是听到楚奕昭轻声低叹了一句,“我这一生皆毁于你手……也算对得起你……却唯独对不起梦竹……” * 爹爹不是她的生父,那娘亲又可否是她的生母? 她不该姓楚,那她到底是谁? 楚千凝的眼底悬着一滴泪,一直没有落下。她怔怔的走出房中,甚至没有看到站在廊下的黎阡陌,径自下了台阶,却一脚踩空,猛地跌了下去。 “世子妃!” 赶在冷画等人出手之前将人扶住,黎阡陌顺势将人揽入怀中,看着她这副丧魂落魄的样子,俊眉不禁紧紧皱起。 “凝儿……” 黎阡陌的声音隐隐在耳边响起,令楚千凝稍稍回神。 抬眸望向他,她的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黎阡陌……” “为夫在。” “他不是爹爹……那娘亲呢……”紧紧的抓着黎阡陌的袖管,楚千凝的眼眶通红一片,却拼命压抑着要问一个答案。 闻言,黎阡陌的眸光骤然一沉。 凝儿是在说楚奕昭? 见他没有回答,楚千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若他们都是假的,那我是谁?” 她不是楚千凝…… 不该是楚千凝! 紧紧的拥住她,黎阡陌极尽温柔的安抚她,眸光却冰寒一片,“你是为夫的娘子啊,不必是谁,也无须成为谁。” “黎阡陌……” “不好啦,不好啦!姑老爷殁了!”忽然,素日负责伺候楚奕昭的小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吓得面无血色。 楚千凝的身子猛地僵住,下一瞬便突然倒进了黎阡陌的怀里。 拦腰将人抱起,他沉声吩咐道,“先不要惊动老夫人,去请凤君荐过来。” “是。” 话落,黎阡陌将楚千凝抱到了一侧的厢房安置,让轻罗在此守着她,他这才面沉如水的离开。 楚奕昭就这么死了,没人知道他在临死前和楚千凝说了什么。 容梦竹半跪在他的榻边哭的伤心,却半点没有减少黎阡陌对她的怀疑。 早在他们还住在沂水城外的小木屋时,唳染便发现了不对劲。 明明之前楚奕昭的情况已经有些好转,有几日甚至有清醒的迹象,可不知为何,忽然就又昏迷不醒,身子也越来越虚弱。 初时听闻这个消息,黎阡陌并未多想。 直到那日带楚千凝去见他们夫妻俩,容梦竹过于激动的表现让他心下生疑,这才开始正视他的这位岳母大人。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总觉得楚奕昭身体的转变和她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自打他们搬入凤君荐府上以来,他虽表面上撤回了唳染,可实际却一直派霄逝盯着她,但始终未见她有何异动。 不想,楚奕昭竟还是死了…… 想起楚千凝方才所言,黎阡陌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楚奕昭不是她的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这般情况,怕是不宜发丧。”缓步走出房中,凤君荐沉声说道。 “随意寻一辆推车将人运出去,对外只说府里死了个下人,到了城外之后再换衣下葬,无须碑文,择一处清幽之地便是。” “……” 凤君荐刚想说,你对自己老丈人也太随意了吧。 可话到嘴边他却没说,仔细想想,貌似他对容敬也没有多恭敬…… 点了点头,他一一应下,“交给我吧。” “着府上的人盯着她一些,特别是她单独与老夫人在一起时。”黎阡陌压低声音,说话时意有所指的看向容梦竹。 闻言,饶是凤君荐再聪明也有些懵了。 老丈人刚死,他就开始防备丈母娘了,这是什么操作? 方才要询问一番,就见轻罗快步跑了过来,“世子,世子妃醒了……” 话音未落,便见原本还站在廊下的男子忽然就消失了身影,只余下一阵微风轻轻扬起了纱幔。 刚走进房中,便见楚千凝由冷画搀扶着往外走。 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眼睫还是湿的,身子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我……” “为夫抱你过去。”不等她将解释的话说完,黎阡陌便抱起她往外走。 她的心思,他都知道。 即便楚奕昭不是她的生父,可这许多年来,她却是将他当成亲爹在看待的。如今他离世,她无论如何都要去送一送的。 安心窝在他的怀里,楚千凝无声的叹息轻轻散在了夜风里。 本就纷杂的思绪在看到楚奕昭的尸体和容梦竹的泪眼时,再次失控翻涌,令她头痛欲裂。 用力的按住额角,耳边不断的回响着楚奕昭平静至极的声音,“你不是我的女儿……她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凝儿,你怎么了?!”见她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十分痛苦的样子,黎阡陌焦急的唤着她,“凝儿!凝儿!” 头,越来越痛。 视线渐渐变的模糊,黎阡陌关切的面容忽远忽近,温柔的声音若隐若现。 一阵轰鸣声后,杂乱无章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 竹林间,如玉少年温润一笑,音色悦耳,如雨落玉盘,轻轻拂动她的心弦,“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黎某没齿难忘……” “在下黎阡陌。” “走出这片竹林,便将今日的事都忘了,否则你和你的家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明白吗?” 少年略带稚气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的响起,让楚千凝怔怔的抬起头,眼前焦急担忧的男子与记忆中的少年慢慢重叠。 “黎阡陌……我想起来了……” 第314章 南凉之人 从得知楚奕昭病故,楚千凝的神色从最初的痛苦,渐渐变成茫然,最终变成了眼下的错愕。 为何忽然有那么多纷乱的记忆涌上心头? 很多事情,她从前都没有一点印象,如今想起,竟觉得有些陌生。 时隔多年,那些记忆大多零零散散。 唯一被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和黎阡陌初识的情景。 或许是因为曾在梦中看到过,是以再次想起时,脑海中的影像格外清晰,以至于连彼此说话时的语气她都记得。 可是,为何之前都忘了呢? “凝儿……”听楚千凝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黎阡陌眸中的郁结之色愈发明显,“你想起什么了?” “我……” 未等楚千凝开口回道,容梦竹便先意味深长的提醒他们两人,“眼下不是叙话的时候,你们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楚奕昭的尸身还停在这,总不能一直不处理。 虽说对方所言有理,但黎阡陌还是敏感的觉察到,容梦竹是有意打断凝儿与自己叙话。 她想遮掩什么? 不着痕迹的扫了容梦竹一眼,黎阡陌敛眸收回视线,握着楚千凝的手走到楚奕昭榻边给他磕个头,随即便让人将他抬了出去。 即便楚奕昭不是楚千凝的生父,但养恩总还是有的。 是以这个头,他原应受得。 出神的看着楚奕昭的尸身被人运走,楚千凝的眼眶红红的,眸中水光盈动,看得黎阡陌心口一涩,环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先是大喜,接着便是大悲,任谁都受不住的。 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黎阡陌的眉头不禁皱起。 他甚至能感觉到,此刻的凝儿就像被人吊在悬崖边上,身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绳索,稍微挣动便会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而绳索的另一端,并不在他手上。 意识到这一点,黎阡陌的眼底不觉蓄起了一场风暴,墨染的眸闪动着幽光,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他想告诉她,无论是荆棘遍布,亦或是万丈深渊,都有他如影随形。 “黎阡陌……”楚千凝忽然低声唤道。 “嗯?” “我没事,你别担心。”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她柔声说道。 他的担忧,她都知道。 已不想再因为别人的事情而害他那么忧心,就像他说的,她是他的妻,这便够了。 回握住他的手,楚千凝勾起唇角,安抚的朝他笑笑。 随即想到什么,她沉吟着对他说,“此事……先不要告诉外祖母……” “放心吧。”他已经吩咐下去了。 余光瞥见容梦竹从房中走出来,楚千凝眸心微低,同黎阡陌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转身朝她走来,“我有些事情想问您。” 心知躲不过去,容梦竹便沉默的点了点头。 母女俩各怀心事的走进房中,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房门方才掩上,楚千凝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楚奕昭不是我爹,那你又是谁?” 闻言,容梦竹眸光微闪,一时没有回答。 许是已经过了最震惊的那个阶段,此刻的楚千凝一脸平静,眼波如一潭清泉,却静的没有一丝涟漪,“你是我娘吗?”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容梦竹似是被她的话刺激到,神色微怒。 静静的望着她,楚千凝执拗的要一个答案。 见她如此固执,容梦竹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才妥协道,“凝儿,我是你的娘亲,你怎么会忽然这么问呢?” “你是我娘,但你却不是容梦竹。” 话落,楚千凝从对方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她微微闭上眼睛,秀眉紧蹙。 果然…… 事情的真相怎么会是这样?!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楚千凝红唇微抿,清幽的美眸中蒙上一层雾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个解释。” “凝儿……” “若不说,便就此噤声吧。” 说完,楚千凝起身欲走。 赶紧拉住她,容梦竹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焦急,“我说!” 深深的看了楚千凝一眼,她松开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剪了一下烛花,幽暗的眸光映着昏黄的烛火,声音沉沉的响起,“你的生父的确不是楚奕昭……他是南凉人……” “南凉?!” “嗯。”面沉如水的点了点头,她继续道,“我本是南凉一户商贾之家的小姐,名叫乐烛。” 十几年前…… 彼时,她还没有成为假的“容梦竹”。 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疼她爱她的爹娘亲友。 “你爹……名叫钟离义……” “既是南凉人,你当初为何会出现在东夷,还成为了容家的大小姐?”若她顶替了容梦竹,那原本的容家小姐呢? 思及此,楚千凝的心尖不禁一颤。 她能如此肆无忌惮的用容梦竹的身份活下去,只能有一种可能。 真正的容家小姐已经死了…… “钟家与乐家是世交,我与你爹成婚之后,乐家的生意便都交由他打理。但后来两家遭难,府中之人尽皆被斩,彼时我已怀上了你,你爹拼尽全力将我送出了南凉,你我的性命这才得以保全。” “两府为何遭难?” “有一年你爹在行商途中偶然救了一人,这本是善事一件,不想那人居心叵测,暗中绘制了南凉的地形图准备带走,因此钟乐两家才被牵连。” “那人是谁?” 顿了顿,乐烛的眼中忽然迸发出无尽的恨意,“北周丞相,顾沉渊。” 从乐烛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楚千凝明显一愣。 方才楚奕昭也说,若想知道什么便可以去问顾沉渊,她当时便猜测他们之间是否有何恩怨,却没想到会是如此。 也就是说,是顾沉渊无意中害了钟乐两家? 蹙眉看向乐烛,楚千凝疑惑的问道,“从南凉逃走后,你怎么会想到去东夷?” “是你爹让我去找他的,你爹于他有救命之恩,因此他才肯帮我。” “……那真正的容梦竹呢?” 沉默了一下,乐烛无悲无喜的说道,“死了。” 听到乐烛平静的声音响起,楚千凝的眸光稍显寒凉。搭在椅把上的手紧紧握起,指尖用力的泛白。 后面的事,她都没再追问。 起身走了出去,楚千凝没有任何的犹豫。 看到站在廊下等候她的黎阡陌,她缓步上前,低声道,“将她带离这儿,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外祖母和表姐面前。” “好。”什么都没问,黎阡陌直接应下。 “……回府吧。” 这一日,她过得太累了。 * 黎阡陌和楚千凝离开凤君荐的府上之后,霄逝等人立刻就将乐烛送走了。 他们也不知道世子妃为何如此做,只知道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很难看。 叮嘱流萤等人照顾好老夫人之后,楚千凝便回了王府。 夜已深,她却了无睡意。 将乐烛同自己说的话一一复述给黎阡陌,她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冰寒,“她在骗我。” 正是因此,她才没再往下追问。 乐烛避重就轻的没有谈及容梦竹的死因,更加对自己的胎记只字不提。 而且—— 她假扮容梦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若说是她易了容的缘故,可没道理自己的容貌与真正的容梦竹那般相似。 是以,乐烛会找上楚奕昭,绝对不是对方报恩那么简单。 见她抱膝坐在榻上,秀气的眉紧紧皱着,黎阡陌忽然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柔声道,“凝儿,为夫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你可相信?” 闻言,楚千凝眼睫微颤,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就势松开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转而环在了她的腰间,耳边响起了她轻柔的声音,“我信。” 如今,她最信的便是他。 吸了吸鼻子,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 今后…… 该如何面对外祖母呢? 不对,自己已经没有外祖母了。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的心便针刺一般的发疼。 原来,老天爷并不会特别眷顾何人。 既想得遇良人,又想与家人团聚,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两全其美之事。 低头将脸埋在黎阡陌的肩上,楚千凝眼中的泪水滚滚而落,打湿了他身上的锦袍。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安慰,“傻凝儿,不是还有为夫吗……” 轻轻点头,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黎阡陌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没想让她忍着不哭,只紧紧的搂着她,疼惜又宠爱的话一句句的在她耳边响起。 “为夫的爹娘,便是你的爹娘。” “日后,咱们自己生个小娃娃,是男是女都好,听他唤咱们爹娘。” “凝儿,为夫总是在的……” 这一晚,楚千凝哭了许久,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防备,全然依赖着黎阡陌,似是要将自己所有的软弱和失落都哭给他听。 翌日,她顶着一双红肿的眼出现在冷画等人面前,情绪倒不似昨日那般崩溃,只是目光略显犀利了些。 轻罗和冷画对视了一眼,心中的担忧不止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一些。 小姐…… 不会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性情大变了吧?! “世子妃,这是阿落方才送来的,您敷敷眼睛吧。”遏尘的手笔,想来消肿是很快的。 “嗯。” “您……” 朝她们两人笑笑,楚千凝微微摇头,“我无事。” 那么多风浪都挺过来了,没道理如今有了更多的家人,反而脆弱的不堪一击。昨日一时听闻了太多惊骇的事情,总要消化一下的。 可“偷懒”一个晚上也就够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黎阡陌的怀里。 有关容梦竹的事情,她势必要弄清楚,也算是给外祖母一个交代。 约莫着黎延沧和黎阡陌快下朝回来了,楚千凝便起身出了院子,方才走到门口,便见那道如玉身影翩然而至。 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如常,黎阡陌悬了一夜的心这才落下。 “要去哪?” “我想去见爹爹。”乐烛所言真真假假,很多话她暂时都无从分辨,但唯有一点,事关顾沉渊,想来爹爹定是清楚的。 “不过……”话锋一转,她忽然笑着握住了黎阡陌的手,转身往房中走去,“还是先同你用膳要紧,不吃饱哪里有力气对付坏人呢。” “凝儿精神倒是不错。” “皆是夫君安慰的好……”她从善如流的夸赞道。 很多事情虽未完全看透,但至少大概有了一个方向,乐烛到底是不是她的娘亲,这一点楚千凝眼下还不能确定。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自己与她并不亲近。 甚至在昨夜之后,她有些开始排斥对方…… 乐烛在提起钟离义的时候,眼神实在是太过平静了。 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吗,他不是舍命救她逃出生天吗,这样的存在,她怎么会在提起对方的时候未有任何波澜? 即便是过了十几年,也不该如此淡漠。 第315章 胎记相同 心下存疑,楚千凝便没多耽搁,同黎阡陌用完膳便去了主院。 黎延沧听明两人的来意,倒是不禁一愣。 顾沉渊?! 这两个孩子怎么忽然问起他了? 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他还是据实以告,“沉渊年轻时的确去过南凉国,我记得他当时好像还受了伤,许久才回来。” “受伤?” “嗯。”他也只知道这么多,具体的沉渊就不肯提及了。 “那他去南凉,可是为了探查那边的地形吗?”想起乐烛的话,楚千凝皱眉问道。 “没错。” 闻言,楚千凝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 难道乐烛说的是真的? 否则的话,怎么会那么巧事情吻合了呢…… 黎延沧回答她的问题之后,略微沉吟便反问道,“凝丫头,你怎么忽然想起问沉渊的事情?” “我……” 同黎阡陌对视了一眼,后者会意,自然而然的接过话,“爹、娘,昨夜楚尚书病故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但有一件事还未告诉你们。” 听黎阡陌竟不似以往那般唤楚奕昭为“岳父”,黎延沧和殷素衣便心知事情古怪。 待到两人将所有的事情都听完,心下不禁惊骇。 竟还有这等秘密! 殷素衣已为人母,听完这些事之后第一反应便是看向楚千凝,心疼的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这事儿真真假假,一时难有定论,千万不可钻了牛角尖,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想办法,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知道吗?” “……谢谢娘。” 眸光微动,楚千凝听话的点头。 被殷素衣拉住手的那一刻她心里越发确定,她与乐烛并无母女之情。 她在对方身上,从来都感受不到这种温暖。 昨日隐约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她发现自己对乐烛最多的记忆就是她逼着自己学舞,谈吐声音,通通都要学。 稍有懈怠,便会遭到她的斥责。 诗词歌赋,她虽也让自己学,但却不及舞艺和弹琴那般上心。 彼时年幼她什么都不懂,如今想来,竟忽然发现,乐烛让她学的,与艺伎无异。 而真正的大家闺秀,应当是像容锦仙那般,精通琴棋书画,而非这些供男子享乐的技艺。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的眸光骤然一暗。 “凝丫头……”黎延沧忽然沉沉开口。 “嗯?” “我虽不知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依照沉渊的为人,他断做不出这般恩将仇报的事情来,这当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顾沉渊的人品别人不知,但黎延沧还是敢拍胸脯作保的。 若他是那等小人,也不会在朝中受此拥戴。 轻轻点头,楚千凝一脸真挚的望着黎延沧,“爹爹放心,我没有轻易怀疑顾丞相。”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昨日乐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心里下意识就拒绝去相信,总觉得那般淡然出尘的一个人,不可能作此小人行径。 何况…… 南凉地势偏远,外人不易擅入,顾丞相当年是如何到的那处,这本身就是个谜。 除了等他醒来,怕是别无他法。 * 解开了心里的一小个疑惑之后,楚千凝便赶去了凤君荐府上。 乐烛和楚奕昭均已离开,此事总得给外祖母一个解释。 而且,她听流萤说起昨夜外祖母和乐烛之前的对话,恐怕自己若不亲自走一趟,她老人家定会以为是他们执意离开。 至于说辞…… 她也想好了。 便说楚奕昭如今身体虚弱,双腿不良于行,是以他们外出寻医去了。 由自己亲自解释,想来她还能信上几分。 事实证明,楚千凝猜对了。 不过…… 短短一夜再见到容老夫人,楚千凝的心境不可控制的发生了变化。她心中想的清楚,无论有无容梦竹的这层关系,自己都是她的外孙女,却不知他日真相大白,她老人家可还愿意认她。 这些事情,能瞒得住容老夫人,却瞒不住容锦仙。 既然早知瞒不住,楚千凝索性就对她挑明了。 容锦仙听后虽也觉得震惊,但转瞬便恢复了以往的清冷神色,甚至连语气都与往常无异,“有无血缘又能怎样,我与容锦晴倒是至亲姐妹,可又如何呢?” “表姐……” “你如今还唤我一声表姐,那便莫作司马牛之叹,好生过你的日子,闲了便来瞧瞧外祖母。”顿了顿,她的语气稍缓,“娘亲如今快要临盆了,我的刺绣手艺不如你,你若当真闲着没事儿做便缝些小衣裳、小肚兜那些。” “……” 她其实是想安慰自己的,对吧。 抿了抿唇,楚千凝无奈的发现,自己被她这般夹枪带棒的数落一番,心里竟觉得舒坦了不少。 垂眸看向容锦仙平坦的小腹,楚千凝好奇的伸手戳了一下,“胎相如何?” “一切都好。” “那就好……”想起前世容锦仙的一双儿女,楚千凝眸光微动,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表姐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想也未想,容锦仙便回道,“都好。” “凤君荐呢?” “不知道。”摇了摇头,容锦仙清冷着声音说,“他应当是没意见的吧,这孩子又不是他生。” “……” 偶尔,楚千凝是真的佩服她。 指尖轻轻点了两下,她在心底默然道,她记得那孩子叫“君无忧”,小小年纪却一派老成的样子,倒是与表姐有些像。 无忧、无双…… 这一世,唯愿他们都能无忧而过。 * 从凤君荐府上离开之后,楚千凝方才回到侯府,便见鹤凌正同黎阡陌说着什么。 见她回来,后者招手让她过去。 “她要见你。”黎阡陌眸光微暗,声音低沉道。 虽未言明,可楚千凝却心知那个“她”指的是乐烛。 才冷了她一日,她便沉不住气了吗? 微微眯眼,楚千凝凝神想了一会儿,随即看向黎阡陌说道,“你与我一同去见她,如何?” “好。” “先不急,晚些时候再说吧。” 说完,她便径自走进了房中。 一直以来,她在与乐烛相处中都处于下风,对方说什么她都依言听从。但那有一个大前提条件,那就是对方得是她的娘亲。 而今她心下已有了怀疑,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热络,也不会对方说想见,她就立刻飞奔而去。 相反,她要让乐烛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待她不似从前。 如此一来…… 若乐烛果然不是她的娘亲,她必会沉不住气有所行动,而只要对方一动,必会露出马脚。而若事后发现,一切均是自己想多了,也并不影响什么。 抱着这样的打算,楚千凝一直磨蹭到了暮霭时分才和黎阡陌动身启程。 乐烛被带到从前所在的那处木屋,由霄逝亲自看守。 楚千凝和黎阡陌到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黑沉沉的一片树林,单是看着就令人心生退意。 马车疾驰而过,惊起了群群飞鸟。 “吁——”鹤凌猛地勒紧缰绳,将车稳稳停在了木屋前,“世子、世子妃,到了。” “嗯。” 淡淡的应了一声,楚千凝和黎阡陌先后走下马车。 大抵是听到了屋外的响动,乐烛快步从屋中走了出来,看到楚千凝的那一瞬,眸光豁然一亮。 相比之下,后者的反应就冷淡多了。 “你怎么才来?!”欣喜过后,乐烛便状似不悦的抱怨道。 闻言,楚千凝秀眉微挑,忽然停下了脚步,眸色微凉的望着她,“叫我来有何事?” 她似是都不打算进屋,想在此说完就赶紧离开。 见状,乐烛脸色微僵。 “……进屋说吧。”话落,她率先走进房中,直到见楚千凝跟着走了进来才松了口气。 不过,在瞧见她身旁的黎阡陌时,便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换作是从前,楚千凝定会让黎阡陌出去等自己,但是如今,她只当没有看到乐烛的暗示,兀自走到桌边坐下。 “找我来有何事?” “你怎么这般语气同我说话?”乐烛脸色不虞,“又将我送回这个地方,还着人看着我,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娘亲吗?” “呵……娘亲……”楚千凝冷冷的勾起唇角。 转头看向乐烛,楚千凝在她诧异的注视下寒声说道,“你是你,娘亲是娘亲,不可混为一谈。” 一听这话,乐烛的眸光倏然凝住。 惊愕的看着楚千凝,她扶着桌角的手猛地攥紧,似是遭到了很大的打击。 敛眸收回了视线,楚千凝没再继续看她脸上的神色,只淡声道,“我今日来此,原也是为了与你说明白,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假的变成了真的,真的变成了假的,我如今已彻底乱了,难辨真伪,是以,你到底是不是乐烛,而乐烛又可否是我的娘亲,日后再说。” “你……” “在我将事情彻底弄清楚之前,你便安心待在这,没人会伤害你,但前提是,你不可以打算离开。”言外之意就是,倘或她敢私自逃离,“伤害”什么的,或许就会发生了。 “我就是你的娘亲,你竟敢不认我?!”乐烛终于回过神来,愤怒的质问道。 “证据呢?” “……什么证据?” 异常平静的望着她,楚千凝冷声重复道,“你拿什么证明自己是我娘亲?” 从头至尾,楚千凝都表现的过于冷静。 她似乎彻底对眼前之人狠了心,不顾她的感受,冷漠以待。但只有黎阡陌知道,她掩在袖管下的手握的有多紧。 不知是不是被楚千凝的话给为难住了,乐烛忽然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她才终于开口说,“让他出去。” 说着,她伸手指向了黎阡陌。 “他就在此处,哪里也不会去,你要说便说,不说便就此作罢,不过你别想着我还会来第二次。”意外的是,楚千凝并没有妥协。 被提到的黎阡陌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可他的存在,本身对乐烛而言就是一种威胁。 心中一番天人交战,片刻之后她方才做出了决定。 她忽然伸向自己的耳后,摸索了一会儿便揭起了一层“皮”,那是她平日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此刻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揭下。 人皮面具下是一张疤痕交错的脸,看得心下惊骇。 只是…… 黎阡陌和楚千凝心里都很清楚,乐烛要给他们看的,绝对不止是她脸上的疤痕。 而他们才这般想着,便见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眼角下方的位置,“我这里,有一枚和你眼角一模一样的月牙胎记。” 皮肤虽已被大火灼伤,胎记也扭曲变形。 可若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一些月牙的轮廓,以及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暗红。 唯一与楚千凝脸上的胎记有所不同的就是,她的在右眼的眼角下方。 第316章 苍族内乱 看着乐烛眼角的胎记,楚千凝不由得愣住。 这一幕,明显在她意料之外。 她不认为乐烛会在这件事情欺骗她,因为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有假,而对方既然这般做,就只能说明胎记是真的。 也就是说,她们真的是母女…… 出神的望着乐烛,直到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度,楚千凝方才恍然回神。 转头看向黎阡陌,对视上他温柔的眼波时,心莫名就平静了下来。 于是,她淡声开口道,“这胎记有何秘密?” 从前她总不让自己同别人说起这胎记,只言性命攸关,可究其原因却不肯相告。 如今她既是连自己身带胎记的事情都说了,想来也该把一切坦白了吧。 大抵是楚千凝的反应太过冷静,以至于乐烛有瞬间的怔愣,随即方才重新戴回面具,沉声回道,“若被南凉人知晓,你我必死无疑。” “你不想来北周,是恐被顾沉渊认出?” “嗯。” 闻言,楚千凝若有所思的垂眸,一时陷入了沉默。 见状,乐烛状似神伤,“你还是不肯相信?” “我信。” “那……” “正是因为我信,所以您更加不可以离开此地。” “为何?!”乐烛厉声质问。 无视她的恼怒,楚千凝温声对她说,“便如您之前所言,这胎记攸关性命,一旦被南凉人发现您尚在人世,必出事端。” 她将乐烛方才说的话照样奉还,堵得她哑口无言。 可是,乐烛又岂会真的甘心留在这! 忽然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她毫不犹豫的抵在了自己颈侧,目光决绝,“要么让我离开这,要么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变故突生,依着黎阡陌的身手绝对有机会直至乐烛的行为,但他却没有动。 不止是他,就连鹤凌和暗处的霄逝也没动。 楚千凝微微眯眼,被黎阡陌握住的手猛地攥紧,面上却依旧淡淡的,仿佛根本不将乐烛的死活放在眼里,甚至还能平静的同她打着商量,语气平静到没有起伏,眸中波澜未起,“你宁死也要离开,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要去报仇。” “报仇?”楚千凝挑眉,“找谁报仇?” “顾沉渊。” 再次从乐烛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楚千凝的反应淡定多了。 略微一想,她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因着顾沉渊私自探查了南凉的地形,并且绘制成图,钟乐两家为此遭难,乐烛因此视他为仇敌,这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 “之前你百般推诿不愿来北周,如今又言说要报仇,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那是因为之前我不知道顾沉渊中毒昏迷不醒,否则我一早便来了。” 一听这话,楚千凝的眸光猛地一闪。 眸光微暗,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黎阡陌的掌心,快速的写下了两个字,后者会意,指尖轻叩。 思索了一下,楚千凝方才眸色深深的对她说,“这般说来,顾沉渊便也是我的仇人,娘亲不该将所有事一肩承担。” 不知为何,如今再听到这一声“娘亲”,乐烛竟从中听出了一丝嘲讽。 是她想多了吗? “你的意思是……”乐烛心下微疑。 “娘亲从前战战兢兢的活了半辈子,如今还是安心享福便是,报仇的事就交给我来吧。”见她似是要插嘴说什么,楚千凝挥手制止,继续道,“将您安置在此处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不过若您实在不想,离开也可以。” “真的?”乐烛眼神一亮。 “自然是真的。” 头点到一半,楚千凝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不过……” 她话锋一转,明显看到乐烛的神色也随之一变。 “不过什么?” “离开了这,您想去哪儿?”凤君荐的府上她是不能再去了,毕竟她又不是真的容梦竹。 更甚者,还不知容梦竹的死是否与她有关,她有何面目再去见外祖母! 被楚千凝这么一问,乐烛不禁一愣。 去哪儿…… 见她一时没有回答,楚千凝便继续道,“您不若还是先待在这儿,几时想好了再离开,您说呢?” “……嗯。” 不似方才那般坚持,乐烛忽然选择了妥协。 至于她为何改变了想法,楚千凝并没有深究,简单说了两句她便起身和黎阡陌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两人说起方才的事情,想法格外一致。 “沂水城人人皆知丞相昏迷不醒,但大多以为他是为病所累,中毒一事你我方才知道不久,她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此事,楚千凝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寒芒。 方才刚提起顾沉渊,乐烛便脱口而出说他中了毒,委实可疑。 若有所思的点头,黎阡陌附和道,“自她到北周后便一直没有脱离咱们的视线,有关丞相的情况,她大概只是听说而已。” 仅凭听闻就能确定顾沉渊中了毒,可见乐烛必然很清楚那毒是什么。 可一个寻常商贾之家的小姐,会有这样的本事吗? 而且—— “我记得凝儿曾与我说,你用胭脂遮挡胎记的法子是她教与你的。” “没错。” “据鹰袂所言,此法与易容相似。” 话至此处,他们两人不禁相视一眼,神色复杂。 倘或乐烛当真是商贾乐家的大小姐,她怎么可能会易容呢? 太多的疑点摆在面前,忽视不得。 “遏尘说,顾丞相所中之毒若要解,须得一味草药,只南凉之地才有。”把玩着她的手,黎阡陌淡声道,“我有意派鹰袂和轻罗前往,一并查验乐烛所言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派鹰袂和轻罗去?!”楚千凝目露疑惑。 既是要寻药,为何不让遏尘和云落去呢? “丞相的情况尚且不明,我恐这期间有何变故,是以须得留遏尘在城中。”万一有何意外,遏尘也能暂时用药拖延一段时日。 “这倒是……” “对了,不日宫宴,凝儿须得与我一同入宫。” “好。” 她始终没忘,他们的麻烦可不止一个乐烛。 * 回到王府之后,见鸣悠已在院中等候多时了。 “查到什么了?”牵着楚千凝的手走进房中,黎阡陌淡声问道。 “启禀世子,属下查明,苍族内乱,族中长老与苍凌意见不合,至今尚未平息,因此错失了发兵的绝佳机会。” “因何内乱?” “据说苍凌要立一名外族女子为正室,遭到了族人之人的反对,双方都不肯让步,一直僵持至今。” 闻言,饶是黎阡陌再算计深深,此刻也不免有片刻的错愕。 苍族人极重血脉,是以鲜少迎娶外族女子。 寻常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的大君苍凌。更何况,他又不是纳妃那么简单,而是要将正室之位许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查到那女子的来历了吗?”楚千凝想着,若日后对付苍凌,或许可以从这女子身上下手。 “回世子妃的话,苍凌将那女子保护的极好,属下难以接近。不过他们族中多有传言,说那女子本有夫君,是被苍凌掳回苍族的。” “那她夫君呢?” “被苍凌关在了族中,以此要挟那女子。” 听闻鸣悠的话,楚千凝若有所思的轻叩指尖,不知在打算什么。 见状,黎阡陌挑眉,“凝儿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接近不得那女子,却不代表接近不了她夫君……”苍凌对此必不会多有防备,他们应当很容易得手。 而一旦救出那男人,便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 倘或苍凌果然极其在意那女子,此事之后,他必会被分散注意力,不会将所有的精力放到政事上。 相反,最多算他们白忙一场,并不影响什么。 黎阡陌看着她,淡色的唇不禁微微扬起,“凝儿觉得那女子会是苍凌的软肋?”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易地而处,为夫必定会被其左右。” “正是因此,我才出此计策。”念他情深,她才会想到这一点。 “就依凝儿之计。” 鸣悠垂首,“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本欲转身离开,可随即想起什么,脚步忽然顿住,“还有一事……” 这次他去苍族本是为了调查给世子妃传信的人是谁,但除了查到苍凌之事外,他还得知,凤君撷趁苍族内乱,有意兴兵攻打。 如今,两方对峙,僵持已久。 “此事事关重大,想来不日便会传到沂水城……”听完鸣悠所言,黎阡陌墨眸微眯,轻声叹道。 “所以呢?” 楚千凝疑惑的看着他,不解他这是何意。 含笑的看了她一眼,黎阡陌意味深长的问道,“得知苍凌和凤君撷反目,凝儿心下可有何想法吗?” “嗯……”沉吟了一下,她斟酌着说,“趁势围剿?” 话落,她明显看到黎阡陌眸中的笑意变浓了几分。 怎么? 难道自己说错了? 挥手示意鸣悠退下,黎阡陌倾身朝楚千凝靠近,薄唇若有似无的扫过她的耳垂。 “想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含笑。 “你说不说?” 他不回答,只低头把玩着她的手,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如风似月。 一见他露出这副“心机深沉”的样子,楚千凝就忍不住撇了撇嘴,最后认命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能说了吧?” “不能。” “……” 这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啊。 见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黎阡陌忍不住摇头失笑。 捏了捏她的手,他柔声解释道,“不是为夫不说,而是稍后自有人会告诉你。” “谁?!” “稍后凝儿就会知道了。” “……” 结果还是在卖关子。 * 不日,北帝于宫中设宴,宴请群臣。 一来为了庆贺大军得胜而归,二来为了安抚朝臣,以免北周旧臣对黎延沧虎视眈眈。 黎阡陌身为王府世子,自然得出席宴会。 他如今于朝中虽任闲职,但众人都心知,这只是暂时的而已。只因在黎延沧被册封为“广陵王”的当日,北帝便有意封黎阡陌为“行军司马”,这是顾沉渊一早的意思。 可如今顾沉渊昏迷不醒,北帝提及此事时遭到了众臣的反对,恐适得其反,他便没有武断专行,想着日后再寻机会。 入宫的这日,楚千凝见冷画双手捧着一件宫装走了进来,“世子妃,这是世子让奴婢为您备下的,您快穿上试试。” “怎么又准备了一件?”进宫时穿的宫装娘亲早已让人给她送来了呀。 “嘿嘿……”冷画神秘的一笑,“这件不一样,您试试就知道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笑嘻嘻的将楚千凝推到了屏风后面,“这可是世子特意让人做的。” 听她又强调了一遍黎阡陌,楚千凝目露疑惑的扫了那件宫装一眼,心中疑惑更甚。 不过就是一件烟青色的衣裙,同她以往穿的也没什么不同啊…… 第317章 绝色尤物 初入北周的皇宫,倒是令楚千凝稍感惊奇。 不比东夷宫城那般奢华,这里更显古朴幽雅,大气恢弘。 只是…… 这满宫里种的兰花是怎么回事? 各式各样的品种都有,甚至有好些楚千凝都叫不上名字,只是瞧着它附近的皆是兰花,是以才能猜测出品种。 “北帝很喜欢兰花吗?”走了这一路,她几乎就没看到别的花卉。 “大抵是吧。” “你不知道?!”楚千凝挑眉,语气微讶。 闻言,黎阡陌不禁失笑。 为何他一定要知道? 他常年不在北周,对洛北忧的喜好了解的并不多。 不过,他记得之前曾听丞相无意中提起,说是这位皇帝陛下极其喜爱竹子,不知在几时又变了喜好。 转头看向楚千凝,黎阡陌温柔笑道,“为夫只要知道凝儿喜欢扶桑花便够了。” 至于别人,却与他无甚干系。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雍华殿。 行至殿前,便闻原本略显喧哗的大殿刹那间寂静无声,众人纷纷望向了殿门口,神色各异,或惊艳、或羡慕。 只见殿门口的一对璧人缓步而来,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楚千凝身着一袭烟青色的流苏垂绦宫裙,纱质的裙裾拖曳在地,行走间,如水波微微漾开,美不胜收。她的手臂上挽着一条同色的披帛,上面以银丝线绣着朵朵扶桑花,映着雍华殿内明亮的烛火,盈盈闪烁。 垂至腰下的发以花簪挽就,银色的珠串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女子容貌绝伦,肌肤白皙清透,红唇艳艳,眼波柔柔。 令人惊叹的是,她的眼角有一枚暗红色的胎记,像月牙一般的形状,嵌在了眼尾下方的位置,说不出来的魅惑。 那双眼眸本已极美,再衬着这一弯妖娆的“月”,更见勾魂之色。 这般绝色尤物,宛若妖精而化,却偏偏嫁与了那谪仙般的男子,二人站在一处本该十分矛盾,可实际上却诡异的和谐。 黎阡陌也是一身青色锦袍,袖口和腰间的锦带上皆绣着银色的扶桑花,与楚千凝的披帛别无二致。 发上簪着一根玉质的竹节簪,墨染的青丝愈发衬得他整个人面若冠玉,眸似曜石。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淡然风姿,当世无双。 感觉到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黎阡陌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很快便舒展开。 他忽然有点后悔让凝儿露出眼角那枚胎记了…… 以往她以正常面目示人,便已美艳不可方物,更何况是如今这般。有了那枚月牙胎记的点缀,她整个人的气质都隐隐发生了变化。 似妖似魅,足以蛊惑这世上任何男子的心。 在心底轻叹了口气,饶是机关算计的黎阡陌此刻也不免心生悔意。 可是没办法,谁让这是他们共同商议后的结果呢。 那日见过乐烛之后,回府他们夫妻俩便做了这个决定。看似冒险,可就连危险这个说法也是乐烛说的,实际情况到底是怎样,他们并不清楚。 既然如此,莫不如试上一试。 他们早有防备,倘或当真引来了南凉人,倒是刚好可以验证乐烛所言是真是假。 何况…… 天下归一乃是大势所趋,北周与南凉绝不可能一直保持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早些与那国中之人接触,或许并非一件坏事。 道理虽都想的明白,但眼瞧着那么多人盯着自己媳妇看,黎阡陌心想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不着痕迹的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他也不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径自握住楚千凝的手走向座位,在后者试着把手抽出去时,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令楚千凝瞬间安分。 偶尔被他这样含义不明的注视,他越是笑的温柔,楚千凝心里就越是没底。 是以,她如今简直乖得不像话。 跟着他走到案几后落座,楚千凝微微低下头,状似没有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会被人这样注视,早在她的意料当中。 但这倒正和了她的意思,有人看说明他们觉得惊奇,而越是惊奇,他们便越有可能去别处宣扬,一传十、十传百,知道她有此胎记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多。 说不定…… 真正知道这胎记缘由的人便会闻讯而来。 正想着,楚千凝忽闻众人请安的声音,便恍然回过神来,顺势拜倒在地。 “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众卿有礼,平身。”一道温柔和煦的声音响起,不似一般帝王那般极具威严,反而如普通的世家公子那般,谦谦有礼。 “谢陛下、谢太后娘娘。” 一番见礼之后,众人重新落座,楚千凝这才得以好生瞧瞧北周的这位皇帝陛下。 早前她便听黎阡陌说起,这位陛下性格怯懦,优柔寡断。是以她想象中的洛北忧应当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位皇帝陛下竟格外的清隽俊秀。 虽不比黎阡陌那般清雅似仙,但绝对算得上是一位翩翩公子。 目含星辰,胸藏锦绣。 唯独…… 少了些帝王之气。 那身黑色绣金丝龙纹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太过厚重,压过了他本身清秀的眉眼,将他整个人显得平淡无奇。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北帝有些眼熟呢? 而就在楚千凝细细端详洛北忧的时候,被黎阡陌握在手掌中的手忽然传来了一丝痛意。 她诧异的转头看去,便见身旁之人眸色深深的望着她,“凝儿可看够了吗?” “……” 这就吃醋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却被对方误以为是没有看够,握着她的大掌又微微收紧,甚至振振有词道,“他的样貌比起为夫差多了。” 楚千凝:“……” 一直以为只有女子才会攀比样貌,没想到男子也是如此。 还是说,只有她家夫君是这样? “别看了,看我。”某位世子爷甚至直接伸手转过她的脸,幼稚的令人哭笑不得。 “……好。” 未免他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楚千凝依言收回了目光,心里的疑惑却盘桓难消。 为何会觉得北帝如此眼熟呢? 刚想问问身边之人,便闻洛北忧的声音温柔响起,“今日宫宴,只为庆贺大军得胜还朝,众卿不必拘礼,畅饮便是。” “多谢陛下。” “臣女萧毓嫣,愿歌舞一曲,以助陛下雅兴。”说话间,便见一紫衣少女盈盈起身,音色清甜的朝洛北忧说道。 “朕常听太后说起,萧家小姐能歌善舞,今日朕与众卿均可大饱眼福了。” “能为陛下献舞,是臣女之幸。” 话落,萧毓嫣朝洛北忧施了一礼,退至偏殿去更换舞衣。 楚千凝看了对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心道这便是大将军萧辙的女儿,太后的亲侄女。 听洛北忧方才所言,太后似乎经常在他面前提起萧毓嫣。 目的何在,不言而喻。 她可是听黎阡陌说,洛北忧至今未立皇后。 太后有意让萧毓嫣进宫为后,届时她姑侄二人便可彻底把持后宫,再加上萧辙在前朝的势力,他们萧家还不翻了天去! 微微眯眼,楚千凝不着痕迹的扫过上首的太后娘娘,眸色微寒。 萧太后虽已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宜,鬓无白发,依旧美艳动人。只是唇瓣时刻抿成了一条线,看起来很是严厉。 再加上她的眉心总是微微低垂,便给人一种充满算计的感觉。 “咚——” 突来的一声响,唤回了楚千凝略微飘散的思绪。 凝神看向声源处,便见萧毓嫣一袭艳红纱衣站在大殿中央,四周摆了几架鼓,有的立起放在了鼓架上,有的则是直接摆在了地上。 随意扫了一眼,楚千凝便心知对方是要做什么。 盘鼓舞…… 失传已久,当世会的人并不多。 忽然想到什么,她轻轻扯了扯黎阡陌的袖管,倾身朝他靠近,低声问道,“你可知她跳的是什么舞吗?” “凝儿不知?” “……我是在考你。”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黎阡陌故作深思状,“为夫是不是应当说自己不知道?” “……” 她发现他近来愈发顽劣了。 逗完了她,黎阡陌便又双眸含笑的来哄人,“为夫只知这舞名为盘鼓舞,再多的却一无所知了,还望娘子赐教。” 轻哼了一声,楚千凝转过头去不肯理他。 看着萧毓嫣舞姿灵动的起跃于鼓间,她不免在心下赞叹。 能跳到这般程度,可见这姑娘是下了功夫的。 这舞虽好看,但却十分难学,想当初她为了学这段舞,没少吃苦头。 既要保证舞姿优美,又要保证音律到位,对力度的把控尤为讲究。时而踩鼓下腰,时而身俯鼓面,半点都错不得。 但若学成,便可一鸣惊人。 巴渝舞过于刚硬,而水袖舞又太过柔和。唯有盘鼓舞,刚柔并济,舞动之时,裾如飞燕,袖如回雪,罗衣从风,长袖交横。 似乱蝶在空中飞舞,若鸟疾速飞集,松弛舒缓,十分自如。 一曲终了,萧毓嫣从鼓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衣袂飘飞,美不胜收。 “好!体如游龙,袖如素蜺,萧姑娘真是舞艺非凡啊!”洛北忧连连叫好,口中不住的赞叹着,似是龙心大悦。 “臣女献拙了。”萧毓嫣盈盈俯身,娇羞一笑。 “诶……萧姑娘过谦了……”洛北忧的柔声笑道,“方才一舞,振华足以却蹈,若将绝而复连,鼓震动而下乱,足相续而不并,实在是令朕大开眼界。” “谢陛下称赞。” “来人,赐萧姑娘玉如意一柄。” 闻言,萧毓嫣面露喜色,赶紧跪倒在地,“臣女谢陛下赏赐。” 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那柄玉如意,萧毓嫣如获至宝,缓步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殿中有别的官家女子,不禁对她艳羡不已。 见状,楚千凝却没有过多留意萧毓嫣,而是转头看向了萧太后。 侄女顺利讨得了北帝的欢心,她应当也很开心吧。 果然…… 萧太后一直板着的脸颊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可是很快就消失不见。甚至,被一股深深的怒气给取而代之。 不为别的,只因雍华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般如跳梁小丑似的蹦跶了几下皇兄便赏了一柄玉如意,那改日臣妹献舞一曲,您还不得把国库开了让我选啊……” 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女音,轻轻柔柔的没什么语气,不似要讽刺何人的意思,偏偏她话中的内容,就是针对萧毓嫣而去。 刚一听到这个声音,楚千凝便觉得有些耳熟。 待到看见说话的女子缓缓走入殿中时,她不禁愣住,眸中满是错愕。 九殇! 怎么会是他? 第318章 公主驾到 九殇穿了一件淡灰色的云纹薄纱长裙,颜色虽有些黯淡,却与她身上的气质十分相衬。 沉静清幽,寡淡冷漠。 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似是泛着淡淡的暗金色,闪动着冰冷的光泽。 缓缓行至殿内,她面无表情的朝萧太后和北帝施了一礼,神色算不上恭敬,但也无法让人挑出错处,看得人心下发闷。 对于九殇的出现,楚千凝应该是表现最惊讶的一个人了。 除了她以外,旁人均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可她不明白,景佑帝身边的小太监、黎阡陌手下的护卫,怎么就成了洛北忧的皇妹、北周国的公主殿下了呢? 恐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楚千凝微微垂眸,敛起了眼底的思绪。 难怪她觉得洛北忧如此眼熟…… 正想着,便感觉眼前一暗。 她下意识抬眸看去,便见九殇站在她的案几前面,认真的将她望着,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亮起,“你长得真好看!” 楚千凝:“……” 这是什么情况? 压下心底的疑惑,楚千凝起身朝九殇施了一礼,淡声道,“多谢公主殿下称赞。” “我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嗯。” 一时摸不清九殇的套路,楚千凝敷衍的应着,未敢轻易接话。 倒是殿内其他的人,目露惊奇的看着这一幕。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娴宁公主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不理人,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而她本身在宫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可今日她怎么一反常态,主动同这位广陵王世子妃攀谈呢? 见九殇如此表现,莫说诸位朝臣,便是身为她兄长的洛北忧也倍感惊讶。 不过,见楚千凝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他便失笑着说道,“娴宁,别胡说八道了,快些入座,就差你一个人了。” “臣妹没有胡说,这满殿女子,唯她美艳无双。” 九殇这话一出,殿内很多世家小姐的脸色就变的没那么好看了。 或者说…… 是有些难看。 女子本就喜欢互相攀比样貌,此刻楚千凝被九殇这般夸赞,自然招来了他人的嫉妒。 表面上看起来,是楚千凝被九殇一句话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可实际上,便是后者不说,前者也一样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为别的,就冲着她广陵王世子妃的身份。 只是,她如今忽然入了这位娴宁公主的眼,倒是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沂水城中谁人不知,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就是他这个皇妹,几乎是有求必应,任何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会应允。 时不时离宫出走,这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 但是,楚千凝对此却一无所知。 目送着九殇走到洛北忧下首的位置坐下,她转头看向黎阡陌,眼神探究。 他是不是该给她解释一下…… 接收到自己媳妇质问的眼神,某位世子爷淡定的朝她笑笑,没有一丝心虚的表现,“九殇是北周的公主,封号娴宁。” “还有呢?” “她是佳淳皇后所生,而陛下自由便在皇后宫中长大。”是以这兄妹二人的感情非比寻常,不似东夷那般勾心斗角。 “那她怎么会成为了你的护卫,还跑到了景佑帝身边去当太监?” “说来话长……” “那就给我长话短说!”楚千凝在案几下的手狠狠掐了他一把,恼他竟然瞒她至今。 忽然被她这般命令,黎阡陌先是一怔,随即笑的愈发温润,“娘子吩咐,为夫不敢不从。” 其实,这次楚千凝是真的冤枉他了。 他并非有意瞒着她,而是一时忘了要告诉她这件事。 “佳淳皇后当年生下的是龙凤胎,长子洛九天,次女洛九殇。后来陛下驾崩,皇后也薨逝,陛下恐萧太后对他们兄妹二人下手,便与丞相商量,将九殇送到我和爹身边去。” 因为九殇是公主,素日生活在后宫,洛北忧便是再保护她,也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未免被萧太后钻了空子,他便果断将九殇送到了东夷去。 至于洛九天,他则是整日带在身边,让萧家人想下手也没有机会。 “她学了武功,整日和霄逝他们混在一起,胆子越来越大,想法也越来越奇特。去景佑帝身边当眼线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根本没与我和爹商量便兀自跑到了宫里去。” 人都已经去了,黎阡陌也不能再把她弄出来,反而会令景佑帝生疑,届时更危险。 于是,他便只能安插更多的人手进去,以保证这位公主殿下的安全。 不过…… 九殇却丝毫没有身为公主的自觉,全然把自己当成了黎阡陌的护卫来看,对他言听计从,与鹰袂等人称兄道弟。 “景佑帝为何会对她那般信任?”这一点,楚千凝一直很好奇。 “凝儿难道不觉得她与一个人很像吗?”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闪。 与一个人很像…… 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九殇,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莫名浮现了凤君墨那张雌雄难辨的面容。 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她惊疑不定的望向黎阡陌,却见后者意味深长的朝她点了点头,“舒妃娘娘与佳淳皇后是表姐妹。” 也就是说,九殇和凤君墨应该是兄妹关系。 当年舒妃娘娘家族获罪,爹娘尽皆入狱,就连她也要被充为官妓。幸而有佳淳皇后从中周旋,这才救了他们一家的性命。 为报其恩,她甘心去东夷当细作。 “北帝知道此事吗?” “不知。”黎阡陌微微摇头,“知晓此事的人只有先帝、佳淳皇后、顾丞相和爹。” 如今,又多了他们两个人。 便是九殇和凤君墨这两个当事人也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根本没人能想到一个北周公主、一个东夷太子会有何关系。 见楚千凝一时陷入了深思没再吭声,黎阡陌也不打扰她,兀自饮着酒,给她接受的时间。 事情的确是有些复杂,但其实想明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这夫妻俩方才说完,便见萧太后面色不虞的启唇道,“娴宁,你如今也已经及笄了,行事该有些公主的样子才是。” “是。”九殇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哀家近来帮你物色了驸马的人选,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话音方落,九殇还未作答,倒是一旁的洛北忧接话道,“娴宁还小,母后不必心急。” “女子及笄便该出嫁,你再拖下去便是耽误了她。” “母后……”洛北忧面露难色,却难得坚持道,“朕曾许诺过娴宁,让她自己挑选夫婿,金口玉言,失信不得。” “胡闹!” 萧太后皱眉喝斥,对于自己被当众忤逆这件事很是不悦。 素日洛北忧都很听她的话,鲜少有违背她意愿的时候,可每每只要事关到这个娴宁,他就必会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思及此,萧太后的脸色不禁变的更加难看。 瞧着那兄妹俩纷纷沉默不语,她心里的这口气便不上不下的哽在喉间,憋屈至极。 见状,殿内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这已经不是太后娘娘第一次提起公主的婚事了,也不是陛下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了,可闹到这般地步却是第一次。 场面一时变的有些尴尬,殿内寂静无声。 洛北忧状似对这般情景毫无所觉,满眼天真的喝着酒,挥手示意舞姬继续起舞助兴。 那一刻,楚千凝忍不住弯起唇角,心道这位皇帝陛下或许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懦弱,至少他还有胆量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世子妃自东夷而来,不知东夷风土如何?”忽然,萧毓嫣朝楚千凝含笑问道。 闻言,楚千凝握着杯盏的手一紧,似笑非笑的回望着对方。 顿了顿,她方才淡声回道,“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环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如山积,天下莫可及也。” “东夷人物如何?” “文有相如之赋,武有伏波之才;医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隐。九流三教,‘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不能尽数。” “那不知似世子妃这般能言善道者有几人?” “智勇足备,文武全才,忠义慷慨之士,动以百数。如我不才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记。” “哦?”萧毓嫣微微挑眉,故作惊讶,“如此说来,臣女倒是有一事不明。既然东夷如此国富民强,世子妃为何还弃故土来了北周呢?” 这话一出,殿内诸人不禁竖起了耳朵望向这边,好奇楚千凝会如何作答。 乍一听萧毓嫣似是在向楚千凝发问,可实际上她却是在暗讽黎阡陌父子俩,鄙视他们背叛了故主,投奔北帝。 再则,萧毓嫣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极好说话,但这问题却问的委实刁钻,回答的稍有疏漏便会将王府至于风口浪尖之上。 因此,对方才会将矛盾对准了楚千凝。 一个徒有其表的女子而已,当然要比黎阡陌父子俩好对付的多。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楚千凝被堵得哑口无言之时,却见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凉声笑曰,“国富民强乃是天时,但景佑帝荒淫暴虐,不配为一国之君,不具人和。未免百姓生活于水火当中,才望陛下早日完成统一大业。” 朝洛北忧微微颔首,楚千凝转而望向萧毓嫣,眸色微寒,“何况,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何来背弃故土一说?” “不错……世子妃所言有理……”洛北忧轻笑叹道。 “萧姑娘以为呢?” 对视上楚千凝近乎挑衅般的目光,萧毓嫣玉指攥紧,面上却嫣然一笑,“陛下所言极是。” “听世子妃方才所言,真是伶牙俐齿,才思敏捷,令在下钦佩不已。”说话间,便见席间走出一锦衣公子,容貌与萧毓嫣有几分相似,“在下久居北周,却也对‘建安四公子’的美名多有耳闻,想来世子妃受世子影响良多。” “他是萧家次子萧毓胤。”黎阡陌借着饮酒的动作,低声对楚千凝说道。 “嗯。” 几不可察的应了一声,楚千凝神色淡淡的望着对方。 这位萧公子…… 言辞之间似是冲着黎阡陌来的呢。 不料楚千凝才这般想,便听萧毓胤继续道,“前几日见小妹赋诗‘微微细雨洒斑竹,阵阵清风吹落花’,还差两句未完,世子爷才名远播,在下钦慕不已,不知可否请你续上?” 说完,便见殿中之人神色各异。 要说这续诗倒是不难,可问题是,这诗本是由萧毓嫣所作,便是黎阡陌续的再精彩也没什么好值得惊叹的。但若是不续,又未免有轻视对方之嫌,委实难办。 第319章 要离被救 迎视上萧毓胤看似谦逊,实则挑衅的目光,黎阡陌微微勾唇,温润一笑,看得殿中很多女子都红了脸,“自然可以。” 见他应下,萧毓胤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冷笑。 就在他满心得意的等着看对方笑话时,却忽闻一道轻柔的女音响起,“夫君。” “嗯?” “方才与萧姑娘叙话一番,心下甚喜,既是她作的诗,不如让我试试如何?”说着,楚千凝转向萧毓嫣笑问,“我文采拙劣,不如夫君字字锦绣,萧姑娘和萧公子不会嫌弃吧?” 闻言,被点名的兄妹俩都稍显错愕,似是没想到楚千凝会突然横插一杠子。 不过…… 萧毓胤转念一想,她要说便让她说吧,想来她也说不出什么花儿来,届时闹出笑话,丢人的还是他们黎家人。 于是,他状似客气的说道,“世子妃过谦了,请。” “微微细雨洒斑竹,阵阵清风吹落花……”楚千凝似是沉吟了一番,随即眸光一亮,启唇道,“独依阑干闲眺望,乾坤都属帝王家。” “好!” 洛北忧毫不犹豫的一声称赞,令众人反应过来,也纷纷附和着交口称叹。 “世子妃当真是才女啊……” “前句写景,后句明志,通俗易懂又大气磅礴,好诗啊。” 听殿内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着,楚千凝面上笑的谦和淡然,实际上却心虚的不行。 到底不是自己写的…… 悄悄从案几下收回被黎阡陌握住的手,她想起方才两人“作弊”的行为,红唇忍不住微微扬起。 倘或这些人知道那诗并非出自自己之口,不知是何反应。 事实上,若非让楚千凝自己续写萧毓嫣那两句诗,她也不是写不出,只是要写的令满朝文武交口称赞,占尽风头,这却不易。 是以早在她开口之时,便暗中将手探入了黎阡陌的掌中。 指尖微叩,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写,她说,瞒过了所有人。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次三番都没有成功令黎家人出丑,萧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若说萧辙多少还顾忌着与洛北忧的君臣之礼,萧太后却是无所顾忌的。之前顾沉渊在朝中,她好歹会收敛一二,可如今连他都一病不起,她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般一想,她便微眯着眼扫过黎延沧等人,忽然将视线落到了黎阡晩的身上,眸光微微闪动,“哀家听闻,那东夷太子乃是由广陵王之女所擒,可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如此,那可是咱们北周的英雄,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黎阡晩起身走到殿中央,“臣女黎阡晩,参见陛下、太后娘娘。” 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萧太后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口中不住叹道,“嗯……果然巾帼不让须眉,虎父无犬女……” “谢太后娘娘夸奖。” “哀家久居深宫,看惯了那柔情似水的女子,如今见了你这般英气姑娘,倒觉得喜爱的紧。”顿了顿,她意有所指的朝洛北忧问道,“皇帝觉得呢?” 一听这话,众人心下不觉一惊。 太后的意思…… 是打算将郡主纳入后宫? 且先不说别的朝臣会不会反对,单单是黎府这一大家子就满心的不乐意。 黎延沧虽与先帝有八拜之交,也立誓要效忠于他,但却不代表连自己的女儿也豁得出去。 何况,晚儿的性子本也不适合入宫。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也是黎家人不约而同担心的问题。凤君墨对黎阡晩势在必得,甚至为了她甘心到北周来当俘虏,若让他知道黎阡晩即将进宫为妃,他一时疯起来还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但是很显然,这样的理由并不能说与外人。 为今之计,便只能等着北帝打消太后的念头了。 “能得母后喜欢,是郡主之幸。”洛北忧假装没有听懂萧太后的话,漫不经心的笑道。 见他装聋作哑,太后眸光微暗,再次开口的声音,连声音都沉了几分,“哀家瞧她性格爽朗,直来直去,倒是与你相配。” “母后……” “不若哀家今日便做主将她纳入后宫?” 萧太后看似是在同洛北忧商量,可实际上,语气却强势的不容人拒绝。 她当然不会好心到想给黎家女子入宫上位的机会,一旦黎阡晩入宫,她的小命便等于握在了她的手中,届时黎延沧又岂敢轻举妄动! 而若是皇帝推拒,不想纳黎阡晩为妃,此举虽保全了她,却也在无意中害了她。 要知道,一个被皇帝公然嫌弃的女子,定会成为整个沂水城的笑柄。 因此,无论萧太后今日之计成与不成,黎阡晩的境地都不会太好看。 除非—— 楚千凝蹙眉看着黎阡晩,见她面色紧绷的跪在地上,犹豫着要不要冒险赌一把。 可她所想的办法虽能解一时之危局,却恐于晚儿的名声有损。 就在她斟酌之际,忽闻黎阡晩清脆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臣女有事要禀明。” “何事?” “臣女声誉已损,配不上陛下。” 听她如此说,萧太后不禁皱紧了眉头,“此言何意?” “回太后娘娘的话,在东夷时,太子凤君墨曾几次向景佑帝请旨要迎娶臣女,他仗着景佑帝的宠爱为人放肆无忌,屡屡在人前以臣女夫君自称,令城中男子见到臣女便退避三舍,虽未有其事,但人人皆道臣女是他的太子妃。” 言外之意就是,在世人眼中她已是有夫之妇了。 洛北忧要纳她为妃,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这话一出,殿内之人看向黎阡晩的神色便有些怪异,不解她为何“自掘坟墓”,要将这般有损闺誉的事情道出。 建安距离北周尚远,她若不说,又有何人会知晓此事! 可他们又哪里知道,黎阡晩是想趁此机会,彻底断了日后被太后胡乱指婚的可能。 此事一出,不日便会在沂水城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她倒是要看看,谁愿意娶一个名节受损的刁蛮大小姐。 “你与那东夷太子……” “启禀太后娘娘,臣女忌惮他的身份,是以一直隐忍至今,此前战场相逢,若非父王及时提前,当日便将他斩于马下了。” 恐萧太后又要借机生事,黎阡晩便先堵住了她的嘴。 再说萧太后一计不成,心下本有些气恼,可随即想着这丫头名声都毁了,日后出嫁必然成问题,心里便又舒坦了。 不耐烦的挥手让她退回座位,萧太后的神色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热络。 一场宫宴,一波三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家这是和黎家杠上了。 只是不知,陛下更偏向哪一方…… 宴会接近尾声,却见一名小太监步履匆匆的从殿外进来,行至洛北忧身边朝他低声耳语。 不知他说了什么,便见年轻的皇帝陛下神色微变。 急召朝中的几名重臣去了御书房,留下太后和一些朝臣的家眷满心疑惑,不知发生了何事。 楚千凝好奇的看向黎阡陌,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后者扬唇浅笑,压低声音同她说,“苍凌与凤君撷反目的消息传了过来,陛下急召大臣议事,必是打算趁势攻之。” “与我之前想的一样。” “嗯。” “所以到底该不该于此时发兵?”勾心斗角她会,但事关兵法她却不敢妄言。 黎阡陌笑着摇头,无声的给出了答案。 见状,楚千凝却目露疑惑,“为何?”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北周于此时发兵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若失此良机,无论这两者哪一方败了,另一方都有壮大的趋势。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再发兵攻打,岂非更加没有胜算?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黎阡陌轻笑着点头,待她说完后方才反问道,“凝儿,你真的确定两虎已经争夺起来了吗?” 闻言,楚千凝不禁愣住。 他的意思是…… “仅是僵持,而非交战,若于此时出兵,苍凌和凤君撷必会一致对外,将北周之兵围困至死。”黎阡陌看着她,薄唇微启,缓缓的道出了最有可能的结局。 经他这么一解释,楚千凝才终于恍然大悟。 的确,眼下时机不对。 “父王会劝说陛下打消这个念头吗?”否则,便是让那些将士去送死了。 “自然会。” 不过,未必有用。 洛北忧于行军交战之事知之甚少,再加上有一个急功近利的萧辙在一旁撺掇,怕是十有八九会向苍族兴兵讨伐。 这一点,在他的意料当中。 而事实上,也确如黎阡陌想的那般。当夜北帝便降下圣旨,命萧辙率二十万大军,先去攻打苍族。 黎延沧百般劝阻无效,索性便不再多言。 萧辙如此急着立功,无非就是想趁顾沉渊不在期间独揽大权,如今横空冒出一个黎延沧,他自然不会被对方抢了风头。 是以黎延沧越是反对,他就越是坚持。 结果—— 二十万大军才到苍族附近,便被苍凌和凤君撷前后包抄,彻底陷入了绝境。 探子将消息传回来时,朝野震惊。 再看黎延沧,面色不虞,明显是恼怒萧辙不听人言。 事已至此,只好派兵去营救。 众人本以为洛北忧会派黎延沧前去,没想到却任命黎阡陌为行军司马,令着梅尧臣的父亲梅鹤年为先锋将军。 圣旨一下,众人不禁又是一阵错愕。 这个组合…… 当真能将萧将军给救回来吗? * 广陵王府 “出征?!”看着黎阡陌手中的圣旨,楚千凝猛地站起。 “嗯。” “几时动身?”一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她的眉头便紧紧皱起。 “即刻。” 一听这话,楚千凝眸中的忧色便又深了几分。 怎么这么突然…… 抬手轻抚过她的脸,黎阡陌柔声宽慰道,“凝儿不必担心,此事为夫早已预料到了,而且此去并不会有何危险。” “战场杀伐岂似你说的这般容易!” “是真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心知他不会拿此事与自己玩笑,楚千凝不禁觉得奇怪。 朝她神秘的一笑,黎阡陌朝外唤道,“进来吧。” 话落,便见冷画引着一人走了进来,一身粗布麻衣,身躯高大,他微垂着头,才行至房中,便“扑通”一下朝楚千凝跪了下去。 “卑职有负公主所托,特来向公主殿下请罪。”要离一脸愧色,甚至觉得无颜面见楚千凝。 他不光没保护好凝素,自己反需要公主来救,真是太过没用! 再说楚千凝看到要离,眸中充满了惊讶。 “你……” “公主,覃姑娘被苍族大君掳走了,还请您速速派人去救她。”被关在苍族的这些时日,要离没少看到被他们掳回族中的外族女子,过得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覃凝素如今的情况。 谁知,黎阡陌却淡声道,“你不必为她担心,她比你安全多了,若非有她百般周旋,你以为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第320章 携妻出征 听闻黎阡陌的话,要离不禁怔住。 得知公主和侯爷一家投靠了北周,他就感到很震惊了,眼下再听此事,更是惊得连嘴巴都闭不上了。 是凝素为他周旋,他才得以存活至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说是要离,就连楚千凝都错愕的望着黎阡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凝素被苍凌掳走了,貌似还成了他的心尖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压下心底的疑惑,楚千凝上前一步扶起要离,温声说道,“你无须愧疚自责,倒是我,没有依言确保你们的平安。” “公主……” “我如今已不是东夷的公主了。”让要离不必拘礼的坐下,楚千凝这才开口问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与凝素怎么会到了苍族?” 说起那件事,要离便一脸的悲愤之色。 若非是他武功太差,也不会被那苍族大君一招擒住,眼睁睁的看着凝素被他绑走。 当日,陈鎏有意轻薄凝素,他一怒之下与对方大打出手,后来恐对方报官,他们便趁夜逃走了,原想着尽快联系公主,不成想还未等寻到落脚的地方便遇到了苍族人。 “自从被押回苍族,卑职就再未见过覃姑娘。”话至此处,要离不禁面露愧色。 闻言,黎阡陌淡声道,“苍凌以为你是覃凝素的心上人,自然不会让你们相见。而且,她如今的身份是苍族大妃,寻常人自然见不得。” “苍族大妃?!”饶是楚千凝再淡定,此刻也不免惊愕。 之前不是还在为此事内乱不止吗,怎么这么快就定了凝素为大妃? 难道…… 对视上楚千凝惊疑不定的双眸,黎阡陌微微点头,“她有孕了。” 一句话,如平地一声惊雷。 如此,便不难理解覃凝素成为大妃的因由了。 据闻苍族人极其注重血脉,这又是身为大君的苍凌第一个孩子,那些长老纵是再不愿,也不能让这孩子没爹。 更何况…… 这位大君一跳八丈高要封覃凝素为大妃,阻内一乱,外敌便准备趁虚而入。未免族灭,那些长老便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 “凝素她……可还好吗……”回想起之前自己去见苍凌时的情景,楚千凝不禁有些懊恼,若当时再谨慎些就好了。 怪不得那日她觉得有人在暗中偷看她,想来便是凝素了。 这个傻丫头,既见了自己,为何不向她求助呢? “凝儿别担心,苍凌虽不似寻常男子那般温和,但对她还是不错的。” “……嗯。” 蹙眉点了点头,楚千凝却仍是难以安心。 初闻苍凌看上了一个外族女子时,她很愿意相信那人是苍凌心尖上的人。可如今知晓那人是覃凝素,她心里就免不了为其担忧。 凝素向来怯懦胆小,遇到了苍凌那般鲁男子,定是没少吃苦头。 那般境地,她竟还冒险给自己传信儿…… 一见楚千凝秀眉紧锁,黎阡陌便心知她定是在为覃凝素担心,略一沉吟,便淡声道,“简单收拾下行装,凝儿随为夫一同前去吧。” “什么?!” 忽然听到他的话,楚千凝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难以置信。 示意要离等人退下后,黎阡陌方才执起她的手无奈笑道,“若不让你同去,你既要为为夫牵肠挂肚,又要为别人忧心忡忡,反倒令我挂心,不如将你带在身边为好。” 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方才能安心。 “可是……”楚千凝有些不确定的望着自家夫君,“我是女子,随军出征被人发现了的话,你会因此受罚的吧?” “不让别人发现就好了。” “……” 他说的容易! 被她白了一眼,黎阡陌笑着将人拥进怀里,“要委屈凝儿扮作小兵跟在为夫身边。” “扮成男子?” “嗯。” 视线在自己和他身上转了转,楚千凝还是没什么底气,“我这身量比起你来差了太多了,恐一眼就会被人瞧出来。” “便只当你年纪还小,身量未长开呢。” “……” 这个瞪着眼睛瞎白话的劲儿,不服气不行。 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楚千凝的下颚,黎阡陌细细端详着她,俊眉缓缓蹙起。 见状,楚千凝挑眉,“怎么了?” 她的脸有何不妥吗? 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角,黎阡陌柔声道,“冷画易容的技术虽比不上鹰袂,但要想瞒过军中的那些人还是使得的。” 且先不论安全与否,这张脸他怎么舍得给别人看呢。 况且,军中多男子,得细细将她藏好才行。 楚千凝倒是没想那么深,只想着别出什么纰漏就好,毕竟此去还有萧辙的人,万一被对方发现什么端倪就糟了。 * 萧辙大军如今被围困在棣溪峰附近,粮草被劫,危在旦夕。 是以黎阡陌率援军出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往棣溪峰赶赴,可就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他却命令大军就地扎营,不再行进。 此举引起了许多兵将的不满,皆不知他这是何意。 不似旁人那般铠甲加身,黎阡陌依旧是一身青衣锦袍,端得是风姿清雅,温润无双。 瞧他这副“公子哥”做派,那些于战场杀伐的将士便愈发不服。 对此,他似乎半点都不在意,高坐于中军帐中,鹤凌在左,另有一名小兵打扮的人在右,面色晦暗,身形瘦弱。 自他们从沂水城出发,他便跟在黎阡陌身边,众人只当是王府的小厮,并未太过在意,殊不知这位胆大妄为的世子爷竟将自己的媳妇带到了战场上来。 楚千凝微垂着头站在黎阡陌身侧,偶尔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往外瞄一眼。 那些人…… 似是很不服气呢。 想来也是,被一个这样状似“绣花枕头”的公子哥统领,任谁都会不服气的吧。莫说别人,就连梅鹤年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气。 今日黎阡陌坐帐高升,将军律号令于三军,梅鹤年避而不出。 思及此,楚千凝不禁目露忧色。 “奉将军命,将军律号令于三军。”鹤凌手持禁令,沉声念道,“有违误者,按七禁令,五十四斩施行。七禁令者,轻军、慢军、盗军、欺军、背军、乱军、误军。五十四斩者,为将贪生者斩,临阵脱逃者斩,令出不遵者斩,宣调不至者斩,贻误粮饷者斩,旗举不起者斩,旗按不服者斩,闻鼓不进者斩,闻金不退者斩。” 话落,他便依旧退至黎阡陌身侧。 后者缓缓起身,行至帐前,“王法无亲,军令无情。还望诸君各守其职,合力抗敌。大军到处,不得扰民。赏劳罚罪,绝不徇情。” 他说的随意,语气平静,并未刻意拿腔作势,可不知为何,众人就是不禁被震慑住了。 脸上的怠慢之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专注。 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黎阡陌的一双黑眸微微眯起,音色微凉,“梅将军何在?” “将军,家父夜感风寒,卧床不起,特命末将代为报效。”梅家的二公子梅尧启单手抱拳道。 实际上,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不过是个说辞。 梅鹤年托病不出,只令其子梅尧启代替,分明是公然表示不满,有他如此表现,可想而知其他人接下来如何。 黑眸沉沉的凝着梅尧启,直到后者扛不住威压低下头去,黎阡陌方才淡淡笑道,“梅老将军年迈染病,还能差遣亲子替代,可谓遵守军纪之典范。” 闻言,不光是众人,就连梅尧启都有些错愕。 按理说…… 这位世子爷不该大发雷霆吗? 不过,瞧着对方云淡风轻的样子,梅尧启觉得还真是难以想象对方动怒的模样。 想起兄长曾与他说,黎阡陌此人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外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此刻他朝你温润的笑,可一扭脸就会毫不犹豫的刺你一剑,甚至会在你死之前,目光悲悯的望着你,渐渐地摧残你所有的意识。 与这样的人为敌,是一件很危险、很可怕的事情。 闪神间,梅尧启便见一双白瓷般精致漂亮的手将自己扶起,黎阡陌清润的声音含笑响起,“回去告知令尊,待我料理完毕,当即前往探望。” “……是。” 梅尧启心下疑窦丛生,不知这世子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是,瞧他点将的这个架势,倒果然如兄长所言一般,颇有丞相之风。 这般想着,待到黎阡陌点将结束,梅尧启便赶紧去了梅鹤年的营帐,才一走进去,便见后者焦急的迎了上来。 “世子爷点将如何?” “法纪森严,调遣有方,众将无不心悦诚服。”他们均是武将,鲜少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喜怒皆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方才他特意留意了一下,众人均私下里对黎阡陌称赞有加。 听梅尧启如此说,梅鹤年不禁沉声叹道,“他爹黎延沧倒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我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不堪大用,今能如此,真将才也。” “兄长早说此人非比寻常,偏您不信,定要试上一试。” “看来……是我轻慢他了……” “他还说要亲自来探望您呢。”梅尧启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 “这……” 梅鹤年一时面露为难,目露愧色。 沉默了一下,他便吩咐道,“快,速速为我更衣披甲。” “是。” * 见梅鹤年匆匆赶来了中军帐,楚千凝便心知,某位世子爷非常成功的收买了人心。 这位老将军在军中的威望相当之高,得他臣服接下来行事会便宜许多。 果然…… 她才如此想着,便见梅鹤年抱拳施礼,却被黎阡陌及时托住了手,“老将军不必如此,于公于私,我都受不起。” “是我气量狭窄,轻看了世子爷。” “老将军切莫如此说,战场杀伐我并无经验,所知所用不过纸上谈兵,你我皆为北周,共辅陛下,同心协力便好。” “但凭世子调遣!” 看着这位老将军一副动容的样子,楚千凝不禁在心底轻叹了口气。 唉…… 又一个被黎阡陌欺骗的人。 随着梅鹤年这话说出来,却见黎阡陌温润的一笑,墨染的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幽芒,“如此,我倒真有一件大事要嘱咐给老将军。” 除了他以外,没人能胜任得了。 “何事?” “今日调配之兵,名为作战,实为掩护,是以老将军需坐镇营中,统帅三军。” 听闻这话,梅鹤年当时就愣住了,“我?!那你呢?” “我要亲去苍族一趟,与苍凌共伐东夷。” “什么?” “此计若成,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救回萧将军,还望老将军勿忘所托。”论地位、论资历,唯有梅鹤年才能镇得住这些人。 是以他走后,须得寻个主心骨才行。 思来想去,便只有眼前之人才最合适。 第321章 终于相见 对于黎阡陌所言,其实梅鹤年是没什么信心的。 同苍族人讲道理? 怎么可能讲得通呢…… 那些人向来蛮横无礼,却又野心勃勃,若非眼下时机不对,便该将他们一网打尽,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如此野性难驯之人,便是归降都不足以为信。 黎阡陌是什么人,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满肚子的弯弯绕绕,梅鹤年为人直来直去,所想自然瞒不过这位世子爷。 不过,他却只当不知。 一旦解释起来会很麻烦,万一这位老将军再一时兴起插个手,那就糟了。 是以任由梅鹤年心事重重的走出了营帐,黎阡陌未再多言。 待到帐中没了旁人,楚千凝方才低声道,“你这样欺骗一个老人家,良心不会觉得痛吗?” 闻言,黎阡陌转头看向她,方要开口说什么,薄唇却又抿起,俊眉微皱。 见状,楚千凝不禁觉得奇怪。 他这是什么表情? 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家娘子,黎阡陌斟酌了一会儿才对她说,“为夫素日看惯了你美艳动人的样子,如今丑的这般别致,一时有些恍惚。” “……” 不用这么诚实吧。 居然说她“丑的别致”……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黎阡陌起身轻拥着她走到镜前,不忘继续道,“凝儿易容后,是否自己还未瞧过?” “的确是没……” 话未说完,她的声音便忽然顿住。 看着镜中脸色蜡黄,皮肤粗糙的“男子”,楚千凝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觉得,自己这个长相辱没了“别致”这个词。 连片眉毛三角眼,朝天鼻子大红脸…… 回想一下这一路走来他都是对着自己这张脸,楚千凝莫名有点同情黎阡陌了。夜里他还如往常那般搂着她入眠呢。 尴尬的收回视线,她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难为他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令她搭在他肩上的手一顿。冷画为自己易容那日,小丫头笑的可贼着呢,这应当是她故意在捉弄黎阡陌吧?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眸光微闪,心道那丫头胆子越来越肥了。 这要是让黎阡陌知道的话…… 谁知她才这么想着,就听他意味深长的轻叹道,“虽说我早知冷画的技艺不如鹰袂,可也没想到会差这么多,看来日后得让那丫头好生练习才行,练不好便罚她不许吃饭。” “……” 楚千凝心想,这可不是我不护着你,实在是对方太变态。 拍了拍她的脸,黎阡陌又接着说,“用膳吧,待天色暗下来咱们便动身去苍族。” “会不会有危险?” “有为夫在呢,凝儿不必害怕。” 抬眸看向他,楚千凝柔声道,“就是知道你会舍命护着我,是以我才担心遇到危险。苍凌为人行事古怪,而且……” 如今与他结盟的人,是凤君撷。 不过,后面这个人的名字她并没有说出口。 无论过了多久,“凤君撷”的存在都是黎阡陌心里的一根刺,这一点她无比清楚。 也不知,有没有将这根刺拔除的那日…… * 天色暗沉,借着夜色的掩映,楚千凝和黎阡陌在梅老将军的掩护下离开了军营,并未惊动何人。 因着双方正在交战,是以扶风城中处处戒严。 幸而早在来之前,黎阡陌便已经于暗中给苍凌传过信儿了,是以他们才入城,便有一队苍族军马在那等他们。 为首的将领上下扫了黎阡陌两眼,不确定的问道,“你便是广陵王世子?” “正是。” “我们大君在府中呢,走吧。” 说完,持枪佩剑的将他们俩围在中间,一路往城中走去。 看着街道两侧房屋紧闭,街上并无百姓,整个扶风城宛若空城一般,楚千凝心下微疑,暗中扯了扯黎阡陌的袖管。 接收到她的暗示,黎阡陌本想握住她的手回应一下,可随即意识到她如今是作男子打扮,便及时收回了手掌。 好在,那些苍族人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一路跟着他们去了苍凌所在的府邸,从踏入府门的那一刻,楚千凝的精神便高度紧张了起来。 马上便要见到凝素了…… 行至厅中,便见苍凌霸气十足的靠坐在椅子上,黑靴踩在边沿,一只手臂随意搭在膝上,明明是十分不雅的动作,可出现在他身上,竟让人觉得莫名和谐。 只看了一眼,楚千凝便敛眸收回了视线。 而苍凌却懒得去理会一个“小厮”,只盯着黎阡陌似笑非笑道,“是该唤你为宁阳侯世子呢,还是广陵王世子呢?” “随君所愿。” “来此何干?”将腿伸直搭在面前的案几上,苍凌挑眉问道。 “想与大君做一笔交易。” 深深的看了黎阡陌一眼,苍凌方才接着说,“说来听听。” “放了北周军,我助你围剿凤君撷,俘获的东夷将士尽归你所有,之后若你兵发东夷,北周绝不会趁虚而入。” 闻言,苍凌眸光微闪。 敛眸陷入了沉默,他似是在思索黎阡陌的话有几分可信。 对方的提议倒是不错,可就是因为太不错了,反倒令人生疑。 半晌之后,他方才再次开口,“若你出尔反尔呢?” 黎阡陌弯唇一笑,竟忽然说起了别的,“大君可知苍族大妃与吾妻是何关系吗?” 不妨他提到了覃凝素,苍凌的眼神锐利的看向他。 小美人儿和楚千凝的关系…… 她们俩会有何关系?! 见他面露疑惑,黎阡陌便将她们在东夷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凤君撷一心想大妃死,是凝儿护着她一路到了扶风城,本想让她在此金蝉脱壳,不想人却被大君劫走了。” 后面的事,即便黎阡陌不说苍凌也知道了。 怪不得…… 上次楚千凝来时,他便觉得小美人儿的情绪不对,问她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况她又说的头头是道,他便没有多想。 却没想到,他竟然被她给糊弄了。 思及此,苍凌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了下来。 敢骗他…… 看他待会儿回去怎么收拾她! 扫了一眼苍凌难看至极的神色,黎阡陌却笑的温润,“凝儿一直挂心大妃的安危,是以我此来她也同路前往,不知可否让她们姐妹二人见上一见?” “她……” “大妃,您慢点!当心脚下!” 婢女焦急的声音传来,令房中的三人下意识寻声望去,就见一身着淡紫纱裙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楚姐姐在哪?” 方才走进屋内,覃凝素的脚步还未等落下,便感觉一阵风刮过,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苍凌圈在了怀中,耳边是男人不悦的怒喝声,“急什么!要是不小心摔了老子的种,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换作是平时听到这样的话,覃凝素定会面红耳赤的不敢看向他,可今日她的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只急切的朝他问道,“我听说世子爷来了,那楚姐姐呢,她是不是也来了?” “覃姑娘,别来无恙。”黎阡陌朝她微微颔首。 看到黎阡陌的那一瞬,苍凌明显感觉到覃凝素的眼神亮了起来,气得他恨不得毁了前者的脸。 捏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苍凌脸色铁青,“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他虽嚷嚷的厉害,可搂着她的动作却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揽着她坐到椅子上,苍凌没什么好气儿的对她说,“别以为楚千凝来了我就会放你走,你如今怀着老子的种,哪儿也不许去,听见没有?” “楚姐姐在哪?”覃凝素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 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就在覃凝素焦急的等着苍凌回答时,却忽闻旁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女音,“凝素。” 一听到这个声音,覃凝素猛地愣住,近乎僵硬的转过头去。 视线落到黎阡陌身后的那名小厮身上,她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惊疑之色。 这人…… 是楚姐姐?! 大抵是覃凝素的眼神太过惊骇,楚千凝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呢。在黎阡陌的帮助下将面具取下,她随即笑意盈盈的走到覃凝素面前。 姐妹重逢,“夫君”什么的便被彻底丢到了一边儿。 扯开苍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覃凝素红着眼睛扑进了楚千凝怀里,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楚姐姐……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了。”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覃凝素哭的好不委屈。 “眼下不是就见到了吗?”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楚千凝眨了眨微润的眼睛,心里的石头总算了落了地。 随即想起覃凝素如今有了身孕,情绪不该这般激动,楚千凝便擦了擦她的脸颊柔声安慰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可这般大哭,听话。” “……嗯。”抽了抽鼻子,覃凝素眼眶红红的点头。 回过神来,见苍凌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她低下头去,想带楚千凝回自己的卧房叙话。 不想,苍凌却不肯放人。 “有什么话非得背着我说?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惦记着跑,我就把你的腿打折了,听明白没有?”恐她们会密谋什么,苍凌说什么也不肯让两人单独在一处。 若是没有亲眼看到苍凌对覃凝素的在意,仅凭他方才的几句话,楚千凝非得绞尽脑汁将人从他身边偷走不可 但是如今,她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何况…… 她瞧着凝素不似厌恶苍凌的样子。 被楚千凝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看得脸红,覃凝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连声音都小到不易觉察,“楚姐姐,你看什么呢?” “有孕之后可害喜了吗?” “没有。”她红着脸摇头。 “他待你如何?”意有所指的扫了苍凌一眼,楚千凝也略微压低了声音。 这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覃凝素的脸更红了。 如此,答案便不再重要了。 “楚姐姐,你与世子爷怎会投靠了北周,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个结果,却不知经过,更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 简单将自己的情况同她说明,楚千凝本想安她的心,不想覃凝素听完后却若有所思的说,“照姐姐所言,如今东夷便是你与世子的敌人?” “东夷不是敌人,景佑帝这个昏君才是。” 点了点头,覃凝素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姐姐放心,我会说服苍凌帮你们的。” 闻言,楚千凝先是一愣,随即却缓缓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凝素,我来此见你,并非是想利用你劝降苍凌。”她来此的目的,一是为了确定她的安危,二是为了让苍凌相信黎阡陌所言,北周绝不会于此时趁人之危。 “但是……” “启禀大君,东夷的二皇子殿下来了。” 第322章 大君宠妻 听闻凤君撷来此,房中除了黎阡陌以外的几人不禁愣住。 他云淡风轻的品着茶,对视上苍凌质问的目光,薄唇微扬,音色清润动人,“恐大君举棋不定,是以相助一二。” “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喽?” “大君不必客气。” “……” 十分不待见的瞪了黎阡陌一眼,苍凌这才收回视线。 楚千凝随军出征的事情不宜被外人知晓,是以便先行躲到了屏风后面。 覃凝素原本打算先回自己的房间去,却没想到苍凌紧搂着她不肯松手,当着黎阡陌的面儿,她恐他再做出什么大胆的行为,也不敢使劲挣扎。 涨红着脸缩在苍凌怀里,覃凝素难为情的低下头去,觉得颊边火辣辣的发烫。 凤君撷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黎阡陌姿容清雅的兀自饮茶,苍凌拥着覃凝素,强势又霸道的喂她吃着葡萄,后者面露难色,却又不敢拒绝。 眸光微闪,他的眼底划过一抹冷芒。 没想到…… 她居然会入了苍凌的眼。 甚至,还惹得这蛮子与族中之人起了内乱,也毁了与自己的盟约。 眼眸微微眯起,凤君撷面色如常的径自走到黎阡陌对面的位置坐下,“大君真是好兴致啊……” “来此何干?” “本殿听说府上来了贵客,是以特来相见。”说着,他转头看向黎阡陌,似笑非笑的样子,眸底深处溢满寒光。 广陵王世子黎阡陌…… 他们一家子可真是厉害啊,把所有人耍的团团转。 事到如今凤君撷方才明白,哪里是黎家被逼无奈投靠了北周,分明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北周的细作。而今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北周的功臣,世人眼中他们也只是走投无路,并不会对他们过多苛责。 想着自己居然也被他们蒙蔽过去,凤君撷的心情便阴暗到了极点。 如今再见到黎阡陌,他下意识便想起了楚千凝。 怪不得她那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一个病秧子,原来是早知道宁阳侯府的乌烟瘴气有假,单等着后来金蝉脱壳呢。 “世子爷真是好手段啊。”凤君撷意有所指的笑道。 “彼此彼此。” “将世人皆玩弄于股掌之间,本殿倒是自愧不如。” 闻言,黎阡陌轻轻抿了口茶,淡淡说道,“你确不如我,你我之争,打从凝儿决定嫁与我开始,你就注定会败。” 话音落下,他抬眸看向凤君撷,眸中似是带着一丝悲悯。 只这一个眼神,当即便令凤君撷变了脸色。 同情…… 他是在同情自己吗? 大抵是还嫌将对方刺激的不够,黎阡陌薄唇微启,继续道,“我非是可怜殿下境地窘迫,而是同情你沦落至此,身边却无一人真心相伴,连生死与共的人都没有。” “你……” “倘或你我易地而处,我便是兵败如山倒,尚有凝儿如影相随,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孤单。” 说完,他凝眸扫了凤君撷两眼,目露同情。 被自己的敌人这般看着,换作是谁都会觉得欺辱,凤君撷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同情他的人还是抢走他心仪女子的人! “唰”地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凤君撷眸光阴沉的把剑架在了黎阡陌的脖子上,削铁如泥的宝剑泛着寒光。 “不要!” 还没等黎阡陌自己有何反应,倒是覃凝素急切制止,惹得苍凌瞬间就沉了脸,恨不得让凤君撷快点动手才好。 “和你有什么关系?!给老子坐好!”恶狠狠的吼了覃凝素两声,苍凌的怒气似乎比凤君撷还要大。 “他是楚姐姐的夫君,怎么与我没有关系……” “敢顶嘴?”见她如此担心别的男人,苍凌也不管她是出于何种原因,总之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将这壶干醋喝了下去。 见他又朝自己瞪眼睛,覃凝素委屈的撇撇嘴,眼眶一红就要哭。 苍凌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明眸噙泪,欲语还休,别提有多令他心动了。 每每这个时候,他觉得她就是要自己的命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 “又哭什么,我又没把你怎么样……”语气虽有些不耐烦,但眼神却明显变的柔和,余光瞥见凤君撷剑指黎阡陌的动作,二话不出便执出了一个酒盏,直奔凤君撷的面门而去,带着凌厉的杀气,“在我的地盘上动手,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没看把他媳妇都吓着了嘛! 为了躲避苍凌的攻击,凤君撷不得不收回宝剑去挡,眸光阴暗到了极致。 倒是黎阡陌,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那,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似是料定了苍凌不会袖手旁观,淡定的令人气结。 “堂堂苍族大君,如今竟被一个小女子左右吗?”视线扫过覃凝素,凤君撷语带讥讽的朝苍凌说道。 他这话一出,黎阡陌当时便笑了。 如清风明月,似翠竹清泉,令人望之心折。 本以为想要说服苍凌还须费一番唇舌,不想凤君撷竟“自掘坟墓”。 若是从前的话,苍凌被这番话一激,保不齐就真的不接受黎阡陌的提议,继续选择与凤君撷结盟。可如今他满心满眼皆是覃凝素,而凤君撷之前在东夷的时候又伤过她,苍凌心中岂会没有疙瘩。 偏偏凤君撷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主动提及。 这样一来,惹怒苍凌是肯定的。 果然…… 黎阡陌方才如此想着,便见苍凌眸色深深的望向凤君撷。 覃凝素不知是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暗中往他身边凑了凑,扭过身子朝向他这边,头微微低垂着,不敢看向凤君撷。 见状,苍凌眼底的冰寒之色便愈发骇人。 环在覃凝素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有我呢,怕什么!” “……嗯。” 几不可察的应了一声,覃凝素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很快舒展开。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若是为了她自己,她不会选择与凤君撷为难的,尽管他从前利用过、欺骗过她。 可涉及到楚姐姐,她便不能袖手旁观。 心下纠结,揪着苍凌衣襟的手便不禁收紧,却被前者误以为是害怕凤君撷,对对方的厌恶之意也就骤然增加。 口中说了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话,眨眼间便见从外面涌进了几个苍族人,将凤君撷团团围住。 一见这般情形,凤君撷不觉一惊,“苍凌,你疯了!” 他们是结盟的关系,他眼下是准备背弃盟约与北周联手吗? “没了我牵制北周,他们下一个要吞并的就是你,难道你看不出这步棋吗?” “那就是北周与苍族的事情了,不劳殿下费心。”黎阡陌悠闲的喝着茶,墨染的眸中噙着一抹笑,欣赏着对方的落魄姿态。 “苍凌!” “将他押下去。” 随着苍凌的话音落下,便见从天而降两名黑衣人,与苍凌的手下打在了一起。 凤君撷向来行事谨慎,他既早知道黎阡陌来此见苍凌,便绝不会孤身前来,那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是以此刻有人来救他,黎阡陌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追!” 不料苍凌的话才出口,黎阡陌却淡声制止了他,“大君随他去吧。” “为何?” “胜负已定,他即便逃得走也不过苟活而已。”他会让凤君撷亲眼看着,既他输掉凝儿之后,如今又如何输掉这万里江山。 思及那般有趣的情景,黎阡陌不觉扬唇。 他笑的温润,却令苍凌缓缓皱起了眉头。 苍族人野性难驯,生性便不服输,他活了这么久鲜少佩服何人,但眼前这个“白面书生”,竟难得被他列为了对手。 若单就武艺而言,苍凌半点不惧他,可一想到那些弯弯绕绕,他的心绪便变的复杂的很。 杀人诛心,不过如是。 楚千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便见苍凌警惕的盯着黎阡陌。 眸光微闪,她径自走到覃凝素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当着两个男人的面,直言不讳道,“好生照顾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世道再险也无须你做什么,明白吗?” 皱眉望着她,覃凝素声音微颤,明显又是要哭的样子,“楚姐姐……你这便要走了吗……” “嗯。” “可是我舍不得你。”她紧紧的抓着楚千凝的手不肯松开。 “有分才有聚,他日自会再见。” 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楚千凝心里也不好受。 依照如今的态势,日后北周与苍族少不得还有一战,彼时才是她们真正为难的时候呢。 实在是不忍她哭的那般伤心,苍凌沉着脸将她拽回了自己的怀里,“又不是要生死离别,你哭什么?大不了日后我带你去找她就是了……” “真的?!”覃凝素眸光晶亮的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期待。 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苍凌眼神复杂。 见他如此在意覃凝素,楚千凝便愈发放心了。 恐覃凝素哭起来没个完动了胎气,楚千凝便不许她相送,头也不回的和黎阡陌离开了这里,步伐匆匆,背影僵直。 “楚姐姐……” 低低的唤了一声,覃凝素的眼前模糊一片。 小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记着楚千凝叮嘱她的话,并不敢哭泣不止。 轻轻擦了擦眼泪,转回身去的时候,便见苍凌眸光幽暗的盯着自己。 她被看得一愣,哭声渐歇,“你……你怎么了……” 为何那般看着她? “得知北周发兵而来,我恐此地危险,有意派人将你送回苍族领地,你坚持不回,非要待在我身边,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原因…… 覃凝素面色微红,缓缓低下头去,“我……我有孕在身,不宜长途奔波……” “仅此而已?”苍凌并不买账。 略有些紧张的绞着手指,覃凝素沉默着不再开口。 要如何回答呢…… 难道说自己不想与他分开,恐他万一战死沙场,自己便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她倒是宁愿待在他身边被他约束着。 迟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苍凌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声音微冷,“你是为了在这等着见楚千凝,所以才不走的吧?” 忽然,他竟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覃凝素神色错愕,却不知这般模样落到苍凌眼中,只当她是被自己说中了心思方才如此。 心中翻腾着怒意无处发泄,他恶狠狠的瞪视着覃凝素,目光像要吃人似的。 自己豁出性命不要也想陪着他,被他理解成了这样不说,此刻竟还瞪她,覃凝素委屈至极,一时恶向胆边生,红着眼睛捶打他,“你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臭蛮子!笨蛋!就知道欺负我……早知道你这么想,我方才就该和楚姐姐一起离开……” 第323章 盼君归兮 换作从前的话,借给覃凝素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对苍凌。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她有孕以来,这人最多就是朝她嚷嚷几嗓子,连抱她的时候都会控制力道唯恐压到她的肚子。 是以,她笃定苍凌会任打不还手。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就她那点力气,和挠痒痒差不多,苍凌本就没放在眼里。更何况她此刻一边打他还一边哭,把他心都哭碎了。 不过…… 她说什么? 自己不解风情?! 话说,什么叫“风情”…… 有些心虚的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苍凌的目光已经沉沉的,“我心知你喜欢像黎阡陌那样的白面书生,但老子有老子的好,你可以害羞不说,但心里须得明白。” 他不顾族里反对一意孤行封她为大妃,如今就换来她一句“不解风情”,那怎么能行呢! 将人固定在怀里,苍凌捏住她的下颚抬起她布满泪水的小脸,“你说不喜欢我身边那些侍妾,我便将她们赶走了讨你欢心;你又说不愿与人为妾,我便退了族里定好的亲事娶你为妻。小美人儿,我这辈子就没对哪个女子这般费过心思,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得怎么做才算对得起我,嗯?” 苍凌鲜少似这般坦诚自己的心思,是以今日难得开口,便说得覃凝素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方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我不是回来找你了吗……”她都做好陪着他死的准备了,还得怎么对得起他啊? 闻言,苍凌面色稍霁,“不是为了见楚千凝?” “这与楚姐姐有何关系,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她会来见你。” “……嗯。” 若有所思的淡了点头,苍凌似是终于满意了她的回答。 其实仔细想想他便可知道,覃凝素定是不知道楚千凝行踪的,毕竟对方是女子,随军而来多有不便,是以行事会极其隐秘。 只是方才瞧着覃凝素那般依赖楚千凝的样子,苍凌便忍不住有些吃味。 再加上,要离忽然被救走,他便有些草木皆兵了。 见他终于肯信自己了,覃凝素也就止了眼泪,抽了抽鼻子,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红着脸握住了苍凌粗糙的手。 “我从前的确是心仪性格温和些的男子……”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人的脸色有变臭的趋势,手也被他握紧,覃凝素无奈的皱眉,“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这人怎么这样…… 不安分的揉捏着她的小手,苍凌沉眸道,“你说。” “那般男子虽好,我从前虽喜欢,但那是从前,如今已变了。” “变的如何了?” “总之……总之就是变了嘛……”羞答答的抽回手,覃凝素转身不再看向他。 瞧着她这副含羞带臊的小模样,苍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但他就是像逗她,看她耳垂红的像两颗小樱桃,会让他感到十分自豪。 如此想着,苍凌心念一动,低头凑近她就欲索吻。 可惜…… “禀报大君,蒙将军有紧急军情传来。” 下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苍凌的好事。 浓眉紧紧皱起,鹰眸中闪过浓浓的不悦,那一刻,苍凌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厌烦。 好好的打个什么仗呢,回家抱着媳妇亲热不好吗? 彼时,什么雄心壮志都被他丢到了脑后,至于什么统一天下的大业,他更是连想都懒得想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压着小美人儿多生几个小崽子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苍凌连退兵的心思都有了。 目光落到面前的覃凝素身上,他随即却又皱眉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事不能因她而起,否则族中长老对她的意见会更大,还是得从长计议…… * 再说另外一边,楚千凝和黎阡陌出了扶风城后,并未直接回北周的营地,而是去了棣溪峰附近。 从扶风城中缓步而出,她这才明白之前的怪异感是从何而来。 那里宛若空城,是苍凌准备背水一战之地。 因此,他方才准备将凝素送走。 还好…… 终是说服了他,否则依照凝素如今对他的情意,倘或他有个三长两短,还不知那丫头如何伤心难过呢。 至于日后,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凝儿在想什么呢?”见她一路沉默,黎阡陌不禁柔声问道。 “他日北周与苍族交战,你可否留苍凌一命?” 听闻她如此说,黎阡陌不禁挑眉淡笑,“你怎知他一定会败?” “我是知道你一定会赢。” “呵呵……”被她说的心下欢愉,他不觉轻笑出声,“如此,为夫倒倍感压力。” “难道你会输?” 握着她手的大掌微微收紧,他忽然敛了笑意,一脸正色道,“不会。” 他会赢。 唯有赢,才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深知她担忧覃凝素,黎阡陌便贴心的安慰道,“若为两方交战之事,凝儿倒不必太过忧心,依为夫看,这战打不打的起来还得另说。” 闻言,楚千凝不禁讶然道,“打不起来?!” “嗯。” “你为何如此说?” “猜的。”黎阡陌朝她神秘的一笑,竟又开始卖关子。 方才在扶风城,他见苍凌满心满眼皆是覃凝素,已然将自己当成了人夫人父,唯独忘了自己身为大君的身份。 他已无心恋战,更无意夺权。 这事于苍族人看来或许有些郁闷,但他却十分乐见。 能如此轻易的少了一个敌人,对于北周图谋天下的大计尤其有益。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座山上,尽头下方的山谷中便是两军交战之地。 萧辙率领的军队便被围困在此,但如今苍族的将士已经不再围堵北周之人,而是转而与他们合作,一起敌对凤君撷那方的人马。 刀剑铮鸣,厮杀不断。 黎阡陌神色淡淡的看着山谷中的厮杀,忽然淡声开口,“鹤凌。” “属下在。” 鹤凌闪身出现,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张古琴。 见状,楚千凝心下不禁生疑。 他要做什么? 正想着,便见他抬手撩袍,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腿上,轻轻拨弄。 清音流泻而出,凄凄楚楚,哀婉动人。 楚千凝善舞,于音律自是极通,是以只听了几个音,她便知道黎阡陌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了。 盼君归…… 这是东夷人耳熟能详的曲子,不论男女老少,人人皆会哼唱。 山下将士浴血奋战,山上黎阡陌一人一琴,专注抚琴,情何哀切,透入骨中,离散英雄之心,消磨壮士之气。 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 五音不乱,六律合鸣。 “最苦戍边兮日夜彷徨,披坚执锐兮孤立沙冈;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山下的将士忽然齐声高喝,声音震荡山谷,久久回响不绝。 凤君撷所率之军全部都是东夷人,他们如今跟随他兴兵而反,可想而知家中之人是何境地,思及此便不免动摇心志。 他们与追随黎延沧的那些人不同,那些大多是孤家寡人一个,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自然就没什么能动摇他们。 偏偏,苍族那边的将领又大声高呼,“二皇子凤君撷兴兵谋反,吾等奉陛下之命讨伐,念尔等不知者不罪,即刻归降便可免于一死,他日可归东夷与亲人团聚。” 这话一出,凤君撷那方军心不稳。 有一人最先试着放下刀枪,紧跟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一时心下气恼,凤君撷拔剑斩了几个人,可却并未起到任何震慑的作用,反而令更多的人失去了斗志,他总不能杀了所有想投降的人。 战事僵持至此,人人心中都明白,他必败无疑。 只有他自己还不肯面对现实,固执的想要拼死一战。 随着东夷的将士越来越多的选择投降,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东夷败了!” 瞬间,兵荒马乱。 便是仍有誓死追随凤君撷的部下,可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免心下一慌,策马而逃。 形势大好,此时不趁势反击更待何时! 于是,萧辙率众追赶,急着想要活捉凤君撷立下头功。 却不知……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山上之人的眼中。 黎阡陌不知几时收了琴,此刻负手立于山上,垂眸看着下方一边倒的战势。 沉默着朝鹤凌伸出手,后者会意,将背上背着的弓箭奉上。 看着隐隐发黑的箭头,楚千凝眸光微闪。 淬了毒…… 搭箭上弓,黎阡陌白净如玉的手暗暗用力,面上却依旧淡淡的,箭头正对萧辙肩膀的位置,随着他的行进而缓缓移动。 “咻”地一声,箭矢离弦飞出,直奔萧辙的方向而去。 伴随着破空之声响起的,还有萧家长子萧毓归嘶哑的惊呼声,“爹!” 随手将弓丢给鹤凌,黎阡陌走过来牵起楚千凝的手往山下走去。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令她稍感不适,直到他走近,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她的眉头方才得以舒展,“你杀了萧辙?” “没有。”那人眼下还不能死。 “你可真吓人……” 别人都是走一步想十步,他倒好,走半步思百步。 先是率军来救萧辙,不费一兵一卒就解了对方的为难,如今又暗中用毒箭伤了他,可所有人都会将此事怪到凤君撷的头上,根本想不到会是他所为。 真是…… 心机深沉。 听她如此感慨,黎阡陌非但不悦,反而温声笑曰,“怎么?凝儿害怕了?” “我怕什么呀,与你为敌的人才该害怕呢。” “其实……他们也不必怕什么……”不知想起了何事,他忽然如此说道。 楚千凝不解他是何意,无声询问。 转头望向她,黑眸温情脉脉,“只要他们抓了凝儿去,为夫便是有神鬼莫测之术也不得不甘心投降。” 拿住了她,便等于握住了他的软肋。 “没出息……”楚千凝状似嫌弃的睨了他一眼,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 行至山脚下,两人便策马而回。 因着楚千凝不回骑马,是以来回均是黎阡陌带着她。 平时两人同乘一骑自然没有问题,可如今楚千凝扮作男儿身,又是那般“丑到别致”的模样,落到别人眼里就有那么几分诡异了。 沿路已经有两名樵夫、一名猎户、四个渔翁神色古怪的盯着他们看了,初时楚千凝还不知是何原因,直到一个姑娘面泛桃花的盯着黎阡陌看,可随即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却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她这才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张脸惹得祸…… 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粗糙的脸颊,她转头看向黎阡陌,也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对比之后她发现,差的还真不是一点半点呢。 而忽然被“摸”了一把的某位世子爷却不禁愣住,怔了一会儿方才道,“为夫倒是不介意凝儿如今这般样貌,只是此处荒郊野岭,并非什么风雅之地,恐会委屈了你。” “……” 他在想啥? 第324章 怪异小厮 怨气森森的扫了黎阡陌一眼,楚千凝机智的没接话。 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最好保持沉默。 见她不吭声,黎阡陌也不再刻意逗她,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勒紧缰绳,身下的马儿便欢快的跑了起来,不再似方才那般慢悠悠的晃着。 虽说楚千凝如今易了容,可也正是因此,两人同乘一骑才显得有些诡异。 本打算临近营地的时候她就下来,以免被何人瞧见,届时反倒无法解释。 却不想…… 怕什么来什么。 远远的楚千凝便看到有一队巡逻的将士朝这边走来,想要下马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在他们的注视下过去,身子僵的不行。 且说北周的这些将士,于此见到黎阡陌本就疑惑震惊,再瞧着他与自己身边的小厮同乘一骑,心中疑云更甚。 这是什么情况?! 不顾那些人探究的目光,黎阡陌一脸淡定的策马而过。 左右事情已经解决了,倒是不必担心被人发现他一直未在营中。 行至军帐前,毫无意外,他们又得到了一大波或惊疑或错愕的目光洗礼。 相较于楚千凝的茫然和无措,某位世子爷简直不要更淡定,眼都不眨一下的下了马,随后伸手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惊呆了一众人的眼球。 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停下来在看他们,楚千凝深深的低下头去,下意识想伸手把他推开,可随即想到什么,她却没有那么做。 一直到两人回了他的帐中,她方才疑惑的朝他问道,“你是故意让他们看到的?” “自然不是。” “……” 那他表现的也太淡定了吧。 看着她十分无奈的样子,黎阡陌不禁笑着执起她的手解释道,“是凝儿太过心虚了。” “正常人都会心虚的吧……”她扶额。 “凝儿是说为夫不正常?” 假笑了一下,楚千凝抽回自己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 还是离他远些比较好,免得待会儿再被何人瞧见,届时有嘴都说不清楚了。 不想她才躲开,便见梅鹤年和梅尧启等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哈哈……世子真是神算啊,竟不费一兵一卒就救了萧将军,还击溃了苍族和凤君撷的盟约……”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黎阡陌温润一笑,眸中似笼了半世烟雨,不甚真切,“还要多谢诸位将军从旁相助。” “诶……我等不过是遵照世子吩咐行事而已……” “兵将上下一心,乃北周之幸。”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不妨有人忽然说了一句,“如今凤君撷落荒而逃,咱们何不趁势攻下苍族?”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尤其是梅鹤年,年岁虽大,但争强好胜之心却半点不减,一跳八丈高要进军苍族。 楚千凝在旁边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进军苍族…… 这怎么行呢,黎阡陌都已答应苍凌北周不会趁人之危了。 他要如何打消这些将军攻占苍族的念头? 淡笑着望着帐中的这些人,黎阡陌始终未发一语,直到他们停下了七嘴八舌的讨论,他方才淡声道,“此次苍族与凤君撷交战,景佑帝占尽先机,可他一直未曾出兵攻打,诸位将军可知其中因由吗?”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并未作答。 之前还未觉得,可如今听他一说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可不是嘛…… 如此好的机会,景佑帝怎么不发兵呢? 对视上众人充满疑惑的眼神,黎阡陌缓缓道出了答案,“苍族人骁勇善战是不假,但更让他们有恃无恐的是,他们有一队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令人望而生畏。” “这般厉害的所在,老夫怎地从未听闻?”梅鹤年自认也算是纵横沙场多年,虽与苍族接触不多,可也不至于闻所未闻。 “秘密武器,自是要深藏不露,届时才可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究竟是怎样的一队兵?” “藤甲兵。” 帐中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露茫然。 那是什么兵? 见状,黎阡陌为他们解惑道,“藤甲是以苍族荒蛮之地所生的野藤为原料,经能工巧匠加工制作成藤甲,又以桐油浸泡,使藤甲更具韧性,之后将藤甲拿出晾干,之后再用桐油浸泡,如此反复五次,七七四十九天后才制成。”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此甲又轻又坚,善能防箭,刀枪不入,遇水不沉,战场之上所向无敌,故而令人畏惧。” 从他探听到苍族有此队伍后,他便一直在想攻克的办法。 思来想去,也只得一个招数。 火攻! 不过…… 此举虽能战胜藤甲兵,却太过毒辣。 当然了,黎阡陌并不会将心中所想通通告诉众人,他只说了一部分。 果然,他方才说完便见他们面露难色,不似之前那般冲动。 时机刚刚好,黎阡陌便进一步解释道,“若此刻兴兵攻打苍族,景佑帝必报此前之仇,西秦态度不明,并不能完全依仗他们牵制东夷。” “这倒是……” “可养虎为患,日后恐生大祸啊。”梅鹤年皱眉轻叹。 “老将军此言差矣。”黎阡陌笑着摇头,“养虎须喂饱它,否则便要伤人。景佑帝此前便视苍族为鹰,以为饿着它便能听他的话,为他所用,吃饱了便会飞走了。” “那……” “苍族势必要除,但绝不能是于此时、于此地。” 正说着,便见副将匆忙入帐,“启禀将军,萧将军不幸中箭,中毒昏迷,情况危急。” “怎么回事?!”俊眉微蹙,黎阡陌表现的对此一无所知,看得楚千凝颇为无语。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毫不知情呢。 而事实上,那箭明明就是他射出去的…… 一听萧辙又是中箭又是中毒,这几位将军便暂时歇了进攻苍族的打算。再加上黎阡陌方才所言,他们便准备撤兵回北周。 众人都去探望萧辙,黎阡陌自然也不能落后。 梅尧启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余光瞥见依旧站在帐中的楚千凝,眸光微闪。 这小厮…… 似乎颇得世子爷的信任呢。 方才众人在此议论军机要事,世子也未说赶他出去。而且,他听父亲说,世子是带着这小厮一块离开的营地。 不想这小子其貌不扬,竟是世子的亲信之人。 大抵…… 是有何过人之处吧。 楚千凝不知梅尧启心中的想法,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心下不免有些发虚。 难道是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被他看出来了?! 故作淡定的站在那,实则手心都急的冒汗了。 “你是王府的人?”梅尧启非但没离开营帐,反而朝楚千凝走了过来,“从前倒未在世子身边见过你,只见过鹤凌。” 摇了摇头,楚千凝没敢吭声。 见她摇头不语,梅尧启这才发现,他似乎从未听对方开口讲话。 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思及此,他便不确定的问道,“你不会讲话?” 闻言,楚千凝微微点头。 如此,梅尧启便愈发觉得他是有什么绝技。要知道,世子爷身边从来不养闲人,他既是口不能言,那必是有别的本事。 兴致勃勃的朝她走近了几步,却吓得楚千凝连连后退。 瞧她这般小心的样子,梅尧启不禁被逗笑,“我说你怕什么呀,我又不是要打你,过来过来。” 说着,他眼神兴奋的朝她招手。 皱眉往他跟前走了几步,楚千凝满心疑惑。 他干嘛这么激动的看着自己呢? “诶……你会什么呀……”不满她离自己那么远,梅尧启一把将人拽了过来,粗糙的大掌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他不禁愣住。 若有所思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不禁叹道,“你这脸长得皮糙肉厚的,不想手倒是细嫩的很!” 一听这话,楚千凝心里顿时一惊。 糟了…… 她只顾着自己这张脸,甚至连耳洞都注意到了,却偏偏忘了这双手。 问题是,在此之前她也没想过会有人对一个小厮这般注意啊!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楚千凝都要怀疑梅尧启是不是喜好男色了。否则的话,他为何要一直缠着自己问东问西? 不着痕迹的将手拢到袖管下,恐被对方发现更多。 就在梅尧启还欲追问的时候,却见鹤凌从帐外走了进来。 一见到他,楚千凝便似见到了救星一般,几步冲到了他的身后,彻底隔绝了梅尧启满是探究的视线。 “梅将军。”鹤凌拱手施礼。 “鹤凌,这小厮可是你主子新收的人吗?他有何本事?”他可是曾听自家兄长说起过,黎阡陌的几名护卫各有所长。 “他……” 余光瞥了楚千凝一眼,鹤凌心下暗道,我们家世子妃最大的本事就是讨他们家主子的喜欢,任何人都学不去。 斟酌了一下,鹤凌方才回道,“他是属下的师弟。” 楚千凝:“……” 果然是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连鹤凌如今都学的谎话连篇了。 “你师弟?那想来武艺定然不错……” “他不会武功。”恐梅尧启拉着楚千凝过招,鹤凌赶紧说道。 “不会武功?!” 上下扫了楚千凝两眼,梅尧启倒是信了鹤凌的话。 只是,他的师弟怎么能不会武功呢? “将军有所不知,师弟他体质虚弱,不易习武,是以师父教他的均是天文地理之术,正是因此,主子此次才会将他带在身边。” “原来如此……” “嗯。” 见鹤凌面不改色的在那瞎白话,楚千凝甚至都懒得腹诽了。 这谎话也说的太溜了,有铺有垫,有头有尾,跟真的似的。 本以为这便能将梅尧启打发走了,不想他竟绕着楚千凝转了两圈,啧啧称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眸光一亮,他忽然话锋一转,“那你会看手相吗?” “算个卦也行。”见楚千凝和鹤凌惊诧的看着他,梅尧启退而求其次,“给我算算,我几时能娶上心仪的媳妇。” “……” 不愧是梅尧臣的胞弟,性子真是像啊。 就在楚千凝准备寻个借口溜了的时候,却见黎阡陌终于姗姗而回,将她护到身后,似笑非笑的望着梅尧启道,“此次大军还朝,陛下必会犒赏三军,届时便是你娶妻之时。” “陛下会给我赐婚?!” “十有八九。” 闻言,梅尧启初时面露喜色,可随即眸光却又黯淡下来,“本将军也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眼的,便是没有那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怎么也得秀色可餐,温婉动人才行。” 话至此处,他忽然顿住,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黎阡陌,“黎兄,你那位世子妃……家中可还有何亲近的姐妹没有……” 那般娇柔沉静的女子,他倒是心仪的很。 第325章 真实身份 话音方落,梅尧启便明显感觉到空气一冷。 怎么回事…… 对视上黎阡陌微凉的目光,他心下不禁一惊。 他为何这般看着自己,貌似没得罪他呀。 “凝儿只有一位表姐,如今已经有孕了。”言外之意就是,你死了这条心吧。 “唉……你怎么就那般好命呢……” 失望的叹了一句,梅尧启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了军帐。 见状,鹤凌便也有眼色的退下。 一时间,帐中便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 四目相对,楚千凝清楚的看到了黎阡陌眸中的笑意,惹得她不禁伸手捶了他一下,“你还笑……” 若不是他,她何至于这般胆战心惊的! 就势握住她的手,某位世子爷不痛不痒的对她说,“是凝儿自己做贼心虚,如今竟怪到为夫头上,良心不痛吗?” “良心?那是什么东西?” “为夫也不知。” “……” 她就知道,比起不要脸永远赢不了他。 说笑几句,楚千凝便朝他正色道,“我恐梅尧启是疑心了,不若回程的路上,我还是别跟着你了。” 无声的望着她,黎阡陌给了她一个“那怎么可能”的眼神。 让她同一大群男子同吃同住,除非他疯了。 “凝儿无须担心,凡事有为夫呢。”有他在,自可保她万事无忧。 “……嗯。” 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仍有些迟疑。 某种程度上而言,黎阡陌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只是他的长相太有欺骗性,故而很多人都被他蒙骗了而已。 什么忠君爱国,礼义廉耻,这些条条框框束缚得住世人,却难以绑缚住他。 他连“造反”这种事都能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可想而知这世间根本就没什么是真正会令他忌惮的。 更何况,如今只是让她随军出征这种事,他定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楚千凝猜对了。 大军还朝的路上,黎阡陌依旧我行我素,让她与自己同寝同食,将军中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当成了透明的存在。 偏偏,自那日后梅尧启便对楚千凝“上了心”。 日日缠着让她给他算卦,搅得她不胜其烦,只能时时刻刻跟在黎阡陌身边,不敢有落单的时候。 彼时,某位世子爷笑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渐渐地,军中谣言四起。 梅鹤年也听到了一些传言,不过他却并不相信。 世子爷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再则,他在沂水城有位美艳娇妻,怎么可能喜好男子呢!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喜好男子这事是真的,那怎么着也该寻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可如今与他同进同出的那名小厮,委实长得不好看。 是以,梅鹤年只当是有人针对黎阡陌,刻意在抹黑他。在听闻梅尧启说那小厮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他便愈发坚定,黎阡陌将他整日带在身边都是为了军事,而非某些人想的那么不堪。 说来也巧,梅老将军正因为此事为黎阡陌抱不平呢,这日便恰好听到有人在嚼舌头。 他仔细留意了一下,发现是萧辙手底下的人。 心下气不过,他当即便冲过去将那些人好顿责骂。 正经打仗不见他们有这般本事,背后说长道短倒是比那些长舌妇还厉害。 且说萧辙这一中毒病倒,萧家军那边本就群龙无首,如今被梅鹤年责骂一番,又罚了几十军棍,这个憋屈啊…… 萧毓归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想着他日必要加倍奉还。 大军渐近沂水城,护送萧辙先行回城的副将赶回来向萧毓归复命,无意间提到了一件事,引起了后者的注意。 “你说什么?广陵王世子妃病了?!” “嗯。” “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没想到萧毓归竟会对这样不起眼的小事儿感兴趣,那名副将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回道,“只听说是身子不适,推了好几个府上的邀约,每每王妃与郡主出席,都未见她的身影。陛下有意请太医前去为其诊治,却被广陵王给推辞了。” 闻言,萧毓归微微眯眼,心中愈发生疑。 奇怪…… 生了病竟不让太医诊治,这是何道理?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不禁一变,难道…… 见状,那副将一脸茫然,“少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 摇了摇头,萧毓归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心里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乍一想有些匪夷所思,可仔细琢磨一番,却又发现很多细节都对得上。 倘或那小厮便是黎阡陌的世子妃,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何他二人同寝同食,为何那小厮从不开口说话,为何黎阡陌对其百般照拂。 不过…… 倒是还有一点想不通,黎阡陌上战场打仗怎么还带着媳妇? 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萧毓归便想着,几时试上一试便好了。眼瞧着大军即将回城,若要他们露出马脚,还得尽快才行。 * 这一日,大军驻扎在城外的十里坡。 此处依山傍水,山脚下有一潭清泉,引得无数将士前去扑腾玩闹。 难得没了战事,进城之前也好将自己的收拾的干净些。是以虽已经是入秋时节,却仍有不少人打着赤膊跳进泉里。 萧毓归走出营帐的时候,特意往黎阡陌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却见那处帐幔紧拢,窥探不得。 自那日后,他便一直想找机会试探那小厮一下,可对方一直与黎阡陌形影不离,倒是让他迟迟未能寻到机会。 正想着,便见那两人忽然从帐中走了出来。 黎阡陌在前,那小厮在后。 微微眯眼,萧毓归的目光似是要在楚千凝身上盯出个窟窿来似的。 毫不起眼的样貌、粗糙的皮肤、喉结…… 所有可疑的地方他都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并无异样,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方才陷入了怀疑,便见那小厮不知怎么扭了下脚,身下一斜险些摔倒在地。幸好被黎阡陌眼疾手快的拉住手,这才没有摔倒。 凝眸盯着那只干净白皙的小手,萧毓归的眸光猛地一闪。 那只手…… 明显是女人的手! 何况,虽隔着些距离,但他自幼习武,绝对不会看错,那手上的肌肤白的发光,与脸上的天差地别,活像两个人。 也就是说,这小厮易容了。 意识到这一点,萧毓归简直激动的不行,恨不得此刻就冲上前去揭开她脸上的面具,当众戳破他们夫妻二人的把戏。 可是,最终他却一动没动,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 于此时揭穿他们,最多也就是令黎阡陌得个知法犯法的罪名,没准儿陛下善心一发,让他借着这次的战事功过相抵。 但若是等大军进了城那就不一样了…… 届时,陛下犒赏三军,一旦自己提及这名小厮,黎阡陌犯得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二字,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只是这般想着,萧毓归便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 没了黎家出来横插一杠子,顾沉渊又卧病在床,只剩下一个梅家势单力孤,梅尧臣又无心入仕,这天下便彻底成了他们萧家的了。 越想越兴奋,萧毓归的眼底闪动着幽芒。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走楚千凝,明日进城时便是最佳的机会,一旦明日他们有所行动,自己便立刻将人拦截。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这位世子爷如何解释! * 感觉到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楚千凝这才松了口气,一直僵直的背脊微微放松下来。 见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黎阡陌不禁弯唇淡笑,“出息……” “你当人人都如你那般唱念俱佳吗?” “那你嫁与为夫这么久,便是耳濡目染也该学会了。”行至无人处,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眼神无限宠溺。 “我道行尚浅……” 可比不了他那般,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想到什么,她抬眸看向黎阡陌,“明日你便要进城了,我几时回王府?” 总不能再随他入宫去吧,那就真的是在自寻死路了。 “凝儿想几时回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方才不就给人盯上了。 “嗯……”略微沉吟了一下,黎阡陌竟忽然伸手拥住了她,微微低头朝她凑近,声音轻的不可思议,“那为夫舍不得与你分开怎么办?” “你别闹,当心被人看见!”一边推拒着他,楚千凝一边警惕的看向四周。 “没闹。” “入宫见驾不过半日光景,哪里就这般分不开了。出征的这段时日,日日黏在一起还不够吗?”她无语的推开他凑过来的脸。 偏偏她不提出征之事还好,一提黎阡陌便更有话说了。 “黏是黏在一块了,可为夫什么没做啊。” “……” 他想做点啥? 做人就不能简单一点吗,非要那么有目的性。 抿了抿唇,楚千凝安抚的捏了捏他的肩,“夫君这段时日辛苦了,再多撑这一晚上,明日回王府就乐得自在啦。” “当真?”黎阡陌挑眉。 “嗯。” “那……”意味深长的扫了她一眼,黎阡陌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佳人娇羞不已,不觉横了他一眼。 不等她争辩,他便径自拍案定音,“就这么说定了,为夫明日候着凝儿。” “……” 有点过分了吧。 * 翌日。 北周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沂水城,梅鹤年为首开路,黎阡陌则是一袭青衫锦袍高坐于马上,端得是清雅出尘。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将主街围堵的水泄不通。 听着百姓议论纷纷,无一不是在称赞广陵王世子爷年少有为,天纵英才,萧毓归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还要分神却留意楚千凝的动向。 随着大军缓缓向前行进,忽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地炮竹声,不慎惊了一匹马儿,吓得周遭的百姓到处乱跑。 一个眨眼的功夫,楚千凝便消失在了队伍中。 待萧毓归去看时,人早已不见了。 他狠狠的抽了下马鞭,吩咐左右迅速去追赶,暗恨自己竟一时大意,不慎着了黎阡陌的道。 不过,这倒愈发证明,那小厮就是楚千凝假扮的。 而且…… 他注意到鹤凌不见了,定是护送楚千凝回王府了,只要“人赃并获”,他看黎阡陌要如何抵赖! 鹤凌迟迟未归,萧毓归见黎阡陌时不时往两侧看一看,不禁无声冷笑。 定是见他那护卫一直没回来复命,是以他心急了。 恐黎阡陌察觉到什么,进而早有防备,萧毓归轻轻踢了下马肚子,赶上前去与黎阡陌并驾齐驱。 这一幕,刚好落到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中。 暮雪在酒馆二楼的雅间里看到萧毓归忽然接近黎阡陌,一双柳眉不禁蹙起,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萧家人不善,世子可勿要有何麻烦才好。 第326章 揭穿真容 见自家小姐忧心忡忡的样子,丫鬟莺儿窃窃的笑道,“小姐,您就别为世子爷担心了,他那么聪明,一定没事的。” “你这丫头……”面色一红,暮雪不好意思的瞪了她一眼。 “小姐,您就这般默默关注世子爷也不是个事儿呀,要奴婢说,您应当让他知道才是。” “让他知道?!” “对呀。”莺儿连连点头,鼓励她说,“您将心意都藏了起来,世子爷如何知道呢……说不定他心里与您是一般想法,但因着您未说,他也不好唐突啊。” 听莺儿如此说,暮雪不禁有些闪神。 他同自己有一样的心思…… 眸中闪过丝丝笑意,她羞涩的低下头,不禁在心里想象着两人互诉衷情的那日。 不过—— 眼前忽然浮现一抹烟青色的身影,令暮雪的神色随之一变。 想到楚千凝,她的眸光便不觉黯淡了几分。 他已有了那般如花娇妻在侧,心里又岂会有自己半点位置! 思及此,暮雪便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落到莺儿眼中,便只当她是抹不开面儿,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对她说,“小姐,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世子妃美艳绝伦,与世子他伉俪情深,怕是再难容下他人。”之前他们来府上探望义父,她便看出他们情义深厚。 谁知莺儿听她此言却并不在意,轻松笑曰,“小姐您糊涂啦,世子妃若容不下别人,那与妒妇何异?” “莺儿!”暮雪皱眉斥责,“不可胡说八道!” “奴婢原没说错呀……”莺儿微微低下头,依旧小声嘟囔着,“如今世子身边只有世子妃一位正妻,可他总要纳妾的,世子妃难道还会拦着不成?” “这……” “况他们二人成婚至今,世子妃始终未能有孕,假以时日,王爷与王妃岂有不急之理?”届时,保不齐连王爷王妃都会插手此事。 不妨莺儿会说起楚千凝有孕之事,暮雪微微怔愣。 是啊…… 楚千凝嫁给世子爷也有段时日了,为何一直没传出喜讯呢? “小姐,虽说以您的身份不该与人为妾,可世子将来必会继承王位,届时您便是侧妃,万一赶在世子妃之前诞下孩子,没准儿还会被抬为正室,您有丞相大人给您撑腰,世子妃却谁都没有,她又是东夷人,自是比不上您的。” 恐暮雪死心眼想不明白这些,莺儿便左一句、右一句的告诉她,“而且,您就没发现世子妃的样貌与您很像吗?” 闻言,暮雪微讶,“你也这般觉得?!” “嗯。” “我还只当是自己想多了呢……” “的确是很像。”莺儿若有所思的说道,随即眸光忽然一亮,“说不准呀,世子爷就是因为这个才娶的世子妃。” 话落,莺儿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否则的话,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 定是因着世子爷早前便心仪小姐,只是那时他人不在北周,这才娶了如今的世子妃。 许是莺儿所言太过大胆,以至于暮雪都愣住了,好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会是像她说的这样吗? 瞧着自家小姐怔怔出神的样子,莺儿不觉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小姐,这沂水城中求娶您的人那么多,可您至今不愿出嫁,您总说想在丞相膝下为他尽一辈子孝,可奴婢知道,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的,便是因着您一颗心都系在了世子爷身上。这次丞相醒来后,您可定要把握住机会,再耽搁下去的话,恐芳华不再……” 微微敛眸,暮雪一时没有接话。 莺儿所言她如何不知,只是,到底羞于女儿家的薄面难以启齿。 何况,义父至今未醒,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 且说另一边,黎阡陌率众入宫,临至宫门前都未见鹤凌回来复命。倒是萧毓归派出去的其中一人策马而回,远远的朝他点头示意。 见状,萧毓归心下一喜,面上却故作平静,并未流露出丝毫异样。 黎阡陌许是一直记挂着鹤凌的踪迹,未曾关注旁人。 直至—— 步入大殿,面见北帝。 洛北忧先是逐一犒赏诸位将领,接着又慰问了一番中毒受伤的萧辙,命人往萧府送了好些的珍奇补品,看得人眼红不已。 当然,最让人眼红的还是黎阡陌。 可眼红归眼红,却没有人不服气。经此一事,人们私下里甚至唤他为“少丞相”。 这般淡雅风姿和的莫测之术,简直与当年的顾沉渊如出一辙。 若非知道不可能,众人都要怀疑黎阡陌是顾沉渊的儿子。毕竟两人气质相仿,行事风格相同,年龄也对得上。 就是…… 容貌并不相像。 “丞相当日向朕保荐黎卿,朕便知道你能担此大任。”洛北忧看着黎阡陌,轻声笑叹。 “陛下过誉了。” “你们一路奔波劳苦,便先回去好生安歇,明日宫宴朕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谢陛下。” 说完,梅尧臣等人本欲直接退下,不想萧毓归却依旧站定,似是还有话欲说。 洛北忧也留意到了他的行为,不禁挑眉道,“萧爱卿还有何事?”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您落了一人没有赏赐。” “谁?” “世子爷身边的一名小厮。”说着,萧毓归转头看向黎阡陌,似笑非笑,“臣听梅将军说,世子爷身边的这位小厮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虽口不能言,却颇具才干,故而才被世子爷日日带在身边,此次家父被救,大军得胜,想来与其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便不免想起,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 那小厮是世子爷身边的人,便是要赏赐,也该由他这个当主子的奖赏,犯不着禀报给陛下。 更何况,萧黎两家向来不睦,这萧大公子怎么会忽然如此好心? “仅是一名小厮?”洛北忧不确定的问道。 闻言,萧毓归勾唇一笑,意味深长道,“回陛下的话,这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世子爷与臣等说的,均是小厮。”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细一琢磨却很是耐人寻味。 什么叫“与他们说的是小厮”,难道实际上那人并非一名小厮吗? 有心思活泛的人很快想到这一点,心下不免一惊。 倘或不是,那世子爷可就犯了欺君之罪了! 也不知是问心无愧还是有恃无恐,总之黎阡陌表现的超乎寻常的淡定,甚至在萧毓归提及“小厮”二字时,他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此刻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他方才启唇道,“启禀陛下,确如萧将军所言。” 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大有四两拨千斤之势。 恐北帝不再追问,萧毓归便急急道,“此等人才,世子何不让陛下见上一见?” “样貌粗鄙,恐惊了圣驾。” “呵……”萧毓归冷笑了一下,不依不饶,“世子日日与那小厮同寝同食,不似嫌弃他样貌粗鄙的样子,怎地如今一说起让他见陛下,你就忽然嫌弃上了?” 看都没看萧毓归,黎阡陌只淡声道,“陛下是天下,吾等为人臣,君臣怎可相提并论!” “你……” 被堵得哑口无言,萧毓归神色稍显狰狞。 事已至此,其他人也算看出来了,这位萧家的少将军分明就是假好心,只是他们不解,那小厮究竟有何秘密。 就在众人为此好奇不已的时候,忽闻萧毓归又道,“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陛下是难得的明君,必不会因此错失良才。” 已经被架上了这般高度,洛北忧自然不好说别的,只能顺势道,“如此,便让他进殿见驾吧。” “臣已命鹤凌将人送回山里了,陛下若要见,臣稍后出宫再将人召回。” “既然如此……” 未等洛北忧的话说完,萧毓归便朝黎阡陌走近几步冷笑道,“到底是将人送回了山里,还是送回了王府里啊?” 听闻他如此说,包括北帝在内的几人不禁一愣。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视上众人探究的目光,萧毓归得意的笑道,“我早料世子会如此推脱,是以提前将人请回来了,陛下即刻便可见到。” 一听这话,梅鹤年不禁额和梅尧启对视一眼,父子俩不禁为黎阡陌捏了把汗。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没有理会其他人是何反应,萧毓归径自望向洛北忧说道,“陛下,臣的人已经候着了,只待您召见,便可一清二楚。” “那……”犹豫了一下,他方才斟酌道,“那便见见吧。” “是。” 爽快的应了一声,萧毓归赶紧让下属将人带进来。 因着未得北帝召见,寻常人不得入宫,是以由小太监传旨下去,这一来一回便也耗上了一会儿功夫,令人等得焦灼。 倒是黎阡陌这位当事人,没事儿人似的站在那儿,似乎半点都不在意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隐隐变寒的眸光却没能逃过萧毓归的眼睛。 见他面色虽淡,可眼底深处却透着一抹寒色,萧毓归便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暗道这位世子爷的手段不过如此。 待到他的副将将人带了进来,他眼中的笑意便愈发明显。 这下…… 他看黎阡陌要如何解释! 视线扫过那小厮粗糙的面容和不慎露在外面的一小截白净手指,萧毓归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忽然说起了别的,“听闻世子妃身染重病,久未出府,不知可有此事?” 闻言,黎阡陌蹙眉,眸色错愕。 而这一幕落到萧毓归眼中,却只当他是做贼心虚,接着笑道,“陛下有意派太医为世子妃诊治,但却被王爷回绝了,这个中缘由想来只有世子才清楚吧……” “哦?” “究竟世子妃是当真身体抱恙,还是压根就不在王府?”说着,萧毓归行至那小厮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儿。 瞥见他耳后的一处痕迹,萧毓归眸中笑意更甚。 果然…… 她易了容。 得知这一点,萧毓归便愈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两个大男人日日同吃同住,我早就心下怀疑,如今世子方一回城便要将你送走,便足以证明他心下有鬼。”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殿中诸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照萧将军的意思,这小厮竟不是小厮,而是本该患病在府的世子妃?! 别人尚且存有疑虑,可梅尧启却猛地一怔。 电光火石间,他回想起这小厮细嫩的小手,与黎阡陌过于亲密的接触,心下惊骇不已。 不会吧…… 竟当真是他媳妇楚千凝! 冷冷的看了一眼扮作小厮打扮的人,萧毓归冷笑道,“怎么?当着陛下的面儿还不以真面目示人,是等着世子亲自为你摘下面具吗?” 第327章 乐烛逃走 比起萧毓归的咄咄逼人,黎阡陌就“和煦”多了。 从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直至此刻—— 他微微敛眸,似是轻叹了口气,朝那名小厮轻轻点头。后者会意,抬手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令众人不禁惊讶。 竟真的易了容! 难道…… 她真的是世子妃假扮的? 众人心中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却没想到,和他们所想相差甚远。 看着那张伤痕交错的脸,萧毓归猛地愣住。 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他难以置信的瞪视着面前名副其实的男子,哪里有半点楚千凝的影子。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因为实在太过可怖。 许是常年易容的缘故,令那人的脸色变的苍白无比,和他那双手一样,没有一丝血色,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筋络。 纵横的刀疤有新有旧,有的是被刀剑划伤,有的则明显是被烈火焚烧后留下的。 狰狞纠结,令人作呕。 即便如梅鹤年和梅尧启这般见惯疆场杀伐的人,此刻也不免有些心惊。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出神的凝着面前的这张脸,萧毓归似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不住的摇头否认。 没有理会萧毓归,黎阡陌径自朝小厮示意了一下,后者便又默默的戴回了面具。 他们主仆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会易容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是因其样貌丑陋,恐令他人不适,也不想过分招摇,却不想反而令他们误会了。 终于回过神来,萧毓归却不死心的说道,“陛下,臣不敢胡言,世子爷在军中的确与这名小厮同寝同食,军中人人皆可作证。” “萧将军……”洛北忧面露为难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还请陛下下旨召见世子妃,令太医为其诊脉,届时看其有无病症便可一清二楚。” 闻言,未等北帝发话,倒是一旁的梅鹤年实在听不下去,面沉如水的说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萧将军就是在没事儿找事儿。” 鄙夷的扫了萧毓归一眼,梅鹤年继续道,“若非世子爷计谋超群,只怕如今萧家军还被围困在棣溪峰呢,如今平安归来,萧将军不说亲去王府道谢,反而编出这等不着边际的事情陷害世子,良心何在!” “你……” “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若换了是老臣的儿子,当即便给他几巴掌,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免得做出什么丧良心的事情惹人笑话。” 随着梅鹤年一开口,自有其他武将纷纷附和。 他们自是不敢公然和萧家叫板,只对黎阡陌称赞有加,话里话外不乏维护之意。 其实,这事儿已经很明了了。 黎阡陌与一名小厮过从甚密虽令众人觉得费解,但猜测到底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再加上萧毓归所言那小厮是楚千凝假扮,这说法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众人根本不敢相信。眼下他又寻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所言,自然便无人肯信。 到头来,没揭穿黎阡陌的秘密不说,反倒令自己惹了一身骚。 而且,这般恩将仇报的行为落到朝中诸人眼中,不免暗道萧家人行事卑鄙,不似寻常武将那般做事光明磊落。 怎么说黎阡陌也是王府世子,平白无故的被人冤枉,不给个说法自是说不过去的。 可也不知太后从哪得了风声,紧赶慢赶的命身边亲信太监给萧毓归送来了一条金丝云纹锦带,其意不言而喻。 如此一来,北帝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令君主左右为难,这本非臣子应做的事情,黎阡陌向来机智过人,自然也不会做。 只是…… 出宫之前,他特意当着北帝的面儿对萧毓归说了这么几句话,“你我同保陛下,同为北周效力,勿要分心才好。” “萧将军中毒未愈,你竟还有心思关注一名小厮,此等为国舍家的大义,本世子钦佩不已。” “吾妻抱恙在府,不该蒙受此不白之冤,日后还望萧将军慎言。” 他说的含蓄,但任谁都能感受他的不悦。 是啊,人家出生入死的救了你父子二人脱困,结果你不感恩戴德的道谢也就罢了,反而一扭脸就往人家身上泼脏水,人品可见一斑。 而这件事儿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如今宫里宫外都在言三语四,说什么的都有。 回府的路上,萧毓归甚至都能感觉到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心下气恼不已,他差点便当街立威。 幸而萧毓胤闻听此事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他这般莽撞的行为,匆忙将人带回了萧府,否则,定然又有一番热闹可瞧…… * 黎阡陌含笑听着冷画从外面打听回来的消息,黑眸中笑意更浓。 看来萧家也不全是白痴嘛,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精明人的。 萧毓胤…… 倒是比他兄长有远见一些。 使劲儿捏了他的手一下,楚千凝板着脸同他说,“你还笑,险些便被人抓到把柄了。” “有惊无险而已。” 何况,这本就是他有意引对方入局。 与萧家人斗不难,难得是中间夹了一个摇摆不定的北帝,是以夺权为下策,赢得民心才是明智之举。 比起萧家的专横跋扈,自是广陵王府的中庸之道更为人所喜。 忽然想起什么,黎阡陌沉眸问道,“丞相近来情况如何?” “回世子爷的话,还是老样子。” “鹰袂可传消息回来了吗?” “没有。” 墨眸微敛,黎阡陌沉默着不再追问。 见状,楚千凝挥了挥手,是以冷画退下。 心知他忧心顾丞相的安危,她不觉柔声安慰道,“丞相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会安然无恙的。” “……嗯。” “对了,明日进宫赴宴你只身前往,切记万事小心。” 于外人眼中,自己如今还病着,倒是不宜前往。 今日他才令萧毓归吃了苦头,想来依着对方的脾性,定不会就此罢手。再加上有萧太后作为依仗,还不知他们会玩出什么把戏呢。 安抚的握住她的手,黎阡陌漫不经心的笑曰,“凝儿既是不去,那为夫进宫还有什么趣儿!” “你……” “便留在府上陪你,可好?” 听起来他似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但楚千凝却觉得,他心里多半已经做了决定了。 只是,北帝特意为他办得庆功宴,他不出席会不会不大好?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黎阡陌轻轻揉捏着她的细嫩柔荑,淡声笑道,“你如今身体抱恙,为夫要是还只顾自己享乐的话,与负心汉何异?” “……” 你才身体抱恙呢! 状似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楚千凝方才要说什么,不想冷画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启禀世子、世子妃,暮雪姑娘来了。” “来此何干?”黎阡陌音色微凉。 “说是来探望世子妃。” “多谢她一番好意,不过世子妃如今身子虚弱,没精力见客,请她回去吧。” “是。” 冷画语气欢快的应下,随即蹦蹦哒哒的出了院子。 虽说那位暮雪姑娘来探望她家小姐是一番好意,可谁又知道她醉翁之意是否在酒乎? 面对那样一张肖似她家小姐的脸,冷画虽不会讨厌对方,但也委实喜欢不起来。那种感觉很微妙,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之,她家小姐只能有一个,任何人都模仿不得。 听冷画一路哼着小曲儿离开,楚千凝略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这丫头也太没心没肺了些,苦了赵廷臣在东夷对她牵肠挂肚,她却好似一无所知。 “凝儿。”捏住她的下颚转向自己,黎阡陌的声音比起方才更加温柔了一些,“早前在城外答应过为夫什么,可还记得吗?” “……” 她哪里敢忘! 僵硬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依照她从前的经验来看,今夜过后,她“身体抱恙”这事儿就会变成真的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却是,萧太后的一道懿旨打破了黎阡陌原本的计划。 看着站在厅中一字排开的几位美人,楚千凝自己心里膈应倒在其次,她主要是担心身边这人一个不舒心就表露出来。 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她唯恐他下一瞬就变了眸色。 却不知,黎阡陌从头到尾都淡定非常。 淡定到…… 给楚千凝一种错觉。 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几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而是几具冰冷的尸体。 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她自己都不禁愣住。 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见黎阡陌笑的温润,朝那名小太监点了点头,随即便吩咐下人去安顿太后赏赐下的美人。 直到房中没了旁人,他方才柔声道,“太后恐凝儿无趣,是以给你送来了几个小玩物。”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几个人?” “凝儿决定吧。” 听他如此说,楚千凝不禁松了口气。 她特别怕他一怒之下将那几人都杀了…… 并非是她妇人之仁,而是王府如今树大招风,该低调的时候就应当低调,为了几个妾室大动干戈引起朝臣注意,委实不值得。 此事…… 连她也不好直接插手,最好是寻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人。 思来想去,楚千凝便将主意打到了莫轻离身上。 王府上下,唯有她最合适。 * 是夜。 楚千凝和黎阡陌方才歇下,便见许久不见的霄逝忽然回了王府。 一见到他,楚千凝便心知是乐烛那边出了事。 皱眉跪在地上,霄逝满脸愧色,“属下无能,还请主子责罚。” “怎么回事?” “属下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乐烛被人救走了。”救她的那些人,身法诡异,不是江湖常见的武功,否则他也不会被牵制住不得分身。 闻言,楚千凝和黎阡陌不禁相视一眼。 果然…… 对方忍不住出手了。 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霄逝呈给了黎阡陌,“待到属下回去的时候,便见木屋的桌子上放着这个信封,里面只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黎阡陌展开那封信的时候,楚千凝眸光微闪,似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 秀眉微蹙,她抬手掩住了口鼻,“这香味好奇怪……” “凝儿说什么?” “不知是这信上所带,还是这玉佩上面,有一股异样的香味。”一边说着,她一边示意黎阡陌松手,“小心为好。” 可是,黎阡陌却将东西丢给霄逝,示意他退至外间,“我并未嗅到凝儿所言之气。” 霄逝远远的站在门口,也低声道,“属下也未曾闻到。” 话音落下,便见楚千凝目露疑惑。 他们竟都未闻到?! 这是为何…… 第328章 致命寒毒 黎阡陌方才已粗略扫了那封信的内容,信中提及了顾丞相中毒之势,只言若他想要解药,便须将楚千凝交出去。 以她换药,方可救顾沉渊性命。 至于那玉佩…… 对方倒是未曾提及。 事有蹊跷,黎阡陌的眉头缓缓皱起,拥着楚千凝的手臂不觉收紧。 “去叫遏尘过来。” “是。” 见他要唤遏尘来此,楚千凝心下不禁一颤。 遏尘…… 他是觉得那香气有毒? 秀眉微蹙,楚千凝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心下疑云忽起。 即便乐烛要给他们下毒,应当也不会用这般拙劣的手段才对,到底那香气是什么?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多时,遏尘带着云落匆匆来此。 接过霄逝手中的信和玉佩检查了一番,遏尘目露疑惑,“这些东西上都未被下毒。” “那为何世子妃会嗅到一股异香?”霄逝不解。 “你说什么?” “世子妃说她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气,可是有何不妥吗?” 闻言,遏尘面色微变。 没有理会霄逝的问题,他径自朝楚千凝问道,“敢问世子妃,那香味如何怪异,您嗅之可感到身体有何不适吗?” “并未觉得有何不适。” 略微顿了一下,她才接着说,“至于那股味道……” 楚千凝眉心微低,似是在回忆,“略有些甜腻,似是放坏了的熏香一般。” 眸光微闪,遏尘垂至身侧手指尖微颤。 旁人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但云落整日跟在他身边,对他了如指掌,是以便瞧了个一清二楚,心下不禁疑惑。 师傅这是怎么了? 难道…… 世子妃的身子有何不妥吗?! “请让属下为您搭脉。”遏尘依旧微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嗯。” 微微点头,楚千凝示意冷画将纱幔撩起。 快步行至内间,遏尘将一方纯白的丝绢搭在楚千凝腕上,随即才开始为她把脉。 他心中似是已有些猜测,故而把脉的时候,眉头一直紧紧皱着,让冷画等人也不觉跟着紧张起来,满脸忧色。 “如何?”黎阡陌沉声问道。 缓缓的收回手,遏尘近乎僵硬的低着头,说出的话沉沉的压在了几人的心头,“世子妃她……体内带有寒毒……” 话落,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寒毒…… 怎么会有寒毒呢? 刹那间,黎阡陌的血眸乍现,却仍勉强稳住心神问道,“你说‘带有’?” 也就是说,不是方才中的?! “世子妃中毒已久,只是毒素沉积体内并未发作,是以属下几次把脉均未发现。”顿了顿,遏尘方才继续往下说,“方才世子妃闻到的那股香气,便是寒毒的药引。” 此毒产自南凉,他也只在医书中见过。 是以刚才一听霄逝说起,他心里便不禁“咯噔”一下,顿觉不好。 不想,竟果然如此! 血眸微眯,黎阡陌的声音平静的令人感到可怕,“如何解?” 他没问“能不能解”,而是“如何解”,这就意味着,他不接受无药可解这种可能和结局,在场之人心里都懂。 只是,明白和有能力解毒是两回事。 便是医术高明如遏尘,他如今也无法断言自己能解了此毒。 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未真切的接触过这种毒。 无边的沉默蔓延开来,如窗外暗沉的夜色,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口,呼吸间都带着压抑的难耐。 冷画等人纷纷跪在了地上,等待着黎阡陌骇人的怒火降下。 可是半晌之后,却只听闻楚千凝轻柔的声音响起,“你们先退下。” “……是。” 低低应了一声,几人悄然退出了房中。 门才被关上,黎阡陌便猛地将她搂进了怀中,力气大的令她下意识蹙眉,但她却没有伸手将他推开,反而回抱住了他。 “凝儿,别怕。”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多余的话并未再言,却楚千凝心尖一颤。 红唇微扬,眸中水光盈动,“有夫君在,我自然不怕。” 顿了顿,她又道,“那……我一直都在,是以夫君也不必怕……” 不必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不必怕她会丢下他一个人离开。仅仅是想到那种可能,便已心如刀绞,她又怎么舍得…… 是以,她绝不会轻言放弃。 轻轻拍了拍黎阡陌的肩膀,楚千凝微微向后退开身子,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总会有办法的,绝不可轻易妥协。” 她有一种预感,乐烛是想以自己要挟黎阡陌。 为了自己,他自是什么都肯做的。 但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让对方遂了心呢…… 事到如今,她方才终于想通很多事情。五六岁时她染了一场风寒,病好之后便将所有事都忘了,那一年,也是她第一次在乐烛给她的胭脂膏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病好后,她早忘了之前涂抹的胭脂是何味道,自然不会起疑。 一直到楚家出事,她去了容府,从此自己炮制那膏子,这才觉得略有不同。如今想来,那香气便是寒毒所生吧…… 难怪遏尘说那毒素在她体内沉积已久,已有十年,如何不久。 乐烛这般处心积虑的要害自己,究竟是何原因? * 虽说寒毒已被勾起,但一时之间,楚千凝倒并未觉得有何不适,但却无人因此放松心情。 眼下稍安,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一点,遏尘尤为清楚。 他虽未在何人身上真的见识过寒毒的厉害,但据医书记载,毒发时,中毒者如坠冰窖,周身寒冷无比,由内凝结寒气,遍至五脏。 由此,便不难理解世子妃为何迟迟没能有孕…… 寒气所致,恐已伤宫腹。 遏尘提前熬制了一些压制寒毒的汤药,虽不能彻底解毒,但多少能起到些缓解的作用。 将药送进去的时候,他本欲将毒发时可能出现的情况先行告知黎阡陌,却被楚千凝暗中制止,并未让他言明。 静静的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楚千凝微微闪神。 趁着黎阡陌与遏尘说话的时候,她悄悄对冷画耳语了几句,对视上对方惊愕的眼神,她紧紧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务必要做好自己交代的事。 冷画整个人都懵了,好半晌才终于回神。 见黎阡陌的眼锋扫了过来,她赶紧低下头去,故作平静的样子。 不着痕迹的松开握着她的手,楚千凝不遮不掩的朝她笑道,“去吧。” “……是。” 近乎僵硬的走出了房中,冷画见无人生疑,便匆忙朝院外而去。 回来的时候,竟意外看到黎阡陌站在廊下。 “主子。”状似淡定的朝他施了一礼,冷画随即欲进屋,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眸色微凉,他略微压低声音道,“凝儿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闻言,冷画不禁一惊。 深深的低下头去,她尽量平静的回道,“回主子的话,世子妃说汤药味苦,吩咐奴婢去厨房取些蜜饯。” “还有呢?” 咽了咽口水,冷画微微摇头,“……没了。” 见状,黎阡陌没再追问,他忽然抬起手,吓得冷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别看素日她嘻嘻哈哈似乎胆子很大,但其实每每单独面对自家主子,她都害怕的要死,只是别人不得而知罢了。 如今事关事关楚千凝,黎阡陌表现的自然更加骇人,她自然也就愈发害怕。 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托盘,只见那上面的盘子里盛满了蜜饯,证明冷画所言非虚。 “黎阡陌……”许是见他迟迟没有回房,楚千凝便轻声唤道,及时解救了濒临崩溃的冷画。 他接过那盘蜜饯,径自走进了房中。 冷画身子僵直的跪在地上,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关门声传来,她才泄气般瘫坐在地上,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甚至觉得自己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儿。 别说什么看着小姐的面上变态前主子不会将她如何,这话打死她都不信。若如今小姐安然无恙,那自己便是犯些小错误都无碍,可若相反,那即便自己没有犯错,变态前主子想弄死她也是眨眼之间的事儿。 眼下…… 便只愿遏尘快些找到办法,别让小姐受苦才是。 不过,老天爷似乎并没有听到冷画的祈祷,不到半个时辰,楚千凝身上的寒毒便发作了。 同遏尘在医书中看到的一样,她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冷的瑟瑟发抖,盖了好几床的被子也并不顶用,那股寒气似是自她体内而出,从心底里泛着寒意。 明明觉得冷,可她的身上却又带着烫人的热度,整个人像火炉一般。 拥着她将遏尘刚刚温好的汤药喂下,黎阡陌的眉头从始至终就没有舒展过。喂她喝完了药,他裹紧了她身上的被子,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楚千凝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也不肯吭。 初时她只觉得冷,到后来,竟觉得五脏六腑都渗着寒气,冷的她浑身发疼。 紧紧的揪着身上的被子,力气大的掌心都满是汗水。 实在扛不过去那阵痛意,她便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另一种疼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几时,口中的唇瓣变成了黎阡陌的手掌她都浑然不知,直到口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她方才稍稍清醒。 入目,是黎阡陌幽暗妖娆的血眸。 “凝儿……” 看着他淡色的唇一启一合,楚千凝知道他是在唤自己,却已听不见他的声音。 只轻轻摇头,躲开了他伸至自己面前的手掌,恐再一时没了意识咬伤他。 寒意夹带着刺痛再次袭来时,她只将脸埋进他的怀中,一声声的轻唤着他的名字,似是如此做便可缓解一二。 却不知,她每唤一声,黎阡陌的心便痛上一分。 像是在心头悬了一把刀,缓慢的刺入,一点点的抽离,让人清醒的感受到那股折磨人的疼痛。 方才初秋时节,可房中却燃了无处的炭盆,室内暖融一片,寻常一走进便会觉得炙热难言,但黎阡陌却知道这远远不够。 因为他的凝儿还是觉得冷,否则,她怎么会一直在发抖呢…… “再加一些炭盆!” “……是。” 冷画匆忙跑了出去,眼角飞出两滴晶莹。 遏尘一边煎药一边快速的翻着医书,时不时往内间扫两眼,眉宇间满是忧色。 寒毒难解,此次若救不了世子妃,后果不堪设想…… 为今之计,依他的本事也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勉强可以保世子妃多活一段时日,但却无法完全消除她的痛苦。 倘或日后寒毒攻心,怕是神仙也难救。 只是想到那种可能,遏尘正在煎熬的手就不禁轻颤。 第329章 不可兼得 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黎延沧和殷素衣。 后来,就连黎阡晩和黎阡舜他们都得了消息。 匆忙赶过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兄长双眸血红的抱着大嫂,整个人阴沉到了极致,竟令人有些不敢轻易接近他。 最后,还是从冷画的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 心下惊骇不已,黎阡晩便皱眉道,“寒毒?!” 那是什么? “连遏尘也只是在医书中看到过记载,只知道这东西是从南凉流传出来的,再多的,就不得而知了。”冷画低声道。 “南凉?” 点了点头,冷画将乐烛被人救走一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想起什么,她还将霄逝拿回的那封信和玉佩递给了黎延沧。 后者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震惊道,“这不是沉渊的玉佩吗?!” 闻言,房中几人不觉朝他手中的玉佩看去。 那并非是什么名贵上乘的美玉,甚至连形状也普通至极,边角出现了细碎的裂纹,原本方正的玉佩缺了一角。 见状,黎阡舜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爹,您怎么知道这一定是顾丞相的玉佩?” 这般毫不起眼儿的玉佩,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轻轻抚过玉佩,黎延沧沉声道,“这原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不会认错。” “您的?!” “嗯。” 当年,他与沉渊一见如故,为示情谊,他便将自己佩戴多年的玉佩赠予了他,虽说不值什么钱,但毕竟是自己一番心意。 送给沉渊时,这玉佩尚是完好的。 彼时他被人追杀,堪堪躲过箭矢,这玉佩却被削去了一角。 之后沉渊去了一趟南凉,回来这玉佩便不见了。 思及此,黎延沧眸色深深的望着手里的东西,心下疑窦丛生。 沉渊当时便说,这玉佩被他遗失了,可如今,怎会出现在乐烛的手中?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会是顾丞相送给她的吗?”黎阡晩的心中不免猜测着两人的关系,不过,大多是些风月之事。 “不会。” “绝无这个可能。” 谁知她才说完,便遭到了黎延沧和黎阡舜齐声否定。 叹了口气,黎延沧拧眉道,“即便沉渊与乐烛相识,他也定不会拿我给他的东西送人。” 这不符合顾沉渊一贯的行事作风…… 一个念头被否,黎阡晩便又萌生了另外一个,“乐烛特意留下了这个玉佩,是想说明什么?证明她与丞相相识?” “为何偏偏要千凝去取解药?”一直都没开口的莫轻离忽然轻声问道。 “叫大嫂。” “……”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在意这个! 看都没看他一眼,莫轻离对众人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猜测,“会不会……是大嫂和丞相有何关系……” 她本是随口一说,不想黎延沧却陷入了深思。 原本他还没注意到这一点,可如今听轻离一说他方才发现,偶尔凝丫头某个瞬间的神态倒果然有些沉渊的影子。 之前在东夷的时候,阡陌似是也无意间说起过此事。 难道…… 凝丫头是沉渊的女儿?!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黎延沧面色微沉。 事事皆与南凉相关,难道定要带凝丫头去一趟南凉才了解了这寒毒吗? 就在众人一时无话之际,忽闻一道轻吟声响起,透着满满的压抑和痛苦,令人闻之便蹙起眉头,心下酸涩不已。 寻声望去,便见黎阡陌赤红着双眼,将怀中之人拥的更紧。 骨节分明的手掌被咬的鲜血淋漓,同他眸色一般的血液顺着手指缓缓流下,“嘀嗒”、“嘀嗒”地掉在了锦被上。 而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只眸光专注的望着楚千凝。 那一幕,看得人无比揪心。 微微低下头去,莫轻离的声音突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寒毒……我虽未曾听闻,但大嫂这般症状我却见过……” 话音方落,便感觉好几道目光都“唰”地一下落到了她的身上。 顶着巨大的压力,她又道,“寒烟也曾似大嫂这般饱受冰寒之苦,后来日日浸泡寒潭药浴,这才得以恢复正常。” “寒潭药浴?!”黎阡陌总算是有了些反应,锐利的眸光射向莫轻离,似是能将人看透一般。 “嗯。” 缓缓点头,莫轻离继续说,“不过,她人远在西秦。” 也就是说,那药浴也在西秦。 不比黎阡晩等人面上的失望之色,黎阡陌眸中血色更浓,直直的盯着莫轻离,沉声问道,“这是凝儿教你说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几乎是毫不怀疑。 莫轻离眸光微动,随即一脸平静的抬头同他对视,“兄长,事关大嫂安危,还望你能冷静一点。” “大哥……” 黎阡舜眉头紧皱,上前一步挡在了莫轻离前面,恐自家兄长冲动之下伤了她。 “冷画。”黎阡陌忽然唤了一声,眼睛却始终盯着莫轻离。 “奴婢在。” “凝儿让你以取蜜饯为名去向她通风报信,撒下这般弥天大谎,是也不是?” 听他说完,冷画“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不是、不是……奴婢当真是奉世子妃之名去取蜜饯……” 虽不知在他们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刻听他们说了这些,殷素衣和黎延沧也大概明白了。 殷素衣亲自将冷画从地上扶起,话却是对黎阡陌说的“阡陌,你理智一些,眼下如何救凝儿才是最要紧的。” 血眸微微眯起,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楚千凝没有说话。 凝儿…… 可以赌一把吗? 赌你没有瞒着我联系莫轻离,赌她所言皆是真的,赌西秦之地真的有能解寒毒的寒潭药浴。 但一旦输了…… 谁能赔他一个康健的凝儿? 倘或不赌,便只能等乐烛来联系他,将凝儿的性命系于那种人手中,断不可为! 微微敛眸,鲜血淋漓的手掌紧握成拳,他似是在心底做下了约定。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黎延沧等人明显感觉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似乎…… 带着些孤注一掷的狠绝。 “冷画,你与唳染速速赶去南凉,查清有关寒毒的事情,随时传消息与我。” “属下遵命。” “鹤凌,你与霄逝随我去西秦。”拥紧了怀中的人,黎阡陌寒声说道,血眸中似是凝了一层幽暗的迷障,令人不敢直视。 一听他说要去西秦,莫轻离的神色不禁变的有些复杂。 只是她站在黎阡舜的身后,再加上微垂着头,这才没被人发现有何不妥。 不着痕迹的揪紧了身前之人的衣襟,她轻声道,“我也去。” “你……” 及时打断了黎阡舜的话,莫轻离坚持道,“兄长此去西秦人生地不熟,况那寒潭药浴乃是皇家所用,恐西秦帝不会轻易让你踏足。” 闻言,黎阡陌敛眸道,“你有办法?” “我没有……”莫轻离的语气稍显失落,但却固执的对他说,“但寒烟会有办法的。” 寒烟那么厉害,她一定能有办法救千凝! 虽不知莫轻离为何如此笃定,但左右他已决定了要去西秦,带着她也无妨。 不过…… 视线才落到黎阡舜身上,后者便自觉道,“我也一起去。” 即便大哥不暗示他,他也是要开口的。 让轻离和大哥同往,路上本就多有不便。更何况,如今大嫂情况未明,万一到了西秦发生什么意外,怕是大哥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这丫头。 安排完出行之事,黎阡陌转向黎延沧和殷素衣说道,“府中诸事便烦劳爹娘料理,一旦丞相醒来,还望速将乐烛之事告知。” 他隐隐有个猜测,凝儿的身世唯丞相大人可解惑。 思及此,他垂眸看向怀中被寒毒折磨的脸色苍白的楚千凝,腕上青筋暴起。 乐烛…… 经此一事,便愈发确定她非是凝儿生身娘亲。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也无法改变什么。 唯有她,非死不可! * 确定了好行程和计划之后,黎阡陌便带着楚千凝趁夜奔赴西秦国。 莫轻离和黎阡舜晚走一步,不为别的,就为了料理萧太后赏赐下的那些姬妾。 这夜,广陵王府闹出了好大的笑话。 起因是萧太后赏赐下的几名姬妾于湖边起舞,本欲讨世子欢心引他前来,却不想身为世子的黎阡陌没出现,倒是招来了王府的二公子黎阡舜。 月色朦胧,湖边各处未燃烛火,加之黎阡舜的身形与其兄长相似,他又饮了些酒,双方便都没有认出彼此。 好巧不巧的是,偏被少夫人莫轻离给撞上了,一怒之下吵嚷起来,闹得沂水城人尽皆知。 莫轻离如今虽嫁到了黎家,但她毕竟还是西秦的公主,身份摆在那,北周之人也不会轻看了她去,是以她便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直接打发了那几名姬妾。 事先也未进宫回明太后,更加没有和自己的婆婆殷素衣商量,当夜便将人关进了柴房,翌日天一亮就把人送到了城外的尼姑庵。 照理说,这事儿黎阡舜也有责任,毕竟那些女子均是黎阡陌的侍妾,不管他碰没碰,那即是太后赏给他的,便注定是他的人。可黎阡舜为人弟者竟与兄长院中的人不清不楚,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是…… 这位西秦公主于外只说是那几名侍妾勾引了黎阡舜,品行不端,有意挑起他们兄弟二人间的不睦,分明就是假借萧太后的名义行不轨之事,趁早料理了她们也是出于为太后的名声着想,免得被世人以为这是太后吩咐的。 她如此一说,倒叫萧太后不好借题发挥。 此番言语换作楚千凝或是殷素衣任何人都无法直接说出口,唯有莫轻离,她身份特殊,自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打发走了那几名侍妾,这夫妻二人便也赶紧出城,直奔西秦而去。 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便有黑衣人往楚千凝和黎阡陌所住的院子射出了一支带信的箭矢。 人方才出现,便被王府之人瞬间斩杀。 这是莫轻离临走之际与黎延沧和殷素衣说的,但凡有何人上门,一律杀无赦。 当然,这并非是她的想法,而是楚千凝的。 那黑衣人送来的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却看得人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信是写给黎阡陌的,直言他若要为楚千凝解毒,便须手刃顾沉渊,将他的人头高挂沂水城的门楼上,以示众人。 否则,他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千凝被寒毒折磨致死。 一边是授业恩师,一边是结发之妻,两人之间却只能活一个,对方的目的摆明是要令黎阡陌左右为难,夫妻之情、知交之意,二者不可兼得。 幸好…… 这信送来之时,黎阡陌早已带着楚千凝出了沂水城,压根就没有看到。 第330章 拒绝相助 去西秦的路上,黎阡陌莫名想起了之前带楚千凝去北周见虚云大师。 两次…… 每一次她都处在生死边缘。 想起这些,黎阡陌便不禁自责。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这才让她三番两次遭受磨难。 明明大婚之初他是想娶她回来好生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到头来,他都做了什么…… 凝儿饱受寒毒之苦,他身为她的夫君,本应是她的支撑和依靠,但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这世间有他这样的夫君吗? 思及此,黎阡陌便不觉收紧了手臂,眉宇间满是郁结之色。 从沂水城出发后,楚千凝的情况便越来越不好,寒毒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快,每每折磨的她撕心裂肺,甚至会疼晕过去。 再次恢复神智,依旧是被体内的寒气给折磨醒。 黎阡陌本打算给她输入内力暂时压制寒毒,但又恐她从未习武,反而会令她更痛苦,是以迟迟未敢轻易试探。 初时楚千凝还会唤他的名字,后来竟连呻吟的声音都没了。 那时他就会将手搭在她的腕上,生怕她就这般无声无息的停止了跳动。 恍惚间,时间似是退回到了在北周的那段日子。 她整日昏迷着,不知几时会醒;他日日担忧着,不知何时才能安心…… 瞧着自家兄长这般模样,黎阡舜也跟着忧心不已,可再是担忧也无计可施,唯有让鹤凌将马车赶的更快,以图早日到达西秦。 为了不在路上拖时间,他们几乎是昼夜兼程。 白日鹤凌驾车,晚上霄逝驾车。 黎阡舜和莫轻离骑马在前,每日将吃食准备好,以便他们可以边赶路便吃饭,节省了不少时间。 到了驿站也不停歇,换了马匹便继续赶路。 因着这般“不要命”的奔走法,不出几日他们便到了西秦边境。 驻守此地的人乃是顾沉渊的胞弟顾沉安,因着顾丞相的这层关系,他二话不说便放了他们过去,连问都没问。 进入西秦境地,莫轻离便赶紧联系了齐寒烟。 然而…… 对方却迟迟没有给她回消息。 随着他们一路到了西秦的国都云峰城,竟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 西秦帝燕靖玄亲下圣旨,赏金万两缉拿女盗匪燕晗,要留活口,不得伤其分毫。一时间,搅的云峰城动乱不堪。 人人皆知燕晗其名,却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何况,便是见过真容也没用,万一她如今易容了呢? 正是因此,大街小巷处处可见差役巡捕,走街串巷的寻找可疑之人,一言不合便要押回衙门。 这事儿原不与黎阡陌他们相关,但不知为何,自从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莫轻离便变的魂不守舍,幸而黎阡陌满心都放在楚千凝身上,并未注意到。 倒是黎阡舜,眼尖的发现了自家小媳妇的不对劲儿。 趁着无人注意,他便将莫轻离带到了没人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朝她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为何心事重重的?” “寒烟她……” “她怎么了?!” 皱了皱眉,莫轻离才低声道,“皇榜上说的‘燕晗’,就是她。” 闻言,黎阡舜的眉心猛地一跳。 什么? 燕晗便是齐寒烟?! 那也就是说,他们唯一的指望和西秦帝反目成仇,他们根本就指望不上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黎阡舜的眼中不禁蒙上了一层微寒的雾色。 不想令他发愁的事情远不止此,见莫轻离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里便不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其实……” 犹豫了一下,她方才吞吞吐吐的说,“其实……我并不确定那寒潭药浴能救千凝……” “你说什么?!”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黎阡舜目露惊疑。 “是千凝让冷画来找我,让我将兄长骗出沂水城,以免他被人利用要挟,做出什么事后让他自己后悔的事情。” “轻离,你闯了大祸了……” 怔怔的说了一句,黎阡舜凝眸看着她,语气沉到了极点。 此事若是被大哥知晓,非杀了她不可! 但他也明白,大嫂这么做没错。 一旦他们留在沂水城,必会受到对方的要挟。 若依对方所言当真能换得解药也好,怕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就亏大发了。 虽说这事儿是大嫂交代的,但对于自家兄长而言,如今就不是个讲理的时候,救不了大嫂,他定会杀了轻离。 紧紧握住她的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对她说,“这事你别再管了,兄长要是问起来,便只管将一切推到我身上。” “可是……” “我与他是同胞兄弟,他终究不会杀了我。”不过就是被暴打一顿,他还扛得住。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想办法为大嫂解毒。 想到什么,黎阡舜又觉得不对劲儿,“寒潭药浴这事儿是大嫂告诉你的?” “不是。”莫轻离摇头,“她只说让我寻个由头,将兄长引出沂水城便是。我想起寒烟也曾出现过和她相似的情况,是以便以此为由。” “这般说来,你倒也不算说谎。” “说谎了……”莫轻离语气低落的坦言道,“我离开西秦时,寒烟的身子尚未完全好转,是以我并不知那寒潭到底有没有用。” 但是,她当着兄长的面儿不是这么说的。 下意识揪紧了黎阡舜的袖管,莫轻离心里不禁充满了负罪感。 之前听冷画复述了千凝的话,她只觉得对方说的句句在理,处处合情,因此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未想…… 兄长却无法理智的看待这件事情。 彼时她尚且不懂,如今方知是何原因。 情之一字,可痛断肝肠,亦叫人迷失心智,动情则乱。 * 在云峰城中的客栈里等了一晚上,却迟迟没有看到齐寒烟出现,天明时分,黎阡陌的耐心彻底耗尽。 让霄逝去叫了莫轻离和黎阡舜过来,他望着前者沉声道,“人呢?” “还……还未联系上……” 话落,黎阡舜明显感觉到自家兄长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杀意。 顾不得多想,他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莫轻离的前面。 大哥担心大嫂的心情他能理解,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他伤了自己的媳妇不是! 不过…… 令人意外的是,黎阡陌并没有多言。 他只是沉默的抱着楚千凝,再次陷入了沉默,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实际上,黎阡陌眼中的杀意并不是对莫轻离。 是他自己没照顾好凝儿,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别人呢…… 要怪,也是怪他自己。 若不是他一时大意,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若不是他没能时时看护好凝儿,她也不必饱受寒毒侵蚀之苦。 一切都是他的错…… 待她身体好转,他必要好生求她原谅才行。 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为凝儿解毒,其他的事情都难以入他心。 血眸微敛,他忽然抱起楚千凝就欲往外走,被黎阡舜眼疾手快的拦下,“大哥,你要带大嫂去哪儿?” “进宫。” “你疯啦!”就这么去见西秦帝,他们岂还有退路。 挣开黎阡舜的手,黎阡陌的声音平静到透着一丝诡异,“若那寒潭药浴解不了寒毒,我便即刻带她赶去南凉国。” 这毒既是出自那,那想来南凉国主必有办法能解毒。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只是如今既已到了西秦,总要试上一试的。 “让开!”淡淡的扫了黎阡舜一眼,可那眼底的幽暗之色却令前者不禁僵住。 “兄长……” 黎阡舜本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外面忽然响起的打斗声打断。 推门望去,便见鹤凌同一名黑衣女子打在了一起。 看到门外之人的一瞬间,莫轻离便目露惊喜的唤道,“寒烟!” 来人听到声音及时收了手,恐鹤凌趁机偷袭,她还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远远的避开了他。 听到莫轻离的话,黎阡舜不禁和黎阡陌相视一眼,随即看向齐寒烟的眼中充满了疑惑。 她便是被西秦帝下旨通缉的燕晗?! 但见面前女子一袭黑衣,笑意森寒,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房中。 径自走到莫轻离面前,齐寒烟语气熟稔道,“一接到你给我传的消息我便匆忙赶了回来,如此焦急,可是有何事吗?” “你身上的毒可解了吗?” “解啦。” 一听到这两个字,所有人都不觉松了口气。 莫轻离也顾不上高兴,抓住她的手急切说道,“千凝她中了寒毒,我瞧着症状与你当日十分相似,你帮她看看。” “千凝?”齐寒烟眉心微低,不确定的问她,“楚千凝?!” “嗯。” “她怎么会中了寒毒?” “没时间与你解释了,你先帮她把把脉。”一边说着,莫轻离一边轻推着她走近床榻。 被迫行至榻边,齐寒烟看着被黎阡陌紧紧抱在怀中的人,不禁有些怔愣。 这是…… 楚千凝? 许久未见,齐寒烟没有想到对方会变成这副模样。 面色苍白,消瘦不堪,本就微尖的下颚如今更是显得骨感。 而且,她眼角的那枚月牙是怎么回事? 以前并未见过…… 她如今中毒在身,黎阡陌也应当没心思给她画花钿才对。 压下心底的疑惑,齐寒烟也不介意楚千凝还被抱着,径自将手搭在她的腕上,眉头越皱越紧,“的确与我一样,是寒毒。” 得到肯定的答案,几人不禁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毒能解,忧的是这毒太过折磨人了。 可还没等莫轻离开口请求,便见齐寒烟郑重其事的看向她问道,“你千里迢迢带她来云峰城,又找到我,可是想借我的关系,让燕靖玄借寒潭给你们?” “不可以吗?” “从前可以,如今不行。”虽说这话有些残忍,但齐寒烟还是直言道。 “为何?!” “你没看到城中贴的告示吗?”提起那件事,齐寒烟的眼神便一点点冷了下来,“我费尽心机从燕靖玄身边逃开,如今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若非担心莫轻离在此有何麻烦,她根本就不会再踏足云峰城,以免被燕靖玄逮个正着。 但也仅此而已,让她豁出自己去救楚千凝,她想她并没有那么伟大。 话音方落,齐寒烟便猛然感觉到有一股杀意向她袭来,侧身欲躲,却还是被黎阡陌一把扼住了喉咙,这男人身法诡异至极,她根本来不及逃开。 “兄长……” “我无意伤你性命,只要你别动什么歪脑筋。”即便此刻将别人的性命捏在手上,黎阡陌的神色也依旧淡淡的。 闻言,齐寒烟挑眉,“你要将我送到燕靖玄手上去?” “以此换寒潭药浴,想来西秦帝定然不会拒绝。” “呵……” 冷笑了一下,齐寒烟瞪着他没有说话。 第331章 西秦皇帝 “黎阡陌……”楚千凝不知几时清醒了过来,将他们之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虚弱的开口道,“让她走。” 听到她的声音,黎阡陌立刻松开齐寒烟,行至榻边将她拥起,“凝儿。” 他似乎根本不怕齐寒烟趁机跑了…… 而后者也识时务的没有动,因为她心里很清楚,除非他主动放她走,否则她根本就跑不掉,这人能抓到她第一次就能抓到她第二次。 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她沉默的听着那夫妻二人的对话。 “放她走吧。” “凝儿……” “她既不肯相助,你此刻强绑了她去,难免她不会从中捣鬼。”缓了口气,楚千凝方才有气无力的说,“我们尚不知西秦帝抓她是为何,利用她太冒险了。” 闻言,齐寒烟略一挑眉,“还是你了解我。” 她这辈子最讨厌被别人算计和威胁,若今日黎阡陌强行将她送到了燕靖玄手上,她一定让他后悔作这个决定。 不过…… 对视上楚千凝略微涣散的目光,齐寒烟忽然开口道,“我有别的能解你体内的寒毒。” 一听这话,房中几人不觉亮起了眸光。 可还未等他们高兴完,便又接着听她继续道,“但是你要想清楚,这法子虽能救你的性命,却会导致你此生难以有孕。” 当日她身中寒毒,便有意用此法为自己解毒。 无奈燕靖玄那个疯子不准,甚至不惜日日用迷药控制她,唯恐自己趁他不注意就动手施针。 后来,才有了那寒潭药浴。 乍一听闻“难以有孕”,楚千凝并没有当即作出反应,而是怔愣了片刻,才眸色灰暗的望向了抱着她的黎阡陌。 四目相对,她微微敛眸,伸手抵在了他的唇上。 炙热的指尖轻轻颤抖,令黎阡陌不禁将她拥的更紧,“凝儿……” “如……如何解毒……” “你身中寒毒已久,宫腹本就受损,不易怀胎,我可以为你施针让你强行有孕,届时将寒毒引于胎儿的身上。” “用孩子的命……换我的命……”楚千凝惊愕的看着她,泪盈眼眶。 微微抿唇,齐寒烟垂眸回避了她的视线,却忍不住嘴硬的解释道,“强行有孕怀上的本就是死胎,根本活不下来。” 即便不将寒毒引至其身上,那孩子也是个死。 掩在袖管下的双手紧握成拳,齐寒烟的面上依旧是一派森寒之色。 心知她说的都是对的,但楚千凝就是无法接受这一点。 感觉到黎阡陌的呼吸猛地一滞,她近乎僵硬的转头看向他,入目,却是一片漆黑,眼睫被他的手掌轻轻覆住。 “凝儿,为夫定会救你的。”孩子、她,他都要! 非是他贪心不足,而是今日若果然用孩子的性命解了寒毒,终此一生凝儿都难心安。 他想让她活下去,但要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与他白首偕老。 倘或如此受尽苦楚,备受煎熬,那与前世有何区别…… 是以,他不会用这个法子帮她解毒的。 轻轻拍着她的背,他似是在安抚她一般,却在她刚要说话的时候,将手拂过她的鼻间,用药将她迷晕了过去。 想是急糊涂了,他竟忘了最有效的办法。 西秦帝想要的,未必就是一个齐寒烟。 这般一想,黎阡陌便用披风裹好楚千凝,抬脚走了出去。 见状,鹤凌和霄逝紧随其后,一时间,房中只剩下了黎阡舜和莫轻离他们三人。 瞧着莫轻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齐寒烟扯了扯唇角,似是苦笑了一下,“是否连你也觉得,我过于冷血了些?” 摇了摇头,莫轻离低声道,“没有。” 她曾听千凝说起过一些寒烟与她的过往,这才知晓她们二人的关系远不似自己想的那般亲近。 甚至可以说,连好友都算不上,最多算是“盟友”。 这种情况下,寒烟当然没必要为了千凝牺牲自己。 “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原本她以为,依照西秦帝对寒烟在意的程度,他会很爽快的答应帮助千凝解毒。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人竟闹到了这般地步! 寒烟也是身不由己,她有何资格指责她。 将自己许久前就准备好的珠串递给她,莫轻离轻声道,“这是我放在菩萨前日日敬香拜过的,你带在身上保平安。” “轻离……” “快些走吧,免得被西秦帝的人发现。”她能因自己一个消息就匆忙赶回,莫轻离心里已经很感动了。 “你要不要与我一起走?” 忽视了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黎阡舜,齐寒烟直接朝她问道。 被她问的一愣,莫轻离便没有立刻回答。 而她这一沉默不要紧,却令黎阡舜误以为她是真的要跟齐寒烟离开,脸当时便耷拉了下来,“大嫂如今生死未卜,你居然还想着离开?!” “我几时说要离开了?”莫轻离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这么说,你没打算走?”黎阡舜不确定的问道。 懒得再理会他,莫轻离径自望向齐寒烟回道,“我舍不得这些家人,不与你同去了,你只身在外切记万事小心。” “……嗯。” 攥紧了手里的珠串,齐寒烟眸色深深的看了黎阡舜一眼,随即便转身离开。 那一眼,满含威胁。 活像是在说,若你敢惹她伤心,老娘便活剐了你…… 一直到那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黎阡舜的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些。 走了正好,免得把他媳妇都带坏了。 “喂……”莫轻离扯了扯他的袖管,将他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你想什么呢,咱们不进宫去找大哥和千凝吗?” “不必去了。” “为何?” “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哥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决定的事情,鲜少有人能改变。 唯一的例外,便是大嫂。 偏偏如今正是为着她的事才会如此,是以便不必想着大哥还有理智。 自己不去阻止,一是因为拦不住,二是因为…… 视线落到身边之人的身上,黎阡舜眸光微软。 换作是他,他也会如此做。 * 西秦皇宫 燕靖玄一身玄色龙纹锦袍,腰系暗金缎带,凤眸微眯,双眸如古潭般深不见底。明明与黎阡陌相仿的年纪,却满头银丝,华发丛生。 相比起燕靖予的狂放不羁,燕靖玄为人看起来更加沉稳,也更加深不可测。 黎阡陌虽是坐于下首,可气势上分毫不输。 两人一个眸现血色,一个青丝如霜,都算不得什么正常模样,却偏偏别有一番妖娆的美感。 殿中并无伺候的宫人,是以他们说起来话倒也随意。 “世子来此何干?”把玩着手里的一把匕首,燕靖玄漫不经心的问道。 “借陛下的寒潭一用。” 不着痕迹的扫过他怀中抱着的人,燕靖玄微微勾唇,“寒潭嘛……朕倒的确是有,可为何要借与你呢……” “有何条件,陛下直言便是。” “爽快!”拍了拍手,燕靖玄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惋惜,快的令人难以捕捉,“欲救你怀中女子,便拿你的命来换。” 说完,他“唰”地一声掷出了手中的匕首,毫无意外的被黎阡陌稳稳接住。 看着手中泛着森森寒光的匕首,他一时没有动作。 施施然的从龙椅上站起身,燕靖玄缓声道,“如今天下看似一分为四,但你与朕心中皆知,分久必合,最终统一大业者必在北周与西秦之间出现。” 顿了顿,他又道,“顾沉渊虽有将才,但为人过于刚直,不知变通,若在北周先帝驾崩后他就取新帝而代之,如今格局早已大变。” 可惜…… 那人过于安分,死守忠臣之名,殊不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可被那些身外之物束缚! 而如眼前这位,燕靖玄便很是赏识。 不过,也仅限于赏识。 此等人物,便是骄傲于燕靖玄,他也没把握能够驾驭。 亏北周的那位小皇帝还不自知,真当这位广陵王世子是什么忠臣之后。 在心底嗤笑了一下,他随即低声道,“朕已料到,日后天下之争便是你我二人之争,眼下若能除掉你,会免去朕许多麻烦。” 若换作从前的话,燕靖玄绝不会如此做。 难得碰到这样的对手,他势必要与对方一较高下。 但如今…… 燕晗下落不明,朝中又多有异动,许多事情都拖不得,他须得快刀斩乱麻才行。 倘或于此时能除掉外患,西秦称霸的大业便有多了几分胜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比较好,燕靖玄不过寥寥数语,黎阡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匕首,他忽然轻轻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随即淡声道,“不知别的条件,陛下可有无兴趣?” 闻言,燕靖玄挑眉,“你怕死?” “自然怕。”随意的扬起唇角,黎阡陌笑的温润,抬手抚过楚千凝消瘦的面容,“恐我福薄,无法与爱妻执手偕老。” “就为这个?!” “是。” 皱眉看着他,燕靖玄的眼神略有些诧异。 沉默了一下,他试探着说,“若朕说,想要你为朕先驱,帮朕夺去北周呢?” “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你答应?!”大抵是没想到他会允诺的这般痛快,燕靖玄有些惊讶。 “嗯。” 凝眸看向被他抱着的女子,燕靖玄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为了一个女子,他便肯出卖北周…… 先不说他们一家都效忠北帝,便是他与顾沉渊的关系,也该让他犹豫半分,可他怎么就想也未想便答应了呢? 许是燕靖玄眸中的疑惑太过明显,以至于黎阡陌忽然笑道,“怎么?陛下反悔了?” “投敌叛国,你不怕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吗?” “世人如何,与我何干。”说这话的时候,黎阡陌的眼神很淡,没有轻视和嘲讽,有的只是平静。 可恰恰是这份透骨的平静,愈发令人觉得心折。 他只要他的凝儿,至于别人,他都不在意。 北周被西秦吞并,百姓仍可安居乐业,朝臣归降者,仍可高官厚禄。 但凝儿若是死了,他便彻底失去她了……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燕靖玄敛起了唇边的笑意,郑重其事道,“朕看重你的才华,却也忌惮你的才华,是以救这女子不是不可,但你除了要帮朕夺取北周外,还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陛下请讲。” “用寒潭驱毒,须七七四十九日,这期间你要陪着她或是先行回北周安排均可。但在你为朕真正效力之前,她须留在西秦当人质。” 指了指尚在昏迷中的楚千凝,燕靖玄沉眸说道。 唯有如此,他方能确定黎阡陌被自己牢牢控制在掌中。 否则,此人恐难为自己所用。 第332章 贻笑千古 对于燕靖玄的提议,黎阡陌未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似乎…… 只要能救楚千凝的性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对于他的反应,燕靖玄虽是很乐见,心中却不免有些疑惑。他相信黎阡陌对楚千凝的感情,只是不解他为何会如此情深。 不过就是一名女子,没了她还会有别人。 如此作想的时候,眼前莫名浮现了齐寒烟那张脸,令他脸色隐隐沉了下来。 好端端的,又想起她做什么!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待到将人捉回来,他便甘心了。 敛眸挡住自眼底的思绪,燕靖玄面沉如水,“寒潭在皇城东苑,这段时日你们便住在那,朕会派宫中最好的太医过去照料。” “多谢。”说完,黎阡陌抱起楚千凝欲走。 “慢着!” 随着燕靖玄再次开口,他的脚步略微一顿,却连头都未回便直接说道,“答应陛下的在下定会做到,无须担忧。” 话落,他径自走出了大殿。 一只脚才迈出殿门,怀中之人便幽幽转醒。眼睛尚未睁开,一双秀气的眉便先皱了起来。 见状,黎阡陌抿唇,将她的脸朝向自己怀中,以免她被阳光刺到双眼。 “黎阡陌……”楚千凝的声音哑哑的,还有些颤抖。 “嗯?” “我们……这是在哪……”她隐隐感觉到有风,却又实在撑不起精神睁开眼睛,只觉得一动便浑身都痛,连呼吸都疼。 看着殿前森严的守卫,黎阡陌微微眯眼,眸色微凉,声音却格外温柔,“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凝儿不用担心。” “别……别骗我……” “不骗你。”他垂首,清凉的吻轻轻印在她的额间。 大抵是迷药的劲儿还没过,断断续续的说了两句话,楚千凝便又晕了过去。 低头看着她明显痛苦不安的睡颜,黎阡陌的脚步不觉又加快了些。 一路直奔东苑,那里的宫人似是已先一步得到了燕靖玄的吩咐,并未多言,十分恭敬的引着他们走入了园中。 这一处虽也属宫中,但于外却有独立的大门。 寻常官宦人家的妇人小姐均可在园中游玩,不似宫中那么多的规矩和讲究。 但寒潭所在这一处比较偏僻,素日倒是鲜少有人来此。再加上之前齐寒烟在此处静养,燕靖玄下令不许人靠近,这里便愈发没人踏足。 不愿有人在一旁打扰他们夫妻二人,黎阡陌便遣散了所有宫人,只留鹤凌和霄逝守好大门,不许人随意出入。 所谓“寒潭药浴”,乃是取天然之潭水,水中遍种草药,相互为生,赖以生存。 潭水深不见底,又冰凉刺骨。 方才踏入此处,黎阡陌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意,楚千凝更是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了钻,身体微微颤抖着。 “凝儿。”抱着她坐在潭边,他柔声唤道。 隐约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千凝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已无法看清面前之人的样貌。 眼睛失去了焦距,让她不安的揪紧了他的衣衫,直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心方才安定了下来,“好冷……” “毒解了便会好了。” 说着,他皱眉解下她身上的披风,明显感觉她瑟缩了一下。 牢牢按住她的肩膀,他轻声安抚道,“凝儿,欲解你体内的寒毒,须在这寒潭中浸泡四十九日,不过你别怕,为夫会在这陪着你的。” 苍白的唇微启,楚千凝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任由他退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衫,她咬牙挺过那股刺骨的寒意。 事实上…… 她本想问他,他是如何说服西秦帝的。 可随即她却想到,“说服”这个做法根本没可能成功,对于燕靖玄那样的人而言,唯有利益才有可能让他点头。 也就是说,黎阡陌必是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至于是什么,她眼下猜不到,但想来绝非易事。 要劝说黎阡陌放弃和燕靖玄做交易吗? 楚千凝想,当然不。 涉及到她的性命,便是她说了他也断不肯从。既然如此,她莫不如依他所言,赶快解了毒方才不失为上上策。 这条命,她自己也格外珍惜。 重活一世,若这般稀里糊涂就死了,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 勉强压制住钻心的痛意,楚千凝伸手抱了黎阡陌一下,软软的唇轻轻印在了他的颊边,“待我好了,咱们便回家。” “……嗯。” 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眼中却充满了苦涩。 能解了她体内的寒毒自是好的,只是这解毒的过程,怕是会无比难熬。 视线落到她过于清瘦的身子上,黎阡陌俊眉紧皱,下颚绷紧,难得不复往日的淡然风姿。 猛地闭了下眼睛,他强行让自己狠下心,缓缓将怀中的人放到了寒气飘散的潭水中。 楚千凝的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纱裙,包裹着过于消瘦的娇躯。方才临近水面,便已经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缓缓沉入水下,她几乎是在瞬间就转过身子背对黎阡陌,不想他看到自己隐忍痛苦的表情。 里外皆是透骨的寒冽,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她身上乱刺一般。 原本苍白的唇瓣渐渐冻成了青紫色,她整个人也开始不住的发抖,却始终忍着不肯吭一声。 可她的心思,黎阡陌又如何不知! 他甚至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此刻的她有多么难过…… 眸中的血色似是要溢出来一般,诡异妖娆,映着寒光粼粼的潭水,眼波微漾。 就在他眸光幽暗的盯着潭中之人时,忽然,殿内响起了一道女音,那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发出的声音。 “我劝你还是打消下去陪她的念头。” 循声望去,黎阡陌眸光微闪。 齐寒烟…… 她怎么在这儿?! 余光瞥向殿外,他似是不解鹤凌和霄逝为何一无所觉。 照理说,依照他们两人的功力不该发觉不了才对。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黎阡陌心中所想,齐寒烟缓步走至寒潭边上,漫不经心的说道,“他们武功虽高,但我有我的法子。” “来此何干?”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齐寒烟转而对他说,“她眼下虽难熬,但只要撑过前几日,后面便会好些。倒是你,未中寒毒若泡了这寒潭药浴,性命便难保了。” 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黎阡陌便收回了视线,“多谢。” 方才他的确是打算下去陪着凝儿…… 侧坐在潭边,齐寒烟朝楚千凝伸出了手去,“把手给我。” 闻言,楚千凝蹙眉看向她,却未有任何迟疑,将手伸至她面前。 为了搭了搭脉,齐寒烟随即教给了她几句心法口诀,让她尽量忽视那股寒冷在心中默念,“这是内功心法,能帮你调息运气。” “可我没有内力啊……” “我教你的与你家夫君练的那种至纯至阳的武功不同,总之你照我说的做。”她当然知道她没有武功,是以才教给她入门的心法,全做强身健体。 “嗯。” 轻应了一声,楚千凝尽量凝神依她所言调整自己的呼吸。 说来也奇怪,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竟当真觉得那痛意不似初时那般难忍了。 见她眉目稍稍舒展,黎阡陌这才跟着松了口气,却依旧“虎视眈眈”的守在潭边,寸步不离。 欲言又止的扫了他两眼,齐寒烟最终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我说……我又不是蕾丝,你提防个什么劲儿啊……” “蕾丝?”楚千凝挑眉。 对视上这夫妻二人错愕疑惑的眼眸,齐寒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精神稍有松懈嘴里就会冒出一些现代的话,她也是服了自己了。 尴尬的眨了眨眼,她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让你男人出去待着,我下去和你一起泡。” “你的寒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阴森森的朝她勾了勾唇,齐寒烟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见楚千凝眸光豁然一亮,随即抓着她的手急切问道,“当真?!” “骗你干嘛……” 话落,便见楚千凝眸光晶亮的望向黎阡陌,“你先出去等我,待会儿我再唤你进来。” “凝儿……”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齐寒烟若要害她,犯不着折腾这么一大圈。 黎阡陌心里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微微点头。 待到他前脚走出殿中,后脚齐寒烟便神色自然的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宫女服饰,毫不避讳的滑入潭中,寒气冻得她低声咒骂。 沉着脸走到楚千凝面前,她忽然将手贴在了对方的小腹上,令后者下意识往后退去,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齐寒烟:“……” 那是什么眼神? 自己又没把她怎么样…… 颇为无语的撇了撇嘴,她没什么好气儿的解释道,“拜托,我和你都是女的,你害羞个毛啊!” “但是……” “你还想不想要孩子了?” “自然想。” 连遏尘都说了她宫腹受寒,不易有孕,若齐寒烟果然有办法,自己不知要如何谢她呢。 听她回答的那么痛快,齐寒烟满意的点了点头,“想就不能躲。” “……嗯。” 再次将手贴在楚千凝的腹部,齐寒烟将内力聚于掌心。 不经意间抬眸看到前者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心里不禁在想,古人,还真是挺有趣儿的。 这般腼腆的性子若是到了现代,不知要如何存活下去。 见齐寒烟笑的莫名其妙,楚千凝微微敛眸,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为何要帮我?” 她可不似那么好心的人…… 闻言,齐寒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说我良心发现了你信吗?” “不信。” “……” 所以说,她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楚千凝强忍着痛楚,语气略有些不稳的说,“我猜……你多半是发现城中戒严出不去了,索性就躲到公里来,毕竟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接着说。” “没人能想到你就大摇大摆的待在西秦帝的眼皮子底下,但这法子虽好,却非长久之计,是以你把注意打到了我身上。” 眸光微闪,齐寒烟唇边的笑意微微敛起。 平静的望着她的双眼,楚千凝继续道,“卖我与黎阡陌一个人情,好让我们走的时候将你一起带走,是也不是?” “不是你们走。”她低声纠正道。 “什么?” “燕靖玄要将你留在此地作为人质,待你解了身上的寒毒,黎阡陌便要独自回北周去。” 一听她的话,楚千凝竟连身上的疼都忘了,只顾抓着她的手问道,“他还答应了燕靖玄什么事?!” “还有……帮他夺取北周……” 为她一人,背叛世间。 不惧贻笑千古,只恐深情被负。 第333章 南凉乐敏 将燕靖玄和黎阡陌之间的对话复述给楚千凝时,齐寒烟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认真。 在此之前,她是不大相信这世上有何情深不寿可言的。 但是如今,她信了…… 其实,早在黎阡陌带楚千凝进宫的时候,她就紧随其后也来了此处。 听燕靖玄说要黎阡陌以命换命,齐寒烟原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毕竟,他既是能千里迢迢的带她来解毒,想来便是存了为她舍命的打算。 不想…… 竟是她料错了。 他不愿死,却宁愿背负骂名也要与她一起活下去。 彼时她方才知道,原来所谓情深不渝,敢于“共死”还不够,更重要的,是要勇于“同生”。 深深的看了楚千凝一眼,齐寒烟难得认真的轻声叹道,“得此良人,真叫人艳羡,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 换作平时,楚千凝定会被她话中的诡异措辞弄得满心茫然。 可是今日她满心都在想着方才听闻之事,倒是没有留意她说了什么。 得知黎阡陌答应了燕靖玄什么,楚千凝感动之余,心里却不觉升起了一股怒火,渐渐升腾,化为眸中的一抹幽光。 燕靖玄…… 敢欺负她夫君,日后定要叫他好看! 瞧着她这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齐寒烟忍不住失笑,“我本以为我已经够没女人味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差劲儿。” “此言何意?”楚千凝不解。 “男人的事儿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你跟着掺和什么呀。”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何必这般劳心劳力。 闻言,楚千凝垂眸想了想,却缓缓摇头,“他是我夫君,我自然不能让旁人欺负他。” 虽说…… 依着他的性子,未必就会被何人欺负了去。 见她说的认真,齐寒烟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这次是事关楚千凝,黎阡陌有求于燕靖玄,这才暂时被对方占了上风。他日风水轮流转,届时形势如何就很难说了。 “觉得好些了吗?”收回手,她火速上岸披上了衣服。 下意识伸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楚千凝怔怔道,“还是觉得冷……不过这里暖暖的……” “……暖就对了。” 自己大半功力都散了去,若毫无效验才奇怪呢。 随意披着衣衫行至内殿,齐寒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两套干净衣裳,也不知避讳,当着楚千凝的面儿就换上了。 倒是后者,微微低下头,盯着轻轻荡漾的水面。 忽然想起什么,她轻声问道,“我听轻离说,你之前也曾中了寒毒,那是怎么回事?” 拢起衣裙,齐寒烟盘膝坐在地上,不知从哪又掏出了一个小酒壶,一边喝一边对她说,“马有失蹄嘛,不小心着了道。” “着了何人的道?” “坏人。” “谁?”楚千凝不依不饶的追问。 被问的没了面子,齐寒烟面露不悦,可转念一想,说不定自己可以顺着这条线找到那个“小贱人”,于是也不顾自己的面子问题,直言回道,“燕靖玄后宫的一名妃子,叫乐敏。” “姓乐?!”楚千凝惊讶。 “怎么了?你认识她?”见她如此表现,齐寒烟只当她是知道些什么。 摇了摇头,楚千凝若有所思道,“我倒不认识乐敏,但我知道有一人,叫乐烛。我体内的寒毒,就是她给我下的。” 话至此处,齐寒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寒毒本就少见,施毒之人又是同姓,想来她们定是相识的。 “那人为何要给你下毒?” “……因我未来西秦之前,她一直都是燕靖玄最宠爱的人,后来失了宠,心气难平,便在暗地里给我下了寒毒。” “你没杀了她?” 楚千凝觉得,依照齐寒烟的性子不会放了对方才是。 提起此事,齐寒烟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眸中一片寒色,“彼时我正饱受寒毒折磨,根本就没心思去理会她。” 待她解毒之后,乐敏早已溜之大吉。 连燕靖玄的人都没发现她的踪迹,是以她便猜测,乐敏定然还有其他帮手。 可惜…… 自己于暗中查了许久都没什么线索。 哪成想,今日竟会从楚千凝的口中得知这么重要的一个信息。 保不齐,乐敏现今就和乐烛凑在了一起。 这般一想,齐寒烟便愈发坚定她要和他们同去北周的打算。不手刃了乐敏这个渣滓,她喝酒都觉得了无趣味。 “我们打个商量吧。”她忽然看着楚千凝说道。 “你说。” “帮我从这宫里逃出去,我不光帮你解毒,还能让你免于当燕靖玄的人质牵制你夫君。”这笔买卖,他们不亏。 “一言为定。” 既然北周与西秦早有一战,也不差因为齐寒烟得罪了燕靖玄。 何况…… 她隐隐觉得这二人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倘或带走齐寒烟能令燕靖玄自乱阵脚,反倒于北周有益。 说完了正经事,齐寒烟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转而说起了别的,“你如今身子虚弱,不易吃大补的东西,饮食须清淡些。” “嗯。” “让御膳房的人准备好酒好肉,晚点送过来。” “……” 不是说需要清淡点吗? 对视上楚千凝探究的眼神,齐寒烟笑的坦然,“是你中了寒毒,又不是我,你总不能让我和你一样吃糠咽菜吧。” “可你如此大吃大喝,不怕令燕靖玄起疑吗?” “要的就是他起疑啊。” 他不起疑,自己怎么往下唱这出儿戏呢…… * 和楚千凝又简单说了两句,估摸着殿外的男人也等着急了,齐寒烟便施施然的起身走进了内殿,也不知她触动了哪里,便见原本闭合的床榻忽然移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随着床榻再次移回原位,楚千凝眼中难掩惊讶之色。 这是密道还是密室…… 难怪她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原来这宫里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正想着,便见黎阡陌快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颀长的身影映在层层纱幔上,他停下脚步,轻轻唤了一声,“凝儿。” “你进来吧。” 见她应声,黎阡陌才抬脚迈入帘后。 四目相对,她那么清楚的从他那双血眸中看到了担忧。 心口一涩,她皱眉朝他伸出手去,“我已觉得好多了,你不必再那般挂心。也告诉轻离和阡舜一声,无须牵挂。” “嗯。” “我没骗你,是真的。”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攀着潭边朝他凑近了一些,“虽还是觉得有些寒冽,但已不至于痛的失去意识。” 而且,她按照齐寒烟教她的心法便果然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今日便如此,想来之后也不至于太难熬。 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她被潭水打湿的脸,黎阡陌眸光温软,满含深情,“为夫知道,只要凝儿所中之毒能解便好。” “会好的……” 她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黎阡陌没再说什么,只微微俯下身拥住了她,消瘦的肩膀硌得她下颚微痛,眼眶不禁泛红。 不到半月时日,他竟如此消瘦…… 泪水夺眶而出,她不着痕迹的拭去,不愿让他看见为自己忧心,只故作轻松道,“方才齐寒烟与我说,我虽中寒毒已久,但她仍有办法让我如常人一般有孕。” 谁知她说完话后,面前之人却迟迟没有反应。 她觉得奇怪,本想退出他的怀抱看看他的情况,却反被他拥的更紧。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掉在了她的肩上,与冰寒的潭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她的身子猛地僵住,眸中透着难以置信。 纤细微颤的手轻轻覆在了黎阡陌的背上,她抿唇陷入了沉默。 一时间,殿内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泉水“嘀嗒”、“嘀嗒”落下的声音,似细雨落在了心田,无声浸润着人心。 那一刻,楚千凝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意向她袭来。 明明痛,但她却始终弯唇笑着。 令人生不如死的痛楚足以摧毁最坚定的意志,她想,若是没有黎阡陌一直抓着她的手,她说不定会就此放弃。 选择死比选择生要容易的多…… 可是,有他在,她就不想死。 黄泉之路容易寻,难得是人间这条荆棘丛生的路。 烈火焚烧,刀斧加身也难改其心,她就是想为他活下去,同他一起携手到老。 * 燕靖玄说了会派一名太医来照料楚千凝的身子,那并非是虚言,晚些时候那名太医便到了,开了些滋补的药方便亲自去偏殿煎药了。 因着之前一直饱受寒毒折磨,楚千凝也吃不下什么膳食。 如今情况稍稍得到遏制,她便依太医和齐寒烟所言简单用了些细粥。 不过…… 却额外点了好些酒菜。 黎阡陌心知她必是与齐寒烟合谋了什么,也不多问,只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粥,温柔又小心,彼此只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 将温凉的水递到她的唇边,他温柔笑道,“慢慢喝。” 话音方落,便见齐寒烟大摇大摆的从内殿走了出来,旁若无人的端起托盘走了回去。 从头到尾都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夫妻二人似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见状,楚千凝方才要和黎阡陌说什么,却忽然看到从外面闪进一道玄色身影,后面是紧随而来的鹤凌和霄逝。 “主子……” 扯过一旁的披风将她从头包到尾,黎阡陌的眸色蓦然转凉,“陛下不请自来,是为何意?” “无意唐突。”燕靖玄的声音从内殿传来。 下一瞬,便见他飞身而出,肩上似是还扛着一人。 人已走了,内殿方才传来酒壶落地的声音,醇香的酒水洒了满地。 鹤凌和霄逝满心惊骇的退下,不知这殿内几时多出一个齐寒烟来…… 而且,还被西秦帝给带走了。 他们不知,楚千凝和黎阡陌心里却一清二楚。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楚千凝所有所思的叹道,“方才那位便是西秦的皇帝陛下吗……不想竟是这般模样……” “哦?那凝儿以为他是如何样貌?” “为何满头银发?”具体的样貌她倒是没有看清,只看到了他那一头晃眼的银丝。 “老了。” “……” 他是认真的吗? 失笑着瞟了他一眼,楚千凝又道,“我本就觉得他与齐寒烟的关系不一般,今日一见倒是愈发证明了这个想法。” “身子方才好些,便又想着算计何人?” “谁让他欺负你了!” 既然他要留自己做人质牵制黎阡陌,那他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将齐寒烟带回北周,瞧瞧燕靖玄是何反应。 刚好让那位姑娘知道,这位西秦帝是否是她的良人。 如此…… 她们之间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第334章 男女平等 楚千凝的话虽说的认真,但无论是黎阡陌还是她自己,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无所谓“欺不欺负”,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他们有他们的图谋,燕靖玄有燕靖玄的算计。 双方并无交情,让他无条件的帮他们,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何况…… 在燕靖玄心中,黎阡陌和北周是他的强敌,他自会利用这次难得机会为自己扫清障碍。 否则的话,要如何坐稳这身下的帝位! “果真会如燕靖玄所言那般,最终天下一分为二,唯西秦和北周分庭抗礼吗?”想到齐寒烟说的,楚千凝不禁蹙眉问道。 “十有八九。” “那……” “凝儿是想问,哪方会有胜算?”将整碗粥都喂她吃下,黎阡陌淡声笑问。 “嗯。” 又帮她盛了一些晾着,他耐心道,“这就要看齐寒烟在燕靖玄心中的地位如何了,倘或重于皇位,则北周必胜。” 反之,北周必败。 事到如今,他与燕靖玄都知道了彼此的弱点。 是以决胜的关键便看凝儿和齐寒烟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闻言,楚千凝不禁面露愁思,“这般说来,北周岂非必败无疑?” “此话怎讲?” “虽不该这般妄断别人的感情之事,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而言,燕靖玄的情意自是不如你这般深厚。如此,便等于齐寒烟对他的影响没有那么大。” “这倒也未必……”黎阡陌忽然老谋深算的笑道。 有些被他绕糊涂了,楚千凝目露疑惑,不解他究竟是何意。 见那粥尚热,他便继续道,“凝儿与我心意相通,虽会成为我的软肋,却也是助力。燕靖玄虽无懈可击,但他要面对的却是你我两人。” “利弊各半?” “没错。” 顿了顿,某位世子爷忽然温润一笑,“而且,他于情于权摇摆不定,迟迟未有决断,这本就是大忌,依着齐寒烟的性子,她会成为他第一个敌人。” 那般心高气傲的女子,想来断或是不肯屈居后宫侍奉男子的。 偏偏…… 燕靖玄久居帝位,不愿放下身段。 龙凤相争,本就容易两败俱伤。 舀了一勺细粥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送至楚千凝的唇边,黎阡陌十分小心的没有蹭到她的唇角,“不说他们了。” 只要她安然无恙的待在他身边,这便够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 徐徐图之。 * 却说另外一边,齐寒烟被燕靖玄一路扛回了寝宫,手中始终紧握着一根鸡腿没撒手。 挑衅般的蹭了他一身的油渍,她随即丢了那鸡腿,慢条斯理的把手洗干净。 无视燕靖玄几欲杀人的目光,她淡定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便嫌弃的皱起了眉头,“我果然还是喝不惯你这儿的东西……” “那你喝得惯哪儿的东西?”燕靖玄眯眼问道。 似是根本看不出他的不悦,她还认真的思考了一番,随即无比肯定的给出了答案,“除了你这的,别的地方均可。” “齐寒烟!”他忽然怒声喝道。 换作是旁人,或许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可齐寒烟却只是漫不经心的望着他说,“我早与你说过,我名为燕晗。” 他口中唤的女子,早已死了多时了。 瞟了他一眼,她冷声道,“你最好少在我面前摆你帝王的那个臭架子,你知道我不吃那套,也根本吓唬不住我。” “你……” “既是不忍杀我,那便坦然些接受,别那么别别扭扭的,为难自己也为难了我。” 说完,她转头看向燕靖玄被她气得面色铁青的样子,难得露出了笑颜,“你既是见到我便生气,那你还抓我回来干嘛?”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燕靖玄似是终于妥协了一般,阴沉着一张脸对她说,“不准再逃。” 她没回答,只语气熟稔道,“先坐,我有话与你说。” 撩袍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燕靖玄紧皱的眉头始终没能舒展。 为他倒了杯茶,齐寒烟挑眉示意他接下。 见他一仰而尽,她方才启唇道,“喝了茶,便是不再气了,我想心平气和的与你说些话,你仔细听好,这些话我不会说第二遍。” 对视上她难得认真严肃的双眼,燕靖玄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不知她到底要说什么。 把玩着手里玉质细腻的翡翠杯盏,齐寒烟开门见山道,“你要扣留楚千凝作人质,黎阡陌必会对你言听计从,如此一来,西秦霸业可成,你成为千古一帝指日可待。” “你想说什么?” “若我答应你不再逃,你会放弃这大好机会吗?”她转头看向他,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随着他的沉默渐渐变的寒气森森。 收回视线,她眼中的期待一点点退去。 抬手阻止了燕靖玄欲说出口的话,齐寒烟似是出神的望着前方。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是“会”,亦不是“不会”,而是同她争辩这个问题的无理。 在他心中,天下与她并不冲突,他完全可以兼得,却不明白她为何屡次以此相逼。 苦笑般的勾了勾唇,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素日那个阴森骇人的齐寒烟,说出的话如刀尖一般锋利。 “你让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却无法做到今后唯我一人,方才我问你,可会因为我放弃夺取北周的大好机会,你依旧无法做到。”眸色转冷,她沉声质问道,“燕靖玄,在你心里,我比不过权势,比不过帝位,我为何要留下?” “攻占北周方可成就大业,届时你陪朕君临天下,这世间不会有女子比你更尊贵。”他不懂,她到底在不满什么。 “皇后吗?” “是。” 哪怕她身份不明,哪怕她没有家世门第,他都能暗中解决。 他会给她独一无二的宠爱和地位,他日她生下孩子,他必会爱若珍宝。 抿唇笑了笑,齐寒烟的眼中却透着无尽的嘲讽,“燕靖玄,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这辈子有两样东西绝不与人共享。” 一是武器,二是男人。 遇到她以前,他有多少女人,多宠哪个女人,那些她都不会在意;但有了她以后,就绝对不可以出现第三者。 这是她的底限,做不到一切免谈。 方才说起此事,燕靖玄便瞬间火了,“啪”地一声扫落了桌上的茶盏,眼中已是雷霆之怒,“无理取闹!朕是皇帝,怎么可能只守着你一个人!” 就是寻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 再则,他纳那些女子为妃不过如国事一般,她们皆入不了他的眼,她又何必在意…… 他早已说过,即便有哪位宫妃先诞下孩子,他也定会送到她的膝下抚养,这难道还不够吗?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为了这件事争吵,齐寒烟早就已经麻木了,她无法说服一个古人理解什么叫“为爱忠贞”。 而且,这个古人的身份还是皇帝。 他习惯了男尊女卑,恰如她习惯了男女平等。 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这是她选择停止爱他的原因。 弥足深陷,无异于踏入万丈深渊。 施施然的站起身,齐寒烟面上含笑,忽然敛了身上所有的刺,温柔的不可思议,“陛下您瞧,这是您素日爱极了的翡翠茶盏,它们本是无辜的,不过一时受您迁怒就粉身碎骨。奴婢如今所做的一切,也无非就是恐最后落得个人走茶凉的结局。” 皱眉看着她脸上虚假至极的笑容,燕靖玄只觉得心中燃着一股火,越烧越旺。 恐自己盛怒之下伤了她,他转身便走。 行至殿门,似是听她轻叹了一句,“楚千凝啊楚千凝……你可知一个黎阡陌,是多少女子做梦也不敢求的吗……” 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子的名字,燕靖玄只恨不得就此杀了黎阡陌泄愤。 他有哪里好? 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筹谋已久的大业,这便好了?! 眸光阴鸷的扫了一眼殿内,他随即抬起脚快步离开。 * 是夜,楚千凝泡完药浴后,从潭中出来不多时便睡下了。她近来身子疲乏的很,体内虽还是一阵阵的发冷,但已不会似初时那般疼痛难忍。 身子虽是还如以往那般清瘦,但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黎阡陌正拥着她给她暖身子,眸光却忽地一闪。 素日温润的眸光随之一变,小心翼翼的为楚千凝拢好被子,放下帐幔后方才让鹤凌和霄逝进殿守着,他随即走出殿中。 飞身上房,果然见有人站在此处。 不过…… 看着来人,黎阡陌俊眉微蹙。 “陛下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夜风忽起,嗅着从燕靖玄身上飘来的酒味,黎阡陌微微眯眼。 总没可能是来找他把酒言欢的吧…… 转头看向他,燕靖玄的眸中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探究,“听说你这样的人,女子连做梦都不敢求,到底是为何啊?” “……” 他是喝懵了吗? 微微敛眸,黎阡陌略微一想便隐约猜到了一些情况。 想来是事关齐寒烟,是以燕靖玄才会如此。 听说…… 还能听谁说,自是那位齐姑娘! 薄唇微勾,黎阡陌谦逊笑道,“陛下说笑了,在下倒是从未听闻这般说法。” “你娘子对你如何?”燕靖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情深不疑。” “她倒是该对你如此,可哪家的娘子不是这般爱戴夫君呢,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燕靖玄负手而立,神色深沉的袁远眺,不知到底是在同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没问,黎阡陌也就不再多言。 两个大男人深夜站在屋顶上,一个白发飘飘,一个双眸染血,这情景别提有多诡异了。 站了好一会儿之后,燕靖玄才终于又道,“若你是朕,可会为一女子而弃天下吗?” 话音方落,还没等黎阡陌回答,燕靖玄便不禁在心底嘲笑自己。他定是疯了,才会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找对手问这个……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对方还真的认真回答了。 “在下与陛下志不同,道不合,恐话不投机。” 闻言,燕靖玄挑眉,“志不同?” 他们两人均野心勃勃,图谋天下,又岂会“志不同”! 并不在意他语气中的讽刺,黎阡陌淡声道,“谋天下虽为吾志,但君临天下却非吾毕生所愿,朝为娇妻画眉挽发,夜来红袖添香伴读,此方为吾之所愿。” “呵……”燕靖玄明显不信。 见状,黎阡陌也不再与他多言,略一拱手,便准备回到殿内去。 他可是有媳妇的人,这大晚上的不回去搂着媳妇睡觉,他是疯了才会继续陪他站在风里。 待到黎阡陌毫不犹豫的回了殿中,鹤凌和霄逝退出殿内,余光瞥见站在房顶上的燕靖玄,两人相视一眼,莫名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 皇帝又怎么了,还不是和他们一样没媳妇搂着…… 第335章 丞相清醒 楚千凝的情况一日好过一日,让鹤凌和霄逝等人也不禁跟着松了口气。 一来是他们真的担心她,二来便是因为他们主子。 倘或她再不好,他们都不敢想象自家主子接下来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幸好…… 风波已定。 齐寒烟每日都会来东苑为楚千凝运气调息,每每这个时候,黎阡陌都自动自觉的在殿外等候,无须对方多言。 初时他都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口,唯恐发生什么意外。 近几日明显感觉到楚千凝身体的好转,他这才不再那般小心翼翼。 偶尔绕着殿宇转一转,悠闲自在的打发时间。 这日,齐寒烟前脚刚到,黎阡陌后脚便出了殿中,一如平时那般在东苑闲晃,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园门口的一截衣裙。 眸光微闪,他故作不知的继续往前走。 鹤凌和霄逝自然一早发现了情况,只是对方不似冲着他们来的,他们便没有贸然出手。 “主子……”鹤凌低声示意。 “嗯。” “她是尾随齐姑娘过来的,想来齐姑娘也早就发现了。”不知是懒得动手还是想借他们的手收拾那女子,总之齐寒烟没出手。 “不必理会。”黎阡陌淡声吩咐道。 “是。” 这个答案,鹤凌和霄逝半点都不意外。 与世子妃无关的事情,他们家主子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视线扫过一门之外巡防的御林军,黎阡陌血眸微眯,眼底一片平静,却透着丝丝妖娆和诡异。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朝鹤凌低声吩咐道,“让云落、九殇和鸣悠来此,若鹰袂和轻罗已从南凉赶回,便让他们一道同来。” “是。” “通知阡舜,让他带轻离先回北周。” 闻言,鹤凌却迟疑了一下,“怕是……二公子不肯先行……” “将宫中情形说与他知晓,他会依言行事的。” “属下明白了。” 交代完这些事,黎阡陌估摸了一下时间,便转身往回走。 回去时,却见那女子还在园前晃荡。 方才他只隐隐瞧见了一个侧脸,心下虽有猜测却不肯定,眼下倒是确定了。 西秦丞相的掌上明珠,莫轻语! 或者…… 应该唤她为“莫轻离”。 毕竟,世人眼中的莫轻语已经嫁给了阡舜。 以次女代替长女和亲,事后再光明正大的将长女带到人前,让她顶替妹妹的身份活下去,莫符这个老狐狸真是打的好算盘。 薄唇微勾,血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黎阡陌心道,这事儿若是被阡舜知晓,定要搅得丞相府不得安宁不可。 一边想着,他一边朝正殿走去,刚好见齐寒烟从殿内缓步而出。 才一出来,齐寒烟便望着某处森然一笑。 见状,黎阡陌却在与她错身之际淡声道,“静候时机。” 话音方落,他便径自走了进去。 齐寒烟站在殿门口想了想他说的话,片刻后勾唇一笑,寒气凛然,令人不敢直视。 她就知道…… 跟着这夫妻二人会免去自己许多麻烦。 * 殿内 楚千凝方才撑着潭边准备上岸,听到脚步声响起,她下意识转头看过来,手臂上力气一松,人就重新跌入水中。 黎阡陌眼疾手快的将人捞起,却还是让她脸上溅满了水珠。 他低声轻笑,音色沉沉醉人。 “是为夫进来,你有何好怕的……”拿过浴衣将她裹好,他随即抱起她走入内殿。 “我没怕。” 就是在水里待的时间久了,手脚一时没那么灵活。 被黎阡陌放到榻上,楚千凝神色自然的展开双臂让他帮自己擦拭身子。 待到他一件件的帮自己把衣裙穿好,看着认真帮她系着腰封的男人,她忽然心念一动,捧起他的脸就亲了上去。 “怎么了?”顺势环住她的腰,黎阡陌倾身将额头抵住她的。 她摇头,什么都没说。 其实并没有如何,只是看到他那样专注的为自己做那些细小的事情,心里就难以名状的温暖和甜蜜。 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是以便亲了他一下。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她像猫儿似的在他怀中蹭了蹭,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可忽然想起什么却蓦地睁开了眼睛。 “你可想好要如何脱身了吗?” “嗯。” 轻应了一声,他伸手覆在她的眼睫上,催促她入睡,“这寒潭虽能解毒,却也极耗身子,是以你须得吃好睡好。” “我近来已丰腴了些,难道你方才抱着没觉得重吗?”楚千凝握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捏了捏,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无声的勾起唇角,他柔声道,“是比前几日手感好些。” “那你与我说说,你打算如何做?” 既要带自己走,又要把齐寒烟偷运出去,而且是在燕靖玄的眼皮子底下,这事儿可不似说说那么简单。 最近闲来无事时,她也想了很多,却始终未能想出两全之策。 唯一可行的法子,还须得有人手。 若阿落那小丫头在这儿,事情就好办多了…… 心知她不将此事问明白也无法安睡,黎阡陌便声线温柔的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听得楚千凝眼神晶晶亮亮的。 见她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黎阡陌不觉挑眉,“凝儿何故如此看着为夫?” “你我不谋而合,故而觉得惊奇。” “哦?” “我原本还在发愁要不要让你唤阿落来此,不想你已先一步行动了。”果然夫妻同心便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可见为夫深解凝儿之心。” “臭美……” 水润的红唇微微扬起,楚千凝笑着将脸转向另外一边。 忽然想起什么,笑意微敛,她又道,“若是乐敏果然去投奔了乐烛,那后者便会知晓西秦的寒潭可解寒毒,届时她势必会来此截杀,咱们须愈发小心才行。” “放心吧,为夫自会料理清楚。” 怕只怕他们不敢来此…… * 早在黎阡陌带楚千凝初入西秦皇宫时,鹤凌便将消息传回了北周,以求让黎延沧和殷素衣他们安心。 如今又唤云落前来,小丫头也不敢耽误,赶紧和九殇匆忙往这赶。 她们出城时鹰袂和轻罗尚未回到沂水城,顾沉渊的情况也依旧没那么乐观。 不巧的是,就在她们走后,鹰袂便独自“杀”了回来。 轻罗留下和冷画他们一起留在南凉调查一切可能的线索,再加上鹰袂轻功太高,她恐自己与他同路会耽误行程。 且说当日黎阡陌带着楚千凝离开沂水城的时候,他并没有让遏尘随行。 相反,而是让他留下照看顾沉渊。 如此做并非是觉得顾丞相的情况比楚千凝更危急,或是他更看重与顾丞相的交情。相反,他是最好了与对方决裂的打算。 一旦那寒潭药浴果然有用,燕靖玄必会好生利用这次机会,这早在他的预料当中。 他早已做好为了楚千凝放弃北周的打算,是以须得留人好生照看顾沉渊。 何况…… 即便轻罗和鹰袂将草药带了回来,也须得遏尘将之处理入药,旁人怕是没那个本事。 且说遏尘得到那解药后,便独自钻进了药庐,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里。 黎延沧和殷素衣早已习惯了如此,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顾沉渊这边得了解药,楚千凝那边的情况也有好转,夫妻二人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不似以往那般愁云满面。 可暮雪并不知这般情况,见他们展露笑颜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王爷与王妃为何这般轻松惬意? 难道…… 他们已知道如何救治义父? 还是说,世子妃的情况好转,马上便要与世子回来了? 想到这一点,暮雪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黎阡陌终于要回来了,自己总算能再见到他;忧的却是,他对世子妃如此情深,怕是心中难有她的位置。 “唉……”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暮雪不禁目露哀思。 这一声轻叹正好被殷素衣听到,她只当对方是在担心顾沉渊的情况,是以便柔声安慰道,“暮雪姑娘不必担忧。” “王妃!”暮雪一惊,赶紧起身施礼,“暮雪参见王妃。” “起来吧。” “……谢王妃。” 柔柔朝她一笑,殷素衣缓声道,“王爷已得了解药,想来丞相不日便会醒来,你不必再这般忧心,随我一起去瞧瞧吧。” 听闻顾沉渊很快便会醒来,暮雪不禁面露喜色。 快步朝主屋而去,她的步伐比以往急切了许多。 方才行至门口,还未进到房中便听到了黎延沧浑厚的笑声传来,“你倒是偷得好懒……却苦了我们提心吊胆……” “义父!”掀帘跑入房中,暮雪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倚榻而坐的男子微微勾唇,示意她自己无碍。 目光落到后进来的人身上,他神色温润的朝她点了点头,虽面露病态,却难掩一身风华,“素衣,许久未见了。” “一别数年,丞相风采依旧。” “老了……” 摆了摆手,顾沉渊摇头失笑。 这一病醒来,忽然与故交旧友重逢,他竟有些身在梦中的错觉。 似乎…… 他的确是做了些梦。 梦里,又回到了南凉的那个小镇上,又遇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见他精神尚可,黎延沧便朝殷素衣示意了一下,后者会意,柔声细语的将暮雪带出了房中。 待到这一处没了外人,他方才从怀中掏出了当日乐烛留下的那封信和玉佩。 一看到那枚玉佩,顾沉渊的脸色便猛地一变。 “这玉佩你是从哪儿得到的?!”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他激动的连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你先别急。” 二人相识已久,黎延沧几时见过这般沉不住气的顾沉渊,心下不禁愈发感到奇怪,也不敢耽误,赶紧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闻言,顾沉渊面色沉吟,蹙眉道,“我不认识什么乐烛,只认识一个名叫‘乐烟’的女子。” “乐烟?!” “嗯。”点了点头,顾沉渊目露追忆之色,“这玉佩……当日被我不慎遗失在南凉,方才你一拿出来,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黎延沧已听懂了他的意思。 大抵是他以为乐烟意外捡到,如今来找他相认了。 可惜…… 匆匆看完了那封信,顾沉渊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以我和世子妃相逼,对方是冲着阡陌来的?” “我倒觉得不像……” “为何?” 深深的看了自己这位好友一眼,黎延沧也不同他打哑谜,径自对他说,“你有所不知,凝丫头的样貌与你那义女暮雪十分相似,有过之而无不及。近来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我之前也曾和阡陌说起过此事,觉得你或许和凝丫头有何关系……” 他说的隐晦,但顾沉渊却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第336章 露水情缘 有何关系…… 除了是他女儿,还能有何关系! 许是黎延沧的话太过令人震惊,顾沉渊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不确定的朝他问道,“你说……世子妃与暮雪很像……” “嗯。” 顿了顿,黎延沧又补充道,“不过,凝丫头眼角有一枚胎记。” “胎记?!” “一枚血色的月牙形胎记。” 话音落下,却见顾沉渊皱眉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乐烟眼角有何胎记啊。” 那张脸曾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梦中,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是以他绝不可能记错。 也正是因此,当日见到暮雪时,他才会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想着若是他与乐烟有孩子的话,也该是这般年岁了。 “乐烟是谁?当日你在南凉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当年……” 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除了夜深人静之时他偶尔回味以解相思,顾沉渊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是以也无人知晓,他这么多年都不娶妻生子,不光是为国为民,更是为了守着心里的那个人。 虽知希望渺茫,但他总还是带着一丝念想。 想着那日,他们还能再见…… * 初遇乐烟之时,顾沉渊还未官拜丞相。 年少得意,鲜衣怒马,纵横于阡陌山林之间,十分快意潇洒。 不过…… 因着他一心扶保先帝,是以便经常遭到其他皇子的追杀。 那次他途径南凉,不慎中招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幸而得人相救,这才保住一命。 也是在那时,他结识了乐烟,甚至…… 在那之前,顾沉渊自认自己是一名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那些礼数和教条在遇到乐烟之后,全都化为了乌有。 缠绵一夜,他夺了人家女儿家的清白,虽说是出于无奈,但事实已成。 他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有心求娶。 却不成想,那日后分别后,那女子便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倘或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荒诞的美梦。 除了她的样貌和名字,他一无所知。 当年他几乎找遍了整个南凉国,却始终没有寻到那女子的踪迹。 即便后来回了北周,他也没有放弃。 只不过…… 事与愿违。 听老友说了这么多,黎延沧整个人都震惊了。 错愕的看着陷入回忆之中的顾沉渊,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问道,“你……你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给强上了啊……” “……” 饶是顾丞相再好的定力,也被好友这四六不着的话弄得一愣。 片刻后,不禁摇头失笑。 这个延沧啊…… 无论外人看起来多么不苟言笑,私下里总是这般没个正经,也不知素衣是如何忍受他的! 轻叹了口气,顾沉渊心道左右都已经说了,也不差说的更多,于是便淡声道,“那时她被人下毒,早已神志不清。” “沉渊,你的君子所为呢?”黎延沧毫不客气的笑问。 “……我若不救她,她就死了。” “哦。” 黎延沧面无表情的点头,像是在说,我就看着你怎么往回圆。 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啊。 拍了拍他的肩膀,黎延沧心下觉得奇怪,“你虽宽厚,但也不是那般随意搭救别人的人,便是那女子容貌倾城,可你又不是没见过美人,何以如此舍身相救?” “你不知……她与旁的女子皆不一样……”提到乐烟的时候,顾沉渊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他们相识的时日虽短,但却一见如故。 她虽为女子,却十分有想法和见地,甚至想在朝堂上一展拳脚。 眸光晶亮的看向黎延沧,顾沉渊兴致勃勃的对他说,“她说这世间有情人本就少,能够相守本就不易,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分给第三个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嗯。” 人人都觉得男子理应三妻四妾,是以无人敢言夫妻携手到老。 女子一旦如此说,便会被视为是妒妇,会惹人嘲笑。 可她不怕,顾沉渊至今都记得乐烟说这话时的神采飞扬,连南凉国仲夏夜里璀璨的星光都在她面前黯淡失色。 目光落到手里的那封信上,他忽然朝黎延沧问道,“凝……凝丫头情况如何……” 他不再似方才那般客气疏离的唤楚千凝为“世子妃”,而是学黎延沧那般慈爱的唤一声“凝丫头”。 “已好多了,想来再过不几日寒毒便会彻底解了。” “那便好、那便好……” 一想到楚千凝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儿,顾沉渊便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他不明白,乐烟既然选择将他们的孩子生下,为何不来找他呢? 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已告诉了她,难道她给忘了? 见他目露深思,黎延沧恐他身子刚好劳累不得,是以便径自从他手中夺过玉佩和书信放到了旁边,“多思无异。” “……嗯。” “算算时间,阡陌他们也快回来了,届时你与凝丫头见上一面,自会一清二楚。” 微微点头,顾沉渊敛眸轻叹。 若凝儿果然是自己和乐烟的孩子,怎么会流落到了东夷去呢…… * 这厢黎延沧将前尘往事打听清楚后,便细细告诉了鹰袂,让他即刻启程赶往西秦。 后者虽是晚些时候离开沂水城,但他轻功高,竟差不多与云落等人同时抵达了西秦的云峰城。 将顾沉渊的那段往事说与黎阡陌时,鹰袂努力掩饰着自己眸中的错愕。 之前听王爷说的时候他还未觉得如何,可如今给自家主子复述一遍,他却发现了许多问题,深深的困惑着他。 不过…… 想着顾丞相极有可能是自家主子的岳父大人,鹰袂便愈发小心的藏好了自己的小心思。 “也就是说,丞相根本不认识乐烛?”黎阡陌沉眸。 “是。” “知道了。” “属下告退。”鹰袂垂首退下。 回到内殿,便见楚千凝刚好午睡醒来,睡眼惺忪,娇软无害的样子看得他心念微动。 已入秋季,天气渐凉,他细心的帮她掩好被子,随即才将她连人带被抱起。 “出何事了吗?” “没有,是鹰袂到了。”一边说着,黎阡陌一边拿过在旁边温着的汤药。 根本就不需要他用勺喂,楚千凝接过后仰头就喝了下去,甚至连眉头没皱一下。可看她一脸平静,身旁的男人却不禁皱起眉头。 “不苦吗?”他拿了一颗蜜饯喂给她。 “苦。” 但是比起死,这苦涩的汤药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般痛苦不堪的寒毒她都熬过来了,这点苦味又算得了什么! 无所谓的朝他勾唇笑笑,楚千凝恐他一直想着这点事,便赶紧转移了话题,“鹰袂既是来了此处,那丞相大人的毒已解了吗?” “嗯。” “真的?!”想着那人身体无碍,她不觉心安了不少。 “凝儿……” 异常专注的同她对视,黎阡陌十分郑重的对她说,“爹已向丞相问明了昔日之事,他不认识乐烛,只与一名叫乐烟的女子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是丞相与乐烟的女儿。 “乐烟……”楚千凝微怔。 “丞相说,暮雪的样貌像极了乐烟,正是因此他当年才会收她为义女。” 话至此处,楚千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暮雪与乐烟相像,自己又与暮雪相像,等于乐烟同自己也有相似之处。可是,仅凭这个便能证明自己是他们的女儿吗? 目光惊疑的看向黎阡陌,她的心里有些茫然。 那乐烛又是谁…… 为何定要置自己与丞相于死地? 乐…… 这个姓氏在南凉很多见吗?为何接连出现的这几人均是这个姓氏? 就她所知,南凉的国姓应当是复性“南月”才对。 “冷画他们那边可有消息了吗?”她总觉得,自己眼角这枚胎记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暂时没有。” “那……” 见她欲言又止,黎阡陌便心知她想问什么,于是便主动为她解惑,“丞相不记得乐烟眼角有胎记。” 但他却觉得,许是对方设法藏起来了也说不定。 眼下他们尚未相见,一切均言之过早。 “你方才说,之前丞相曾在南凉寻过乐烟一段时日,那不知姓这个姓氏的人可多吗?”楚千凝不死心的问道。 “南凉的都城月溪城中倒是有几户人家,但均是小门小户。”丞相说,乐烟穿着精致考究,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不过…… 身边却又无一人伺候,这点很是奇怪。 正想着,却见齐寒烟从殿外走了进来,双眸剪水,眉眼含春。 一见她来了,黎阡陌便捏了捏楚千凝的手示意她先别乱想,随后朝齐寒烟略一颔首便走了出去。 径自走到潭边,齐寒烟动作利落的褪去衣衫,随即沉默的沉入水下。 楚千凝绕到屏风后面的时候,刚好看到她浮出水面,一见她身上深浅交错的痕迹,她的脸颊便不禁微微泛红。 她已为人妇,自然知晓那些是什么。 相比起她的羞涩,齐寒烟这个被看得可就淡定多了。 大大方方的朝楚千凝招了招手,她面色如常的为她把脉,“嗯……这毒已解的差不多了……” “我还能有孕吗?”这是她格外在意的问题。 “有我在,自然能!” “多谢。” 楚千凝是近几日方才得知,原来齐寒烟一直在用自己的内力帮她疗养宫腹。她练的是至阴之功,不似那些纯阳内力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虽说她们之间本就是交易,但对方若故意对此知而不言,他们也无计可施。 收回为她把脉的手,齐寒烟郑重道,“虽说还能有孕,但却较之一般人困难一些,是以得让你夫君多卖卖力气。” “……” 这话万万不能让黎阡陌听到! 素日他便已经很激狂了,若再听闻此事,还不得将她绑在榻上。 “世子妃,御膳房熬的参汤送来了。”云落的声音在屏风外面响起,随即便见小丫头歪着头露出一双灰扑扑的眼睛看着她们。 “端进来吧。” “是。” 缓步行至潭边,云落将托盘放下,抱膝蹲在边上盯着楚千凝看。 这几日均是如此,齐寒烟早已见怪不怪,兀自拿了其中一碗要喝,却被云落眼疾手快的制止,“这碗不是你的。” 说着,她拿起另外一碗递给她,“这个才是你的。” “有何区别?” “你那碗里被下了毒,不能给我们家世子妃喝。”云落眨巴着一双灰眸,十分认真的说道。 齐寒烟:“……” 所以她就该死是吗? 方才要说什么,却见楚千凝亲自端过那碗药送至她的唇边,“喝吧,这是有人亲自为你准备的,味道想来极好。” “谁?”齐寒烟眸中寒气四溢。 “轻离的双生姐姐,莫轻语。”说到“双生”二字,楚千凝的眸光不觉一闪。 双生子! 第337章 双生姐妹 见楚千凝忽然出神的望着自己,齐寒烟不禁蹙眉唤道,“你怎么了?” 不光是她,就连一旁的云落也有些发懵。 世子妃想起了什么了…… “喂!” 恍然回过神来,看着齐寒烟在自己眼前挥舞的手,楚千凝一把抓住,将装着掺了毒药的参汤塞进了她的掌中。 “快喝。” 催促她将汤喝下,楚千凝却面色微沉的起身往外走去。 方才行至殿门口便见黎阡陌站在不远处,她快步朝他走去,气息略有些不稳,“黎阡陌……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 “双生子,她们是双生的姐妹。”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眸光不断闪动。 她虽说的没头没脑,但黎阡陌却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说,乐烟和乐烛是双生的姐妹。 如此一来…… 很多事情就容易解释的多。 表面上看起来,乐烛很像是楚千凝的生母。 两人的眼角都有月牙形的胎记,虽说左右不同,但除此之外别无二致。不光如此,她们的样貌看起来也很像。 可抛却这些不谈,她没有一点为人母该有的感情和表现。 若凝儿非她亲生,那一切就合理了。 倘或不是方才说起了莫轻离和莫轻语,楚千凝仍难想起这一点。 不过…… 不确定的看向黎阡陌,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我也只是有此猜想……或许是我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为夫也如此怀疑。” “你也这般认为?!”楚千凝微惊。 “嗯。” 听他如此说,她心里倒是有底气了些。 虽说只是猜测而已,但至少他们眼下有了方向,着手调查时也不至于太过迷茫。 原本她还想着,上一代之间是否有何恩恩怨怨,可又恐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再继续往下想,反而错的更离谱。 左右如今寒毒也解的差不多了,待到回了沂水城再作打算不迟。 何况…… 若按照她一开始的想法,乐烛应当是不会让自己活着回去才对。 正想着,便见云落快步从殿内跑了出来,“不好啦、不好啦,齐姑娘忽然吐血昏倒了,世子妃您快进去瞧瞧吧。” 云落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响起,简直淡定到极致的样子。 甚至,连神色都未变。 楚千凝:“……” 这孩子也太不走心了点吧。 怎么说都跟着黎阡陌这么逆天的主子,她怎么半点都没学到精髓所在呢? 同黎阡陌无奈的相视一笑,楚千凝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殿中,一边让人去通知燕靖玄,一边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事关西秦的国事,他们不宜插手。 得知齐寒烟吐血晕倒,燕靖玄很快便赶来了东苑,阴沉的眸中风雨欲来。 怀疑的看向对面的那夫妻二人,他沉着脸没有说话。 对视上他几欲杀人的目光,楚千凝蹙眉道,“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让太医为齐姑娘诊治要紧吗?” “最好这不是你们夫妻二人玩出的把戏!” “你既是如此不放心我们,何故还让她接近我,将她看好不就好了吗?”如今出了事又来怪别人,为时已晚。 “你……” 被楚千凝的话激怒,燕靖玄下意识要发火,却在余光瞥见怀中双眸紧闭的人时,眉头猛地皱起,随即只冷哼一声便快步离开。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东苑,楚千凝不禁轻叹了口气。 “凝儿何故叹息?” “比起齐寒烟,觉得自己太过幸福。”她回眸,朝他弯唇浅笑。 “哦?” “世事茫茫,得一知心人相依相伴,何其有幸……” 易地而处,她怕是也会如齐寒烟一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拥着她回到殿中,黎阡陌柔声笑道,“趁着这几日得闲好生歇歇,过两日要赶回沂水城,恐你身子在路上吃不消。” “黎阡陌。” “嗯?” “若这次没有齐寒烟跟着掺和一脚,你会依燕靖玄所言将我留下吗?” 闻言,黎阡陌脚步微顿,“凝儿觉得为夫会吗?” “不会。” “嗯……”他满意的点头,又似是在沉吟,半晌后方才笑曰,“凝儿深知为夫之心。” 梦中与她在东夷一别,再见已是天人永隔,他哪里还敢明知故犯! 即便他再确定燕靖玄不会为难她,即便他会留下足够的护卫供她差遣,可谁又能保证这当中没有任何发生呢。 对她,他半点险都不敢冒。 握紧了她的手,他轻声道,“若果然到了那般地步,为夫与你一起留下当人质就是了。” 便是不出这座宫城,他也有办法帮燕靖玄将北周收入囊中。 只是可惜…… 燕靖玄败在了齐寒烟手上。 * 齐寒烟中毒一事很快就被查清,罪魁祸首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莫丞相之女,莫轻离! 一个重臣爱女伤了陛下心尖上的女子,这事儿可是让黎阡陌和楚千凝这两个局外人看足了热闹,见燕靖玄整日周旋在朝中中间,楚千凝觉得,他大抵是对齐寒烟有情的。 否则,他根本不必如此为难。 左右如今齐寒烟昏迷不醒,随便他要如何解决此事她都不会知道。 偏偏…… 他想为她出这口气,却又不得不顾忌莫符在朝中的势力。 有莫符牵制燕靖玄,黎阡陌便多出了不少时间和机会去安排退路,根本不必担心会被他发现。 而与此同时,更令燕靖玄觉得措手不及的是,齐寒烟所中之毒竟无人能解。 她就这般陷入了昏迷,不死不活。 朝中有武将听闻此事,心下觉得惊奇的同时,不免想起之前听闻有关顾沉渊的事情。 似乎…… 北周的那位顾丞相染病后就是这般情况。 闻听此事后,燕靖玄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东苑去见黎阡陌。 后者小心翼翼的拢好帐幔,确定将榻上之人挡好后方才眸色微凉的转过身来,“陛下不请自来,怕是于礼不合。” “燕晗所中之毒是怎么回事?!”燕靖玄懒的与他打哑谜,开门见山的问道。 黎阡陌没有回答,而是悄然走出了殿中。 见状,燕靖玄虽心下气恼,却还是随他走到了殿外。 轻手轻脚的掩上殿门,黎阡陌这才转头看向旁边焦躁不安的帝王,神色温润,对比鲜明,“齐姑娘所中之毒不是莫丞相的女儿下的吗?” “她中毒后的症状与顾沉渊别无二致,你敢说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可知这毒出自南凉国吗?”黎阡陌不答反问。 燕靖玄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顿了顿,黎阡陌又道,“听闻之前您有一位名为‘乐敏’的宠妃,就是她给齐姑娘下了寒毒,而寒毒恰恰也出自南凉。” “你是说……” “给吾妻下毒之人名为乐烛,也是南凉人,敢问陛下,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仔细想了想黎阡陌所言,燕靖玄气焰稍降。 当日燕晗中了寒毒之后,乐敏便不知所踪,那时他便怀疑她背后还有人,不想竟果然如此。 若说她与莫符有所勾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朕听闻顾沉渊如今已经清醒。” “没错。” “是你找人为他解的毒。”这一点,燕靖玄无比肯定。 依照他对北周那位小皇帝的了解,他定是没那个本事和心机的。 薄唇微勾,黎阡陌微微点头。 看着他唇边扬起的那抹笑意,燕靖玄的脸色却变的无比难看。他知道对方在笑什么,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自己有求于他了。 微微眯眼,燕靖玄声音微寒,“你别忘了,你夫妻二人如今可是还在西秦地界。” “身处他乡,在下片刻不敢忘却。” “为燕晗解毒。” “能为齐姑娘解毒之人现在北周。”黎阡陌笑的温润。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相比起燕靖玄的咄咄逼人,黎阡陌就淡定多了。毕竟,如今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可不是他媳妇。 究竟要天下还是要媳妇,这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沉眸瞪视着面前的男人,燕靖玄语气幽幽的说道,“让他来此。” “呵呵……”垂眸失笑,音色低沉醉人,“陛下如此说,不觉得荒谬吗?” “若燕晗的毒解不了,你夫妻二人休想或者离开。” “陛下多虑了,在下非是那般贪心之人。” 从始至终,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凝儿解了身上的寒毒。只要这件事做成了,其他的事情他并不多求。 既然走不了,那他们就索性留在此地。 遥望着天边的一弯明月,黎阡陌漫不经心的叹道,“在下与陛下不同,陛下所求良多,顾虑自然也多,可在下不是。” 说白了,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旦自己和凝儿在此出了何事,北周必会兴兵来犯,届时西秦内忧外患,燕靖玄根本分身乏术。 那时,救不救得了齐寒烟且先不说,就连他自己都会深陷困境。 收回视线,他缓声叹道,“在下也奉劝陛下一句,自古鱼与熊掌兼得者极少,陛下须得好生权衡之后再作决定。” 话音落下,他便径自回了殿中,大有和燕靖玄死磕到底的意思。 皱眉看着黎阡陌离开的背影,燕靖玄不禁陷入了深思。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 要么,放楚千凝和黎阡陌一起离开,以此为燕晗换取解药;要么,继续扣留楚千凝,燕晗中的毒再另寻他法。 既然黎阡陌能觅得解药,那他自然也可以。 这般一想,燕靖玄便快步离开了东苑。 黎阡陌站在窗前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缓缓扬起了唇角。 回身行至榻前,他撩起帐幔将楚千凝从榻上抱起,“凝儿,醒醒。” “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楚千凝蹙眉看着他。 “为夫带你回家。” 一听到“回家”两个字,楚千凝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此刻?!” “就是此刻。” “可之前……” 忽然倾身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红唇,黎阡陌清润笑曰,“无须再问,按为夫所言行事便是。” “……嗯。” 见他递给自己一件染血的夜行衣,楚千凝眸光微闪,却还是依言穿戴好。 “鹰袂。” “属下在。”鹰袂闪身出现,手中拿着一张人皮面具朝楚千凝走近,“世子妃,多有得罪。” 说完,便将那张“假面”贴到了她的脸上。 弄完之后,还给她蒙上了一方黑色的黑巾。 站在镜前,楚千凝觉得自己这般打扮与女刺客无异。 “路上鹰袂会带着你,无须害怕。” “那你呢?” “为夫是主子,自是要坐在马车中,不能与你们一路同行。”黎阡陌神秘的一笑,说出的话不禁令楚千凝一头雾水。 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338章 父女重逢 楚千凝心里的疑惑,在她被鹰袂半架着飞出东苑时,得到了解答。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她初时惊愕的瞪大了一双美眸,在看到自己脚下的万家灯火时,又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在飞……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楚的感受到何为轻功。 当真是飞檐走壁,无处不可之。 鹰袂大抵是感觉到了她的恐惧,低声安抚道,“世子妃无须害怕,属下不会让您跌下去的。” “……嗯。” 微颤的轻应声破碎在风里,几乎不可察觉。 事到如今,她才终于知晓黎阡陌要做什么。 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楚千凝在心里祈祷着黎阡陌可别遇到什么危险,便又闻鹰袂的声音隐约响起,“待会儿若是有刺客前来,属下会暂时封住您的气脉,您便假死安静待在某处,待属下解决完那些人再回来接您。” “务必小心。” “是。” 话音方落,她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呼吸间是浓重的血腥味,令楚千凝的神色瞬间一变。 血! 鹰袂受伤了吗? 她身上的伤口假的,一路至此血腥气已被风吹散了些,并没有这般浓郁。 未及细想,她与鹰袂便双双从树上跌落。 当然,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实际上她半点事都没有,稳稳落在了树下,装作昏迷的样子斜倚在身后的树上。 没人会去理会一个重伤的护卫,那群刺客纷纷涌至马车四周。 鹤凌和鹰袂拼死护着马车中的人,对不远处的楚千凝置之不理,如此便愈发令人相信马车中的人身份十分尊贵。 楚千凝看似昏迷,实则却一直眯眼看着他们的打斗。 鹰袂的手…… 似乎受了伤。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过来。 刚刚刺客突袭刺来的那一剑,鹰袂不可能躲不开,他是故意迎上去的,让对方以为刺伤的是自己,实则他却用手帮她挡住了。 如此,一切方才合情合理。 正凝神看着,却忽闻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声势浩大,人数众多。 对方穿着西秦兵将的服饰,想来是燕靖玄派来的人。 及至近前楚千凝方才认出,为首之人不正是西秦的小王爷燕靖予嘛…… 他们一见黎阡陌等人被围剿,赶紧出手相助,这边人多势众,况又各个身手不凡,不多时便解决了那些刺客。 留下一个活口,被燕靖予直接扣下。 打斗休止,鹰袂便径自走过来将楚千凝架起,神色自然的扶着她走到马车另一侧帮她上药。 只是一名护卫而已,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黎阡陌施施然的从马车上走下来,淡青色的锦袍在夜色下显得尤为清幽寒凉。 “多谢小王爷出手相助。”他淡声笑道。 “世子爷不必客气。”略一挑眉,燕靖予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两人上前欲掀起马车的帘子,却被鹤凌上前一步挡住。 谁知,黎阡陌却抬手示意他退下。 而待到鹤凌退至一侧,燕靖予的手下便立刻上前掀开了车帘。 只见马车中端坐着一名青衣女子,面覆白纱,臻首微垂,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见状,燕靖予意味深长的笑问,“世子爷此举何意?” 手中的宝剑轻叩车辕,他的眼神忽然变的锐利,“世子爷不是与小王的皇兄约定,将世子妃留在西秦作人质吗?” “下来。” 闻言,马车中的人缓缓走了下来。 随着“她”走出马车,燕靖予的神色不禁微怔。 这人…… 是楚千凝?! 瞧着眼前之人稍显壮硕的身躯,燕靖予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似是没有看到他几欲杀人的目光,鸣悠径自摘下覆在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明显属于男子的刚硬面容,“主子。” “嗯。”微微点头,黎阡陌便示意他再回到马车上去。 转而望向燕靖予,他笑的格外温润,“在下虽不放心将娇妻留在此地,但已留了人手给她,况这一路凶险重重,即便是要偷偷将她接走,也断不会让她与在下同行。”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子爷可别出尔反尔,届时恐为天下人耻笑。” “这是自然。” 朝燕靖予略一颔首,黎阡陌便也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燕靖予高坐于马上,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时没有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便只当是因为自己被人利用了而心里不爽。 利用他们西秦的兵帮他对付那些刺客,亏他想得出来…… * 夜色掩映下,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惊起了林中栖息安歇的鸟儿。 成功瞒过燕靖予之后,鹰袂便带着楚千凝先行,并未与黎阡陌等人同路。 一路上,黎阡陌等人都遭到了截杀。 不过…… 因着与燕靖玄尚有交易,对方倒是没有对他置之不理,反而一直出手相助。 沿途均有西秦的人相救,让他们更省力的抵达边境之地。 楚千凝和鹰袂早已在那儿等候他们多时了,眼下见他们安然无恙的抵达,一直悬着的心这才得以落回到实处。 “属下这就回去接九殇他们。” “嗯。” 说完,鹰袂便飞身而走。 下意识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楚千凝不觉轻叹,“轻罗若看到,想来定要心疼了。” 这几日,鹰袂近乎是不眠不休的奔波。 先是从南凉之地赶回,片刻不歇的又来了西秦,好不容易将她送到了边境之地,如今还得折回去救九殇他们。 “凝儿那是什么眼神?”一边将她抱上马车,黎阡陌一边含笑问道。 “……感激。” 虽说保护自己是鹰袂的职责所在,但她心里到底是有些动容的,“回去问问轻罗,若她愿意,便将她与鹰袂的婚事办了吧。” 如此,也算了了鹰袂的一桩心事。 黎阡陌对此自是没有意见的,何况,既是楚千凝提出来的,有意见也是没意见,“好。” 上了马车之后,他们一路出了西秦,平安回到北周的地界。 到了顾沉安的地盘后,他们便没有急着赶回沂水城,而是就在那儿等九殇等人来汇合。 之前他们去西秦时,顾沉安就曾见过楚千凝,不过那时她整个人都被黎阡陌抱着,意识混沌,身形消瘦,也瞧不出什么。 如今再是一见,不免让人眼前一亮。 拍了拍黎阡陌的肩膀,顾沉安爽朗笑道,“你小子好福气啊!” 他与顾沉渊虽是兄弟,但性格喜好却大不相同。 许是身为武将的缘故,他为人更加豪爽洒脱一些,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倒是让人觉得有趣,倍感亲切。 而且,他的长相也不似顾沉渊那般儒雅。 体格健硕,身材高大。 若非他眉宇之间多少有些顾沉渊的影子,楚千凝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们是亲兄弟。 倘或…… 自己果真是顾丞相的女儿,那眼前之人岂非是自己的亲叔父?!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看向顾沉安的目光不觉又亮了几分。 见状,黎阡陌不觉摇头失笑。 被顾沉安打趣了一番,他眼神温柔的望着楚千凝,语气宠溺道,“的确是我的福气。” “你们几时回沂水城啊?”喝了口茶,顾沉安随口问了一句。 “要在此逗留两日。” “那正好,届时我与你们一同回去。”他之前向陛下请旨,想要回城去探望兄长,近来刚接到回信,择日动身。 与顾沉安同路回城自是再好不过,黎阡陌欣然应下。 本欲下去吩咐众将领换防回营的事情,行至楚千凝旁边的时候,顾沉安的脚步却缓缓停了下来,细细端详着她。 “你媳妇……竟与兄长收的那个义女有些连相……”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还是这丫头长得漂亮,你可得看紧了。” “将军说笑了。” “哈哈……这个情种的根定是随了你爹……” 一边朗声笑着,顾沉安一边大步走了出去。 * 在边境之地逗留了三日,九殇等人便匆匆赶了上来。 原来…… 黎阡陌他们离开那日,是鸣悠假扮成楚千凝坐在马车中,以此引暗处的刺客和燕靖予等人出来。 而实际上,宫中还有一个九殇假扮的“楚千凝”。 她的身量与楚千凝差不多,再加上她从前便经常伪装成各种人,扮起她来惟妙惟肖。 加之,燕靖玄对楚千凝并不熟悉,素日接触又少,因此很难发现是真是假。何况,为了力求逼真,黎阡陌还特意将云落和霄逝留在了东苑保护她,如此一来,便更加令人信服。 所有人都以为楚千凝被扣留在了皇城东苑,却不知她早已溜之大吉了。 换作是平时,燕靖玄未必会被蒙骗如此久。可如今齐寒烟生死未卜,他一边要忙着安排人帮她找解药,一边又要应付朝中的一些老狐狸,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是以,才被黎阡陌钻了空子。 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不光是九殇等人不见了,就连本应该在他寝宫昏迷不醒的齐寒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彼时他方才确定,他是被他们联手耍了一通。 可想明白了也无用,黎阡陌早已带着楚千凝回到了北周,齐寒烟也不知所踪。 他已将云峰城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那一刻他就隐隐有一种预感,她这一走,怕是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再回到他身边了…… 发兵攻打北周以泄心头之恨? 燕靖玄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最终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着莫轻语给齐寒烟下毒的事情,他已经与莫符那个老狐狸撕破了脸,届时出兵攻打北周,恐国内会生大乱。 而恰恰是因为料准了这一点,黎阡陌方才趁机带着楚千凝逃离云峰城。 内有莫符虎视眈眈,外有东夷准备一雪前耻,燕靖玄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将如今的情形说与顾沉安知晓,后者便愈发放心的同他们回了沂水城。 越是临近都城,刺杀便越是频繁。 不过…… 有顾沉安的军队在侧,他们这一路只能算是有惊无险。 回到沂水城之后,黎阡陌和楚千凝先回王府见了黎延沧和殷素衣,简单和他们说明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随即便去了隔壁的丞相府。 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到了丞相府的门前,楚千凝忽然有些迟疑。 看出她的犹豫,黎阡陌安抚的朝她笑笑,随即握紧她的手走进了府中。 顾沉渊的身子近来已彻底恢复了,不过未免太过操劳伤神,洛北忧便仍让他休沐在府,没有急着让他处理朝政。 黎阡陌他们到时,他正从地上捡着火红的枫叶,听身边的小童说广陵王世子和世子妃来了,他起身回头望去,满襟的枫叶飘洒而落,如火光般闪闪烁烁。 第339章 所谓翁婿 这并非是楚千凝第一次见到顾沉渊,却总觉得哪里和上次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之前他昏迷不醒,面露病态。 又或许…… 仅仅是因为此刻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那么复杂的眼神,足以无声的证明许多事情。 顾沉渊的双眼中,有惊讶、有欢喜、有难以置信、有懊恼和自责…… 四目相对,两人都未说什么。 楚千凝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这张脸定是让他想起了乐烟,那个极有可能是她生身娘亲的女子。 想起乐烟,她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太过的波澜。 一个自出生起便没有存活在她记忆中的人,她至今都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一样荒诞,可是偏偏,又再真实无比。 早在楚奕昭离世,她对乐烛生疑那日起,她便只当自己今生不过如此了。 却没想到,如今峰回路转,竟认了爹爹。 如此…… 不知娘亲还可否在世? 轻轻松开黎阡陌握着自己的手,楚千凝缓步上前,一片片的拾起掉在地上的枫叶,而后递给看着自己出神的顾沉渊,红唇微勾,嫣然一笑。 这一笑,却看得顾沉渊不禁红了眼眶,唇瓣微启,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黎阡陌与其相识多年,几时见过恩师这般激动失态,心里便愈发确定他们的关系。 见这父女二人相望无言,他便含笑上前,撩袍跪在了顾沉渊面前,风华依旧,气度未减,“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楚千凝:“……” 他的适应能力会不会太强了点? 自己这一声“爹”还未唤出,他那边便连“岳父”都叫上了。 相比起楚千凝的错愕和好笑,顾沉渊就不一样了,他完全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笑吟吟的将人扶起,“贤婿快快请起。” “……”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瞧着这翁婿二人如此熟稔的架势,楚千凝竟隐隐有种自己是个外人的错觉。 不过…… 心里暖暖的,唇角更是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借着低头看路的机会,楚千凝不着痕迹的拭去眼角的一抹晶莹。她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都落到了黎阡陌的眼中。 即便她面上表现的再淡定,心里也还是激动喜悦的。 没人被他更清楚,她将家人看得有多重要。 乐烛撕开那层假面具之后,楚千凝表现的既冷静又机智,可唯有他才知晓,好几次她都于梦中轻唤着“娘亲”。 如今能与丞相相认,她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顾沉渊虽与黎阡陌走在前面,可实际上,他却一直拿眼睛偷瞄着楚千凝,眼角眉梢皆是喜爱之色,看得人不免心口发涩。 三人进到厅中,顾沉渊坐在上首。 楚千凝上前一步跪在锦垫上,朝他磕头拜倒,“凝儿……拜见爹爹……” 忽然要唤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为“爹爹”,她其实还是有些犹豫,可一对视上对方殷切期待的眼神,不知怎么就唤了出来。 听着她管自己叫“爹”,顾沉渊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欣喜,赶紧起身见她扶起,“好、好……你与你娘亲简直别无二致……” “她眼角也有这样一枚胎记吗?”说着,她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眼角。 “……没有。” 提到此事,顾沉渊的眸光便稍显黯淡。 似是恐楚千凝怀疑两人的关系,他急急说道,“我房中有她的画像,当真与你一模一样,你真的是我们的女儿。” “我没有不信您说的话。” 朝他弯唇一笑,楚千凝眸中水光盈动。 之前她便听黎阡陌说起,只道偶尔瞧她目露深思的样子很像一人。 不止是他,就连父王也如此说。 只是任谁都不会将她与北周的丞相联系到一处,是以最多那么一想,却无人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方才明白,他们相像,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父女。 “您坐。”扶着顾沉渊坐回到椅子上,楚千凝柔声道,“我之所以问那一句,只是想确定一下,让您再仔细想想。” 毕竟,乐烛眼角可是这枚胎记的。 闻言,顾沉渊凝眸深思,却依旧摇了摇头。 要么就是乐烟将那胎记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她本来就没有,总之他不可能记错。 “当日,是娘亲救了您吗?”因着救命之恩,他才对她情根深种? 不成想,楚千凝竟猜错了。 摇了摇头,顾沉渊面露追忆之色,“不是她救的我,我也不知救我的人是谁,醒来便在一处山洞中,你娘躲避追杀,碰巧也躲进了这处洞中,我们这才得以相识。” “原来如此……” 眸光发亮的盯着楚千凝,顾沉渊似是连眨眼都不敢,生怕突然发现这是一场梦,醒来这如花似玉的女儿便不见了。 被他瞧得有些发懵,楚千凝心下茫然。 随即想了想,她方才走到他身边坐下,柔声道,“我与您说说我在东夷时发生的事情,如何?” “好、好、好。” “那时……” 将从前那些事娓娓道来,楚千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见顾沉渊听得认真,她不免在心底暗责自己粗心。 重逢时刻,她心里虽也动容,但更多的却在想着,早日走出这迷瘴,寻到娘亲,好让她与爹爹和自己尽早团聚。 但是…… 于爹爹而言,如今自己这个女儿才是鲜活的。 他急于了解她的一切,却又不得其法。 思及此,楚千凝便愈发捡些有趣儿的事说与他听,至于那些阴谋阳谋她却只字不提。 可即便她不说,顾沉渊也能猜到。 和阡陌他们一家子牵扯上,她的日子又怎会安稳! 忽然想起之前黎阡陌带着她来北周求医之事,顾沉渊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此前阡陌带你去华光寺,便说你性命垂危……” 不妨他会想起那件事,黎阡陌端茶的手一顿,眸光微闪。 见状,楚千凝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骨血关系”? 之前他去见楚奕昭和乐烛的时候,可不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甚至还满心不悦的同对方作对呢。 唇角微翘,楚千凝柔声笑曰,“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您瞧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嘛,重逢贵在日后,若时时想着从前,岂非庸人自扰?” 闻言,顾沉渊微怔,愣了片刻方才缓缓点头。 女儿的一语双关,他如何听不出…… 她大抵是恐日后依旧寻不到乐烟的踪迹和下落,自己会更加失望,是以才深意十足的暗示他。 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乐烟连孩子都生下了,却始终不曾来找他,说不定早已…… 想到那种可能,顾沉渊便不免目露悲戚。 相思已入骨,欲断无从断啊…… * 这一日,黎阡陌和楚千凝在丞相府待了许久,三人用过午膳后,顾沉渊又随他们去了王府,同他们一家子用了一去用了晚膳。 暮雪去了华光寺敬香祈福,是以并不知沂水城中发生的这些事。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便只听闻黎阡陌带着楚千凝安然归来。 闻听此事,她勉力扯出一抹笑容,低声问道,“世子妃的病已经彻底治好了吗?” “应当是彻底好了,奴才今日瞧她红光满面,未见病态。” “……知道了。” “奴才告退。” 来回话的小厮一退下,暮雪便失落的跌坐到榻上。 原本她今日是想要在华光寺留宿的,可一听闻世子爷回城,她便带着莺儿匆忙赶了回来。 不想得到的消息却令她百感交集…… “义父还未回来吗?” “听说丞相大人在王府吃酒呢,想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说起这件事,莺儿便忍不住多嘴道,“小姐,方才奴婢听底下的人说,今日世子爷特意带着世子妃来拜见丞相,丞相似是喜爱极了世子妃,对她可好了呢。” “你说什么?”暮雪微微蹙眉。 “小姐……” 见她面色不虞,莺儿便下意识住了口,战战兢兢的望着她。 对视上莺儿小心翼翼的神色,暮雪恍然醒悟过来,及时收敛了自己的神情。 她只是没想到,义父会对世子妃表现的那般热情。 他虽非什么顽固刻板之人,但是对于不熟悉的人最多也就是做到不失礼而已,为何会对这位世子妃这般特别? 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她这才觉得奇怪。 小心的留意着她的情绪,莺儿斟酌着宽慰道,“许是丞相冲着她与世子的关系,因此才高看她一眼。” “真的吗?” “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丞相大人又与世子妃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朝她摆脸色喽。” “少胡说八道,当心被人听见!” 竟胆敢将世子妃比作“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被人听去可是要杀头的。 暮雪表面上虽在斥责莺儿,可眼中却透着藏不住的笑意。 倘或义父是碍于楚千凝世子妃的身份才高看她一眼,那倒是说明自己想多了。 “小姐,如今世子爷人已从外面回来了,要奴婢说呀,您可得好生把握这次机会才行。”一得了机会,莺儿便又开始撺掇她。 状似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暮雪缓声道,“吩咐厨房熬一些醒酒茶来。” “是。” “吩咐门房盯着些,若义父回来了速来回我。” “奴婢这就去。” 说完,莺儿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可这主仆二人都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月上中天,顾沉渊这才满脸喜色的由黎阡陌亲自送了回来。 一得了消息,暮雪便赶紧端着醒酒茶去了顾沉渊的院子。 门口的小童见是她也未拦着,任由她行至廊下。 方才抬起手准备叩门,便只听黎阡陌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岳父大人早些安歇,小婿先告辞,明日再来看您。” “嗯,去吧。”顾沉渊的声音中都透着明显的笑意,似是高兴极了的样子。 再说暮雪在门外听到他们的对话,初时微怔,而后脸色蓦地泛红。 她没听错吧…… 刚刚世子爷唤义父为“岳父大人”,还自称“小婿”,而且义父还答应了,难道他们今日便是商议自己与他的婚事吗?! 否则,这翁婿的关系又从何而来? 就她所知,义父除了自己一个义女再无其他子嗣,连亡妻都没有,更加不可能有别人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她只觉得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恐待会儿见了黎阡陌失态,暮雪脚跟微旋,闪身躲在了廊柱后面。 吱嘎—— 黎阡陌从房中走出来的时候,便见一截白色裙裾飘至廊柱后面,他瞧得真切却只当不知,径自走出小院离开了丞相府,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身后,是暮雪灼灼发亮的目光,透着满满的倾慕和爱恋。 第340章 尴尬至极 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任由秋夜的冷风拂面而过,几时吹得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了一些,她方才抬手叩叩了门。 等了片刻,方才听到顾沉渊的声音响起,“何事?” “义父,是我。” “暮雪啊……”顾沉渊轻叹了一声,顿了顿才又问,“这么晚了,你来有何事吗?” “我……我给您准备了醒酒汤送来……” “给下人吧。” 这么晚了,他又饮了酒,不好让她一个姑娘家随意出入卧房。 关系到暮雪的声誉,顾沉渊想来十分留意,否则也不会破天荒的收她为义女。 换作以往,暮雪定会依言行事。 可今日她却任性了一次,固执的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外,执意要见顾沉渊一面,“义父,暮雪有一些话要与您说。” 顾沉渊只当她是有何要事,便推门走了出来。 寒凉的夜风猛地灌入,令他原本昏沉的意识微微清醒。 吩咐小童接过醒酒汤送入房中,他也没再进去,就这般站在廊下同暮雪说道,“出什么事儿了?” 不想话才出口,便见暮雪“扑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诶……” “义父……”暮雪泪盈于眶,唇边却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暮雪多谢义父大恩大德,来生结草衔环,必当图报。” “这是从何说起啊?!” “多年前便是您救了我的性命,如今……” 话至此处,暮雪面色羞红,不再多言。 见状,顾沉渊初时满心茫然,仔细一想才隐隐明白了过来。 方才阡陌那一声“岳父”,莫非是被她听了去? 想到这种可能,顾沉渊的眉头便不禁紧紧皱起。 难道…… 暮雪中意阡陌已久?! 思及此,他的神色便愈发纠结,略有些为难的看着她,“来,先起来。” “义父……” “此事我正要告诉你。”见暮雪一听自己所言,面色愈见泛红,顾沉渊虽心下不忍,却还是坦言道,“千凝是我的女儿。” 闻言,暮雪的身子猛地僵住。 她近乎僵硬的抬头看向顾沉渊,面上红晕未退,看起来格外讽刺。 “您说……什么……”千凝?那不是世子妃的闺名吗?她本是东夷人,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北周丞相之女呢? 一个个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充斥在她的脑中。 瞧着她这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顾沉渊皱眉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道,“你没有听错,千凝她确是我亲生的女儿。” “所以世子爷才会唤您为‘岳父’?”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暮雪的脸色顿时变的无比苍白。 震惊之余更多的则是羞惭…… 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呀? 她竟异想天开的以为,世子爷有意求娶自己,她甚至方才就在想,莫说是侧室,便是为奴为婢,只要能在他身边陪伴她都心甘情愿。 却不知…… 为奴为婢她都不配。 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顾沉渊,暮雪慌里慌张的向后退了几步,随即转身跑开。 她心下悲戚不已,不想这夜色也知人心,上一刻还明月高悬,下一刻便降下了倾盆大雨,雷声也不断的响起。 躺在榻上不住的哭泣着,她甚至将莺儿都关在了门外。 “小姐……”莺儿不放心的在门外唤道,“小姐您开门呀,您怎么了?” 任凭莺儿在外面如何说她都充耳不闻,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痛哭不止。 她怎么会这么异想天开,以为世子爷是要求娶自己呢…… 人家已有了那般娇妻在侧,哪里还看得上她! 想起楚千凝那张脸,暮雪的哭声不禁顿住。 等等…… 义父方才说,楚千凝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他当初为何要收留自己,仅仅是因为这张脸像极了他女儿吗? 手紧紧的揪着身下的锦被,暮雪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恨意。 她从未如此憎恨自己这张脸…… 看似美艳,却经不起细看。 明明是容貌相似的两个人,可命运却这般天差地别。 楚千凝自出生起便是大家闺秀,享尽了荣华富贵,又遇到了这般珍爱她的夫君,哪怕背井离乡来了北周也无妨。 如今,连权倾朝野的丞相都成为了她的生父,她得是有多好的命数! 可惜…… 自己就不如她那般好命。 而此刻,被暮雪认为好命的楚千凝正“饱受折磨”。 她身中的寒毒虽已解了,但因着在那寒潭中泡了许久,身子到底吃不消。齐寒烟虽用内力帮她护住了宫腹,但下肢却不免受了寒气。 在西秦时,她虽日日进补汤药,可到底还是留下了些病根儿。 便如此刻这般,房中早早燃起了炭盆,但她的腿还是不可避免的抽筋,疼得她于梦中惊醒,秀眉紧紧的皱起。 一边帮她擦拭着额上的冷汗,黎阡陌一边握住她的双脚塞进了自己怀里轻轻按压,“好些了吗?” 她难受的说不出话,只无助的摇头。 见状,黎阡陌虽也急的不行,却仍稳住心神帮她揉压按摩,好一会儿才感到她的身子不似方才那样紧绷。 轻轻动了动腿,楚千凝想将脚从他怀中抽出,却被他牢牢按住。 “怪凉的,拿出来吧。”自解了寒毒后,她的手脚便一直是凉的,怎么也暖不起来,夜里睡着睡着便不自觉的往他怀里钻。 “就是因为凉才要多放一会儿,为夫帮你捂一捂。” “怕你凉……” “身子凉些有何妨,为夫的心是热的。”某人振振有词。 心知自己说他不过,楚千凝便索性放弃了。 同他对坐在榻上,她将下颚搭在膝上,痴痴的将他望着,忽然轻声笑道,“黎阡陌,我与你说个秘密吧。” “嗯?”他们之间还有秘密吗? “北周的顾丞相,是我的爹爹。”楚千凝扬眉,眸中笑意微漾。 她语气中的满足和喜悦黎阡陌听得一清二楚,不禁附和着笑道,“那为夫也与凝儿说个秘密吧,算是礼尚往来。” “什么?” “广陵王世子妃,是我的娘子。”话落,未等楚千凝反驳他,他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过这可能不算秘密。” 毕竟,人人皆知。 终于将她的脚捂得暖了些,黎阡陌便扯过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忽然想起什么,他兴致高昂的朝她问道,“凝儿,要不要喝酒?” “喝酒?!”她错愕。 “嗯,上好的花雕酒。” 他们大婚那日他便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将她带回北周,让她于此地喝一次地地道道的花雕酒。 说起花雕酒,她倒是忽然想起一事。 “我们离开东夷时,你说已提前让人将埋在树下的花雕酒取出,被你放在哪儿了?”之前事多繁杂,她忘了问。 “自然是还在树下。” 一边说着,黎阡陌一边起身往外走。 见状,楚千凝不觉问道,“你干嘛去?” 他脚步未停,只含笑的声音轻轻飘来,“拿酒。” 大半夜小夫妻俩不睡觉要酒喝,换作旁人定要被讲究死,但既是这府里的世子和世子妃,那自是无人敢多言。 赶紧将美酒奉上,却在中途被黎阡陌亲自接了过去。 “退下。” “……是。”小丫鬟放下倒了一半的酒,满心疑惑的退出了寝房,心下不禁暗道,世子不许倒酒,是准备和世子妃直接用坛子喝吗?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那小丫鬟赶紧摇头打消了自己诡异的念头。 * 房中 黎阡陌一手提着一个酒坛子走进内间,随即又拿了两只白玉杯回来,分别从两个坛子里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楚千凝。 疑惑的伸手接过,她下意识朝他问道,“为何要分两个坛子喝?” “瞧瞧凝儿酒量如何。” “……尚可。”她有些心虚的回道。 虽不至于一杯就倒,但也的确做不到千杯不醉,顶多算是正常酒量,不多也不少。 “如此……为夫便放心了……”黎阡陌率先饮下一杯,随即便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不想他喝的如此干脆,楚千凝也不好推脱,便紧随其后喝下。 别说,一杯酒下肚,倒是觉得身子暖了不少。 “再来。” 酒杯再被填满,这次两人也不急,一边说着话,一边轻啄两口。 这酒气味甘美,初时喝下去不觉如何,可时间一久便会开始上头了。 楚千凝只在两人大婚那日喝了那么一小杯,是以并不知这花雕酒的后劲极大,她如喝果子酒那般一杯接着一杯往下喝,不一会便觉得视线发虚。 面前的男子笑的温润清雅,却轻轻晃动,一会儿变成两个,一会儿变成三个。 像伸手将人捉住,却被一只大掌牢牢握进掌中,就势扯进怀里。 低头看着怀中的佳人,黎阡陌眸光微暗。 喝了酒的缘故,楚千凝的颊边透着一抹嫣红,虽然沉静清幽的美眸此刻微微眯起,眼底绽现迷离魅态,看得人喉间发紧。 对视上黎阡陌幽暗闪动的黑眸,楚千凝秀眉微蹙,“你为何半点醉态也无?” 两人差不多喝了同样多的美酒,可他却依旧眸色清明,面色如常。 他的酒量也太好了吧…… 谁知,她方才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便见面前之人低声轻笑。 “你笑什么?”她努力在他怀里仰起头,用手不轻不重的戳着他的心口。 “凝儿想知道原因?” “嗯。” 用力点了点头,许是因为醉了,楚千凝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丝憨态,不复往日的精明,娇憨可爱,令人难以自持。 循着心意吻上了微启的红唇,得了一丝甜头后黎阡陌方才柔声问她,“为夫告诉你原因,你拿什么来回报呢?” “回报?”眨了眨眼,楚千凝目露茫然。 夫妻之间还讲什么“回报”! 再说了,她人都是他了,他还要什么回报! “你快说。”她半命令半祈求的催促。 握住她无意识在他身上作乱的小手,黎阡陌又倒了一杯酒送至她唇边,她想也未想便喝了一口,却忽然顿住。 这是…… 不确定的又多喝了两口,她最后不悦的皱眉推他,“这怎么是水啊?!” “为夫喝的本就是水。” “可您不是说……” “为夫从未说这不是水,是凝儿自己想错了,不是吗?”某位世子爷一脸坦言的强词夺理。 平日楚千凝清醒的时候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此刻醉了,脑子就愈发跟不上。 蹙眉看着他,好半晌都没想出对付他的话。 最后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句什么,可还没等说出来,便见黎阡陌原本含笑的脸蓦然一沉,随即扬手放下帐幔,用被子将她仔细裹好。 “你……” “嘘……”他伸手点住了她的唇,随即两手覆在她的耳侧,忽然倾身吻住了她。 层层纱幔之后,刀光剑影,血气弥漫。 第341章 喜得贵子 忽然被吻住,楚千凝心里那根本就轻细的弦“啪”地一声就断了。 醉眼迷离的躺在榻上,她乖乖任黎阡陌吻着,浑然不知帐外已是刀剑铮鸣,血肉横飞。 一帘之隔,却差之千里。 意识越来越混沌,她觉得自己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耳朵被轻轻覆住,外面的声音听得也不大真切,她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美眸轻轻闭合,不多时便睡了。 见她的头忽然歪向一侧,明显是坠入梦乡的样子,黎阡陌不禁弯唇浅笑,漆黑清润的眸中似是坠满了细碎星光。 温柔又宠溺,令人心弦微颤。 “启禀主子,留了一个活口。”帐外,鹤凌的声音压得极低。 “嗯。” 轻应了一声,黎阡陌掀帘下榻,眸光在一瞬间变的寒凉。 小心翼翼的掩好帐幔,转过身来,鹤凌那么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变化,那是一个在面对世子妃时完全不会出现的模样。 淡漠,凉薄…… 扫了一眼外间的尸体和鲜血,黎阡陌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见状,鹤凌瞬间了然,赶紧吩咐人进来清扫,还特意吩咐下人动作放轻些,切勿惊扰了世子妃安眠。 如此,黎阡陌的神色方才终于有所缓和。 缓步走出房中,他负手立于廊下,眸光是从未有过的幽暗,“将人带过来。” “是。” 话落,鹤凌朝后一招手,便见王府的侍卫押着一名黑衣人上前。 及至近前,未等黎阡陌吩咐他便先行扯下了那人脸上覆面的黑纱。 入目,是一张过于娇艳的面容。 鹤凌收回手,微微低头退回到黎阡陌身后站定。 后者打量了那名女刺客一番,随即朝鹰袂吩咐道,“去通知齐寒烟,就说她的仇家找到了。” “是。” 随着黎阡陌的话说出来,乐敏不禁瞪大了双眼,目露惊愕。 齐寒烟…… 她怎么和广陵王府扯上了关系?! 乐敏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可黎阡陌却不会好心的为她解惑,只沉默的站在廊下,望着不知名的远方,那双眸子如夜一般暗沉。 他什么都不问,却也什么都不说,莫名就令乐敏心下生起了一丝胆怯。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留她一命却不严刑拷打,只命人给她吃了软筋散,让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使不出,只能胆战心惊的等着未知的处境。 秋夜的风格外寒凉,加上之前方才下过雨,更是透着刺骨的寒冽。 乐敏本就在刺杀中受了伤,这会儿站在廊下,穿堂风一阵阵的刮过,冻的她直哆嗦。 伤口四周的血液早已凝固,却仍清晰的传来痛楚。 等了好一会儿,鹰袂方才回来。 看着跟在他后面走来的女子,乐敏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燕晗…… 果然是她! “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还没死?!”方才看到齐寒烟,乐敏便开始不断的挣扎,似是想要挣脱束缚和她拼命。 “你还没死,我怎么敢先走呢。” 相比起乐敏的愤怒焦躁,齐寒烟就淡定多了。 可若仔细看的话,便不难发现她眸中的寒色。 先是有意无意的给自己使绊子,后来又干脆给自己下了寒毒,她们之间的这笔账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转头看向黎阡陌,齐寒烟没什么诚意的说道,“多谢了,挖出什么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嗯。” “那人我就先带走了。” 说完,她拍了拍手,便见从天而降两名黑衣人,一掌劈晕了乐敏,扛着人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齐寒烟刚打算抬脚离开,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黎阡陌,她的脚步便停了下来,“已过了这些时日,想来她身子早已无碍,想要孩子便尽快吧。不过她体质到底较之常人差了些,你须得多卖些力气才行,这样命中率大些。” 给了对方一个“不必言谢”的表情,她便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王府。 身后,是鹰袂等人一脸惊叹的神情。 敢这么和他们家主子说话的人,她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小心翼翼的瞄了黎阡陌一眼,鹤凌等人随即都深深的低下头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殊不知,他们家主子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他们身上。 黎阡陌此刻满脑子都在琢磨齐寒烟方才说的话,眸光不禁微微亮起。 多卖些力气…… 也就是说,他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同凝儿胡闹了。 思及此,某位世子爷难得在经历了刺杀一事后露出了一抹笑,却看得鹤凌和鹰袂他们几人心脏“突突”直跳。 好看是好看,可还是觉得吓人。 唉…… 定力不行。 * 翌日。 楚千凝晨起时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不大清醒。 坐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昨夜她和黎阡陌喝了酒…… 不对! 是她自己喝了酒,他喝的是水。 想起这件事,楚千凝素日清幽的美眸中不免浮上了一层薄怒。心道哪里有这样的夫君,骗她饮酒,自己喝水…… 气过之后她又不禁有些心虚,自己喝醉之后没说什么胡话吧? 恐自己酒后失态,楚千凝倒是一时顾不上黎阡陌骗她玩这件事了。 且说黎阡陌端着汤碗走进来时,便见自家媳妇呆坐在榻上,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失笑,不知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他也没出言打扰她,轻轻放下药碗,悄然坐在榻边望着她。 待到楚千凝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着不知是几时出现在房中的人正望着自己笑,不禁吓了一跳。 “你……你几时进来的……”怎么半点声音也没有! “就在凝儿红着脸偷笑的时候。”他一脸淡定的胡说,“那般羞涩的模样,可是想起为夫了吗?” “脸红?” 楚千凝挑眉,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没觉得烫啊…… 对视上黎阡陌明显含笑的眼眸,楚千凝抿唇放下了自己的手。 又被耍了! “你总是这么逗我,就不怕把我对你信任都消磨光了吗?”神色自然的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她问也没问便仰头喝下。 “凝儿对为夫的信任只这么一点?” “一点儿?” “几次玩笑就消磨光了,这不是一点是什么。”黎阡陌笑问。 “……” 她懒得与他作口舌之争。 将药喝完,她下榻更衣,梳洗之后便与他一起用膳,彼时方才听黎阡陌说起昨夜的事情。 得知乐敏被捕,楚千凝眸光微闪。 “这般看来,乐烛的人手很是有限呢……”她眯眼叹道。 “哦?” “她既知咱们去过了西秦,便该避免乐敏与咱们接触才是,但是昨夜行刺却仍派了她来,可见她已无人可用。” 闻言,黎阡陌一脸赞许的点头。 顿了顿,楚千凝又道,“待她几时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说她会如何做?” “凝儿说呢。” “易地而处,我会寻一个大靠山。”与自己有共同的目标和敌人,相互结盟,彼此相助。 届时,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 而对于乐烛而言,她的敌人无非就是爹爹和她,想要对付他们父女俩便势必会和广陵王府对上,换句话说,她的敌人是他们这一大家子。 如此一来,情况就很明了了。 “若我是乐烛,便会选择与萧家联手。”唯有萧家,才最有胜算。 “聪明!” 一边笑赞,他一边给她布菜。 两人边聊边用膳,全然不顾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 “原本我还在想,要如何引乐烛出来,眼下倒是豁然开朗。其实何必引她出现呢,只要毁掉一切可能成为她依靠的存在,她自然就不足为惧。” 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微微扬眸,她含笑看向黎阡陌,“我说的可对?” “自然。” “那接下来便望夫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生保护你的岳丈大人,勿让萧家人戕害了他。”说到“岳丈大人”四个字,楚千凝眸中笑意愈深。 朝她回以微笑,黎阡陌淡声道,“这也是自然。” 话落,楚千凝方欲再说什么,却见一名小丫鬟走了进来,“启禀世子、世子妃,有一位自称叫盈袖的姑娘求见。” 一听“盈袖”二字,楚千凝便不免一惊。 她第一反应便是老夫人出了何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却不慎打翻了杯盏,尚热的茶水烫红了她的手。 “带她过来。” “是。” 拿丝绢帮她把手擦干净,又为她涂了些烫伤膏,黎阡陌柔声安抚道,“先别自己吓自己,若果真是外祖母出了何事,必是子晋来传信,不会是盈袖。” 听他说的有理,楚千凝这才点了点头,可紧皱的眉却一直没有舒展。 心知她放心不下,黎阡陌便也不再多言,只安心陪她等着。 直到盈袖随着婢女前来,一见盈袖满脸喜色,楚千凝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到实处去。 不过…… 盈袖为何这般开心? “奴婢参见世子爷、世子妃。”才一进到屋中,盈袖便笑吟吟的拜倒在地,“小姐让奴婢来给您报喜,夫人生了。” 闻言,楚千凝不禁面露惊喜,“母子均安吗?几时生的?” “回世子妃的话,夫人是昨儿夜里发动的,不出一个时辰便生了,是位小公子,白白胖胖的,可讨人喜欢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高兴极了,昨儿一夜都没睡呢。” “名字可起了吗?”她记得,从前凤君荐似是提过一次。 “起了。”说起这件事,盈袖便笑的合不拢嘴,“还是从前殿下给起的名字,叫景照。” “霜节明秋景,初日照高林……当真是个好名字……” 趁着她们叙话的空档,黎阡陌便吩咐下人去安排车驾,再从库房中寻了好些宝贝,准备待会儿一并送到那府上。 虽说依着凤君荐的身家,他并不差这些东西,但好歹是他与凝儿的一番心意。 这还不算,他甚至连遏尘也带上了,准备让他给江氏好生瞧一瞧。 毕竟年纪稍长,恐这一胎生下来会对她的身子造成什么负累。 待到楚千凝终于稍稍稳定了自己的激动的情绪,刚想和黎阡陌说随盈袖一起过去探望舅母,便见门口的小丫鬟怯怯的笑着。 “怎么了?”这丫头笑什么? “世子爷早已命奴婢等备好了贺礼,马车也在门口候着了,世子妃直接过去便是。” “这人……” 楚千凝不禁失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是藏了一双眼睛在她心里吗? 坐车去凤君荐府上的时候,楚千凝心下不禁感慨。她往西秦折腾这一趟看似时日不久,却不想舅母连孩子都生下了。 再过几个月,想来表姐也快生了。 不知…… 可会和前世一样吗? 第342章 被骗银子 去到凤君荐府上的时候,果然见那府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下人都从凤君荐那里领了赏钱,欢欢喜喜的回去干活。 想到什么,楚千凝一边往里走,一边对黎阡陌说道,“咱们这般出来进去的,难保不会被何人瞧见,还是得早做打算才好。” “凝儿放心,为夫自有打算。” “那便好。”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正厅,刚好瞧见凤君荐抱着孩子同容锦仙说着什么。 不知道的,还只当这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呢。 “表姐……”楚千凝面露喜色,快步朝容锦仙走去,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凤君荐,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唤道,“表姐夫。” 大抵这夫妻二人谁都没有想到她忽然来这么一句,是以稍显错愕。 不过,短暂的怔愣后,凤君荐便笑着轻应了一声。 说起来,这还是楚千凝第一次见他这般和颜悦色。 黎阡陌是什么人,想来最不缺少眼力见,见自家媳妇开口唤人,自然立刻跟上,也不管自己尚大着容锦仙几岁,一脸淡然的启唇道,“恭喜表姐、表姐夫。” 容锦仙:“……” 凤君荐:“……” 他是真好意思叫啊。 “这边请。”示意他们落座叙话,凤君荐始终宝贝似的抱着容景照不肯撒手。 楚千凝瞧得眼睛都直了,最终实在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去,“让我抱一下景照。” “有点沉。” “没事。”小心翼翼的接过,楚千凝的眼神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儿,她难掩兴奋的压低声音对黎阡陌说,“你快来看、你快来看,他好小好软啊……” “倒是还不看出更像谁一些。”戳了戳容景照白嫩的小手,黎阡陌不禁想象日后他与凝儿的孩子将会是何种模样。 他猜,方才凤君荐在抱孩子的时候也定是在想这个。 “像谁都好,只要平安康健,为人正气凛然就可以了。” 闻言,凤君荐十分认真的接话道,“日后待他大些,我会亲自教导他。” 不想话音方落,便被容锦仙无情拆台,“由你教导,那还不得自小就钻进钱眼儿里,整日竟琢磨怎么享清福了。” “……” 实力坑夫。 抿了抿唇,凤君荐假借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换作是别人这般拆他的台,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可一换成是容锦仙,他除了觉得有些无奈之外,竟只觉得她坦率可爱,依旧喜欢的紧。 蒋婉曾说,他这是病,没救了。 恋你成疾,药石无医…… 这夫妻二人早已习惯了这般相处方式,却让楚千凝憋笑憋的辛苦。 实在是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她只能选择转移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舅母呢,她身子如何了?待会儿让遏尘给她瞧瞧吧,免得身子有何损伤咱们没能及时发现。” “娘亲此刻正歇着呢,精神的确不大好。” “那待会儿醒了再让遏尘过去吧。” “嗯。” 姐妹俩逗着怀中的小家伙儿,都喜爱的不行。 视线落到容锦仙微微隆起的小腹,楚千凝故作神秘道,“依我看呀,表姐这一胎说不定怀的定然也是个男孩儿。” “你怎么知道?!” “我会算啊。” “你几时又添了这神神叨叨的毛病?”容锦仙挑眉。 “……” 凤君荐是怎么忍受她这张嘴的呢! “娘亲和婆婆倒都希望是个女孩。”而且,就连凤君荐也有这个意思。 谁知,楚千凝听完后却笑的愈发神秘,“放心吧,女孩儿也会有的。” “你又知道?” “都说了我会算嘛。”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道甜甜的女音,“谁会算呀,给我也算一卦,看看本姑娘今后的财运将会如何。” 说话间,便见蒋婉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 朝黎阡陌和楚千凝简单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她便直奔容景照而去,眼中的光彩简直与楚千凝方才别无二致。 “好小的娃娃呀……”好奇的戳了戳容景照软软的小肉脸,蒋婉关切道,“锦仙,夫人如何了?” “还在歇息呢。” “我带了两支千年人参来,回头让下人熬了,好生给夫人补补身子。” “多谢。” 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蒋婉爽快道,“和我还客气什么!” 楚千凝在一旁听着,不禁弯起唇角。 千年人参本就不易得,可这位“蒋侧妃”一出手就是两支,她这财运根本就不用算,日子过得定是富得流油。 见楚千凝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蒋婉也回以微笑说道,“你瞧什么,待你日后有了小娃娃,我也给你备两支人参。” 才说完,她紧跟着便否定道,“还是算了,你夫家如今是皇亲国戚,想来你也不差这一口。” “差。”喝了口茶,某位世子爷温润笑道,“先多谢蒋姑娘了。” “……” 不好意思的朝蒋婉笑了笑,楚千凝满脸无奈。 没办法,她家夫君见便宜就上。 正在说笑间,却见一名小厮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呢!”蒋婉故作不悦的放下茶盏,“出什么事啦?” “方才有两名官差去了铺子,将掌柜的给抓走了。” “什么?!” “您快去瞧瞧吧。” 闻言,蒋婉起身欲走,却被楚千凝一把拉住,“且先等等,打听清楚了再行动不迟。” 她眼下就冲到府衙去与对方讲理,反倒失了先机。 转头看向黎阡陌,后者会意,便施施然的起身道,“为夫待会儿再回来接你。” “好。” 目送着黎阡陌离开后,楚千凝方才向蒋婉等人解释道,“咱们两府的关系终究不能一直瞒下去,不若就此向北帝坦言的好。” 而且…… 她隐隐觉得萧家人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毕竟,乐烛知晓此事。 倘或之前她与黎阡陌所料不差,那这便是她向萧家“投诚”的表现机会。 不知是为了印证楚千凝心里的猜想还是如何,凤君荐手底下的商铺接二连三的出事,最后,就连恒舒典都遇到了麻烦。 听着来人的禀报,房中几人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鉴宝的老师傅死了?!” “是。”说起这件事,那小厮也觉得不可思议,“昨儿师傅还好好的,不想今晨未来上工,小的便去他家里寻他,谁知忽然病逝了。” “病逝……” “嗯。” “若当真是病逝就好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楚千凝忽然叹道。 见她话里有话,蒋婉便朝那小厮追问道,“老师傅近来可有何异样吗?或是铺子里有何情况,你仔细回忆一下。” “异样……”那小厮若有所思的蹙眉。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眼神一亮,“对了,昨日有个书生来当东西,是一颗很漂亮的珠子,师傅放了上千两银子给他呢。” 正是因此,他才特意留意了一下。 他不大懂那些东西的好坏,只是觉得那珠子华光闪闪,是以便偷偷瞧了两眼。 “上千两银子?!”蒋婉一惊。 这么大数目的一笔钱,老师傅竟未事先向她请示! 直觉这事儿不对劲儿,她起身便欲去恒舒典瞧瞧情况,不想却接二连三的有小厮来寻她。 瞧她忙的晕头转向,楚千凝便淡声道,“典当行那边的麻烦我来解决吧,你先去忙别的,事后咱们再仔细研究。” “你……” “做生意我是不行,但‘捉鬼儿’我却在行的很。”此事明显蹊跷,不好生解决怎么行呢。 “如此便有劳你了。” 红唇微勾,楚千凝笑的惭愧,“这本也是我的生意,如何能都推给你!” 话落,同容锦仙打了声招呼,竟连老夫人和江氏都没有看上,她便匆匆离开了凤君荐的府上。 一路直奔恒舒典,楚千凝因带着蒋婉的信物,是以那铺子里的人并不敢怠慢她。 更何况…… 单单是冲着她广陵王世子妃的身份,也不敢有人将她小瞧了。 方才进了恒舒典,她便命人将昨日收入的那颗珠子拿了出来。 那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晶莹闪亮,发着淡蓝色的光芒,乍一看的确是华美无比。 可实际上,却“徒有其表”。 把玩着那颗珠子,楚千凝的唇边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这东西看起来像夜明珠,但其实不过是在里面加了一层荧光粉,外面又包了一层胶,仔细看得话,还能发现上面的细文。 如此拙物,骗骗没见过世面的人尚可。 那老师傅一生在这行摸爬滚打,如何瞧不出这东西是个假的,他分明就是被人收买或是要挟,是以才昧着良心收下此物。 平白被骗去了几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秀眉微蹙,玉竹般的手指轻叩桌案。 “世子妃……”见她迟迟没有说话,那小厮不禁轻声唤道。 “老师傅既是不在,今日便先打烊,你们也歇息一日,明日新师傅来再开张。” “……是。” 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些赏钱,楚千凝便拿着那珠子回了王府。 不多时,城中便已经传开,说是恒舒典被骗,亏了好大一笔银子。 初时还没人信这话,可眼瞧着那老师傅的尸首从家里被抬出去,恒舒典也“关门大吉”,这事情便越传越像真的。 到后来,人人皆道恒舒典的买卖不精。 这话原也没错,那么多年的老师傅都被人骗了,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那个眼力啊。 因着心里存了疑,翌日恒舒典再开门的时候,生意便大不如前,门可罗雀。 见状,那群伙计不免有些慌神儿。 再这般下去,这生意还如何做啊?! 偏偏…… 蒋姑娘忙的见不着人,王府高门大院的他们又不敢去求见,只能守着这典当行等着上面的主子先来找他们了。 好在,楚千凝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翌日晌午时分,她便带着新的师傅上门了。 不光如此,她还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砸了?!”一听她的打算,那几名伙计纷纷震惊。 这么漂亮的珠子怎么能说砸就砸了呢…… 即便不值几千两银子,可几十两总是有的。典当那人定是已经拿着银子跑了,他们已经损失了几千两,难道还要更多不成? 瞧着他们一副不大赞同却又不敢阻止的样子,楚千凝淡笑道,“做生意讲求的是个‘信誉’,外面的百姓已知恒舒典被骗,咱们自然得拿出态度来。” 否则,岂不正好遂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话落,她也不再多言,径自拿着那珠子走出了典当行。 趁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正是热闹的时候,命人在地上铺了一块红布,将那珠子随意丢在上面,随即便让一名壮汉手持大锤抡了下去。 第343章 百倍偿还 “砰”地一声,沉重的大锤严严实实的砸在了地上。 随着这一声闷闷的撞击声响起,围观的百姓纷纷瞪大了双眼张望着,想瞧瞧那珠子是不是真的被砸的粉碎了。 待到那壮汉将锤子移开,便见原本漂亮的珠子粉碎成沫。 一阵风刮过,便通通吹散了。 见状,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轻声叹道,“唉……实在是可惜了啊……” “瞧那成色和质地,虽不值千金,但百十两银子还是有的,就这么砸了,还不如给了我呢。” “给你?”有人嗤笑道,“你算干嘛的呀!” “嘿嘿……我不就这么一说嘛……” 听着众人半真半假的玩笑,楚千凝挥手示意那些下人退下,随即淡声道,“恒舒典之前收到了一颗假的珠子,这事儿人尽皆知,今日将此物当众销毁,为得就是立住‘恒舒典’这块招牌,还望各位乡亲父老能做个见证。” 话落,这一处顿时变的鸦雀无声。 环视过众人或震惊、或疑惑的神情,楚千凝的神色却依旧淡定无比。 “日后恒舒典照常开张做生意,各位不必担忧。”说完,她便吩咐伙计大开铺门。 人群中,有一名毫不起眼的灰衣少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珠儿一转便飞快的转身跑开,直奔萧家大宅而去。 此人名为“观砚”,乃是萧毓胤身边的小厮。 今日,他就是奉命在此守着的。 眼下将事情都瞧清楚了,他便急着赶着回去向萧毓胤报信儿。 一路小跑回了萧府,他直奔萧毓胤的书房而去,“二公子、二公子,小的回来了。” “如何?” “回公子的话,果然如您所料那般……” 观砚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向萧毓胤描述了一遍,话音方落,便见他“腾”地从椅子上起身,眼神兴奋的朗声大笑。 “哈哈……好啊、好啊,他们果然上钩了……”思及此,萧毓胤的唇角就止不住的扬起。 到底是个女子,遇事便慌了,能想到这个办法已实属不易。 可惜…… 这不过是自己设下的圈套而已。 以凤君荐那一家子牵制黎阡陌本就是幌子,他真正要做的就是对付楚千凝经营的恒舒典。 她如今是广陵王府的世子妃,她做的任何事都会让人联想到王府。 届时,他倒要看看黎阡陌父子如何往外摘! “公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观砚小心翼翼的问道。 “去把李儒找来。” “是。” 目送着观砚快步跑了出去,萧毓胤颇为阴险的一笑,眸中寒光毕露。 人人皆道广陵王世子天纵英才,心机诡谲,可依他来看也不过如此,想来也就是有些小聪明而已,未必如传言那般厉害。 至少,就从他将此事交由楚千凝料理,便可知他思虑不周。 小小女子,能有何用! 低头扫过自己下了一半的棋局,萧毓胤颇为得意的勾起唇,含笑的眸中充满了嘲讽。 * 恒舒典的事情过去一日后,众人本以为这事儿就完了,不成想,第二日竟还有热闹可看。 一大早,恒舒典方才开门,便见一书生打扮的人跑到门口来吵吵嚷嚷。 掌柜的一看,赶紧让小厮将人围起来。 这不正是那日来当珠子的人嘛! “快、快去王府禀报世子妃。”一边吩咐人去禀告楚千凝,掌柜一边命人看好了李儒,似是恐他会逃跑的样子。 殊不知,这人来了便没打算轻易离开。 相反,他倒还一副恐恒舒典赖账将他赶走的架势。 楚千凝赶到的时候,便见李儒正神情激动的同围观的百姓说着什么,眉头紧锁,泫然欲泣,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见他如此作态,她不禁勾唇冷笑。 已见惯了黎阡陌他们那群人的唱念俱佳,如今再瞧此人,只觉得对方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真是…… 班门弄斧。 “世子妃来啦!”有人瞧见了王府的马车,于是便一脸惊讶的叫唤道,“快看!是世子妃!” “参见世子妃。” “起来吧。”轻应了一声,楚千凝径自越过人群走向当铺。 周围的人一时忘了议论声,只顾盯着她猛瞧,心下不禁感叹老天爷不公。明明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人家就长得那么漂亮呢? 李儒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美艳的女子。只觉得眼前之人似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一般,美艳不可方物。 青楼的花魁他不是没见过,但那般女子美则美矣却太过俗气妖艳。 可这位世子妃不是…… 她虽艳,却不俗,虽媚,却不妖。 总之就是美得恰到好处,勾人心魄,荡人神魂。 眼神发直的盯着楚千凝看,李儒的眼中满是惊艳之色,竟一时连话都忘了说,只一味将眼睛凝在她身上,眨都不眨一下。 有婢女瞧见了,不禁上前一步挡住楚千凝朝李儒喝斥道,“大胆!这书生好生无礼!” “诶……” “无妨。”挥手示意婢女退下,楚千凝并没有因为被唐突而向李儒发难,反而神色淡淡道,“究竟为何闹了起来?” “启禀世子妃,此人便是拿假珠子来典当东西之人。” 见楚千凝问起,掌柜的便立刻回道。 他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也是有意让百姓们都听听,免得以为他们仗势欺人。 果然,听完掌柜的话之后众人便对李儒指指点点,言辞不善。 李儒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反驳,可一瞧见楚千凝那张脸,他便将一切都忘干净了,只恨不得溺死在她清幽的眼波中才好。 直到王府的侍卫亮出了腰间的佩刀,他这才恍然回神,胆颤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世子妃明察,那珠子乃是草民祖传之物,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李儒低下头去辩解道,不敢再看向楚千凝。 “哦?祖传之物?” “正是。”他状似哀伤的叹道,“若非走投无路,草民也不会将它典当。” “因何走投无路?” “草民乃一贫寒书生,近年来四处求学以求考取功名报效朝廷,家资败光,家徒四壁,这才狠心典当了祖父留下的传家之宝,本想日后再赎回来,怎知就被砸了呢。” 说起这件事儿,李儒便好似满腹委屈。 话至此处,众人的议论声变的越来越小,一改方才的群情激昂。 察觉到周围人态度上的变化,李儒趁热打铁,“昨日将那珠子典当之后,草民回去左思右想都觉得愧对李家列祖列宗,是以今晨便匆忙赶来想要把那珠子赎回去,可谁知……”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楚千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按照当铺的规矩,不慎遗失或是毁坏的客人典当的东西,除非客人逾期未赎,否则当铺是要十倍百倍赔偿的。 不巧的是,李儒这颗珠子就要付以百倍偿还。 掌柜的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不禁变的十分难看,“你这根本就是在讹诈,那珠子是假的,压根儿不值那么多银子。” “那我不管,昨日你们那老师傅已将银子给我了,今儿你们又说不值,岂非自打嘴巴?” “这……” “再则,如今珠子被毁,自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忽然想到什么,他“扑通”一下跪倒在楚千凝脚边,状似恭敬谦卑,可说出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做生意要讲信誉,世子妃不可仗着王府的势力就欺压平民百姓啊。”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相较于楚千凝这种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他们自然会更加同情李儒这种和他们一样的贫苦百姓。 于是,“风向”忽然就变了。 许多人都开始对广陵王府议论纷纷,大多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 见状,掌柜等人瞬间就慌了,再想起昨日楚千凝命他们砸毁那颗珠子的行为,不禁在心底抱怨她的自作聪明。 倘或那珠子尚在,倒是还能证明是假的。如今“死无对证”,怕是只能由得李儒胡言乱语。 任由李儒演够了戏,看热闹的百姓也议论完了,声音渐歇,楚千凝方才淡声问道,“你来此是为了赎回那颗珠子?” “对。” “银子带了吗?”她又问。 “……带了。” 摸不清楚千凝是何意思,李儒回答的有些犹豫,却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沓银票。 示意婢女上前接过,楚千凝随意扫了一眼,红唇微启,“分文不差?” “分文不差。” “这就奇了……”楚千凝秀眉微蹙,目露疑惑,“你方才说完,当那珠子是因为走投无路,既是走投无路得了银子又为何不赶紧花呢?” 被她问的一愣,李儒没有立刻回答。 见他低头沉默,楚千凝也不咄咄逼人,只柔声笑道,“罢了,你既是还没编好答案便不必说了。” “草民没有撒谎……” 未等李儒将话说完,楚千凝便挥手制止,未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撒没撒谎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必说与我知道。”顿了顿,她转头朝下人吩咐道,“去将他典当的那珠子拿来。” “是。” 闻言,莫说是李儒,便是掌柜的也愣住了。 那颗珠子不是被砸坏了吗?! 根本就没经过掌柜,只见楚千凝从王府带来的那名婢女径自走进了当铺,随后端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你的珠子。” 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珠子,李儒整个人都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怎么还在这? 掩住转了几转,李儒方才想否认这珠子是自己的,想说这是楚千凝找人伪造的。 却不想…… 话未出口,便被堵了回去。 “将他典当时留下的收据和证明拿出来比对,再请城中别的典当行的老师傅来鉴别,瞧瞧这珠子与记录在案的是否是同一颗。” “奴婢这就去。” 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李儒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上当了! 这分明是楚千凝摆的一出局,刻意引自己上钩。她压根就没毁那珠子,一切都是假的。 思及此,他便止不住浑身颤抖。 按理说,估价这事儿是恒舒典的老师傅做的,与他并无干系,他如此畏惧,无非就是担心没办好差事被萧毓胤处置。 何况,算计了广陵王府又没能成功扳倒他们,日后岂有他的好日子过! 想到这一点,李儒的身子便愈发抖如筛糠。 见状,楚千凝不禁冷笑道,“看来你也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了呢,可还有何话说?” “这……这原不与草民相关啊……” “是吗?”又看了一眼婢女手中拿着的银票,她寒声道,“恒舒典的老师傅看似死于疾病,实则却是被人用药毒死的,你这银票上倒是有些那毒药的味道,又作何解释?” 第344章 继任相位 一听到“毒药”两个字,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众人本就觉得恒舒典的老师傅死的突然,此刻再听楚千凝一说,看向李儒的眼神便变的有些复杂。 难道…… 真的是这书生将人害死的?! 察觉到众人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李儒心里就更慌了。 他不明白,怎么几句话的功夫自己就成了杀人疑凶了? “世子妃,您不能冤枉好人啊,草民与老师傅无冤无仇,怎么会下毒害他呢!” “我只是心下存疑,并未断言你就是凶手啊。” 漫不经心的笑笑,楚千凝转而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报官,请京兆府尹好生调查此事。” “是。” “这……这……” “清者自清,你若没有害过人,自然也不怕被查。”说着,她倾身朝李儒靠近了一些,身上的馥郁花香令后者目眩神迷,清醒不再。 甚至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直到她人都走了,他方才如梦初醒。 她说…… 让自己自求多福,这话是何意? 惊愕的看向楚千凝离开的方向,李儒僵在原地久久没有起身。最后,还是京兆府来了人直接将他带回了府衙。 彼时,萧毓胤正在府中等着听好消息。 不成想,听到的竟是李儒被差役带回了衙门,恒舒典拿回了银子,楚千凝于此风波中全身而退。 到头来,竟是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哐”地一声扫落了桌案上的笔墨,萧毓胤的脸色十分阴沉,“废物!” “公子息怒。” “你不是说亲眼看到楚千凝命人砸了那颗珠子的吗,怎么今日又忽然出现了呢?!”说起这件事,萧毓胤便怒不可遏。 “……小的的确是亲眼看到的呀。” 观砚也是满心茫然,根本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哼了一声,萧毓胤沉眸不再多言。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是他被楚千凝耍了一通。她不光没让恒舒典赔上一笔巨银,反而还将李儒送进了京兆府。 楚千凝啊楚千凝…… 你可真是好样的! 萧毓胤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坏了观砚,他只当自己得被公子问责呢,却不想对方竟未怪罪他。 事实上,非是萧毓胤这个主子宽宏大量,而是他眼下根本没心思理会观砚。 凤君荐手底下的几处产业都出了问题,他本以为黎阡陌会急于为对方奔走,届时他们两府的关系自然会暴露。 可等到现在,却迟迟未抓到他的把柄。 只知道他昨日进宫去见了陛下,却不晓得他们两人都说了什么。 拿出几锭金元宝来递给观砚,萧毓胤沉声道,“去拿给素日与他交好的人,让他们去牢中探视他,趁机了结了他。” “公子……” “京兆府尹是个油盐不进之人,未免他查出李儒与咱们的关系,须得先下手为强。” “小的明白了。” 接过元宝,观砚快步跑了出去。 殊不知这一去,却正中黎阡陌的下怀…… * 早上方才起身楚千凝便赶去了恒舒典,待到她回了王府时,刚好黎阡陌和黎延沧下朝回来。 前脚方才回王府,后脚便见顾沉渊来了府上。 对于这位丞相大人近来日日往王府跑的行为,府中诸人早已习惯了。 甚至如今连厨房那边的下人都知道,晚膳须多出一个人的份儿。 不过…… 照着眼下这般情形来看,日后连午膳也得备下了。 顾沉渊全然不知别人的想法,想来就算知道了也半点不会在意,现如今在他心里,没什么比他的女儿更重要。 近来他算了算田庄所得,除了给暮雪留下一部分作为嫁妆,其他的都准备作为嫁妆补给楚千凝。 虽说王府不差他这点子东西,但这毕竟是他的一番心意。 从黎阡陌的口中得知楚千凝喜爱扶桑花,近来他便折了几枝种在了丞相府。 以往他总是操心国事,极少休沐在府。可如今,他只恨不得早早卸了身上的担子,每日多陪陪宝贝女儿才好。 今日来此,他就是为了与他们商量此事。 “您要辞官?!”听闻他的打算,楚千凝不禁目露惊讶。 同黎阡陌对视一眼,后者也是意料之外的样子。 点了点头,顾沉渊轻声道,“从前是恐萧家独大,是以我才久居此位,如今既是有阡陌和他爹,便足以构成萧家的危险了。” 再多一个他,反而会令陛下忌惮。 这些年,他虽从未与人提起,却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 陛下明里唤他一声“相父”,私心里其实还是对他有多忌惮,并未如先帝一般推心置腹。 否则,他也不会放任萧家到如此地步。 以前朝中有他和梅鹤年与萧家抗衡,如今又多了黎家这个异姓王,那局面就彻底不一样了。未免他日与陛下彻底离心,不如此刻自己主动退位。 心知他说的有理,可楚千凝不禁蹙眉道,“您若是不当丞相,何人能担此大任?” 闻言,顾沉渊抿唇淡笑,意味深长的瞟了黎阡陌一眼。 见状,楚千凝不禁挑眉,“他?!” 一听他这个语气,某位世子爷当时便不乐意了,“怎么?凝儿觉得为夫难以担任丞相之职?” 楚千凝:“……” 这人怎么越来越小心眼儿了呢? 瞧着他们小夫妻俩这个样子,顾沉渊笑的合不拢嘴。 一个是他的爱女,另一个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都是他的心头肉,又刚巧他们喜结良缘,可见这世间的缘分当真是无比奇妙。 “非是我私心,不过放眼满朝文武,的确难寻与阡陌相较之人。”许久之前他便与陛下提起过此事,他日若自己归隐田园,能继任他的人非这孩子不可。 “可他为丞相,不一样是陛下的心头大患吗?”其实楚千凝原本想说的是,你女婿压根不屑当丞相,他想直接造反称帝。 不过,考虑到自家爹爹那颗忠君爱国的心,她便没有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轻轻戳了下楚千凝的额头,黎阡陌柔声道,“怎么犯糊涂了,在世人眼中我可是东夷国的人,我与爹再是位高权重也根基不稳,难比岳父这般。” 而且,自己为丞相,朝中反对的声浪势必很高,这是最大的阻力。 于他而言是阻力,于洛北忧而言可就是“动力”了。 这还不算…… 表面上看起来黎家是越来越显赫,可无论他们父子哪一个出事,另一个都势必会被牵连,这怎比岳父那般能够置身事外呢。 所以说,由自己担任丞相,洛北忧是很乐见的。 听闻他的话,楚千凝这才如梦初醒。 对呀…… 想到什么,楚千凝起身走到顾沉渊面前给他倒了杯茶,随即又亲昵的帮他揉了揉肩,细心宽慰道,“为君者大多如此,爹爹不必伤心。” “伤心倒不至于……只要能完成先帝的遗志就好……”至于旁的,如今已难入他心。 “您能想通就好。” 拍了拍楚千凝的手,顾沉渊安抚的朝她笑笑。 她哪里知道,如今即便是再有何想不通的事情,只要想到自己还有个女儿在,便万事遂心了。 几人正说着话,就连鹤凌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启禀世子爷,京兆府尹谢庭循带着人去萧府,将萧家二公子萧毓胤抓走了。” “萧辙是何反应?”黎阡陌漫不经心的问道。 “当场就吐血晕倒了。” “嗯。” “属下告退。” 言简意赅的禀明情况,鹤凌随即便走了出去。 黎阡陌倒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着,却难为了旁边的父女俩,面面相觑,不知他做了什么。 “萧毓胤犯了什么事?”怎么会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呢? “栽赃陷害,事后又企图杀人灭口。” 楚千凝也不是笨的,初时不解,而后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李儒?!” “凝儿真聪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为何没有?”他挑眉淡笑,“被抓的人是萧毓胤,又不是为夫。” “难怪……” 之前同他说起恒舒典的事情,他说李儒此人,定要将其送到府衙去方才能显示出他的作用。那时她尚未想通他话中的意思,此刻倒是全明白了。 李儒既是奉萧毓胤之命来恒舒典找茬,那么一旦他出了何事,萧毓胤必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偏偏…… 负责此事的京兆府尹又是个心性耿直之人,一心为国为民,铁面无私。 如此一来,萧毓胤必定心惊。 他大抵是想灭了李儒的口,却被黎阡陌先一步料到了打算,摆好了局等他跳进去。 前些时日方才听闻萧辙解了毒,身子稍有起色,今日受此打击,怕是要一病不起了吧。 “你倒是会挑人……”顾沉渊失笑叹道。 这沂水城中谁人不知,谢庭循铁面无私,为人精明非常,经他手上的案子未有一件是冤假错案,萧毓胤如今落到他手里,怕是难有好下场。 “萧太后会插手吧?” “要的便是她插手,她不插手这戏还不好唱下去呢。”回想起昨日进宫洛北忧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再加上九殇与他说的,黎阡陌眸光微闪,转而对楚千凝低语了几句。 后者听完后,秀眉微蹙,“我并不认识她。” “日后总有机会认识的。” “需要我做什么?” “也无须刻意做什么,只要不同她交恶就是了。” 见他们夫妻俩神神秘秘的谋划着什么,顾沉渊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目露欣慰。 从前他总觉得,阡陌这孩子心机太深,又无拘无束,世俗之事通通不被他放在眼中,他看似温润谦顺,实则骨子里根本就是无法无天。 甚至…… 他都担心日后他会一个兴起覆了这皇朝。 不过如今见他同凝儿在一起这架势,倒叫他安心不少。 慢悠悠的溜达出王府,顾沉渊直接回了丞相府,想着近日便拟个折子呈给陛下,免得夜长梦多。 方才回到丞相府,便见暮雪迎面走来。 她憔悴了不少,整个人也恹恹的,双眸无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见状,顾沉渊不禁皱紧了眉头。 自那晚之后,这丫头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他自是知道她因何伤心难过,但却难以开解一二,更加寻不到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学娥皇女英那般二女共侍一夫?! 且先不说凝儿愿不愿意,就是阡陌那个性子,怕也断或是不肯的。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可他瞧延沧和素衣那般相依相伴便极好,况他自己都想择一人白头偕老,又怎会给他们小一辈添堵呢…… 是以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让暮雪想明白。 本以为日子久了她就能想通,却不料,她竟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第345章 甘心为妾 暮雪是在看到顾沉渊的那一刻才作的决定。 原本…… 她是想避开他的。 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停的蛊惑着她,让她摒弃杂念的朝他走去,将心底的那些想法明明白白的说与他知道。 他那么疼她,也许会答应也说不定呢。 尽管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暮雪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这几日她总是在想,若自己比楚千凝先结识世子爷,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倘或自己是丞相的亲生女儿,情况又是否会有所改变…… “义父。”缓步行至顾沉渊面前,暮雪低声唤道。 “唉。” “有件事……想和您说……” 见她将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顾沉渊心下便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不觉轻叹了口气,温声道,“去书房说吧……” “是。” 跟在顾沉渊的身后走进书房,暮雪随即便跪在了地上。 见状,顾沉渊赶紧伸手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义父……”暮雪坚持跪在地上,眼睛泛红的望着他,“我深知自己接下来这些话恐会令您陷入两难境地,但若不言,暮雪委实不甘心。” “……你说吧。” “我……倾慕世子已久,还望义父成全……”话落,她便跪在地上朝他磕了几个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也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担心被他回绝。 闻言,顾沉渊面上淡淡,只眉头微蹙,眸中却未见丝毫惊讶之色,似乎他一早猜到了这一点。 皱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暮雪,他低声道,“阡陌他已有妻室。” “暮雪甘愿为妾。” “什么?!” 大抵是顾沉渊眼中的诧异太过明显,令暮雪脸色一白,却仍旧咬牙坚持说道,“暮雪……甘愿为奴为婢侍奉在世子爷和世子妃身侧……” 只要能让她待在黎阡陌身边,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义父,求您成全暮雪。” “唉……” 深深的叹了口气,顾沉渊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心疼。 这孩子…… 何必如此执着呢! 沉默了片刻,他方才终于开口说道,“暮雪啊,你可知各人姻缘自有定数,强求不得,非是我不愿你与阡陌一起,只是他与凝儿情深义重,二人之间再难容下他人,你定要入王府为妾,岂非是在为难自己?” “纵是日后情况非吾所愿,暮雪也只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绝不埋怨旁人。” 看着她眼中异常坚定的神色,顾沉渊不觉叹了口气,“也罢,随你去吧。” 她既是这般死心眼,怕是自己说破了嘴皮子也无用。 与其此刻拦着不许她博一博,倒不如让她早些认清事实,也免得日日在心里惦记,平白耽误了自己的大好青春。 “倘或阡陌愿意收你,我毫无意见。” “多谢义父、多谢义父。”暮雪面露喜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去吧。” 轻轻按住额角,顾沉渊似是头疼至极的样子。 直到暮雪快步走出了书房,他方才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她离开的方向。但愿这孩子能早日醒悟,勿要弥足深陷。 他会这般轻易的点头允诺,是因为他确定黎阡陌根本不会收她为妾。 旁人他或许不知,但阡陌那孩子,与他爹一个样子,眼里除了自己的媳妇再无别人。 不过…… 还是得事先与他知会一声,免得那孩子言辞之间太过淡漠,恐伤了暮雪的自尊。 到底是女儿家,面皮儿薄的很。 谁知,当某位世子爷听闻此事的时候,却一脸认真的对顾沉渊说,“小婿倒是觉得,此事和软不得,须得更为冷漠些才好。” “可这……” “若我好言相劝,恐暮雪姑娘反而想的更多。” “那你打算如何做?” 温润一笑,黎阡陌淡声道,“岳父不必担心,小婿有分寸,定会好生料理此事。” 顾沉渊:“……” 不知为何,原本他没说这话自己还挺放心的。 许是为了安自己岳父的心,他又细心解释道,“说白了,都是她将小婿想象的太过完美,只要毁了她心里的形象,她的念想自会断了。” “你想好如何做了就好。”到底是他们小辈之间的事情,他也不宜插手太多。 更何况,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义女,虽说他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到底也不忍暮雪难过。 拍了拍黎阡陌的肩膀,顾沉渊欣慰的淡笑。 这件事他们俩都极有默契的没有向楚千凝提及,不过后者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只因…… 近来暮雪时常来王府见她。 素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与她说,只是一味闲聊,从女工刺绣到诗词歌赋,她似是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又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知道她与顾沉渊的关系,楚千凝初时也还客客气气的招待着。 毕竟自己不在的这几年,均是暮雪在其跟前尽孝,单就这一点而言,她心里是感激的。但若说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而将夫君拱手相让,这种事她断或是做不出来的。 是以,她后来便极少见暮雪了。 一来是不愿违心的与她交谈,二来也是不想对方感觉到她的不喜进而神伤,到头来为难的还是自家爹爹,倒不如不见的好。 可躲在府里能不见,却总有不得不见的时候…… * 这一日,楚千凝和黎阡陌奉旨入宫,说是之前没有为黎阡陌接风,这次刚好楚千凝的身子也好了,便一并请他们夫妻二人赴宴。 陛下召请,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于是,这日暮霭时分两人便乘车入宫,路上说起萧府的情况,楚千凝一时好奇便多问了一句,“萧毓胤是有品阶这人,照理说本该被移交至刑部天牢,可怎么迟迟未见有圣旨颁布呢?” “刑部尚书可不似谢庭循那般‘不识好歹’,若萧毓胤这次能走出京兆府,便意味着他能逃过一劫,死不了了。” “太后会从中周旋?” “当然。” “事情的关键可是在北帝身上吗?”北周朝廷的部署楚千凝知道的并不多,是以很多事情都要问过黎阡陌才知道。 轻笑着把玩着她的手,他故作神秘道,“也在,也不在。” “那到底是在还是不在呀?”她蹙眉。 “待会儿进了宫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将头轻靠在楚千凝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假寐,淡色的唇微微扬起。 一直到进了宫,两人都没再提起此事。 入宫后,迎面遇见了一对男女。 单从背影后,男子身姿颀长,女子娇躯婀娜,不失为一对良配。 不过…… 随着他们两人转过头来,楚千凝不禁面露惊讶。 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若仅从样貌区分,她根本难以辨别谁是谁。但若仅看那女子,她倒是认识的,或者说,是再熟悉不过。 九殇! 这北周国的娴宁公主。 如此一来,她身边之人的身份便也不难猜了。 她的双生兄长,小王爷洛九天。 见楚千凝和黎阡陌到了,那兄妹俩便走上前来,十分熟稔的同他们叙话。 再次见到九殇身着一袭华丽的宫装出现在自己面前,楚千凝还是觉得不大适应,目光不自觉的便会落到她身上。 留意到她的注视,九殇忽然调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主子,皇兄他要见你,你与二哥去御书房吧,我同世子妃去季太妃宫里坐坐。” 楚千凝:“……” 好生混乱的称谓啊。 有九殇在她身边,黎阡陌倒也不担心她会遇到什么麻烦,于是便点头随她们俩去,自己也和洛九天去了御书房。 待到一与他们分开,九殇便亲昵的挽着楚千凝的手,悠悠闲闲的往后宫走去。 听她方才说起“季太妃”,楚千凝便低声问道,“不知这位季太妃是何人?” 能在萧太后的手底下活到现在,想来也定不是什么“凡人”。 既得九殇另眼看待,那便不是敌人了。 而且,对方姓“季”,难道是…… 九殇似是有意想靠一靠她,并未直接言明,反而轻声笑问,“你猜猜。” “可是与当朝的季太傅有何关系吗?”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人了。 “正是!” “季太妃是他的……” “是太傅大人的女儿,为人十分随和,我和二哥小时候没少赖在她宫里。只是可惜,她一直没个一儿半女的。” 听到九殇的叹息,楚千凝却微微摇头,“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有了孩子又能怎样,反而得战战兢兢的活着。 如她和洛九天那般是得了洛北忧的庇护,否则的话,又岂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你说的也对……”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季太妃的宫中走去,临近宫门时,见一身着淡黄色宫裙的少女手捧着一束兰花站在宫门口。 只一个侧影,却清新脱俗,秀眉绝伦。 “这是哪家的小姐?” “季太傅的孙女,名唤‘沉鱼’,季太妃经常召她入宫叙话。”一边说着,九殇一边朝季沉鱼挥了挥手。 对方也瞧见了她们,扬起笑脸朝她们走来,“臣女参见……” “别参了,你知道我向来不喜这些破规矩的。” 闻言,季沉鱼只得笑着朝她们两人福了福身子,举手投足间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她本就生得清秀可人,此刻手捧几枝兰花,便愈发显的清丽动人。 楚千凝想起之前黎阡陌同自己说的话,便不觉笑道,“这满宫的兰花倒是极衬姑娘……” “世子妃说笑了。”季沉鱼面露羞怯,“臣女倒的确十分喜爱兰花,折茎聊可佩,入室自成芳;开花不竞节,含秀委微霜。” 顿了顿,她却又抬眸看向楚千凝,目露惊艳,“不过,今日见了世子妃,臣女倒是觉得,这满宫花色皆被您给比下去了,委实黯淡无光。” “季姑娘言如美酒,当真令人迷醉。” 不愧是太傅大人教导出的女子,一言一行皆令人心下愉悦。 “一个人比花娇,一个甘如美酒,知道你们惺惺相惜,可咱们也先进宫去吧。”九殇一手拉了一个,缓步走入宫内。 听九殇如此说,季沉鱼便颇为羞涩的一笑,微微垂首。 她早闻这位世子妃的美名,不想今日能得缘一见。 而且…… 看起来娴宁公主似是与她十分交好,这倒颇为不易。要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出了名儿的脾气古怪,极少对何人和颜悦色。 自己和姑母算是为数不多的存在了…… 就在季沉鱼不着痕迹的打量楚千凝时,殊不知对方也在心里念叨着她。 黎阡陌特意和她说,让她不要与季沉鱼交恶,这当中除了有季太傅的原因在,必然还有别的。 余光瞥见季沉鱼手中捧着的兰花,她的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幽芒。 第346章 佩兰之情 季太妃是一位年纪与萧太后差不多的妇人,也是唯一一位还活在世上的太妃。 她的样貌远不及萧太后那般艳丽,看起来也比对方苍老许多,但面相却十分和蔼,不拿腔作调,很是平易近人。 简单说了两句话,楚千凝便知道九殇对她高看一眼的原因了。 大抵是出身书香门第,让她身上带着一丝书卷气,斯斯文文,令人心下难以生厌。 视线落到一旁的季沉鱼身上,楚千凝的眸光不禁微微闪动。 这姑侄俩的性情倒是很像…… “听闻世子妃之前……” “太妃若不嫌千凝亲近,便直接唤我的名字就是。”她朝季太妃柔柔一笑,继续道,“我与娴宁一样,均不是那般在意虚礼的人。” “好。” 闻言,季太妃眸中的笑意不免真切了几分,“千凝,听说你之前身体抱恙,如今可彻底好了吗?” “多谢您记挂,已无碍了。” “那便好……”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季太妃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将目光移向旁边沉默的九殇,“娴宁如今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可有心仪的驸马人选了吗?” 换作是别的女子谈及此事,定要娇羞的掩面不答,可九殇却大大方方的点头回道,“有啊。” 一听这话,莫说是季太妃,便是楚千凝也不禁愣住。 九殇有喜欢的人?! 会是谁…… 得知她已有中意的人,季太妃倒是没再追问,只意味深长的叮嘱道,“既已有合适的人选,便要快些定下来,免的夜长梦多。” 她虽说的隐晦,但在场几人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萧太后几次想打九殇婚事的主意,幸而北帝足够坚定这才拦了下来。 可长此以往,到底不是办法。 “谢太妃提点,娴宁记下了,不过……”微微蹙眉,九殇似是有些难言之隐,“我倒是想嫁,只恐皇兄不答应。” “陛下那么宠你,他怎么会不答应呢!” “我不愿嫁那些王孙公子。” 宠溺的一笑,季太妃无奈的摇头,“可你是尊贵的公主啊,难道还想嫁个山野村夫吗?” “只要他入了我的眼,并无不可啊。” 瞧她神色认真,楚千凝便心知她不是在与季太妃玩笑。 不过…… 此前她一直在景佑帝的身边伪装成小太监,接触到的也均是东夷之人,绝不可能有让她动心的男子。 其余的人,便只剩下黎阡陌手底下的那几名护卫了。 难道是他们?! 思及此,楚千凝便不禁好奇的看向九殇,不知她心仪的是哪一个。 九殇并不知楚千凝心里的猜想,只随意笑笑便将话题扯到了季沉鱼的身上,“沉鱼年纪与我相当,可择好夫家了吗?” 不妨话题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季沉鱼一愣,随即羞涩的低下头去。 见状,季太妃不禁弯唇轻笑,“瞧瞧,还不好意思了。” “姑母……” “女大不中留啊。”九殇在一旁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笑曰,“沉鱼定然也是有了心仪的人了,说来听听,是哪家的公子这般有幸啊。” “公主就别取笑臣女了。” 看着季沉鱼面色羞红的样子,楚千凝不禁目露深思。 她这般模样,倒不似被九殇取笑的,而是确有其事。如此,竟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想着,便听九殇又笑道,“你瞧上了谁不若告诉我,我求皇兄为你们赐婚。” “您……” “不是白帮你啊,哪日我决定向皇兄摊牌了,还想请太妃和太傅大人帮着劝和几句,免得我一个人势单力薄。”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楚千凝,“世子妃和世子也别想跑。” “……” 这下楚千凝就更确定了,九殇定是瞧上了鹤凌他们几人当中的某一个。 鹰袂与轻罗虽吵闹不休,但那二人“孽缘”已定,旁人再难插足。九殇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断不会做这种糊涂事。 遏尘整日围着阿落转,又当爹又当娘,未见对旁的女子如何上心,想来也不会是他。 霄逝之前便总是喜欢逗流萤玩,逗来逗去两人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这事儿他们都知道,九殇心里也清楚。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鹤凌、鸣悠和唳染了。 他们三人…… “时辰快到了,咱们去雍华殿吧。”未等楚千凝再深想,九殇便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臂,含笑的声音轻轻响起。 “……嗯。” “沉鱼,咱们一道走吧。” “是。”福身应了一声,季沉鱼却回头看向季太妃,不确定的问道,“姑母真的不去吗?” 今日宫宴,陛下可是特意着人来请过她的。 季太妃笑笑,依旧没有改变最初的决定,“姑母老了,不爱往人堆儿里扎,你们自去便是,陛下他不会怪罪的。” “侄女明白了,姑母早些歇息,沉鱼改日再进宫来看您。” “沉鱼……”季太妃忽然急急唤道。 “嗯?” 见季太妃的目光扫过自己和九殇,楚千凝便颇有眼色的说道,“我瞧太妃宫中的兰花开的极好,与公主先去院中瞧瞧。” 话落,她便和九殇先行走出了殿中。 待到殿内没了旁人,季太妃方才语重心长的对季沉鱼说,“日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便不要经常进宫来看我了。” “为何?!”季沉鱼微惊。 “总之你听姑母的话,日后少进宫,记住了吗?” “……嗯。” 虽不知姑母为何要这样说,但季沉鱼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是以便只乖顺的点头应下。 可一直到离开未央宫,她也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 楚千凝倒是隐隐猜到了一些。 她不光猜到了季太妃和季沉鱼说了些什么,还知道她为何会说那些话。 毕竟,这满宫的兰花总不至于是为了她一个老太妃种下的。 * 雍华殿 三人方才行至雍华殿门前,便见黎阡陌和洛九天远远的朝这边走来。 黎阡陌原本神色淡淡的同身边之人说着什么,可视线落到楚千凝身上的一刹那,原本温淡的眸光瞬间就亮了起来。 那一幕,深深的触动了季沉鱼的心。 她早闻世子爷与世子妃伉俪情深,不想今日竟有幸一见。 长到这么大,她还第一次见到有男子如此眷恋自家娘子。便是自家祖父和爹爹那般温文儒雅,可对妻室也不过是敬重,而非爱怜。 今日,她算是开了眼界了。 只一个眼神,却足以说明太过的事情…… “臣女参见小王爷、世子爷。”行至近前,季沉鱼收敛了思绪朝他们两人俯身施礼。 “嗯。” 轻应了一声,黎阡陌便径自从她身边走过,旁若无人的握住了楚千凝的手,带着她走进了殿内。 洛九天朝她微微点了下头,唇边含笑,十分客气的样子,倒是令她心下茫然。 小王爷几时待人这般友好了?! 不是看不出季沉鱼眼中的疑惑,不是不知道自己此举会引起她的费解,但洛九天却什么都没说,只上下打量了九殇两眼,自然而然的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满头大汗的?”他状似皱眉责备着,可手上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没做什么呀,就从季太妃的未央宫走来雍华殿而已。” “这么点路也能出这么汗,武功都被你练到哪儿去了?嗯?” 随着他们兄妹俩人一边说一边走进殿中,季沉鱼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迈入。别人甭管是夫妻还是兄妹,好歹都是两个人,只有她自己形单影只的,有破坏“队形”的嫌疑。 进到雍华殿之后,她便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从头到尾都没有惊动任何一人,似是有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余光瞥见她的身影,楚千凝艳丽的红唇不禁微微勾起。 倒是个讨喜的性子…… 不争不抢,宠辱不惊,很有季家人的风骨。 “别看了,先吃些东西。”说着,只见黎阡陌拿出一块点心递到她的唇边。 “陛下还没到呢……” 这就开吃,是不是于礼不合? “这是为夫方才在御书房给你拿的,不是这案几上摆的,放心吃吧。”待会儿宴席开始,得有好些热闹要瞧呢,怕是没功夫用膳。 正是因此,恐楚千凝会饿肚子,黎阡陌才有远见的给她带了几块小点心。 偷偷的咬了一口,楚千凝眸光微亮。 见状,黎阡陌的语气颇为得意,“好吃吧?” “嗯。” “为夫就知道你会喜欢。”这芙蓉糕甜而不腻,很是美味。 瞧着他那副“求表扬”、“求道谢”模样,楚千凝不禁弯唇笑道,“多谢夫君……”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谈什么谢不谢的。”未等楚千凝感动一下,他便又接着说,“晚些时候回了王府自有凝儿表现的机会。” “……”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刚想说句什么,就见北帝搀着萧太后走进了殿中,她便只来得及剜了黎阡陌一眼了事。 楚千凝早知今日宫宴别有目的,却没想到众人方才落座,歌舞未起,酒宴未开,萧太后便沉不住气的开了口。 “怎么不见毓胤啊?”她看向萧家人所在的方向,明知故问。 闻言,楚千凝不禁失笑着摇头。 这位太后娘娘也太心急了些,果然是黎阡陌对萧家子弟出手令她慌了吗,怎地如此沉不住气? 闻听萧太后提起萧毓胤,大臣们都不敢作答,最后还是洛北忧斟酌着回道,“母后,萧毓胤眼下还在京兆府呢。” “京兆府?他去哪儿做什么?!” “他的贴身小厮教唆别人杀人灭口,说是得了他的吩咐,是以谢卿将他带回去盘问。” “荒唐!”萧太后皱眉喝斥,目露不悦,“堂堂将军府的公子,皇帝的亲表哥,岂可由京兆府审问,立刻将人押往刑部。” “母后……”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萧毓胤只是将军府的公子而已。死的人乃是一名普通百姓,臣敢问太后娘娘,京兆府如何审不得?” 黎阡陌忽然起身走至殿中,不疾不徐的反驳道。 一看到他,太后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锐利的目光落到黎阡陌身上,萧太后厉声呵斥道,“大胆!哀家在与皇帝说家事,岂可由你一个外人随意插嘴!”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自古皇家无家事,家事便是国事,既是国事,臣食君之禄,便该尽臣之职,不能不言。” “黎卿此言有理。”洛北忧适时附和。 “皇帝你……” 大抵是没想到洛北忧会公然帮着黎阡陌忤逆自己,太后被气得不轻。 哪成想这还不算,黎阡陌竟又道,“后宫向来不得干政,太后娘娘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儿要求陛下插手此事,可是忘了先帝昔日所言不成?” 第347章 册封皇后 听黎阡陌提起了先帝,太后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朝中谁人不知,昔日先帝在时,最是讨厌后宫干涉政事,唯一的例外便是佳淳皇后。 先帝甚至曾对身为太子的洛北忧说,为帝者,要识人善用,皇后不光是国母,更是要与他携手一生的妻,与后宫那些女子均是不同。 既为夫妻,便没什么是不能说、不能商量的。 宠妃再好也终究只是妾室,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再则…… 唯妻者,方才会与他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后来,这话不知怎么就在宫中传扬开来,令萧太后好生没脸。 如今,黎阡陌旧事重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毫无疑问,他戳到了萧太后的伤心处,令后者脸色更加阴沉。 见朝臣已经议论纷纷,萧太后不禁微微眯眼,沉声道,“哀家已说过,在与皇帝闲话家常,何来‘干政’一说?” “萧家乃外戚,太后理应避险,免得让人误会您徇私枉法。” “你……” “臣也是为了太后和陛下的声誉着想。” 一番话被黎阡陌说的进退有度,让人想反驳都无从还嘴。 更重要的是,他句句在理,洛北忧又明显偏帮着他,萧太后便唯有暂时忍下这口气,想着暂且忍一时,稍后定叫他好看! 届时,看他可还有闲工夫一直盯着萧家…… 见太后不再多言,黎阡陌微微勾唇,施施然的朝她施了一礼,随即便走回到案几后落座。 短暂的交锋,以他的大获全胜告终。 有他在前面顶着,京兆府尹萧毓胤倒是少了不少麻烦,能够专心致志的调查案子。 初时楚千凝还不解黎阡陌为何要将萧毓胤送到谢庭循的手上去,即便他为人再是公正不阿,可一旦定案必要上呈,届时萧太后不还是有的是机会插手? 直到黎阡陌为她解释了一番她方才知晓,原来北周的京兆府与东夷并不一样。一旦证据确凿,京兆府尹是有权当堂发落犯人的,根本无须层层上报。 正是因此,萧太后才会如此心急。 偏偏…… 黎阡陌几次从中阻挠,让她无法顺利将人救出。 瞧着萧太后被气得那个样子,楚千凝不禁觉得好笑。红唇微勾,她笑着给黎阡陌倒了杯酒,“恭喜夫君得胜归来。” “有劳娘子。” “你就这般在大殿上公然与太后叫板,胆子也太大了些。”说笑完后,楚千凝又不免轻叹道。 “这便大胆了?”黎阡陌漫不经心的笑问。 楚千凝知他甚深,一见他露出这般看似温润谦和的笑容,便知道他心里是藐视一切的傲然,“你还打算做什么?” 她已经肯定,他定然还有计划。 闻言,黎阡陌似是扫了上首的萧太后一眼,随后才淡声道,“这要看那位太后娘娘如何做了,敌不动,我不动。” “那敌若动呢?” 他没说话,只握住楚千凝的手,温软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杀! 猛地收拢了掌心,楚千凝眸光微凝。 惊疑不定的看向黎阡陌,她后知后觉道,“你要撼其根基?”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楚千凝不着痕迹的看了不远处的季沉鱼一眼,心中的猜测愈发得到了证实。 果然…… * 酒过三巡,忽然有大臣进言,说是近来发现城中有些异动,外来人士骤增,而且大多是东夷之人,其中甚至包括东夷的大皇子凤君荐。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竟还有这样的事! 若说寻常百姓奔走于各国倒是无妨,可凤君荐乃是已国皇子,他悄无声息的混进了沂水城,谁知道他有何打算。 万一想和景佑帝来个里应外合怎么办? 何况,东夷的太子现在北周当人质,谁又能确定不是他们兄弟间早前密谋了什么。 如今情势微妙,自然是小心为上。 众人听闻此事后,本以为北帝会严令彻查,却没想到,他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过问,令人一头雾水。 这么重要的事他都如此不上心,萧太后刚想开口,便见黎阡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笑,似是在提醒她,后宫不得干政。 气愤的咬紧了牙关,萧太后只能暗示萧家的党羽开口。 见状,楚千凝不禁冷笑。 就这个脑子还妄图和黎阡陌斗法,还是趁早歇歇吧…… 萧家势力庞大,原本他们还不好彻底确定究竟哪些是他们的人,这下倒是方便多了。 由此可见,若无萧辙这位兄长,萧太后早就坐不稳这太后的位置了。 才如此想,便闻一人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臣听闻昔日在东夷时,那凤君荐的皇子妃乃是广陵王世子妃的表姐,与黎家关系匪浅啊。” 言外之意便是,凤君荐能到沂水城定居,又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指不定就是黎阡陌父子俩暗中相助,其心可疑。 令人意外的是,北帝表现的很淡定。 他似是早已知晓了此事,神色如常,眸中未见丝毫惊讶,连语气都十分平静,“众卿多虑了,此事朕一早便知晓。” “这……” “世子早在他们来北周时便已向朕禀明,没有众卿想的那般严重。” “可是陛下……” 见有人还欲再言,洛北忧便轻笑着挥了挥手,“众卿不必多虑,岂不知凤君荐来北周定居,并非坏事,反而于我北周大有益处。” 听他如此说,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大有益处…… 能有何益处? 恐众人还揪着此事不放,洛北忧便耐心十足的解释道,“凤君荐身为皇子,为子为臣,可如今连他都弃了东夷而投北周,足以让天下人知道景佑帝的荒淫和暴虐,他非明君,必失民心,假以时日,东夷便可不攻自破。” “而且,凤君荐投身北周一直行商,所得银钱有半数充入国库,以此表明他绝无异心。朕向来以宽宏仁义著称,又岂能没有这点容人之量!” “那东夷太子……”还是有人不死心,想从凤君墨身上做文章。 不想刚开了个头儿,就被洛北忧驳回,“凤君墨与凤君荐虽为兄弟,但昔日两人为了争夺皇位积怨已深,断没有合作的可能。” 话已至此,众人便心知陛下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会此事。 担心惹怒北帝,便无人再贸然开口。 萧太后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的放过黎阡陌和楚千凝,但仅仅是“后宫不得干政”这一顶大山压下来,便足以封住她的嘴。 无奈之下,她便只能暂且忍住心里这口恶气,想着日后再徐图良策。 左右已经知晓了那府上与黎家的关系,不怕牵制不住他们! 眼下更重要的,是得为自己寻个帮手。 思及此,萧太后便忽然说道,“也罢,难得君臣一起宴饮,倒也不必一直谈及国事,皇帝整日操劳国事,也该有这片刻清闲时候。” “……母后说的极是。” “哀家近来琢磨,也是时候找个人好生照顾你了。”这宫中虽有几名从东宫跟过来的姬妾,但是中宫至今无主。 皇后人选,必须出自他们萧家。 眸光微闪,萧太后的眼神十分的坚定。 一听她这话,洛北忧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实际上,早在他登基之初便该立后的,只是那时萧太后从不提及,原因无他,只碍于那时的萧毓嫣尚未及笄。 顾沉渊虽私下里向洛北忧提起过两次,但都被他以国事为重给推脱了。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再说起。 他在朝中大权在握,这本以令皇帝感到忌惮,若怜对方封后一事他也紧赶慢赶,恐会令其心下生厌。 届时君臣离心,那就不好了。 时至今日,萧太后旧事重提,无非就是想让北帝封她的侄女萧毓嫣为后,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不过没有点明而已。 有些时候,装傻是一个很聪明的行为。 这一点,黎阡陌再是清楚不过。 几乎是在萧太后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黎阡陌便难得含笑附和道,“启禀陛下,臣觉得太后所言有理,还请您早日进行封后大典。” “黎卿……”似是没想到黎阡陌会向着萧太后说话,洛北忧微愣,目露焦急。 虽不知黎阡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萧太后还是继续道,“皇帝已过了弱冠之年,子嗣的问题也该考虑考虑了。” “……是。” “你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不成?”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太后不禁目露期待。 依照她对北帝的了解,他定会毫无主意的回一句“但凭母后做主”。 届时,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他封毓嫣为后。 只要中宫之主是她萧家的女子,那任凭前朝他们如何斗争,一时半会都难以撼动他们分毫。 就在萧太后为自己所想沾沾自喜之时,却意外听到洛北忧犹豫的说道,“朕觉得……觉得……” 一见他没如自己所想那般开口,萧太后的目光顿时便暗了下来。 他要说什么?! “启禀陛下,丞相前两日曾与臣提及此事,他曾说季府之女乃真正的名门闺秀,又得季太傅亲自教导,乃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季”姓一出,殿中之人神色各异。 随着黎阡陌的话音落下,萧太后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说什么? 让皇帝封季沉鱼那个臭丫头为皇后,这怎么可能! 相比起萧太后的震惊和不悦,洛北忧的神色简直可以用狂喜来形容。 那双素日含笑的眼眸此刻盈满了喜色,任谁都看得出,广陵王世子的这番话当真是说到了陛下的心坎儿里去。 从今往后,他们便要多一个季家要巴结了。 “相父所言甚合朕意!” “皇帝……”恐洛北忧就此定下此事,萧太后不禁急急唤道,面色十分严肃,“封后乃是大事,怎可三言两语便决定!” “朕虽自幼受教于相父,但太傅他老人家也曾对朕教导颇多,他的孙女,品行自是极好。既是出身书香门第,自然堪配皇后之位。” “可是……”萧太后想说出一两个反对的理由,可却一直没有想到。 这若是换了别人,她无论如何都能说上几句。 但季太傅…… 他是老臣,即便是顾沉渊和萧辙见了都要客气三分,在朝在野都既有威望,非是她可以随便加减言语的存在。 黎阡陌提出让季沉鱼入宫为后,想来满朝文武无人会反对。 只是如此一来,又将毓嫣置于何地呢? 不行! 绝不能让季沉鱼为皇后,否则的话,他们萧家的势力定会受到影响,想要扳倒顾沉渊和黎延沧就更是难上加难。 没有理会萧太后的欲言又止,洛北忧难得雷厉风行了一次,当即便颁下册封的圣旨。 看着季沉鱼面色微红的跪在地上谢恩,楚千凝的心里不觉有些异样的情绪闪过。 这是第二次,她觉得洛北忧身带帝王之气。 第348章 自取其辱 在黎阡陌说起封季沉鱼为后时,洛北忧眼中一瞬间爆发出的光彩,楚千凝看得分明,也无比熟悉。 每每黎阡陌看到她时,眸中便带着那样的光彩。 如此…… 便不难理解这满宫的兰花了。 方才在未央宫,楚千凝便听季沉鱼无意间说起,她素来最是喜爱兰花,而宫中的兰花品种最多,四季花开不败。 是以,她每每入宫来探望季太妃都会折两枝回去。 彼时楚千凝还不敢确定,但此刻倒想的明白。想来洛北忧就是为了刻意引她入宫,是以才命人在宫中种满了兰花。 他迟迟不肯封后,大抵是和萧太后一般想法。 区别只在于,萧太后是在等萧毓嫣及笄,而他则是在等季沉鱼。 沉鱼、沉鱼…… 无须有沉鱼之容,便足以引人倾心。 自古帝王多薄情,楚千凝不知洛北忧如今对季沉鱼的喜爱能维持几时,但她更愿意相信是天荒地老。毕竟,这世间男儿大多痴情。 别人不说,便是她眼前就有一个。 转头看向黎阡陌,楚千凝压低声音说道,“你可将季姑娘害苦了……” “哦?” “她如今成了萧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还不是被害苦了?”楚千凝挑眉,反问道。 闻言,黎阡陌眸中笑意微敛,淡声道,“这就是洛北忧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若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那就活该一辈子当个傀儡皇帝。 他能做的,只是将人送到他手上,却不会帮他保护媳妇。 握住楚千凝的手,黎阡陌若有所思的对她说,“为夫自认非是那般懦弱无能之辈,却仍三番两次令你身涉险境,易地而处,洛北忧须得更花心思才行。” “别的事情不知,但事关九殇或是季沉鱼,我倒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果决。”仅这两次,便隐隐令她改观。 “凝儿倒是对他有信心……” “因为他看向季沉鱼的眼神与你看我时很像啊。”正是因此,她方才有此猜想。 听她如此说,黎阡陌的眼中不觉浮现出一抹笑意,温柔深情,令人望之心折。 含笑的同他对视了一眼,楚千凝随即转头看向跪在殿中央的季沉鱼,想着此刻她应该会想起季太妃同她说的话。 而事实上,也确如楚千凝所想。 季沉鱼听着宣旨的太监过于尖细的声音,不禁有些出神。 难怪…… 姑母方才说让她不要总是进宫,想来便是担心眼下这般情况吧。 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坐在御座的男子,季沉鱼随即红着脸低下头去,目露羞怯。 她知道姑母是不愿自己入宫受苦,她自幼被爹娘祖父保护的极好,的确很难想象皇室中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但是,也不全无温情,不是吗? 陛下他心底良善,尽心尽力的护着小王爷和娴宁公主,这一点最为打动她。 便是为着这个…… 她想进宫陪着他,陪他面对那些左右为难和波谲云诡。 “臣女季沉鱼……”她目光坚定,盈盈拜倒,“领旨,谢恩。” 自此,北周皇室的后宫风云再起。 * 一场宫宴,敲定了皇后的人选。 从各个角度而言,萧太后都败的彻底。 没了萧辙坐镇,她便好似忽然没了主意,被黎阡陌“打的”节节败退,全无胜算。这还不算,就连素日对她言听计从的洛北忧也隐隐有脱离她掌握的意思。 原本她提了一句“封妃”之事,却被的洛北忧当场回绝,只言这些事日后会有皇后操持,不劳太后娘娘费心。 一句话,堵的萧太后哑口无言。 回王府的路上,楚千凝回想起当时萧太后的神情,仍有些忍不住想笑。 本以为自己养的是只羊,却没有偶尔也会咬咬人,不知“被咬”的萧太后心中是何感受…… “什么事儿这么乐不可支的?”瞧她笑的开心,黎阡陌也不禁跟着弯起唇角。 “我笑太后今日被你和洛北忧联手欺压至此,想来这会儿定在懿祥宫发怒呢。”萧家人性急,这一下怕是要气坏了。 “怒也无用,封后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倘或萧太后能沉得住气,就该等季沉鱼入住中宫后再徐徐图之。 不过…… 黎阡陌估摸她应当是没那个耐心的。 她会赶在封后大典前闹出些动静,或是毁了季沉鱼的名节,或是让钦天鉴的人在两人的八字的动手脚。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被洛九天逮个正着,一举除掉萧家埋于朝中的那些帮手。 思及此,黎阡陌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幽芒。 “启禀世子爷、世子妃,到了。” 车夫的声音于外响起,唤回了他的思绪。 神色微敛,他握着楚千凝的手缓步走下马车,却在看到王府门前站着的人时,眸光微闪,眼中本就极淡的笑意瞬间消散。 察觉到他的异样,楚千凝不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暮雪一脸期待的站在石阶上。 见对方眼神发亮的盯着黎阡陌在看,她眼睫微垂,淡声道,“你自己解决吧。” 若由她出面的话,保不齐暮雪会以为是自己善妒进而从中阻挠,由黎阡陌这个当事人亲自拒绝,她应该比较容易死心吧。 “为夫很快便回来。” “嗯。” 从暮雪身边走过的时候,楚千凝若无其事的朝她微微点头,后者却面色羞愧的低下头去。 她终究是觉得难为情的,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黎阡陌,暮雪倾慕温柔的目光在对视上后者淡漠平静的眼神时,心口不禁一阵阵的发疼。 “世子……” “府内说话。” 冷淡的丢下这一句话,黎阡陌便率先走进了王府。 暮雪眉头紧皱,却还是选择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 进到花厅,黎阡陌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旁若无人的对下人吩咐道,“让厨房的人做些易克化的小吃给世子妃送去。” “是。” “叮嘱她不可多食。” “奴婢记下了。” 随着黎阡陌的话一句句的说出来,暮雪的眸光不禁变的越来越黯淡。 她始终微垂着头,未发一言。 黎阡陌无意刻意羞辱她,只是想让她认清事实,是以便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外面候着。” “是。” 待到花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黎阡陌方才淡声道,“有何事,说吧。” “我……我想……”面上如着火一般发烫,暮雪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全然不复在顾沉渊面前时的勇敢和大胆。 或许在她潜意识里,就知道黎阡陌不会对她心软。 是以,她面对他时会有一丝胆怯。 怕他厌恶她,觉得她是言行轻浮的女子,更怕他无视她,不肯相信她的满腔深情。 即便她吞吞吐吐,黎阡陌也并未表示出丝毫不耐烦,他的神色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始终如水般温淡,未有一丝涟漪。 似乎…… 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意识到这一点,暮雪心里便愈发失落。 抱着“破罐破摔”的心理,她咬牙道,“我想终身侍奉世子爷,还望您不弃,收下暮雪……” 话音落下,房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针落可闻…… 时间愈久,暮雪的心跳的便愈厉害,到了最后,她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转头看向她,黎阡陌十分认真对她说,“我不愿。” 不是“我不能”,也不是“我无法”,而是“我不愿”。 仅三个字,便令暮雪暖胀的一颗心瞬间凉了个彻底。 未等她不甘的追问到底,黎阡陌便自顾自的继续道,“今生我都只认定了凝儿一人,无关她是否是丞相的亲生女儿。” “你……你只打算要她一人……”暮雪似是觉得十分震惊,目露惊诧。 “对。” “不纳妾?!” “是。” “哪怕……哪怕她不能有孕?”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暮雪发现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从未想到,黎阡陌竟对楚千凝情深至此! 抿了口茶,黎阡陌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音色如泉,清润温雅,“我娶她,与她携手终老,与她能否有孕有何干系?” 被他反问的一时语塞,暮雪怔怔的望着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是重中之重,怎可说毫无干系呢?”沉默了好半晌,她方才终于寻到了反驳的话。 可是,却被黎阡陌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击的体无完肤,“这就是我们的家事了。” 言外之意便是,你根本没资格过问。 而他,也没有义务向她解释。 莫说楚千凝身中的寒毒早已解了,便是真的没解,将来也始终无法有孕,黎阡陌也根本不会在乎。 没了他做王府的世子,还有阡舜。他与凝儿没有孩子,阡舜和轻离却会有,并不影响什么。 “日久天长,你就如此肯定自己会从一而终吗?”暮雪眼眶通红,声音微颤。 “对别人未必,但对凝儿一定会。” “她……” 放下茶盏,黎阡陌抬眸看向她,眸光幽暗清寒,“该说的我都已说了,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是你的事情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若你只在心里这般想着,我无意干涉,可若你做出什么伤害岳父和凝儿的事情,休怪我无情。” 明明是威胁的话,可他却说的云淡风轻,似是在与她玩笑一般。 但暮雪从没像此刻这么清楚,黎阡陌是认真的。 “岳父与你尚有养育之恩,他也顾念着你真心待他的情意,是以会顾及些你的感受,但我不会。谁伤了凝儿,谁便是我的敌人,不将对方置于死地,便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黎阡陌墨眸微眯,眸中一片幽暗。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的朝暮雪问道,“我说的,你可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很好。” 他淡笑,薄唇微勾,眼中却无丝毫笑意。 单单是看着这副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与暮雪闲话家常,可后者却吊着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悼念自己被拒绝的感情,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当中。 印象中的黎阡陌,他总是温润温柔的,似是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极少。 可是今日,暮雪却认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 看似温柔,实则危险。 或者应该说…… 他不是不温柔,只是他所有的柔情都只为楚千凝一人展现,换作是旁人,断或是没有那个荣幸。 哪怕是她主动,也难以换取他片刻温情。 “多有打扰……暮雪……告辞了……”近乎僵硬的站起身,她颤抖着手起身往外走。 “不送。” 冷漠至极的两个字,令暮雪背影一僵,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 那个瞬间,她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她绝不来自取其辱。 第349章 复姓南月 一路跑出了王府,沿路碰到的下人都目光疑惑的看着暮雪,心中充满了疑惑。 暮雪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是在花厅与世子爷叙话吗,怎地哭着离开了…… 而某位毫不怜香惜玉的世子却神色自然,施施然的走出了花厅,缓步回了自己的小院,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如此,众人便愈发好奇了。 到底世子爷和暮雪姑娘说什么了,竟将人都给招哭了! 王府中的下人自然不会得知,黎阡陌是把送上门来的美人给推出去了。 不光不要,还在人家面前狠狠的秀了把恩爱。以至于暮雪一路哭着跑回了丞相府,直接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任凭丫鬟在外面如何安慰她都置之不理,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泪水将身下的锦被都晕湿了,她却无心理会。 耳边不断的回响起黎阡陌温柔平静的声音,可话中的内容却如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凌迟着她的心。 “我不愿。” “今生我都只认定了凝儿一人,无关她是否是丞相的亲生女儿。” “我娶她,与她携手终老,与她能否有孕有何干系?” “岳父与你尚有养育之恩,他也顾念着你真心待他的情意,是以会顾及些你的感受,但我不会。谁伤了凝儿,谁便是我的敌人,不将对方置于死地,便难消我心头之恨。”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不停的回想,不断提醒她,今夜的自己闹出了多大的笑话。 他竟狠心到要杀了她…… 思及此,暮雪的眼泪便流的愈凶。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一个男人的深情和冷漠。 深情是对楚千凝,冷漠则是对她。 心伤至极的闭上了眼睛,暮雪似是哭的累极,连莺儿悄然走进了房中都没有留意到。 “小姐……” 将脸埋进被子里,暮雪没有应声。 见状,莺儿的声音便愈发小心翼翼的响起,“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去见世子爷了吗,怎么哭着回来了?! 莺儿不问还好,这一问暮雪方才勉强止住的泪意便再次翻涌,“今番我自取其辱,日后哪里还有脸再出去见人……” “究竟发生什么了?” “他不肯收我,不光是我,除了世子妃的女子他都不要。”暮雪的声音闷闷传来,哭的嗓子都哑了。 闻言,莺儿不禁微怔。 除了世子妃以外的女子他都不要?! 送上门的“肥肉”都推出去,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吗? 回过神来,莺儿皱眉看着躺在榻上的自家小姐,走到屏风后面将帕子晕湿,随即才又回到榻边,“小姐,您别哭了。” “义父说的是对的……我硬要插足,无非是在为难自己……” “小姐?” “呵呵……”苦笑了一下,暮雪起身接过帕子,凄然落泪,“是我太异想天开了,论品貌论出身我都不敌世子妃,凭什么与人家争呢。” 一听这话,莺儿便不觉惊讶的挑眉,“您放弃啦?!” “……嗯。” 不放弃还能如何呢,人家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她哪里还能舔着脸再凑上去! 何况,黎阡陌对外人的狠心绝情她今晚已领教过了。 此刻心口还钝钝的发疼,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她已不想再感受一遍了。既是她主动贴上去他都不要,她何苦还作践自己…… 只不过,莺儿却不似暮雪这般想。 被小姐买回丞相府之前,她曾在不止一户人家当丫鬟,见惯了男子偷腥花心,是以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不为美色所动的男人。 真的有,也定是有何隐疾说不出口。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莺儿的眼神不禁一亮,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刚想说与暮雪听,却见她神色疲惫的挥手道,“你下去歇着吧,我想自个儿待一会。” “小姐……” “去吧。” 见莺儿还欲再言,暮雪却径自倚在榻边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抿了抿唇,莺儿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本来她还想再劝劝小姐,让她别这么轻易放弃呢。 保不齐,是世子爷有何隐疾,不然的话,为何世子妃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了呢? 再则,他许是忌惮着丞相大人也说不定,只要小姐再去求求丞相,指不定这事儿就成了。只要小姐成为了世子爷的侧室,那自己将来也可当个通房什么的,总比当个伺候人的奴婢强…… * 广陵王府 打发走暮雪之后,黎阡陌回到院中时,明显感觉到一丝异样。 听着房中传来的说笑声,他的眸光不觉微闪。 “谁在房中?” “是齐寒烟来了。”鹤凌低声道。 听到这个名字,黎阡陌墨眸微眯,随即抬脚走进房中,果然见她毫不客气的坐在厅中,一边吃着下人给楚千凝做的宵夜,一边天花乱坠的说着什么。 “手机、电视、洗衣机这些都太复杂了,我就是解释了你也听不懂。不是你智商不够,而是你的想象力贫乏。” “……哦。” 点了点头,楚千凝便不再追问。 余光瞥见黎阡陌回来了,她的眸光不觉亮起,“回来啦。” “嗯。” 随意瞟了黎阡陌一眼,齐寒烟兀自喝着粥,口中继续道,“消息已挖的差不多了,再多的,她也吐不出什么了。” 她虽未言明,但楚千凝他们却都知道她指的是“乐敏”。 在楚千凝身边落座,黎阡陌淡声道,“说来听听。” “哐啷”一声松开了手里的匙子,齐寒烟拿帕子擦了擦嘴,随后才一脸正色道,“乐敏的确是听从乐烛在行事。” “还有呢?” “乐敏非是她的本名。” 话至此处,她忽然抬眸看向对面的夫妇二人,扬眉问道,“你们猜本姓什么?” “南月……”黎阡陌和楚千凝异口同声说道。 他们的语气根本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闻言,齐寒烟勾唇,眸中闪了些趣味,“你们已查到什么了?” “没有,是猜的。” “说得没错,她的确复姓‘南月’。”喝了口茶,齐寒烟将所知的消息尽数道出,“如南月敏这般混迹在各国中的南凉人不计其数,他们化名为‘乐’,以此掩人耳目。” 作为细作被送到别国的女子,肩侧均有月牙刺青,以此作为彼此联系的凭证。 男子虽也有,但却极少。 南月敏从很早之前就潜伏在西秦帝燕靖玄的身边,与她同在西秦的还有另一名女子,本是想勾引燕靖予,从而挑起他们兄弟间的不睦,却不想反被对方怀疑丢了性命。 正因如此,她之后才不敢轻举妄动。 本想日后徐图良策,却意外在燕靖玄的宠爱中迷失了自己,甚至忘了一开始的目的,全心全意爱上了燕靖玄。 后来…… 齐寒烟的出现打破了她的美梦,让她一时失去了理智,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那寒毒,本是为燕靖玄准备的。 “乐……”方才要说“乐烛”,可话至嘴边楚千凝却又忽然顿住,“南月烛到底是何人?” “南凉皇室的长公主。” “长公主”这三个字一出,楚千凝的眸光倏然凝住。 她竟是南凉的公主…… 这个答案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楚千凝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黎阡陌,思绪转的极快,沉眸追问道,“那南月烟呢?她可也是南凉的公主吗?” “南月烟?”齐寒烟蹙眉。 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是以也并未向南月敏问起。 那人知道的,应该都已吐干净了。 “人在哪?” “被我关着呢。”齐寒烟不甚在意的回道,“我来此便是想问,若你们拿她无用,我便要准备彻底折磨死她泄愤了。” “有用。”黎阡陌音色微凉,“有大用处。” “如此,我这就让人给你送来。” 左右折磨了对方这么多时日,她的气也撒的差不多了。 可惜…… 南月敏不能最终死在自己手里。 思及此,齐寒烟便微微眯眼,眸中透着令人胆寒的一抹冷芒。 见状,楚千凝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是如何问出这些的?” 既为细作又身怀武艺,想来南月敏必然受过专业的训练,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被齐寒烟挖出了这么多的消息。 似笑非笑的看向楚千凝,齐寒烟幽幽道,“你确定要听?” 她虽是这般问,却根本就没给楚千凝回答的机会,直接继续道,“北周的花雕酒闻名于世,我想着她没喝过,是以便请她喝了些。” “就这样?” “嗯。” 笑着点了点头,可齐寒烟眸中的笑意却只令人感到森寒无比。 对视上楚千凝疑惑的双眸,她又说,“我恐她一人独饮无趣,还特意为她请了一位旧相识。” “也是只喝花雕酒?” “自然不能光是如此,这人的酒里须得加些料才好。” “凝儿……”黎阡陌心知她要说什么,本想拦着不让楚千凝听,可齐寒烟却恶趣味的抢在他之前将话说出了口。 “我在酒里加了些锯末,逼迫他饮下,不多,只一点,但这东西无法消化,粘连在肠胃间无法排泄出去,用不了多久人就会死。” 她一共抓了五个人同南月敏关在一起,这人只是其中一个。 还有一个,被她将融化的蜡汁灌进了耳孔里,烫坏了耳膜又损伤了脑髓,那人当即便变的又聋又傻,虽保住了一条命,却就此成为了废人。 第三个,是用湿草垫裹住身体,再用布包住鹅卵石向他身上猛击,这样可以把五脏打烂而致死,但身体表面却看不出任何伤痕。第四个被钢针钉入了肩胛骨的缝隙里,永远也不能取出来,日日受痛,生不如死。 最后一个人,是被迫吞下了腹内带有钓钩的泥鳅,泥鳅在胃里被消化,钓钩却会勾住胃壁或肠壁,痛苦可想而知。 “有这五个人日日伴着南月敏,她活的有滋有味,为了报答我,这才与我说了这些。”喝了口茶,齐寒烟一脸认真的说道。 楚千凝:“……” 能这么神色如常的说出这种事,她心里是佩服的。 大抵南月敏受到的训练均是察言观色或是吞食何种毒药强撑意识,但齐寒烟偏偏反其道而行,从心理上彻底击垮了她。 红唇微抿,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方才茶盏,齐寒烟挑眉道,“怎么?你觉得我的手段太过残酷了?” “不是。”楚千凝微微摇头,坦言道,“我只是觉得,燕靖玄如今还好好的活在世上,足可见你对他的情意了。” 否则依着她这般手段,那人坟头草都不知多高了。 齐寒烟:“……” 她是在夸自己吗? 第350章 皇室血脉 听闻楚千凝的话,齐寒烟眉头微挑,不置可否。 她对燕靖玄的确有些情意,但没有情深盲目到什么都妥协,甚至是和别的女人分享他。 余光瞥见一旁的黎阡陌,她不觉好奇道,“你也不知道手机是什么吗?” 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不愿意纳妾的男子,也算是珍稀品种了。 神色淡淡的扫了齐寒烟一眼,黎阡陌忽然驴唇不对马嘴的回了一句,“夜深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要安歇了,你也请回吧。 闻言,齐寒烟眼中难掩失望,眸光黯淡的叹了口气。这还是楚千凝第一次见她露出这副表情,心下不禁疑惑。 她在失望什么…… 黎阡陌不知道何为“手机”,会影响她什么吗? 起身拂了拂衣袖,齐寒烟笑道,“也罢,即便你知道,想来也是不肯放弃这处温柔乡回去的,是我异想天开了。” “你……”楚千凝勉强的勾唇。 她到底在说什么? “就当我是在说疯话吧,走了。”话落,齐寒烟便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楚千凝的眉头不禁微微蹙眉。 她不是齐寒烟,而是燕晗…… “夜深了,早点上床安歇吧。”说着,黎阡陌打横抱起她走进内间,“不管有什么事,都明日起身之后再说,嗯?” “……嗯。” 虽说齐寒烟带来的消息很令人震惊,但冷画他们至今未归,此事倒也急不得。 待他们回来,再细想此事不迟。 不过…… 楚千凝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自己的身份必然与南凉皇室有关。 否则,前世凤君撷不会一直将她留到最后。 抬手抚过自己的眼角,她的眼中透着一抹深思。 前世容锦晴百般折磨她,凤君撷都置之不理,却唯独不许她动自己这张脸,完好的保存了她眼角的这枚胎记。 想来,便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被黎阡陌稳稳的放到榻上,楚千凝微垂着头揪紧他身前的衣襟,声音微低,“黎阡陌……” “怎么了?” “若我是南凉皇室的血脉,该怎么办?”她仰头看向他,目光茫然。 眸光微动,黎阡陌动作轻柔的揉了揉她的头,眼神宠溺,“无论你是哪国人,你都是为夫的凝儿,都是我娘子。” 这一点,无关她的身份和血统。 早在确定南月敏听命于南月烛行事之时,他心里便已有此猜测。 可那又如何…… 她依旧是他的妻,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伸手将她拥进怀中,黎阡陌柔声安慰道,“先不想那些事了,待唳染他们回来事情会更明了。” 许是为了分散楚千凝的注意力,他忽然握着她的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含笑说道,“你如今须得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这里指不定已有了咱们的孩子了。” 果然,一说起有孩子,楚千凝的神色便微微一变。 乖乖躺在了榻上,微闭着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事关她的身世,她犹如步入迷瘴,困在其中许久都未能走出来。如今,全部的指望都落在冷画他们的身上了。 但愿…… 能够有所收获。 这日夜里,齐寒烟便如她所言那般将南月敏送到了广陵王府。 在她眼里,这人便已与死人无异,不知黎阡陌要她还有何用。 她不大清楚这位世子爷的行事方式,但楚千凝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想来,他是打算利用南月敏引南月烛现身。 南月烛或许会来救南月敏,但那绝不是因为她不想对方死,而是想确定她都透露了什么给他们。 知己知彼,才好有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这件事他们还未说与顾沉渊知道,不想到头来惹他空欢喜一场。 看着院外的层层守卫,楚千凝眉心微低,“萧家人当真会帮她?” 广陵王府可不是那么好闯的…… 救一个本就该死的人,萧家人应当不会那般冒险才对。 “会。”黎阡陌的语气十分笃定。 他似乎不光确定了此事,还猜到了一些别的什么。 萧家会帮南月烛,必是看中了她的身份,觉得有利可图。昔日南凉皇室的公主,如今尚有此号召力,足以让萧家冒险一搏。 * 接下来的几日,沂水城中风平浪静。 南月敏依旧被关押在王府,无论是萧家人亦或是南月烛都迟迟未有举措。 自那日宫宴后,凤君荐经营的几处产业便都恢复了正常,再也无人去找麻烦,生意蒸蒸日上,比从前还要好。 这当中除了有洛北忧和黎阡陌的功劳,还有的,便是梅家出的一份力。 说起这件事儿,朝中的一些人也不禁觉得奇怪。 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怎么就有了联系呢? 直到有一日,众人眼瞧着梅家的少将军梅尧臣从华光寺回来,过自家门而不入,反而抬着几大箱子的礼物去了“君府”拜访,他们这才嗅到了一丝端倪。 敢情这两人早就相识啊…… 消息传到广陵王府的时候,楚千凝却持有不同的看法。 她倒是觉得,未必是凤君荐与梅尧臣是旧相识,而是从前的那位蒋侧妃同梅尧臣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 昔日蒋婉送容锦仙的那幅梅花图便是出自梅尧臣的手笔,而且那还是一幅真迹。 蒋婉又知道他鉴别画的法子,还能效仿一二,想来二人关系亲厚。 就是不知,到底是才子配佳人,还是海内存知己了。 回过神来,楚千凝瞧着外面的天色,秀眉不禁微微蹙起,“世子还未回来吗?” “是。” “打发人去宫门口瞧瞧。”往日这个时辰,他早该回来了,便是有何事在宫中绊住了脚,他也定会着人回来说一声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 得了吩咐的小丫鬟刚要去传话,便见鹤凌候在了廊下,“属下参见世子妃。” “世子呢?” “陛下留世子爷在宫中叙话,不回来用膳了,让属下特来回您一声。” “知道了。” 见楚千凝转身欲回房,鹤凌却又接着说道,“世子爷还有一句话命宫里的小太监转告给属下,再让属下转告您。” “什么话?”楚千凝微疑。 “他说,让您不必担心他的饮食,御膳房做的芙蓉糕十分好吃,您从未尝过,日后得闲进宫,他会记得求陛下赏赐的。”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不觉一闪。 芙蓉糕…… 他分明带出来给她吃过,为何又这样说? 沉默的思索了一下,她随即吩咐道,“备车,我要进宫。” “是。” 这边才一吩咐下去,车夫很快便将车架准备好,由鹤凌护着她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临行前,她特意在府内加派了人手,似是恐她和黎阡陌都不在,府里会出什么乱子一般。 而就在她走后不久,便有一群人黑衣刺客闯入了王府,厮杀一番后救走了被他们看押多时的南月敏。 当然事发之时,楚千凝正在赶往宫里的路上。 她以探望季太妃之名进宫,方才下了马车,她便见季府的车驾停在旁边。估摸着,季沉鱼此刻必然在未央宫。 若有所思的往宫内走,却见九殇在不远处来回闲晃,似是无聊至极的样子。 见状,楚千凝不禁快走几步行至她面前,“可是黎阡陌叫你在此等我的吗?” “自然了。” 说着,九殇挽着她的手臂往未央宫的方向走,一路压低声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她知道,“萧太后不知作得什么妖,忽然要将萧府的庶女萧毓恬指给主子做小。” 九殇原本以为,楚千凝听闻这话必会面露不喜,却不想她只是眸光冷了些,倒是未有别的变化。 如此,倒是令她心下好奇。 她难道不气吗? 察觉到九殇的视线,楚千凝竟扬眉笑道,“不若你告诉我你心仪的人是谁,作为交换,我就告诉你我为何不气。” “……”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与主子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世子妃这么好的姑娘也学坏了。 抿了抿唇,九殇并不轻易上当,“那还是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原因。” “呵呵……”瞧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楚千凝忍不住轻笑。 “萧太后都要给主子指婚了,你怎么还笑的出来呀?” “以往你跟在景佑帝身边的时候,瞧你聪明的不得了,身上少说长了七八个心眼子,怎地如今忽然变笨了呢?” 诧异的看着她,九殇不解其意。 艳丽的唇微微勾起,细密的眼睫微眯,楚千凝低声道,“若黎阡陌如今是个王爷,萧太后将萧家的庶女嫁到黎家为侧室,这倒也不算辱没了他们。可他如今只是世子,未来尚有变数,萧毓恬嫁过来不是侧妃,而是夫人。” 虽都是两个字,但却相差甚远。 是以她敢断定,这只是萧太后的障眼法,根本不是她真正的目的所在。 对方知道黎阡陌不想纳妾,自己也不想他纳妾,是以便专挑这样恶心人的事情下手,不过就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既是不想娶,便要寻个理由推脱。既要合情合理,又要没有大不敬之嫌。 甚至…… 连同洛北忧在内,也会一起帮他们。 届时,他们只顾在宫中周旋,却忘了王府那边的南月敏。 不过,楚千凝总觉得这事儿还不止这么简单。 否则的话,黎阡陌应当没必要特意让自己进宫来。 而她心底的猜想,在到了未央宫后终于得到了确定。 “怎么不见季姑娘?”楚千凝不着痕迹的问道。 “她已回去了。” “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的眸光却倏然凝住。 季沉鱼已经出宫了! 可自己与九殇一路走来,根本就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从宫门口到未央宫的这段路虽不止一条,但她们所走的路会经过御花园,那处兰花盛开,季沉鱼爱兰如命,不可以择其他的路回去。 除非…… 她压根就没出宫。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眸色微暗,电光火石间想起什么,随意找了个理由便拉着九殇离开了未央宫。 “黎阡陌现在何处?” “我遇到主子的时候,他正欲去汀兰水榭那边。”至于去做什么,他并没有细言。 “带我过去。” 她进宫次数不多,对宫里的布局并不是很清楚。 相比之下,九殇却再熟悉不过了,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哪儿是哪儿。 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发生,九殇也不敢多耽误工夫,忽然搂住楚千凝的腰一跃而起,运起轻功便直奔汀兰水榭而去,引得好几名大内高手在她后面追赶,只当是有刺客闯入宫中了呢。 被人前后夹击拦下时,九殇示意楚千凝水榭就在前方不远处,她则是留下来应付那些大内侍卫。 这并非是她第一日在宫内施展轻功了,这群人不该不知道是她,既然知道还拼命阻拦,这便足以证明事情有鬼了…… 第351章 秽乱宫闱 已入秋季,天气愈发寒凉,再加上天色微暗,水榭附近已鲜少有人出没。 楚千凝远远站在岸边,看着不远处的汀兰水榭,眸色愈寒。 秋风扬起了她墨染的发丝和烟青色的披风,衬着艳丽晶莹的唇和眼角暗红的月牙胎记,将人整个人显的愈发不似凡尘中人。 她没有立刻走进水榭中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 不远处,月白色的纱幔随风飞舞,似是湖面上半拢半散的轻烟,朦胧隐约,平添了几分诗意。 水榭中站着一道青色身影,卓然而立,清雅似仙。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人是黎阡陌。 确定是他之后,余光瞥见九殇就在不远处,她方才抬脚走过去。 行走间,她抬手拂过发髻,似是拢了下被风吹乱的青丝,面上一片自然。 临近水榭,忽闻琴音响起,透过若有似无的薄雾传来。 曲调悠然自得,飘逸的琴音仿佛令人进入到了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当中,眼前是一幅幅逼真至极的画面。 寒江月冷、水榭烟雨…… 一听这个琴音,楚千凝心里的防备便卸了大半。 是黎阡陌! 除了他之外,没人有如此高超的琴技。 拂开飞舞的轻纱,果然见他端坐于琴架后面,神色温润,怡然自得。 一把琴,一炉香,一壶酒…… 公子如玉,云月当空。 听到脚步声响起,黎阡陌抬眸朝她淡淡一笑,停手不弹。 “好一曲《清夜吟》啊……”楚千凝弯唇叹道,说出的话却有些打趣他的意味,“清风终日自开帘,明月今霄独挂檐;琴里若能知贺若,诗中应合爱陶潜……” 她满含深意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秀眉微扬,“我竟不知,世子几时爱上这般隐士之风了?” 旁人或许会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给骗了,但她却绝对不会。 “打趣为夫,该罚。”话落,黎阡陌忽然伸手将她拉进自己怀中,就势紧紧抱住,也不管这是在宫里,不远处还有九殇和侍卫。 “诶……” “为夫弹得可好?”他将半湿的帕子塞进楚千凝手中,让她帮自己擦拭刚刚抚过琴的手掌。 “……好。”敷衍的夸了他两句,楚千凝不安的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紧紧的环着腰难以挣脱,“你快点放开我。” 这是在宫里,万一被人瞧见怎么办! 何况…… 不远处还有人在呢。 使劲儿推了推他的胸膛,谁知某人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淡声道,“帮为夫把手擦干净。” 楚千凝拗不过他,只能依言接过帕子,仔仔细细的为他擦拭。 黎阡陌亲昵的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膀上,嗅着她发间的馥郁花香,薄唇不禁轻扬。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飘在颊边的青丝,在指间贪恋的绕了两圈,随即方才帮她拢至耳后。 温软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额际,瞬间她肌肤细腻犹如白瓷般的脸颊缓缓下滑,最终落到了她艳丽晶莹的唇上。 明显感觉到他的动作越来越大胆,暗示之意十足,楚千凝也顾不上给他擦手了,帕子一丢就赶紧握住了他的手。 “你中了春药?!”她惊疑不定的看着他,随即又将目光落到了案几上的那炉熏香上。但见烟气缥缈,香气四溢。 “……” 她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一时被她的话逗笑,黎阡陌无奈的失笑着摇头。 春药…… 亏她想得出来! 怔怔的望着他的笑颜,楚千凝又不禁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他眼神清明,不似被情欲主宰的样子。 “你真的没事?” “为夫不过是见你的头发垂在了颊边,好心帮你理一理罢了。”黎阡陌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言辞间皆是对她的指控。 “谁让你好好的忽然这样……” 每每他起了什么“坏心”,便均是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一会儿捏捏她的脸,一脸戳戳她的唇,折腾的她意乱情迷了,他再心满意足的开始“品尝”。 不过,以往他虽胡闹,但都是关起门来,眼下尚在外面,又是在宫里,她这才有此猜想。 哪成想,竟是她想多了。 抿唇轻推了他一下,她柔声道,“既是没事儿,那咱们走吧。” 说完,她作势要起身,可黎阡陌却依旧没动。 “嗯?” “不急,将戏看完再走不迟。”他把玩着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 “什么戏?” 同他在一起时,楚千凝便越来越少自己动脑子去想问题,遇到什么事儿都是直接问他,倒是难得的轻松下来。 对视上她疑惑的目光,黎阡陌却闭口不言。 甚至…… 还笑意不明的望着她。 换作从前的话,楚千凝或许不解他是何意,但是如今,她心里明镜儿似的。 小心翼翼的往水榭外瞄了瞄,见周围并无人过来,她这才倾身在他唇角印下一吻,“这下可以说了吗?” “不能。” “为何?!”她惊讶道。 “凝儿亲错地方了。”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指正道。 “……” 他要求还不少! 瞟了他一眼,楚千凝不服输的挑眉道,“你少拿乔了,我只是懒得去猜,又不是猜不到。” “哦?” “萧太后不光引你来此,还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位美人,我说的可对?” “继续。”黎阡陌弯唇。 “若我所料不错,她安排的人并不是萧家庶女萧毓恬,而是准皇后季沉鱼。”话至此处,楚千凝的眸光不觉转冷。 倒是黎阡陌,目露赞许,依旧温润的笑着。 见状,楚千凝便心知自己所料不错。 一旦被人发现季沉鱼和黎阡陌单独出现在此处,萧太后必然有千百种方法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届时,莫说季沉鱼皇后之位难保,怕是连这条性命也得交代在此。 没了季沉鱼,皇后之位自然就落到了萧毓嫣的身上。 至于黎阡陌,自然也难逃一劫。 而他们两人丧命还不是最可怕的,萧太后最终的目的是离间洛北忧和黎家的关系。 被臣子戴了绿帽子,饶是洛北忧再好的脾气也难以忍受,势必会严惩不贷。到了那个时候,所有帮黎阡陌求情的人,都会被北帝当成广陵王府的党羽,日后定会被萧家一一剪除。 “你所谓的戏,大概就是指一会儿萧太后带人来‘捉奸’吧。” 听楚千凝说的头头是道,黎阡陌配合着点头,另一边却拿起酒壶为她倒了杯酒,“这是宫里酿的花雕酒,与咱们素日喝的不同,尝尝。” 说着,他便将酒盏递至她的唇边。 “我说的不对?” “都对。”他宠溺的望着她,又将酒杯往前送了送。 楚千凝嗅了嗅那酒的味道,觉的的确是与她之前喝的不大一样。 狐疑的看向他,她不确定的问道,“你不会是又要哄我喝酒,然后自己喝水吧?” 上一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她至今都没敢忘。 见自己如今的信誉度在她那里几乎荡然无存,黎阡陌不禁笑的有些无奈,“这里只有一个酒壶,为夫上哪去变水来喝?” “真的没骗我?” “嗯。” 得他百般保证,楚千凝方才浅浅的抿了一口。 甜甜的果香溢满唇齿之间,她的眉目不禁舒展,连眼神都亮了几分,“这酒好生香甜!” “为夫自是不会骗你的。” “像用时令果子浸泡出来似的,女子喝倒是极好,可男子喝起来不会觉得酒性太淡吗?”男儿大多爱饮烈酒吧…… “这酒本就是为女子准备的。” 昔日佳淳皇后在世时,皇室大小仪典不断,但她不胜酒力,又不能不饮,先帝便命人特意酿了这种果酒。 正是因此,这酒虽是由花雕演变而来,却还有一个名字叫“佳淳酿”。 “先帝对佳淳皇后倒是极好……”能如此尊重嫡妻,实属不易。 “她是难得的贤后。” “不知……季沉鱼会否成为下一个贤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楚千凝蹙眉轻叹。 话音未落,便听到水榭外响起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转头望去,却忽然被黎阡陌擒住下颚,薄唇毫无征兆的贴住了她的。 “唔……”她欲伸手将人推开,却被他霸道的反剪到身后,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惊愕的睁眼看着他,楚千凝不安的想偏过头躲开,却始终难以摆脱他炙热的唇舌。 他到底想干嘛?! 已经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他没有注意到吗…… 相比起楚千凝的惊羞和忐忑,黎阡陌就淡定多了,活像到了自己家一样,一脸沉醉的闭上了双眸,愈吻愈深。 好在,他也只是将她锁在怀里亲吻,并没有别的行为。 不过…… 如此亲密之久,却勾起了楚千凝心中的一股“火”。 似是有柔软的羽毛轻轻划过她的心尖,带来丝丝酥麻痒意,流窜四肢百骸。 明明是想将人推开的,可手臂却软软的提不起力气,身子也如春水般软在了他的怀中。 不对劲儿! 猛然间想起他刚刚哄自己喝下的那杯酒,楚千凝气得狠狠咬了他一口。 心里却发了狠,可咬下去时她却根本没舍得如何用力,再加上眼下她的情况有些特殊,说起来是咬了黎阡陌一口,但在后者看来,那与回应无异。 黑眸微眯,薄唇不觉微微扬起。 “太后娘娘小心,里面果然有人!”宫女的声音在水榭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明显那群人越来越近。 闻声,黎阡陌抬眸,眼中寒光一闪。 不过眨眼之间,他便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温润模样。 安抚的拍着楚千凝的背,他将她的脸埋在之间怀中,确保她这副意乱情迷的样子不会被别人瞧见。 垂首理过她散在身前的发,黎阡陌似是根本到来人一般。 萧太后走进水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黎阡陌怀抱着一名女子坐在琴后,熏香袅袅,酒壶和酒杯都变了位置,明显有人喝过的样子。 见状,她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得意。 呵…… 她倒要看看,这般情况他要如何收场! “大胆!太后娘娘在此,还不赶快问安施礼!”萧太后身边的女官厉声喝道。 “臣参见太后娘娘。”黎阡陌依旧坐在原地,只朝萧太后的方向微微颔首,“多有不便,想来太后娘娘宽宏大量,必然不会怪罪。” “哀家不怪罪又如何,大庭广众之下秽乱宫闱,这成何体统!”萧太后故作痛心状,实际上心里却高兴到了极点。 她恨不得此刻就嚷嚷的满宫皆知,令他无路可退。 “秽乱宫闱?”黎阡陌挑眉,淡定的令萧太后觉的心慌,“太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臣与内子在此抚琴听音,不想她不胜酒力喝醉了,臣恐她身子虚弱染了风寒,是以才将她护在怀中,何来‘秽乱’一说?又与”宫闱“何干?” 第352章 媚骨天成 对视上萧太后惊愕诧异的眸光,黎阡陌如玉般的俊颜上扬起温润笑意。 薄唇微扬,他又道,“太后娘娘不会是连臣的家事都要过问吧?” “她……”皱眉看着黎阡陌怀中的女子,萧太后的目光惊疑不定。 这人是楚千凝?! 那一抹淡淡的烟青色明明十分柔和,此刻却如烈火般灼伤了萧太后的眼睛,让她觉得无比刺眼,为此怒火中烧。 季沉鱼的披风可不是这般颜色…… 想到什么,她猛地转头瞪向身边的女官,却见后者也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心中满是疑惑。 她亲自将季姑娘送到了这里,怎么会变成了广陵王世子妃呢? 许是她们脸上的神情取悦了黎阡陌,他淡淡笑着,轻轻拍了拍楚千凝泛红的脸颊,“凝儿,醒醒,太后娘娘来了。” “嗯……” 楚千凝似是醉的厉害,只轻吟了一声,却并未转醒。 可只这一声,却令在场之人纷纷色变。 萧太后等人面露尴尬,即便同为女子却仍被楚千凝这无意识的娇吟弄得软了身子,只觉得心尖发痒,体酥骨软。 再想起她那张艳丽无双的面容,倒是不难理解黎阡陌对她死心塌地的原因。 这么个尤物,想来任谁都割舍不下的。 心里虽是如此作想,但面上却都不露分毫。 甚至…… 萧太后的唇边还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似是鄙视他们夫妻二人不知廉耻,可眼底深处却闪动着些复杂的情绪。 “内子醉的太过厉害,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口中说着恕罪的话,但黎阡陌的神色却再淡定不过。 他一口一个“内子”说出来,每一声都像是对萧太后的嘲讽。 后者沉着脸,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筹谋多日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朝身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会意,故作恭敬之态走上前去,“世子妃既是醉了,世子爷不若带她到懿祥宫歇歇?” 说着,她递上手中披风,一副讨好之意。 只是…… 黎阡陌却并未领受,眸光温软的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眼波中都溢满了温柔,“多谢太后娘娘一番美意,不必了。” 话落,他将自己的披风裹到了楚千凝的身上,感觉到她不安的挣动了下,黑眸中不禁闪过丝丝笑意。 不知有意无意,他抱起楚千凝离开的时候,特意走到萧太后面前施了一礼,让对方得以清楚的看到怀中之人的样貌,确是楚千凝无疑。 不过嘛…… 脸倒是那张脸,就是神色有些不大对。 面色酡红,轻咬丹唇,浓密卷曲的羽睫轻轻颤动,好生勾人的样子。 见状,萧太后的脸色不禁又难看了几分。 方才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一名小太监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启禀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要处死萧姑娘……” “你说什么?!” 大抵是那小太监说出的内容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萧太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见她身子一晃似是要摔倒的样子,旁边的宫女赶紧上前搀扶,却被她神色不虞的挥手推开,只眼神凶狠的瞪着那名小太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回太后的话,陛下说……说是萧姑娘她,她……” “说呀!” “陛下说……萧姑娘用媚药勾引他……”使劲儿咽了几次口水,那名小太监才终于将话说完整。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萧太后的身子猛地一晃。 “太后娘娘!” “走开!”一把推开上前欲搀扶她的宫人,萧太后眼神阴鸷的瞪视着黎阡陌,目露凶光,“是你!是你搞得鬼!” 闻言,黎阡陌薄唇微勾,笑容温润。 他淡声开口,音色清润醉人,“太后您在说什么,臣实在不知。” “你……” “太后娘娘还不赶快去救萧姑娘吗,迟了可就来不及了。”黎阡陌看似好心的提醒她,实则却根本与挑衅无异。 那双黑眸中噙着淡淡的笑意,无声的嘲讽着她。 像是在说,无论她提出给他指婚一事是真是假,只要如此提及,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对方除掉,单看他们萧家有多少女子供她挥霍了。 目送着萧太后气急败坏的身影离开,黎阡陌薄唇微弯,垂首看向满额薄汗的楚千凝,柔声道,“咱们这就回家。” “那酒……有问题……”她使劲儿揪着他的衣襟,面色潮红。 “没有问题。” “可是……”她明显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对劲。 “有问题的不是酒。” 迷迷糊糊的听着他的话,楚千凝蹙眉道,“那就是熏香……香气有问题……” “熏香并无异常。”只不过,先嗅了那熏香,再饮那酒,那就有问题了。 更重要的是,那酒多为女子喜爱,即便没有季沉鱼,只自己一人在此,如方才那般太后带人来他也不好解释。 倒是有凝儿在此,一切便合理了。 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楚千凝却没那么好糊弄。 “你定是又骗我了……”她气的只捶他胸口,可无论是手上还是声音都软绵无力,活像一只软萌的小奶猫似的。 “下不为例。” “哼!” 她明明是想颇具气势的表达自己的不满,殊不知这一声冷声气势不足,撒娇有余,听得黎阡陌喉间微微发紧。 将人又拥紧了几分,他低声道,“别急,咱们这就回府了。” “烦你……”她嘴硬道。 “待会儿你就会喜欢为夫了。”某位世子爷“恬不知耻”的笑道。 抱着楚千凝往宫外走,沿路看到匆忙赶进宫去的萧家人,他漫不经心的笑着,眸中一片寒色。 其实,本该带凝儿去瞧瞧热闹的,但此刻他已没那个心思了。 而且…… 她怕是也撑不住了。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哄凝儿喝下那酒,偶然间想起之前齐寒烟说过的话,他这才动心起念。 自西秦回来之后,他们也不是没有欢爱过,只是每每她嚷嚷累,他便不忍心再勉强她,任由她同自己撒娇耍赖。 正是因此,今日洞察萧太后的诡计时他才想将计就计。 看了一眼楚千凝绯红的小脸,黎阡陌的脚步不禁比往常快了几分。 * 泰清殿 萧太后匆忙赶过去的时候,便见萧毓恬跪在地上嘤嘤哭泣,洛北忧面沉如水,难得敛起了笑容,不似往日温和。 这还是第一次,萧太后在他身上感觉到那么明显的冷肃之气。 竟隐隐…… 有些先帝的影子。 想到那个一生杀伐的男子,萧太后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惧色。直到萧毓恬哭着扯拽她的宫裙,她方才如梦初醒。 回过神来,她敛起思绪沉声问道,“这又是闹得什么?!” “母后不若问问您的好侄女!” 洛北忧鲜少有这样的语气同萧太后讲话,是以只这一句,便令后者目露错愕之色。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以往哪怕他心里再是不愿,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她的,此刻当着满宫下人的面儿,他竟然如此不善的面对她。 眸色微沉,萧太后不悦道,“她是你表妹。” “为君者,先国而后家,母后这是让朕徇私枉法吗?”以往萧太后只要打感情牌,洛北忧多少都会了动了恻隐之心。 但是这一次,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甚至…… 萧太后隐隐有种感觉,他的怒火其实是冲着她来的。 难道是为了季沉鱼?!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脸色便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人还未入宫呢,便已经将皇帝蛊惑至此,倘或真让她成为中宫之主,那这后宫哪里还能有他们萧家女子半点位置! 思及此,萧太后便冷声道,“如此说来,皇帝是打定了主意要处置毓恬了?” “她污秽之物蛊惑朕,有谋害九五至尊之嫌,按律,是要诛灭九族的。”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洛北忧像是变了一个人,雷霆手段,不似往日。 闻言,萧太后整个人都震惊了。 诛灭九族…… 他居然说出这种话! “好啊、好啊……你如此说,是要连哀家一起处罚了……”她气的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完整。 见状,洛北忧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眸光却依旧寒冽,“朕无意大义灭亲,还望母后多加体谅儿臣,莫要诸多为难。” “你……” “来人,送太后回宫。”他大手一挥,转身背对着她。 “真是哀家养出来的好儿子!” 冷哼了一声,萧太后拂袖离去,并未理会一直跪在她脚边的萧毓恬。 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死了也无伤大雅,她之所以百般阻拦,并非心疼她这个人,而是不愿萧家因此失了颜面。 既是拦不住,索性由得皇帝去。 再说萧毓恬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整个人如石头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哭都忘了。 姑母她…… 就这么走了?! “陛下,要如何处置她?” 直到小太监的声音响起,萧毓恬方才恍然醒悟,一边哭一边跪行到洛北忧脚边,声泪俱下,“求陛下饶命啊……” 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他却迟迟未再吩咐。 方才说要处死萧毓恬,不过是为了引太后来此。 但是此刻……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洛北忧的迟疑,萧毓恬赶紧把握机会,目露期待的仰头望着他,“请陛下开恩……臣女真的没有害您,臣女是冤枉的……” 她奉姑母之命入宫,本是说让她嫁与广陵王世子为妾室,暗中探听那府里的情况,可她才出了懿祥宫便晕倒了,醒来便到了泰清殿,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怎么会给陛下下药企图勾引他呢? 听到萧毓恬的话,洛北忧的眼神忽然变的有些复杂。 他当然知道她是冤枉的,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他和黎阡陌策划的。 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他心有不忍,但事已至此,却又别无他法。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饶过萧毓恬一命时,却见太医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启禀陛下,季姑娘的情况怕是不好。” “沉鱼!” 一听季沉鱼那边情况不乐观,洛北忧的脸色瞬间一变。 也顾不上如何处置萧毓恬,只抬脚走出了泰清殿。 一只脚方才跨出殿门,却闻萧毓恬的哭音在身后响起,“陛下……” 脚步一缓,他的身形忽然顿住。 见状,萧毓恬不禁面露喜色,只当自己有活路了,却没想到,洛北忧平静至极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赐白绫。” 话音落下,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留给萧毓恬一道决绝冷漠的背影。 “陛下……”她哭喊着,挣扎着,却勾不起他半点怜悯。 萧毓恬并不知,若季沉鱼无碍,她今日保不齐还能捡回一条命去。怪之怪,她命不好,偏偏赶上季沉鱼中了春药无解,注定了她难逃一死。 第353章 探查归来 洛北忧赶去偏殿的时候,就见满宫的下人都跪在了殿中,层层纱幔掩住了内殿的旖旎风光,不时有女子细弱的呻吟声逸出,听得人脸红心跳。 见状,洛北忧眉头紧皱,快步走进内殿。 云纹檀木龙榻上,季沉鱼微眯着眼,一张小脸如醉酒般酡红,素日淡粉色的唇被她自己咬的艳红无比,檀口轻启,声声娇吟轻逸而出,昭示着她此刻的难耐与不适。 身上的淡黄色薄纱曳地长裙已被扯的七零八落,露出颈间大片的肌肤,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陛下……陛下……”听到问安的声音响起,季沉鱼若有所觉的睁开双眼,眸中尽显迷离魅态,看起来好生勾人。 喉结微动,洛北忧勉强自己移开视线。 他掩好帐幔,转过身来时,面色微寒不似方才柔情四溢。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启禀陛下……季姑娘中药时间过长,贸然以冷水驱之,恐会损伤到身子……”太医战战兢兢的回道,连看都不敢看向洛北忧。 “太医院人才济济,竟无人能解此药吗?” “这……” “皇兄。”忽然,九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话音未落,便见她人已至殿中。 见是九殇来此,洛北忧脸色稍霁,“你怎么过来了?” “来为皇兄排忧解难。” 说着,她朝跪着的宫人和太医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恐被洛北忧处置,他们乐不得离开。 只是不知…… 娴宁公主有何办法解决此事? 而众人心中的疑惑,也恰恰是洛北忧此刻所思。事关季沉鱼,他半点大意不得,“九殇,你可是有什么法子吗?” “这是解药。”说完,九殇从袖管中掏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 “解药?!” “喂沉鱼吃下去,便可让她不再饱受情欲折磨,又或者……”话至此处,九殇忽然意味深长的笑道,“皇兄以身为药帮她也可以。” “胡闹!” 状似不悦的喝斥九殇一声,洛北忧的脸上竟浮现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见状,九殇眼中的笑意不禁更甚。 也不知她从哪儿学的,痞里痞气的吹了声口哨,随即慢悠悠的走出了偏殿,“皇兄不必谢我,是主子让我送来的……” 闻言,洛北忧拿着药丸的手不禁一顿。 黎阡陌怎知沉鱼中的是什么媚药? 心下虽有疑惑,但一想到季沉鱼眼下饱受折磨,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想着黎阡陌手下人才辈出,有善医之人也说不定。 这般想着,洛北忧便快步走回了内殿,目之所见,险些令他理智全无。 “沉鱼……”他愣愣的唤了一声,耳根愈红。 季沉鱼早已神志不清,半醉半醒的躺在榻上,满目柔情,似水迷离般望着他,开口的声音好似花蜜一般甜柔。 “陛下……好难受……” “朕知道、朕知道,马上就好了。”拥着她从榻上坐起,掌中的触感软如春水。 将解药喂进她口中,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温软唇瓣,他猛地收掌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明显是在苦苦压抑。 就势将娇躯纳入怀中,洛北忧紧锁住她的双臂,不许她胡乱挣动。 此刻她没有理智,他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感觉到她温软的粉唇在自己颊边乱吻,洛北忧的身子猛地僵住,却仍不舍得松开手,只是将双臂不断的收紧。 初时难受的是季沉鱼,可到了后来,两人的处境就互换了。 洛北忧不断的喘着粗气,光是听着便令人羞臊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感觉到怀中的女子异常安静的任他抱着,不发一声。 “沉鱼……”他试探着唤她,微微将她退开了些想要查看她的情况。 可这一眼不要紧,却差点令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浴火再次卷土重来。 抬手掩住自己身前的“旖旎风光”,季沉鱼深深的低下头去,连颈间都染上了一抹诱人的粉红。 瞧着她这副娇滴滴的小模样,洛北忧便是再君子也有些忍不住了,倾身朝她靠近,他低头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明显感觉到她的瑟缩,恐她以为自己是在唐突她,他赶紧松开手,紧张的往后退了退,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朕……朕……”他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陛下救命之恩……” 季沉鱼缩在榻上,双手横在身前,看着自己这副衣衫半解的模样,眼眶不禁微微湿润。 方才她的意识虽由药物主宰,但都发生了什么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回想起自己刚刚主动向他索吻的样子,她的脸便红的好似要滴血一般,“臣女……方才……” 四目相对,两人的脸颊红的相差无几。 视线从她身上扫过,洛北忧扯过一旁的锦被将她围住,顺势再次将人抱住,随即转头朝外面吩咐道,“将朕收着的广袖流仙裙取来。” “是。” 听到他的话,季沉鱼一时也顾不得害羞,抬眸怔怔的望着他。 广袖流仙裙…… 那不是佳淳皇后留给儿媳的吗? 思及此,她的脸色不禁愈红。 看着她这副小模样,洛北忧便心知她已经想到了,是以只含笑道,“当年母后在封后大典上所着的宫装便是由这料子所做,余下的本打算为太子妃裁衣,但朕那时尚未娶妻,便留了下来。” 后来…… 他心下属意于她,特意为她绘了这宫裙。 只是那时她尚未及笄,父皇母后又接连离世,他们的婚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再加上,太后一直有意让萧家女子入宫,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是恐被对方钻了空子,二来也是恐给她招难。 如今时机成熟,他已能护她周全。 “陛下,广袖流仙裙在此。”宫女手捧托盘走进内殿,低着头不敢乱看。 “服侍季姑娘更衣。” “是。” “朕去外间等你。”说完,他目光温柔的望着她,抬手拢过她颊边汗湿的发,随即方才起身离开。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纱幔后,季沉鱼心下微疑。 她记得自己从姑母的未央宫出来之后被一名小宫女给撞到了,接着便觉得头晕目眩,耳边不时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似是还听到了广陵王世子的名字。 可怎么再次醒来,自己就神志不清的躺在泰清殿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沉鱼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洛北忧和黎阡陌合作的结果。 也正是因为萧太后对她出手,才会令洛北忧如此震怒,甚至狠心之下杀了萧毓恬。 至于黎阡陌,他就没有什么“狠心”与“不狠心”之说了,凡事有意算计他和楚千凝的人,在他眼里均该死。 萧毓恬只是替罪羊,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萧辙兄妹俩。 这一点,他一直很清楚。 不过…… 同洛北忧一样,此刻的黎阡陌并没有心思追究萧家的罪责。 且说他方才带楚千凝回到王府,便见黎阡舜赶来,只言南月敏被人救走了。 提及这件事时,兄弟二人的脸上都未见丝毫忧色,似乎南月敏被劫走之事无关紧要,根本就对大局无足轻重。 “来的人当中可有南月烛?”将楚千凝安放到榻上,黎阡陌淡声问道。 “没有。” 黎阡舜站在外间,眼睫低垂。 “全是萧家的人?”他又问。 “对。” “他们去哪儿了?” “将人救走后,他们便一路出城去了,府里的暗卫一直在私下里盯着,沿途皆留有记号。” 闻言,黎阡陌神色温润的按住楚千凝乱动的双手,音色含笑,“去通知北帝抓人吧。” “好。” 轻点了下头,黎阡舜便转身离开。 果然…… 兄长就是兄长,玩起手段来非是常人可比。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连陛下他都胆敢利用,想来也没什么不敢做的。 还真别说,这事儿黎阡舜倒是看得透彻。 这世上…… 除了事关楚千凝,就无黎阡陌不敢为之事。 * 从宫中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暗,楚千凝和黎阡陌两人连晚膳都未用,夜里某位暂时“偃旗息鼓”的世子爷本想将她唤醒让她用些细粥,却不想她睡得昏天暗地,累到连动都不想动,根本就没理会他。 他无奈,只得让人一直将粥温着。 却没想到,这一温便温到了翌日天明时分。 楚千凝是被饿醒的…… 饥肠辘辘,饿的前胸贴后背。 醒来第一件事,她还未睁开眼睛,便试探着将手伸向旁边,见身侧空落落的,她才放松的长叹出一口气。 还好黎阡陌已经起身了…… 她实在是被折腾的累极,恐他晨起时兴致高昂,再拉着她胡闹。 而楚千凝的楚千凝尚且不知,此刻早已过了“晨起”之时,已近晌午时分。 听到内间的响动,婢女们便端着水盆和衣裙鱼贯而入,可方才行至内间,便被后进来的黎阡陌挥退,“都出去。” “……是。” 拿着衣裙走到榻边,他的声音满含笑意,“凝儿,该起来用膳了。” 拥着被从榻上坐起,楚千凝甚至都懒得瞪他。 任由他殷勤的帮自己穿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那么清楚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只是—— 坚持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启禀世子、世子妃,唳染和轻罗回来了。”在黎阡陌给楚千凝挽发之时,鹰袂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过,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儿。 事实上,鹰袂心里有些存疑,不解为何他们两人回来,却独独未见冷画。 再说楚千凝一听他们回来,立刻激动的站起,心急的欲往外间走。看到轻罗和唳染的时候,楚千凝也不禁疑惑的看向黎阡陌,还以为他对冷画另有吩咐,殊不知,那丫头就是不见了! “参见世子、世子妃。” “冷画呢?”楚千凝蹙眉问道。 不成想,听她有此一问,唳染和轻罗也目露疑惑,“她没回王府?!” 一听这话,黎阡陌便心知出了差错。 眸光微暗,他沉声道,“怎么回事,从头说起。” “是。”唳染皱眉,心下惊疑不定,“属下与轻罗在月溪城多方查探,终是搜寻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与轻罗汇合之后,属下等恐沂水城中情况不明,便让冷画先行回来报信,属下与轻罗深入探查,之后便急着赶回。” 却哪里想到,冷画那丫头竟未回王府! 闻言,黎阡陌眸光微凝,“你们一路回来,可曾遭到截杀?” “不曾。” “与冷画分开多久了?” “将近十日。”说起这个世间,唳染的眉头便不禁皱的愈紧。 十日…… 那小丫头若是果然遇害,怕是半点踪迹都难寻了。 第354章 双生公主 若今日失去联系的是别人,或许楚千凝还不会这般担心。 但是冷画…… 那丫头人虽机灵,武功却不高。 一旦碰上了几个练家子,她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即便她轻功再好,可总也有休息的时候。何况猛虎架不住群狼,她一个人要是被围攻,轻功再好恐也跑不掉。 思及此,楚千凝的眉头便不禁皱起。 “是属下一时大意,还请主子责罚。”说着,唳染便径自跪倒在地。 他之所以会让冷画回来报信儿,除了因为她轻功好之外,还因为月溪城中把守森严,他们打探起消息来并不容易。 正是因此,他们才耽搁了这么多时日。 本想着那丫头武功不好,免得在那边太危险,是以才让她回了沂水城,怎知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同唳染一样,轻罗也是满脸自责,“奴婢也有罪。” 他们的行踪一直很隐蔽,根本没想到路上会有人伏击。 也不知那丫头如今情况如何…… 秀眉紧蹙,楚千凝微微摇头,“都起来吧。” 这事儿根本怨不得他们,便是黎阡陌最初派冷画去南凉,为的也是她在中间传递消息。事关重大,他们不能冒险用信鸽一类之物。 “从南凉回北周,应当不止一条路吧?”不知想到了什么,楚千凝忽然若有所思的问道。 “的确不止一条。” “那……” 猜到她是要问什么,黎阡陌却握住她的手缓缓摇头,“无论走哪条,冷画都会沿途留下记号,以免会断了踪迹。” 话落,他明显看到楚千凝的眸光一亮。 见状,黎阡陌却敛眸没有多言。 距离那丫头与唳染他们分开已近十日。 十日…… 足以发生太多的变故了。 恐楚千凝忧心不已,黎阡陌便没有将心底的猜想告诉她,只淡声吩咐道,“着人沿途去查探,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 “鹰袂,你于前去探路,看看有无冷画留下的记号。” “属下遵命。” 指尖轻叩膝盖,黎阡陌墨眸微眯,忽然又道,“从南凉到北周,其中有两条要经过东夷和西秦的路,你们先从此路查起。” 闻言,唳染和鹰袂不禁相视一眼,心下微疑。 这两条非是回沂水城最近的路,冷画怎么会绕到那儿去呢?! 心中虽有疑惑,但他们却并未多问,只神色恭敬的俯身应下,全然听从安排,未有异议。 得了吩咐之后,两人便即刻动身启程,留下轻罗将他们后来查到的消息上报。 “启禀世子、世子妃,奴婢和唳染在月溪城中打探到,身负此月牙胎记之人均是南凉皇室中人,且均为女子。” 初闻这事儿的时候,轻罗和唳染也很震惊。 不过…… 此事月溪城中人人皆知,并不隐秘。 虽说之前楚千凝心里便有此猜测,但此刻得到确定的答案,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竟果然与南凉皇室有关! 而随着轻罗接下来的话说出,房中便更是静的彻底。 原来,同他们想的一样,“乐烛”非是“乐烛”,而是“南月烛”。 南凉先帝昔日共诞下两名女婴,乃是一对双生子。 大公主名唤“南月烛”,二公主名唤“南月烟”。二人眼角各有一枚暗红色的月牙胎记,只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姐妹两人虽样貌相同,但性格却天差地别。 因着南凉世代皆为女帝,是以这姐妹俩自出生之日起便被人时时拿来比较。 偏偏…… 她们两人在政见上多有不合。 一开始只是在朝堂上吵,后来渐渐演变的见面就掐,最终竟到了面和心不和,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南月烛虽为长公主,有继承皇位的优势,但朝中众臣却更倾向于二公主南月烟。 由此,二人积怨愈深。 “忽然有一年,宫中无故失火,南月烛葬身火海,南月烟顺利登基为帝。”说起这件事,轻罗的眉头便不觉蹙起。 有很多人说,是南月烟害了南月烛。 倘或这些传言皆是真的,那么便意味着…… 本该香消玉损的南月烛并没有死,甚至还偷走了南月烟的孩子,也就是她家小姐,辗转去到了东夷苟且偷生。 只是…… “奴婢与唳染在月溪城中多番打探,并未听闻南凉帝曾育有一女。”更甚者,她因不愿纳娶皇夫而被满朝文武相逼,险些退位让贤。 “她没有孩子?!”楚千凝微惊。 “是。” 根据她和唳染查到的情况,南凉帝的后宫至今仍是个摆设。 就在楚千凝为此疑惑不解之际,却闻黎阡陌的声音淡淡响起,“女帝未婚产子,夫婿不知所踪,这必是皇家密辛,探听不到什么也实属平常。” “……嗯。” 怔怔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不禁有些闪神。 即便之前她与黎阡陌已有种种猜测,可事到如今,还是觉得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涛。 也就是说,当年爹娘分开不久,娘亲便育有身孕,甚至还将自己生下了。却不知是何故被南月烛假死偷了出来。 她抚养自己长大成人,若无凤君撷在中间横插了一脚,南月烛最终打算做什么? 让自己去向自己亲生爹娘复仇吗?! 只要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认贼作母”,楚千凝便不禁觉得自己的背脊一阵阵发寒,指尖都在轻轻颤动。 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南月烛此人也未免太过可怕…… 感觉到冰寒的双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在掌中,她下意识抬眸朝身侧望去,就见黎阡陌眼波温柔的将她望着。 四目相对,她的心渐渐回暖。 心绪渐渐安定了下来,她听到黎阡陌的声音温润响起,“如今既是已知岳母身份和所在,凝儿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娘亲既是还活着,她为何不来找爹呢?”她明明知道他是北周人,名唤“顾沉渊”。 “许是这当中还有什么咱们不得而知的隐情……” 皇室,向来便是最不缺秘密的地方。 何况…… 南凉又素来是女子继承帝位,这当中的事情自然更复杂。 听着黎阡陌的话,楚千凝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稳了稳心神方才对轻罗说,“你近来也辛苦了,下去好生歇息吧。” “……是。” 其实轻罗本想说,她也想和鹰袂他们出去寻冷画。 可转念一想,自己若走了,世子妃这边恐没个得力的人伺候,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愿那个笨丫头傻人有傻福吧…… * 方才得了确切的消息,楚千凝便着人去请了顾沉渊来王府,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 在听到“乐烟”既是“南月烟”时,他整个人都震惊极了。 而随着楚千凝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出,他最后竟连自己想问什么都忘了,只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望着她。 许久之后,方才怔怔道,“那她为何不来与我相认?” 两人相交已深之后,他便将自己的来历坦言相告,她要寻自己应当是很容易的。 难道…… 就因为自己是北周人吗? 惊疑不定的望向楚千凝,视线落到她眼角的那枚胎记时,顾沉渊不觉皱眉,“便是她碍于身份不能见我,可为何连你的存在也不告诉为父呢?” “这……” “不对,乐烟不是这样的人。”还未等楚千凝解释什么,他便兀自摇头道,“她定是有何不得已的苦衷,是以才没有来寻咱们父女俩。” “您竟这般信任娘亲?!”会有此一问,并非是楚千凝不信南月烟,而是顾沉渊对对方毫无由来的信任令她觉得惊奇。 闻言,顾沉渊反而笑问,“你不信任阡陌吗?” “……” 她家爹爹不知几时变了。 红唇微抿,她弯唇笑笑没再多言。 事实上,他们父女俩的心都微微悬起,不过又都不想彼此担心,是以才默契的没有挑明。 南凉的情况…… 未必如他们想的那么乐观。 拍了拍楚千凝的肩,顾沉渊目光宠溺道,“放心,爹爹一定平安把你娘亲带回来。” “您……” “我亲去南凉见她。”既已知她的下落,他便好去寻人了。 可话才一出口,他却又有些犹豫。 倘或去南凉的话,便要与自家丫头分开,他方才与她团聚,此刻再分离心里难免失落。但若不舍下眼下一时,他们一家三口便难有重逢之日。 他与乐烟没有定情信物,否则倒是可以让别人前去。 思来想去,还是他亲自去最合适。 “为父已拟好了辞官的折子,今日便着人送进宫里,不日便动身启程。”一想到他们一家人很快就会团聚,顾沉渊的眼中便满是光彩。 “我……我想随您一起去……” “不可。” “不行!” 楚千凝话音未落,便被两个男人立刻驳回,语气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 美眸眨了又眨,她极有眼色的没再说什么。 信步走入房中,黎阡陌在她身侧落座,柔声道,“你我出城目标太大,届时引起萧家人的注意,反而会牵累岳父。” 相反,他们留在城中,还能牵制南月烛和萧家人。 如此一来,岳父那边也更安全。 明白他说的都是对的,楚千凝无力反驳,只能听话的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对顾沉渊千叮咛、万嘱咐,好不啰嗦。 见状,黎阡陌只在一旁听着,面色温润含笑。顾沉渊则是满眼慈爱,任由自家女儿说了什么都一味点头应承。 想着不日要去南凉,顾沉渊甚至连丞相府都不回了,整日待在王府。 辞官的折子递进宫中之后,他心知北帝不会立刻点头同意,却没想到,这位小皇帝的反应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 彼时顾沉渊的折子已摆在了洛北忧的书案上,他正思量着该如何应对此事,便闻听宫人说,季府的姑娘奉旨入宫,正在殿外候着。 一听季沉鱼到了,洛北忧郁结的眸色顿时亮起。 “快宣!” “是。”知道那将是位得宠的主子,小太监也不敢耽误,赶紧将人请进来。 季沉鱼一只脚方才踏入殿内,便见洛北忧一脸喜色的迎上前来。 见他那般喜形于色的模样,她不禁弯唇浅笑,“臣女……” “免了那些虚礼吧。”洛北忧轻扶着她的手腕将人扶起,面色温和的笑道,“日后仅你与朕两人时,便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是。” “叫你进宫,是想让你瞧瞧这个。”说着,洛北忧从案上抽出一张纸递给她,却不慎带过案上的奏章,掉落在地。 季沉鱼俯身捡起,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上面的字样时,眸光骤凝。 这是…… 丞相大人要辞官?! “怎么了?”见她拿着那奏章出神,洛北忧关切问道。 “陛下……这……”季沉鱼下意识要说什么,却在想起姑母叮嘱她的话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微微摇头。 第355章 凤栖梧桐 明显看出了季沉鱼的欲言又止,洛北忧不禁放下了手里的纸,眸中笑意微散,“沉鱼,有什么话你大可以直说。” “……臣女无话要说。” 话音方落,她便明显感觉到殿内气氛一变。 试探着抬眸看向面前之人,便见洛北忧蹙眉望着她,眸光黯淡。 季沉鱼与他相识多年,最是见不得他露出这副这样,可季太妃的话尤在耳畔,她并不敢忘却,是以只得俯身拜倒。 “沉鱼……” “启禀陛下,臣女是无意间看到这奏章心有所思,却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妄谈政事,这才避而不言。”恐洛北忧不悦,季沉鱼便坦言道。 见她如此坦诚,洛北忧的眼中这才浮上了一抹笑意。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想他竟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想说什么?” “臣女没……” “如今仅你与朕两人在此,有何话但说无妨。” 看着洛北忧温柔至极的眸光,季沉鱼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丞相有意辞官,陛下您适合打算?要同意吗?” “这……”他面露难色,明显还在为难当中,“不瞒你说,朕尚未想好。” “臣女以为,您不该同意丞相此举。” “为何?” 轻轻咬了一下唇瓣,季沉鱼竟忽然跪到地上,“陛下有此一问,臣女不敢不答,但臣女说了什么,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你放心言说便是,朕又怎会舍得怪罪于你!”若有意怪罪,他方才便不会追问了。 说完,他将季沉鱼从地上扶起,状似不悦的对她说,“日后不准再动不动就跪下,朕又不是独断专行的暴君……” “是。” 笑着站起身,季沉鱼继续道,“臣女以为,如今朝中能与萧家抗衡之人无外乎就是丞相、梅家,还有广陵王府。” 而这三家当中,广陵王府势头虽盛,却无根基。 梅家虽有兵力,但于朝中的人脉并不广。 这般一想,便唯有丞相大人,既可号令群臣,又能开疆扩土,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此局势非是只有季沉鱼一人看得出来,朝中不乏精人,这些自然也瞒不过他们,只是人人皆畏惧着洛北忧与萧家的关系,是以并不敢直言进谏。 再则,中间还夹着一个虎视眈眈的萧太后,不得不防啊…… “倘或您同意让丞相辞官,便等于是在助涨萧家的气焰,届时他们大权独揽,您可有制约之策?” “唉……朕何尝不明白你的意思……” 深深的叹了口气,洛北忧目露深思。 这几年夹在相父与萧家之间,他也是百般为难,无奈至极。 或许…… 他天生就不是当皇帝的材料。 每每思及此,洛北忧都觉得十分乏累。 见状,季沉鱼想了想,最终还是坦言道,“请恕臣女直言,在您心中,是不是并没有那么相信丞相大人的为人?” “朕……” “祖父常言,相父、相父,他不光是这北周的丞相,还是您的义父。” 倘或丞相大人有反心,早年间便有所行动了,又岂会等到如今! 更何况,他与先帝与结拜之情,这般劳心劳力皆是为了达成先帝的遗愿,这番苦心世人皆知,唯独陛下当局者迷。 这样的话,根本无人敢对他直言。 一来,是恐萧家人知晓,届时招来对方和萧太后的记恨;二来,也是恐陛下多思多疑,反而会影响丞相名声。 从前季沉鱼便看透了这些,却也与旁人一样不敢轻易言说。 再加上她是女子,更加不能妄议朝政。 但是今日,眼见丞相大人都递了折子上来,难保他不是寒了心,是以她方才忍不住进言。 好在…… 洛北忧并未怪罪。 甚至,还一直温和的望着她,似是在鼓励她往下说。 直到她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洛北忧才若有所思的叹道,“你瞧,相父在奏章中言明,可命广陵王世子继任丞相之职,朕便觉得,他似是去意已决。” 接过他递来的奏章又看了两眼,季沉鱼敛眸深思。 沉默了片刻,她方才道,“即便如此,陛下也不能应允他卸掉丞相之职。” “那……” “这官职非得他坐镇不可,只要有他在朝中一日,便足以震慑萧家。”顿了顿,季沉鱼又道,“至于广陵王世子,陛下可以‘少相’之位任命他。” “少相?!”洛北忧挑眉。 这是什么称谓? 盈盈一笑,季沉鱼为他解惑道,“臣女在祖父收着的一本古书中看到,有一些朝廷重臣会辞官前保荐自己的学生入仕,为表谦逊也为了日后能有转圜的余地,便不会直接任命其为将军或是丞相,而是在前加一个‘少’字。” “少相……”洛北忧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眸色愈亮,“好!甚好!” 决定此事后,他片刻没有耽误,当即便拟下圣旨,册封黎阡陌为少相。 消息一出,朝中自然又是一番震荡。 且说某位世子爷在府中接到圣旨时,唇边的笑容不禁有些玩味。 少相…… 这可不似洛北忧的行事风格。 想到季太傅亲自教导的那位孙女,黎阡陌掂了掂手中的圣旨,缓步走回房中。 不想才一进屋,就见楚千凝笑着打趣道,“恭迎少相回府。” “调皮……”随意将圣旨丢到案上,黎阡陌环着她走进内间,“岳父大人进宫去了?” “嗯。” 进宫向北帝请旨,出使南凉。 那日萧家派了人来王府劫走南月敏,实际上是黎阡陌有意为之,他一直暗中派人盯着对方,并且将对方的行踪透露给了北帝知晓。 待到北帝派人去查,就会发现萧家人与南凉早有勾结。 届时…… 之前顾沉渊中毒一事也会明了。 新账旧账加在一起,足够毁掉萧家在他心中本就不深的信任了。 “启禀世子、世子妃,内务府的人来了。”忽然,轻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内务府的人?!”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送来了不日封后大典时世子妃所着的宫装。” 一听这话,楚千凝和黎阡陌就觉得更奇怪了。 即便封后大典时各府女眷须着宫装出席,可也不至于由内务府为她们准备。还是说,因着王府地位特别方才有此殊荣? 同黎阡陌对视了一眼,楚千凝蹙眉道,“请他们厅中叙话。” “是。” 不多时,轻罗引着内务府的人去了正厅。楚千凝这才知道,原来内务府不止备了广陵王府女眷的宫装。 朝中所有一品大员的府上均有此殊荣,不止他们一家。 细问之下他们方才知晓,原来这是洛北忧亲自吩咐的,目的便是令封后大典更加隆重。 所有仪典规程,他都一一过问。 看着内务府送来的这套宫装,楚千凝眸光微闪。 烟青色…… 他们倒是懂得投其所好。 缓步行至衣架前,楚千凝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这套宫裙,红唇微勾。 不愧是内务府送来的宫装,定无凡品。 里面一件烟青色的绣纹烟罗裙,裙摆长长的逶迤拖地,淡淡的青色,如夜色笼罩下漾开的层层碧波,又似皎洁月华倾泻而下。 从裙摆处起,便以深棕色的丝线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枝头遍开粉白色的花朵,一直延伸到腰间,以朵朵繁花围成了腰封。 见状,楚千凝秀眉微挑,“这是梧桐?” “奴婢瞧着也像梧桐。” “怎会在衣裙上绣此物呢……” “世子妃,可是有何不对吗?”轻罗面露疑惑。 拂过那绣满繁花的袖口,楚千凝淡声道,“自古便有一种说法,凤栖梧桐,两者相随而生,我的品阶并不足以身戴凰图。” 虽说这衣裙上没有凤凰,可这梧桐树也够惹眼的了。 “这是内务府送来的,想来穿了也无碍吧。”轻罗不大懂北周的规矩,是以也不知这当中有何讲究。 “谁知道呢……” 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楚千凝最后扫了一眼那套宫裙没有再言。 将外罩的淡金色薄纱随意搭在衣架上,她缓步回到外间。 见她面有异色,黎阡陌便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那衣裙不合你的心意吗?” “倒也不是。” 那衣裙的样式她倒是极喜欢,只是没胆子穿出去罢了。 万一真着了何人的道,怕是就解释不清了。 只是…… 这宫裙既是盯着北帝的名头送来,若直接不穿也不好,恐会被人说成是在拿乔,平白将广陵王府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除非…… 想到什么,楚千凝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一瞧她那个眼神,黎阡陌便心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出言询问,更不开口阻止,似乎她想做什么都由得她去。 轻罗不知这夫妻二人打的是什么哑谜,索性将那衣裙挂好,跟着便退出了内间。 是以,也无人得见,那薄纱上淡金色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贵气若隐若现…… * 不日之后,便是侧封皇后的大典。 楚千凝随黎阡陌一同入宫,终究还是穿着内务府送来的那套宫装出席。 那衣裙颜色虽淡,可外衫上却以淡金色的丝线绣着片片飞花。 衬着里面若隐若现的梧桐花树,美不胜收。 以至于…… 她方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饶是九殇与她如此熟悉,也不免被惊艳了一番。 这金色虽贵气,可若穿戴不好便会显得极为俗气。但楚千凝今日这一声,却只让人觉得眼前一亮,贵气天成。 她本就美艳动人,如今盛装出席,更见妖娆风情。 不过,她打扮的隆重却并不会令人觉得有僭越之嫌。毕竟,她这衣裙的颜色十分素气,只是配上她那张脸才靓丽了不少。 此举既能看出她对封后大典的看重,又没有夺了皇后的锋芒,倒是令人挑不出什么。 相比之下,萧毓嫣的一袭桃红宫装就不免令人想多了。 自来唯有正室才可身着大红色,她这颜色虽不是正红,却与正红极为相似,不免让人想起之前城中的流言蜚语。 人人皆道,封后大典结束,便是萧毓嫣被册封贵妃之时。 “贵妃”与“皇后”之间虽还隔着一个“皇贵妃”的位份,但仅是一步之遥,想来也容易的多。 一旦她进宫后生下个一儿半女,还愁不被进封不成! 目光平静的望着萧毓嫣,楚千凝的眸光渐渐变的幽暗。 她还未出手呢,对方自己便已经开始作死了。 想来今日过后,定会有不少御史上书进言此事,萧太后难道就没有料到吗? 思及此,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上首的萧太后,却见后者也正望向她,四目相对,萧太后冷冷一笑,眸光意味不明。 未等楚千凝细想,便见一旁有宫女神色惊愕的看着她,颤抖着手指着她身上的宫装,不知瞧见了什么诡异景象。 第356章 僭越之罪 “快瞧,世子妃的裙子!” “呀……她怎办如此大胆啊……” “这下怕是会触怒陛下和皇后娘娘,她可是犯了僭越之罪。” 随着宫女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楚千凝下意识垂首看向自己身上的宫裙,却依旧一脸平静,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至于黎阡陌…… 他则是满目柔光的望向她,眼底的深情令人动容。 似乎,还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得意。像是在说,我媳妇美艳妖娆,天下无双。 这边的骚乱到底还是吸引了洛北忧和季沉鱼的注意力,连同萧太后在内,所有人都疑惑的转头看过来,不解这边发生了什么。 而只看了一眼,萧太后便怒声喝道,“大胆!来人,将她给哀家绑起来!” “是。” 话音方落,便见有侍卫持刀佩剑将楚千凝围了起来。 见状,黎阡陌伸手拉过她,将人护在了身后。 他虽未发一言,但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想要动他的娘子,须得先经过他的同意才行,否则谁也不想带她走。 瞧他如此反应,萧太后表面上看起来十分不悦,可心底却十分别提有多乐见了。 于是,她语气微凉的讽刺道,“怎么?世子这是想违抗圣命吗?” “圣命?!”黎阡陌挑眉。 “哀家的吩咐……”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并未听到陛下有何命令降下,是以并不知‘圣命’一说从何讲起。”挑衅般的抬眸同萧太后对视,黎阡陌继续道,“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一句话,轻轻松松的就令萧太后变了脸色。 她下意识看向洛北忧,果然见他薄唇微抿,面色不虞,分明是被黎阡陌的话给引导了。 可即便如此,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她也不能放低自己的身段去向他解释,只坚持道,“哀家与皇帝母子同心,知道他必然也是这个意思。” “是吗……”黎阡陌意味深长的轻叹了一声,竟当众给她难堪,“依臣看,却未必如此。” “你好大的胆子!” 这并不是黎阡陌第一次当众顶撞萧太后了,但他每次都能让理站在他这边,让萧太后想要处罚他都寻不到理由。 毫无意外,这次仍是如此。 因为…… 洛北忧选择了站在他这边。 神色微敛,洛北忧状似温和的对萧太后说,“即便母后要向广陵王世子妃问罪,也须得说出个理由来才能服众。” “哼!”萧太后冷哼,“你看她穿的是什么!” 闻言,包括洛北忧在内的人都将视线落到了楚千凝身上,这一看不要紧,众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震惊。 这裙子…… 但见那曳地裙裾上,片片桐花绽开处,一只凤凰傲然而立。 金光闪闪,艳丽夺目。 若单看她外面所穿的纱衣,虽觉得璀璨闪耀,却并不会看到凤凰的形状。而若是仅看里面的长裙,也难见其华丽翅羽。 两者相叠,方才得见其中玄妙。 这一眼之后,便有不少人明白了萧太后的怒气是从何而来。 要知道,楚千凝虽为世子妃,但品阶不够,并不能穿凤佩凰,这是规矩。 一旦有违,便是僭越。 如此说来…… 倒也难怪萧太后会开罪于她。 想通这一点,便有人不着痕迹的往边上移了移,远离了他们夫妻俩,似是担心被牵连的样子。 留意到这些人的举动,萧太后不禁在心底冷笑了一下。 果然,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胆敢如此僭越,怎么能不治她的罪!”说完,萧太后便挥手示意那些侍卫将楚千凝压下去。 不料…… 再次被人拦住。 这一次,开口的是楚千凝自己。 只见她微微仰起头,一脸平静的看向萧太后,音色醉人,却隐隐透着一丝冰寒,“臣妇有一事不明,还望太后娘娘仁慈,给臣妇一个明白。” 料想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萧太后也不愿自己落个刻薄的名声,是以便冷声道,“何事?” “凤凰绣于裙尾,臣妇自己尚且不知,陛下与皇后娘娘也均未得见,敢问太后娘娘您却是如何未卜先知的呢?”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一愣。 对呀…… 这衣裙从正面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须得在其后才能看得分明。 莫说是太后和陛下,便是如广陵王和王妃这般站在世子妃前面,也是听周围的人议论说起,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这太后怎么一见宫女议论就一清二楚了呢?! 听到周围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萧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就不该让这个臭丫头开口! 眸色骤沉,萧太后沉声道,“事到如今,你竟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哀家如何知道这不重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臣妇以为,这很重要。”楚千凝坚持道,“毕竟,臣妇身上这套宫装,乃是由内务府所造。” “你这是何意?难道还有何人要害你不成?!” “此乃陛下亲赐的宫装。” 闻言,萧太后眸色一亮,眼底隐隐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如此回话,难道是陛下要害你不成?” “臣妇不敢,臣妇只是恐,有人假借陛下之名,行陷害之实。” “陷害?!”萧太后不为所动,似是早有准备,转头看向洛北忧,似笑非笑的说道,“哀家记得内务府准备完这些宫装后曾给皇帝过目,当时季太妃和哀家也在场,根本就没有发现异样,季太妃,你可有发现不妥啊?” 被点名的季太妃心下一惊,面露为难。 说发现了吧,明显是犯了欺君之罪;可若说没发现吧,又恐就此得罪了广陵王府,实在是左右为难。 犹豫了好一会儿,季太妃方才斟酌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当时……当时只顾着看皇后娘娘的宫装,并未留神……” “你倒是推的干净!” “……臣妾不敢。” 冷冷的瞟了季太妃一眼,萧太后转而对楚千凝寒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太后方才所言,臣妇的宫装上绣了凤凰?” “众人亲眼所见,无须哀家言说。” 面露疑惑,楚千凝状似不解的看向黎阡陌,十分依赖的问他,“我犯了僭越之罪?” 黎阡陌抬手拢过她颊边的碎发,语气宠溺,“当然没有。” “你们……” “世人皆知,凤凰首如锦鸡,头如藤云,翅如仙鹤。身负五种像字纹,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顿了顿,他又道,“夫木行为仁,为青;凤头上青,故曰戴仁也。金行为义,为白;凤颈白,故曰缨义也。火行为礼,为赤;凤嘴赤,故曰负礼也。水行为智,为黑;凤胸黑,故曰尚知也。土行为信,为黄;凤足下黄,故曰蹈信也。” 听闻黎阡陌如此说,众人不禁再次看向楚千凝的裙裾,恍然发现那凰身多为青色,只是以金丝加以点缀而已。 如此说来,这不是凤凰?! 不想他们才如此认为,便闻一道女音柔柔响起,不是萧毓嫣又是何人。 “世子所言固然有理,但就臣女所知,凤凰种类繁杂,共有五种。以色分之,多赤者凤,多青者鸾,多黄者鵷雏,多紫者鸑鷟,多白者鸿鹄。” 意有所指的看向楚千凝,萧毓嫣继续说道,“依臣女拙见,世子妃裙摆上绣的,乃是一只青鸾,其实也是凤凰。” “而且……”她略有些犹豫的说,“凤凰性高洁,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世子妃衣裙上这一树桐花,也足以说明一切了。” 话至此处,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世子爷摆明是想为世子妃开脱,却不想正中萧家人的下怀。 这下…… 怕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就在众人以为楚千凝必死无疑之际,却见她神色淡淡的站在黎阡陌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袖管,后者安抚的握住她的手,淡声道,“萧姑娘所言极是,多青者为鸾,可你确定这是青鸾吗?” “什么?!” “头顶青绿,羽冠蓝绿而呈尖形,尾上覆羽形成尾屏,金色与青色交杂,五彩缤纷、色泽艳丽,这难道不是孔雀吗?”黎阡陌含笑反问道。 此言一出,萧太后和萧毓嫣不禁一愣,随即难以置信的看向楚千凝身上的衣裙。 但这一看不要紧,却果然发现了一些细微的不同。 竟然…… 真的是孔雀! 若是换成平时的话,任谁都能分辨的出孔雀和凤凰的不同,但因着今日这图样是绣在了衣裙上,本就瞧得不甚真切,再加上先入为主,这才一时看走了眼。 何况,这两者本就有相似之处。 “内务府将这宫装送到王府的那日,臣妇便觉得这上面的梧桐树略有不妥,不过因着是陛下赏赐,是以不敢不穿,可又恐有僭越之嫌,是以才在其上绣了一只孔雀。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是以臣妇裙摆上的孔雀乃是栖于梧桐树下,意为瞻仰皇后娘娘天姿,犹如百鸟朝凤,愿为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尽心效力。” “哈哈……说得好……” 楚千凝的话音方才落下,便见洛北忧朗声笑道。 他一脸喜色,明显被她的话取悦。 便是季沉鱼也微微弯唇,朝楚千凝颔首致意,“世子妃有心了。” “是臣妇应该做的。” 事实上,这宫装在给洛北忧他们过目时,上面绣的尚不是梧桐树,而是与之相似的花树。 待送去王府时,便被偷梁换柱了。 当然了,这是楚千凝和黎阡陌猜测的,不过与实际情况相差无几。 见她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危机,萧家人简直恨得牙根痒痒。 可再恨也无用,他们也不能当众和北帝对着干…… 就在萧毓嫣心有不甘,打算再说两句什么的时候,却忽然感觉一阵暖气袭来,还未等她细想,便见周围人躲躲闪闪,指着她叫喊着什么。 “火啊……着火啦……”一边叫嚷,周围的宫女一边神色慌张的要去寻水。 感觉到身上越来越热,萧毓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裙子着火了。 “啊!救命啊!”她哭喊着,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姑母救我!陛下救命啊!” “快,快去搬水救火啊。” “将衣服脱下来,毓嫣,你快些将宫装脱下来。” 一见萧毓嫣出事,萧太后便急的不行,一边着人去抬水,一边给萧毓嫣出招,整个册封大典简直混乱到极致。 见状,洛北忧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动怒,也不禁跟着提起了整颗心。 本以为是广陵王府遭难,不想闹来闹去竟变成了萧家,这下怕是有热闹瞧了。 第357章 进宫拜见 于大庭广众之下脱下衣裙,虽为形势所迫,可到底有损闺誉。 不过…… 此刻的萧毓嫣却根本就没心思想那些。 性命攸关,她只想着如何保命。 慌里慌张的扒下了自己的衣服,一张小脸都哭花了,看起来好不可怜的样子。 那衣裙虽层层叠叠,看似繁复,可一遇上烈火就瞬间着了起来,不可避免的灼伤了她,连手腕处都变的通红。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却是,萧毓嫣的头发也被烧没了一部分。 发髻散乱,半长不断的披散着,十分滑稽。 “咳咳……咳……”萧毓嫣被烟火气呛得直咳嗽,再加上灼烧处传来的痛意,她的眼中便不禁蓄满了莹莹泪水。 可惜,却无人怜惜。 至少,黎阡陌和楚千凝就是一脸看热闹的架势,甚至连装都懒得装。 至于旁的人,表面上故作关切,但实际上心里已经笑开了。 唯一真正关心萧毓嫣的,大概就只有萧家人了。 “快!快将人搀下去!”萧太后吩咐宫人将萧毓嫣扶下去,明显心急如焚的模样,“太医!速速去传太医过来!” “是。” “呜……好疼啊……”已走出一段距离,众人还是能听到萧毓嫣不断哭泣的声音。 偏偏她越是呼痛,洛北忧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好好的封后大典被闹成了这个样子,换作是谁都开心不起来。相比之下,季沉鱼倒依旧是那副不喜不怒的神色,甚至还对萧毓嫣的情况诸多关注。 见状,楚千凝唇边的笑意不禁变的有些玩味。 这位皇后娘娘倒是有点意思,假以时日,怕是会成为萧太后的劲敌。 思及此,她便不着痕迹的扯了扯黎阡陌的袖管,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你搞得鬼?” 话虽如此问,但楚千凝基本已经断定了。 从内务府登门的那日起,她就隐约猜到有人要在封后大典上向她为难,是以才会选择在宫装动手脚。她研究好几日,这才终于发现了端倪。 楚千凝心知这宫装送来前必是给洛北忧等人过了目的,若自己弃而不穿必会被揪住把柄。况这衣裙的料子和刺绣的手艺皆出自宫中,另外仿制一条却是万万不能。 可“仿”不了,她却“改”的了。 原本那纱衣上的金线织就的的确是凤凰,但被她于各处改动了一下就发生了变化。 她在沂水城中没有什么敌人,真要算起来,也只有萧家那群人。 衣裙出在宫里,幕后黑手除了萧太后不做他想。 不过…… 她并不打算直接向对方出手。 要知道,扳倒一位太后可是很麻烦的,稍有不慎还极有可能引火烧身。何况,洛北忧即便再是不亲近萧太后,可她到底是他的生母,绝不会放任旁人设计陷害了她。 萧太后仰仗的无非就是萧辙这位兄长,而萧辙所有也不过就是他们这一家子,只要毁了萧家人,萧家自然不复存在。 届时,萧太后也就无所依仗。 毕竟,比起对付太后,自然是对付萧家子女更容易。 但楚千凝只是有此想法,并未付诸实践,不为别的,只是不想毁了季沉鱼的封后大典。 她虽不知日后如何,但至少眼下北帝极其在意这位皇后,在封后大典上动手脚,万一引得他雷霆暴怒就不好了。 却没想到,黎阡陌竟比她先出手了。 且说某位世子妃听到楚千凝的问题,神色温润的转头朝她笑笑,淡定至极,“为夫不过想凝儿所想罢了,这样不好吗?” “惹怒陛下可如何是好?” “凝儿怕是还不太了解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话至此处,黎阡陌弯唇淡笑。 “哦?” “之前我将南月敏的事情透露给他知晓,他已派人查到了萧家暗卫所在,如今正是心中有火无处撒的时候。岳父辞官之举是为‘退’,萧太后欲陷害你是为‘进’,这般情况下,无论咱们做什么他都不会怪罪,而是会顺着这个名头处置萧家人。” 封后大典乃是十分重要喜庆的事情,偏偏被萧毓嫣给搅和了,洛北忧必定会向她问罪。 到那时候,萧家人一旦求情便等于永远欠了洛北忧一个人情。 闻言,楚千凝若有所思的点头,“那内务府那边……” “他们查不到,也不查。” 因为一旦彻查,就会发现萧太后陷害凝儿的事情,这两者相互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家人不可能想不到。 美眸微眯,楚千凝的唇不禁微微勾起,“你怕不是多长了一颗心?” 任谁都被他算计了去! 听出她是在打趣自己,黎阡陌无声扬唇,笑容温润。 * 经过了这么两出儿闹剧,封后大典后来虽照旧进行,却到底耽误了些时间,众人的心情也不似最初,不禁变的有些复杂。 萧毓嫣的头发被烧没了大半,颈部和背部或多或少被烈火灼伤,幸而伤的不算特别重,萧太后又特意拿了自己私藏的药出来给她,说是不会留下半点伤痕。 可肌肤上的伤痕容易消,心里的却很难。 于众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萧毓嫣愈发连人都不敢见了,只整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哭。 萧太后原本还指望着她入宫同季沉鱼争宠,这下计划倒是彻底泡了汤。 同黎阡陌说起此事时,楚千凝的眸光不禁微微闪动。 这般情况下,萧太后必不肯善罢甘休。 而她最有可能做的,就是…… “将萧毓嫣强塞给洛北忧。”黎阡陌接着她的话说道。 “对。” 轻抿了口茶,他放下手中的信件,淡声问道,“凝儿打算如何做?” “我想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为夫与你一同去。” “……好。” 本想说有九殇陪着自己就好了,不过话到了嘴边她便又咽了回去。 罢了…… 他想跟就跟着吧,便是为了让他安心也好。 让轻罗去安排车驾,随即两人便乘车直奔皇宫。 进宫后,黎阡陌将楚千凝交到九殇手上,然后便去了御书房见洛北忧,不知他要做什么。 再说楚千凝和九殇一路去了栖鸾殿,恰好季太妃也在这里。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妃。” “起身。” 季沉鱼一袭金色凤袍,看起来大气端庄,十分典雅。 比起从前的温婉,如今则是多了一分沉稳气度。 四人非是第一次聚在一起了,虽说季沉鱼如今身份有变,但她性子好,并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温柔依旧。 “世子妃今日进宫,是特意来探望本宫的吗?”素日没什么事,这位世子妃可是极少进宫的。 被季沉鱼这般一问,楚千凝眸光微闪,坦言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来探望您只是其中一个目的,臣妇还有别的事。” 闻言,季沉鱼忍不住掩唇轻笑,“你倒是实诚。” “不敢欺瞒娘娘。” “有何事,你但说无妨。” “册封皇后的大典已过去多日,不知皇后娘娘打算何时为陛下选秀纳妃?”才一开口,楚千凝便提了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此言一出,莫说是季太妃,就连九殇都不禁一愣。 世子妃是真敢说呀…… 皇兄与皇嫂真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她居然给皇嫂“当头一棒”! 不过,九殇和这夫妻二人相处久了,也知他们向来如此,却定然没有坏心…… 当然了,后一句针对自家主子还有待商榷。 如此想着,她便慢悠悠的品着茶,好生悠闲惬意。 倒是季太妃,皱眉看向楚千凝,不断的给她使着眼色,暗示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可前者却故作不知,只当没有瞧见。 许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季沉鱼被她问的明显一愣,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她的神色虽未有不悦,但到底笑意散了些,“不瞒世子妃说,本宫至今尚未细思此事,不知世子妃可是有何想法?” “敢问娘娘,太后她可有找过您吗?” “未曾找过。” 点了点头,楚千凝又道,“想来娘娘心中也清楚,陛下是九五至尊,后宫虽不必有三千佳丽,但四妃九嫔断或是不能少的。太后娘娘眼下尚未找您非是她不打算插手此事,而是萧毓嫣身体不适,她恐自家侄女错失良机。” “这……” “娘娘是国母,势必要母仪天下,一切为陛下和北周着想,言行无法像九殇与臣妇这般随意任性。不过,纳妃一事臣妇却觉得尚有转圜的余地。” 一听这话,季沉鱼的眼神明显一变。 她敛了唇边的笑意,正色道,“还望世子妃直言。” “从前太后娘娘便有意让萧毓嫣进宫为妃,如今她声誉受损,出嫁不易,虽有人为了巴结萧家主动提出要迎娶她,但那一家子均心高气傲,想来断或是不肯下嫁的。”提起萧家人,楚千凝满眼不屑,根本就不在意季沉鱼是萧太后儿媳妇这件事。 顿了顿,她继续说,“这般情况之下,萧太后只会愈发想要萧毓嫣进宫,既免了萧家沦为笑柄,又能多个帮手。” “……不错。” “既然萧毓嫣注定了要入宫,皇后娘娘您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与其等到萧太后暗中动手脚,逼着他们不得不同意纳萧毓嫣为妃,还不如季沉鱼主动提及此事。 这样一来,既彰显了她的贤良淑德,又能掌握此事的主动权。 更重要的是,有此一事,之后洛北忧再纳不纳妃就不是萧太后能管的了。 而且…… 入宫的人是萧毓嫣,才能确保季沉鱼的宠爱不会被撼动。后者很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眸光隐隐发亮,明显是将楚千凝的话听了进去。 见状,楚千凝颇为惭愧的一笑,“臣妇如此说,意在给您提个醒儿,到底要不要如此做,还是要看您自己的决定。” 平心而论,若换成是她,恐是做不到这一点。 一想到黎阡陌纳妾,她就恨不得先弄死那个小妖精,接着再好好收拾他。 但是,处在季沉鱼这个位置,楚千凝觉得这是最理想的解决办法。 比起迎一堆不知好坏、不辨敌友的女子入宫,倒不如选一个已知的敌人来得好。至少对于洛北忧而言,他厌恶萧毓嫣还来不及呢…… 起身从凤座上走下来,季沉鱼含笑握住楚千凝的手,语气真挚道,“千凝,多谢你。” 称呼忽然一变,后者略微一怔,随即也回以微笑。 要说这位皇后娘娘也果然不是白当的,楚千凝只略加提点,她便十分聪明的学会了举一反三。 不日劝说洛北忧降下圣旨,册封萧毓嫣为皇贵妃,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楚千凝在王府得到消息的时候,脸上不禁浮现了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容。 她不经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不禁愣住。 第358章 两国联合 她怎么觉得,自己如今这般神色与黎阡陌越来越像了呢…… 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总不至于连样貌都像了吧? 怔怔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楚千凝眼神疑惑。 见自家小姐听闻萧毓嫣受封皇贵妃的事不为所动,轻罗心里也费解的很。 奇怪…… 小姐为何这般淡定? 一时没有想通,轻罗便启唇问道,“世子妃,奴婢不明白。” “什么?” “萧毓嫣被封了皇贵妃,您就这么眼瞧着?”任由萧家做大,怕是养虎为患啊。 “不然呢?”楚千凝挑眉反问。 想了想,轻罗正色道,“自然是尽早除掉她。” 即便是不将她放到眼里,可也不能就这般放任着。 照轻罗看来,如萧毓嫣那般女子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今日让她当了皇贵妃,明日她便会肖想后位。 将金簪戴于发间,玉手抚过颊边的青丝,楚千凝忽然笑曰,“对付她根本就用不着咱们出手,迟早有人收拾她。” “您是说……”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个软柿子。” 说起季沉鱼,楚千凝的眸中便不觉闪过一抹笑意。 对这个姑娘,她倒是有些好印象。 知书达礼,看似软弱可欺,实则却颇具手腕,不会任人揉搓捏圆。 便如这次的事情,自己只稍加提点,她便玩出了这么一手。 劝说洛北忧封萧毓嫣为皇贵妃,此举有利而无害。 “有什么益处?”轻罗还是不明白。 “她方才当上皇后,便碍于萧家的势力不得不接受萧毓嫣进宫的事实,还是她自己主动向北帝提起,陛下岂有‘不感动、不愧疚’之理?” “这样啊……” “陛下本就对她有情,再加上心里有愧,觉得对她不住,日后自会对她更好。”顿了顿,楚千凝又道,“在宫中,有皇帝的宠爱和难得温情,便足以让女子站稳脚跟了。” 更何况,季沉鱼乃是中宫之主,身后又有季家做靠山,她的地位绝非萧毓嫣能够轻易撼动的。 再则,她在封后不久便提起纳妃一事,皇家从前并没有这样的规矩。能令皇后做到如此地步,可见萧家势力之大。 一旦文武百官如此作想,那萧家的境地可就危险了。 还有一点便是…… “是什么?”轻罗追问道。 “后妃有那么多的品阶可以册封,可皇后偏偏要挑‘皇贵妃’,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经楚千凝这般一提醒,轻罗方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对呀…… “皇贵妃”这么高的品阶,为何一上来就册封了? 看着轻罗满目深思的样子,楚千凝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淡声道,“倘或受封贵妃,日后萧毓嫣产子,便会理所应当的晋封为皇贵妃。可她如今一下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他日育有龙嗣,难道还指望北帝封她为后不成?” “那……” “除非,她根本不可能有孕。”楚千凝似笑非笑的给出了答案。 或者说,北帝压根不打算宠幸她。 迎她入宫,与其说是给萧家一个面子,不如说是“捧杀”之策。 听到楚千凝的话,轻罗整个人都震惊了。 不愧是皇室,任何事与皇家沾边都变的无比复杂。 说白了,这不就是纳妾那点事儿嘛…… “亏得您能想到这么多,换作奴婢早就头疼死了。”轻罗自认自己也不算笨,从前在东夷京兆府的时候,调查起案子来甚至还稍显聪明。 不过…… 自从跟了小姐之后,她这才发现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渐渐地,她就沦为了“打手”,极少用脑子了。 倒是冷画那丫头,依旧似从前那般机灵。 想到冷画,轻罗的眸光不禁有些黯淡。 也不知那丫头如今情况如何…… 近来晨起时,小姐偶尔便会唤错名字,几次都将自己当成了冷画。可见她嘴上虽不提,心里却时时挂念着那丫头。 “世子妃……” “启禀世子妃,属下有要事禀报。”云落走进房中,灰扑扑的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楚千凝,不似旁人那般会低下头去。 “何事?” “京兆府出事儿了。” 话落,她忽然一怔,微微抿起唇角,似是在回想自己要禀报什么。 见状,楚千凝和轻罗不禁相视一笑。 这丫头…… 总是这副呆呆萌萌的样子,倒是可爱的很。 “喝口茶缓一下。”楚千凝让轻罗倒杯茶递给她,“慢慢想,不着急。” “都怪您长得太美了些……”云落小声嘟囔道。 “怪我?!” 楚千凝目光惊奇的看着她,“怪我什么?” 云落的声音太小,以至于楚千凝并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 倒是轻罗,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禁摇头失笑。敢这样同世子妃说话的人,估计也就只有这丫头了。 她早听鹰袂说过,云落十分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从是围着世子转,后来便盯上了小姐,甚至还看上了大小姐。 如今她总算是如愿以偿待在小姐身边,可一瞧见小姐那张脸就走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对啦!”沉默的间隙,云落一拍脑门,语速飞快的说道,“京兆府尹谢庭循找到了萧毓胤指使他手下小厮观砚的证据,已当堂判了死罪,择日问斩。” “哦?” 歪着头想了想,云落确定自己没有忘记什么后便不再多言,只静静的盯着楚千凝看。 那个眼神…… 看得轻罗都觉得不好意思。 玉指轻叩案几,楚千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未察觉到云落的目光。 萧毓胤的死罪已定,却不代表萧家会袖手旁观。 谢庭循非是那般做事马虎的人,他既说是查到了证据,那便确然是证据确凿,抵赖不得,萧家想要翻案不易。 况死罪已定,难以开脱。 是以想救萧毓胤的办法只有一个…… 劫狱! 方才想到这一点,便见黎阡陌从外面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她起身相迎,“京兆府的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我估摸着,萧家人会去劫狱,而最佳的时机就是今晚。” 案子方才定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出手胜算最大。 当然了,萧家人也不全是傻的,必然也会防着王府于此时动什么手脚,是以他们要想做什么,也须万分谨慎。 “凝儿有何想法?” “咱们帮他们一把吧。”楚千凝勾唇一笑。 若是旁人听到这种话,定会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们两家素来水火不容,没道理他们忽然好心的要帮萧家。 但黎阡陌闻听此言,却只笑着点头。 他家凝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鸣悠快步走了进来,与他相识这么久,楚千凝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面露喜色,却不知是为何事。 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她的眼神不禁一亮。 径自绕过黎阡陌,她神色激动的朝鸣悠问道,“可是有冷画的消息了吗?”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回世子妃的话,正是。” 随着鸣悠的话音落下,便见房中几人的神色均是一松。 “她人在哪儿?”楚千凝急急问道。 “人在东夷,不日便会回来了。”鹰袂他们恐世子妃心下担忧,是以一得了消息便火速传了回来。 “东夷?!” 听闻鸣悠所言,楚千凝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冷画怎么会忽然跑到东夷去了呢? “具体的情况属下也不是很清楚,还是等冷画回来后让她亲自和您说吧。” “……嗯。” 那些倒也不是最重要的,得知那丫头人平安就好。 只是…… 饶是楚千凝再聪明也没有想到,时隔几日冷画再回来的时候,竟会带回来一个人! 看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赵廷臣,她有片刻的闪神。 他怎么跟着冷画一起来北周了?! 当日在东夷的时候,她心知赵廷臣有意投诚,是以在她和黎阡陌来北周之后,她便让岳浚在暗中护着赵廷臣。 如此,也算他不白为自己效力。 至于他和冷画的关系…… 那就要看他自己了,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可哪成想,他竟追到北周来了! “呜呜……世子妃,奴婢可算是活着回来见您了……”冷画紧紧的抱着楚千凝,哭的好不伤心。 “不怕、不怕,事情都过去了。” 轻轻摸了摸冷画的头,楚千凝柔声安慰着她。 瞧这丫头哭的如此伤心,赵廷臣便心知她眼下根本说不出什么,只得待她解释道,“启禀世子、世子妃,当日冷画从南凉之地而回,途径东夷时不巧碰到了西秦的小王爷燕靖予,她认出冷画是世子妃的婢女,是以便捉了她送给景佑帝。”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蓦地转冷。 燕靖予…… 这笔账她记下了。 不过,他又去东夷做什么? 见楚千凝目露探究,赵廷臣便继续道,“卑职此来也正是为了向您禀报此事。” “说。” “西秦有意与东夷联合共抗北周,是以燕靖予抓了冷画是为了向景佑帝示好。属下为救冷画暴露了身份,是以才会与她一起来了北周。” 再继续待在东夷,他怕是就要没命了。 思及此,赵廷臣不禁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 其实……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委实不愿再留在东夷了,离冷画这丫头如此远,哪日她一个心血来潮嫁人了他都不知道。 他活到这把年纪,其实早就该娶亲了,只是从前一直忙着升官发财,也未遇到个可心的人。 眼下…… 视线落到正在抽噎不止的冷画身上,赵廷臣眸中的笑意带着一丝宠溺。 平心而论,这丫头并不算是个贴心的人。 但没办法,他就是栽在了她身上。 “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赵廷臣一脸郑重的望着楚千凝道,“世子妃……卑职想娶冷画为妻……” “老子特么捶死你信不信?!” 未等楚千凝开口,倒是一旁虎视眈眈已久的鹰袂忍不住怒喝一声,拎起他的脖领子就要打他,“就这么红口白牙的想娶我们家人!” “哎呀……” “师兄你干嘛打他呀?”一见赵廷臣被打,冷画也顾不上哭了,赶紧起身去拉架。 可她不劝架还好,一劝架反气得鹰袂下手愈狠。 赵廷臣思量着这人日后会是自己的大舅哥,是以也不敢还手,当然了,就算他想还手也打不过鹰袂,是以便只能以防守为主。 见冷画护着不让鹰袂打他,心里美得都要冒泡了。 楚千凝含笑看着这一幕,余光瞥见正在悠闲饮茶的某位世子爷,不觉开口道,“就这般任他们闹?你也不管管?” “不管。”黎阡陌淡声道。 温润的目光落到鹰袂身上时,只令后者觉得锋芒在背。 方才冷画喊的嗓子都快哑了也不见他听从,倒是这会儿,眨眼间他便收了手,乖乖在下首站定。 第359章 君府噩耗 鹰袂的性子其实是比较野性难驯的,但只要是在黎阡陌面前,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绝对服从他的话,有时甚至根本无须前者开口,他就会自动自发的消停下来。 譬如…… 此刻。 “属下知错了。”鹰袂双手抱拳,眸色微敛。 “错哪了?” 楚千凝原本以为,黎阡陌是因为鹰袂擅自对赵廷臣出手才有错,却没想到,这主仆俩的思维根本就和正常人不一样。 只见赵廷臣将头垂的更低,认真道,“冲动之下出手,只会适得其反。” 瞧瞧那臭丫头关心赵廷臣的那副样子,她怎么不说来关心关心自己呢? 自己冲动之下动了手,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说不定还会因此促成了他们这段姻缘,实在是太过失策。 正是因此,主子才说他错了。 大抵是见他自我认识还算深刻,黎阡陌微微点头,并未深究。 错愕的听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楚千凝觉得她对鹰袂有了新的认知。 果然…… 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转头看向险些被打得吐血的赵廷臣,楚千凝不觉紧抿唇瓣。她隐约有种猜想,怕是这一路他都是这么被打过来的。 也是怪可怜的…… “你要娶冷画?”她朝赵廷臣问道。 “是。”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又看向冷画,“那你愿意嫁吗?” “不愿意。” 众人:“……” 拒绝的好生干脆啊! 同情的看向赵廷臣,就见后者脸上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你为何不愿嫁我?”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我为何愿意嫁你?”冷画淡定反问,“你武功又不高、胆子还特别小、身家也不富足,长得虽不丑,但比起师兄他们差远了。” 闻言,鹰袂在一旁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轻罗眯眼扫过,他这才及时收敛。 且说冷画列举完那些之后,果不其然见赵廷臣一脸难色,面沉如水,“武功不高我可以练,胆子再小遇到危险我也没扔下你独自逃命,身家我可以赚,至于长相……” 话至此处,他犹豫着看向冷画,眼中虽有不愿,却还是坚持道,“你若实在嫌我长得难看,便给我易容一下吧。” “……” 他还真是豁得出去! 努力压抑住上扬的唇角,冷画转言道,“那些倒也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嫁给你也不是不行。” “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冷画话音方落,赵廷臣便急急回道。 “先听我说说。” 仗着有楚千凝给自己撑腰,冷画双手叉腰一副“小夜叉”的模样,“你瞧瞧我家主子,身为世子爷都不纳妾,只守着世子妃一个人,你要是也能做到这一点,我就答应你。不过,你要是今日答应了我,往后又后悔,我就让轻罗姐姐阉了你!” 轻罗:“……” 关她什么事儿啊? 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就被鹰袂抢先道,“不用她,师兄帮你动手。” “谢谢师兄。” “不客气。” 赵廷臣:“……” 这兄妹俩太凶残了。 对于冷画所言,赵廷臣还是觉得挺惊奇的。 寻常女子便是不喜夫君纳妾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实在不行就在私下里玩一些小手段,摆到明面儿上来讲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就不怕旁人说她善妒吗? 心里方才冒出这个念头,赵廷臣就兀自否定了。 这丫头本就没规没矩的,再加上有世子妃护着她,便愈发纵的她无法无天了。 可是怎么办呢…… 他就喜欢她无法无天。 一见赵廷臣那个眼神,黎阡陌便心知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而他一旦点头答应,这事儿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于是…… 某位世子爷决定不再惜字如金了。 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黎阡陌神色淡淡的启唇道,“你与鹰袂不同,是以轻罗的婚事与轻罗的婚事自然也不能一样。” 不能一样?! 仔细想了想,赵廷臣斟酌着说,“还请世子爷明示。” “王府之女不外嫁。” 也就是说,他若想娶冷画,便只能入赘。 明白黎阡陌的意思后,赵廷臣不禁陷入了沉默。 倒插门…… 做上门女婿这种事,大多是男子家境贫寒或是身份卑微,高攀了女家才会如此。冷画只是楚千凝身边的婢女,照理说不应当存在“入赘”这回事。 但是,转念一想赵廷臣便隐隐明白了。 想来…… 世子爷是恐冷画嫁给自己之后无法再在王府服侍世子妃吧。 这般一想,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世子爷如此要求,卑职不敢不从。” “虽是入赘,但聘礼却分毫不能少。” “……是。” “嗯。” 得到赵廷臣肯定的回答之后,黎阡陌便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楚千凝一直没插话,直到他们几人都退下去之后,她方才朝他笑道,“你就不怕将人给吓跑了?” “倘或他被我三言两语就吓跑了,那冷画不嫁也罢。” “这倒是……” 想到赵廷臣方才所言,楚千凝颊边笑意微敛,声音也沉了几分,“燕靖玄要与东夷结盟,想来不日便会兵发北周,你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如今爹爹没在,想来洛北忧定会派他率军出战。 没想到,黎阡陌却淡笑着摇头,“凝儿不必担心,依为夫之见,此事未必如燕靖玄想的那般顺利。” “为何?” “景佑帝是什么人,他岂有那般肚量……” 怕是至今还记着西秦和北周围剿东夷的事情,是以这联盟并不牢靠。 眸光微动,黎阡陌抚了抚她的脸安慰道,“放心吧,即便是要出征,为夫也会带着你一起,断不会将你留在城中的。” “带我一起?!”楚千凝微惊。 “嗯。” “可是……”她蹙眉,“万一我有孕了怎么办?” 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若她孑然一身倒是无所谓,但若是有了身孕,那就不一样了。 听闻楚千凝所言,黎阡陌的眸光豁然亮起。 有孕…… 这两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两个人都不禁目露期待的望着她的腹部。 按照齐寒烟说的,她如今生养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如此想着,楚千凝的目光中便带着明显的期待。 四目相对,黎阡陌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腹部,“近来让遏尘每日给你把一次脉,免得咱们疏忽了。” “你别当真啊……我方才只是随意一说……” “怎么?”黎阡陌挑眉,“你对为夫没信心?” “……不敢。” 她哪里是对他没信心,只是单纯的不想他空欢喜一场而已。 * 是夜。 本该是安歇的时候,可王府却依旧灯火通明。 楚千凝和黎阡陌坐在外间一边品茶一边对弈,好不悠闲自在。可实际上,真实情况却是黎阡陌在教楚千凝下棋。 或者说,是教她将棋艺变的更好。 下了三局输了三局,楚千凝对此的兴趣变的荡然无存。 正想耍赖不玩的时候,就见鹰袂等人身着夜行衣出现,身上似是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启禀世子、世子妃,人被萧家的人救走了。”而且,他们还帮了对方一把。 “去吧。” “属下告退。” 见鹰袂等人就这么退了下去,楚千凝心下不禁觉得奇怪。 不是说要将此事密报给洛北忧吗,这人怎地全无行动? 迎视上她疑惑的目光,黎阡陌笑容温润的落下指间的白玉棋子,淡声道,“凝儿,你又输了一局。” “……下棋只是消遣。”她提醒他尚有正经事要做。 谁知,黎阡陌却缓缓摇头。 “萧毓胤被救之事必须得让洛北忧知道,但却不能于此刻,从我们的口中说出去。”他抬手,缓缓的将棋子收回到棋盒中。 闻言,楚千凝美眸微眯,沉思了片刻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京兆府那边方才出事,他们就赶着去洛北忧面前举报,此举虽能重挫萧家,同时却也会令洛北忧忌惮上王府。 如此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实在是不划算。 “那你打算如何做?” “若我所料不错,萧辙派去营救萧毓胤的那群人的身份,定然大有讲究。洛北忧不追踪则罢,只要追踪必会发现他们皆是假扮的萧家人,实则却与咱们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萧辙在引他们自掘坟墓,是以他绝不会让对方称心如意。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桌案,黎阡陌轻飘飘的叹道,“姑且先由得萧毓胤四处藏匿吧。” 朝中不乏有萧家的党羽,此刻谁出手相救,谁就会最先被清除。 不过…… 萧辙不会眼看着这种事发生,他定会弄出点什么别的动静以作障眼法才对。 才这般一想,就见鹤凌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启禀世子、世子妃,郡主和太子殿下不见了!” 闻听这话,楚千凝的心不禁一颤。 “什么?!” “今日郡主如往常一般去探视太子殿下,但至晚未归,王爷着人去寻却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后来见城卫军都出动了,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指尖微顿,黎阡陌的眸光骤然一暗,眼底风暴渐起。 他们抓了晚儿……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黎阡晩和凤君墨的行踪还未确定,凤君荐那边便派人过来,说是老夫人情况不好,让楚千凝赶快过去一趟。 来传信儿的人是子晋,可知消息必然无假。 乍一听闻此事,楚千凝险些没晕过去。 幸而强撑着精神没有失去意识,不过脸色却变的无比苍白,身子微微打晃儿。 黎阡陌本是要陪她一起去君府,却被她拦了下来。 今夜进而连三的出事,摆明了萧家人搞得鬼,他若于此时被分心,岂不正中对方的意! “让轻罗和鹰袂随我前去足以,况还有子晋在侧,不会有事的。”如今满城的城卫军都出动了,全都在找黎阡晩和凤君墨的下落,萧家人绝不会在此时向她出手。 否则,他们安排的这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朝黎阡陌点了点头,楚千凝便转身走了出去,步伐比以往快了许多。 轻罗一路都在催促车夫再快一些,拉车的马如受惊般疯跑。 坐在马车上,楚千凝心慌的不行,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十分寒凉。 耳边传来城卫军四处搜人的声音,她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可于此时自乱阵脚。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马车一路疾驰,他们很快就到了君府。 楚千凝匆忙走下马车进府,直奔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而去,一只脚才踏进房中,便见凤君荐轻搂着容锦仙无声安慰,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外祖母她老人家,该不会已经…… 第360章 天山雪莲 “凝儿……” 见楚千凝到了,容锦仙轻推开凤君荐走向她,不想她却好似没看到她一般,径自从她身边走过,似乎也没有听到她的轻唤。 神色怔怔的走到容老夫人的榻前,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和苍白的脸色,楚千凝身形微晃。 “世子妃!”轻罗赶紧上前扶住她,恐她会忽然晕倒。 “……无碍。” 微微摇头,楚千凝此刻的脸色与容老夫人无异。 老夫人的呼吸很微弱,如此近的距离,楚千凝都很难看到她起伏的胸腔,似乎,这口气随时都会断掉的样子。 临来之前,黎阡陌特意让遏尘随行,想着寻常郎中的医术自是比不得他。 同轻罗使了个眼色,前者会意,便扶着楚千凝走到旁边坐下,随即遏尘方才给老夫人号脉。 “究竟是怎么回事?”趁着遏尘把脉的空档,楚千凝蹙眉朝凤君荐问道。 “是我大意了。” 原来,是往君府送菜的小贩被人收买了。 那是个与江氏年纪相当的妇人,自称也是东夷人,为人爽朗幽默,人缘很是不错,同这府里很多下人都相熟。 一次偶然的机会,容老夫人同她闲聊了几句,之后每每她来府上,老夫人总要叫她过去坐一坐。 今日她又来府上送菜,和往常一样来给老夫人解闷儿,却没想到,她忽然一改常态,说起了从前容家的事情。 当时房间里就只有赵嬷嬷在,流萤去了厨房。 那妇人才一开口,赵嬷嬷便觉得不对劲儿,可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她都说了什么?!”转头望向赵嬷嬷,楚千凝眸光冰寒。 倘或仅是事关容家,外祖母不应当会被刺激到昏迷不醒,是以她猜测,定然还有别的。 大抵是楚千凝的神色太过骇人,以至于赵嬷嬷看向她的眼神竟似在看陌生人一般,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回道,“她说……您……您不是……”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赵嬷嬷的神色也不自然极了。 见状,旁边的容锦仙微微敛眸,开口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清冷,“祖母已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姑母遇害之事。” 闻言,楚千凝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外祖母都知道了…… 知道从前的容梦竹乃是南月烛假扮,也知道真正的容梦竹早已被南月烛害死,更加知道,自己与她并无关系。 纤细白净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隐隐可见青色的筋脉。 这似乎是第一次,轻罗看到如此动怒的自家小姐。 她毫不怀疑,若是此刻南月烛就在他们面前,小姐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对方。 “启禀世子妃,老夫人忧伤过度,急火攻心,这才导致昏迷。”遏尘为容老夫人把完脉,便赶紧向楚千凝禀报道,“再加上年事已高,是以多时未醒。” “你可有法子?” “属下……尽力一试……”遏尘微微低下头,挡住了眼底的幽暗。 他并不敢将话说的太满,恐结果并不会如他们的意。 一听他如此说,楚千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眸光顿时便黯淡了几分,只勉强稳住心神道,“尽你所能便是了……” “属下遵命。” “嗯。” 轻点了下头,楚千凝便面色微沉的守在老夫人榻边,不再多言。 容锦仙正怀着孕,虽已过了头三个月,可到底也操劳不得,是以略守了片刻便被凤君荐给哄回了房中。 江氏方才出月子没几日,她倒是有心在这伺候,却被楚千凝给拦住了。 有她在,何苦再搭上一个舅母呢…… 好不容易将人劝了回去,她这才安稳的坐在老夫人榻前,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老人家,她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本以为到了北周能让她老人家过上安生日子,却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南月烛…… 此生,她必与她不死不休! 自凤君撷过后,楚千凝已再未这般恨过一个人。 即便她素日再是看不过萧家人,可也不过就是厌恶而已,未到仇视的地步。彼此立场不同,无所谓孰好孰坏。 但是如今,她却确确实实的恨上了南月烛。 一个…… 算是她姨母的人。 抬手抚过自己眼角的那枚胎记,楚千凝眸中的幽芒令人胆寒。 似是寒夜里燃起的一抹幽火,忽忽闪闪,捉摸难定。 * 在老夫人的榻前守了一整夜,楚千凝的脸色看起来比前一夜还要差。 轻罗虽心疼,却也心知劝她不住。 老夫人的情况不太乐观,说不准一个不留神这口气倒不上来就过去了,是以也无人敢硬架着楚千凝回去休息。 万一因此没瞧见老夫人最后一面,这般遗憾谁又能弥补呢! 好在…… 楚千凝虽坚持,却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晨起用膳时,她吃了不少,甚至比以往在王府用的都多。 非是君府的膳食尤其好吃,也不是今晨她格外饥饿,而是她恐自己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届时不过平白让黎阡陌他们担忧而已。 何况,她须得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外祖母。 因着这般想法,在遏尘为容老夫人煎好药喂她喝下之后,见她的气息明显强了些,楚千凝还单手撑额眯眼休息了一会儿。 见她尚在意自己的身子,容锦仙和轻罗等人这才放心些。 不过,很快他们就遇到了新的问题。 遏尘说,老夫人心火难消,况又年纪大了,不能像寻常人那般加以猛药攻之,只能以滋补之法慢慢将养身子。 只是…… 她年岁大了,这般养也不知要养到几时。 若想短时间内很快有所成效的话,须得上好的补品入药才行。 而向来补身子的佳品,无外乎就那么几样。 人参、灵芝、雪莲…… 容老夫人乃是火气攻心才会如此,是以若要滋补疗养,没什么比天山雪莲更有效果了。 当然了,用法也大有讲究。否则以寒凉之物降燥,只会适得其反。 凤君荐花重金求天山雪莲,只要对方有此物,多少钱他都出得起。 可惜的是,一直没什么好消息。 直到这一日,洛北忧派了身边的亲信太监前来,将宫中仅有的雪莲赏赐给了他们。 此举除了卖了楚千凝一个人情,也令沂水城中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在称赞当今皇帝的仁义之举,美名得以远扬。 无论洛北忧在趁机打什么主意,楚千凝都无暇仔细。 为今之计,能救外祖母的性命才是正经。 遏尘以雪莲入药后,容老夫人的情况明显得到了好转,人虽然还是浑浑噩噩的,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气息也强了一些。 约莫着老夫人不多时便会醒来了,楚千凝便起身准备回王府。 见状,容锦仙不禁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眉头微蹙,“你做什么?” “……出来多日,我也该回王府了。” “想来祖母也快醒了,你不再等等?” “有你和舅母在,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楚千凝说的随意,却听得轻罗心下泛酸。 旁人小姐心中是何想法,但她如何不知! 小姐必是觉得,老夫人如今知道她不是容梦竹的亲生女儿,甚至还是害死她女儿凶手的外甥女,是以无颜面对。 可轻罗却不这么想,她反倒觉得小姐在这事中也是受害者。 最坏的人,应该是那个南月烛才对。 容锦仙本想再说两句什么,可目光落到楚千凝泛青的眼底,她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让她回王府去也好…… 至少,能好生歇息几日。 待到祖母的身子彻底恢复了,届时再通知她过来。 这般想着,容锦仙便没有再多言。 目送着楚千凝离开了君府,看着她明显较之几日前消瘦的身影,容锦仙不禁皱了下眉头。 才这么几日,凝儿便消瘦的如此了…… * 广陵王府 楚千凝在君府待了几日,回到王府的时候,黎阡晩的行踪还未确定。 她和凤君墨到底是否被萧家人给抓了起来,他们如今也只是猜测,并不能因此确定下来。 照理说,黎阡陌本该急着派人去搜寻他们的下落,可不知为何,这几日他都如没事儿人一般上朝、下朝,回府。 不知是他已有对策,还是故作高深。 这几日他虽未去君府找楚千凝,但那府里的情况他却也一清二楚。 得知一切无恙,他方才能安心忙自己的事情。 可是,待到楚千凝回来的这日两人一见面,黎阡陌看着几日便消瘦下去的脸颊,俊眉紧皱,眸光也十分幽暗。 不过他却什么都没说,只吩咐厨房做了些精致的膳食,看着她用完后便哄她睡下,宽慰她无须担忧黎阡晩的情况。 即便…… 他至今尚无她和凤君墨的消息。 甚至,他只装模作样让人去查探他们的行踪,并没有很认真的去找。 因为他很确定,找了也找不到,不过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罢了。 是以他在等,等萧家主动向他透露晚儿和凤君墨的位置。 届时,直接去接人就好了。 至于他们如今的境地…… 墨眸微敛,黎阡陌的眼中一片寒凉。 * 已被抓起来几日之久,黎阡晩至今不知道自己和凤君墨被关在何处。 这里想来是一处密室,因为没有窗子,是以她也无从分辨日升月落。 每日都有人来给他们送吃的,不过他们只会将托盘放在门口的小洞下面,无人进来,铁门始终是紧紧锁着的。 那些饭她和凤君墨一点都没有动,从被关起来的那日开始,他就每日给她一颗小药丸,吃过后便不会感到饥饿,体力也跟得上。 回想起他们被抓来时的情景,黎阡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走到凤君墨身边坐下,她沉默的拉过他的手,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划过他的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下她要说的话。 【那日是不是暗中点了我的穴道?】 她本在与那群黑衣人交手,身后除了他再无旁人,可膝盖处突然一软,手下便失了准头。 当时情况危急她顾不上细想,可后来想起来却觉得奇怪。 面对黎阡晩的质问,凤君墨慵懒的勾起唇角,顺势回握住她的手,薄唇凑到她的耳边,见她下意识欲往后闪躲,他却先一步搂住她的腰没让她躲开。 薄唇微启,他压低声音对她说,“若如此想能让晚儿安心些,倒也并无不可。” “不是你?!” 就势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上,他放松的靠着她,刚欲回答她,却忽然外面“哗啦”一声响,似是铁链被人打开的声音。 两人均抬眸望去,却见萧毓胤推着一个身坐轮椅的男子走了进来。 “三弟,这个臭丫头就是黎阡陌的妹妹。”萧毓胤开口,语气轻讽,“怕是他至今都不知道她被关在了哪儿,只在府里急的团团转呢。” “呵……” 几不可察的一声冷笑,虽然轻,却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361章 有失贞洁 闻声,黎阡晩和凤君墨不禁相视一眼,随即齐齐转头看向声源处。 仔细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那名男子,黎阡晩目露疑惑。 因他逆着光,是以她看不清他的样貌。 倒是他身后的萧毓胤,恰好站在门口被他们瞧了一清二楚。 方才…… 他唤那男子为“三弟”,也就是说,这人是萧家的三公子,萧毓霖! 对于此人,黎阡晩素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听萧毓胤的语气,原来就是他将自己和凤君墨抓到了这儿来。 看来,萧家这位三公子的本事可是不小呢。 恐凤君墨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和背景,黎阡晩便不着痕迹的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像方才那般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后者细心感受,随即了然的握住了她的手。 随着车轮转动的声音响起,萧毓霖的样貌终于清晰的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单就长相而言,他并不比萧家其他几位公子差,只是身体过于单薄了些。面色看起来还算康健,只是他双腿不良于行,到底比不上其他几人。 瞧着这样的萧毓霖,黎阡晩竟有种看到自己二哥的错觉。 当然了,黎阡舜的腿疾是假装的,而眼前之人,却真的不能再真了。 就在黎阡晩和凤君墨打量对方的时候,萧毓胤兄弟二人也正在打量他们。 半晌后,萧毓霖意味深长的笑道,“长的果然不错……” 这一声不怀好意的轻叹,直听得黎阡晩头皮发麻,下意识握紧了凤君墨的手,从未像此刻这般依赖身旁之人。 不知是不是留意到了她的惧意,凤君墨不着痕迹的将她护到了身后。 迎视上萧毓霖唐突的目光,他眸中的笑意微微凝滞。 “黎姑娘,咱们出去叙话。”忽然,萧毓霖含笑说道。 “不必了。” “这恐怕由不得你……” 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萧毓霖随即朝下人吩咐了一声,便见从外面走进了几名黑衣人,二话不说便朝黎阡晩和凤君墨攻了过去。 萧毓霖的手下皆是一群不要命的暗卫,再加上人多势众,他们两人又被关在了此地多日,不免一时处于下风。 那群暗卫明显是在围攻凤君墨,几人牵制住他,其余的人且战且将黎阡晩往门口逼。 直至临近门边,便只听“砰”地一声响,铁门再次被关上。 铁链声响起,明显是有人从外面落了锁。 黎阡晩被关进了另外一个牢房,方才被押进去,她便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她素日杂学旁练,知道的不少,一下子就分辨出那香味有异,许是媚药一类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转头看向萧毓霖的眼神便变的有些复杂。 他想做什么? 对视上她疑惑的目光,萧毓霖忽然低声笑开,“萧某仰慕姑娘已久,只是碍于两家误会太深,是以不得登门拜访。” 扫了一眼旁边烟气袅袅的熏香,黎阡晩警惕的没有说话。 见状,萧毓霖也不急,依旧温温柔柔的笑着,“萧某因患有腿疾,被城中的各府千金嫌弃,是以至今未能成婚……” 话至此处,他的语气忽然失落起来。 “萧某素闻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想来见识必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浅薄,你可会嫌弃萧某的腿疾吗?” 说完,他目露期待的看向黎阡晩,却见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垂首一笑,萧毓霖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嘲讽,却很快归于平静,“姑娘不必闭气了,这香随体而入,闭气也无用。” 的确是感觉到身子越来越软,黎阡晩索性也就不为难自己了,走到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她挑衅般的问道,“怎么?倘或我不嫌弃你,你便打算娶了我吗?” “这便要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呵……” 学他那般冷笑了一下,黎阡晩勾唇摇了摇头。 她心知萧毓霖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以根本不愿再同他多费唇舌。 眼瞧着他含笑坐在门口,黎阡晩不觉攥紧了拳头,却发现双手都无力的很,她便心知那熏香的效力已开始发作了。 身子越来越软,也越来越口干舌燥。 狠狠的吞咽了几下口水,黎阡晩用指甲大力抠着掌心,疼痛让她暂时恢复了些神智。 她知道萧毓霖想做什么…… 让自己主动向他求欢,事后想起此事,自己非得自尽不可。 如此一来,爹娘兄长也会体会到切身之痛。 这个死瘸子…… 还真是阴毒的很! 不停的在心里咒骂着他,黎阡晩抱膝坐在地上,努力压抑着体内陌生而又汹涌的情潮。 而萧毓霖则坐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等着她主动向自己投怀送抱。 玷污了他黎家的女儿,最好再能让她怀上身孕,届时他倒要看看,他广陵王府的人是会将这孩子弄死还是留下。 想想都觉得很有趣呢…… * 凤君墨和黎阡晩失踪的这几日,沂水城中的城卫军一直在搜寻他们的下落,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光是他们,就连黎阡陌派出去的人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一日,他正与楚千凝用膳,忽见鹤凌走了进来,面色微凝,“启禀世子,有消息了。” “去吧。” 淡淡应了一声,黎阡陌并未多言。 鹤凌微垂着头,拱手应道,“那属下立刻带人过去。” “嗯。” 闻言,楚千凝不禁目露疑惑。 竟会需要鹤凌出动? 要知道,以往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鹤凌均是在黎阡陌身边护卫寸步不离的,没想到今次竟需要他一起行动。 方才想问问黎阡陌,却见冷画快步走了进来,“世子妃,盈袖来了。” “让她进来。” “是。” 忽闻盈袖来了府上,楚千凝下意识便以为是容老夫人又出了何事,当即便放下了筷子,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黎阡陌蹙眉。 不过,他倒是并未多言什么。 恰好盈袖随着冷画走了进来,解开了楚千凝心底的疑问。 “奴婢参见世子、世子妃。” “起身吧。”楚千凝挥手示意她起来,“可是外祖母那边出什么事儿吗?” 提起容老夫人,她的语气都变的焦急起来。 恐楚千凝心下担忧,盈袖连连挥手道,“不是、不是、不是……” 一连说了三个“不是”,见楚千凝面色稍缓,盈袖才又接着说,“老夫人近来一直在按时服药,身子恢复的不错,只是她一直念叨着想您了,是以我家小姐让我告诉您,若您哪日得了闲,还请往府上一见。” 听盈袖说老夫人想自己了,楚千凝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冷画等人不知她心中的酸涩和激动,不禁觉得奇怪。 好好的…… 小姐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与凝儿明日便会过去。”黎阡陌忽然淡声开口。 “是,奴婢晓得了。” 说完,盈袖便和冷画一起走出了房中。 待到房中没了下人,黎阡陌才伸手将楚千凝拥进了怀中,状似笑话她道,“都多大了还哭鼻子,不怕丫鬟笑话?” “我还以为……” “凝儿,你早该知道外祖母不是那般糊涂的人。” 心知她要说什么,黎阡陌便柔声宽慰道。 从君府回来后她虽什么都未说,但他只略一想便可猜到,她定是担心外祖母碍于南月烛的所作所为而不愿再见她。 可照他看来,那位老人家却不似那般糊涂的人。 即便一时想不通,日后也定会明白。 南月烛假扮容梦竹之事,凝儿也是当中的受害者。 何况…… 哪怕没有容梦竹这层关系,凝儿也是将她当成亲外祖母在关怀照料,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夫人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点了点头,楚千凝笑着流下了两行清泪。 想到他方才说了什么,她不觉微怔,“你方才说……明日你要与我一起过去?” “嗯。” “可晚儿至今下落不明……”楚千凝微微蹙眉。 “过不了今晚,事情就会有个结果了。” “你早猜到了?!” “十有八九。”便是他信不过晚儿,但凤君墨的本事他还是相信的。 楚千凝向来对黎阡陌的心机谋算有一种没来由的信心,此刻听他如此说,她便半点不会怀疑。 倒是她自己心里,极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斟酌了一番,她才淡声道,“黎阡陌,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若想找南月烛复仇是一件极其难的事情。她在暗,我们在明,况她又精通易容术,找起来便愈发不易。” “凝儿想说什么?” “若咱们想尽早除掉她,须得引她主动现身。”提起南月烛,楚千凝眸中不觉划过一抹冷芒。 “那……” “我心下思量着,除了事关娘亲和爹爹,怕是旁的事情均难动其心。”是以她想着,倘或南月烛得知爹爹与娘亲已经重逢,不知她是否还会如眼下这般沉得住气! 当然,她并非真的打算将爹爹的行踪透露给对方,只是故作迷局而已。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昨日岳父才传了消息回来,只言已入月溪城,后续的情况会陆续传消息给咱们的。”其实,他心里也是这般打算。 “这么快?!” 一听顾沉渊已经到月溪城了,楚千凝不禁有些惊讶。 好快啊…… 闻言,黎阡陌不禁温润一笑,“岳父见岳母心切,自然是夜以继日的赶路。” 换作是他,他只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 正说着,却见冷画快步走入房中,面色焦急,“启禀世子、世子妃,出大事了!” “怎么了?” “鹤凌等人才将郡主和太子殿下救出,还未等将人带回来,便被城卫军和御林军团团围住,此刻都已带回了宫里。” “城卫军和御林军?”楚千凝皱眉,下意识转头看向黎阡陌。 却见后者一脸淡定,喝了口茶,淡声问道,“萧家人呢?” “未……未见萧家人在场……” 想到什么,冷画不禁面露难色,却还是坚持道,“而且……郡主被救出来的时候,有些……” 见冷画欲言又止,楚千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晚儿怎么了?! “说下去。”黎阡陌声音微凉。 “……是。”紧紧的皱起眉头,冷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郡主明显有些衣衫不整,而且瞧她的样子,似是被下了药。” 话音方落,便只闻“啪”地一声,只见黎阡陌手中的杯盏应声而碎。 他的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寒,就连楚千凝都有片刻的错愕。 握住他的手,她无声的安慰着他,可心却不禁吊了起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进宫将晚儿接出来。” “嗯。” “先勿惊动爹娘,咱们这就进宫。” 她总觉得,此事不似她想的那般。 毕竟…… 黎阡陌从未有失策的时候。 第362章 虚虚实实 匆忙奔赴皇宫,黎阡陌的眸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寒色。 见状,楚千凝的心里便愈发没底。 照她来看,此事并非完全无解,他不该想不到才是,何以会露出这般神情? 心知此刻不是叙话的时候,她也就没有多问,只沉默的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掌心温凉一片,秀眉不禁蹙起。 入宫后,就见本该昏暗的御书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得到洛北忧的召见后,楚千凝和黎阡陌便快步走进殿中,脚才跨过门槛,他们便看到了站在殿中央的凤君墨。 仅他一人,未见黎阡晩的身影。 眸光微闪,黎阡陌目不斜视的走进殿内。 “臣参见陛下。” “起身。” 挥了下手,洛北忧示意他不必多礼。 目光落到楚千凝的身上,他先是一怔,随即便神色自然道,“世子妃既然一起来了,那便正好去偏殿看看郡主吧。” “……是。” 一听黎阡晩人在偏殿,楚千凝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如此看来,冷画所言无错,晚儿她的情况的确不乐观。 这般想着,楚千凝也不耽误工夫,朝洛北忧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去了偏殿。 小太监引着她方才行至门口,便见一名太医匆忙开门走了出来。两厢一碰面,那太医欲行礼问安,却被她拦住。 “郡主是何情况?” “这……” 不知是黎阡晩的情况不好,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只见太医面露难色,一时没有回答。 皱了皱眉,楚千凝也懒得再同他浪费时间,绕过他便径自走了进去。 内殿只有两名宫女在守着,深深的低着头,耳根泛红。 楚千凝已非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这般情况哪里还有不明白,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连带的,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隐约可见躺在榻上的一道身影。 明明人在不安的扭动着,却偏偏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蹙眉望着,楚千凝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缓缓的掀开纱幔,她的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入目,是黎阡晩嫣红的一张小脸,而比她的脸还红的,是被鲜血染就的唇瓣。 “晚儿!”看着她将自己的唇瓣咬的流血,楚千凝不禁心惊。 忽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黎阡晩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对视上楚千凝关切的眼神,她搭在腰间鞭子上的手这才放下。 红唇微启,试了几次她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嫂……嫂嫂……” “我在。” “嫂嫂……我……”才一开口,黎阡晩便忍不住想要呻吟出声,于是她便再次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眼中有片刻的清明。 见她对自己下口这般狠,楚千凝急的不行。 眼眶微红,她沉声吩咐道,“去见娴宁公主,让她到宫门口接遏尘进宫。” “是。” “不必,我来了。”说话间,便见九殇带着遏尘和云落走进内殿,“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本公主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 随着宫人们都退下,遏尘快步上前为黎阡晩把脉,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见状,楚千凝的心不觉跟着吊起。 他这般模样,可是晚儿的情况不易解决吗? “启禀世子妃,郡主她中了烈性的媚药。”说起此事,遏尘的眉头便皱的紧紧的。 闻言,楚千凝的眸光骤然转寒。 烈性的媚药…… 遏尘特意强调了这一点,可见这东西药效的厉害。 “连你也没办法解吗?” “解是能解,只不过……”顿了顿,遏尘方才为难道,“配制解药需要些时间,但瞧着郡主此刻的模样,明显已中药多时,若是情况再得不到缓解的话,怕是……” 后面的话,遏尘没说下去,但在场之人皆明白他是何意。 倘或黎阡晩如楚千凝这般嫁为人妇这事儿倒是不难,可她仍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也不好就这般没了清白身。 但若是再不解了这媚药…… 性命与贞洁相较,不知这两者在黎阡晩心中哪个更重要。 “嫂嫂……”她忽然轻轻开口,声音中透着满满的压抑。 “你说,我在呢。” “让……让凤君墨过来……”勉强撑着一丝理智说完这句话,黎阡晩便难耐的皱起眉头,有血珠从唇上冒出来。 一听这话,楚千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让九殇将黎阡晩带去华音宫,她随即去了正殿面见洛北忧…… * 且说另外一边,自黎阡陌出现在御书房后,气氛就忽然变的有些压抑。 洛北忧的视线落到他们两人身上,状似随意的启唇道,“凤太子这一走就是好几日,期间音讯全无,可是让朕好找呢……” “恐陛下挂念,是以孤今日便回来了。” 凤君墨露出慵懒的一抹笑,全然没有身为“阶下囚”的狼狈,反而潇洒散漫,风华不减。 “不知这几日,太子殿下身在何处?” “孤也不知。” “哦?” 见洛北忧明显不信的样子,凤君墨无声的扫了黎阡陌一眼,随即方才继续道,“孤是被一群黑衣刺客给掳走的。” 提起“黑衣刺客”,洛北忧不禁想起鹤凌等人。 城卫军和御林军的人赶到时,就见他们正带着凤君墨和黎阡晩准备离开呢。 洛北忧转头看向黎阡陌,漫不经心的问道,“世子如何说呢?” “是萧家人掳走了晚儿与太子殿下。”黎阡陌淡声回答,眸光隐隐泛寒。 “这……”洛北忧状似为难,“太子殿下可不是如此说的。” 若果然是萧家掳走了他,凤君墨不该一无所知才对。 听闻洛北忧如此说,凤君墨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说法。 按理说,他本该顺着黎阡陌所言,统一口径,如此方才能落实萧家人的罪名,可不知为何,他竟选择与他唱反调。 正是无话间,却闻听小太监说,世子妃在殿外求见。 闻言,洛北忧下意识看了黎阡陌一眼,却见后者眸光淡淡,神色未有丝毫波动,于是便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是。” 抬脚走入殿内,楚千凝径自朝洛北忧跪了下去,“恳请陛下准许臣妇带晚儿回府医治,太医解不了她身中之药。” “竟如此严重?!” “便是此刻将她留在宫中,陛下您也问不出什么。”她神志不清,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想了想楚千凝所言,洛北忧心道也有理,于是便点头应允。 可随即想到什么,他却忽然看向凤君墨,“凤太子一直与郡主在一起,不知她这般情况你可清楚是何原因吗?” “……亦不知。” “你撒谎!”忽然,楚千凝皱眉指责道,“分明就是你给她下的药……” 话落,她似是又有些不确定,赶紧补充道,“若不是你就是萧家的人,总之你们狼狈为奸,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经楚千凝这么一说,洛北忧倒是忽然反应了过来。 对呀…… 倘或如自己之前所想,是黎家人要送走凤君墨,那何苦搭上一个黎阡晩呢。 而且,她还中了媚药。 即便旁的事情他不敢确定,但黎家人护内这却是毋庸置疑的。无论如何,黎阡陌都绝对舍不得拿他妹妹冒险的。 心里顿生疑惑,洛北忧的眼神便有些迟疑。 见状,楚千凝眸光微闪,几不可察的朝黎阡陌点了点头,随即便退出了御书房。 留下殿内的三个男人,各怀心思。 正在无话之际,却见御林军统领顾轻舟拿着什么走了进来。他朝洛北忧耳语了两句,随即便见后者面色微变。 看着顾轻舟手里的那枚玉佩,他微微眯眼。 这是萧家公子的玉佩,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可是…… 怎么会出现在抓捕凤君墨的地方呢? 也不知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洛北忧竟挥手道,“郡主的身子要紧,此事稍后再议不迟,黎卿先退下吧。” “臣遵命。” “凤太子也回去好生休息吧。”这件事,怕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好。” 勾了勾唇,凤君墨神色慵懒的点了点头。 转身走出御书房,他眸中的笑意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甚至,连脚步都比以往快了几分。 走出宫门的时候,就见黎阡陌站在不远处,明显是在等着他。 旁边…… 还站着虎视眈眈的黎阡舜。 一瞧见这兄弟二人,凤君墨不着痕迹的扫过跟在自己身后的御林军,淡定自若的走上前去,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利用晚儿!”黎阡舜怒不可遏的瞪视着他,话音方落便飞身朝他攻来。 凤君墨不躲不闪的以掌接下这一拳,借力打力,轻松化解了黎阡舜的攻击。 见他还欲再攻,顾轻舟不禁上前一步挡在凤君墨面前,“二公子……” “阡舜,住手。”相比起黎阡舜的冲动,黎阡陌就淡定多了。 他平静的同凤君墨对视,随即忽然转身离开。 “黎家从此与你再无干系!” 愤恨的丢下一句话,黎阡舜便跟着黎阡陌一道离开。转身之际,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里多出来的小药丸,面色一松。 有了这个解药,晚儿便不必再受情欲之苦了。 这般想着,他甚至连马也不骑了,直接运起轻功回了王府。 目送着他们兄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凤君墨无声的叹息了一身,难得眸光黯淡了下来。 真可惜…… 解药不是自己。 * 御书房 黎阡陌等人离开之后,洛北忧拿着那枚玉佩陷入了深思。 今日之事…… 实在是蹊跷的很呢。 表面上看起来是黎家人在救凤君墨,可实际上,却又像凤君墨和萧家联手摆了黎家一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洛北忧自然不会知道,真实情况其实是萧家人绑走了凤君墨和黎阡晩,黎阡陌即便派人将人救了回来,可于北帝面前却不好交代。 毕竟,没办法证明是萧家人所为。 而萧毓霖他们也必然是算准了他会去救人,是以备好了一出局等着他往里跳。否则的话,城卫军和御林军又怎么会到的那么及时呢? 再则,即便他将那玉佩作为证据呈给北帝,可过分打压萧家同样会令北帝对王府生出忌惮之心。 是以他与其费尽心机的证明此事是萧家人主谋,不如让对方称心如意,反而会令洛北忧心存疑惑,犹豫不决。 当然,此计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凤君墨的态度。 倘或他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便一切都完了。 若换成是别人,黎阡陌定不敢冒险行事,但他与凤君墨相识多年,彼此十分有默契,对方又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必能第一时间想到最佳的解决办法。 不过…… 唯一不在黎阡陌预料当中的,就是黎阡晩居然中了媚药。 第363章 接连遭殃 事实上,当日黎阡晩和凤君墨被围堵的时候,后者不是没能力逃跑,他是故意装作不敌,刻意顺了萧家人的心思。 原本他就有种预感对方会下手,因为近来总是有人暗中盯着他。 只是…… 他没想到对方会赶在黎阡晩在的时候动手。 初时他本想帮助晚儿逃走,可转念一想,万一她逃离后再被萧家人捉到,自己又不知晓她的情况,倒不如眼下就带着她一起。 是以,他暗中动了手脚,让黎阡晩一招落败,被刺客擒住。 被关起来的那几日,他知道萧家人一直在暗中看着他们,对方的目的无外乎就是要陷害黎家,这一点他很清楚。 不过,他没料到萧毓霖会给黎阡晩下药。 因此她前脚被带走,后脚他就行动了。 无论他们打算做什么,他都无法拿晚儿冒险。 城卫军和御林军的人之所以没在那处别院找到萧家人的身影,并不是因为他们事先逃走了,而是被他的人给杀了。 他本可以带着黎阡晩溜之大吉,但那般做却会令黎家陷入困境。 当时那般情况,最好的做法就是再往黎家泼一些脏水。 证据太多太明显,反而会令人生疑。 这也就是为何,北帝忽然相信此事不是黎家所为。 至于那解药…… 之所以当时没有立即给黎阡晩,其实他是有私心的。 在黎阡晩中药之初他就知道,那药并不好解,解药配制起来会很麻烦,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找个男人与之欢好。 他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曾动过给自己下药的念头。 可又恐黎阡晩不心软,是以便提前备下了解药。 哪知…… 竟会在今日用在了她的身上。 终究,他还是不忍让她太过难过。 失此良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等到云开月明那一日…… 凤君墨求而不得的心理黎阡陌很了解,因为他从前对楚千凝也是这般。 偶尔,也的确想直接给她下点药算了。 但两者的区别在于,黎阡晩心里并没有凤君墨,而且前者是他妹妹,他自然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别人算计。 开始听闻黎阡晩中了媚药,黎阡陌之所以面露不悦,是因为他误以为这药是凤君墨下的。 毕竟,那人没什么人品可言,他相信凤君墨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是因为这样,所以你的脸色才那么难看?”给他倒了杯茶,楚千凝疑惑问道。 “嗯。” “如此,你倒是还有些兄长的样子。” 一直以来,楚千凝都觉得黎阡陌对黎阡晩放任有余,关切不足。倒不是说他不关心这个妹妹,而是鲜少有什么机会给他表现。 今次嘛…… 倒是难得有点为人兄长的样子。 往内间瞟了一眼,见遏尘从内间走了出来,神色轻松,楚千凝便心知黎阡晩服下解药已经无碍了。 “启禀世子、世子妃,郡主已经没事了。” “我进去看看晚儿。” 说完,楚千凝便撩起纱幔走进了内间。 黎阡晩闭目躺在榻上,小脸已经恢复了素日的白皙,只是唇瓣红肿,隐隐渗着血丝,可见之前她咬自己时有多用力。 见状,楚千凝不禁心疼的皱起了眉头。 “你这个傻丫头呀……”让婢女倒了些温热的水来,她将帕子沾湿,轻轻擦拭黎阡晩染血的唇角。 “嘶……” 尽管楚千凝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传来了痛意,令黎阡晩的眉头紧紧皱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入目,是楚千凝充满关切的双眼。 “弄疼你了?” “嫂嫂……”轻轻唤了一声,黎阡晩的意识似是还不大清楚。 “咱们已经回府了,你好生休息,有何事日后再说。” 闻言,黎阡晩却坚持问,“凤君墨呢?” “被御林军送回听风阁了。” “不……不是他给我下的药……”方才解了媚药,黎阡晩出了一身的汗,比打一场仗还要累,“是……是萧毓霖……” “我们知道。” 确定黎阡陌他们没有误会凤君墨,黎阡晩便似松了口气一般。 帮她拢了拢黏在颊边的发,楚千凝柔声道,“还会觉得不舒服吗?是想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吃点东西?” 想来她这几日被萧家人关着无法吃好睡好,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一出,估计这会定是又困又饿,身子恐会吃不消。 果然…… 她刚问完,便见黎阡晩为难的说,“想吃东西,也想睡觉。” “我让厨房炖了参汤,先喂你喝一些,然后你缓一缓,再起来用膳,可好?”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帮她掖了掖被子。 “嫂嫂你可真好……兄长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都这样了还不忘贫嘴!” 轻轻戳了下黎阡晩的额角,楚千凝垫高她的枕头,接过丫鬟端来的参汤,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才喂给了她。 黎阡晩心满意足的喝着汤,初时眯眼望着她笑,后来就渐渐闭实了。 一碗汤下肚,她也彻底睡了过去。 动作轻柔的放下帐幔,楚千凝让律画在旁边守着,不许任何人来打扰黎阡晩休息。 “你就在这守着晚儿吧,她只喝了一碗参汤,待会儿定会饿醒的,让厨房备好饭菜时刻温着,待她一醒便能吃了。” “是,奴婢明白。” “嗯。” 微微点头,楚千凝便悄然走出了内间。 * 萧府。 “砰”地一声巨响传来,书房门口的小厮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将军这次发了好大的脾气。 能不气嘛,计划了这么久的事情,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不仅如此,甚至还险些又搭进去一个儿子。 “毓霖日后真的就要瘫在榻上了吗?!”萧辙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目露痛心之状。 面对他的质问,萧毓归等人不禁低下头去,无言以对。 萧毓霖在打斗中伤到了腰部,再加上他的双腿本就不良于行,这一次便伤的更重。 萧家子弟虽多,但萧辙最疼爱的就是这个三儿子,萧毓霖。从前他腿未坏时,武艺并不比萧毓归差,论起心机智谋,也远胜萧毓胤。 可惜…… 天妒英才。 “陛下也不知是如何想着,至今也未下旨处罚广陵王府之人。”提起这件事,萧毓归也气得不行,恨得牙根发痒。 “凤君墨的态度模棱两可,故弄玄虚,定是因此才会令陛下犹豫不决。” “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沉吟了一番,萧辙却迟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本指望着萧毓嫣能争气,在宫中给陛下吹吹枕边风,谁知她入宫至今,陛下连她宫里去都不去,只空得个“皇贵妃”的名头,真真气死个人。 “明日早朝,我会向朝臣示意揪住此事不放,势必要陛下对此作出个决定。”他就不相信,这事儿还能就这么算了! “爹……”萧毓归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咱们屡次与广陵王府交锋都未讨讨到丝毫好处,其实说白了,除了陛下有意袒护他们,朝臣也未必都是向着咱们的。” 如今,以顾沉渊为首的那些人便隐隐为黎家父子马首是瞻。 季太傅为人虽耿直,但季沉鱼却与楚千凝交好。 至于梅家…… 那就更不用说了。 “御林军统领顾轻舟乃是顾沉安的义子,顾沉安又是顾沉渊的亲弟弟,想也知道咱们这位大统领会向着谁了。” 宫中,到底还是得有他们自己的人才行。 太后如今被皇后分了权,势力已大不如前了。 正说着,不妨小厮的声音忽然慌乱的在门外响起,“将军、将军,不好了!” “何事慌张?”萧辙皱眉。 “回禀将军,京兆府的人包围了皇甫老先生的府邸,将二公子给抓走了。” “什么?!” 一听萧毓胤被城卫军的人发现了,萧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将军您快想想办法吧,京兆府的人将皇甫老先生也一并带走了,说是他犯了窝藏朝廷钦犯之罪,那府里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随着小厮的话音落下,萧辙不禁跌坐到椅子上。 “爹!” “将军……” “闭嘴!”那小厮本欲再言,却被萧毓归怒声喝斥了一句不敢再多嘴。 萧毓归给萧辙倒了杯茶压压惊,但后者却愤怒的一把挥开。 好个小皇帝!好个洛北忧! 他放着黎家父子俩不对付,竟收拾起自家人来了。 一时气急,萧辙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爹!您没事吧?!”见状,将萧毓归吓得不行,很担心萧辙旧病复发,“要不要孩儿这就进宫去请姑母帮忙?” 提到萧太后,萧辙不禁一怔。 “去,你快去。” “孩儿这就进宫,您先别太担心。”话落,萧毓归便赶紧奔赴皇宫。 而就在他出府上马之后,大街上却有一群小孩子手拿着糖人儿在四处追逐打闹,好生热闹。 可在别人眼中是热闹,在他眼里就是碍眼的存在了。 街上满是人,马根本就跑不起来,这般情形,猴年马月才能到皇宫啊…… 萧毓归本就是武人出身,血性难改,做事很容易冲动。再加上如今皇甫府出事,又关系到萧毓胤的性命,他自然更加没工夫细想。 手中马鞭扬起,狠狠的抽向了一侧的小摊。 “啪”地一声,扬起层层纤尘,摊子上的小吃和各色摆件掉落满地。 变故突发,吓得那群小孩子更是四处乱跑,场面更加混乱,连带着小贩的低语咒骂声,叫嚷哭喊声不绝于耳。 偏偏…… 他们越吵,萧毓归就越是急躁。 狠狠的勒紧缰绳,烈马抬起前蹄,眼瞧着就要将一名小孩子踩在马下,幸而被一人飞身救下,这才幸免于难。 梅尧启将掉在地上的糖人儿捡起递给被吓得啼哭不已的孩童,看向萧毓归的眼神满是不喜。 “萧公子是要谋害人命吗?” “你给我让开!” “好大的派头!”梅尧启微微眯眼,仰头立于马前,“便是你老子萧辙在此也不敢惊扰百姓,你竟如此胆大妄为。” 实在是没时间与他多费唇舌,萧毓归飞身下马,一言不合就同他打在了一起。 而沿街酒楼的二楼包间里,黎阡陌和楚千凝相对坐于窗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幕。 明日早朝,朝中怕是就要热闹了…… 两位年少有为的小将军当街对打,毁了无数的摊子,险些伤到了无辜百姓,这事儿可大可小,却足够那些御史大做文章了。 届时,洛北忧必会详问此事,那萧毓归之前的行为就瞒不住了。 没能进宫去向太后求救不说,反而还将自己坑了进去。 若是萧辙知道自己又一个儿子碰到了事,不知是何反应…… 第364章 收放得宜 酒楼下面乱成了一锅粥,酒楼上的雅间里却安静至极。 黎阡陌和楚千凝怡然自得的品着茶,面上含笑的欣赏着这出闹剧。 约莫有一顿饭的工夫,下面才终于消停下来。 抬眸看向黎阡陌,楚千凝不觉笑曰,“都已经这么久了,就算萧毓归此刻抵达皇宫,怕是也来不及求助太后了。” “这是自然。” 即便梅尧启没有拦住他,洛九天也会在宫门口“候”着他的。 皇甫嵩的罪名必须落实,任何人都阻拦不得。 “萧家与皇甫家有何关系?”为何后者敢冒如此大的风险,竟连性命都豁出去了。 “将军夫人复姓皇甫,凝儿猜猜,他们是何关系?” 闻言,楚千凝明显有些惊讶。 原来…… 他们竟是翁婿! 如此一来,便不难理解皇甫嵩的所作所为了。萧毓胤是他的外孙,如今遭难,他这个当外公的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难怪皇甫家的生意做的这般大,想来也定是有萧辙在其背后相助。 电光火石间想起什么,楚千凝目露疑惑,“之前咱们在华光寺见梅尧臣时,曾有位‘皇甫老先生’求他过府参加宴会,可就是皇甫嵩吗?” 她记得,梅尧臣当时还写了一首藏头诗骂人家。 “就是他。” “若他因此下狱,皇甫家岂非会生乱?”倘或当真如此,倒是免得他们亲自动手了。 “倒也未必……” 据他所知,皇甫家的大公子有些头脑,不似其余那几人,全然一副公子哥做派。整日吃吃喝喝,败霍家财一个顶两。 如今皇甫嵩入狱,皇甫家的担子必会落到皇甫岱的身上。 “他们是皇商,近些年不知敛了多少钱财。”何况,有些卖卖是台面上的,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还不知他们赚了多少呢。 “要他们把钱都吐出来?” “不急。” 缓缓摇头,黎阡陌目露深思。 方才将萧家逼迫到如此地步,若紧跟着就针对皇甫家,那必会引起洛北忧的疑心,届时,事情未必尽如心意。 最好的办法,是缓上一缓。 “西秦与东夷结盟在即,凝儿不若随为夫往边境走一趟吧。”放下茶盏,黎阡陌忽然轻松说道。 是战是和,总要有个结果。 听他说的随意,楚千凝心下却不免存疑,“这个时候离开沂水城?” 他不怕萧家人趁机生事吗? 似是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黎阡陌淡笑着摇头,“无须担忧,有爹娘和阡舜他们在,总不至于让他们翻了天去。” 至于他们要闹腾,索性随他们去。 眼下更为要紧的,是燕靖玄和凤池之间的勾当。 “你可是已有何想法了吗?”他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想来这次定然有何计划。 “凝儿随为夫去了就知道了。” “好。” 顿了顿,黎阡陌又意味深长的对她说,“倘或事情进展的顺利,说不定咱们会提前与岳父相见。” “爹爹回来啦?!” “嗯。”黎阡陌笑着点头,“还带着岳母一起。” “娘亲同他一起回来啦?” 抚过楚千凝明显带笑的眉眼,他也跟着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出门前方才接到从南凉传回来的消息,岳父他们已经准备动身回北周了。若他们加紧赶路,想来不日就到了。 楚千凝素日并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但如今只要想到不日能和娘亲见面,她就忍不住想笑。 那种感觉…… 很难形容。 像是春日播种,秋日丰收,满满皆是期待。 * 同黎阡陌离开酒楼的时候,楚千凝的视线不禁落到某一处,怔怔的望着那边出神。 见状,黎阡陌也不觉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一间古董行…… “这是皇甫家的产业。”他适时开口道。 秀眉微蹙,楚千凝心下生疑。 之前她初到沂水城时,晚儿曾带她在街上转过,因着有很多人在这店铺里进进出出,是以当时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此次再见到,她还是觉得诧异。 这生意也太好了点吧? 几乎每一个进店的人走的时候都会买些什么,可事实上,古董一类的东西都是要细细研究,左看右看才会出手。 即便有行事果敢之人,当即出钱买下,可也不至于人人皆是如此。 何况…… 素来喜爱古董之人非富即贵,但她看进去的也有寻常打扮的人,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你可有找人查过吗?”收回视线,楚千凝转头望向黎阡陌。 “没有。” 他一直盯着萧家,皇甫家那边倒是没腾出工夫关注。 不过,瞧着他家凝儿这般模样,想来是发现了什么。 薄唇微勾,他淡声笑问,“凝儿可是有何想法?” “你我前去的话,恐会打草惊蛇,还是让鹰袂易容后在暗中查探一番,我总觉得这间古董行有些不大对劲儿。” “好。” “最好是赶在咱们出城前就有结果。” 多拖延一段时日,怕是会夜长梦多。 再则,皇甫家乃是皇商,依黎阡陌所言,他们几乎垄断了沂水城中许多产业。之前横空杀出了凤君荐和蒋婉这兄妹俩,想来必是对皇甫家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否则的话,萧家人不会那么早就抛出这张底牌。 鹰袂听到楚千凝的话,不觉拱手道,“属下定会尽快将事情调查清楚。” “嗯。” “咱们走吧。”黎阡陌揽着楚千凝走向马车。 马车直奔王府而回,不想却在路上遇到了失望而回的萧毓归。 他本就因着无法救下外祖和二弟感到郁闷,偏偏还在这个时候碰到了广陵王府的车驾,叫他心里这个气啊…… 一马鞭子抽下去,随着身下的马嘶鸣一声,连王府驾车的马也被惊到了。 “吁——”车夫大吃一惊,赶紧勒紧缰绳。 萧毓归策马疾驰而过,扬起阵阵烟尘。 黎阡陌坐在马车上搂着楚千凝,从飘起一角的车帘处向外望去,便见一道身影飞驰过去,快的只余一抹剪影。 “怎么回事?”楚千凝下意识要掀帘看看,却被黎阡陌及时拦住。 “无碍。” 握住她的手,他满不在意的说,“许是有何急事,是以无意间冲撞了马车。” “……哦。” 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便没再追问。 她估摸着,黎阡陌是不想说出来给她添堵。 这是广陵王府的车驾,寻常人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如此横冲直撞呢? 除非…… 对方是故意的。 至于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与他们有仇到要如此做,除了萧家人不做他想。 而这个时候还会出现在大街上的人,只有萧毓归一个可能。 毕竟,萧毓胤在牢中,萧毓霖双腿有疾,他们都不可能出现在这。 眸光微敛,楚千凝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 翌日。 朝中果然吵闹不休,以梅家为首的一群人揪住萧毓归的把柄不放,狠狠的参了他一本,洛北忧便下旨革去了他的官职。 换作是平时,北帝或许不会似这般重罚他。 但碍于皇甫家窝藏罪犯,萧家又涉嫌劫狱,他想宽宥也不能。 这事儿之后,朝中的一些大臣便隐隐嗅到了一丝风向,总觉得萧家快要走向败落了。 而一旦萧家倒台,广陵王府势必趁势而起,这是毋庸置疑的。 未免他日被王府之人记恨,如今便有许多大臣暗中向其投诚。可也不知黎延沧是有意作秀还是当真忠心为君,竟将那些人都拒之门外,连见也不见。 不光如此,那府上本该趁机对萧家赶尽杀绝,谁成想他们竟“偃旗息鼓”了! “启禀世子妃,属下查到,皇甫家的那间古董行确有蹊跷,里面虽奇珍异宝无数,但真正名贵之物却并未卖出去几样。” “哦?”楚千凝挑眉。 “大多数被买走的,皆是赝品,要么就根本不值那个价钱。”总之结果都是一样的,皇甫家收到的银子比他们卖出去的东西不知贵了多少。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暗。 那么多的达官贵族,他们不可能那么不识货。 也就是说…… 他们是心甘情愿上当的。 想到这一点,楚千凝的神色不禁微变,“你可曾留意到,最近一次去那里买东西的人是谁?” “是个打扮落魄的书生。”说起那个人,鹰袂就觉得奇怪的很。 明明是个穷苦之人的打扮,却还舍得花银子买古董,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听闻鹰袂所言,楚千凝忽然陷入了深思不再多言。 若她所料不错,那人去买古董是假,给皇甫家变相送银子才是真! 当今皇帝虽有些庸懦,但却并非一个昏君,许是曾经被爹爹教导的缘故,他打击起贪官污吏来倒是毫不手软。 可抓的再严,也始终难以杜绝此类事件。 但若是以经营买卖为挡箭牌,从而左右朝廷用人,那事情可就安全多了。 思及此,楚千凝便寒声吩咐道,“鹰袂,你再去查查看,无须盯着再管皇甫家的生意,只密切留意那书生就行。” “是。” “去吧。” 目送着鹰袂离开后,楚千凝想了想便起身去了书房。 黎阡陌正同鹤凌说着什么,她随意听了几句,似乎是在安排对付西秦和东夷的事情。 “让人到建安城中散布谣言,就说南凉已与北周达成共识,一旦西秦和东夷联合发兵,南凉便会趁机袭其后方。” “属下遵命。” “再派人去见官重锦,让他做好准备。” “是。” 正说着,抬眸间却见楚千凝走进书房,黎阡陌不觉弯唇朝她招了招手,“凝儿,过来。” “你为何不联系一下苍凌?” 倘或苍族与东夷反目,那于北周也是有益的。 谁知她才有此一问,便闻黎阡陌笑回,“无须联系,苍凌必不会为景佑帝所用。” 那人虽野蛮,却自有一股傲气,定不肯屈从于景佑帝那样的昏君。 从前暂时伏低做小,不过是为了日后图谋大业。但自从之前他联合北周剿灭凤君撷的叛军,虽名为镇压,实则却也等同于是与东夷分割,再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而且…… 去苍族打探的人带回来的消息称,苍凌如今已有退回苍族领地的打算,似是不愿再战,明显斗志尽失,除非苍族再换一个大君,否则对北周构不成任何威胁。 “咱们此去东夷,刚好也会路过苍族,你也可以去探望覃凝素。” “真的?!”一听说能见到覃凝素,楚千凝眸光一亮。 上次一别后,她们虽也偶尔传信,但到底没有见过面,不知她如今是何情况。 一时出神,楚千凝便没有看到黎阡陌书案上放着的书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却将东夷的态势交代的一清二楚。 其中有一句,提到了一个已经淡出她生命的人。 第365章 宠坏女儿 临出沂水城前,楚千凝和黎阡陌并未对皇甫家的人出手。 非是她们无计可施,而是时机不妥。 将萧家一伙人逼得太近,恐会适得其反,因为那时他们逼得就便是萧家,而是洛北忧。 这位皇帝陛下本就没什么安全感,保不齐还以为他们这就要造反了呢…… 是以,他们只将事情弄清楚了就出了沂水城。 原来…… 那间古董行只是幌子。 凡有意在朝中寻个官当当,亦或是有何事需要朝廷的人出面儿,均可来皇甫家的这间古董行,以绝对不公平的价格随便买下个东西。 说白了,那所谓的“古董”只是一个障眼法,以免直接行贿被何人发现。 如此一来,他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交易。 “他们倒是聪明!”楚千凝冷笑。 也不知,他们用这个法子敛了多少钱财。 去东夷的路上,她便将那日让鹰袂查到的事情细细说与了黎阡陌。后者闻听后却没有特别惊讶,神色淡淡的。 “凝儿以为人人都如岳父一般两袖清风吗?”他柔声笑曰。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绞尽脑汁。” “不过……” 话至此处,他忽然一顿。 见他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笑,楚千凝不觉挑眉反问,“不过什么?” 他笑什么? “从前岳父不甚在意身外之物,那是因为他孑然一身,便是日子清苦些也不觉得如何。但如今你与岳母皆在,他又怎舍得让你们跟着他一起吃苦呢。” “你这话……”楚千凝蹙眉,“有些不在理。” “哦?” 楚千凝鲜少有逆着他说话的时候,是以只这一次,不觉令黎阡陌觉得惊奇。 “凝儿说说,哪里不在理?”他眸光微亮的望着她。 “我已嫁给你了,吃穿皆在王府,又怎会有跟着爹爹吃苦一说呢?”秀眉微扬,她又继续说,“再则,娘亲是南凉国的陛下,单单是冲着她的这个身份,想来也是爹爹跟着她吃香喝辣的,而非她跟着爹爹‘吃糠咽菜’。” “……” 颇有道理。 难得黎阡陌也有被说的哑口无言的时候,楚千凝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随即想到什么,原本微扬的唇角却缓缓落下。 “爹爹从前的日子过得很苦吗?”不应该吧,他可是丞相啊。 虽然知道自家爹爹不是那般喜爱穿金戴银的主儿,但总不至于过得很清贫才对。他不贪财,但该有的月银总还是有的。 闻言,黎阡陌淡声道,“自然是没到清贫的地步,可单瞧着他府里的那些下人便可知道,他全然没将自己当成丞相。” 任是哪国的丞相也不会自己种菜吃…… 不光自己吃,偶尔还会给别人送点。 “估摸着岳母来此,会令岳父稍稍过得奢侈些。”当然了,所谓奢侈也不过是相对而言。 想起什么,黎阡陌忽然笑道,“岳父已为你破例一次了,不知这次可会为岳母再破一次例……” “嗯?” “以往每次岳父凯旋,洛北忧都会赏给他许多好东西,但岳父从不会留,均给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的家人。” “这与我有何关系?”楚千凝还是不解。 “你与岳父相认后不久,他不是给了你一份地契吗?” 经黎阡陌这么一说,她才想起这件事,否则差点就给忘了。 之前她便想着,爹爹虽不似旁人那般富有家资,但总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想来那地契是他自己花积蓄置办的。 又或者,是陛下赏赐的。 可如今听闻黎阡陌的语气,她倒忽然意识到了别的。 难道…… 那地契竟有何讲究? 对视上楚千凝探究的眼神,黎阡陌缓声道,“这是岳父亲自进宫向陛下求的。” 这地契乃是城中的一处大宅子,地处闹市,布置精致,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本是萧太后命人督建,准备赏给萧家子弟的,却没想到被顾沉渊给捷足先登了。 多年来,他只一心为北周、为皇室效力,一味奉献,从未索取。 听黎阡陌说了这许多,楚千凝除了心下动容之外,还隐隐有些想笑。她实在是想象不到,那样两袖清风的爹爹是如何像洛北忧求得那所宅子的…… 其实顾沉渊心里很清楚,楚千凝并不差这个宅子,或者应该说,有黎阡陌在,一切这些身外之物她都应有尽有。 但黎阡陌给的是一回事,他给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人父者,皆爱女心切。 想到自家爹爹对自己,楚千凝不禁好奇的转头看向黎阡陌。不知这人日后若是当了父亲会如何,可是会将孩子宠到天上去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黎阡陌顺势看过来,“凝儿何故如此瞧着为夫?” “我在想,若咱们今后有个女儿,你可会将她惯坏了吗?”话虽是这般问,但楚千凝隐约觉得,他很有这个潜质。 而事实上…… 某位世子爷认真想了想,随后目露疑惑,“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品行不端呢?” “坏”这个字,他不大喜欢。 黎阡陌不知道的是,楚千凝心道,正因为是你的女儿,所以才有这个担忧。 但很明显,他并不自知。 “无须我表现,单单是爹娘就会将她宠的无法无天。”再加上身边有黎阡晩这个不着调的姑姑,可见那孩子得有多令人头疼。 一听这话,楚千凝忽然有些担忧了。 “要不……”她犹豫道,“咱们还是养个儿子吧。” 真要是个姑娘的话,将来嫁不出可如何是好…… 此刻的楚千凝根本就没意识到,生男生女这个问题,可不是她和黎阡陌能说了算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天由命。 * 一路往东夷而去,楚千凝和黎阡陌先到了北境。 因着她心里挂念着覃凝素,是以便先去了苍族。 去见苍凌和覃凝素之前,黎阡陌已命人先一步传了口信过去。除了避免出差错以外,也恐那如今那族中动乱。 幸而…… 一切如旧。 时隔许久再见覃凝素,楚千凝没想到她的肚子竟这般大了。 好奇的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楚千凝整个人都震惊了,“当日表姐有孕时我不是没有见到,可印象里不似你这般大呀。” 说着,她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总觉得,凝素这个肚子大的有些夸张了。 距离她临盆尚有些时日,又不是要生了,怎么会这么大呢? 见楚千凝疑惑不解,覃凝素不禁羞涩的低下头去,“听族里有经验的老嬷嬷们说,我这一胎有可能是个双生子。” “双生?!” “嗯。” 话落,见楚千凝惊喜之余又蹙起了眉头,覃凝素也不禁跟着皱眉。 “楚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摇了摇头,楚千凝并未坦言。 她只是觉得,双生子生产时风险太大了。 女人生产一次便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寻常时候便已足够危险,更何况还要一次产下双子! 但孩子已经怀上了,又不可能不生,如今说与凝素知晓不过平添她的烦忧,倒是于身子不益。倒不如帮她想想法子,那才是正经。 “临近你生产时,你千万记得让苍凌给我送信过去,黎阡陌手下有一名医术精湛的下属,有他在我也安心些。” “多谢你,楚姐姐。”覃凝素望着她甜甜一笑。 “你我之间还说这个做什么……” 无声的弯起唇角,忽然想起什么,覃凝素转而对她说,“楚姐姐,你与世子爷忽然要去东夷,可是两国又要交战了吗?” “时机未到,大战难起。” “那……” “西秦有意与东夷联合攻打北周,我与黎阡陌此行是为了破坏他们的盟约。” 一听西秦和东夷要联合,覃凝素面色微变。 紧紧的握着楚千凝的手,她郑重其事的对她说,“苍族不会相助东夷的,我一会就去和苍凌说,让他帮助北周。” “凝素,无须如此。”楚千凝笑着摇头。 “可是……” “若没有你我,难道他们就不打仗了吗?”她柔声笑道,轻言安慰着覃凝素,“苍凌不帮助东夷是一大幸事,至于他帮不帮北周,这就要看他自己的决定了,你若要求他如此做,万一又与族中长老意见相左,届时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看着他为难心里也必然不好受,你如今又怀着孕,岂非是在为难孩子?” 怔怔的看着楚千凝,覃凝素一时无话。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话竟会引起这一连串的事情。 照楚姐姐这般说来,自己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楚千凝又道,“你好生照顾自己,每日吃得好、睡得好,待到生产之日才有力气生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呀。” “楚姐姐……”覃凝素娇羞的低下头,娇嗔道,“你怎么和苍凌一样,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 “哪里不正经了?”楚千凝刻意逗她,“我这是大实话。” 正说着,就见苍凌从门外走了进来,“别聊了,该用膳了。” 见状,楚千凝便极有眼色的走了出去,并没有耽误他们二人独处。更何况,她也得去陪着她家那位用午膳了。 楚千凝前脚方走,后脚苍凌的脸色便缓和了些许。 粗糙的大掌轻轻抚摸着覃凝素的肚子,难得眸光亮闪闪的,“这两个臭小子有没有闹?” 闻言,覃凝素下意识蹙眉,“你怎知他们一定是男孩儿?” “老子的种,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 覃凝素特别想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怀一个呢。可随即想想他近来学会的折腾她的手段,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也罢,他愿意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与世子爷都聊了什么?”一边看着他为自己布菜,覃凝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闲聊。 谁知,“世子爷”三个字引起某人极大的不悦。 粗犷的眉猛地皱了一下,苍凌恶狠狠的对她说,“你很关心他?” “……” 他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关心世子?! 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见她闭口不言,苍凌忽然反问道,“你与楚千凝说了什么?” “你关心楚姐姐?”她也学他那样,近乎挑衅的问了一句。 一听这话,苍凌“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面色不虞,“你说什么?!” “……我们没说什么,就随意闲聊了几句,她说西秦与北周欲结盟,我说可以让你帮助北周与他们抗衡,但楚姐姐不让我对你这么说。” 覃凝素如今已不似从前那么爱哭,但偶尔苍凌板起脸来,她下意识还是会怕。 怎么说呢…… 余威犹存。 听完她说的话,苍凌忽然敛了脾气,微微低下头,连声音都低沉了几分,“小美人,若我日后不是这苍族大君了,你会不会趁机逃走啊?” 第366章 锋芒在背 “你不当大君了?!”听闻苍凌所言,覃凝素震惊不已。 见她惊讶的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只放下筷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苍凌不觉皱眉数落道,“把筷子拿起来吃饭!”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得她没有听他的话。 “不听话?” “你快点说呀!”覃凝素皱眉催促道。 “……” 那一刻,苍凌隐隐觉得自己的地位要不保。 在覃凝素担忧的注视下,他最终只好选择了妥协,不然的话,瞧着她微红的眼眶,心知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神色不自然的将筷子塞进她手中,苍凌别别扭扭的对她说,“我是说假如,又不是真的。” “可是……” “我是问你,若我不再是苍族大君,你会不会趁机溜走?”这才是关键,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溜走?!” 眼神微讶,覃凝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呀? 还“溜走”…… 她如今大着肚子,里面没准儿怀的还是一双儿女,她能“溜”到哪儿去! 何况,她从前不就与他说过,她不会离开他的嘛…… 仔细想了想苍凌方才所言,覃凝素抽丝剥茧的嗅出一丝不对劲儿,“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想起要说这件事?” “……随口一说。” “不对。” 覃凝素虽没楚千凝那般心机深沉,但到底也不是个傻的,苍凌这般明显的敷衍之词她如何听不出,当即便红了眼睛。 见状,苍凌赶紧放下筷子开始哄人,哪里还像从前那般凶神恶煞。 “好好的,又哭什么?!”他状似不悦的皱眉。 “我连孩子都怀了,你却连句实话都不愿告诉我……”说着,覃凝素便只觉得心里无比委屈,眼泪便似珠子般掉了下来。 闻言,苍凌简直要疯了。 他哪里有何事瞒着她,不过是不愿说出来惹她担忧罢了。 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这才坦言道,“小美人,你如今怀着孕,老子将你交给谁都不放心,但各国纷争不断,说不准哪日就会再起战事,但我如今……” 已无争斗之心! 从前他极具野心,不肯向任何人俯首称臣,可自从遇见这小美人,他就发现自己的野心越来越小,方至如今,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即便日后让他当了皇帝,他必然也是个耽误朝政的昏君。 与其从早到晚的处理那些国事,他更愿意同她“厮混”在一起。 “但是,苍族不光有我一个人,族中众多子民更是满含雄心壮志,我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行加在他们身上,是以我近来想着,若日后与各国必有一战,老子带你离开就是了。” 管他们最后谁当了皇帝呢,他们一家人在一处便足够。 大抵是苍凌鲜少将心底的想法坦白讲出来,因此今日一言,令覃凝素整个人都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这是…… 要“美人”不要“江山”?! 覃凝素从不认为自己是美人,可也不知就入了苍凌的眼。 甚至,他如今为了她连天下都不想争了。 这话若是换成从前,打死覃凝素她都不敢相信。但是如今,她却无比确定。 眸光专注的望着苍凌,她一字一句说道,“我是个没什么野心和胆量的人,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想你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其实她心底里,也是不想他去争夺那些的。只是这样的事情,只能他自己主动放弃,而不能她强行去要求他。 谋夺天下凶险万分,她却只想与他长相厮守。 如今听闻苍凌主动提及,覃凝素别提心里有多轻松了。 心里一畅快,她的行为便不禁大胆了起来。主动伸手勾住苍凌的脖子,她低语笑曰,“若你果然不再是苍族的大君,我不仅不会跑,还会带着孩子黏你一辈子。” 一辈子…… 这三个字如蜜糖一般层层包裹住苍凌的心,让他的唇角止不住向上扬起。 得她此言,他便安心许多。 虽说他必会牢牢看着,不让她溜走,但他强行将人留下与她自己心甘情愿到底是有区别的。 “快点用膳,待会儿都凉了。”恶狠狠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苍凌又开始给她布菜,“多吃点,饿着我儿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 收拾了她,他儿子就别想平安降生了。 * 同覃凝素用膳之后,苍灵便去见了黎阡陌。 后者似是料定了他会来,一早屏退了下人,倒了两杯茶候着他。 “坐。”黎阡陌朝他温润一笑。 苍凌也不客气,径自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开门见山的对他说,“他日苍族与北周一旦交战,若苍族战败,望你能善待族中百姓。” “好。” “近日我便会向族中长老提出退位之事,今后族中诸事我都不会再过问。” “大君倒是打的好主意,可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喝了口茶,黎阡陌淡声回道。 闻言,苍凌眸色微变。 嗅了嗅茶香,黎阡陌一脸沉醉之色,而后才启唇缓缓说道,“苍族最看重血脉,这一点想来大君比我清楚,你至今没有子嗣,若你退位,何人能担此重任?” 听黎阡陌如此说,苍凌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 他也知道难办,是以特意在族中物色了几名不错的年轻人,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唯一有些麻烦的地方,就是要说服族中的那几名长老。 见他面色沉吟,黎阡陌便继续道,“苍族一直是景佑帝的一块心病,西秦若想与其结盟,势必要有所表示才行。” “你是说……” “确保苍族不会生乱,这便是燕靖玄的诚意。” 一听这话,苍凌的脸色猛然一变。 两人皆是聪明人,许多人并不需要说的太明白,仅一个开头,便足以想通后面的事情。 燕靖玄要对苍族出手…… 仔细想了想黎阡陌方才所言,苍凌便冷声道,“我知道了,这大君之位我绝不会让给任何人。” “如此就好。” 顿了顿,黎阡陌想起什么便又对他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族中人人皆知覃姑娘是大君的心头爱,怕是会有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去。” “他们敢?!” 平静的同苍凌对视,黎阡陌像是在无声的回答他,那群人就是敢这么做。 被那样一双温淡的眸注视着,苍凌不觉冷静了下来,眼神却变的无比冰寒,连声音都似淬了冰一般,“老子弄死他们。” “在那之前,不如将覃姑娘送到王府去吧……” “不行!” 黎阡陌话音未落,便被苍凌果断拒绝。 将覃凝素交给谁他都不放心,须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才行。 可很明显,黎阡陌并不这样觉得,“我非死质疑大君的本事,只是将她留在你身边,只能守,但若是把人送到王府,便可攻守兼备。” 燕靖玄为人毒的很,他若有意针对苍凌,必会从覃凝素身上下手。若覃凝素一直在苍凌身边,那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会将人找到,但若是她不在呢? 届时,燕靖玄就须得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寻她的踪迹,也就变相给了苍凌反击的机会。 “倘或覃姑娘生产那日燕靖玄举兵来犯,内忧外患,大君要顾哪头?” “我……” 被黎阡陌问的一时语塞,苍凌皱眉没了声音。 忽然想到什么,他挑衅般的反问道,“那要是你呢,你顾媳妇还是顾战事?” “自然是要陪着凝儿。” “那你……” “战场之上虽瞬息万变,但谋有丞相定乾坤,武有家父率三军,我并不需要太过担忧。”说白了,苍凌可用可信之人并不多。 于内,他不放心将覃凝素交给族中的任何人,因为对于苍族人而言,她是异族人。 对外,那族中智谋双全的将领并不多,大多是听命于苍凌一人行事。 因此…… 一旦事发,他必会捉襟见肘。 “大君不若考虑一下,待我与凝儿回北周时会再路过苍族,届时再作决定不迟。”也许,待他看清苍族内部的情况,他就不会再犹豫了。 “不必了。”苍凌沉眸挥手,“就照你说的办!” 事关覃凝素,他不想冒险…… * 在苍族留宿了两日,楚千凝便和黎阡陌动身去了东夷。 时隔几月再回到这个地方,楚千凝心里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从前只觉得,向凤君撷复仇便是她最终的目的。可时至今日,她已忘却他许久。 直到…… 马车行过二皇子府门前,看着那座寂寥破败的府邸,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谋反失败后,不知他如今是何情况。 依照她对景佑帝的了解,凤君撷的下场必然很难看。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还活着! “他还没死?!”轻罗惊讶道。 “嗯。” “景佑帝不会让他死的……”不知想起了什么,楚千凝怔怔叹道。 她素知那位皇帝陛下,比起将人赐死,他更喜欢折磨人,用尽刑罚,发尽怒气。 回想起自己前世在幽月宫的日子,她估摸着,凤君撷的下场也和她差不多。甚至,比她还要惨,毕竟他公然谋反,这是景佑帝最不能容忍的。 “岳浚说,景佑帝将凤君撷囚禁在了幽月宫。”鹤凌禀报道。 “哪儿?!” 一听这个地方,楚千凝不禁愣住。 “幽月宫。” “……为何是这儿?”她蹙眉。 “这岳浚没说,不过他告诉属下,这是凤君撷自己向景佑帝请求的。” 随着鹤凌的话说出来,楚千凝不禁有些闪神。 难道…… 他想起什么了? 否则的话,为何要主动要求去幽月宫呢?! 宫中有那么多的宫院,何况皇子犯罪本该幽禁在宗人府,怎么都不该被关进幽月宫。 “凝儿……”见她出神,黎阡陌不禁轻唤了一声。 “嗯?” “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轻摇头,“只是有些感慨,觉得世事玄妙,果然有因果轮回这么一说。” 她不知凤君撷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去了幽月宫,也不想去深究,只是忽然觉得纠缠了两世的过往竟好似梦一场。 幸而梦境再变,醒来后身边的人未变。 转头看向黎阡陌,她不觉勾起唇角,笑意嫣然。 她本坐在窗边,阳光映在她一侧的脸颊上,似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然而…… 此刻楼下的胡同转角处,却有一灰袍粗衣之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眼中似是带着怨毒的光芒,令人见之惊骇。 忽然! 楚千凝似是感觉到了一般,转过头向下望去,却见街角处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那灰衣人的影子。 “奇怪……”她喃喃低叹。 是她想多了吗,方才似是感觉有人在看她…… 第367章 计中之计 见楚千凝神色怔怔的望着楼下发呆,黎阡陌也不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街上除了往来的行人再无其他,并未发现有任何异样。 墨眉微蹙,他轻声唤道,“凝儿,怎么了?” “方才……”楚千凝回过神来,迟疑的望着他,“似是感觉有人在暗处看我。” 闻言,黎阡陌眸色微凛,无声的朝鹰袂示意一下,后者会意,带着冷画离开了包间。 这师兄妹二人的轻功均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倘或方才真的有人在暗处盯着凝儿的话,那他们此刻去追查必然还会有所发现。 可事实上,待到鹰袂和冷画回来的时候,他们却一无所获。 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楚千凝果然感觉错了,方才根本就无人在看她;要么,就是那人有诡异莫测的身法,让人寻不到踪迹。 “属下无能,还请主子责罚。”鹰袂皱眉。 “下去吧。” “许是我太敏感了……”楚千凝神色怔怔的低叹道。 话虽如此说,但当时那种“锋芒在背”的感觉却很是明显,不似错觉。 黎阡陌握住她的双手,感觉到她的指尖都冰凉一片。 “凝儿?”她在害怕吗? “……没事儿。” 缓缓的摇了摇头,她回以微笑。 只是方才的怪异感觉仍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那种感觉…… 就像是被毒蛇盯住了,难以逃脱,对方“嘶嘶”地朝她吐着蛇信,一点点的朝她靠近,迷雾渐渐将她包围住。 忽然,鼻息间溢满了淡淡的檀香气,她的视线才渐渐恢复了焦距。 对视上黎阡陌温柔关切的眼神,她眨了眨眼,红唇微勾,无言的摇了摇头。 “我没事,你别担心。” 可能是近来有些心虚不宁,一边惦记着凝素,一边想着爹娘,是以才会如此多思。 听闻她的话,黎阡陌不知信没信,只动作轻柔的抚着她的发,幽暗的目光遥遥落在楼下的胡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想让黎阡陌为自己担忧,楚千凝便故作轻松的转移了话题,“仅仅让人散布一些谣言,便可摧毁西秦和东夷的结盟了吗?” “燕靖玄没那么好对付。” 即便景佑帝会被那些传言一时迷惑,却不代表燕靖玄也会如此蠢笨。 他定会有所反击,以此取得景佑帝的信任和支持。 安心的窝在黎阡陌怀里,楚千凝沉默的听着他分析当前的局势,心里不禁生出一个疑问,“你说燕靖玄兵发北周,是为了什么?” 心知她不仅仅是问个问题那么简单,黎阡陌便淡声问道,“凝儿心中是何想法?” “你说他针对北周,可有齐寒烟的关系?” “齐寒烟……” “毕竟当日是我们帮助齐寒烟逃走的,燕靖玄必能料到这一点,是以我想着,他因此记恨咱们也在情理之中。” 玉竹般的指轻叩她的掌心,黎阡陌一时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思。 这个原因,他倒不是没有想过。 可就算想到也无甚用处,毕竟,他们不可能抓了齐寒烟给燕靖玄送去。 思及此,黎阡陌便垂首看向楚千凝,忽然笑曰,“还请娘子指点一二。” 她既是说起此事,便必然是想到了什么。 自家媳妇的本事,他还是很清楚的。 果然…… 听他有此一问,楚千凝便扬唇笑回,“指点谈不上,只是我心里想着,若燕靖玄能为一时之怒兵发北周,那他可会为了终生孤苦放弃称霸帝位吗?” “放弃?” 说实在的,黎阡陌并不觉得燕靖玄会“放弃”。 那样一个野心勃勃而又心机深沉的人,本就与苍凌不同。 “我曾听齐寒烟无意间说起,她早晚是要离开此地的,只是至今还未寻到她的‘引路人’,是以找不到回家的路。”顿了顿,楚千凝才又接着说,“若燕靖玄果然对她有情,那齐寒烟走后他就只会有两种表现……” 闻言,黎阡陌便接话道,“一种是伤心欲绝,将哀伤化为愤怒,凶狠的大肆屠戮;另外一种便是哀莫大于心死,就此失去所有兴趣。” 皇权、天下,都随着齐寒烟的消失变的索然无味。 倘或是后一种可能,那事情就会变的简单多了。 “或许……咱们可以验证一下心里的猜想……”想到了什么,楚千凝眸光发亮的望着黎阡陌说道。 谁知,后者方才听闻便果断拒绝,“不行。” “为何?”她挑眉。 “你想以身犯险?”黎阡陌好整以暇的回望着他。 “有你保护我嘛,何来‘危险’一说呢?”楚千凝反应极快的反驳道,“不尽早解决西秦和东夷的事情,那才叫危险呢。” 墨眸微眯,他看着她一启一合的红唇,想着自己要不要一口咬下去。 一见黎阡陌这般神色,楚千凝便心知他在琢磨什么,于是她便主动献上了红唇,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之后,附在他耳侧轻言央求道,“早些解决完这些麻烦,咱们才好没有后顾之忧的和爹娘团聚呀。”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可好?”她趁机追问。 见她眨巴着一双发亮的美眸将自己望着,黎阡陌哪里还说得出一个“不”字。 当然,更主要的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能力保护她。 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同意的。 * 是夜。 黎阡陌和楚千凝方才睡下,外面便响起了打斗声。 前者猛地睁开了眼睛,双手随即便覆在了楚千凝的耳朵上,将那些嘈杂的声音隔绝在了外面。 见她依旧睡得安稳,黎阡陌不禁微微勾唇。 她近来倒安眠的很…… 片刻后,客房外打斗声渐歇,鹤凌一袭黑衣手持宝剑走进房中,剑尖仍在“嘀嗒”、“嘀嗒”地往下滴着血滴。 “启禀主子,有一人被救走了。” “救?!” 还会有人赶来救一名刺客? “是。”鹤凌也对此奇怪不已,心下存疑,是以他便特意来禀报一番。 “有何特别之处吗?” “旁的倒没什么,只不过……”顿了顿,鹤凌才又继续道,“属下方才与他们交手时,发现被救那人的武功与南月敏很相像。” “南月敏……” 沉吟了一下,黎阡陌忽然下榻,吩咐轻罗和冷画照顾好楚千凝,他便穿戴好衣物披了披风走了出去。 他似是有何事要去做,将鹤凌一并带走了。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客栈外便再次出现了一批黑衣人。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动手,而是悄然潜入了房中。 暗处的护卫虽及时发现了不对劲儿,可最终也不过就是“两军对垒”的结局,不存在一方将另一方彻底压制。 楚千凝幽幽醒来时,就见纱幔后坐着一人。 隐隐约约,瞧的不大清楚。 不过…… 她直觉那人不是黎阡陌。 方才如此想,便闻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含笑响起,“世子妃好眠……” 燕靖玄! 认出声音的主人,楚千凝眸光微闪。 他果然找上自己和黎阡陌了…… 没有理会他略带嘲讽的打趣,楚千凝淡定至极的回道,“夜探寝房,怕是非君子所为,燕帝乃一国之君竟也行此小人之举吗?” “不必拖延时间,黎阡陌赶不及回来救你。” “是吗……” 漫不经心的轻叹了一句,楚千凝的似是半点都不担心,声音平静的吩咐道,“轻罗,过来帮我更衣。” 话落,却未见轻罗有所行动。 见状,楚千凝便隔着层层纱幔看向燕靖玄所在的方向。 后者挥了下手,方才见轻罗撩起纱幔走了进来,“世子妃……” 她低低的唤了一声,眼锋扫过坐在外面的燕靖玄,面色微沉。 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下榻更衣,动作慢条斯理,全然没有一丝慌张。换作是旁的女子,夜半醒来,自家夫君不在身边,反倒是仇家守在跟前儿,不被吓疯了才怪呢。 相比之下,楚千凝的反应简直不要太镇定。 将衣物穿戴好之后,她走出内间,一脸平静的看向不远处的男子。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可燕靖玄的一头银发还是令楚千凝目露惊奇。 平心而论,燕靖玄长得不错,本该是很英朗的样貌,却硬生生被这一头银发衬得透出些许魅惑。 径自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楚千凝为他斟了杯茶,缓缓推到他面前,“燕帝请用。” “你倒是很有胆色嘛……”微微眯眼,燕靖玄叹道。 “燕帝谬赞了。” 忽视了自己面前的那杯茶,燕靖玄眸光微冷的看着她,忽然朝她问道,“在东夷之地见到朕,你似乎并不惊讶?” “若我说,我早知你会来,陛下可信?” 闻言,燕靖玄的神色顿时一变。 漫不经心的勾起红唇,楚千凝淡声道,“在北周之地并未寻到齐寒烟的踪迹吧,我说的可对?” 越是听她说下去,燕靖玄的眼神便越冷。 到了最后,简直如淬了寒冰一般。 无视他眸中的冰寒,楚千凝继续对他说,“找不到齐寒烟,但你却能找到我和黎阡陌,若是你绑了我,黎阡陌必会抓了齐寒烟去与你交易,比你漫无目的的去找她要有效的多。” “你很聪明。” 燕靖玄嘴上说着称赞的话,可薄唇却抿成了一条线,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悦。 偏偏…… 楚千凝故作不知,凉凉一笑,“多谢燕帝夸奖。” “她如今人在何处?”懒得再同她兜圈子,燕靖玄直接问道。 见他直言提到了齐寒烟,楚千凝倒茶的手一顿,随即笑回,“北周。” “北周何地?”他又问,声音明显寒了下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 此言倒不是楚千凝在诓骗他,而是她真的不清楚。 齐寒烟的本事并不小,就连黎阡陌都未轻看她。她二人之间即便有何联系,也均是齐寒烟主动来王府找她,再不就是以穿云箭为信号,她的属下看到了会通知她。 不过,这些她却没必要告诉燕靖玄,想来就算她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你早知朕会来,却还在这等着朕,是何目的?” 谁知他的话音才落下,便见楚千凝掩唇笑的开心,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得意。 恰恰是那丝得意,如嘲讽般刺痛了燕靖玄的眼。 她在笑什么? “燕帝如今可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齐寒烟身上了吗?怎地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通了?”慢悠悠的饮着茶,楚千凝缓缓道出了答案,“我与黎阡陌来东夷的事情只可瞒景佑帝一时,却无法一直瞒住他,一旦他知道我们到此,又知道你曾深夜来访,你猜,他会如何作想?” “你……”猛然明白他们夫妻二人是在打什么主意,燕靖玄眸光骤暗。 不躲不闪的抬眸同他对视,楚千凝意味深长的说道,“女子的闺房,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代价,会很大。 第368章 嗜睡成瘾 迄今为止,燕靖玄只在两个女人的身上吃过败招。 一个是齐寒烟,另一个便是楚千凝。 沉眸看着面前的女子,他不禁缓缓的皱起眉头,夜一般的双眸深邃如渊。 不愧是黎阡陌看中的人…… 赞赏之余,燕靖玄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狠厉。 下一瞬,他忽然朝楚千凝伸出手去,就在他的指尖马上要触及她时却猛地收回,随即便见一根银针刺入桌面。 至于楚千凝,则已经被黎阡陌安全的护到了身后。 两人皆是人中龙凤,此刻齐聚一堂本该是一幅十分养眼的画面,可实际上,房中的气氛却剑拔弩张,很是压抑。 “扶世子妃进去。”黎阡陌凉声道。 “是。” 轻罗和冷画摆脱了对方的束缚,一左一右护着楚千凝进到内间去。 待到纱幔放下,黎阡陌才在她方才坐的地方落座。 玉竹般的两指轻松夹起“钉入”桌案的银针,他随手丢在地上,而后启唇道,“燕帝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燕靖玄没什么好气儿。 他本就好与黎阡陌相较,如今中了他的计,别提脸色有多难看了。 面沉如水,连眼神都幽暗至极。 见状,黎阡陌倒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在下虽猜测燕帝有可能会来,但此刻相对而坐,才证明在下果然没猜错。” “今日算你赢了!” “来日在下也未必会输。” 闻言,燕靖玄眸光微闪,忽然勾唇笑了。 很好…… 唯有此人,才配为他燕靖玄的对手。 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茶,他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啪”地一声将杯子捏的粉碎,意味深长的叹道,“好茶。” “难得燕帝喜欢……” 黎阡陌神色淡淡的看着燕靖玄,并未被他的举动吓到。 或者说,只要没有关系到楚千凝的安危,这世间本没什么可令他害怕的。 看出了他的有恃无恐,燕靖玄便没有轻举妄动。 这夫妻二人在东夷生活多年,若无势力,他们绝不敢贸然回到此地。要知道,景佑帝最恨的就是黎家的人了。 于此时和他们硬碰硬,他未必能讨到好处。 想通这一点,燕靖玄便命暗卫纷纷退下,并未强攻。 其实他如此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 燕晗至今下落不明,他只确定她人在北周,却难以确定正确的位置。是以他今夜来此,不为伤害楚千凝,只为牵制黎阡陌而已。 若不慎在打斗中伤了她,他敢断定,黎阡陌必会杀了燕晗泄愤。 即便那女人狠心的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但燕靖玄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不理会她的死活。 她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别人手上…… * 燕靖玄走后,楚千凝方才掀帘从内间走了出来。 才一现身,她便望着黎阡陌盈盈笑道,“依我之计,果然无碍吧?” “均是凝儿的功劳。”他温润一笑,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却在忽然想起什么时,动作微微顿住。 留意到了他的异样,楚千凝眸中笑意更甚。 缓步走至他身边,她笑问,“怎么了?” “凝儿方才给他斟了一杯茶?” “嗯。” 一听这话,冷画和轻罗不禁对视一眼,目露惊疑。 不会吧…… 世子如今“小气”到连小姐给别的男子倒杯茶都不行了?! 就在她们为此惊叹的时候,却又闻黎阡陌含笑的声音清润响起,“这世间敢当着燕靖玄的面儿给他下毒的人,你怕是第一个。” “凡事总有第一次嘛。”听他打趣自己,楚千凝无所谓的笑笑。 她算准了燕靖玄今日不会将她如何,索性就当捉弄他一番好了。 听黎阡陌说楚千凝给燕靖玄下了毒,轻罗和冷画却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愈发费解。 下毒?! 小姐几时给燕帝下毒了,她们怎么不知道? 电光火石间,冷画猛然想起之前备茶的时候,云落曾上手摸了一把,当时她并未注意,眼下想来倒是有些不对劲儿。 估计…… 那丫头就是在那时动的手脚。 可随即想想,冷画却又觉得不对。小姐也喝了那杯茶,可她却安然无恙呀。 瞧着轻罗她们两人均是一副茫然至极的模样,楚千凝勾唇笑了笑,随即好心给出了答案,“那毒很奇特,要水凉了以后才会散发出来。” 倘或趁热喝下去的话,其实是无碍的。 她本也不懂这些,是从前无意间听阿落说起过,是以今日便让她露了一手。 至于效果如何…… 且看接下来西秦是何动向吧。 若燕靖玄已经活跃于东夷之地,便证明那毒对他影响不大,可若是西秦不顾联盟之谊对东夷置之不理,便足以证明燕靖玄处于危险当中。 而在此之前,他们还可以再添一把火。 转头看向黎阡陌,楚千凝若有所思道,“明日让人在城中散布些谣言,会否与事情更加有益?” “这是自然。” “那就有劳夫君了。” 红唇微勾,楚千凝掩唇打了个哈欠,施施然的转身回了内间。 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嗜睡的很,似是怎么也睡不够一般…… 望着她的背影,黎阡陌眸光微闪。 他向来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异样。 印象里,凝儿非是这般惫懒之人,何以这几日这般困倦? 猛然想到什么,墨染的眸豁然亮起。 该不会…… 是有孕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黎阡陌恨不得当即就命遏尘进来给她诊脉。可想起她曾身中寒毒,身子较虚,便没有贸然惊扰她。 万一要是空欢喜一场,反倒令她失落。 楚千凝有多希望拥有一个与他的孩子,没人比黎阡陌更清楚。 她并不是热衷于床笫之事的人,每每面对他的求欢,她都撒娇求饶闹得不行,只求他能快些尽兴好放她休息。 但自从她中了寒毒后,虽还是会含羞,可总会尽量迎合他。 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才会“哼哼唧唧”的不再给他碰。 思及此,黎阡陌淡色的唇便不禁微微扬起。 悄然行至内间,见楚千凝已经入眠,他的笑容不禁有些无奈。 真是省事…… “让遏尘过来一趟。”他低声道。 “……是。” 俯身轻应了一声,冷画心里却疑惑不解。 好好的,变态前主子忽然要遏尘过来做什么?难道是担心小姐也中毒了吗?! 心下虽存疑,但她还是乖乖遵照黎阡陌的吩咐叫了遏尘过来。 这深更半夜的得主子传唤,遏尘下意识就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事实上,世子妃的身子并无大碍。不仅无碍,甚至还有“喜”! 不过…… “此事先勿要告诉凝儿。”握着楚千凝的手,黎阡陌专注的望着她。 视线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眸光愈见温柔。 得此吩咐,遏尘自然应下,“是。” “时时留意她的身子,寒毒虽解,但她身子尚虚,若这一胎有何异样,你须得提前备好一副药。”至于是什么药,黎阡陌没有明说。 可话至此处,任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那副药…… 是用来送走楚千凝腹中孩子的。 当然,那只是万不得已下做出的决定,但凡有任何可能,他又怎能舍得弃自己的孩子不顾! “属下遵命。” 点了点头,黎阡陌随即想起什么,忽然转头看向站在遏尘旁边的云落,墨眸微眯,“此事不许在凝儿面前多嘴。” 这丫头做事向来只随心意,他恐她被凝儿美貌迷惑,为了取悦她便将什么都说了。 果然…… 一听黎阡陌所言,云落便为难的皱紧了眉头。 微微歪着头,她坦言道,“主子不该骗世子妃,这样做是不对的。” 闻言,遏尘惊得满身冷汗。 赶紧拽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继续胡言乱语下去,“主子……属下会好生看管她,定不会让她在世子妃面前胡言……” “唔……唔唔……” 云落轻声“呜咽”着,微微摇头,明显不认同遏尘说的话。 见状,黎阡陌看着她,忽然启唇道,“若你与凝儿说了,我便将你丢给九殇,让你永远回不了王府,也见不着你师傅。” “那……”云落为难的问道,“那属下还能见到世子妃吗?” 遏尘:“……” 合着他是可有可无的是吗? 眼睁睁的看着黎阡陌摇头,云落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最终,她败下阵来。 “属下知道了……不会告诉世子妃……”嘴上虽这般应承着,可云落心里却在想,她不告诉世子妃,却不代表她也不告诉轻罗姐姐和冷画姐姐。 谁知,她方才如此想着,便闻听黎阡陌微凉的声音轻轻响起,温柔中透着一丝诡异,“打其他人的注意,我一样会把账算在你头上。” “……” 悄悄的低下头撅起嘴,云落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心知主子这会儿心情不错,是以还有耐心同她好言说着此事,待会儿若是没了兴致,就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决定了。 这般想着,遏尘便赶紧拉着云落退下。 房中只余下他们夫妻二人,一趟一坐,一睡一醒,夜静谧的连空气都泛着一丝甜柔。 自今日起,往后的路便不再是他们两人同行了…… “凝儿,咱们有孩子了。”黎阡陌倾身,薄唇贴在她的耳侧,轻语呢喃。 “……嗯。” 她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不知是听到了他的话,还是只是梦呓而已。 黎阡陌心下正惊讶,却见她双眸闭合,睡得正是香甜,便心知她并未听见,不觉微微勾唇。 银烛帐暖,更添温情…… * 翌日。 楚千凝起身后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劲儿,轻罗和冷画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竟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仔细看了她们两眼,她下意识问道,“可是有何好消息吗?” “……没有啊。”两人异口同声的回道。 “那你们笑什么?” 闻言,两人相视一眼,硬撑着不肯承认,“我们笑了吗?您看错了吧……” 楚千凝:“……” 自己又不瞎! 心中瞒不过去,轻罗便照着冷画的屁股拍了一把,示意她赶紧编点什么蒙混过关。 要说别的事情冷画可能不在行,但瞪着眼睛瞎白话这种事她还是很精通的。再加上之前就有所准备,是以这会儿说起来十分顺口,“嘿嘿……奴婢和轻罗姐姐方才在说,燕帝中了阿落的毒,整日昏昏欲睡,活像女子有孕了似的……” “喂!”轻罗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一巴掌扇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哎呦……” 冷画疼得皱眉,刚想问她为何要打自己,却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糟了…… 战战兢兢的转头看向楚千凝,果然见她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完了,主子待会儿非得杀了她不可! 就在冷画为此忧心不已的时候,偏偏楚千凝还在旁边低声叹道,“有孕的人才会嗜睡嘛……我近来倒是觉得困乏的很……” 轻罗:“……” 冷画:“……” 越是听她说下去,冷画的心跳的就越快。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楚千凝忽然眸光晶亮的抬眸看向她们俩,“你们说我会不会是有孕了?” “这个……” “去叫遏尘过来。” “……是。” 走出房间之前,轻罗忍不住剜了冷画一眼。心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丫头,平日看起来聪明的很,怎么今日忽然就犯糊涂了呢。 世子爷恐小姐这一胎不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小姐定会痛不欲生。是以他原想着待遏尘确定这一胎无碍后再告诉她,左右小姐的月信没那么准,她自己未必会生疑。 可这下倒好,被冷画一句话道破了重要所在。 低着头缩在角落里,冷画就差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了…… 楚千凝满心都在自己的肚子上,倒是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要一想到她有可能怀上了和黎阡陌的孩子,艳丽的唇便不禁微微扬起。 只不过…… 遏尘方才走进房中,便听得楼下一阵喧闹声。 众人凝神听着,便见一队兵将手持兵械站在了门外。 叩叩—— 意思的敲了两下门,程昱便率人走了进来,“奉陛下旨意,特来请公主殿下回宫。” 他特意强调了“公主殿下”四个字,像是在嘲讽楚千凝似的,令轻罗等人纷纷变了脸色。 第369章 旧地重游 景佑帝召楚千凝入宫,自然不会是找她叙旧那么简单。 此去凶险重重,人人皆知。 黎阡陌一早便出去了,此刻并不在客栈,是以轻罗和冷画等人并不想让楚千凝进宫。当然,她们心里也很清楚,若抗旨不遵,今日少不得一场打斗。 动手她们并不怕,只恐交手时场面太过混乱,若不慎伤到小姐就糟了。 何况…… 她如今还有孕在身。 就在轻罗和冷画以眼神交流该如何做时,却闻楚千凝冷笑道,“奉陛下的旨意?” 示意轻罗等人退开,她眸光幽寒的望着程昱,“他或许是你的陛下,但绝不是我的,也不配成为这天下万民的。” “公主……” “你既还唤我为公主殿下,却不知要守规矩吗?” 闻言,程昱目露嘲讽。 他不过是为了挖苦她才唤了这一声“公主”,她倒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嗤笑了一下,程昱启唇道,“唐突之处还望公主殿下恕罪,不过……”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卑职如此做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还望公主殿下见谅,有何事您不若直接去与陛下说。” 言外之意便是,与我在此争辩并无用处。 微微敛眸,楚千凝冷声回了一句,“候着吧。” 话落,她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冷画。” “奴婢在。”轻应了一声,冷画赶紧跟了过去,作势要伺候楚千凝更衣。 程昱虽心知楚千凝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好对付,但料想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毕竟,景佑帝的人已经将此地包围了。 这般想着,他便没有阻拦,任由这主仆二人在屏风后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楚千凝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缓缓走了出来。 方才看得不大清楚,这会儿近距离一看,程昱心下不禁一颤。 她的眼角…… 几时多出了一枚月牙? 这是时下流行的花钿样式吗?! 从前程昱便有所耳闻,说是黎阡陌曾亲手为楚千凝绘过扶桑花钿,当时还在建安城中广为流传,许多女子都争相效仿。 不过,他倒是觉得,那些人再怎么学也只是东施效颦而已。 尽管心里再不想承认,但楚千凝这张脸的确美得令人失魂。 眸光低垂,程昱拱手道,“公主请。” 回眸朝御林军示意一下,让他们将冷画等人一并带入宫中。这也是景佑帝特意吩咐的,以免她们向黎阡陌求救。 但景佑帝或许不知,轻罗和冷画巴不得随楚千凝进宫去。 亲眼看着小姐,她们方才能安心些。 待到他们一行人出了客栈,便见霄逝从梁上倒吊下来,仔细盯着屏风看。 刚刚他见世子妃拿簪子在屏风上勾勾画画,直觉不对劲儿,这会儿仔细瞧了一番,果然发现了端倪。 屏风上是一首诗,用簪子沾了胭脂膏子写就的。 因那颜色与花色相近,是以若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岳阳楼上听哀筝, 浚发灵机又相逢。 有时醉里唤卿卿, 难买丹心一寸诚。 皱眉看着这首诗,霄逝眸光微凝。 世子妃应当是知晓主子将他们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可她方才并不唤人,只顺从的随程昱进宫,必然有她的打算。 又刻意在此留了诗句,定是想要告诉他们什么。 往后退了两步,站得离屏风稍远一些,霄逝再次看向那首诗,眼前豁然一亮。 岳浚有难! 可是,此事世子妃是如何知晓的? 霄逝自然不会知道,楚千凝仅仅是看到程昱来此,她便猜到了这一点。 要知道,程昱可是御林军统领,素日负责保护景佑帝的安危,几乎是寸步不离,是以有很多事均是岳浚负责。 像今日来抓她这种事,本该是岳浚前来,而非程昱。 偏偏…… 就是后者率人来此。 如此,便只能说明一个可能,那就是岳浚被他们怀疑,身处险境。 确定了此事,他们便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正是因此,她才假借更衣的机会给霄逝他们留了消息。 但愿,还来得及。 * 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来到东夷皇宫,但这一次的心境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这次以后,想来她都不会再踏入这里。 宫中景致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太后、皇后、贵妃均已相继离世,大皇子下落不明,太子被北周囚禁,二皇子被软禁宫中,如今的东夷国不似国,家不成家。 景佑帝早已失了民心,朝中也动荡不安。 许是心境的原因,楚千凝竟觉得这一路走来宫中的人都少了不少。 行至御书房门前,程昱却停下了脚步,“公主殿下,请吧。” 闻言,楚千凝却回眸扫了冷画她们一眼。 见她似是不放心他们几人,程昱不禁在心底冷笑。如今连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竟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陛下只是要见公主殿下您,未说想见他们。” 冷冷的看了程昱一眼,楚千凝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厌恶。 那一眼,冰寒至极,便是程昱素来见惯杀伐,也不免有些惊骇。 而就在他愣神之际,楚千凝已经转身走进了御书房,并没有看到他稍显复杂的眼神。 余光瞥见一旁的冷画和轻罗他们,程昱板着脸挥了挥手说道,“将他们押下去。” “是。” 相互看了两眼,遏尘几不可察的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几人乖乖的被押到了一间刑房,各人面色微变。 瞧着样子,是打算对他们用大刑了…… 云落似是对那些斑驳染血的刑具完全无感,神色自然,一如平常。 她沉默的拉着遏尘的袖管,安静的像是个瓷娃娃。 “师傅……我想去找世子妃……”她微垂着头,低声对遏尘说道。 “待会儿再去。” “为何?” 扯了扯遏尘的衣袖,云落面露不解。 早晚都要去找世子妃,怎地偏偏要等上一会儿呢? 恐惊动了御林军的那些人,遏尘握住云落的小手,暗暗使力,示意她不可再轻易言语。 结果…… 云落错会了他的意思。 二话没说,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出了一把粉末,当即便将在场之人全都放倒了。甚至,连同冷画等人在内。 轻罗警惕的察觉到她的动作,及时伸手捂住嘴都未防住,可见这药力之大。 抿唇看着倒了满地的人,遏尘一时无语。 看来,他们师徒二人的默契还有待提高。 “这下好了,咱们快去救世子妃。”云落仰头看着他,一副求夸奖、求抚摸的样子。 “……先将她们弄醒。” “哦。” 乖乖应了一声,云落从头上摘下一朵白灰色的小花,放到轻罗她们鼻间,随即便见她们清醒了过来。 才一睁开眼睛,冷画就忍不住嘟囔道,“阿落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连我们一起放倒了!” “可师傅就没事儿呀。”云落一脸天真。 “谁能和你师傅比啊……他医术那么厉害……”一边说着,冷画一边扶着轻罗从地上站起,“他几乎百毒不侵。” “但我也算是万毒俱全呀。” “……” 反正这师徒二人都不正常。 见她们俩还有心思斗嘴,轻罗便疑惑的看向遏尘,却见他也十分淡定的模样。 如此,倒愈发叫轻罗心下生疑。 “不去救世子妃吗?”御林军的人被放倒了一大片,想来不多时便会惊动景佑帝,良机难得,错过就不再有。 “自然去。” 只是,却不是现在。 丢下这句话后,遏尘便牵起云落的手走出了刑房。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宫中的侍卫,悄悄潜入了乾清宫…… * 御书房 再次见到景佑帝,楚千凝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比起从前,他整个人变的更加骇人。 形销骨立,眼神阴鸷,半点没有帝王该有的气质,反而像是步入邪道的妖道,那双眼中透着满满的算计和警惕。 彼时楚千凝就更加确定,景佑帝已经发现了岳浚的真实身份。 接连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身边已无人可信。 想来…… 这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故交”重逢,相比起楚千凝的淡定,景佑帝的神色就耐人寻味的多。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楚千凝、一个黎阡陌,居然能闹出这么多的事情。 亏他还一直以为黎家乱成了一锅粥,原来都是他们父子三人玩出的把戏,从头到尾都将他耍的团团转。 思及此,景佑帝的脸色便愈发难看。 不过,他却忍耐着没有发火,反而故作淡定的挥了挥手,“云安来啦,坐吧。” “多谢。” 冷冷的应了一声,楚千凝径自走到旁边的绣墩落座,再不似从前那般回一句“谢陛下”。 她如此做,其实已经算是对景佑帝极大的不敬,但他却并未怪罪。 双手拄在桌案上,他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多时不见,她美貌一如从前。 本以为她是他命里的贵人,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身为帝王,他这辈子就没被人骗得这么惨过,从前那些事均是败黎家父子所赐。黎阡陌既是那般着紧她,定会来此救她。 届时…… 他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是你从前极爱喝的云雾茶。”说着,便见有宫女手捧托盘走进殿中。 闻言,楚千凝看了一眼奉在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茶,眸光微寒。 神色淡淡的看向景佑帝,她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如今再与陛下相见,我满心警惕,哪里还有心思品茶呢……” “你倒还是如从前般喜欢说实话。”景佑帝轻叹,语气难辨喜怒。 “陛下也亦如从前……”楚千凝扬眉,似在挑衅,“还是那么不喜欢听真话。” “真言伤人,不如不说。” “伤到的若是自己在乎的人,自然不该说,但若无关紧要,倒是可以一吐为快。”何况,他们之间的恩怨可不仅仅是“无关紧要”。 前世他将自己折磨的那么惨,她可至今未敢忘却。 余光瞥见殿外严阵以待的御林军,楚千凝眸光微闪,想着景佑帝应当不会仅此一招。 若想打击黎阡陌,他必会从自己身上下手。 而最能令黎阡陌痛不欲生的事情,就是失去自己。 果然…… 楚千凝方才如此作想,便见景佑帝阴恻恻的望着她笑,眼神阴险狡诈,令人心下生寒,“今日唤你进宫,朕原是为了让你见一人。” “谁?” “你素来聪明,不如先猜猜?”提及此事,景佑帝的眼底隐隐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见状,楚千凝秀眉微皱。 她很不喜欢被他那样的眼神注视,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般。 进宫之前,她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她之所以选择配合程昱进宫并非怕了他们,而是想让西秦之人更加确定,景佑帝怀疑了他们,这联盟结不成了。 还有一点,便是为了动摇朝臣之心。 一旦朝局不稳,东夷便会于内一败涂地,无须北周耗费兵力强攻。 心中如此想着,楚千凝便施施然的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披风,她忽然抬脚朝景佑帝走近。 行至近前,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华光闪闪,十分名贵的样子。 景佑帝定睛一看,认出是他当初赐予她的那把嵌着七星宝珠的匕首。这匕首本是一对,另一把在凤君墨的手中。 她如今拿出来,是为何意? 对视上景佑帝稍显疑惑的目光,楚千凝淡声道,“月有圆缺,人有离散,这成双的匕首自然也会有重逢之时。” 猛地将匕首刺入书案,看着七星宝珠散发着淡淡光芒,她似笑非笑的看了景佑帝一眼,随即转身走出御书房。 殿外,一名从未见过的小太监候在了门口。 他身穿的是大内总管的服侍,可见他已坐上了杨翥的位置。 杨翥…… 想起那人,楚千凝倒是觉得略有些无辜。 之前曾听九殇无意间提起,他们全部撤回北周后,景佑帝便心知自己上了当,可即便心下再恨也报不了仇,只杀了杨翥泄愤。 毕竟,九殇曾是他的“徒弟”。 一言不发的跟着如今的总管往后宫走去,楚千凝认出那条路是去幽月宫的方向。 幽月宫…… 那宫中关着的人,可是凤君撷呢。 心中浮现出那个名字,她的眼波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无爱自然无恨。 这世间很多男女之间的憎恨,大多因爱而起。 而她,因恨而起,因爱而消…… 本以为景佑帝是要让自己去见凤君撷,却不想那太监竟将她引到了幽月宫旁的一处宫殿,“公主殿下请先用膳吧。”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动。 微微点头,她缓步行至桌前落座。 在试探吗? 想确定黎阡陌的人有没有跟上来,或者是想多出些时间谋划…… 无视了饭桌上摆放的各色美味佳肴,她只从袖管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缓缓打开,便见里面包了几块芙蓉糕。 再是安全,宫中的东西她也不敢擅用。 见她没动那些吃食,守在门口的两名宫女隐隐露出失望的神色。 在这一处宫殿中待到暮霭时分,才又有人来引她出去。 彼时晚霞映照,夕雾笼罩,星辰将起。周围花树幽暗,光影琉璃,璀璨光芒仿佛银河坠入凡间。 踏着淡淡的月辉走向幽月宫,楚千凝不禁想起了前世。 因果轮回…… 谁又能想到,今生她与凤君撷的境遇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 吱嘎—— 随着殿门被缓缓推开,幽月宫中的景象映入眼帘。 弯月浅浅,高悬于空中,院内暗香浮动,不知是散发于哪些花卉。 正殿门口坐着一道过于清瘦的身影,他的手脚上都挂着镣铐,如小兽般蜷缩在廊柱旁,手中紧紧握着什么,警惕的看向门口这边。 见到楚千凝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眼底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他启唇,嗫嚅道,“凝儿……你终于来接我了……” 第370章 人心尽散 再次见到凤君撷,楚千凝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情景。 他落魄的…… 竟令她感到陌生。 “砰”地一声响,宫门被人从外面狠狠关上,紧接着便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楚千凝不甚在意的往后扫了一眼,随即便收回了视线。 即便她没有武功也知道,这里此刻定然满是高手,皆是景佑帝为了防止她逃跑安排的,也是为了活捉黎阡陌。 不过…… 事情哪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未及细想,便又闻凤君撷的声音嘶哑响起,“凝儿……” 闻声看向蹲在殿门口的人,楚千凝的眼神很平静,眸光淡淡的,不含一丝情绪。 如今的凤君撷,再不复昔日的丰神俊朗,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与从前判若云泥。 他身上的衣袍早已变的破烂不堪,被鲜血染就的通红,隐隐有晚风拂过,楚千凝甚至能够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凝儿……过来呀……”朝她招了招手,凤君撷目露期待。 见状,楚千凝蹙眉,并没有动。 他确定还认得出自己吗? 许是见楚千凝迟迟不肯过去,也一直没有理会他,凤君撷眸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本就嘶哑的声音更轻了几分,“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他的眼中充满了落寞,可怜兮兮的拨弄着殿前的荒草。 听闻他的话,楚千凝不禁觉得疑惑。 一直陪着他? 这话她虽曾说过,但却是在前世。今生他们一味针锋相对,自己几时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还是说…… 他的意识已经混乱了? 想到这种可能,楚千凝的眼神便变的有些复杂。 被她无视之后,凤君撷便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低声嘟囔着什么。 楚千凝略微朝他走近了几步,这才听清他所言。 “吾妻姓楚……名千凝……” “我二人相伴数载,恩爱两不疑。” “凝儿……” 他不停的重复着那几句话,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支撑。 恍惚间,楚千凝竟好似看到了前世的凤君撷。 也是如今日这般被铁链锁着,日日重复着从前说过的话,不知厌倦似的。 忽然想起了什么,楚千凝低声问道,“你可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我……” 仅说了一个字,凤君撷便没了后言。 沉默了良久,他方才怔怔回答道,“我是宁阳侯世子黎阡陌,吾妻姓楚名千凝。我二人相伴数载,恩爱两不疑。” 虽说这答案荒唐至极,楚千凝却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似乎…… 早在预料当中。 神色晦暗的收回了视线,她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竟然以为自己是黎阡陌…… 轻轻叹了口气,她凝眸看向阶前的一株扶桑花,花束虽小,但看得出来被人照顾的极好,四周垒起了一圈石头。 凤君撷就蹲在那株扶桑旁,时不时小心的看上一眼。 抬脚走到那株花旁,楚千凝将石头一个个拿开,自言自语般说道,“扶桑生命力顽强,本无须这般小心保护着。” 护的如此小心,反而会抹杀它的天性。 何况,此地不宜扶桑生长。 “凝儿最喜扶桑花……”凤君撷轻声叹道。 眸光微闪,楚千凝缓缓抬眸看向面前之人,“凤君撷,我已不再恨你,你我之间,从此恩怨两清,形同陌路,亦不必再见。”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她的神色很是认真。 从前只当他害死了自己的爹娘,可实际上,死于那场大火的是楚奕昭和南月烛。 心中最大的一个结都已经解了,旁的自然看得更淡。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楚千凝的话,凤君撷怔怔的望着她,满是泥垢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泪水,却被蓬松的发遮住。 他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 风拂过,艳红色的花瓣被风吹散,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那一刻,凤君撷眸中的最后一丝光彩也随之消散。 只是,楚千凝并没有看到。 她缓缓的站起身,转过身就见黎阡陌立于墙头上,安静的站在那,并没有打扰她。 看到他的那个瞬间,她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光线虽不及白日里那般明亮,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对视上她的视线,黎阡陌飞身而下,一把将人拥入怀中,“有没有害怕?” “没有。”知道他迟早会来,自然没什么可怕的。 想起什么,她下意识想向他解释,“他……” 未等她说完,黎阡陌便抬手覆在了她的唇上,柔声笑道,“为夫都知道,凝儿不必多言。” 景佑帝存了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鹤凌。” “在。”鹤凌现身,身边还带着一个男子。 穿着打扮与凤君撷无异,看起来落魄至极。 牵住楚千凝的手往偏殿那边走,黎阡陌随即淡声吩咐道,“点火。” 他的声音平静至极,但在这样的夜里,听起来尤为骇人。 “是。” 垂首应了一声,鹤凌便与鸣悠等人开始动手准备。 而那名落魄男子却兀自给自己扣上链锁,随意寻了个墙角窝着,不知是要做什么。 片刻之后,幽月宫内着了很大的火。 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宫外传来宫人奔走呼喊的声音,听起来嘈杂不已,可一门之隔的宫内却安静至极,一句求救的话也没有响起。 凤君撷愣愣的望着不远处照起的大火,火光映着他明灭闪动的眸光,稍绽光彩…… * 恰逢北境之地有加急奏报传来,朝中不少大臣纷纷进宫求见景佑帝。 没想到,刚入宫就见幽月宫的方向燃起了大火。 一时间,满宫都乱成一团。 有几名大臣率先停下了脚步,其余的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要知道,如今那宫中可是幽禁着朝中的二皇子呢。 若是换作从前,自然不会有人理会凤君撷的死活。但是如今,太子殿下被北周俘虏,大皇子又公然出逃北周,能够继任大统的就只有一个二皇子了。就算他曾犯下谋逆之罪,可也得顾全大局才行。 这般想着,便有大臣吩咐侍卫去幽月宫救人。 不过…… 未得景佑帝的吩咐,谁人敢妄自轻动! 最后实在无法,众大臣便联合请见景佑帝,请他姑且放下前嫌,先保住凤君撷的性命是正经。 谁知,他们才一开口,景佑帝便面露笑容,顺势说道,“既如此,众卿便随朕一同前往吧。” “这……” “走吧。”话落,景佑帝便率先往幽月宫的方向走去。 众臣不解,只能面面相觑的跟在后面。 越是临近幽月宫,众人便越是能感觉到火势之大。 甚至,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要将人席卷。 一路走过去都可见有小宫女和太监提着水桶往幽月宫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叫喊,看到景佑帝的时候都吓得跪倒在地,竟连火也顾不上救了。 及至幽月宫门前,的众人看着那宫门上依旧落着锁,纷纷皱起了眉头。 都这般情况了,锁竟然还未打开,那岂非是等着人活活烧死了里面吗?! “陛下……”刑部尚书秦伦叙忍不住开口。 “来人,将锁打开。” “是。” 得了景佑帝的吩咐,这才有宫人敢上前开锁。否则的话,怕是会与凤君撷同罪,都要被困囚在这幽月宫至死。 大火着了多时,连宫门都被烤的滚烫。 才一打开,便见漫天火星随风飘散了出来,险些落到景佑帝的身上。 “陛下小心!”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见状,方才负责开门的那个小太监赶紧跪到地上磕头,身子抖如筛糠。 换作是平时的话,景佑帝定会斩了这人。但是今日,他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却并未问责。非是他变的宽宏大量,而是他此刻没精力理会别的事。 凝眸看向大火肆虐之处,他的眼底似是也在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将人救出来。” “是。” “程昱”应了一声,吩咐手下的御林军进去救人。 可令众人意外的是,御林军竟会抬出两个人来。 奇怪…… 幽月宫里不是仅关着二皇子殿下一人吗? 相比起朝臣的疑惑不解,景佑帝却一副预料当中的模样,直到御林军的人将人抬到近前,他的笑容才猛地僵住。 不是楚千凝! 皱眉看着被放倒在地上的人,景佑帝有片刻的怔愣。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楚千凝和凤君撷仪态不雅的纠缠在一起,两人皆被烈火灼伤,颜面尽失的出现在人前。 可眼下…… 就在景佑帝愣神之际,却见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缓缓从地上爬起身,仿佛从地狱爬回的恶鬼般。 “昏君……你有种就直接杀了我……”忽然,那人瞪着景佑帝幽幽说道。 闻言,众人不禁看向他,目露疑惑。 此人是谁? 其实不光是他们有此疑惑,便是景佑帝自己也不知,这幽月宫中几时多出了这个人。 偏偏,楚千凝又不见了,难道是她玩出来的把戏? 想到这种可能,景佑帝的眸光便猛然沉了下来。 幽暗明灭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显的更加恐怖。 “来人,把他给朕压下去。” “凤池!”那人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颊,却令人觉得无比熟悉,“枉我栾家效忠于你,你却如此残暴不仁!” “栾”这个字一说出来,在场之人纷纷震惊。 任他们再如何聪明也没有想到,与凤君撷同被关在幽月宫的人竟然会是栾家人,难怪一见到他就觉得很眼熟。 可是,栾家死了那么多人,如今活着的这个又是谁呢? 咬牙切齿的瞪着景佑帝,见有朝臣将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栾廷玉便急急说道,“囚禁我多年,以我的性命要挟五公主为你卖命,后有假借我之死赐死了她,凤池,你根本不配为君为父,东夷有你这样的皇帝简直是灭国之灾!” “住口!” “哈哈……哈哈哈……” 根本不顾他的怒喝,栾廷玉忽然仰天大笑,“东夷亡矣……东夷亡矣……” “杀了他,给朕杀了他。”景佑帝面色铁青,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诡异的是,身为御林军统领的“程昱”并没有一言而行,而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知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还是为何。 是到了这般地步,景佑帝方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朕让你们杀了他,你们没听到吗?!”他气得双眸赤红,“唰”地一声从一名侍卫的腰间拔出了佩剑。 可挥起的剑刚要落下,便被“程昱”轻松拦下,两指一夹就断了。 “你……” “陛下,卑职敢问,此人可是从前的栾家公子栾廷玉吗?”抬眸直视景佑帝,程昱的眼中不复从前的谨慎畏惧。 “大胆!你好大的胆子!” “卑职素来唯陛下马首是瞻,但栾家之事,您不可一错再错。” 随着“程昱”这话一出,那些大臣的脸色就很是“好看”了。 如此说来,栾家之事果然另有隐情…… 旁人的话未必可信,但程昱跟随陛下多年,是陛下最亲信的人,既是连他都如此说,便足可见此事的真实性。 此时此刻,已无人再去细想程昱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良心发现。 他们只知道,栾家的事复杂无比,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而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也不会给他们机会去猜测。 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卑职自知今日之后再难尽忠于御前,是以卑职不敢求陛下恕罪,只求陛下留卑职一个全尸。”话落,“程昱”便解下了腰间的佩剑,脱下铠甲转身离开了这一处。 景佑帝似是已无暇顾及他,只挥剑刺向栾廷玉,不想腕上忽然传来一阵痛意,震偏了他剑指的方向。 “谁?!” 无人应当他的话,只见几名黑衣人立于墙头,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原本倒在地上的栾廷玉。 没了“程昱”号令,那些御林军愣愣的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景佑帝一怒之下杀了一人泄愤,其他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大火已经在燃烧,可众人却依旧感到心底一阵阵的发寒。 须臾之间,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委实令人难以接受。可幽月宫中的熊熊火焰,地上的尸体和鲜血,无一不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了什么。 联想起从前的种种,更是人人自危。 栾廷玉被囚禁多年,如今又轮到了二皇子殿下,那将来会是何人呢? 会不会…… 就是此刻站在这儿看热闹的他们? * 这一晚,幽月宫的大火整整燃了一夜才终于被扑灭。 翌日一早,有好几名朝臣都告病在府,接连几日都没有再去上朝。 建安城中流言四起,都在说昔日栾家的遭遇。有人说他们是被奸佞小人陷害而死,也有人说他们是遭到了君王的忌惮,因此才横遭此祸。 栾廷玉被景佑帝囚禁宫中多年的事情一传出来,他蓄意逼死自己亲生女儿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住了。 不知是谁将这些事编成了一首歌谣,有不少人都在私底下传唱。景佑帝知道后,一怒之下杀了好几人,可紧跟着便有几名大臣辞官回乡了。 程昱在起火后的第二日便被人发现死在了府中,看似是自尽,但大部分人却觉得,他定是被景佑帝秘密处死的。 至于凤君撷…… 幽月宫起火的那日,宫门前混乱不堪。 没能算计到楚千凝和黎阡陌,反而还中了他们的圈套,景佑帝负气回了乾清宫,并未交代要如何处置凤君撷。 可他却趁着宫人忙着救火之际,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而后毫不犹豫的走进了火海当中。 火光中,他面上含笑,一如当年的俊朗少年。 他微扬着头,望着天上被火光映的微红的弯月,似是喃喃轻语了一句什么,却无人得知。 第371章 偶遇爹娘 凤君撷死了…… 葬身于茫茫火海当中,尸骨无存。 消息流传到城中,自然又引起了百姓议论纷纷。 堂堂皇子殿下死于宫中的一场大火,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诡异,不免让人猜测,是景佑帝趁着这次机会除掉了他。 听闻这事的时候,楚千凝和黎阡陌正准备动身回北周。 他们已接到顾沉渊的来信,只言他与南月烟正一路奔北周而回。不过,他们在路上遭到了劫杀,恐波及到楚千凝他们俩,是以便改了道,没有直接来东夷找他们。 得知他们安然无恙后,楚千凝才终于安了心。 至于凤君撷之事…… “昨日咱们离开时,我便看到他只身走进了幽月宫。”想到昨日看到的那一幕,楚千凝的眼中便泛起了淡淡薄雾。 与他两世纠葛,如今总算是落了幕。 心里谈不上喜悦亦或是哀伤,只是略有些怅然,想着这虚浮人世,人人忙忙碌碌不知所求为何。 如凤君撷这般,悄无声息的离世,甚至在他死后连为他落泪的人都没有。 何其悲哀…… 醉心权势,最终也因此送了命。 无声的将楚千凝拥进怀里,黎阡陌轻抚着她的发,无言的安慰着。 他偶尔虽小气些,但却不会毫无理由的乱吃飞醋。 凤君撷在凝儿心中已无半点地位,他也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较劲儿。再则,她心有感慨,无非是因为一个熟识去世,而非因为对方是凤君撷。 想明白这一点,黎阡陌自然半点都不介意。 其实…… 昨夜他也看到了那一幕。 甚至就连凤君撷最后说的那句话,他也隐约猜到了是什么。 “凝儿,原是我对你不住……但愿我们往生都不复再见,幸也不幸……” 这一句,是凤君撷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可悲的是,知道的人只有他自己和黎阡陌。 旁人即便听了,或许也不懂他此言何意,但黎阡陌却深知他这话的意思。 往生都难以再遇,于凝儿而言是幸事,于凤君撷自己而言却是一件不幸事。 但所谓前世因、后世果,再是不幸他也只能咬牙忍过。 沉默了半晌,楚千凝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呼了出去,随即便又恢复了往日那个明艳动人的她。 “东夷之事已了,咱们也尽快回北周去吧。” “好。” 一听说这就要回北周去了,冷画不禁一愣,“世子妃,咱们这便回去啦?!东夷和西秦的联盟这便算被破解了?” “那依你还想如何?”楚千凝笑问。 “奴婢没想如何……就是……” 觉得这也太快了些! 怎么说这都是两个国家之间的结盟,如此轻易就被他们破解了,这关系怎地跟闹着玩似的,也太不牢靠了点。 闻言,楚千凝红唇微勾。 笑了笑,她淡声道,“景佑帝本非什么正人君子,盟约那一套在他那根本就不管用。” 当然了,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别的因素…… 首先,西秦帝于东夷之地中了毒,这本就令西秦之人感到疑惑,双方原本就不多的信任变的更加微薄。其次,东夷朝廷大有变动,官员心思不定,朝局不稳。 内忧外患两厢比较,自然是内忧更为麻烦。 于此时和东夷结盟,西秦根本得不到任何助力,说不定还会被拖后腿。 燕靖玄又不笨,怎么可能给自己找这 那就是…… 栾廷玉! 世人皆知,栾廷玉和镇北将军官重锦乃是结拜兄弟,如今栾廷玉被一伙不知来历的人救走,一旦他被送到北境去,届时将宫中的事情说与官重锦知道,那这东夷国怕是就要彻底乱起来了。 “哦……原来如此啊……”听闻楚千凝说了这么多,冷画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就说嘛,怎么变态前主子舍得放小姐一个人在客栈,敢情他们夫妻俩早就料到了景佑帝会来找茬儿,只是不确定对方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罢了。 “这下可让景佑帝有的气了,任凭他再高高在上,可还能控制得了人心不成!”轻罗冷笑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往日那些朝臣有多惧怕他,如今便有多想远离他。 权势虽让人贪恋,但比起性命,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收拾东西,咱们赶快回北周吧。”冷画一跳八丈高。 之前便听说,丞相大人已带着南凉帝奔着北周去了,他们也得赶快才行。冷画对这位女帝陛下可是抱有一万分的敬意和好奇,再加上对方是楚千凝的娘亲,她心里的激动之情便又多了些。 “回去之前,还得先到一个地方。”忽然,楚千凝望着黎阡陌说道。 栾廷玉活着离开了建安城,景佑帝第一个要除掉的人便是官重锦,是以他们须得赶到北境去。 她的意思黎阡陌自然清楚,不过,他却并未像从前那样直接应下,反而一反常态的对她说,“凝儿不若先回北周与岳父岳母团聚,官重锦那边为夫会处理。” 黎阡陌这话一出,莫要说是楚千凝,就连冷画和轻罗等人也不禁愣住。 要知道,素日世子爷黏着世子妃还来不及呢,今日怎地忽然转性了? 连这群属下都觉得不对劲儿,莫要说是楚千凝了。 疑惑的看着黎阡陌,她试探着问道,“我不能去吗?” “……那倒不是。” “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同路前往啊。”明明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可楚千凝也不挑明,故作不知的顺着他往下说。 话至此处,黎阡陌不禁无奈的笑了一下。 一见楚千凝这般模样,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心知隐瞒不住,他索性也就不再遮掩了,握住她的手走到竹榻边上坐好,他挥手招来遏尘,示意他为楚千凝把脉。 见状,冷画心里不禁松了口大气。 如此一来,变态前主子就不会发现是自己说漏嘴了。 窃窃的笑了笑,冷画一副捡了大便宜的样子。 乍一见黎阡陌唤了遏尘进来,楚千凝还有些不解,随即方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通的那个瞬间,她的眸光豁然一亮。 她有孕了,是吗?! 紧紧的攥住黎阡陌的手,楚千凝的眼中透着明显的喜悦和激动。 面露期待的将手伸至遏尘面前,她脸上的喜色让人觉得眼眶发热。 之前便已经号出了喜脉,此次不过再确定一下罢了。 “恭贺世子妃,您的确是有孕了。” 闻言,楚千凝出神的看着自己的小腹,好半晌都没有开口。 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黎阡陌低声笑曰,“凝儿可开心吗?” “嗯。”她噙着泪点头。 自然是开心的,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感到喜悦的了。 一下一下的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楚千凝的眸中闪动着温柔至极的光。 忽然想起什么,她的笑容微微凝滞,抬眸看向遏尘的眼中略显迟疑,“因着此前中了寒毒的缘故,我的身子大不如前,可会对胎儿有何影响吗?” 唯有此事,最是令她不安。 “眼下尚看不出什么,世子妃不必太过忧心,只每日吃好睡好,养好您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正经。” “我晓得了。” 要想孩子好,自然得她自己先有个好身体,否则的话,便是生产之日也有她受得。 思及此,楚千凝便急急问道,“可有需要注意的吗?” “属下稍后会将注意事项写下来,让轻罗和冷画多多上心,定保您和腹中胎儿无恙。” “有劳。” “世子妃折煞属下了,这本就是属下应该做的。” “你们先退下吧。”黎阡陌开口道。 “是。” 拱手施了一礼,遏尘等人垂手退下。 待到房中只剩下楚千凝他们夫妻两人,黎阡陌才握着她的手软言诱哄道,“凝儿,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宜长途跋涉,还是先回北周去,可好?” 黎阡陌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用来说服她,没想到才说了一句,就见楚千凝乖乖点头,乖顺的不得了。 倒是他,见她如此表现,不禁愣了好一会儿。 这般听话…… “怎么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楚千凝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无事。”黎阡陌笑着摇头。 他只是隐隐看到了自己“失宠”的未来…… 今日她既是能为了照顾孩子任自己一个人去北境,他日自然就能舍得更多。 意识到这一点,他便不免觉得心塞。 楚千凝全然不知他的想法,只满心沉浸在有孕的喜悦中不可自拔。 消息传回沂水城,黎家上下自然又是一片欢腾。 不过……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是广陵王府的一群人,愁的是暮雪。 一直以来,她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期盼也消失殆尽了。 哪怕她心里已经很清楚,黎阡陌根本就不喜欢她,心里也没有她,但在她心底里还是隐隐在期待着什么。 只是,她并不敢承认…… * 原本楚千凝以为,黎阡陌会在他们回北周的路上直接去找官重锦,谁知他竟一路与她回了王府。 “你不去见官重锦吗?”怎地过门而不入? “不去。” 眼神专注的望着楚千凝尚且平坦的小腹,黎阡陌漫不经心的回道。 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有意将她先送回北周,不似最初决定的那般带她一起去北境。 可后来…… 他就改主意了。 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能够令自己安心的法子,是以他便将任务仔细交代给了鸣悠,让他将自己写好的锦囊给官重锦送去。 只要对方按照他信中所写行事,一切便自然无碍。 至于眼下,没什么比他的凝儿和孩子更重要。 玉竹般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小腹,黎阡陌的眸光温柔的似是要滴出水来。 见状,楚千凝不禁弯唇无声的笑开。 因着她有孕的缘故,是以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并没有太着急赶路。今夜歇在了城外,要到明日才能进城回王府。 不想这日夜里,他们竟遭到了刺杀。 彼时楚千凝都已睡下,却迷迷糊糊的听到了打斗声,下意识要开口唤黎阡陌,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住了唇。 “嘘……”黑暗里,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便踏实了下来。 呼吸间皆是黎阡陌身上的檀香,她便不再担心。 不过这次遭遇刺杀,饶是聪明如黎阡陌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巧的撞见了顾沉渊和南月烟! 原来…… 那些刺客本就是追随他们两人而来,只是意外闯进了楚千凝的房间,因此才会被鹤凌等人当成刺客击杀。 这一遇,可是令楚千凝连日来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底。 她本就担心爹娘的安危,此刻意外提前见到,别提心里有多开心了。 除了,老天爷与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第372章 南凉女帝 终于见到南月烟的那一刻,令楚千凝铭记了许多年。 面前的女子一袭墨色绣金丝龙纹织锦羽缎斗篷,内里是明黄色的劲装,脚踩月白嵌金靴,后跟处各镶着一块龙眼大小的翠玉。 头顶梳发鎏金冠,羽眉飞扬,英姿飒爽。 这是楚千凝第一次发现有女子能撑得起这明艳的黄色和暗沉的黑色,她的气质不禁半点没被压下,反而被衬托的淋漓尽致。 似乎…… 如此沉重而又鲜丽的颜色,本就该着于她的身上。 南月烟左侧的眼角有一枚和楚千凝一模一样的月牙形胎记,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不过,就算没有那枚胎记,众人也丝毫不会怀疑她们之间的关系。 毕竟,那两张脸实在太过相像。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们的气质相差甚远。 楚千凝素日给人的感觉比较沉静,静到骨子里的那种,和黎阡陌在一起之前,她眼中透出更多的情绪甚至是沉寂。 但南月烟不是。 她是张扬的、霸道的,这一点从她的气场和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巾帼枭雄! 这是黎阡陌对这位岳母的第一印象。 不是“英雄”,而是“枭雄”。 方才她和顾沉渊出现在此的时候,众人都看得清楚,她一手提着滴血的剑,一手霸气的握着顾沉渊的手,带着他一路走一路杀,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可见其胆识气魄。 本以为身为丞相的顾沉渊会拒绝被她如此保护,怎知他只是目露钦佩的望着她,神色痴迷,明显是情根深种。 见状,黎阡陌微微扬唇,笑容看似自然实则却含义深深。 楚千凝自然没有他那般强悍的定力,几乎是看到南月烟的一瞬间,她的眼睛就红了。 看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她的唇启启合合,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话。 四目相对,南月烟松开拉着顾沉渊的手,几步走到楚千凝面前,二话未说便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手中的剑随手丢在了地上。 轻轻拍了拍楚千凝的头,她只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便令楚千凝隐忍多时的泪水夺眶而出,再也压抑不住。 她说,“凝儿别怕,娘来了。” 只七个字,却足以让人落泪。 因着来时的路上,顾沉渊已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南月烟,是以再见到楚千凝之后她便什么都没有问。 如今既已团聚,日后自然有叙旧之时,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视线落到黎阡陌的身上,南月烟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随即笑着点了点头,“我已听丞相说起,凝儿被你照顾的极好,多谢。” 随着南月烟这话说出来,在场之人纷纷愣住。 丞相?! 她怎会如此称呼顾沉渊? 心存疑惑,楚千凝便下意识看向了黎阡陌,随即才转向顾沉渊,后者面有异样,神色落寞。 一见这般情况,他们便心知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挥手示意鹤凌等人退下,黎阡陌给南月烟和顾沉渊倒了茶,随即才淡声道,“有何事,还望岳父岳母此刻言明。” 今日若是不问明白,怕是凝儿定难心安。 顾沉渊他们原本也没打算隐瞒,此刻听他问起便直言道,“凝儿是我们的孩子,此事毋庸置疑,不过……” “不过什么?”楚千凝蹙眉追问。 抬眸看向她,顾沉渊面露为难。 最后,还是南月烟自己开口说,“我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室内静寂无声,针落可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南月烟的眼中透着一抹深思。 她并不是将过去所有的事情都给忘了,除了顾沉渊所言的那些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唯独关系到他,半点印象都没有。 甚至…… 就连自己生过一个女儿这件事她都给忘了。 从顾沉渊出现在南凉,与她说了北周这边发生的所有事开始,她心里就一直有个疑惑。 为何她全然不记得他说的那些事情? 堂堂北周丞相,自然没必要编造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诓骗她。 更何况,他所言的“故事”中提到了南月烛,这就不得不让她重视起来了。 一个本该已死之人却忽然出现在了别国,此事可是很耐人寻味的。 她们素来是死敌,是以南月烟绝无可能放任她继续活下去。 此次与顾沉渊出南凉而来,目的有二。其一是为了来见楚千凝,印证顾沉渊所言,其二,便在是印证后手刃南月烛。 眼下……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那个小婊砸不光偷走了她的宝贝女儿,还害她吃了那么多苦,她这当娘的不给她出口气怎么行! 思及此,南月烟的双眸中便燃起熊熊烈火,令人望之生惧。 但她如此模样落到顾沉渊眼中,却是另外一番迷人景象了。 不过,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对于南月烟而言,要接受楚千凝很容易,毕竟她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种感情很难用言语形容。 可顾沉渊于她来讲只是一个陌生人,尽管他们曾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 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忽然成为了很亲密的人,她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的,他长得再帅也没用。 是以,她很自然的屏蔽了顾沉渊深情款款的目光。 “凝儿,将这个收好。”说着,只见南月烟从自己手上摘下了一枚戒指,通身墨色的一个黑圈,上面嵌了一个月牙。 趁着楚千凝愣神之际,南月烟便直接套在了她的拇指上。 见状,黎阡陌墨眸微眯,眸光微动。 嵌有月牙的扳指…… 便是他不知南凉的规矩也能猜到,这东西必是南凉皇室的象征。 更甚者,是“南凉帝”身份的象征。 果然…… 他方才如此想,便听南月烟随意对楚千凝说,“有了这个,南凉子民见你便如同见到娘亲一样,今后谁都不敢欺负了你去。” “……多谢娘。”怔怔的看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楚千凝有些发懵。 “和娘亲客气什么!”南月烟大手一挥,豪爽至极的模样,“你还想要什么就告诉娘,娘都能给你弄来。” “没……没什么了……” 其实楚千凝本想说,如今与她和顾沉渊再次相遇,她就已经很开心了。可话至嘴边,不知怎么就没有说出口。 说到底,只是不想给南月烟压力而已。 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有爹爹半点位置,若她如此说,难免不会让她以为自己是硬逼着他们在一处。 当然,她的确是期待他们团聚的,但此事急不得,须得徐徐图之才行。 既然当日娘亲能对爹爹动心,那想来如今也可以,只是时间的问题。 假以时日,她定会被爹爹的真心所打动。 又或者…… 有什么办法,能够令她想起从前的事情。 一见楚千凝不再说话,黎阡陌便心知她是在想什么,眸光微闪,他便装作不经意似的启唇道,“夜已深了,爹娘也该安歇了,你如今是双身子,自己怎地也不知注意些,嗯?” 黎阡陌一说这话,可想而知南月烟和顾沉渊的反应。 “双身子”三个字令两人齐齐色变。 “阡陌你说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顾沉渊,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神色激动,“凝儿她有孕了?!” “正是。” “那我岂非是要当外祖父了?”说起此事时,顾沉渊的眼神亮的骇人。 同他相识已久,黎阡陌倒是鲜少见他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可想而知此事有多令他开心。 激动至极,只顾望着楚千凝笑,竟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倒是南月烟,想当个称职的娘亲叮嘱她一些话,可张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非是她难以启齿,而是知之甚少。 虽说她从前也生养过,但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嘛…… 她不知道却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 “来人。”忽然,南月烟朝门外唤了一声。 “主子。” 两名黑衣打扮的人走了进来,神色恭敬的施了一礼,随即便垂首立于房中,不再多言。 “去将国师给朕接过来。” 闻言,不光是那两名暗卫,就连楚千凝也不禁愣住。 国师…… 会不会大材小用了点? 当然,这事儿也就只有她自己这么想,黎阡陌和顾沉渊可一点都不觉得。 如今在他们眼中,没什么比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更重要。 见那两名暗卫还愣在原地,南月烟沉眸,声音微沉,“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 “……是。” 抱拳拱手,两人转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陛下提出这种奇葩的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早就该习惯了。 可到底,他们较之国师的定力还是差些…… * 因着楚千凝有孕的缘故,这一晚顾沉渊和南月烟并未与她叙话很久,简单问了问她的情况,得知一切安然后他们方才放心离去。 翌日一早,她还未起他们便默契十足的在门外等着了。 黎阡陌十分有先见之明的早起了半个时辰,烹好了茶候着岳父岳母。 南月烟还未进门便闻到了清新的茶香,对这位女婿的印象不禁愈好。 原本瞧着他模样长得好,南月烟便觉得顺眼的紧,回来的路上又一直听顾沉渊说他为人如何聪明,如何有手腕,待凝儿如何好,这印象自然不会差了。 昨夜所见,她也满意的很。 还剩下一件事,只要他能做到合乎她的心意,这个女婿她便彻底认下了,否则,即便凝儿再爱,她心里也须帮她提防着。 思及此,南月烟接过黎阡陌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了旁边,“北周果然人杰地灵,连茶都比南凉的清香。” “岳母喜欢就好。” “你对南凉国了解多少?”南月烟漫不经心的问道。 “所之甚少。” 这话自然不是真的,因为黎阡陌心知,他这位岳母大人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个,而是想通过这个问题引起别的。 像是为了证明他心中所想,南月烟随即说道,“南凉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那国中一夫一妻,不讲究什么男人三妻四妾的屁话。” 话至此处,黎阡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薄唇微勾,他温声笑曰,“这般做法虽从未听闻,小婿却觉得十分不错。” “哦?” “不瞒岳母说,家父此生便唯有家母一人,至今连个通房丫头都未受过。外人瞧着虽百思不得其解,但我与二弟却能解其中深情,是以与凝儿大婚之后我便曾对她说,莫论生死,今生只唯她一人。” “嗯……” 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南月烟又端起茶喝了一口。 随即,她又道,“凝儿如今有孕在身,须得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她似是不经意的叹了这么一句,但黎阡陌却立刻接话道,“何须她费心照顾自己,有小婿在,定不会让她劳心劳神的。” “这样固然好,只是你……” 后面的话南月烟并未继续说下去,但却明显欲言又止。 黎阡陌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放弃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 略一思索,他便郑重道,“凝儿身边虽只有轻罗和冷画两个大丫鬟,但她们皆是伶俐仔细的人,倒也无须再多安排丫鬟在院中。况我与凝儿素来喜静,许多事情都喜欢亲力亲为,并不喜欢房中有婢女服侍。如今凝儿有孕,我自然更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才安心。” 一番话,黎阡陌说的十分隐晦,但南月烟听懂了。 不喜房中有婢女服侍…… 也就是说,他并未打算在凝儿有孕的时候寻个通房丫头解决生理需求。 和自己的女婿谈及他们小夫妻俩的闺房之事,南月烟心知这于礼不合,但为了她女儿的幸福,她也顾不了许多了。 她女儿十月怀胎,鬼门关前走一遭儿生下个孩子,这小王八蛋要是敢在这期间出去乱搞女人,她必要将广陵王府搅得不得安生,然后再带着凝儿回南凉去。 尽管来北周前,顾沉渊已向她说了千次万次黎阡陌待凝儿的好,她并非不信他的情意,只是古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令人觉得可怕。 是以,她得提前将事情说明白。 哪怕会让对方觉得她疯了,觉得她说出的话匪夷所思,也比她女儿为此神伤的强。 好在…… 黎世子完美通过考察。 楚千凝起身的时候,便见那三人坐在外间品茶,十分平静和谐的氛围。 可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爹、娘,你们怎地这般早就过来了?” “乖女儿,日头都晒腚蛋子了,不早了。”南月烟笑着打趣她,可话一出口她就猛地顿住了。 果然…… 话音方落,便见六只眼睛齐齐看向自己。 腚蛋子? 这样“粗鄙”的话,可不似一位帝王能够说出口的。 即便顾沉渊面对她的时候再是痴迷也依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至于黎阡陌…… 他想到的就更多了。 方才他便注意到了,这位岳母大人同他说的话,虽是出于关心凝儿的目的,但也实在太过无所顾忌了些。 换作是旁人,断或是不敢言说的。 但她不光说了,还说得十分自然。 仿佛…… 事情本该如此。 恍惚间,竟有些齐寒烟给人的感觉。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措辞不妥,南月烟眸光微闪,却很快镇定了下来,十分自然的转移了话题,“咱们几时进城?” “爹娘先行吧,我与凝儿晚些再走。” 他们一起回去,落到洛北忧眼中又要引起他的猜忌。 顾沉渊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便缓缓点头。 不想,南月烟却提出了不同意见,“让丞相自己先行吧,我与凝儿他们一起。” “……” 气氛忽然就降至了冰点。 第373章 算计岳母 南月烟并非是有意躲着顾沉渊,她只是想多同自己女儿待在一起,根本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会在无意间伤了某位丞相大人的心。 见自家爹爹明显神色落寞,楚千凝便试探着对南月烟说,“娘……您不若与爹爹同行吧……” 她虽也想和娘亲在一起,但却不必争朝夕之间。 娘亲与他们同行,首先目标太大,其次也不方便她和黎阡陌谋划些什么。 眼下南月烟和顾沉渊的关系如此特殊,楚千凝总不能就这么眼看着,得做点什么扭转一下才好,可她一人之力有限,须得求助黎阡陌才行。 要说南月烟此人,无论给外人的感觉如何强势厉害,但在楚千凝面前,可谓是“言听计从”。 后者只试探着说了一句,她便毫不犹豫的应下。 只叮嘱黎阡陌要好生照顾楚千凝,又留下了一队随身的暗卫保护他们,这才和顾沉渊先行进城,未曾惊动一人。 他们用过早膳就动身了,不多时就到了沂水城。 因着南月烟身份特殊,是以她并未和顾沉渊去他的丞相府,而是另寻了住处。 虽说两人有个共同的孩子,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顾沉渊又向来是个循礼之人,自然不会不顾对方意愿拼命挽留。 独自回了丞相府,他迎面就见到了形容憔悴的暮雪。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目光先是闪躲,随即又变的坚定,俯身朝他施礼道,“义父,您回来啦。” “嗯。” “您……”暮雪原本想问,他可得知楚千凝有孕的消息了没有,可话至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略显生硬的说道,“您一路奔波想必累了,我这就吩咐下人准备传膳。” “不必了,晚些时候我去王府用膳。” 自从同楚千凝相认后,顾沉渊几乎就“长”在了广陵王府,暮雪本该习惯了,但此刻听闻他说要去王府,心里还是不免觉得失落。 若不日世子爷与楚千凝回来,那义父必会得知她有孕的消息。 届时…… 他定会更开心的。 明明是一件大喜之事,可暮雪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勉强勾唇朝顾沉渊施了一礼,她便快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顾沉渊向来心细如尘,自然不难发现暮雪的异样,不过,他眸中的怜惜之色却不似以往,隐隐透着一些寒凉。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该尽的情意他也尽了,倘或这孩子依旧执迷不悟,便是在自讨苦吃了。 如今凝儿怀着身孕,经不起丝毫波折打击,若暮雪一时犯了糊涂,就别怪他绝情了。 此事,还是得早早防备为妙。 思及此,顾沉渊眸中凉意稍退,沉声朝身边的小童问道,“我不在府的这段时日,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回丞相的话,未有何事,只除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小童话音一顿。 “说。” “广陵王世子妃有孕,暮雪姑娘闻听此事时,神色略有些异样。”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小童斟酌着回道,“不光是她,就连她身边的婢女莺儿也稍露异色。” 闻言,顾沉渊蹙眉,“莺儿?!” “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顾沉渊负手缓步向前走,略有些出神的样子。 那小丫头他略有些印象,知之甚少。 这府里的下人不多,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就更少了。当日将暮雪带回府里后,他并未特意为她安排丫鬟在身边服侍,是后来暮雪自己在街上遇到莺儿卖身葬父,一时心软便将人买了下来。 初见莺儿,顾沉渊便觉得那丫头眼神活泛,心思活络,不似安心之人。但胜在年纪小,若好生约束,细心管教,未尝不可用。 他也曾叮嘱过暮雪这一点,但如今看来,怕是她未听进去自己的话。 暮雪之所以这般痴迷阡陌,怕是这当中也有莺儿的“功劳”。 “寻个由头,打发了那丫头出去。”丞相府不留那般自私自利,一味蛊惑主子的人。 “用不用先与暮雪姑娘打声招呼?” 怎么说那都是暮雪自己的婢女,冒然打发了恐不妥当。 小童说的有理,顾沉渊便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你与她直言吧,究竟事后要作何决定就看她自己了,不过今后须防着些那丫头。” “是。” “去吧。”目送着小童离开,顾沉渊眸色微凝。 强求之“情”,恐会害人害己…… * 这日的暮霭时分,楚千凝和黎阡陌才慢慢悠悠的进了沂水城。 路上,夫妻二人就如何“修复”顾沉渊和南月烟的关系进行了深切的讨论和谋划。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还得靠楚千凝。 任顾沉渊如何表现,怕是都不及楚千凝一句话来的便宜。 虽说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但两人怎么样都得有个接触的时间和机会,依照如今南月烟对顾沉渊疏离客气的态度,怕是等上一万年两人也难有结果。 黎阡陌看得分明,是以便给楚千凝支招,让她暗地里“助攻”顾丞相,此事方才能成。 “娘亲会不会觉得委屈?”楚千凝还是有些犹豫。 “不会。”微微摇头,黎阡陌回答的十分肯定,“你觉得以岳母大人的性格和身份,她有可能让自己受委屈吗?” “……貌似没啥可能。” 对于自家娘亲的霸气和“战斗力”,楚千凝心里还是服气的。 摸了摸她的肚子,黎阡陌继续道,“我观岳母言行,倒是有些齐寒烟的影子,怕是她许多想法皆与世人不同。岳父大人不也曾说过,她的想法很是惊世骇俗,正是因此才引他如此倾心。是以咱们对他们两人的事情,倒也不必按照常理出牌。” 兵法有言,出“奇”制胜。 他们兵行险招,才能打岳母大人一个措手不及。 正说着,忽闻门口传来了一阵巴掌声,紧跟着便见南月烟拍着手似笑非笑的走了进来,“阡陌啊阡陌,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婿!” “……” 那一刻,别提气氛有多尴尬了。 饶是黎阡陌素日再见惯大风大浪,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惊。 往后许多年,他都清楚的记得那时的所思所想。毕竟,给自家媳妇出招帮岳父“追求”岳母还被后者抓了个正着,这种体验可谓是十分难得的。 莫要说他自己,就连楚千凝都替他感到心惊胆战。 “得罪”了娘亲,事情可大可小。 不过,黎阡陌就是黎阡陌,即便到了这般为难至极的境地,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润淡然,未曾显露丝毫异样。 “岳母请坐。”他起身相迎,笑的淡定。 不知道的,恐还以为方才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淡淡的应了一声,南月烟走到椅边落座,笑着接过他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早闻你智谋无双,今日我可是开了眼界了。” “……小婿无礼了。” “都是一家人,你也无须假装。”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位女婿就是只狐狸。 连自己的老丈母娘都敢算计,能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只是…… 他如此,她倒是愈发放心将女儿交到他手上。 有他这般秉性,想来也无人能欺了凝儿。 “娘,是我让他帮忙想办法的……”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荒唐,但楚千凝却不能不说,怎么说娘亲对黎阡陌的印象不能毁在她手里。 谁知南月烟却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安抚道,“无妨,娘亲又没怪他什么。” 说到底,两个孩子都是为了他们好,这点她心里是很清楚的。 让小辈为他们操心,足以说明他们当爹当娘的不称职,已经在她生命中缺席了这么多年,怎么能刚一相认就让她费心呢…… 这般想着,南月烟便对黎阡陌说,“我与凝儿说些体己话,你自去忙吧。” “是。” 恭敬应下,黎阡陌转身走出了房中。 廊下,鹤凌等人单膝跪着。 “自去领罚吧。”淡声丢下这么一句话,黎阡陌便径自去了书房。 身后,是鹰袂他们悲催至极的面孔。 王府向来把守森严,换作平时,南月烟绝对没那么容潜入。但因着鹰袂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是以方才便没拦着,哪里想到自家主子和世子妃正谈及她。 不巧,被听了个正着…… * 再说另外一边,黎阡陌走后,南月烟便开诚布公的对楚千凝说,“娘亲知道你与阡陌在担心什么,今日便与你交个实底儿。” “……您说。” “我与你爹有夫妻之实这是事实,我并未打算否认,也没打算就此将他丢在一边发霉,但凡事得有个过程,突然让我如他那般爱的情深,恐会有些困难。”顿了顿,她又道,“依着你爹的姿色,若是换成我年轻的时候,定然当即便将人打晕拖回去了,但娘亲如今已经成熟了,虽也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人,不过仅限于欣赏而已。” 娶回去当皇夫什么的,她如今已无那般念头。 南月烟这话可以说是说的十分坦诚了,是以楚千凝也就没掖着藏着,想啥问啥,“娘亲心中……可还有比爹爹更厉害的男子吗……” 闻言,南月烟微微眯眼,似是在回忆,“厉害?怎么个厉害法儿?” 若论武艺的话,月溪城中要饭的都比顾沉渊强。 但若论那张脸,倒的确唯他无双。 “品行啊、性格呀、样貌啊还有才智这些……”要说楚千凝也没白被黎阡陌“调教”这么久,如今说话给人下起套来可谓是不着痕迹。 她提了好几点,偏偏不提“武功”的事儿。 于是,南月烟便就事论事的摇头,“若论这些,的确无人能与他相较。” “嗯……那南凉朝廷为您甄选的那些皇夫,可有人入了您的眼吗……”她隐约记得,娘亲至今未纳皇夫入后宫。 或许,冥冥之中她就在等着爹爹。 也不知是为了印证楚千凝的猜想还是如何,南月烟连连摇头,“我和那些人都不来电,否则也不会拖到这把年纪。” “来电?!”楚千凝微怔。 “额……”面色微僵,南月烟赶紧改口,“就是没有男女之情。” 怔怔的点了点头,楚千凝有些发懵。 怎么娘亲说的话她有些听不懂呢? 恐楚千凝敏锐的捕捉到那两个字眼儿追问,南月烟便赶紧转移话题道,“总之我与你爹的事情你无须操心,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我们自己定会处理好的。” “……嗯。” “你先歇歇,晚些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的公婆。”听顾沉渊说,这一家人都待她极好,她这个当娘亲的自然要表示一番。 “好。” 紧紧的抓住南月烟的手,楚千凝目露深色,“娘亲……爹爹他等了你很多年……” 也念了你许多年…… 楚千凝总觉得,南月烟如今不亲近顾沉渊,都是因为她丧失了两人相遇相知的那段经历,倘或她能想起,便必然会连那份感情一并记起。 心知她的意思,南月烟便勾唇点头,“待国师来了便好了。” 南凉上下,唯有那人有这个本事。若说当日真的有何人抹去了她的记忆,必是他无疑。 一听南月烟的话,楚千凝的眸光豁然亮起,“国师有办法?!” “嗯。” “太好了!”想到他们一家人能够真正意义上的团聚,楚千凝便不觉弯唇轻笑,可笑着笑着,唇角却又缓缓落下。 “忘了便忘了吧。” 忽然,顾沉渊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爹!” “快些坐好。”见楚千凝惊讶的站起身,顾沉渊赶紧快走几步上前。 余光扫过南月烟,他淡笑着对楚千凝说,“你之前不是与爹爹说,日子贵在当下和以后吗,哪里能指着回忆过活呢……” 从前的事情若太过痛苦,他倒宁愿她不记得。 倘或真的是国师刻意抹去了她的记忆,那可想而知对方这么做的原因。定是因她当时痛苦至极,是以才会如此。 闻言,南月烟扬眸看向顾沉渊,忽然问道,“你至今未曾娶妻?” “……嗯。” “府中可有小妾吗?”她又问。 许是因为当着楚千凝的面儿,顾沉渊面露异色,一时没有作答,却令南月烟会错了意思,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凉意,“我这人心眼儿小,还望你见谅,从前也就算了,日后将那些小妖精都打发了,一个都不许留在府里。” 楚千凝:“……” 顾沉渊:“……” “小妖精”是谁?! 虽一时疑惑,但这父女俩都不是笨人,很快便转过了这个弯儿。当下也顾不得是当着自家女儿的面,他赶紧解释道,“丞相府中并无旁的女子,只一个义女而已。” 什么小妾夫人,他从来都没有过。 一听两人这话题走向,楚千凝不禁掩唇窃窃笑着,轻手轻脚的往门外走。 “我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为人最是讲求公平,你不带哪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进门,我自然也不会娶别的男人入宫。” “这是自然。” “南凉历年来届是女子继任帝位,将来我的位子势必要给凝儿继承,是以她须得随着我复姓‘南月’,这一点还望你能理解。”想着两国规矩不同,是以南月烟便补充道,“当然,在北周还是随你姓……” “好。” 无论南月烟说了什么,顾沉渊都无甚意见。 见他们两人相谈甚欢,楚千凝便悄悄开了门准备出去,不料却在听到南月烟接下来的一句话时,脚步猛地顿住。 “你这么软萌听话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有把你扑倒犯罪的冲动啊……”南月烟本是玩笑似的感叹了一句,没想到被自家女儿听了彻底。 而楚千凝不光是听见了,甚至还想起,她从前在另外一个人那里也听过类似的话。 一些…… 她不太能理解的话。 “娘亲,您可知道‘手机’是什么吗?” 第374章 姐妹之争 随着楚千凝的话说出来,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沉渊疑惑的看向自家女儿,目露不解。 手机? 那是什么东西?! 比起顾沉渊的费解,南月烟脸上的神色就不仅仅是“错愕”两个字能形容得了。 原本楚千凝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口一问,哪里想到南月烟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对劲儿,不禁令她不知所措。 难道…… 娘亲果然知道“手机”为何物? 对视上楚千凝惊疑不定的目光,南月烟的眼神在短短的一瞬间变了又变。先是惊诧,再是疑惑,最后是狂喜。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几步走到了楚千凝面前。 看着自己被她紧紧抓住的双手,楚千凝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激动。 “娘……”她这是怎么了? “你也是穿越来的?!”南月烟目露期待的望着她。 闻言,楚千凝蹙眉。 穿越? 那是何意? 茫然的摇了摇头,她明显看到南月烟的眸光黯淡了几分。 “我认识一个人,此言也是从她口中听闻的。”提到齐寒烟,楚千凝未有丝毫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皆告诉了南月烟。 顾沉渊虽不太懂她们说起的“冰箱”、“洗衣机”是什么,但从两人的神色也能看出,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毕竟,他鲜少看到南月烟这般严肃…… “齐寒烟?”南月烟挑眉问道。 “嗯。” “我对这名字毫无印象。”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号人物。 不过,如今却很想与对方结识一下。 能够说出“手机”这类东西,除了穿越而来这种可能根本不做他想。 虽说此事听起来有些荒唐,但的确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想不信都不信。这些年来,自己也一直在寻回去的办法,可一直毫无头绪。 而今…… 视线落到对面父女俩的身上,南月烟不禁皱起了眉头。 女儿都生下了,她难道舍得丢下她离开吗? 楚千凝不知南月烟的纠结和愁绪是从何而来,但她很确定的是,娘亲有事瞒着她和爹爹。 眸光微闪,她故作不知。 忽然想起什么,她甚至还补充道,“您没听过‘齐寒烟’这个名字,那‘燕晗’呢?” “燕晗?!” 一瞧南月烟震惊的神色,楚千凝心里便有了答案。 她才如此想着,便听南月烟问道,“凝儿,你确定她就是燕晗?” “确定。” “这世界真小……” “您说什么?”楚千凝听她似是低声叹了句什么。 抬眸看向她,南月烟若有所思的对她说,“之前国师收了一个小徒弟,名字就叫燕晗,我虽未见其面,却对她早有耳闻。” “原来如此。” “你既与她相识,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就在北周。” 话至此处,楚千凝便愈发清楚南月烟要做什么了,“娘亲,您可是想要见她吗?” “……眼下倒是不急,日后再说吧。” 便是见了,如今也改变不了什么。 甚至…… 哪怕此刻燕晗就有回到现代的办法,自己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坚定的想要离开。 “娘亲。” “嗯?” 犹豫了一下,楚千凝还是斟酌着问道,“所谓‘手机’,究竟是何物?” 为何一说起这个词,娘亲会露出那般激动的神情…… 这个问题不光是楚千凝好奇,顾沉渊也满心疑惑。 难不成这是个“暗语”吗? 瞧着这父女俩如出一辙的困惑神情,南月烟沉默了半晌便选择将自己的来历细细道出。 当然,她并未全部都说,因为说了恐他们也不会相信。 她只言自己来自另一个地方,“手机”不过是那里的一个物件,作用等同于信鸽,不过要比信鸽来的方便的多。 巧的是,她与燕晗皆是来自那处。 也唯有来自那个地方的人,才会知道这些词汇。 听她说了好一会儿,楚千凝和顾沉渊相视一眼,父女俩心中都浮现了一个猜测。 若让燕晗与南月烟见面,她们会不会就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 想到这一点,他们的脸色便隐隐有些变化。 一家人没必要藏着掖着,楚千凝也不想他们才团聚心里就产生隔阂,是以便直言问道,“娘亲,您是想回故乡去瞧瞧吗?” 她看似问的随意,可南月烟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 这孩子…… 大抵是恐她丢下他们爷俩走了。 看着他们爷俩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南月烟莫名觉得心口一涩。 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如何能舍得下他们。 即便此刻尚未对顾沉渊有何男女之情,但对于这个女儿,她却是打从心眼儿里疼爱的。从前已害她吃了不少苦,如今哪里还能明知再犯! 扫了顾沉渊一眼,南月烟漫不经心的说,“故乡已无亲人,回去并无意义,再说你和你爹都在这,娘能去哪儿呀?” 闻言,她明显看到那父女俩眸光亮起。 “真的?!”楚千凝面露惊喜之色。 “娘亲自然不会骗你。” 何况…… 她还有事儿没了了。 南月烛那个小婊砸居然敢偷她女儿,还养了这么多年,这笔账她定要好好和她算。 提起那人,楚千凝心下疑窦丛生,“娘亲,你与她之间到底有何恩怨?” “说来话长……” 她与南月烛之间的纠葛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年轻时争爹娘的宠爱,后来争朝臣的拥戴,互相斗了许多年。 矛盾爆发的原因,是她们治国的想法不同。 南月烛始终坚持训练一些年幼女子,以美人计迷惑众人,进而控制朝臣。更甚者,她想利用这些女子作为细作,分散到各国去,为她搜集情报。 图谋天下之心,南月烟也有,但她并不赞同南月烛的做法。 大家同为女子,应当深切的体会和理解女子的不易,何以要让她们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万里江山之争,有为者封王,无为者称臣,如此而已。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也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那些姑娘若为了保命牺牲色相倒也无妨,若仅是为了完成任务,那自有别的办法。 男子能凭心机智谋在朝中施展拳脚,女子为何就非要牺牲色相去取悦别人才行? 美貌固然是利器,但也该用在值得用的地方。 “像南月敏那样的人,想来就是她训练出来的了。”听南月烟说了这许多,楚千凝不禁皱起了眉头,“那她与楚奕昭又是何关系?” “楚奕昭……” 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南月烟不确定的说,“此人我倒是不知,但从前南凉有一人倾心于南月烛,可始终不能讨得她欢心,后来就莫名失去了踪迹,想来是他也说不定。” 除了那个人,估计也不会有人会对南月烛那般掏心掏肺。 视线落到楚千凝的身上,南月烟心里不禁一阵后怕,“她教与你的那些,与她训练细作的手段无异,大抵还是打的那个注意。” “娘亲……为何要争夺帝位……” “为了权势。”说到那两个字时,南月烟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格外夺目。 她争权,并非是出于无奈,也不是被南月烛逼迫至此,而是从一开始她就在心里打定了注意,朝着那个目标努力。 只有成为了人上人,她方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什么“男尊女卑”、什么“三从四德”,通通见鬼去吧! 思及此,南月烟便握住楚千凝的手,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凝儿,他日娘亲定是要将帝位传于你的,我心知阡陌非池中之物,南凉北周尽收囊中,你们便可以吞并西秦和东夷,自此天下一统,万民归心。” “娘……”下意识瞟了旁边的顾沉渊一眼,楚千凝面露为难。 夺了洛北忧的“权”,等于陷爹爹于不义,此事她和黎阡陌还在商量当中,未有决断。从前他们之所以那般果决,是因为黎阡陌仅把顾沉渊当成良师益友,而今对方又多了一个“岳父”的身份,那做起事情来自然要多想些。 闻听南月烟三言两语就拟定了大计,分了天下大势,顾沉渊初时一愣,随即无奈的摇头失笑。 他何尝不知当今陛下不堪大用,又何尝不知阡陌乃人中龙凤。 只是…… 故主之托,不敢忘却。 敛眸沉默了片刻,顾沉渊方才笑着拍了拍楚千凝的头,“有爹爹在,一切自然无碍。” 先帝所托,乃天下一统,苍生安定,至于何人高坐帝位,他从前只觉得非洛北忧不可,但此刻想想,若换了人,江山更稳,社稷更强,有何不可? 纵然他背了骂名,又有何妨…… 他已为北周朝廷操劳半生,接下来的日子,他想为自己、为家人而活。 话落,就见南月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倒是比我想的活泛的多……” 还以为是他是那等迂腐古人,只会尽些愚忠,不想看事情倒看得很是透彻。如此人物,若说自己从前倾心于他,倒也不无可能。 起身拂了拂自己衣袖上若有似无的灰尘,南月烟随意笑道,“走吧,带娘去见见你的公婆,我得好好谢谢他们。” 若无黎家,便无她们母女团聚之日。 这份恩情,她永生难忘。 * 府里忽然来了一人,还是自家的亲家,这亲家还不是普通人,而是南凉的女帝,以至于黎延沧和殷素衣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虽说之前就对楚千凝生母的身份有些猜测,但猜测到底是猜测,如今亲眼看着,这感觉到底不同。 想起好友心心念念多年之人竟是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黎延沧便不难理解为何顾沉渊找了多年都没有下落了。 不过…… 南凉帝既是凝儿的娘亲,今后这局势怕是大有改变。 比起黎延沧想的,殷素衣所思就感性的多了。 自楚千凝嫁到黎家开始,殷素衣就格外心疼她的遭遇和经历,如今得知她爹娘都在世上,她自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如今一家团聚,便比什么都重要。” “承蒙你们照顾凝儿,南月在此谢过。”说着,她拍了拍手,便闻院中马儿嘶鸣之声响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但见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 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 “此马可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王爷久战沙场,良驹难得,还望不要嫌弃。”表达谢意自是要送礼,而送礼必然要投其所好。 对于将军而言,没什么比一匹宝马或是一件称手的兵器更合适了。 而南月烟这份礼物,可谓是送到了黎延沧的心坎儿上。 拍了拍顾沉渊的肩膀,黎延沧笑的很是暧昧。 “大家都是一家人,本不必如此客气,不过这马我的确喜欢的很,就多谢南凉帝了。”既是亲家,他也就不客气了。 南月烟向来是个爽快人,听闻黎延沧的话便挥手道,“什么‘南凉帝’不‘南凉帝’的,直唤我的名字就是了。” “哈哈……好……” 这两人倒是格外对脾气,用膳的时候连喝了几大杯。 倒是顾沉渊和殷素衣,均淡淡的笑着,安静的陪坐在一旁。 相比起王府这边的热闹景象,丞相府就清冷多了。 暮雪本就因为楚千凝有孕之事心焦不已,后又经小童提点发现了莺儿的小心思,这心里便愈发别扭起来,心中不快,她便想寻个由头打发了莺儿。 可这小丫头也是个不安分的,临走之前还不忘挑唆一番,“小姐,您今次若是赶了奴婢出去,日后身边可就再没有为您着想之人了。” “莺儿你……” “丞相待您再好那也是义父,又怎会那般掏心掏肺。奴婢走后,您凡事自己多思量些,莫要一味忍耐苦了自己。” 话落,莺儿给暮雪磕了几个头,随即便离开了丞相府。 初闻要被赶走的时候,她哭过闹过,但都无法改变暮雪的心意,是以她就换了个法子。 与其硬赖在丞相府又讨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思离开,另做图谋。 她总是不甘心就这般当个奴婢的,当日爹爹死后,她便想着凭借自己的姿色怎么也能去有钱人家当个小妾,却没想到会被暮雪买回了丞相府。 想着能作为丞相府千金的陪嫁,莺儿心里自然是愿意的。 哪成想…… 暮雪如此不争气! 既然指望不上她,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一边想着,莺儿一边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在原地站了半晌,她方才调转方向朝另一侧走去。 方向…… 直奔萧家。 而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人一直如影子般悄悄跟着她,无声无息。 * 萧家别院。 一身着灰布道袍的人端坐在椅子上,对面坐着一名黑衣女子。她的脸上蒙着一方黑色的纱巾,将脸挡的严严实实。 不过,眼角的地方还是隐约可见一些疤痕。 “你当真有办法治疗我的脸?”南月烛开口的声音有些低哑,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贫道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 说话之人,不是齐穹又是何人! 那日在东夷的建安城看到楚千凝和黎阡陌之后,他便一路追随他们来到了北周。 得知广陵王府的死对头是萧家,他便直接找上了他们。 接着,便与南月烛有了接触。 帮了他们就等于是帮了自己,只要能为齐家上下报了仇,让他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他本是一只脚踏出红尘的人,却始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黎家人。 将手中的拂尘握的紧紧的,齐穹低声道,“帮你恢复容貌倒是可以,不过这过程会痛苦万分,你须得做好心理准备。” 人生本就如此,有得便有失。 第375章 害喜严重 听闻齐穹的话,南月烛眸光幽暗莫名,映着闪闪烁烁的烛光,显得诡异骇人。 这许多年的时间和精力她都已经付出了,还有什么是她扛不住的! “需要多久?” “少说也要两个月的时间。”伤口愈合需要时间,这已经算短的了。 何况…… 自从上次算计楚千凝不成,他的身子就大不如前,此次再强行为南月烛恢复容貌,怕是会再次折损他的寿命。 他一心修道,为的就是长生不老。 可如今,怕是时日不多了。 苦笑了一下,齐穹的眼中闪动着怨恨的光芒。 若能以此残身报了齐家被灭之仇,倒也值得。 “两个月时间太长了,我等不了。”南月烛摇了摇头,眉头紧皱,目露深思。真要等上两个月,恐会夜长梦多。 “那你想多久?” “最多一个月。”这是底限。 时间再长的话,她的计划恐怕就没办法顺利进行了。 闻言,齐穹面露难色。 一个月的时间…… 未免太短了些。 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齐穹方才斟酌着对她说,“我倒是可以勉强试上一试,不过这期间会无比痛苦,你想清楚。” 他倒不是担心她还是如何,只是恐她中途坚持不下去放弃。 倘或果然如此,那就浪费他的精心谋划了。 南月烛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禁有些不耐烦的回道,“答应了我自然就不会反悔。” 没人知道她有多恨南月烟,只要能让对方吃到苦头,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恐齐穹还在磨磨唧唧的没个决定,南月烛忍不住催促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有何需要你也快点准备,别耽搁了大事。” “嗯。” “有什么要的就去找萧家人,他们会帮你。” “贫道晓得。”他们届时互相利用的关系,他自然不会客气。 忽然想起什么,南月烛不确定的朝齐穹问道,“你确定能将我的样貌恢复的和从前一模一样吗?” “和从前一模一样?!”齐穹挑眉,“难道不是该和南凉帝一模一样吗?” “你……” “请恕贫道直言,你这张脸上最重要的就是那枚月牙胎记,偏偏还与南凉帝位置不同,因此动起手来会很麻烦。” 一听齐穹提起南月烟,南月烛脸上的神色当时就变了。 从小到大,她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她和南月烟进行比较。 自己哪里比不上对方! 凭什么…… 皇位是她的,顾沉渊也是她的,到底南月烟有何魅力,处处都高自己一头。 眸光明明灭灭的闪动着,南月烛的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 广陵王府。 楚千凝方才有孕,便开始害喜了。 整日的呕吐不止,总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膳食进的也不多。她虽会勉强自己多吃些,但很快就都吐出来了。 黎阡陌急的不行,可遏尘也无计可施。 害喜的情况就是这样,根本没有绝对有效的办法医治,只能尽量调养着。 这几日,王府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府中的下人皆是战战兢兢。 虽说黎阡陌不是那种会胡乱迁怒下人的主子,但他以往总是温润含笑,清贵淡雅,如今眸中总隐隐透着凉意,不免令人心生畏惧。 再加上王爷和王妃都格外上心,也让底下的下人照顾起楚千凝来愈发仔细。 不光是他们,就连丞相顾沉渊也整日整日“赖”在王府,弄得王府里的下人莫名不已。 丞相大人这是怎么了? 自己又不是没有府邸,怎地日日待在他们府上呢? 而且—— 他又不是来找王爷和世子爷,每次来都要见世子妃,嘘寒问暖,对她好的不得了。 一来二去,便有聪明人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平白无故的,丞相何故对世子妃这般好? 难道…… 是想和世子妃搞好关系,把他的义女嫁到这府中来?! 毕竟,如今世子妃有孕,世子爷少不得要纳妾或是选几个通房丫头。身为丞相的义女,暮雪若果然嫁到王府来,必然是妾室,总不能当个通房,那就是在打丞相大人的脸了。 更何况,便是冲着王爷和丞相的关系,府里也不可能委屈了她。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之前冷画和轻罗都不在府中,跟在楚千凝身边服侍的两个小丫鬟就不觉得顾沉渊对楚千凝好是为了暮雪着想。 仔细想想暮雪姑娘的长相,再瞧瞧她们世子妃,两个小丫头心里就不禁犯起了嘀咕。 这两人…… 也实在长的太像了些。 王府中的下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此议论纷纷,更何况是丞相府的人。 久而久之,就连暮雪自己都听到了一些风声。 原本已经濒临熄灭的火苗再次燃烧起来,近乎疯狂的摧毁了她的理智。是以这一日,她再一次找上了顾沉渊。 “义父……”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嗯?” 顾沉渊正在翻看古书,头也未抬的应了一声。 为着楚千凝害喜的事,他近来正心急焦灼着,他虽不如遏尘那般精通医术,但从前也看了不少有关医术的古书,今日想起便翻一翻,寻思着或许能找到什么法子。 见顾沉渊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暮雪的心便已经凉了半截,可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便硬着头皮说道,“义父……府里近来多有传言……” “什么?” “世子妃有孕,那世子他……” 话至此处,暮雪话音忽顿,目露期待的望向顾沉渊。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义父他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在暮雪期待的注视下,顾沉渊缓缓的抬起头,神色疑惑,眸光隐隐透着一丝凉意,“暮雪,你还未对阡陌死心?!” “义父……” “凝儿如今怀着孕,经不起半点折腾,我自认这些年来待你不差,你也莫要寒了义父的心。”他已给她留足了颜面和退路,但她若一直这般执迷不悟,就莫怪他冷下心肠了。 明显感觉到顾沉渊脸色有异,暮雪心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却又实在忍不住,想着话既已出口便不如说个彻底。 于是,她便坚持道,“世子妃有孕,世子爷身边总要有人伺候的,为何别人可以,我去就不行?!” 难道是恐她和世子妃容貌相像,会因此夺了世子对她的宠爱吗? “阡陌身边不会有任何人。” “怎么可能……” 这话黎阡陌虽曾亲口对她说过,但她近来总觉得,那是他的搪塞之词。彼时楚千凝尚未有孕,自是由得他说。 可如今楚千凝害喜如此严重,反而需要他照顾,这情况自然不同。 或许此刻,他心里正在后悔当日所言也说不定。 瞧着暮雪一脸期待的样子,顾沉渊的眉头不禁越皱越紧,“你与我提及此事,是为何意?” 让他主动向阡陌提及,收她为妾室吗? 她是否已经相思成疾,入了魔?! 否则的话,又在呢会生出这般荒唐的念头! “您……您将我送到王府去,我定会尽心尽力的服侍世子和世子妃,也绝不会争了世子妃的宠爱,您可以放心……” 换了别的女子,哪里有她这般让人安心。 与其另寻他人,何不成全了她的一片情意呢? 皱眉看着暮雪,顾沉渊像是今日才认识她一般,只觉得她无比陌生,“我念在收你为义女的份上,之前放任你去找阡陌,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不甘,进而愈发深陷其中,绝非鼓励你势必要嫁入王府。他们之间没有你半点位置,无论凝儿有孕与否,阡陌都不会接受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 “王府的情况与别家不同,你莫错了主意。” 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暮雪哪里还不明白顾沉渊的意思。 她红着眼眶看向他,语气可怜兮兮的,“义父,您当真不能满足我的心愿吗?” 叹了口气,顾沉渊坚定的摇头,“暮雪,你糊涂了……” 以伤害凝儿为代价,只为了满足她的心愿,那他这个当爹的除非是疯了。 亲女、义女,他虽不能一碗水端平,但自认并不亏欠暮雪什么,是以也不会因此有何负罪感。从前尚对这孩子有一丝怜惜之情,今日倒是都被她消磨殆尽了。 换作是别家,三妻四妾成群,她如此执着他倒也还能理解。可王府上下均是情种,阡陌已言明今生非凝儿不可,自己也将话说的明白,她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 思来想去,顾沉渊又补充道,“你既是唤我一声义父,我便再多言一句。趁早断了对阡陌的念想,否则他日出了何事,我未必保得住你。” 倘或事关凝儿,那就不是“保不保得住”,而是“保不保”的问题了。 无视了暮雪眼中的不甘,顾沉渊重新将精力放回到了书上,只淡声说道,“出去吧。” “……是。” 暮雪淌眼抹泪儿的走出了书房,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听到关门声响起,顾沉渊不禁沉沉的叹了口气。 闹到这般地步,他倒宁愿暮雪一鼓作气离开丞相府。 远离了阡陌,或许她的眼界能开阔些,就不会一味盯着阡陌了。届时,也好避免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 他瞧着这孩子的状态,未必断的下心。 “何事值得你如此唉声叹气?”说话间,便见南月烟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状,顾沉渊的眸光豁然一亮,赶紧起身相迎,“你怎么过来了?” “凝儿方才睡下,闲来无事便来你这瞧瞧。” “坐。” 给南月烟倒了杯茶,顾沉渊将方才在书中看到内容说与她听,恐她不放心,还将书拿来给她看,“明儿再给遏尘瞧瞧,也不知这些法子可否使得。” “依我看,还是莫要胡乱进补,凝儿曾中过寒毒,我担心会有何影响。”想到楚千凝被南月烛下毒这事,南月烟便气不打一处来。 而气愤之余,更多的却是自责。 自己和南月烛之间的恩怨,没想到竟连累女儿至此! 咔嚓—— 心中怒火顿起,她便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顾沉渊:“……” 媳妇手劲儿真大! 咽了咽口水,顾沉渊掏出手帕擦了擦她被茶水溅湿的袖口,“仔细烫手。” “无碍。” “因何动怒?”她面色虽淡,但眼波中却明显透着恼意。 “想到了一个小贱人。” “……” 不用猜,一听这个专属的称呼顾沉渊就知道她是想起了南月烛。 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案,南月烟若有所思的歪头看向他,忽然斟酌着问他,“我记不清从前的事,没道理你也记不清。” “嗯?” “你确定你和南月烛毫无瓜葛?”她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南月烛不似单纯要对付自己那么简单。 似乎…… 也在针对顾沉渊。 许是恐南月烟误会自己,顾沉渊赶紧解释道,“确然没有任何瓜葛。” 若从前见过南月烛,他不可能半点印象也无。 是以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闻言,南月烟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这就怪了……” 按照她原本的猜想,还以为是南月烛救了他,但他却误认为是自己,两人还在一起了,这才引起南月烛不满。 而今看来,却又不是这般情况。 罢了…… 左右国师这两日便会到了,待他来了一切便自然会真相大白。 忽然想起什么,南月烟随口问道,“方才从你书房中跑出去的女子,便是你认下的那位义女?” “就是她。” “我见她哭了,是为何?” 南月烟本是随便问问,却没想到顾沉渊回答的内容引起了她内心极大的不适。 “你说什么?!”她挑眉。 “她心仪阡陌已久,如今得知凝儿有孕,她便想去服侍阡陌。”说起此事,顾沉渊的神色也不免有些沉郁。 “呵呵……” 勾了勾唇,南月烟的笑容有些玩味。 古代就是古代啊,居然还有人上赶着给别人当小妾的! 方才她瞧暮雪是哭着出去的,不用想也知道,顾沉渊定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我瞧她未必肯死心,此事你不必管了,我来解决。”敢和她女儿抢男人,她看她是不想活了,“怎么说她都是你的义女,管得太紧恐惹人非议。” “这我倒是不在意……” 随便旁人如何说都好,只要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 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暮雪别再执迷不悟。 “此事别让凝儿知道。”南月烟不放心的叮嘱道。 “这是自然。” 而此刻被自家爹娘嘀咕的楚千凝压根不知,她家夫君又被人惦记上了。眼下的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大抵是因为害喜的反应太过严重,以至于她总担心这一胎会保不住。 洛北忧听闻了她怀孕的消息,赏赐了好些东西。 蒋婉和凤君荐也派人送来了好些补品,容锦仙还特意陪着老夫人来王府探望她。可这不探望还好,一探望反而更担心。 “怎地清瘦的如此了?”瞧着楚千凝尖尖的下颚,容老夫人心疼的不行。 “您别担心,过了这段时日就会好的。” 才说着,她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见状,容锦仙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般情况…… 可是比她听闻的还要严重。 电光火石间,她的心里极快的闪过了什么,悄悄拉了冷画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遏尘每日都给凝儿把脉吗?” “对呀。” “她的身子可有何异样?” 明白容锦仙是何意思,冷画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胎儿一切正常,世子妃的症状就是害喜。” 只是,不知为何会如此严重。 主子之前也曾怀疑是有何人动了手脚,但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无异样。 或许,是他们想多了。 第376章 凤仪花种 既是连遏尘都查不出什么,那想来凝儿的确是没有中毒。 可即便身体无碍,总这么吃了就吐也不是办法。 且先不说于孩子有何影响,单单是对凝儿来讲,就会日渐消瘦。若身子太过虚弱,待到生产之日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便见黎阡陌和凤君荐走了进来。 前者径自走进内间,后者则是揽着容锦仙在外间落座。 看着容锦仙圆鼓鼓的肚子,凤君荐的唇角不可抑制的微微扬起,眼神柔和到了极致,全然不复从前的深沉霸道。 见楚千凝害喜的症状这般严重,他不禁在心底庆幸。 幸而仙儿当日并未像她这样,否则他定会如黎阡陌一般急的团团转。 不过…… 眼瞧着自家媳妇也忧心忡忡的,凤君荐眸中的笑意不禁散了几分,柔声安慰道,“有黎阡陌在呢,你也不必太担心,嗯?” 闻言,容锦仙却并未因此放下心来。 “也不知凝儿的情况几时才能有所好转……”见对方如此,不光是她心里惦记着,便是娘亲和祖母也放心不下。 “先顾好你自己。” 她如今可是也怀着孕呢,不宜太过忧心思虑。 万一她身子有恙,反会引人挂心。 心知容锦仙素来将容老夫人放在心上,是以凤君荐便又宽慰道,“眼下有一个楚千凝已经够她老人家受得了,若是你再忧心过度,岂非令她更加难以心安?” “……我晓得。” 微微点头,容锦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她也明白这种事不是心急就能解决的,还是得慢慢来。 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放心的看向内间,恰好听到黎阡陌哄楚千凝用膳的声音。 “恐你吃不下太油腻的,是以我让厨房熬了些细粥,先少喝一点。”用匙舀了一些,黎阡陌先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才喂给楚千凝。 毕竟还当着容老夫人的面儿,楚千凝哪里像他那么厚的脸皮,微微偏过头躲开,低声提醒他道,“外祖母还在呢……” “那有什么!”黎阡陌不以为意。 他们是夫妻,又不是在“偷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容老夫人知道楚千凝脸皮薄,是以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目送着老夫人离开,黎阡陌这才再次将汤匙送至了楚千凝的唇边,眸光宠溺,笑容中透着一丝无奈,“这下能喝了吧?” “嗯。” 小小的抿了一口,她竟难得觉得这味道不错。 可连着喝了两口之后,她就喝不下了。 摇了摇头,她蹙眉推开了他拿着汤匙的手,“我吃不下了。” 遏尘也说了要少食多餐,是以她虽会强迫自己多吃些,却不会一顿吃很多。与其吃完又吐,还不如缓一缓再吃。 “觉得不舒服吗?” “还好……”恐他担心,楚千凝便没有说实话。 自从她有孕之后,不光是自己消瘦了,就连黎阡陌也跟着瘦了不少。 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精瘦的腰,楚千凝秀眉微蹙,“都瘦了……” “凝儿心疼了?”就势握住她的手,黎阡陌朝她凑近了几分,温润含笑的脸近在咫尺。 “嗯。” 她点头承认,未有丝毫隐瞒。 的确是有些心疼…… 这才几个月呀,他就瘦的这么明显,真要是等她怀胎十月之后生下孩子,他不得瘦成纸人啊? 思及此,楚千凝便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也莫要一直看着我,多顾顾自己,你要是再消瘦下去,反而令我焦心。” “为夫会听话。” “那就好。” “累不累?要不要躺下歇一会儿?”见她掩唇打了个哈欠,黎阡陌便扶着她躺下,动作轻柔的帮她掩好被子。 楚千凝也的确是有些困倦了,便乖顺的点头道,“那你出去陪陪外祖母他们吧。” “先睡吧。”眼下,没什么比她更重要。 揉了揉重若千金的眼睛,楚千凝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而在她彻底陷入梦乡之后,黎阡陌原本清润温柔的神色却瞬间一变,黑眸幽深似渊,隐隐闪动着寒冽的冷芒。 凝儿这害喜的情况……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儿。 他已经仔细观察了几日,隐约发现了一些苗头。凝儿她并不是每次用膳后都会吐,膳食若是由厨房的人送来,她必会呕吐不止,但若是由轻罗或是冷画去取,那她便会安然无恙。 问题,出在厨房的下人身上。 趁着楚千凝休息的间隙,送走了凤君荐等人,黎阡陌便开始暗中调查此事。他并没有直接向厨房的人问责,恐会因此打草惊蛇。 倘或对方一计不成,再出一计,他们防备起来太过麻烦。 “冷画。”出了内间,他压低声音唤道。 “奴婢在。” “你寻个由头,去将厨房的下人都召集起来,让遏尘暗中查探一番,瞧瞧他们可有何异常。”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罢了,只将素日来院中送饭的人找来,再在院子里寻几名丫鬟。” “……是。” 虽不解黎阡陌是何意,但冷画还是赶紧依言照做。 琢磨了一下自家变态主子的话,她的脚步不禁又快了几分。 难道…… 是有人在暗害他们家小姐? 这般想着,冷画却又不禁摇了摇头。 不对呀,若是小姐中了毒,遏尘不可能查不出来。除非,毒没有下在小姐的身上,而是…… 猛然想起变态主子之前交代的事情,她这才恍然大悟。 随即,便是满心愤怒。 他们防备的如此周全,居然还有人给他们家小姐下毒,真是活腻歪了! 气势汹汹的唤来了几名下人,她和轻罗细细打量着那几个人,好给遏尘暗中查探的机会。 半晌之后,便见黎阡陌挥了挥手,眸光微凉。 见状,冷画和轻罗赶紧打发了那些人,匆忙跑进了房中,抓着遏尘便急急问道,“怎么样?那些人有何问题吗?” “有。”遏尘眉头紧皱。 “什么?!” 一听这话,莫说是黎阡陌,就连轻罗和冷画都目露冷芒,两人对视的眼中充满了震惊。 之前只是猜测,没想到竟然真的有问题!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启禀主子,属下发现他们几人的身上都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淡淡的香气,隐隐透着一种甜腻的感觉。 的若他所料不错,那应该是凤仪花的味道。 那花本无毒,但有孕之人闻了却会觉得头昏脑涨,食欲不振,很容易作呕。 正常情况下,本无甚影响,可楚千凝如今是双身子,无法好好吃饭的话,不止是她自己身体虚弱,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再去查,看看府中其他的下人身上可有这个味道。”黎阡陌估摸着,对方不可能将“宝”押在这么几个下人身上,要广撒网方才能有胜算。 “属下遵命。” 说完,遏尘等人便退了出去。 黎阡陌墨眸微眯,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凉意。 倘或他所料不错,大抵这府中许多下人身上都有那凤仪花的香气。而要想达到这个目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他们的衣服上做文章。 轻罗和冷画她们的衣物,均是凝儿赐了她们锦缎,另寻了裁缝裁的衣裙。不似其他人那般,大多是王府里统一发放的。 也就是说…… 问题出在那衣服的出处。 凝儿有害喜的症状,这本不会令人生疑,换作是旁的人家或许就这般稀里糊涂了事。再则,即便心下生疑,在发现她的身子无恙后也就不再疑心了。 任谁都想不到,事情的症结不在楚千凝身上,而是在府里的那些下人身上。 毕竟,没有人会闲来无事去留意下人的情况。 如此细腻的心思,不似萧家人的手段。 莫名的,黎阡陌的眼前浮现一张面容…… * 楚千凝害喜严重这件事并不是一个秘密,因为黎阡陌为了照顾她,特意向洛北忧禀明了情况,整日休沐在府。 如此一来,沂水城中自然人人皆知。 男人感慨这位世子爷不求上进,女子则是艳羡楚千凝嫁了一位知冷知热的好夫君。 不过是害喜而已,就能令世子爷这般着紧,可见这位世子妃在他心中的分量。 要知道,男儿最该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前程,眼下广陵王府正是激流勇进的时候,他不于朝中大展拳脚却为了一个女人待在家里,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他如此做竟未遭到王爷和王妃的阻拦,也不知这一家子是怎么想的…… 消息传到暮雪耳朵里,她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她恍然发现,如今楚千凝和黎阡陌过得越是幸福,她心里就越是不舒坦。 偏偏…… 又什么都做不了。 正在为此郁结伤心之际,忽见门房上的小厮来传话,说是有人在府外等候要见她。闻听此言,暮雪不禁愣住。 有人要见她?会是谁呢? 在沂水城中,她并没有什么相熟之人。 心下存疑,她便想出去瞧瞧,看是何人要见自己。 不想,竟看到莺儿在府外转来转去。 再次见到莺儿,暮雪的脚步不禁顿住,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非是那般冷心冷意之人,与这丫头在一起许久,毕竟有些感情在,之前将她赶走后她也后悔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再见! “莺儿。”轻唤了一声,暮雪快步朝她走去。 “小姐!” 听到暮雪的声音,莺儿满脸欣喜的转过头去,几步就跑到了她面前,“小姐,奴婢还以为您不会出来见我了呢……” “你来找我,可是有何事吗?” “奴婢听闻广陵王世子妃最近害喜严重,此时正是您表现的机会,是以特来告诉您。”说起此事,莺儿的眼睛都亮了。 “机会?!”暮雪微怔。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随奴婢来。”说着,莺儿拽着暮雪往不远处的胡同里走。 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留意这处,她方才从袖管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塞进了暮雪的手里,“小姐,您将这个拿给世子爷,便可让世子妃免于害喜之苦。” “这是什么东西?”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暮雪目露疑惑。 “凤仪花种子磨成的粉末。”莺儿压低声音说道,“有了这个,世子妃害喜的情况就会得到缓解了。” 闻言,暮雪心下的疑惑变的更深了。 这丫头怎么知道凤仪花的种子能够缓解世子妃害喜的症状? 许是她怀疑的眼神太过明显,莺儿便主动解释道,“奴婢是小时候听家里人说的,这是个土法子,并非人人皆知。” “真的能管用吗?”暮雪期待的望着她。 “自然,奴婢还能骗您不成?” 听莺儿如此说,暮雪心里不禁觉得更加愧疚。上下打量了莺儿两眼,见她身上仍穿着当日离开丞相府时穿的衣裙,心下便不免觉得酸涩。 “你如今在何处安身?” “奴婢……在城外的一处破庙呢……”提起此事,莺儿似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一听她竟在破庙中过日子,暮雪的鼻尖不禁一酸,赶紧摘下了腕上的镯子和腰间的玉佩塞给了她,“你先拿着这些,待我回府里取了银子给你。” “小姐,您无需如此。”见暮雪转身欲走,莺儿赶紧一把将她拉住,“您毕竟不是丞相的亲生女儿,自己在府里已经够艰难的了,再贴补奴婢可如何使得。” “可是……” “您别担心,奴婢本就是命苦的人,这点苦头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您过得好,奴婢就放心了。”一边说着,莺儿一边小心翼翼的瞄着暮雪的脸色。 见后者目露愧疚,莺儿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异色。 之前暮雪还觉得莺儿心怀不轨,可今日听了她这番话,她心里不免犯了合计。 或许…… 是义父和自己想太多了。 仔细觑着暮雪的神色,莺儿见好就收,“小姐,您快些回去吧,免得被府里的人瞧见,届时恐惹丞相大人误会。” “诶,莺儿……” “奴婢走了,您自己保重。” 话落,她便转身匆匆跑开了,只留给暮雪一个单薄的背影,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暮雪不禁轻叹了口气。 难为这丫头有心…… * 晚些时候,顾沉渊要去王府看望楚千凝,暮雪破天荒的没有像从前那样待在丞相府,而是和他一起去了王府。 她如此举动,倒叫顾沉渊疑心。 以往她都对凝儿避之不及,今日为何忽然一反常态? “暮雪,你今日为何想起来要去王府?”脚步微顿,顾沉渊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我想去看看世子妃……” “不必了。”顾沉渊直接打消了她的念头,淡声道,“她如今有孕在身,精神不似从前,想来便是你去了也无暇相见。” 眸光微闪,暮雪攥紧了拳头,不死心的继续说,“我听说世子妃如今害喜的情况很严重,我倒是意外听闻了一个法子,也许会有用。” “什么法子?” “这是凤仪花的种子磨成的药粉。”一边说着,暮雪一边从袖管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听说此物对治疗害喜最是有效,是以我才想拿给世子妃试试。” 凤仪花的种子…… 顾沉渊目露深思,隐约想起自己似是在哪看见过这个方法。 似乎,是在那本古书上。 “你怎知这法子有用?”顾沉渊又问。 “我……” 被顾沉渊问的一时语塞,暮雪沉默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我是在书中看到的。” 闻言,顾沉渊心下微疑,却并未点破。 话到嘴边留三分,如此才能将事情看得更加彻底。 父女二人方才走进王府,便见迎面走来一名女子,墨黑的大氅上绣着金丝云纹,贵气天成,扑面儿来的压力令暮雪不觉低下头去。 这人…… 是谁? 第377章 悍妒之妻 近几日南月烟都住在王府里,几乎是日日守着楚千凝。 她骨子里并没有这个时代那些人在意的繁文缛节,什么老丈母娘不能随着女儿住在婆家,她才不管呢,她只知道得陪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至于这府里的下人如何猜测她的身份,城中又流传着怎样的流言蜚语,压根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随便别人要如何作想,她根本就毫不在意。 原想着,自己待在王府既能陪着楚千凝,又能引南月烛上钩,没想到大鱼没钓到,倒是意外遇见了一只小虾米。 眯眼扫了顾沉渊身后的人一眼,南月烟的唇边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想来,此人便是他的义女了吧…… 那日天色昏暗,她只是根据情况推测出暮雪的身份却并未看清她的长相。今日一见,倒是清楚的看清了她的样貌。 之前便听闻她与凝儿容貌相似,这一看确然如此。 不过…… 还是她女儿更加明艳。 思及此,南月烟得意的勾起唇角,漫不经心的走到了暮雪面前,话却是朝顾沉渊问的,“这个人便是你的义女?” “嗯。” “姑娘来此何干呀?”南月烟笑的无害。 闻言,暮雪下意识扭头看向身边的顾沉渊,本意是想向他询问这人的身份,没想到顾沉渊压根没留意到她的目光,只笑意温柔的凝望着那个女子。 顺着顾沉渊的视线看去,暮雪的眼中充满了惊艳和疑惑。 她是谁? 为何长得和楚千凝这般相像? 两人简直一模一样,甚至就连眼角的那枚月牙胎记的位置都别无二致。 难道…… 这人便是楚千凝的娘亲?! 暮雪满心疑惑,犹豫的俯身朝南月烟施了一礼,斟酌着对她说,“夫人好,我是跟随义父一起来探望世子妃的。” “哦?”南月烟挑眉,笑的意味深长,“跟你义父一起来的?” 说着,她转而看向顾沉渊,眼神满含深意,像是在无声询问,是你把她带来的?! 接收到自家媳妇的目光,顾丞相赶紧开口解释,“暮雪有帮助凝儿缓解害喜症状的法子,特意给咱们送过来的。” 敏锐的捕捉到顾沉渊话中的字眼儿,暮雪心下存疑。 咱们…… 她跟在义父身边多年,从不知他还有这位友人的存在。 而且,这人和楚千凝长得这般相像,难免不令人怀疑她们之间的关系。 就在暮雪满心疑惑的打量南月烟时,后者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她。 半晌之后,南月烟状似不经意的朝顾沉渊埋怨道,“你也真是的,左右都要过来这边,一并带过来就是了,何苦折腾暮雪姑娘跑这一趟呢!” “……夫人客气了,暮雪此来也是为了探望世子妃。”尴尬的勾唇笑了一下,暮雪尽量表现出自己温柔识礼的那一面。 “凝儿近来精神不济,恐无暇顾及你。” 人家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暮雪哪里听不出好孬。 但她人都已经来了,没道理连黎阡陌的面都不见就走,是以便咬牙坚持道,“暮雪不会耽误世子妃休息,只将东西放下就走。” “是吗……” 南月烟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随后笑意盈盈的走到她面前,“那你把东西给我吧,我帮你转交给凝儿,便是有什么话我也一样可以代为转达。” 一听这话,暮雪面色微僵。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没有眼色的人,明知道自己想亲自见楚千凝一面,她却非得拦着! 事实上,暮雪也明白南月烟是在装傻,只是她学不来对方那般胡搅蛮缠的样子,是以一时落了下风,想求助顾沉渊,却见他静静的站在旁边,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瞧着暮雪那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模样,南月烟不禁在心底冷冷一笑,暗道这丫头道行尚浅。 和她斗? 还是回娘胎里再练练吧…… 不过,南月烟话虽说的强势,却没有咄咄逼人的硬要她手中的凤仪花种子。反而施施然的上前,意味深长的低声问道,“可是有何话,非得单独与我女儿说吗?” “你……你女儿……”暮雪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利索,绣帕轻掩着微启的檀口,震惊至极的样子。 “怎么?我们娘俩长得不像?” 愣愣的摇了摇头,暮雪有些语塞,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是见自己将这丫头吓得不行,南月烟忽然笑着退开一步,转而对顾沉渊说,“走吧,咱们去找素衣两口子叙话,让他们小辈自己闹去。” 说完,便毫不避讳的拽着顾沉渊往前厅走,留下暮雪错愕的站在原地。 她怎地有些看不透这位夫人呢…… 一会儿带给人无尽的压力,一会儿又和煦如春风,似是不大喜欢她,又仿佛没有厌烦她,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带着满心疑惑,暮雪缓缓的朝楚千凝的院子走去。 * 且说另外一边,得知暮雪来此,黎阡陌神色未变,眸光却隐隐转凉。 她来王府做什么…… 见自家主子陷入了沉默,冷画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未敢多言。 一提起“暮雪”这个名字,她明显感觉到房中气氛一冷。 “岳父可有同来?”倒了杯茶,黎阡陌淡声问道。 “丞相大人和夫人去见王爷和王妃了。” 闻言,黎阡陌眸色微凉,“请她过来吧。” “……是。” 迟疑的应了一声,冷画方才转身走出了房中。 奇怪…… 以往主子不是不大待见那位暮雪姑娘吗,今日怎地忽然转性了呢? 心下疑惑,冷画的脚步甚至都慢了几分。 待到暮雪行至廊下,一只脚才踏进房中,便见眼前飘过一抹青色的身影,如一片竹叶般悠扬飘荡进轻纱帐幔。 见状,冷画淡定道,“大抵是世子妃醒了,姑娘您先坐。” “嗯。” 微微点头,暮雪却忍不住朝里间望去。 隔着层层纱幔,内间景象她瞧得并不真切,只隐约可见两道人影依偎在一起,伴着一阵清风,黎阡陌温柔似水的声音轻轻响起,“睡的可好?饿不饿,要不要用膳?” 话音落下,便闻女子慵懒妩媚的声音传来,她“噗嗤”笑了一声,说出的话透着丝丝无奈,“才睡醒便要吃,你当我是‘黑面郎’吗?” “这般清瘦的‘黑面郎’,可见为夫这个主人家没有将你养好。”黎阡陌从善如流的说道。 “惯会贫嘴……” 楚千凝似是小憩后在起身更衣,因为暮雪见他们没了声音,倒是隐隐听到了衣物摩擦声。想到如黎阡陌那般尊贵的男子竟然在服侍楚千凝更衣,她嫉妒之余也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若此刻同他在一起的人是自己…… 他会不会依旧有万般柔情展现,还是一如往昔般冷漠? 晃神间,便见黎阡陌握着楚千凝的手从内间走了出来,前者没有无视她,却未发一言,只微微颔首,比直接无视还令人心酸。 压抑着满心悲苦,暮雪起身朝他夫妻二人请安,“见过世子、世子妃。” “暮雪姑娘此来,可是有何事吗?”安然坐于短榻上,楚千凝淡声问道。 “听闻世子妃害喜严重,特来奉上古方。” 说着,暮雪将手中的凤仪花种奉上,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黎阡陌,猜测着自己这般举动会勾起他怎样的反应。 她之前曾想着,他或许会面露感激,或许会动容不已,却唯独没料到,他会怀疑自己! 甚至是当着她的面儿,唤来了遏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那一刻,暮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发烫。 双眸瞬间盈满了泪水,她觉得自己的一片心意受到了侮辱,“世子以为我要加害世子妃?!” 简直可笑! 即便她真的嫉妒楚千凝嫉妒到要害她的地步,也不至于亲自来此,这岂非是在不打自招? “这东西来历不明,自然要验上一验。”黎阡陌平静回道。 “来历不明……”怔怔的重复着这几个字,暮雪觉得自己的心凉了半截,“我好心好意想帮你,不想你竟如此误会我!” “若有负你心意,便算是我的不是,但事关凝儿的身子和王府子嗣,任何人送来的东西都要查。” 才说完,就闻遏尘沉声道,“里面的东西倒是并无不妥,只是这包药的纸却大有文章。” 闻言,暮雪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怎么可能?!”这是莺儿特意给她送来的,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迎视上暮雪充满质疑的目光,遏尘一脸淡定的胡说八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纸上的香气极易被凤仪花的花香掩盖,寻常人不易发现,若以此包药入口,必会导致滑胎。” “不……不可能的……” 慌乱的摇着头,暮雪一副震惊非常的样子。 猛然想起什么,她赶紧朝黎阡陌解释道,“我没有要加害世子妃,还望世子相信我所言。” “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是莺儿……是她给我的……”想到那个丫头居然利用自己,暮雪的怒意就止不住在心中翻腾。 “她人现在何处?” 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和莺儿之间的对话,暮雪急急道,“在城外的一间破庙里。” “鹰袂,带人去找。” “是。” 鹰袂虽应承的痛快,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带人去。 有什么可找的呢,他们早知道那个叫“莺儿”的小丫头投奔了萧家。 不过,暮雪对此却一无所知。 事情脱离了她原本的设想,变的一发不可收拾。本以为,黎阡陌会感激自己帮助他和楚千凝,怎知没有施恩不说,还险些给自己招来一个谋害王府子嗣的罪名。 越想心下越气,气愤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后怕。 倘或方才世子没有派人检查这凤仪花种,待到楚千凝吃下去,怕是必会小产! 想到这种可能,她在心下惊惧之余,竟还隐隐有些期待。 期待…… 意识到这一点,暮雪不禁愣住。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变的如此可怕? 不管怎么说,楚千凝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自己再是嫉妒她得黎阡陌的宠爱,却从未想过要害她,但是今日,她竟暗暗期待着对方小产。 是呀,若是楚千凝腹中的孩子没了,或许自己进王府的希望会更大。 再次陷入了深思当中,暮雪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那夫妻俩的眼中。 看着暮雪眼中闪动着冷光,楚千凝不禁和黎阡陌相视一眼,随即轻声唤道,“暮雪姑娘。” “……嗯?”恍然回过神来,对视上楚千凝微凉的眸光,暮雪赶紧敛了神色,恐被她察觉出什么。 殊不知,楚千凝早已将她的脸色尽收眼底。 已懒得再同她打哑谜,楚千凝开门见山道,“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向我示好吗?” “什、什么?!” “得知我害喜严重,你的担心是假,想以此得到黎阡陌的青眼才是真,我说的可对?” “不……不是……”一边摇头否认,暮雪一边尝试着解释。 当着黎阡陌的面儿,她怎么可能承认! 见她辩解,楚千凝也不急,继续凉声说道,“你爱慕黎阡陌本没错,也无人可以因此指责你什么,但你错就错在不该在被他拒绝后依旧纠缠不休,苦了自己也为难了别人。” “我……” 被楚千凝戳破心底的想法,暮雪的脸充血泛红。 她低垂着头,余光却不停的瞄向黎阡陌。她多希望他此刻能为自己出言辩驳,或是直接顺着楚千凝的话应承下来。 人人都是三妻四妾,为何他就不愿享这般“齐人之福”? 令人失望的是,黎阡陌不禁没有开口,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专心致志的给楚千凝挑着菜,小小的盛了一碗。 “我念在你是爹爹收的义女,是以从前一直顾及你的脸面,但你今日此举实在太令人不喜。”话至此处,楚千凝的声音彻底寒了下来。 她想施恩于黎阡陌,届时再提出嫁入王府之事。 楚千凝这辈子最讨厌被别人逼迫,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黎阡陌。 这件事她本不想插手,但也不知黎阡陌是如何想的,定要她出面针对暮雪。有孕之后,她总觉得自己的精力和思绪不似从前,是以也懒得细想,只对他言听计从,他说如何便如何。 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些后暮雪会哭泣着跑开,可楚千凝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暮雪竟然给她跪下了! “世子妃……”才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是真的仰慕世子爷的,还请你成全,暮雪必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 若非知道黎阡陌对她无意,楚千凝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横在他们中间的破坏者了。 瞧瞧这声泪俱下的小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可她就不明白了,仰慕一个人就一定要失去自我的地步吗? 何况…… 要是黎阡陌与她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偏偏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她何故如此沉迷? 她跪在地上哭的伤心欲绝,可黎阡陌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她竟还这般执迷不悟,真是令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秀眉紧皱,楚千凝坚定的摇了摇头,“夫妻一体,我们皆不愿彼此之间再多一人,不管是你亦或是旁人,都不行。” “你如此,就不怕天下之人说你悍妒吗?”暮雪一改方才的可怜姿态,恼羞成怒。 闻言,楚千凝先是一愣,随即冷冷一笑,“悍妒?” 挑了挑眉,她勾唇讽刺道,“怕不是天下人如此作想,而是你心里这般认为吧。” 既然好言相劝她不听,那就莫怪她嘴上不留情了。 说白了,楚千凝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而此刻趴在屋顶上偷听她们说话的南月烟看到这一幕,不禁得意的扬起了唇角。 第378章 致命威胁 原本涉及到暮雪这件事,南月烟是不想让楚千凝插手出面的,本打算她这个当娘的出面解决对方。 不过…… 事到临头她却忽然改了主意。 现成的机会,何不就此试探一下黎阡陌? 虽说他承诺了不会纳妾,也几番保证会对凝儿从一而终,但她这个当娘的到底不放心,总想更加确定才好。 是以,她敛了锋芒,放任暮雪去了楚千凝和黎阡陌的院子。 恐中间出现什么岔头儿,她便悄悄溜进了院中,暗中趴在屋顶上偷听他们说话。 一路跟随她来此的暗卫见此,险些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这还是他们那个威风凛凛,飒爽英姿的陛下吗? 果不其然…… 女子一旦有了孩子,就是会性情大变。 眼瞧着自家女婿这般唯媳妇是从,自家女儿又是如此勇敢果决,南月烟心下甚慰,忍不住连连点头。 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一群暗卫神色错愕的望着她,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尴尬的掩唇轻咳了一下,南月烟拂了拂自己袖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淡定的从房顶上飞身而下。 “唰”地一声甩开斗篷,她抬脚走进房中。 面对南月烟的出现,房中的三人除了黎阡陌以外,其他两人都愣住了。 特别是暮雪,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不知为何,她打从心底里惧怕这位夫人,总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 “娘亲?!”相比之下,楚千凝就仅仅是惊讶和疑惑而已,“您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何事儿吗?”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方才娘亲是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视线落到暮雪身上,南月烟含义深深的答道,“我与这位暮雪姑娘一见如故,是以想找她聊聊。” 闻言,楚千凝微愣。 与暮雪一见如故?! 诧异的转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暮雪,楚千凝目露疑惑。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娘亲话里有话呢…… 装作没有看到自家女儿眼底的疑惑,南月烟依旧对暮雪说,“怎么样暮雪姑娘,肯不肯赏脸一叙啊?” “夫人……”暮雪有些迟疑。 “随我出来吧。” 话落,南月烟便率先走出了房中。 见状,暮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黎阡陌,结果毫无意外,对方只专注的望着楚千凝,一只手还稳稳的环在她的腰间。 那一幕,如尖刀般狠狠的刺着她的心。 僵硬的从地上站起身,暮雪一步一回头的跟着南月烟走了出去。 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也不见黎阡陌出口唤她一句,甚至连眼神儿都没有分给她一个。 收回视线,楚千凝转头朝黎阡陌问道,“如此举措,会不会将暮雪逼得太紧?” 万一她误入歧途,真的投奔了萧家可如何是好? 听闻楚千凝的话,黎阡陌扶着她回到椅边坐下,催促她快些用膳,“凝儿想多了,此事非是咱们将她逼得太紧,而是她自己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若心性坦荡,旁人根本影响不得。 相反,若她早已心术不正,那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做,她也一样不会安分守己。 方才的景象让黎阡陌觉得,暮雪属于第二种人。 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饭,楚千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自从查出府里下人衣裳存在问题之后,黎阡陌便鲜少让外人进院了,即便有除了轻罗和冷画以外的人在院中,也都是不能随意进房服侍的。是以,她如今害喜的情况已不复初时那么严重。 慢慢悠悠的吃了两碗饭,楚千凝方才放下了筷子。 近来她膳食进的香,人也丰腴了些。 虽说较之从前还是清瘦了点,但多少已长了些肉,让黎阡陌和南月烟他们稍稍安心了些。 摸了摸她的头,黎阡陌温润的笑着。 “喝点水。”刚刚晾温的水,他倒了一杯递给楚千凝,“慢慢喝。” “嗯。” 刚喝完水,黎阡陌就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 见他表现的这般贤惠,楚千凝忍不住弯起唇角,“这些伺候人的事情你如今做起来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服侍凝儿,为夫自然要尽心尽力。” “你也不嫌臊得慌!” 闻言,某位世子爷淡定道,“这有何‘臊’可言?没有媳妇可伺候的人那才应该觉得臊得慌呢。” 对于黎阡陌的振振有词,楚千凝早已领教过了。 娇笑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轻声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连主动投怀送抱的暮雪都拒之门外,实在是令人感动不已,偏我有孕期间又回报你不得,只好委屈夫君你了。” 她话虽说的充满歉意,但慧黠灵动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心底的想法。 笑话他? 似笑非笑的凝着她的双眼,黎阡陌薄唇微启,贴着她的耳廓道出了几个字。 楚千凝闻听此言,脸颊不觉浮上了一抹嫣红。 真是…… 半点没个正经! 什么“三月胎相稳固后就能行房”,亏他说得出口! 这话当然是黎阡陌为了逗她随口一说,回想起她之前害喜的情况,他哪里敢为了满足自己折腾她。 莫说是多熬几个月,为了她和孩子的安危,便是一年他也熬得。 “奇怪……娘亲怎地还未回来……”朝门外张望了两眼,楚千凝小声嘀咕着。 她实在是想不通,娘亲有何话要与暮雪说。 留意到她疑惑的神色,黎阡陌宠溺的一笑,为她解惑道,“岳母多半是在为你出气,恐暮雪欺负了你。” “怎么可能?!”她惊愕的挑眉,“有你在,谁能欺负了我!” “凝儿想的倒是通透……” 不得不说,楚千凝这话可谓是说到了黎阡陌的心坎儿上,令他心下欢愉不已,墨眸闪动着光芒。 的确,有他在,任谁都欺负不了她。 只不过…… 他对她的保护是他的,岳母是岳母的,这并不冲突。 倘或他所料不错,大抵岳母早就看暮雪不顺眼了。或者应该说,她是对所有意图破坏她女儿生活的人抱有敌意。 思及此,黎阡陌便忍不住摇头失笑。 * 且说南月烟这边,同暮雪走出楚千凝的院子之后,她便边走边对暮雪说,“若你还想继续活下去,便趁早歇了对阡陌的想法。” 她说的直接,却令暮雪彻底愣住。 什么?! 面对南月烟的威胁,暮雪整个人都懵了。 难道她要杀了自己不成? 大抵是她的神色太过惊骇,以至于逗笑了南月烟。她忽然停住脚步,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女,意味深长的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敢杀了你?” “你……” “别以为有你义父在,他就能护得住你,我想杀谁,谁都拦不住。”说这话的时候,南月烟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寒冽。 彼时暮雪毫不怀疑,若她稍有迟疑,这人就会毫不迟疑的杀了她。 心尖一颤,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怔怔的望着南月烟,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目露惧色。 见状,南月烟勾唇冷笑了一下,“知道怕就好……” 不知是不是被她这句话给刺激到了,暮雪忽然抬头直视她,鼓足勇气道,“凭、凭什么威胁我?” “就凭……”南月烟微微眯眼,“我是南凉帝。” 此言一出,暮雪整个人都惊呆了。 南凉帝?! 她是南凉帝! 惊愕的捂住了嘴巴,暮雪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杏眸睁的大大的,明显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满意的点了点头,南月烟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还是那句话,知道怕就好……” 怕就怕,那油盐不进之人。 “我为人小气的很,护短又不讲道理,是以你最好别招惹我女儿,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暮雪近乎僵硬的走出了王府。“南凉帝”三个字如梦魇一般困扰着她,让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目送着她离开,南月烟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 堂堂女帝欺负一名小丫头,这事儿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不过她从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如何想,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头也没回的说道,“今日过后,你这义女究竟是狼是羊,便可见分晓了。” “唉……”顾沉渊沉沉的叹了口气。 该说的都已说尽,该用的办法也都用完,到底要如何抉择就看那孩子自己的了。 “你是在惋惜?”南月烟挑眉。 “从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你可懂得?”转身看向他,南月烟说的郑重,“初心不变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格外艰难,并非人人皆如你这般坚如磐石。” 她说这话的意思,本是指顾沉渊扶保洛北忧登基为帝,却没想到害他想多了,只当她是在暗指他们两人的事。 这般想着,顾沉渊的眸光便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察觉到他的异样,又见他沉默着不再说话,南月烟这才后知后觉的解释道,“我是在感慨这‘一代老臣心’而已,你想多了。” 话落,才见他又展颜微笑。 失笑着摇了摇头,南月烟有点不敢相信这人是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丞相大人。 如此敏感,居然还得她好生哄着才行……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黎延沧身边的小厮匆匆赶来,“丞相大人、夫人,我家王爷有请。” 闻言,他们不禁相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方才从前厅过来不一会儿,怎地又要请他们过去? “他可有说是何事吗?” “似乎……是为了秋闱一事……”具体的,他也不太清楚,“奴才也是猜测,您去了便知道了。” “嗯。” 微微点头,顾沉渊也不耽误工夫,同南月烟直奔正厅。 而与此同时,黎阡陌和楚千凝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秋闱结束,朝中官员调用稍有变动。但令人生疑的是,所有皇甫家的子弟,或者是与萧家有关系的人,全都“明灯高举”,倒是其他学子,未有这般好的运气。 放下手里的密信,黎阡陌眸光稍暗。 他倒是忘了秋闱这一茬儿…… 自打凝儿有孕后,他便一颗心都扑在了她身上,并未将太多精力放在萧家的事情上。 对方玩出这么一手儿,他一点都不意外。 萧家虽接连出事,但只要萧太后一日不倒,萧辙手握兵权,那萧家就不算完,他们也就不能掉以轻心。 “如今我有孕,可谓是皆大欢喜……”拿过他手里的密信看了看,楚千凝似笑非笑的对他叹道。 “怎么说?” “王府中人高兴,是真的高兴,至于旁人,却只是因为我的存在会分散你的注意力。” 就像秋闱一事,他一时不察,便被萧家人钻了空子。 朝廷之中用人乃是重中之重,一旦其中满是萧家的棋子,届时他们便会寸步难行。 不过…… 美眸微扬,楚千凝再次看向黎阡陌时,眼中带着明显的怀疑,“你真的疏忽了吗?还是有意放任?” 她怎么觉得,他是故意的呢。 并非是她异想天开,而是与他相识相知这么久,早已习惯了他的深沉心机。 抿唇失笑了片刻,随即黎阡陌方才启唇解释道,“为夫是人,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呢。” 最多,也就是事后能想到一些“将计就计”的办法。 既然萧家要如此部署,那他莫不如就先顺了对方的心意。 眼下最要紧的,是官重锦那边。 * 同楚千凝回到北周之时,黎阡陌便让鹰袂折去给对方送了信儿。 他们在建安城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栾廷玉的存在也宣扬的人尽皆知,北境之地势必也会得到消息。 是以,凤池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官栾二人的交情东夷人人皆知,倘或栾廷玉真的在北境,那官重锦必反。 为了杜绝这般情况的发生,凤池第一时间便派人去夺了官重锦的帅印,连带他镇北大将军的名号也一并收回。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诸将不忿。 如此尽心尽力保家卫国的将军就这么无缘无故的被贬为庶民,任谁都难以接受。来传旨的太监面对众将的责问,只道是之前官重锦按兵不出,违抗圣命,此乃重罪,留他一命已是陛下仁慈。 偏他不说那事还好,一提起那件事众将闹得更厉害。 却原来…… 当时官重锦之所以按兵不动,皆是因为他身染疟疾,卧病在床。一来他无力带兵,二来这疟疾会传染,他身边的副将便因照顾他染疾而死。 那时他已命人快马加鞭回城禀报此事,却不知为何景佑帝言称并未收到任何消息。 如今,景佑帝这边的圣旨方才降下,随即栾廷玉就和凤雪绮落魄至极的出现在了北境,将景佑帝的所作所为扒了个彻底。 这两人皆是已死之人,他们的出现可谓是惊呆了驻守北境的一众将士。 再加上他们所言,更是令人震惊不已。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他们未必肯信。但事实上,这两人一个是从前的忠臣良将,一个则是景佑帝的亲生女儿,这可信度自然不一样。 巧的是…… 凤池这圣旨来的奇怪,联想栾廷玉他们说的,便不难猜出这位皇帝陛下的打算。 武将之人大多有一腔热血和铮铮铁骨,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哪能置若罔闻,纷纷为官重锦抱不平。 是以,北境之地群情激昂,大有反势。 他们闹腾的厉害,北周这边便隐隐有偷袭之势,趁其不备,便再次兴兵而起,将官重锦等人彻底围困在了城中。 倘或是从前,官重锦绝不会这般轻易认输,但他如今没有兵权,便只能等死。 而他表现的越是颓丧认命,手下的众位将士便越是不满。 官重锦言说,愿以己身性命换城中百姓安然,顾沉安将消息传回沂水城,洛北忧有说降他的意思,命人不可伤及无辜。 只要官重锦归降,北周可即刻收兵。 第379章 齐聚一堂 一边是自己护卫多年的朝廷,如今却要面临被君王置之死地的下场,另一边是争锋相对的敌国,眼下朝他抛出了橄榄枝,该如何抉择,官重锦心里自然清楚的很。 何况…… 这本就是他和黎阡陌做下的一场戏。 得知栾家之事后,他便确定景佑帝非是可效忠之君。 从前有栾家,日后便会有他。 向北周投诚后世人会如何评说他早有准备,但他并不在乎。 如今他已有妻儿,凡事不可一味为自己着想,也须得考虑他们娘俩儿。倘或舍弃名声能令他们母子俩活的更好,倒也未尝不可。 于是,东夷赫赫威名的镇北将军官重锦,向北周投降了…… 他这一走,北境之地顿时“群龙无首”。 有百姓私下里议论,觉得景佑帝此举是在自掘坟墓,可事实上却是,即便留着官重锦,他也不敢再用。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终有一日会破土发芽。 随着官重锦投降北周,洛北忧也果然言而有信的退了兵,与东夷百姓秋毫无犯。他此举自然又是赢得了一片赞声,同景佑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官重锦虽是离开了东夷国,但与他结为异姓兄弟的栾廷玉却在北境逗留了许久,与凤雪绮一起细数了景佑帝凤池的几大罪状。 残害忠良、枉顾血脉亲情,颠倒是非黑白…… 桩桩件件,令人闻之惊惧。 这样一位国君统领着东夷,百姓如何能够心安! 那些远在建安之地的人也就罢了,北境的百姓已有不少偷跑到了北周去,洛北忧命人不可与之为难,给他们容身之所。 一时间,东夷大有“人去楼空”之势。 素日唯官重锦马首是瞻的几名将军初时陷入了天人交战,不知该作何抉择,可随着景佑帝胡乱杀人泄愤,他们便纷纷投奔了官重锦,不愿再为那样的君王枉送性命。 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因着官重锦不想与从前东夷弟兄生死相搏,是以他主动请缨去驻守西秦边境,以此来表明忠心。 和他一起投奔北周的将士自然是与他同去,但这却引起了北周朝廷的极大纷争。 这么一股大的势力率军出城,万一官重锦是诈降怎么办? 届时他率军而反,与凤池的人马里应外合,那他们就只有被打的份儿了…… 萧家的人揪住这一点不放,说什么也不肯分兵权出来。 对此,洛北忧也有他的一套说辞,“母后,若萧将军不肯分兵出来,那就由他亲自带兵出征也可以。” “你说什么?!”萧太后震惊的看着他。 “朕说,可以由舅父带兵出征。” 闻言,萧太后怒极反笑,“你还知道他是你舅父,竟能狠心说出这种话来!” 自从上次萧辙带兵与苍族人一战中箭受伤后,他体内所中的毒药过了许久才终于清干净,萧家又一直波折不断,他哪里能有精力带兵打仗呢…… 相比起萧太后的愤怒,洛北忧的反应就平静多了。 喝了一口季沉鱼方才给他送来的参汤,他缓缓的启唇道,“母后息怒,朕也不想舅父一把年纪还在战场上厮杀,是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不想母后您并不赞同。” “你……” 被气到发抖,萧太后“腾”地站了起来。 见状,洛北忧眸光微动,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无奈。 到底是他的生身娘亲,他终究无法将她如何…… “皇帝,你可是容不下萧家,也容不下哀家了?”萧太后难得服了软,露出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 一直以来,萧太后都是极为强势的。 她总是试图约束洛北忧,想要将他变成傀儡皇帝,彻底听命于萧家人。 倘或不是顾沉渊在从中周旋,早就被他们得逞了。 鲜少见她露出这般脆弱无助的神色,洛北忧稍怔,随即皱眉道,“母后,朕无意为难您和舅父。” 他只想好好当他的皇帝,保护沉鱼,造福百姓,仅此而已。 至于他算不算是一名好皇帝,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再受人摆布。 “出征一事朕意已决,您也不要再多言了。”圣旨一下,萧辙若是敢抗旨不遵,他便有理由强行夺回兵权。 这是多年来,他一直筹谋的事情。 从前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东夷国力尚强,边境又有官重锦虎视眈眈,但如今情况却大为不同。 内有顾丞相和黎家坐镇,外有顾沉安和官重锦等人,萧家根本翻不起风浪。 再加上…… 如今宫中有季沉鱼,很大程度上牵制了萧太后。 各方局势均稳,洛北忧胜算极大。 这步棋,不光他自己算的明白,如黎阡陌和顾沉渊等人,也看得十分透彻。 而且,黎阡陌比顾沉渊想的更多的是,一旦萧家倒台,洛北忧接下来要夺权的目标就是广陵王府…… * 近来,沂水城中多传言,百姓之间都在传,说城中混进了南凉国的人。 南凉之人不似东夷或西秦那般让人熟悉,因着他们地处偏远,同北周相对而立,两国接触不多。 乍一听有南凉人来了北周,不免引人多思。 只是,恰逢秋闱一事闹得人心惶惶,此事便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这一日,王府忽然来了一人,说是要求见楚千凝和黎阡陌。小厮见他样貌端正,言行得体,便进去通传了一声。 而楚千凝一听“宋书虞”求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人是谁。 之前她和黎阡陌途径扶风城,被那城守宋应昌算计,宋书虞作为他的义子,还有意出手帮她呢。 凤雪绮和栾廷玉之间的过往,也是他告诉他们的。 仔细说起来,宋书虞也算是帮过他们。 不过…… 楚千凝不懂的是,他怎么到北周来了?而且还要见自己?! 想了想,她才若有所思道,“请他去花厅坐吧。” 他总不至于是因为偶然路过王府,忽然想起同她和黎阡陌是旧相识,所以想着来探望他们吧…… 抱着疑问的态度,楚千凝去了花厅。 见到她的那一刻,宋书虞的眸光豁然一亮,那是冷画和轻罗都很熟悉的眼神。 鲜少有男子在见到她们家小姐的美貌时还能不为所动,这般惊艳的表情她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唐突,宋书虞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较之上一次相见,面前的女子似乎变的更美了。 以前的楚千凝虽然也美,但未免沉静至极,令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她。但如今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致的温柔,变的和从前很不一样。 “咳咳……咳……”见这位公子盯着她家小姐看起来没个完,冷画干咳了两声提醒他赶紧回神。 这也就是看他长得斯斯文文的,小姐也没有怪罪之色,否则早就把他丢出府外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是黎阡陌没在府里。 否则的话,他是不可能放任别的男子这般盯着他媳妇猛瞧的。 经过冷画的提醒,宋书虞猛然回过神来,见轻罗她们皱眉看着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草民宋书虞,见过世子妃。” “宋公子不必多礼。”楚千凝缓步走到上首落座,“公子不是在扶风城吗,怎地忽然来了北周?” “不瞒世子妃说,草民早前便来了沂水城。” 提到自己的那段经历,宋书虞便有些哭笑不得。 之前他曾无意间遇见过北周的季太傅,两人有过几面之缘,他也是听对方说起,才动了来北周赶考的念头。 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候,各国学子都在四处游荡,如“孤魂”一般。 本打算来此施展抱负,却没想到刚赶上秋闱就一战败北。 “你也参加了科举?!”楚千凝惊讶道。 “……嗯。” 宋书虞微微点头,苦笑了一下。 可惜,他未能高中。 打量了他两眼,楚千凝忽然朝他问道,“你落榜的原因是什么?是没有发挥好,还是有何隐情?”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宋书虞整个人都好似鲜活了一般。 似乎…… 终于有人肯相信他说的话了。 “世子妃,这科举考试大有问题,非是在下没有能力,而是其中的水太深了。”中榜之人要么与萧家有关系,要么与皇甫家有关系,像他这样毫无背景的人,根本不可能高中。 闻言,楚千凝微微敛眸。 科举之事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竟然连宋书虞也被牵连其中。 黎阡陌近来也正在为了这件事忙碌…… “若重来一次,你可有把握高中吗?”想到什么,楚千凝意有所指的问道。 “有!” “那就好……” 红唇微勾,楚千凝艳丽的一笑。 其实被萧家和皇甫家耽误的莘莘学子又岂止宋书虞一个! 倘或能给那些学子再来一次的机会,自然不会任由萧家或是皇甫家的那些人“笑傲江湖”。 见楚千凝将话说的含义深深,宋书虞不禁微愣,“世子妃……您……” “你如今在何处落脚?”楚千凝猜到了他要问什么,是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在城中的一家客栈。” 实际上,昨日季太傅才邀请他去府上,不过被他拒绝了。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能一直依仗别人过活呢! 而且…… 他不是吃不了苦的人,日子拮据些也没什么。 料想到了他如今可能的境地,楚千凝让冷画准备了一些银两,在他拒绝前她就先开口道,“这银子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你先拿去用,待你日后高中再还给我就是。” “可是这……”宋书虞目露纠结。 “或者,你可以当成我这是在与你攀关系,指望你日后飞黄腾达莫要忘记我今日之举。” 楚千凝虽是故作玩笑一说,但宋书虞却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他十分严肃的望着她,认真道,“世子妃如此说,草民若是再拒绝倒显得不识抬举,多谢您了。” “无妨。” 收下银子,宋书虞再次将目光落到了楚千凝身上。 从她出现在房中开始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所有的下人都近乎小心翼翼的在服侍着她,再结合她整个人的变化,宋书虞的眸光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 “世子妃,草民想问您一件事……” “公子但说无妨。” “您……”犹豫了一下,他才一鼓作气的问道,“您是有孕了吗?” 她如今已嫁为人妇,是以他到北周后也不敢多加打探她的情况。更何况,之前他一直在筹备科举考试,没有多余的心思。 今日一见,他忽然就想起了城中的一些传言。 大抵是没想到宋书虞会问起这件事,楚千凝不禁一愣。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盈盈笑回,“是啊。” 两个字,莫名令宋书虞心下黯然。 真的有孕了…… 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两眼,他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劳世子妃伤神了片刻,还望您多多保重身体。” “嗯。” “那草民先告辞了。”说着,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且慢。” 楚千凝唤住他,叮嘱道,“近来莫要远走,我说不定有何事要去寻你帮忙。” “……好。”虽不知楚千凝指的是何事,宋书虞依旧爽快应下。 “冷画,送宋公子出去。” “是。” 目送着宋书虞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楚千凝不禁陷入了沉思。 东夷的学子跑到北周来赶考,何其讽刺…… 四国分裂已久,也是时候该统一了。 * 宋书虞走后不多时,黎阡陌便回到了王府。 听闻宋书虞来过,他眸光微动,随即含笑着望向楚千凝,“才清闲了没两日,凝儿就坐不住了?” “我是想帮你嘛。” “为夫晓得。” 她关心他,他如何不知…… 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他柔声道,“孩子可有闹你吗?” “没有。” 自打那些下人不在她面前晃悠,她害喜的情况就明显得到了改善。再加上有遏尘这个神医在,整日补这补那,她的身子好的不得了。 而且,顾沉渊和南月烟都陪在她的身边,容老夫人近来也没事儿就往王府溜达,经常来探望她。 得到这么多的人关心,可见她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人一清闲下来,就忍不住想为自己找点事儿,于是楚千凝就把目光放到了萧家人身上,“皇甫家的古董行,你打算如何料理?” “凝儿有何想法不成?” “我心下想着……”方才准备将自己的打算说与黎阡陌知晓,便见冷画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房中。 “世子妃!”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这是?”瞧冷画跑的满头大汗的,楚千凝微微蹙眉。 “启禀世子妃……” 未等她把话说完,轻罗的声音便四平八稳的响起,“启禀世子、世子妃,苍族来人将覃姑娘……” 顿了顿,轻罗赶紧改口,“是苍族大妃,他们将大妃送来了。” 闻言,楚千凝一脸的惊喜之色。 “凝素来啦?!”她下意识便要起身,却被黎阡陌眼疾手快的拉住。 “别急,咱们一起去见她。” “嗯。”满脸喜色的点了点头,楚千凝对冷画她们说,“你们先去迎凝素过来,我和世子这就过去。” “奴婢遵命。” 握住楚千凝的手,黎阡陌无奈笑曰,“你们俩人如今都怀着孕,你担心她的时候也顾及自己些。” “我这不是很小心嘛……” 一边说着,小两口一边往外走,却不巧被人拦住了去路。 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楚千凝猛地顿住脚步。 齐寒烟…… 今日这是什么日子,她们怎么一起来了? “瞧你这模样,似是不大欢迎我。”齐寒烟挑眉挑刺道,“我可是好心来给你传信儿,确定不听听吗?” “什么信儿?” “苍族那边有异动,他们的首领苍凌不知所踪,大妃也下落不明。” 第380章 买卖官爵 听到齐寒烟的话,楚千凝不禁疑惑的同黎阡陌对视了一眼。 苍凌也下落不明?! 想到什么,楚千凝只丢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稍候我片刻,我娘亲想见你一面。” 说完,她就和黎阡陌直奔王府大门而去,留下齐寒烟一脸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陷入了深思中。 她娘亲要见自己? 困惑的皱起了眉头,齐寒烟费解不已。 话说,她娘亲是谁啊?! “齐姑娘,您这边请。”轻罗直接将人引去了楚千凝的院子,并不似对待旁人那般带去了花厅。 “你们家世子妃的娘亲……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的不是我家世子妃的生身娘亲。” 闻言,齐寒烟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不是生身娘亲? 诧异的看向轻罗,她错愕道,“那谁是她的亲娘?她亲娘要见我干嘛?”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嗯。” 蹙眉叹了口气,齐寒烟懊恼自己的心急。 近来她行事越来越不稳重了,大抵是被燕靖玄给闹腾的。总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去应付他,实在是太累了。 按了按额角,她径自走到屋内落座,拿起茶杯的瞬间,她的手略微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的送至唇边,却在靠近唇瓣时猛地投掷而出。 茶杯夹带着凛冽的杀气冲着南月烟的面门而来,她勾唇一笑,不躲不闪,伸手稳稳的将茶杯接住。 闷闷的碰撞声响起,茶盏中的茶水微微晃动,却未溅出杯沿。 对视上齐寒烟寒冽的双眸,南月烟挑眉,目露兴味,“看来……你就是玄微收的那个小徒弟了……” 她从纱幔后走了出来,露出了那张和楚千凝八九分相似的脸。 见状,饶是齐寒烟再淡定也不免震惊的愣在当场。 这张脸…… 简直和楚千凝一模一样。 甚至就连眼角的那枚月牙印记,都别无二致。 “您便是楚千凝的娘亲?”想到轻罗方才所言,齐寒烟心下隐隐有些猜测。其实也不能说是猜测,毕竟对方这张脸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没错。” 施施然的走到她面前,南月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还主动为她解惑道,“你师父与我是故交。” 见她三番两次提到了自己师父,齐寒烟眼睫微颤,对她的背景有了更深一步的推断。 难道…… 她就是传说中的南凉女帝?!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后,她就愈发确定了。 不过,再一想到面前的女子竟是楚千凝的娘亲,齐寒烟的心里不禁有些五味杂陈。 若她所料不错,南凉最终必会被黎阡陌他们夫妻俩收归囊中。东夷国或许也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又或许,是与西秦各有一半。可即便如此,北周也具有绝对的优势。 北周朝中虽也有异动,但有顾沉渊和黎阡陌坐镇,想来也翻不出太大的风浪。何况她听闻,洛北忧迎娶的这位皇后可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将萧太后压制的死死的,几乎整个后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说,北周占据了地利、人和。 至于这天时…… 就看燕靖玄的运气了。 齐寒烟正专注的想着这件事,忽见眼前闪过一道明黄色的衣角,随即便见南月烟坐到了她的旁边。 她一怔,刚要开口,便见对方颇为神秘的压低声音问道,“用过手机吗?” “你……”许是南月烟所言太过令人震惊,齐寒烟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而她这副表情,也已经给了南月烟答案。 一时间,两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耐人寻味。 房中静的针落可闻,气氛沉寂的令人觉得压抑。 过了好半晌,南月烟才低声叹道,“竟然真的有人和我有一样的遭遇……” 她的声音虽然轻,但齐寒烟还是听到了。 同样的遭遇……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并不难理解。 仅仅冲着南月烟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者这一点,齐寒烟就不会排斥她,对对方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您有办法回去吗?!”齐寒烟激动的抓着她的手问道。 “有办法的话,你觉得我还会在这儿吗?” “……” 貌似没什么不对。 只是,也有一种可能是她自己主动放弃回去的机会和可能呢。 她们俩不同,南凉帝在这有个家,也许已经不舍得离开,可自己一无所有,想走就走,无牵无挂。 “对了,您是怎么穿过来的?”知道来的方式,或许对回去有些帮助。 “考古的时候,以为掉入了棺冢里,醒来就到了这。”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 提及来这里的原因,南月烟一脸生无可恋。 本以为那一趟之后能功成名就,谁成想居然跑来这种地方当上了“武则天”,像梦一样不可思议。 “那你呢?” “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 到底是怎样的意外,又是什么任务,齐寒烟没有详细说,南月烟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就没问。 楚千凝走进房中的时候,就见两人神色各异,相对沉默。 见状,她的眉头下意识蹙了起来。 “娘亲……”看来她们已经彼此认识,也交谈过了。 可她怎么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呢? “你的小姐妹呢?”据说来的那位还是苍族的大妃,她女儿这朋友可是真没白交,都是金字塔顶端的人。 “去休息了,她如今也有孕在身,整日乏累的很。”视线落到齐寒烟的身上,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说,“你们已经聊过了吧?” “嗯,简单说了几句。” “那您……” “我先说好,我可没拐你娘亲和我走,你别误会啊。”未等楚千凝将话说完,齐寒烟就先行解释道。 起身拂了拂衣袖,她面色冷然道,“走了。” 话落,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来此本就是给他们夫妻俩传个信儿,无所谓好心的帮他们,其实帮他们就是帮她自己。因为一旦最后是燕靖玄取得了胜利,她再回不到原本的地方,届时就算掘地三尺也躲不掉那个人。 没想到来这一趟,还会有意外收获。 可惜…… 大起大落的太快,她得找个地方静静,好好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随着齐寒烟的离开,南月烟拉住楚千凝的手,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怎么?担心娘亲抛夫弃子?” “……不是。”她微微低头。 “放心吧,娘亲如今都是要当外婆的人了,哪里舍得离开!”她见齐寒烟,不过就是出于好奇。 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和她有相同遭遇的人,怎么能不见上一见呢。 “手机”两个字,就像是一个密语,指引着她们这样的存在于此陌生的国度相遇,倒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不过,离开这件事她已不再惦记。 摸了摸楚千凝的肚子,南月烟笑的格外宠溺。 * 覃凝素会来北周,这一点楚千凝和黎阡陌都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他们一早商量好的。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苍凌竟然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对此,某位大君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苍族出了奸细,我若逐一排查,难免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的好。” 他一离开,奸细必定会放松警惕,进而露出马脚。 而且,为了力求逼真,他还谎称是有人绑走了覃凝素,他情急之下不顾大局,只身跑出来寻人。 “你确定这么做是为了引蛇出洞,而非不放心凝素?”楚千凝不客气的拆穿苍凌,也不管这话会不会令他不悦。 被她一语道破心中所想,苍凌的神色有些尴尬。 不悦的皱起眉头,他沉着声音低吼道,“男人在这商量大事呢,女人家的插什么嘴!” “大君慎言。”喝了口茶,黎阡陌眸光微凉。 虽说对方并无恶意,但这么朝他家凝儿说话,会否太没礼数了些? 纤细白净的手轻轻拍了拍黎阡陌的手背,楚千凝意味深长的笑道,“好吧,既然大君不愿听我多言,那我还是去找凝素叙叙旧吧。” 说着,她作势要起身。 “诶……”一听说她要去找覃凝素,苍凌脸上的神色这才绷不住了。 挥了挥手,他沉着脸示意楚千凝落座。 后者挑眉,微勾的红唇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在其中。 僵着脸深吸了一口气,苍凌耐着性子开口道,“……我这人粗鲁惯了,还望你多担待、多担待。” 他毫无诚意的朝她拱了拱手,说出的话和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是一回事儿。 不过,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楚千凝也就没再咄咄逼人,顺势下了这个台阶儿。 “既已将人送到,大君便请回吧。” “急什么……”苍凌皱眉。 他虽是将人送来了,可这心里怎么都放心不下,总想在这陪着她才好。但族内的情况又的确不容忽视,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道理他都明白,但这脚就是挪不动地方。 仰头喝了一大口茶水,苍凌豪迈的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人我交给你们了,你可得帮我照顾好她。” 后一句话,他是对楚千凝说的。 闻言,她点头,郑重道,“你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很好的照顾她。” 其实她挺能理解此刻的苍凌,凝素怀着孕,他自然放心不下她,这就和黎阡陌担心她是同样的。 “大君,我催促你尽快离开,也是希望你能早日了结族内的事情。”处理完尖细,他才能来接凝素回去。 在他离开期间,凝素定然也会担忧,是以他早点回来,对大家都好。 “嗯。” 沉声应了一声,苍凌起身走了出去。 临行前,他还得去瞧瞧他家小美人。 目送着苍凌步伐匆匆的离开,楚千凝笑意盈盈的感慨道,“真难想象……大君还是个情种……” “难以想象?” “嗯。”楚千凝回眸望向黎阡陌,解释道,“面相那般粗犷,分明是个血里有风的男子,偏偏将心落在了凝素身上。” 聊着聊着,便提到了宋书虞。 想起自己的打算,楚千凝便朝他问道,“若查明科举考试有问题,陛下可会下旨重新进行一次吗?” “有可能。” “那再来一次,万一依旧有人徇私舞弊怎么办?” 楚千凝看似在提问,但黎阡陌多了解她啊,一个眼神儿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来,她是有何办法了。 “为夫愚钝,还请凝儿赐教。”他从善如流。 “赐教谈不上,我只是有个想法。” 历来科举考试之后,相关的官员在收录试卷时均可直接看到考生的姓名,如此一来,想要放行自然很容易。 可如果是“盲录”呢? 任何人都不许查看试卷上的姓名,只根据卷中内容直接给出评价,如此一来,便会相对公平许多。 当然,这个法子也不是毫无漏洞。 若是有人能够记住考生的字迹,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完楚千凝所言,黎阡陌虽未表现的如何惊喜,但晶亮的眸光却昭示着他的激动,“凝儿果然聪明!” “你就没想到这一点?”楚千凝的语气透着满满的怀疑。 她一直觉得他比自己聪明,她都能想到的办法,他没理由想不到。 除非…… 这方法有何问题。 面对自家媳妇的疑问,黎阡陌薄唇微扬,温润的笑回,“为夫与凝儿心有灵犀,想到了同样的办法。” “也是近来才想到的?” “嗯。” 不过,眼下不能将心中所想公之于众。 皇甫家和萧家狼狈为奸的事情还没彻底解决,事情得一件一件料理。 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楚千凝的手,黎阡陌意有所指的对她说,“凝儿,朝中之事若非战事,咱们不好明着插手太多。” 否则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他迟迟没有彻底毁掉萧家,也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萧家没了,如今的广陵王府就会成为下一个“萧家”。 纵是他不服洛北忧为帝,却绝无害他之心,非是他如何良善,而是不愿自家父亲和岳父左右为难。 楚千凝的脑子转的极快,眨眼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此,此事须得一个人帮忙才好。”黎阡陌说的对,他们直接插手定会让北帝不悦,届时反而事倍功半。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明白她近来空闲的很,黎阡陌也不约束她。 左右也不会有何危险,他近来也有别的事情要忙,索性由她去…… * 话分两头,且说宋书虞自打落榜后,他并没有心灰意冷的离开沂水城。特别是在见楚千凝之后,他就更加坚定了要留在北周的打算。 他从未去深究自己对那位世子妃的感情,只是觉得像这样待在和她同一个地方,心里就很满足。 至于别的…… 没必要想那么多。 那日从她手里拿了银子,他不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反而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动力,他定要有所作为才行。 近几日,他跟和他一起落榜的人多有联系。 相比起他的黯然失神,其他人可谓是春风得意。 明明大家都是一起落榜的,可别的人却好像丝毫没受影响。那其中,有一个与他关系相对较好的人告诉了他个中原因。 站在皇甫家的古董行门前,宋书虞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原来…… 无须寒窗苦读十年,就能轻而易举的获得功名利禄。 没想到,这看似风光无限的沂水城,也有如此阴暗的所在。微微低下头去,他扫了一眼腰间的荷包。 掂了掂楚千凝给他的那些银子,宋书虞苦笑了一下,深吸了口气,随即抬脚走了进去。 既然花些银子就能当官,那谁还会去四处求学呢…… “公子里边请。”人才走到门口,便有小厮热情的迎了上来。 宋书虞也不废话,直言道,“我要见你们掌柜的。”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底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第381章 坐胎之药 近来,沂水城中忽然刮起了一阵“邪风”,人人都在传言,说广陵王妃楚千凝是顾丞相的女儿。 这个消息一出,城中顿时便炸开了锅。 明明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却忽然被传成了父女,这个消息不可谓不令人震惊。 不过…… 联想一下暮雪的长相,事情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置信了。 可问题是,倘或楚千凝当真是顾丞相的女儿,那么她的娘亲又是何人? 百姓对此抱有疑问仅仅是出于好奇,但朝中的那些文武百官就不是了。弄清楚楚千凝和顾沉渊的关系,他们才好决定日后的路。 因为,这两人的父女关系意味着丞相府和广陵王府将会被彻底绑在一起,没有人再能撼动他们。 强强联手,必会引来洛北忧的忌惮。 黎家人和顾沉渊自然不会傻到自己将事情说出去,是以最有可能把事情说出去的人,就是暮雪。 “真是她说出去的?!”听闻楚千凝的话,冷画惊愕道。 “嗯。” “会不会是萧家人?”想着暮雪到底是顾丞相的义女,丞相待她又向来不错,她怎么能反过来出卖他呢!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凉的摇了摇头,“不是他们。” 自南月烛和萧家人勾结在一起开始,自己和爹娘的事情就注定不再是秘密。他们若要以此事大做文章,早就行动了,不会拖到现在。 是以,幕后之人不是萧家人。 而知道自己和爹爹是父女关系的人,除了王府的人,就是暮雪了。 “她怎么这么忘恩负义啊!”冷画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气得噘着嘴嘟囔,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 “得陇望蜀,人之本性。” 其实楚千凝心里很清楚,暮雪这么做,都是因为黎阡陌。 求而不得,是以她便像弄出点什么动静进行破坏。 “可她这么做,就不觉得对不起丞相大人吗?”一想到暮雪如此白眼狼的行径,冷画就恨不得找她好生理论一番。 “呵……”红唇微勾,楚千凝凉凉笑曰,“打从她主动向爹爹提及要给黎阡陌做妾开始,她就已经忘了爹爹是她义父这件事。”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接过冷画递来的橘子,楚千凝掰开一半,若有所思的叹道,“这橘子,有人觉得是甜的,有人觉得是酸的,百般滋味,不过在个人心间罢了。” 感情没有得到黎阡陌的回应,或许这对暮雪而言,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情,是以她决定豁出一切。 但不知她可否想过,她如此做,只会在得不到黎阡陌的同时,连亲情都亲手断送。 “由得她去吧。” “您不准备阻止她吗?”任由她这么说下去,还不指定会引起出什么事呢。 “阻止什么?” “万一……她将夫人的身份说出去怎么办……”要是被世人知道小姐是南凉皇帝和北周丞相的女儿,那还不得炸了庙啊。 垂首望向自己的小腹,楚千凝伸手轻轻抚摸着,目露柔光,“嘴长在她脸上,自然是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们哪里能控制得了呢。” 更何况,如今也没人能阻止得了她。 一个因嫉妒失去理智的女人,只会变的越来越疯狂,绝无可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恢复清醒。 “世子妃……” “启禀世子妃,娴宁公主来了。”婢女遵照府里主子的吩咐,只远远候在了廊下,并未擅自进到房中。 闻听九殇来了府上,楚千凝的唇边浮现了一抹笑容,“快请她进来。” “是。” “千凝,我来接你进宫。”说话间,便见九殇缓步而来。 自从楚千凝有孕后,她还是第一次来府里探望她。 之前她一直在帮季沉鱼对付萧太后,忙的脚打后脑勺儿,根本就抽不出空闲时间。 难得今日得了闲,又恰好主子有吩咐,是以她便乐得前来。 “接我进宫?”楚千凝诧异的看着她。 “主子已经在宫里等你了。”她随口附和着,好奇的盯着楚千凝的肚子,实在忍不住伸手戳了两下。 “可是有何事吗?” 有孕之后,他明明不愿自己进宫的。 便是季沉鱼之前邀请过她几次,也均被他给推脱了。 听楚千凝问起,九殇目露不耐,“快别提了,还不是萧太后那个老妖婆闹出来的,非要见见你。” “见我?!” “嗯,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未免萧太后身边的人来传话引起楚千凝的忧虑,是以九殇便自告奋勇前来了。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唇边的笑意渐渐敛起,眸光变的有些幽暗。她想,她知道萧太后想做什么。 “稍等我片刻,我去换件衣裳。” 话落,楚千凝起身走进内间,纤细柔软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娘亲这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 简单收拾了一下,楚千凝便和九殇进了宫。 黎阡陌同洛北忧有事要谈,便依旧待在御书房没有过来,她们两人便先去了皇后季沉鱼的宫里。 才一见面,季沉鱼便热情的拉着楚千凝的手唠家常,眼睛却始终盯着她的肚子瞧。 留意到这一点,楚千凝和九殇不禁相视一笑,后者打趣她说,“皇嫂,你是不是也想要孩子啦?” “你呀……” “要我说这事儿你先别急,毕竟你与皇兄方才成婚不久,两人多甜蜜甜蜜不好吗?”站在九殇的角度而言,她瞧她家皇兄就挺开心的。 似乎,很享受眼下的状态。 “……这倒是。” 只不过,她的夫君不是常人,而是这北周国的皇帝,若她不趁着新婚之时早日产子,日后新人入宫,她便只有对月轻叹的份了。 纵是洛北忧不止一次的向她保证,他心中只她一人,可姑母的话犹在耳侧,她片刻也不敢忘却。 帝王之家,不可只顾情爱。 “皇后娘娘,坐胎药熬好了。”说话间,便见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搁那吧,待会儿我再喝。” “是。” 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碗,楚千凝忽然就觉得胃里一阵反酸水。根本来不及走开,她就拿起帕子掩住春开始干呕。 “千凝,你怎么了?!” “拿温水来。”九殇一边吩咐宫人准备清水,一边轻轻拍着楚千凝的背帮她顺气,“怎么了这是,怎么忽然就觉得恶心了呢?” 挥了挥手,楚千凝苍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不过…… 她还是紧紧握住九殇的手,示意她不必叫太医过来。 只是觉得有些恶心而已,并无大碍。 缓了好一会儿,喝了几口水后,楚千凝的脸色才恢复了一点血色,“有些害喜而已,不必担心。” “我听霄逝他们说,不是已经好了吗,怎地今日又开始恶心了?” “许是方才闻到了什么味道……” 说着,楚千凝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不远处的那个药碗上,目露深思。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季沉鱼和九殇也都看到了那碗药。 只是,她们两人都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把那药端远些。”恐楚千凝还难受,九殇便皱眉吩咐道。可随即想到什么,她却“腾”地站起身走了过去,“慢着!” “公主……” “这药是谁送来的?” “回公主殿下的话,这药是从太医院抓的,由太医院的医女亲手熬的。”全程她都在一旁看着,没有任何问题,更无可疑的人经手过。 大抵是见九殇神色太过凝重,季沉鱼也隐隐有些担心,“娴宁,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知道自家皇兄对季沉鱼的在意和用心,是以九殇也不敢大意,低声吩咐女官去请了太医来这边。 一来是查查这坐胎药,二来是看看楚千凝的情况。 余光瞥见坐在一起的两人,她不禁在心底轻叹,真是两个瓷娃娃…… 栖鸾殿这边请了太医过去自然瞒不住洛北忧,因此,太医院的太医还未到,倒是北周国两个十分尊贵的男子先到了。 刚一走进殿内,两人便目标明确的走向了自家媳妇。 手臂一展,各自将人带进怀里。 那一刻,九殇意识到自己有点多余。 “怎地脸色如此苍白?”黎阡陌俊眉紧皱,眼底深处充满了担忧。 “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只是闻到了药味儿觉得有点恶心而已。” “药味儿……” 随着黎阡陌的话音落下,便见洛北忧接茬儿朝季沉鱼问道,“皇后身子不适吗,怎么没命人来禀告朕?” 转而看向一旁的宫人,他皱眉呵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陛下恕罪。” 瞧着这跪了满殿的宫人,季沉鱼赶紧解释道,“陛下息怒,不是他们服侍的不好。” “那这药……”洛北忧目露疑惑。 话至此处,季沉鱼不禁微微垂首,掩在发间的耳根泛红。 她在喝“坐胎药”这件事,并没有告诉洛北忧。 见自家小嫂子羞于启齿,九殇便笑意深深的提醒自家兄长道,“皇兄,我可是急着当皇姑母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既解了季沉鱼的窘境,又回答了洛北忧的问题。 明白了九殇话中的意思,洛北忧若有所思的低头看了季沉鱼一眼,眼底深处闪动着宠溺的笑意。 不过…… 想到她们唤了太医来此,洛北忧便不觉敛去了笑容,“可是那坐胎药有何问题?” 否则的话,九殇没必要传唤太医来此。 “千凝嗅到那药味便恶心不止,是以我想让太医来瞧瞧。”说起来,九殇也不过就是以防万一而已,哪里想到那药竟真的有问题! 太医这不查还好,一查果然发现那碗坐胎药里被人下了毒。 或者,不该说是下毒,而是季沉鱼喝的那碗坐胎药的药方里面,有一味药的剂量被人多加了些。 这个坐胎药对剂量要求很严格,这也是为何须得医女亲自煎药的原因,为的便是防止有何人动手脚。 却没想到,到底还是着了别人的道。 正常剂量下,这药是坐胎之用,可若是多了,时日一久便会导致不孕。 今日若非楚千凝恰好进宫赶上了,九殇又是个细心的人,不知要等到几时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 沉默的听着太医的话,洛北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光是他,便是素日脾气极好的季沉鱼也不免皱起了眉头。 气愤之余,她心里更多的是后怕。 幸而这坐胎药她没有久喝,几日前才开始服用。太医也检查过了,她的身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可想起在背后使手段的人,她就不禁一阵头痛。 萧太后…… 除了她,根本不做他想。 事情都闹到了这个份上,黎阡陌和楚千凝自然猜到发生了什么。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害喜的反应居然能在无意中帮到季沉鱼。 当然,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与萧家的恩怨会越结越深。 “咱们要出宫吗?”眼下这般情况,他们似乎不适合再继续待在栖鸾殿了。 谁知黎阡陌听闻她的话却摇头说道,“戏还没看完呢,凝儿便急着走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吗?”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黎阡陌的神色明显不似说前两句时那般轻松。 毫无疑问,看戏什么的,根本无法与自家媳妇相提并论。 “方才一时有些恶心而已,现下已无碍了。”言外之意便是,看戏什么的,她还是很感兴趣的。 正说着,便闻宫人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太后娘娘驾到!” 几乎是一瞬间,黎阡陌便做出了决定,“陛下与皇后娘娘还是进内殿去吧,毕竟娘娘凤体违和,休养为好。” 一听这话,季沉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以也没有多问,拉着洛北忧的手便进了内殿。 而他们前脚方才进去,后脚萧太后就进殿了。 “太后娘娘万安。” 视线扫过殿内的几人,萧太后目露审视,“皇帝和皇后呢?” “陛下和娘娘……” 宫人一时语塞,最后还是九殇面色淡定的接话道,“皇嫂身体不适忽然晕倒了,皇兄刚抱她进去。” 闻言,萧太后眉心一跳,“身体不适?” 余光瞥见旁边的太医,她的眼底隐隐闪动着期待的光芒,却装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怎么忽然身体不适了呢?” “太医也才到,还未为皇嫂诊治呢。”说完,九殇微眯着眼看向那名太医,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见状,吴太医赶紧俯身低下头去,“微臣这就进去为皇后娘娘把脉。” “去吧。” 待到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萧太后才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楚千凝身上。 上下扫了她两眼,她语气不善的说道,“哀家瞧着你气色不大好,这女人有孕可不是小事,须得事事谨慎小心才是。” 她这话乍一听是在关心楚千凝,可实际上到底是何意大家都听得出来。 因此,她话音方落,黎阡陌的眸色便“蓦”地一沉。 相比之下,楚千凝的神色倒是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语气都四平八稳,“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妾定会格外仔细,不让小人钻了空子。” “小人……” “害人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公然与之为敌,正大光明的较量,如此才配为对手。”顿了顿,楚千凝意有所指的继续说,“相反,则是小人了。” 背地里耍些小手段,却又难以得手。 萧太后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但又不能因此大发雷霆,是以只能故作不知,转而说起了别的。 “哀家近来听闻了一些流言蜚语,恰好都是事关你的。” “哦?”楚千凝挑眉,“不知太后指的是什么?” “你与顾沉渊……”看到洛北忧从内殿缓缓的走了出来,萧太后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冷笑,“既是父女,又何必隐瞒呢。” 第382章 忘恩负义 萧太后的这句话,明显是说给洛北忧听的。 北帝多疑,这一点楚千凝听黎阡陌提起过。 是以…… 若他听闻自己与爹爹的关系,必然会联想到如今朝中的局势。 到时候,势微的萧家就会重新得到他的重用,从而好与丞相府和广陵王府相抗衡。 但平心而论,楚千凝不认为洛北忧有这样的能力去驾驭野心勃勃的萧家,到最后极有可能玩火自焚。 很明显,萧太后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故意在他面前提及。 不着痕迹的从黎阡陌对视了一眼,楚千凝假装没有发现洛北忧的身影,只淡声回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妾并未刻意隐瞒这段关系,真要深究起来,不过就是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开而已。” 见她大大方方的承认,萧太后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喜色。 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洛北忧,她意有所指道,“皇帝可听清了吗,这广陵王世子妃当真是丞相的女儿呢!” 闻言,洛北忧面色沉沉的走过来,未置一词。 以为他是在担忧自己今后的地位,萧太后继续说道,“顾丞相将此事瞒的一丝不漏,也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九殇下意识想要反驳一句,却在瞥见洛北忧时,皱眉止住了到了嘴边的话。 她当然可以不顾萧太后的颜面,却不能不理会皇兄的。 何况…… 一旦她开口,便会使他夹在她们中间左右为难。 只是,九殇这一沉默,楚千凝也没有说什么,便愈发助涨了萧太后的气焰,说出的话愈发刺耳。 “哀家早闻顾丞相与广陵王世子投缘,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她看似感慨,实则却是在暗讽。 甚至,是在提醒洛北忧,别让顾沉渊一派做大。 依照她对这位皇帝的了解,他一定不会任由黎阡陌和顾沉渊把持朝政,而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找人平衡他们的势力。 至于人选,自然是她背后的萧家。 不过这一次…… 她想错了。 挥手打断了萧太后的话,洛北忧的眼中充满压抑的愤怒,连声音都不似以往那般清朗,“此事暂且不提,朕倒有一事要问问太后。” 洛北忧的反应完全在萧太后的预料之外,以至于她错愕的望着他,好半晌都没有回神。 而且,他唤她“太后”,而非“母后”。 意识到这一点,萧太后的脸色不禁变的有些难看。她自然想不到,让她更诧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皇后的坐胎药被人动了手脚,不知太后可知道此事?” “什么坐胎药……皇后宫中的事情哀家怎么会知道呢……”萧太后的反应淡定到了极致,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事儿和她无关呢。 “您不知?”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哀家应该知道吗?”听出洛北忧话中的怀疑,萧太后顿时不悦的板起脸。 缓缓的转头看向萧太后,洛北忧平静的让她觉得心虚。 他失望的看着她,语气低沉,“究竟知不知道,您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有一点,朕希望您明白。” “如今,皇帝竟学会这般同哀家讲话……” “倘或皇后有何三长两短,朕绝不放过萧毓嫣。”根本就没有听萧太后在说什么,洛北忧自顾自的道出了自己的底限,“当然,绝不仅限于她。” 后面的这句话,令萧太后的心猛地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坐在上首的男子。 是从何时开始,他变的让自己觉得陌生。 难道说,为了季沉鱼,他连自己这个母后都不要了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萧太后的眸光就不免黯淡,不经意间瞥见楚千凝和黎阡陌看热闹似的看着她,她的心中不觉燃起了一股火。 大胆! 他们竟敢对她如此无礼,居然明目张胆的看她的笑话,这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幸好…… 她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深吸了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萧太后不再与洛北忧争辩季沉鱼身子如何,再一次向楚千凝发难。 “你的亲生父亲既是顾丞相,那么你娘亲呢?” “娘亲”两个字一出,楚千凝的羽睫不禁轻颤,可她却顺势闭上了眼睛,掩饰住了自己眼底的思绪。 打从萧太后提及她与顾沉渊的关系开始,她就猜到了对方会在她的身世上大做文章。 爹爹只是个引子,若她所料不错,萧太后真正想提的人是娘亲才对。 果然…… 她才如此想着,便闻萧太后的声音再次得意响起,“哀家听闻,丞相早年曾去南凉游历,他便是在那时结识了你的娘亲吧?” “太后娘娘想说什么?” “你娘……是南凉女帝,对不对……”虽然萧太后也觉得此事荒诞至极,但既然那人说的信誓旦旦,未尝不可一试。 毕竟,无论洛北忧信与不信,此事于她都毫无损失。 这厢萧太后将算盘打的“叮当”响,可楚千凝却不会顺着她的意思往下演。她诧异的看着萧太后,笑容中充满了讽刺和无奈,“您说……臣妾身带南凉血统……” “没错。” “呵呵……”楚千凝掩唇轻笑,音色迷人,“太后娘娘是在同臣妾玩笑吗?否则怎地会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 见她不承认,萧太后也不急,似乎早有准备,“哀家知道你不会轻易承认,是以特意寻来一人与你对峙。” 话落,她拍了两下手,便见宫女引着一人走进了殿内。 瞧着由远及近的那名女子,楚千凝华美无限的一双眸微微眯起,眸光透着凉意。 暮雪…… 她到底还是让爹爹失望了。 感觉到来自殿内的几道视线,暮雪不觉深深的埋下头去,甚至连抬头面对黎阡陌的勇气都没有。 事情闹到这一步,她心里也很纠结。 出卖义父固然使她痛苦,但若她就此放弃自己的感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实在是做不到。 与其浑浑噩噩度日,她宁愿放手一搏。 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 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白了,她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得不到黎阡陌的情意,不甘心自己被人忽视,不甘心自己只能作为丞相府的义女活在这世上。 如果有些感情她注定得不到,那她也决不让别人愉快的拥有。 思及此,暮雪的眼神从最初的胆怯和愧疚渐渐变的平静,最终变为了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恨意。 可到底恨谁呢,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恨黎阡陌,恨他心冷意冷的不肯接受自己;恨楚千凝,恨她自私的霸占那样好的一个男子;就连曾经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顾沉渊,她如今也恨。 为何他不能亲自开口对楚千凝和黎阡陌提及此事,他是长辈,只要他说,他们就一定会遵从的。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如今回想起来,暮雪甚至怀疑,顾沉渊之所以救她,或许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南凉帝。他对自己好,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了楚千凝的替身。 现在他的亲生女儿出现了,他自然不会再把一个替身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暮雪心里仅剩的一丝歉意也荡然无存。 “民女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暮雪跪在殿中央,头微垂着,声音不似以往那般轻快,隐隐透着死寂。 “起身。” “谢陛下,谢太后娘娘。” 一听她的自称,楚千凝就确定了对方的选择。 照理说,暮雪虽为丞相的义女,但按照礼数,她是可以自称“臣女”的,可她偏偏自称“民女”,这就意味着她已经单方面和丞相府划清了界限。 还真是…… 有够果决。 “你来说,有关广陵王世子妃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太后高高在上的命令道,不可一世的样子。 “是。” 恭敬的应了一声,暮雪才开始娓娓道来。 她先说了顾沉渊和楚千凝的关系,甚至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说那些话都是顾沉渊亲口告诉她的。 接着,她又声称亲眼看到南凉帝出现在广陵王府,对方口口声声说楚千凝是她的女儿。 “南凉帝的样貌与世子妃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特别是那枚月牙形的胎记,连位置都分毫不差。”谈及此事,暮雪激动的不能自已。 “世子妃作何解释啊?”萧太后幸灾乐祸的看着楚千凝。 “解释?”楚千凝挑眉,目露不解,“太后娘娘希望臣妾解释什么?这不过是臣妾的家事,没必要向外人解释吧。” 她话虽未挑明,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她那句“外人”指的是暮雪。 后者自然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挺直的背脊看起来有些僵硬,却仍旧不甘的启唇道,“世子妃……” “住口!” 转头看向暮雪,楚千凝的眼中一片寒色,“既是庶民,言行便该注意分寸,这里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被她的话堵的语塞,暮雪恼怒不已。 但楚千凝所言在理,她也无法反驳什么。 对视上那双漂亮的眼眸,暮雪忽然明白了她那句话的意思。 没了顾沉渊,她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她没分量与你对峙,那哀家总有这个分量吧。”萧太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赶紧向楚千凝逼问道,“你娘是南凉女帝,你先假装成东夷国的人,搅得那国中动乱不已,如今又来了北周,你们母女俩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这番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却处处都透着古怪。 她将东夷国的颓势怪到了楚千凝的头上,诚然,这当中有她推波助澜的因素,但绝对不是全部。 更何况,萧太后的重点并非是东夷,而在北周。 她又在暗示洛北忧,想让他相信楚千凝嫁给黎阡陌的目的并不简单。 “太后一口咬定南凉帝是臣妾的娘亲,又非说臣妾目的不纯,可臣妾不懂,就凭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的几句话,就能让您相信至此吗?” “民女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恐洛北忧不信,暮雪急切说道。 “你的性命毫无价值……” 一句话,令暮雪难堪到了极点。 原来,她在他们眼里是如此的卑贱。 苦笑了一下,暮雪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眼眶红红的,里面满是血丝。 无视她可怜的模样,楚千凝继续道,“事已至此,陛下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话题忽然转到了洛北忧的身上,令殿内之人都有些疑惑。特别是萧太后,不懂楚千凝怎么会指望洛北忧帮她说话。 涉及到权势和利益,她以为洛北忧还会和他们一伙嘛! 萧太后原本对此信心满满,结果…… 墨眉紧皱,洛北忧似是已经忍无可忍,沉声对萧太后说道,“够了!” “皇帝……” “相父与广陵王世子妃的关系朕早已知晓,是他亲口告诉朕的。至于南凉帝来北周,此事朕也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这件事还是他授意的。 闻言,包括萧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知道?! 大抵是这个情况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萧太后和暮雪都没了反应,只满心错愕的瞪视着楚千凝。 这怎么可能…… 似笑非笑的看着萧太后,楚千凝含笑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臣妾观太后娘娘神色,您似乎连陛下所言都在怀疑。” 没有理会她的话,萧太后难以置信的看着洛北忧,“她是南月烟和顾沉渊的女儿,如今又嫁进了广陵王府,你竟半点反应也无?!” 他就不怕他们一家子起兵造反吗? “太后希望看到朕有什么反应……”沉眸叹了口气,洛北忧的语气越来越冷硬,“此事到此为止,勿要再提。” “可是……” “朕说,勿要再提!”后面几个字,洛北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个瞬间,萧太后竟难得被他身上的帝王之气震慑到。 暮雪眼瞧着连萧太后都没了开口的机会,她身子一软便跪倒在地,黯淡的双眸昭示着她的绝望。 自那日她意识到莺儿在利用自己,她心下虽气恼,但更多的却是在想,她何不也反过来利用对方呢? 于是,她通过莺儿联系上了萧家。 甚至,是面前的这位太后娘娘…… 本以为有了太后撑腰,此次的事情定能万无一失。哪里想到,义父早已将所有事情向陛下坦言! 电光火石间,暮雪的脑海中极快的闪过了什么。 难道…… 当日南凉帝是刻意在自己面前泄露她身份的吗?! 惊疑不定的看向楚千凝,刚巧后者也正在看着她。四目相对,暮雪那么清楚的看到了楚千凝眼中的厌恶。 她的指尖似是都在颤抖,却仍不死心的看向一旁的黎阡陌,可后者的神色却让她的心痛的难以呼吸。 无论她做什么,似乎都无法引起他半点注意。 这个认知,足够让人心痛了。 就在暮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却忽然听闻洛北忧的声音不悦响起,“相父的家事朕无意过问,至于你……” 他的视线落到暮雪身上,明显透着不喜,“身为义女,竟意图污蔑自己的义父对朕不忠,如此蛇蝎心肠之人,根本不配为人!” “陛下……” “将人带下去。” “是。” 洛北忧只言将暮雪带下去,却并未言明如何处置她,倒叫萧太后一时摸不着头脑。 本以为南月烟的事会勾起洛北忧的疑心,殊不知顾沉渊早已预见了这般情况,今日这一出儿是白费心力了。 可惜了暮雪这颗这么好的棋子…… 看着萧太后眼中的惋惜之色,楚千凝不觉勾唇冷笑了一下。 事到如今,她竟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第383章 国师玄微 人人心中都有逆鳞…… 于黎阡陌而言,他的逆鳞是楚千凝。 而对洛北忧来讲,他的逆鳞则是皇后季沉鱼。 萧太后想害季沉鱼不说,甚至还打算让她永远无法生下洛北忧的孩子。 若此计能成,那么假以时日,季沉鱼这皇后之位就坐不稳了。 思及此,楚千凝不禁凉凉一笑。 今日之事后,她等着看萧太后如何收场。 或许在萧家人的眼中,揭发他们一家人的关系于他们百利而无一害,可在楚千凝看来却是不然。 他们一味挑衅,只会让洛北忧的心和他们越离越远。 久而久之,这情分自然就淡了。 倘或爹爹和黎阡陌没有事先将所有事都告诉洛北忧,那么今日,她和黎阡陌的确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可事实却是,他们早有准备。 似笑非笑的望着萧太后,楚千凝的眼神略显挑衅,“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臣妾和夫君就不在此打扰了。” “嗯。”洛北忧面色微沉的点了点头。 “臣告退。” 话落,黎阡陌便握着楚千凝的手离开了栖鸾殿。 他们的家事无须外人插手,同样的,洛北忧和萧太后的家事,他和凝儿也不会过问。 知道的太多,于他们没有好处。 走出栖鸾殿的时候,他们刚好见到被侍卫看守的暮雪,满脸颓败的站在那。 见状,楚千凝示意黎阡陌先行一步,她似是有何话要单独对暮雪说。 对于自家媳妇的要求,黎阡陌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的,是以他只叮嘱她小心便走到了另一边去。 挥退了那些侍卫,楚千凝定定的看着暮雪。 “你是来炫耀的吗?”暮雪似是被嫉妒吞没了所有理智,恶狠狠的质问道。 闻言,楚千凝微微挑眉,淡漠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炫耀?需要吗?” 仅仅五个字,就彻底摧毁了暮雪强撑多时的意志。 她近乎崩溃的瘫坐在地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本该是惹人怜爱的一副画面,可站在她面前的楚千凝却满脸冷凝。 可怜吗…… 或许是的。 但更多的,是可恨。 “不管是爹爹,亦或是黎阡陌和我,我们都没有对不起你。反而是你,出卖爹爹,投靠了萧家。” “我没有……我没有……” “你有!” 沉眸看着暮雪,楚千凝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一般。 初时她还在哭,可后来她就止了眼泪,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死寂,“你是丞相的亲生女儿,自然不是我这个义女可比的。” 一听这话,楚千凝本就幽暗的眸光变的更为冷冽。 亏她说得出这句话! 美眸微眯,她冷声说道,“我真庆幸。” “……什么?” “庆幸你只是爹爹的义女。”若是亲生女儿,那才是苍天无眼呢。 漫不经心的扫过暮雪满是泪痕的脸颊,楚千凝一脸淡漠的望着她说道,“你这样的人,不配做爹爹的女儿。” 说完,她转身就走。 对于暮雪的异心,她和黎阡陌早有怀疑,是以刻意将莺儿的情况告诉了她,没想到她果然上钩了。 如此一来,想来没有莺儿,暮雪也不会安分。 “楚千凝!”随着一声女子声嘶力竭的尖叫,便见暮雪突然从地上站起,神色疯狂的朝楚千凝冲了过来。 “世子妃小心!” 顾轻舟飞身上前拦住暮雪,却没想到九殇从背后给了暮雪一掌。 黎阡陌在抱住楚千凝躲避的同时,也毫不犹豫的向暮雪出招。他这一掌可是丝毫没有收着力道,因此就连顾轻舟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 暮雪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轻飘飘的飞了出去,“嘭”地一声撞到了盘龙金柱上,鲜艳的血顺着她的唇角缓缓流下。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有的宫女下意识挪动脚步想要去请太医,可转念一想,身形却又忽然顿住。 这人从前便只是丞相大人的义女,如今陛下下旨将她关起来,又是广陵王世子亲手打伤的她,谁还敢帮她…… 九殇防备的盯着倒在地上的暮雪,明知道此刻的她根本不可能再伤害楚千凝,但她仍旧没有收回视线。 不为别的,只因她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强烈的杀意,以至于连她都不敢扭头看向素来温润的主子。 其实不光是九殇,顾轻舟也感觉到了来自黎阡陌的愤怒。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世子爷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咳咳……咳咳咳……”同时受了九殇和黎阡陌两人的重击,暮雪不停的咳着血,表情痛苦不堪。 “把她交给我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九殇原本没抱任何期待。 而事实上,黎阡陌也果然忽视了她的话,只一言不发的盯着半死不活的暮雪,眸光寒到了极致。 明白他这是一心想让暮雪死,九殇不禁将目光投向了楚千凝。 然后她毫无意外的发现,后者的神色也是如此。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暮雪要害的就是楚千凝,而如今她的腹中怀着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不过…… 让九殇意外的是,楚千凝在沉默了半晌后,忽然握住黎阡陌的手低声道,“把人交给九殇,我们先回王府吧。” 深深的扫了暮雪一眼,黎阡陌才和楚千凝离开。 但仅仅是那一眼,就足够令人胆寒了。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栖鸾殿的宫门口,九殇放松的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主子没有执意要杀死暮雪,否则的话,事情还真是不好办。皇兄没有明言如何处置暮雪,摆明了是想留下她,倘或最终人被主子给杀了,只怕他们之间会徒增嫌隙,她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公主殿下……”顾轻舟轻唤了一声。 人还躺在地上呢,他们不需要赶紧处理一下吗? 这满地的血,待会儿若是被太后娘娘瞧见了,怕是又要借机责骂宫人。 回眸扫了一眼有进气没出气的暮雪,九殇蹙眉道,“先将人关进暴室,让太医瞧瞧,别让她死了。” “是。” * 栖鸾殿发生的事情本该仅限于宫人知晓,可不知为何,才半天的工夫,就传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眼下,人人都在说楚千凝是南凉帝和顾沉渊的女儿。 寻常百姓听闻此事都觉得惊骇,更何况是朝中众臣。 顾丞相在朝中极具威望,广陵王府又风头正盛,如今连南凉帝也跟着掺和进来,局势便越来越乱。 不过对此,楚千凝似乎毫无所觉。 从宫中回到王府之后,她就继续她的养胎生活。至于暮雪的处境,顾沉渊听后只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任凭城中的流言甚嚣尘上,广陵王府一家子都表现的十分淡定,就好像传闻和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这一日,朝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太傅季桁向皇帝洛北忧保举了一人,对那人的欣赏和喜爱之情不言而喻。 只是…… 宋书虞得到重用后,却遭到了小人的记恨,将他落榜之事捅到了洛北忧的面前,引起了满朝文武的高度重视。 一个已经名落孙山的人,怎么又忽然入朝为官了呢? 开始的时候,有人以为是季太傅的缘故,可随着洛北忧派人调查一番后才发现,早在季桁举荐宋书虞之前,他就已经被任命为地方县令了。 很明显,有人在私下里买卖官位。 这件事情在很多人心里都不是一个秘密,只是众人都极有默契的选择了沉默。因为他们畏惧萧家的势力,同样畏惧在宫中作威作福多年的萧太后。 何况,就算他们有心揭露此事也没有契机,一个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 而如今,这件事暴露了,仿佛漆黑的夜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点点星光从缝隙里渗漏出来,带来了一丝光亮。 是以,接连有大臣向洛北忧密告,他很快就锁定了皇甫家的古董行。 御林军的人包围皇甫家时,黎阡陌正对着楚千凝的肚子进行“胎教”。这是南月烟教给他的,说是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会很聪明。 实际上,他和楚千凝的孩子就算什么都不教也不可能笨到哪里去……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一边轻轻抚摸着楚千凝的小腹,黎阡陌一边温柔的低语。 闻言,楚千凝不禁挑眉,“若是个女儿,你也希望她有这么远大的抱负吗?” “为何不可?” 他们的孩子,注定非池中之物,又与性别有何关系!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可一世,楚千凝有些无奈的摇头失笑,“但愿孩子别随了你这点,也太自信了些。” “自信不好吗……” “启禀世子、世子妃,宋书虞入狱了。”冷画站在外间的纱幔后,将赵廷臣方才打探回来的消息禀告他们知晓。 神色未变,楚千凝淡淡道,“传信给他,让他不必惊慌,过两日陛下自会放他出来。” “是。” “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她柔声叮嘱道。 “奴婢明白。” 冷画走后,楚千凝若有所思的看着还在给自家孩子念诗的黎阡陌,心里极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洛北忧如此雷霆手段的向皇甫家出手,最终结果就是皇甫家的一切都会充入国库。 钱,洛北忧收下了。 只要顺着买官的这条线继续往下查,就会发现萧家在暗中做的勾当。 而随着萧家的倒台,萧辙手中的兵权也会落回到洛北忧的手中。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的秀眉不觉皱起。 轻轻推了推还在念诗的黎阡陌,她蹙眉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次的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了吗?” “觉得。”他“忙里偷闲”回了一句。 “那……” “洛北忧羽翼渐丰,凝儿害怕了?”黎阡陌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墨玉般的眸中充满了温润笑意。 秀眉微蹙,她十分坦诚的点了点头。 的确是有些害怕…… 从前她无所畏惧是因为她没什么可失去的,拥有的少,担心失去的自然也就不多。 可如今就不同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爹娘,黎阡陌对她疼爱有加,公婆善良慈爱。 这些,她都不想失去。 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黎阡陌极尽温柔的安抚道,“有为夫在,不必害怕。” “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洛北忧收了萧家的兵权。”从个人立场来看,他们的确憎恨萧家人。但从大局考虑,广陵王府的存在就是为了牵制萧家,一旦被牵制的一方消失,那么牵制的那一方也就不必存在了。 “所以……” “倘或萧家走到绝路,萧太后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如果能很好的利用这一点,或许就能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 既能破坏洛北忧的打算,又能令萧家无法翻盘。 想了想,她忽然朝黎阡陌问道,“之前你给萧辙下的毒,是不是没那么容易解?” “表面上看起来那毒已经解了,但实际上,只须一味药引一下,旧疾便会复发。”当然,萧辙并不清楚这一点。 “让云落去一趟吧,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好。”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屋外响起了一阵打斗声,愈演愈烈。 黎阡陌神色警惕的将楚千凝护在怀中,眸光微凉。 一般暗卫绝无可能在鹤凌他们手底下过满十招,但这次这些人战斗力极强,竟将鹤凌他们牵制住了。 再打下去,怕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了。 幸而南月烟出现的及时,这才制止了他们“自相残杀”。 “住手!” 话落,最先收手的是那群不明来客。 见南月烟忽然出现,对方也不再进攻,黎阡陌便同样示意鹤凌等人住手,充满探究的目光落到了为首那人的身上。 但见那人身着暗灰色的衣袍,大大的兜帽罩住了他的头,他的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巾,是以楚千凝只能从他的身形判断出他是一个男人。 唯一可见的就是,这人在她娘亲出现时,眼神亮了几分。 “属下等参见陛下。”男子身后的人一见到南月烟便纷纷跪了下去,唯有玄微,依旧背脊挺直的站在原地。 “臣,特来迎陛下回宫。”玄微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她身边的顾沉渊,随即淡淡的收回了视线。 “回宫就回宫,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下颚微扬,南月烟意有所指的看向他带来的那些人。 “是臣考虑不周,还望陛下恕罪。”玄微微微低下头,语气恭敬。 “行了,别装了。”南月烟语气熟稔的挥了挥手,明显和玄微的交情不浅,“你们退下。” “是。” 玄微带来的那些护卫退下后,南月烟率先回到房中,为他们互相引荐,“这位就是国师,玄微。” 等到该介绍顾沉渊的时候,南月烟脱口而出的一句“我男人”,令在场几人纷纷愣住。 尤其是顾沉渊,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男人…… 这是何意?她接受他了?! 相比起顾沉渊的一脸震惊,楚千凝则是惊喜。 见他们都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自己,南月烟淡定的回视着他们,神色坦然至极,继续说着正经事,“玄微,你是不是封了我的一部分记忆?” 开门见山,毫不遮掩,一听就是南月烟的说话风格。 明明她话中的内容足够令人惊讶,可玄微却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深深的看了南月烟一眼,他淡淡问道,“已经忘了的事,又何必再想起。” “你知道我的性格,别让我说第二遍。” 闻言,玄微眸光微闪。 余光瞥见一旁的楚千凝,他若有所思道,“这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嘛……” 第384章 黄昏恋情 对视上玄微毫无波澜的眼眸,楚千凝的心头不禁划过一抹异样的感觉。 该如何形容那双眼睛呢…… 黯淡无光,平静中透着死寂,仿佛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他半点兴趣。 但楚千凝发现,从玄微出现到现在,他的神色只有在看向娘亲时才有片刻的光彩和短暂的失神。 恍惚间,她竟觉得似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究竟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露出那样的眼神呢? 就在楚千凝打量玄微之时,对方也在沉默的打量她。 单从样貌上来看,面前的年轻女子无疑是很像南月烟的,说她们不是母女,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玄微猜想她们的性格定然大为不同。 南月烟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魄,那是身为上位者该有的豪气,丝毫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减损分毫。 相较而言,楚千凝就显得柔弱的多。 当然了,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 在来北周之前,玄微就已经探听到了一些楚千凝和黎阡陌的情况。这夫妻二人,看似不争不抢,可实际上却极具“破坏力”。 若说南月烟是一把威风凛凛的大刀,那么楚千凝则更像是棉里针,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可稍不留神就会被她刺的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微微收神,玄微语气平静的望着楚千凝说道,“当年南月烛将殿下盗走,也是微臣的失职,还望殿下恕罪。” “敢问国师,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楚千凝眸色微暗。 “那一年……” 黑眸微沉,玄微的声音平稳响起。 随着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屋中几人的脸色都不觉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最痛心的,莫过于顾沉渊了。 虽然在得知楚千凝是他女儿,南月烟就是当年的乐烟后,他就已经猜到她当年独自生下孩子的艰难,但如今听玄微细细道来,他还是揪心不已。 原来…… 南凉极重血统,因恐外敌入侵,是以南凉皇夫绝不可以是别国之人。 正是因此,当年南月烟怀上楚千凝之后,玄微便曾暗中为她调配过一剂药,本想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孩子打掉,但她坚持不肯,非要把孩子生下来。 玄微原本打算瞒着南月烟给她下点药,却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自那之后她就不再信任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甚至威胁他说,若是他再敢打她肚子里孩子的主意,她就卸去南凉帝之位。 知道她性情刚烈,言出必行,是以玄微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南月烟战战兢兢的护着那个孩子直到生产的那日。哪里想到,孩子竟被南月烛给偷走了。 她一时承受不住打击,情绪几近崩溃,玄微无奈之下,这才利用术法抹去了她的记忆。 “一场大火掩埋了许多事情,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殿下和南月烛均葬身火海,是以这么多年都无人发现她们的踪影。” 大火被扑灭后,他们在废墟中发现了两具焦尸,一大一小,小的尚未足月,被烧焦的手腕那里还挂着两个细细的细细的盘龙金镯。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被烧死的人就是南月烛和方才出生的小殿下。 听闻玄微说起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楚千凝和顾沉渊这父女俩初时还听得入神,到后来却只皱眉盯着南月烟看。 两双眸中,满是心疼之色。 独自一人熬过孕期,一边提防着和南月烛一伙儿的异心之臣,一边还得好生护着自己和孩子,这个中艰险和难耐非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娘亲……” “为何不让人来北周寻我呢?”提及此事,顾沉渊便懊恼不已。 他原是告诉过她自己的真名的,也说过自己是北周人,只要她派人来寻,不可能找不到自己的。 闻言,南月烟不禁一愣。 是呀,为何自己不让人去北周找顾沉渊呢? 既然自己能为了孩子连帝位都舍了,又怎么可能不去找孩子的亲生父亲呢?! 满心疑惑的看向一旁的玄微,后者接收到她探究的目光,敛眸道,“尘封的记忆想要记起并不容易,我会试着想办法。” “你不能直接告诉我吗?”南月烟沉眸。 一直以来,玄微都对南月烟言听计从,鲜少有忤逆她的时候。他于她而言,亦兄亦友,对她照顾有加。 当年她和南月烛争帝位的时候,也是玄微在背后力保她。 奇怪的是,这次玄微却选择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他一脸平静的看着南月烟,缓声道,“还望陛下恕罪。”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想告诉她。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南月烟也宽厚的没有追问。 不说就不说吧,左右那些事情她早晚都会想起来,想来是有何原因,是以他才会难得保持沉默。 一时无人说话,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将房中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黎阡陌安抚的拍了拍楚千凝的手,随即淡笑着对玄微说道,“国师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今日不若就在王府歇下吧。” 说着,他站起身亲自引着玄微朝外面走去。 他话说的客套,但几人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黎阡陌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支开玄微,给这一家三口单独相处的时间和机会。 玄微并不是那般没有眼色的人,是以便顺着黎阡陌的话微微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房门掩上的那一刻,他的余光瞥见顾沉渊握住了南月烟的手,而她任他握着,没有拒绝的动作…… * 对于玄微说的那些事儿,南月烟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尝试去回想,结果却一无所获。 根据玄微说的,他眼下也无法立刻帮她恢复记忆,因为他是术士,当年为了帮南月烟抹去记忆,他已经有所牺牲。 再继续下去的话,除非他付出更加惨烈的代价。 不过,这件事他并没有向南月烟说明。 继南凉帝现身北周后,如今就连南凉的国师都出现在了广陵王府,此事毫无意外的又在沂水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洛北忧依旧对此不闻不问,似是给予了黎家和顾沉渊最大的信任。 可实际上,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我说你看人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先是收了个居心叵测的义女,如今就连这小皇帝都不安分了。”提及此事,南月烟便忍不住打趣顾沉渊。 只是,后者很明显没有她这般闲情逸致,皱眉看着她,眼底泛着一抹水光。 事到如今,她竟还能云淡风轻的笑出来,这都是玄微的功劳。 “乐烟……”他还是习惯如此唤她,就好像两人又回到了从前在南凉的日子,“那些事,忘了就忘了吧。” 倘或忘记那些痛苦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笑,他乐于接受。 即使他在她心里毫无地位可言,也认了。 何况…… 他已经一把年纪了,那颗心早已不似年轻那般热血澎湃,什么情啊爱啊都没那么重要,余生能陪在她和女儿身边才最重要。 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顾沉渊一脸轻松的说道,“既然是痛苦不堪的回忆,便没必要非得记起来。” “就算连我们的过往都记不清也没关系?”南月烟目露诧异。 她一直以为,顾沉渊是急于让她记起那段往事的。 没想到,是她想错了。 温柔的朝她弯唇一笑,他微微摇头,“有日后就够了。” “你这般表现,倒是愈发让我相信自己曾经倾心于你……”他若一味揪着从前的事不放,反而会令她生厌。 因为那会证明,他太自私了。 “鼓励”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南月烟笑曰,“顾丞相,你再努努力,我觉得咱们来段黄昏恋不是没可能。” “黄昏恋……”顾沉渊怔怔的重复她的话,素来聪明的他目露疑惑,明显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他,楚千凝也是一脸茫然。 瞧着对面那父女俩如出一辙的迷茫神情,南月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凝儿和阡陌这般的少男少女是正常恋爱,你我早已过了那个年纪了,所以只能称为黄昏恋。” “……嗯。”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了。 “但是顾沉渊,从前的事情我必须全部想起来。”他们与玄微不熟悉,是以并不了解他,但她了解。 他没有说实情! 至少…… 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 至于他究竟隐瞒了哪些事,这得等她恢复记忆才能知道。 一听她的打算,楚千凝和顾沉渊下意识便想阻止,却被南月烟挥手阻拦,“我主意已定,你们不必担心。” 她行事向来有分寸,绝不会冒然将自己置于险境。 再则,此事还得玄微配合才行。 心知南月烟向来说一不二,顾沉渊便没有一味阻止,想着无论遇到任何困难,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在一处便无所畏惧…… * 冷画双手托腮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时不时回眸往屋里看两眼,但是紧闭的房门一直没有被打开。 “唉……”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她蔫蔫的眨了眨眼睛。 “叹什么气啊?” 轻罗倚柱坐着,一边擦拭着自己的软剑,一边漫不经心的朝冷画问道。 “也不知世子妃他们要聊到几时,我今日还未给小主子讲故事呢。”自从楚千凝有孕后,冷画几乎每日都要对着她的肚子叨咕一阵。 “一时半会儿怕是结束不了。”说着,轻罗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夫人就这么一直待在这,如今连南凉的国师都来了,那南凉国岂非无人坐镇?” “嗯……”冷画沉吟着没有回答。 “若是此时西秦忽然起兵,那南凉不是只有被打的份儿?”想到这种可能,轻罗就觉得背脊发寒。 听她这么一说,冷画也觉得事情严峻的很。 可是,连她们都想得到的问题,世子和世子妃可能想不到吗? 对视了一眼,两人原本悬着的心落回到实处。依着他们主子的聪明才智,绝对不可能忽略这么重要的事。 这样一想,她们便该发呆发呆,该擦剑擦剑,悠闲的不得了。 “好生大胆的丫头,青天白日的便敢偷懒,看来本公主得替世子和世子妃好好教训你们一番才行。” 随着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轻罗和冷画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便见九殇面带微笑的朝她们走来。 “呦,这不是咱们的娴宁公主嘛。” 阴阳怪气的打趣着九殇,冷画黯淡的光终于亮了几分。 以前在东夷的时候,她们还能时不时见个面,但自从回了北周,她们已有许久未见了。 笑嘻嘻的蹭到了九殇身边,冷画好奇道,“你今儿怎么有空来王府啊?” 提起此事,九殇唇边的笑容不禁一滞。 见状,冷画心下便愈发觉得奇怪,“怎么了?” “……是皇兄让我来的。” 得知是洛北忧让她来的王府,冷画便在一瞬间明白了过来,眸中的笑意也散了几分。 微微敛眸,九殇故作轻松的问她,“千凝和主子呢?” “世子妃在房中和丞相还有夫人叙话呢,至于主子……”想到南凉国师玄微还在府里,冷画到了嘴边的话不禁顿住。 她们彼此相知甚深,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足够让对方猜到很多事,是以九殇很确定她是在隐瞒什么。 却不料…… 鹤凌忽然闪身出现,对九殇坦言道,“南凉国师来了府上,主子正在招待他。” 闻言,九殇猛地皱了下眉头。 南凉国师! 怎么连他也来了? 犹豫的看向鹤凌,九殇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纠结和无奈,“今日就当我没来过,你也从未与我提过这些。” 她转身欲走,临出院门前,脚步却又忽然停下。 九殇没有回过头来,只低声道,“今夜我就会出城,代我禀明主子。” 话落,她便径自离开了。 一边是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一边是对她疼爱有加的兄长,两边她皆无法割舍,是以便只能远远避开。 权利争夺,向来没有好坏之分,有的只有胜负之别。 而无论是兄长还是主子,不管他们谁胜谁负,都不会至对方于死地。成王败寇,输了就要认命。 或许在旁人眼中,她应该帮助自己的兄长。 但是,九殇心里很清楚,皇兄坐不稳那把龙椅,这些年若非有丞相帮他,他早就被萧太后兄妹俩变成傀儡皇帝了。 与其战战兢兢的坐在御座上难以安心,不如有个结果。 望着九殇离开的背影,鹤凌有片刻的失神。 * 玄微到达沂水城的两日后,东夷忽然兵发南凉,大军压境,阵势十分浩大。 南凉因着是岛国,占据了极佳的地理优势,易守难攻,是以这么多年都没有遭到其他三国的攻打。 而且,那国中将士擅长水战,也是致胜的关键。 但是这一次,东夷明显势在必得,大有不攻下南凉誓不罢休的劲头。 照理说,东夷大举进兵,后方必然空虚,若北周趁势来犯,景佑帝便必然捉襟见肘。 除非…… “启禀世子,西秦小王爷燕靖予到了边境,日日率军操练。”鸣悠将查到的消息一一禀报,三言两语便道清了如今的局势。 “燕靖玄呢?” “西秦帝坐镇云峰城,至今未有别的动向。” “嗯。” 淡淡的应了一声,黎阡陌目光柔和的看着楚千凝给孩子缝制的小衣服,淡色的唇不禁微微扬起。 尚不知是男是女,她便做了两套,每套都精致极了。 莫名的,他竟有些羡慕那孩子了…… 见黎阡陌没有进一步的吩咐,鸣悠便悄然退下。 楚千凝绣好最后一针,收好口之后方才抬头朝他问道,“西秦牵制北周,东夷攻打南凉,燕靖玄会把这种好事让给凤池?” 这样的事,打死她都不信。 第385章 立生死状 楚千凝的怀疑并非毫无道理,相反,她的依据很充分。 燕靖玄为人心机深沉,唯利是图。他一心想要称霸天下,攻占南凉这种便宜事怎么会拱手让人呢! 她考虑的自然没错,但却忽略了一点。 看着那一件件小衣服,黎阡陌玉竹般的手指轻轻抚过,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抚摸已经出生的孩子。 仔细将衣物叠好,他漫不经心的笑道,“凝儿也太小看岳母大人了。” 若南凉是那么容易攻克的,又怎么可能在其他三国的虎视眈眈下存在这么久。 依他看,东夷此战绝讨不到任何好处。 闻言,楚千凝的神色却没有变的轻松,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幽幽叹道,“只可怜那些无辜的将士……” 为了君王一己私欲,便要稀里糊涂的赔上性命。 可怜万里关山道,年年战骨多秋草。 许是有孕的缘故,让她如今忽然变的多愁善感起来。 那么多人命,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明显从楚千凝的眸中看到了一抹悲色,黎阡陌眸光微动,试探着问她,“凝儿不想天下再起战事?” “我没那么天真。”她摇了摇头。 如今的战事不起,又何谈日后! 她只是觉得为了景佑帝那样的人卖命很不值得,何况黎阡陌已说了他们注定会败,不免令人心酸。 黎阡陌知她甚深,纵是她并未多言,他也能轻而易举的猜到她心底所想。 墨眸微眯,他沉默着没再开口。 素来精明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不知又在琢磨什么。 两人正是无话的时候,就见云落一脸呆萌的走进了房中,“属下参见世子、世子妃,事情办妥了。” “你辛苦了。”楚千凝弯唇笑曰。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要是别人来复命,该说的说完后肯定就赶紧离开了,但云落不是,只见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楚千凝猛瞧。 确切的说,云落是在看她的肚子。 因着她身负剧毒,是以黎阡陌不许她擅自接近楚千凝,恐胎儿虚弱受到影响,以至于云落心里好生怨念。 每每看到冷画和轻罗她们美滋滋的对着楚千凝的肚子嘟嘟囔囔的,她却只能一脸羡慕的站在远处看。 说服自家主子让她接近世子妃是不可能的,但让后者心软还是有可能的。 于是…… 云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肯离去,灰扑扑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楚千凝,所有的行为都表达着一个信息:我想摸小主子。 在被黎阡陌无情忽视后,云落便把期待放到了楚千凝身上。 后者实在受不了她那么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不禁笑道,“过来吧。” “是!” 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这还是楚千凝第一次看到云落眼中迸发出那么明亮的光彩。她似是恐楚千凝反悔,亦或是怕遭到黎阡陌的阻止,总之她一个箭步冲到了楚千凝跟前,快的像是一阵风。 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却在指尖就要触到楚千凝的衣物时猛地顿住。 背后忽然吹过一阵阴风,是她很熟悉的感觉。 近乎僵硬的转过头去,云落毫无意外的对视上了黎阡陌似笑非笑的俊颜。换作是别人,肯定就乖乖离开了,可云落偏偏不走寻常路,“咻”地戳了楚千凝的肚子一下,然后就飞快的收回了手。 “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她乖乖的等着被黎阡陌处罚,“属下知错了。” 反正都摸完了,心里舒坦了…… 楚千凝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幕,扯了扯黎阡陌的手臂示意他别再吓她了。 遏尘每日都会给她诊脉,孩子康健的很,她的身子也无碍,并不会虚弱的不能靠近云落。 自家媳妇都表明态度了,黎阡陌自然不会再说云落什么。 “起来吧。”他淡声开口。 “谢世子妃。” 根本没理会黎阡陌的话,云落只朝楚千凝拜谢道。 偶尔他会觉得,他的下属都过于现实了…… * 边境形势紧张,沂水城的情况也不太明朗。 萧辙的箭伤忽然再次复发,而且这次他的情况似乎比之前要更严重,吐血后便昏倒在榻,少有清醒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朝中的大将军,于私又是萧太后的兄长,是以洛北忧作为他的外甥不可能对他不闻不问。 接连派了几名太医去萧府,但医治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在这当中,有一名太医提起了一个法子,不过需要几味特别珍贵的药材入药。 以萧家的财力,莫说是几味药材,便是几间药铺他们也买得起。只是其中有一味药,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过,更不要说去寻了。 就在萧家人为此急的团团转之时,沂水城中忽然来了一号人物,他整日在城中摆擂台打擂,赢了他的人可以得到一间宅子和一个药铺。 宅子不大,药铺也毫不起眼,甚至是因为经营不善才想到要转手的。 至于输的人…… 则要付给他一百两银子。 城中接连有人去找他比试,不过大多是一些地痞无赖,既想一战成名,又想平白无故多些家资。 那宅子和药铺在富贵人家自然不算什么,但落到寻常人眼中,还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他接连赢了几人,那些人没钱付给他便去赌博或是抢劫,一时间引起了京兆府和朝廷的高度关注。 也正是因此,才让萧毓归对此有所耳闻。 巧的是,他那间濒临关门大吉的药铺里,刚好就有萧辙所需的那味药材。如此一来,便愈发坚定了萧毓归向他挑战的决心。 他年少有为,早早的便被封为了“少将军”,自恃武功高强,难逢敌手,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 比试之前,两人签了生死状。 这在擂台比试中并不稀奇,万一要是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彼此就不好了,是以未免官司缠身,大多数人都会签这个。 萧毓归并未想太多,在他心里,这份“生死状”在他这儿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倒是对方,极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中。 他心里正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不想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平时就有不少好热闹的百姓去观看打擂台,更何况如今其中一方是堂堂将军府的公子,自然吸引了更多的人前去。 但令所有人都大为震惊的是,这场比试似乎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本以为萧毓归会赢得很轻松,却没想到,他竟在此丢掉了性命! 看着倒在擂台上一动不动的萧家大公子,台下面的百姓纷纷瞪大了双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尖叫着跑开了,“出人命了!快来人啊,杀人了!” 随着一道尖锐刺耳的女音打破寂静,人群骚乱不已。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把这个消息宣扬的满城皆知。 京兆府的人接到报案匆忙赶了过来,但因着事先两人都签了生死状,在场的百姓皆可作证,谢庭循自然不能以此抓人。 更重要的是,有人作证,说是看到萧毓归用暗器伤人,故而才会失了性命。 如此一来,他不仅人死了,就连名声也臭了。 除了他本身以外,甚至连累到了萧家的名誉。 萧辙在病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别提有多恼火了,一口气上不来便昏了过去,如今整个人半死不活。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毓归被活活打死这件事很是不同寻常。 怎么那么巧,摆擂台打擂的这个人就有能救萧辙的药材? 这人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太耐人寻味了。 不过…… 怀疑也无用,萧毓归人已经死了,萧家都无人站出来为他查明事情真相,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局外人。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想趟这趟浑水。 从前萧家风光的时候,自然是一呼百应。可如今那府中子嗣凋零,萧辙生死未卜,谁又肯再去和他们牵扯呢。 即便萧辙如今仍然手握兵权,可你能指望一个病重之人做什么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自己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消息传到萧太后耳中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怒瞪着前来回话的宫女,面色凶恶骇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太后娘娘息怒。” “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害死毓归?”萧太后搭在案上的手猛地握紧,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狠狠的刺进掌心。 “只听闻是个江湖草莽,为了些许银子才会摆擂台打擂。” “把人给哀家抓回来!”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丝毫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萧太后如此恼怒,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死的人是萧毓归,而是因为萧毓归一死,萧家就彻底没了后继之人。 届时,兵权被夺。 至于她这个太后,也只会空有其名。 实际上,如今她就已经觉得很憋屈了,处处都被季沉鱼那个臭丫头压一头,皇帝也不知约束她一番。 一想到自己日后过着季太妃那样的生活,萧太后就觉得无法接受。 不行! 她绝不容许那种情况发生! “来人,给哀家更衣。”她要去见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收回萧家的兵权,否则的话,就真的为时晚矣了。 * 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洛北忧身为皇帝自然有所耳闻。 萧毓归的死固然引起了他的怀疑,但若非季沉鱼的一句话,只怕他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事情,实在是太巧了。 他命顾轻舟审问了给萧辙诊治的那位太医,结果却一无所获,他只言是在一本古书中看到的这个法子,那日想起便说了出来。 恐他有所隐瞒,洛北忧还特意问了一下他亲信的太医,答案却是一样的。 医书中的确是有类似的记载,不过因为属于偏方,是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陛下可命人查那个摆擂台的人了吗?”合上手里的奏折,季沉鱼若有所思的问道。 “查了。” 提及此事,洛北忧的眼神却愈发郁结。 那人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宅子和药铺也的确存在,唯一无法解释的,便是他过于高超的武功。 “臣妾觉得,眼下还是不宜再动萧家的兵权。” “可是……” 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若是错过,恐怕会夜长梦多。 季沉鱼自然知道洛北忧心中的想法,她又何尝不担心,只是他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会被世人看在眼中,不得不仔细小心。 倘或于此时向萧家下手,不免被人认为他心性凉薄,不顾血脉亲情,眼中只有皇权。 何况…… 若只是萧家也就罢了,中间还夹着一个“上蹿下跳”的萧太后,让人头疼的很。 她毕竟是陛下的生母,无论犯下多大的过错都不能把她怎么样。萧毓归的死对于萧家而言可谓是致命一击,她绝无可能袖手旁观,定会闹出些什么动静来。 “陛下可以不顾及萧家,却不能不顾及太后娘娘。”孝义极重,不能忽视。 “朕也在为此为难。”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洛北忧不禁抬手按了按额角,隐隐感觉自己头痛欲裂。 见状,季沉鱼起身走到他身后,莹白的手搭在他的额间,不轻不重的帮他揉压。 洛北忧微微闭上眼睛,难得放松的长吁了口气。 好半晌没再听到他的声音,季沉鱼目露疑惑,倾身往前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他不知在几时睡着了。 即使是在睡梦中,洛北忧的眉头也没能舒展。 白玉般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额间,季沉鱼有些心疼这样的洛北忧。 他一直努力的想当一个好皇帝,很辛苦吧…… 其实她隐隐猜到,他并不喜欢那么尔虞我诈,更不喜欢和朝臣玩弄那些心机权术,但他又会怕,怕有人图谋不轨,怕有人居心不良。 在这个位置上坐的越久,他就越是难以相信别人。幸而,还有自己陪着他。 命宫人拿过薄毯盖到他身上,她动作已经很小心了,却没想到还是惊醒了他。 猛地握住季沉鱼的手腕,洛北忧睁开眼睛时,眼底一闪而逝的防备和警惕令季沉鱼皱眉,随即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心酸。 “陛下……”若是这个皇帝让他当的如此之累,何不就此放下呢? 她知道自己这话有多么的大逆不道,作为皇后,她不可以对他不敬,但作为他的妻,她只想他过得轻松惬意。 认出身边的人是季沉鱼之后,洛北忧敛去了眸中的防备,温和的朝她笑着,“在你身边,朕总是觉得很放松。” 不用去提防是否有人要害他,不用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否泄露心底的想法。 唯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闻言,季沉鱼试探着问他,“陛下……很累吗……” “嗯。”面对她,他总是格外坦诚。 “其实……您可以不那么累的……”如果他真的觉得肩上的担子那么重,何不换一种活法呢? “沉鱼想说什么?” 对视上洛北忧探究的目光,季沉鱼明显欲言又止。 可他却不愿她逃避,握住她的手追问道,“和朕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自他们大婚之后,他们彼此便没有互相隐瞒什么事,他对她如此,自然也希望她也能坦诚的对他。 深深的吸了口气,季沉鱼似是在给自己鼓劲儿一般,终于抬眸直视他道,“陛下可有想过,卸下重任后的另外一种生活?” 大抵是季沉鱼所言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洛北忧迟迟没有反应。 终于回过神来时,他目露失望,不觉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皇后,你说什么?!” 一直以来,他在私底下都唤她的闺名,而非皇后。 但是今日,有些什么变了…… 第386章 下旨出兵 季沉鱼与洛北忧年少相识,彼此甚为熟悉,对方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轻而易举的让她猜到他的心思。 因此被洛北忧放开手的那个瞬间,她就预料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境地。 只是,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 “陛下……” “朕累了,皇后回去吧。”洛北忧“腾”地一下站起身,面色冷肃的背过身去,连看都不再看她。 很明显,他是因为她方才的话动了大气了。 印象里,自他们大婚后他便从未在她面前摆过“皇帝”的架子,更莫要说是如今日这般对她冷言冷语。 事已至此,季沉鱼也不好再多言。 规规矩矩的俯身朝他施了一礼,她没有试着为自己辩解什么,默默咽下了心中的苦水,目露忧伤。 “臣妾告退。” 话落,她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洛北忧强忍着没有转头去看,是以便没有瞧见季沉鱼僵直的脊背和单薄消瘦的背影。 否则,他便不会做出后面那些荒唐的事情。 御书房的殿门打开又关上,宫人们瞧着皇后的脸色不大对,是以也不敢冒然进去打扰皇帝陛下。 一群人在殿外面面相觑,不知帝后二人这是怎么了。 他们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当夜,洛北忧难得没有去季沉鱼的栖鸾殿,而是去了皇贵妃萧毓嫣的宫中。 这一去不要紧,却令后宫风向骤变,人人皆道皇后娘娘怕是要失宠了。 要知道,自从季沉鱼入宫后便是专宠,以至于北帝连纳妃之事都不愿提及。相比之下,皇贵妃的境地就窘迫多了。 纵是册封的那日,洛北忧也未曾留宿在她的宫里。 可是,时隔这么久他忽然要宠幸萧毓嫣,不禁令众人浮想联翩,猜测着是否与萧毓归的死有关…… 后宫女子皆是为这一名男子而活,是以洛北忧的动向自然瞒不住众妃嫔。季沉鱼听闻他去了萧毓嫣宫中时,面上有片刻的失神。 直到身边的女官不停的唤她,她方才恍然回过神来,“……嗯?” “娘娘……饭菜都凉了,奴婢让人重新备一下……”说着,忍冬不禁皱眉。 已有宫人来传信儿,陛下去了萧贵妃宫中,今儿定然是不会过来用膳了,娘娘再等下去也无用。 心疼的望着季沉鱼,忍冬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扫了一眼美味精致的菜肴,季沉鱼却低声道,“撤了吧。” 她没什么胃口,再做也是浪费。 见她连饭都不肯吃,忍冬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忧色,“娘娘,您便是与陛下赌气也不能折腾自个儿的身子啊……” 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何况,娘娘不是还一心想要孩子的吗,不把身子养的好好的怎么行呢! 忍冬还欲再言,却被季沉鱼挥手打断,“本宫无碍,你不必担心。晚些时候去给姑母和祖父传个信儿,让他们也不必忧虑。” “……是。” “我乏了,都退下吧。” 缓缓的站起身走进内殿,季沉鱼脸上的沉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直以来,她都恪守本分,再是得洛北忧宠爱她也始终不敢忘了他的身份。除了是她的夫君,他还是这北周的“王”。 但是今日,她逾矩了…… 并非是她恃宠而骄,以为凭借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改变洛北忧的心意,她只是单纯的心疼他而已。 只不过…… 那份“心疼”,他并不肯轻信。 她让忍冬去给季太妃和季太傅传信,一来,是真的不想让他们担忧,二来,则是恐季太傅在朝中说什么勾起洛北忧更深的疑心。 倘或果然如此,那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站在书案后,季沉鱼垂首看着两人昔日写下的一首诗,眸中不禁蒙上了一层水汽。 掀过那页纸,她执笔,在背后重新写下了几行诗。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 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 最后一笔落下,“啪嗒”一声,一滴清澈的泪掉在宣纸上,晕染开淡淡的墨迹,朦胧着映着一张哭泣的脸。 * 大抵是洛北忧宠幸萧毓嫣这件事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黎阡陌都得到了消息。 闻听此事时,楚千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洛北忧想做什么?!”他不是向来在意季沉鱼的吗,今次怎么舍得如此伤她的心? 还是说…… 这只是他们商量好的计策? 转念一想,楚千凝却又觉得不像。 果真用计的话,总要有利可图才是,但她仔细想了想,宠幸萧毓嫣这件事没什么好处,否则的话,当日册封的时候洛北忧便不会将事情做绝。 “有宫人说,季沉鱼离开御书房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紧接着洛北忧便传旨要去萧毓嫣的宫中,是以我估摸着,他如此行径大抵与那位皇后娘娘有关。”洛北忧此举与大势无关,倒叫黎阡陌生疑。 “你是说……季沉鱼失宠了……” “后宫的确有此传言。” 至于会不会真的失宠,这就要看这位皇后娘娘的手段和洛北忧的命数了。 依黎阡陌来看,季沉鱼倒是堪配洛北忧,若他懂得把握最好,若不懂,少不得最后要落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当然,他并不会因此同情他什么。路都是自己走的,是崎岖还是平坦皆是命数,不该因此抱怨。 “原因呢?”楚千凝蹙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凝儿当为夫是神仙吗?” 拥着她坐在榻上,黎阡陌温柔的笑问。 他又没有在当场,无法得知洛北忧和季沉鱼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后者是为何失宠。 没有理会他的打趣,楚千凝沉眸思索着这件事。 黎阡陌也不打扰她,只动作轻柔的揉着她的发,目光宠溺。 “我总觉得……洛北忧心里是有季沉鱼的……”想到什么,楚千凝若有所思的叹道。 “嗯。” “他如今这么对她,定是因为季沉鱼触碰到了他的底限,所以才惹怒了他。”顿了顿,楚千凝忽然从他怀中坐起身,眸光晶亮的望着他,“你说,洛北忧最在意的事情是什么?” “……皇位。” “没错!” 眸光微凝,楚千凝继续道,“极有可能是季沉鱼说了与皇位有关的话,这才令洛北忧圣心不悦。” 墨眸微眯,黎阡陌顺着她的话说道,“凝儿的意思是,季沉鱼劝他退位?” 轻轻的摇了摇头,楚千凝不禁蹙起眉头,“不好说。” 她的猜测其实很大胆,毕竟在正常人的想法中,不可能有皇后劝皇帝退位,除非那人彻底疯了。 但她看得出,季沉鱼很在意洛北忧。 非是旁的女子那般在意他身为君王的身份,而是因为对方是她的夫君。 易地而处,楚千凝觉得她就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只是我的猜测。” 因为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值得洛北忧生这么大的气,甚至要利用萧毓嫣来刺激季沉鱼。 若说他是忽然转性被萧毓嫣吸引了,打死楚千凝都不会相信。 笑着握住她的手,黎阡陌轻松道,“为夫觉得凝儿猜的很对。” “为何?”他对她就这么有信心? “你向来心思细腻,又与季沉鱼同为女子,能想到为夫想不到的,这并不奇怪。”他虽遍算人心,但这世间女子千万,他也就只肯花心思去揣度她一人而已。 “貌似有些道理……”她若有所思的点头。 如果他们猜测的都是对的,那么洛北忧最终的决定或许就会落到季沉鱼的身上。就像,燕靖玄和齐寒烟一样。 到底是选“君临天下”,还是“长相厮守”,就看他们个人的选择了…… 偶尔楚千凝也会想,齐寒烟并不是阻拦燕靖玄登基称帝,她只是不确定,究竟在他心中她和权利哪个更重要。 而对于季沉鱼来讲,她或许只是不忍洛北忧陷在夺权的漩涡中,渐渐迷失了那颗原本善良的心。 曾经,他会为了保护弟妹而费尽心机。 会为了讨一位女子的欢心,在宫中边种兰花。 但愿他不要忘了,兰花品性高洁,从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花须娇养,冷落久了,那花便枯萎了。 * 战事一起,玄微和南月烟便赶回了南凉去。 值得一提的是,顾沉渊也跟去了。 他还未主动提及这件事,洛北忧便先向他说起了。他只言如今北周和南凉结盟,他身为君主不能亲自前往,便由顾沉渊这个丞相代劳。 皇帝陛下亲自下令,顾沉渊自然不能拒绝,是以便和南月烟一道去了南凉。 临行前,不禁对黎阡陌千叮咛、万嘱咐,唯恐楚千凝如今有孕在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爱女之心不言而喻。 但令顾沉渊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洛北忧就有了新的动作。 他颁下圣旨,任命黎阡陌为兵马大元帅,率军偷袭东夷后方。黎延沧则率领东夷旧部,联合苍族人攻打西秦。 照理说,边境已有官重锦和顾沉安,这两人皆是带兵的强者,本无须再另外派主将过去,可洛北忧偏偏反其道而行。 明知道楚千凝如今有孕,黎阡陌守她守得紧,却非要派他出征。 在旁人眼中这自然没什么问题…… 甚至有人会认为,这女子临盆男人也帮不上什么忙,纵是待在旁边又能如何呢? 何况,楚千凝是世子妃,平日里衣食住行皆有下人照料,根本就不需要身为世子的黎阡陌亲力亲为。 正是因此,洛北忧此举在许多人眼中皆是“放权”的行为。 不过,黎家人却不这么觉得。 皱眉看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黎阡晩目露凶光,“将兄长和爹爹调离沂水城,陛下摆明了是故意的。” “只怕……这还只是个开始……” “二哥,你这话是何意?”听闻黎阡舜所言,黎阡晩的眉头不觉皱的更紧。 眸色深深的看向黎阡晩,黎阡舜沉声道,“如今是爹爹和大哥,怕是接下来就该轮到你和我了。” 把他们一家子拆的七零八散,如此才好控制。 娘、大嫂、离儿,将她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留在城中,以此牵制在外的爹爹和大哥,还有他。 思及此,黎阡舜搭在椅背上的手不觉握紧,毫无血色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大哥会遵旨吗?” 摇了摇头,黎阡舜没有吭声。 旁人也就罢了,大嫂向来是大哥放在心尖上的人,洛北忧此次来势汹汹,怕是将大哥惹得不轻。 兄长一旦发怒,抗旨是必然的…… 而此刻被自家兄妹念叨着的黎阡陌却并没有为了此事发愁,相反地,他淡定的一如平常,似是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黎阡陌,你在想什么?”蹙眉看着正在为自己褪去鞋袜的男子,楚千凝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第387章 寒冬将至 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黎阡陌扬唇笑的温润,眸光温柔宠溺,似是敛了盈盈月华揉碎进眼波中。 仔细将她的裤管卷好,他试试了水温才握着她的脚掌放进了水里。 “烫吗?”他温声问道。 她摇头,没开口。 “那会不会凉?”黎阡陌又问。 “也不会。” 这次楚千凝选择了回答,却在给出答案后继续自己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那道圣旨的……” 洛北忧命他率军出征,他到底会不会乖乖从命? 起身坐在她旁边,黎阡陌拿帕子擦了擦手,随后才淡声回道,“支走我和爹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该轮到阡舜和晚儿了。” 一旦他遵旨,便等于是将娘亲她们留在城中做人质。 就像…… 前世凤君撷对她那样。 眸光微暗,黎阡陌满目深情的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凝儿,为夫向来不惧骂名,你应该知道的。” 纵是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他也毫不在意。 人活一世,若是一直被名誉负累,于他而言便与愚蠢无异。 他只做他想做的,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他。 楚千凝知他甚深,自然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若他真的抗旨不遵,少不得要大动干戈。 短兵相接,胜负很难预料。 更何况,内忧外患,于北周形势大为不利。 纤细莹白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楚千凝柔声说道,“我们布局已久,你心里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只因舍不得将她独自留在城中,是以他才弃而不用。 这情景与前世很相似,与之前在西秦的情况也有些相像,但她心里很清楚,实际上是不一样的。 黎阡陌和凤君撷不同,燕靖玄和洛北忧也有很大的差别。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楚千凝将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响起,“你在外征战,我虽会日日挂念,却不会胡思乱想你会遇到什么危险。但若是你执意留在城中,便等于给了洛北忧发难的机会和理由。” “凝儿……” “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我,可是黎阡陌,我想成为你的助力,而非负累。”倘或拥有她会让他变的束手束脚,那会让她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她散在背后的青丝,黎阡陌沉声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为夫实难安心离开。” 而且,覃凝素也在王府。 他这一走,便等于是把苍凌的软肋也拱手送到了洛北忧的手上。 当然了,他不是没办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只是…… “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常说为夫聪明,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他早知洛北忧不会甘心让位,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手罢了。 想来便如凝儿所言,是季沉鱼的话令他忽然动心起念。 不想他如此说,却令楚千凝的眉头皱的更紧,“就算有别的办法,也必然没有原来的那个稳妥。” 他抿唇,没有再言。 红唇微微勾起,楚千凝故作轻松的望着他笑,“黎阡陌,我安心等你回来接我。” 忽然想起什么,她握着他的手一起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和咱们的孩子一起。” “凝儿……”他还欲再言,却被她轻轻点住了唇。 “黎阡陌,我相信你。” 不是冒险赌一次,也不是在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博余生的幸福,而是她相信他,相信他有能力尽快回来找她。 旁边的烛火忽明忽暗,暖暖的映在她的脸上。 窗外的月偶尔隐匿到云层后面,让原本漆黑黯淡的夜变的更为深沉。 视线落到窗外,楚千凝弯唇笑着,声音隐隐约约的响起,“快要入冬了……来年春暖花开之日,我在宫门口等你,迎你凯旋而归……” 人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或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 洛北忧派黎阡陌和黎延沧率军出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季沉鱼的耳中,那一刻,她不是不惊讶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更重要的是,他如此做极有可能会在他们心里形成芥蒂,日后又怎么可能继续忠心的辅佐他呢? 何况,这当中还夹着一个顾丞相。 倘或他早有反心,又何必等到今日呢! 辅佐他登基为帝的这些年,丞相大人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将他推下皇位,但是他始终没有那么做。 而且她曾无意间听祖父提起,先帝当年曾言,若洛北忧不适合为帝,顾丞相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种种情况都说明,他们应该选择相信,而非怀疑。 纵是黎家果然存心不良,也得徐徐图之。 如洛北忧眼下这般举措,只会适得其反。 一想到他此举可能引发的后果,季沉鱼便按捺不住,匆忙起身往外走。 见状,忍冬赶紧拿着披风追了上去,“娘娘,天气寒凉,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御书房。” “娘娘……”忍冬明显欲言又止。 可惜的是,此刻的季沉鱼并没有心思去留意她的反应如何。 一路急匆匆的走到了御书房门口,看到她出现,顾轻舟明显一愣,随即低下头去,像是在遮掩什么。 察觉到他的异样,季沉鱼虽心下疑惑,却没有追问。而所有的疑虑,在看到御书房中的人时,有了合理的解释。 萧毓嫣…… 她竟然在这儿! 回想起忍冬欲言又止的阻拦和顾轻舟明显有异的神色,季沉鱼不觉苦笑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刺痛的感觉。 “臣妾……参见陛下……”她垂首收回了视线,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洛北忧正在批阅奏折,萧毓嫣乖顺的站在一旁为他研磨。 看到季沉鱼出现,她的脸色明显不悦。 只是当着洛北忧的面儿,她聪明的没有说什么,甚至规规矩矩的向季沉鱼施礼问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怎么过来了?”洛北忧连头都没抬。 “……臣妾,有些话想对陛下说。” “什么话?” 视线扫过一旁的萧毓嫣,季沉鱼毫不遮掩的回道,“还望陛下能屏退左右。” 接下来她要说的话,绝对不能被第三个人知晓,尤其是萧家人。 季沉鱼的话音落下之后,洛北忧迟迟没有回答,就在她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沉沉响起,“先退下。” “是。” 萧毓嫣心下虽老大不乐意,却又不敢忤逆洛北忧。 待到她退出了御书房,季沉鱼便言辞恳切的对他说,“臣妾听闻,陛下已降下圣旨,命广陵王和世子爷率军出征……” 闻言,洛北忧握笔的手不禁一紧。 他还以为,她来见自己是因为萧毓嫣的得宠,却没想到,是为了黎家的事情。 原本满含期待的心,瞬间就凉了下来。 失望、恼怒、焦虑,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喷薄而出,令洛北忧失去了理智,说出的话虽短,却如利刃般狠狠的刺进了季沉鱼的心。 “后宫不得干政!” 六个字,竟她的身子猛地一晃。 恐她摔倒在地,洛北忧几乎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却在想起什么的时候,强迫自己对她的柔弱视而不见。 泪水盈满了眼眶,季沉鱼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她低下头,缓缓的跪倒在地,“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是以说完这些话后,陛下想如何处置臣妾都可以。” “你……” “丞相于朝中极有威望,您明知黎家与他的关系,却还要硬逼着黎阡陌出征,岂非要君臣离心吗?” 为君者,并不一定是要把所有权利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要知人善用,察纳雅言,此方为明君之所为。 若丞相和黎家果然有造反之心,他们何故对萧家百般打压,纵容他们谋反不是更好? 届时,他们再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如此才算名正言顺。 “啪”地一下搁下手中的毛笔,洛北忧面沉如水,明显不悦的样子,“够了!朕不想再听下去!” “陛下……” “来人,送皇后回宫。” 不能再任由她说下去,否则他担心自己又说出什么伤她心的话。 他不能那样做…… 听到洛北忧明显充满愤怒的声音,忍冬赶紧走进御书房,将跪在地上的季沉鱼搀起,“娘娘……” “送皇后回去,没有朕的吩咐,不准她再踏出栖鸾殿。” 这话一出,忍冬不禁愣住。 禁足?! 要知道,自娘娘入宫后便是陛下的心头宠,哪里想到这才不几日的工夫就到了这般地步。 担忧的看向季沉鱼,却见她反应淡淡的,似是半点没受到影响。 就在忍冬想扶着她离开的时候,却见她的手缓缓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声音柔柔响起,“臣妾有孕了。” 说完,便见洛北忧方才拿起的笔掉在了桌案上。 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怔怔的望着季沉鱼,洛北忧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和欢喜,“你说什么?!你有孕了!来人,快去传太医!” “……是。” 快步走到季沉鱼面前,洛北忧激动的连指尖都轻轻颤抖。 目光惊奇的望着季沉鱼的小腹,他揽着她走到一旁坐下,体贴的嘘寒问暖,好像前一刻两人的隔阂和争吵不复存在。 “几时发现自己有孕的,为何都没有告诉朕?”他皱眉,话虽听着像责怪,可语气却轻柔至极。 “臣妾这不就在告诉您吗?” 她也是昨日才知晓,因着几日前的事情,是以便不许宫人告诉他。 因为她很清楚,这个孩子到来,会有大作用。 没想到…… 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想到这儿,季沉鱼不禁在心底苦笑一下。 她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明知今日这番话会令洛北忧恼怒,她却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她有底牌。 对洛北忧的示好视而不见,季沉鱼的反应始终淡淡的。 任由太医给她把完脉,她眼神平静的收回手。 “恭喜陛下,娘娘的确是有孕了。” 随着太医的话说出来,洛北忧的眼中不觉浮现出一抹狂喜,“朕要当父皇了!朕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激动的握着季沉鱼的手,后者却轻轻挣脱。 起身朝他施了一礼,季沉鱼刻意道,“臣妾该回栖鸾殿去了,陛下也让皇贵妃在外面久候多时,该唤她进来伺候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 “沉鱼!”洛北忧情急之下拽住她,又恐握痛她而赶紧松开了手。 一听这个称呼,季沉鱼眸光微动,意有所指的朝他问道,“沉鱼?臣妾终于不是没有名姓的皇后了?” 她明显是在翻小肠儿,这不该是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该做的事情。可纵是这般被她揶揄,洛北忧也未有丝毫不悦。 甚至,始终面带喜色,“此前……皆是朕的不是……” 第388章 初雪来临 能让堂堂皇帝陛下低头认错,这世上除了季沉鱼估计再没别人了。 她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懂得见好就收。 见洛北忧的态度明显有软化的趋势,她便顺势道,“陛下没有错,错在臣妾,不该忘了自己身为皇后的身份。” “沉鱼……” “臣妾没有在说气话,而是句句发自肺腑。” 是她一时没有分清两人的双重身份,她应该明白,不该一边只把洛北忧当成他的夫君,一边又与他商谈国事。 两者取其一,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素手抚过他的额间,季沉鱼柔声道,“陛下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那朕以后日日冲着你笑,可好?” “怕是陛下会分身乏术吧。”季沉鱼意有所指的扫了殿外一眼。 明白她指的是萧毓嫣,洛北忧非但没有觉得她小气,反而觉得她如此在意自己的样子可爱极了。 握紧她的手,洛北忧郑重其事的向她解释道,“朕不过是唤她前来做做样子,想让你心急而已。” “让臣妾心急?”这下,季沉鱼倒是疑惑了。 “嗯。” 她总是那么贤惠,让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在意自己。 因此,他才正好借着这次的事情试探一番。 原来…… 她不是不介意他宠幸别人,只是碍于皇后的身份无法言说罢了。 轻轻的将人拥进怀中,洛北忧低声道,“沉鱼,咱们日后都不要再吵架了,可好?” “……嗯。” 点了点头,季沉鱼表现的十分乖巧听话。 可实际上,她心里却不禁在想着几日前的事情。但是很明显,此刻不是提及那些事的最佳时机。 他们好不容易才修复了关系,不宜再生波折。 不过…… 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说。 “陛下,臣妾已许久未见广陵王世子妃,既然您命世子出征攻打东夷,那不若就让世子妃进宫来和臣妾作伴吧。” 闻言,洛北忧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让楚千凝入宫陪着她?! “世子妃如今也有孕在身,有她在,闲来无事时也可以和臣妾说说话解闷儿。” “传她进宫倒是不难,只是她若一直住在宫中……”传出去的话,恐于他们的名声不好。 心知他在担忧什么,季沉鱼适时开口道,“依臣妾看,您不若就认了世子妃为义妹,如此既能名正言顺的唤她进宫,又能安抚丞相和世子的心,您说呢?” “这主意倒是不错……” 回过神来,他轻轻拍了拍季沉鱼的手笑道,“好了,朕知道如何做了,你别再想那么多,安心养胎,嗯?” “嗯。” 很快,季沉鱼有孕的消息就在宫中传扬开来。 萧毓嫣方才得宠没两日就再次被洛北忧晾在了一边,可是让满宫上下看足了笑话,连带着萧太后也脸上无光。 * 这一年初雪来临之际,黎延沧和黎阡陌率军出征。 而楚千凝被北帝认为了义妹,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甚至还住进了皇后的栖鸾殿。 望着殿外飘飘扬扬的雪花,楚千凝下意识伸出手去,却被冷画及时拦下。 “世子妃,当心着凉。”说着,轻罗也拿着斗篷披到她身上。 “您如今怎地愈发像个孩子了,怀着孕竟还惦记着玩雪……”冷画一边说着,一边放下厚重的门帘,扶着她回到房中坐下。 拢了拢自己腿上的毯子,楚千凝颇为无辜的笑回,“这是初雪,意义自然不同。” “听您这么说,奴婢都想出去玩一圈了。” “去吧,记得堆个大点的雪人。” 一听这话,轻罗有些哭笑不得。 在皇后的宫中堆个雪人,会不会被北帝责罚? 仔细想想,轻罗便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自从世子和王爷出征后,她们便跟随小姐搬进了宫里。按理说,依照她和冷画的身份是不可以入宫的,但北帝却应允了小姐的要求。 不光如此,她们进宫后的生活也十分清闲,就和当日北帝在圣旨中说的一样,是为了让小姐更好的安胎。 所食所用皆与皇后娘娘相同,甚至还有顾轻舟这个御林军统领当护卫。 正是因此,冷画和轻罗才从初时的反感厌恶到眼下的淡定接受。 比起自家的两个丫头,楚千凝则在更早就坦然接受了。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就隐隐猜到,真正想让她进宫的人不是洛北忧,而是那位皇后娘娘季沉鱼。 将自己留在宫里,于他们有许多好处。 一来,可以最大限度的牵制黎阡陌。就像前世凤池对待凤君撷那样,以为拿捏住她,就拿捏住了敌人的软肋。 二来,其实也就是他们的退路。 倘或黎阡陌最终得胜归来,并且没有举兵造反,那么他们今日对自己的“软禁”便等同于保护。 到那时候,任谁都挑不出这帝后二人的错处。 楚千凝估摸着,这多半是季沉鱼的计策,她此举并非是为了为难自己,而是不想让事情变得不可控制。 毕竟,洛北忧之前的行为已经触怒了黎阡陌。 想到这,楚千凝不禁勾起唇角。 这位皇后娘娘…… 倒果然没有辜负洛北忧的欣赏和喜爱。 “启禀世子妃,懿祥宫来人了。”忽然,小宫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闻听是“懿祥宫”的人来了,轻罗和冷画的神色不禁一变,眸中顿显冷芒。 这个萧太后,无论过了多久都不肯安分! “不见。”微微敛眸,楚千凝面不改色的撒谎道,“就说我正歇着呢,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是。” 朝门口狠狠的啐了一口,冷画奶凶奶凶的低声咒骂道,“这个老妖婆,实在是太可恶了,整日竟琢磨怎么为难咱们!” 幸好她家小姐也不是吃素的,从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再加上有皇后娘娘护着她们,这才安然无恙至今。 “由得她去蹦跶,你们都少理会懿祥宫的人。”对付萧太后这种人,接招就输了。 对方是太后,纵是犯下再大的过错北帝也不能将她怎么样,毕竟她的身份摆着那,注定了她的优势。 但是,斗不倒她可以不斗。 就怎么彻底的将她无视,才最是让她抓狂。 左右进宫那日起洛北忧就曾承诺过她,只是让她住进宫里同季沉鱼说话解闷儿,不会有别的事情。 她打算的不错,也的确刺激到了萧太后,因此不多时后者便亲自杀了过来。 听到宫人的禀报时,楚千凝微微扬眉,笑容很是玩味。 “世子妃……” “走,咱们去瞧瞧皇后娘娘。”说完,楚千凝施施然的起身。 冷画和轻罗疑惑的跟上去,不懂自家小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走出偏殿的时候,一股刺骨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冷的人只打哆嗦。 看了看随风飞舞的雪花,楚千凝不觉幽幽叹道,“这么冷的天儿,如此大的雪,倒是难为太后特意走这一趟了。” “雪天路滑,最好是能害她狠狠的摔上一跤!” “若真是那样,宫中便清净了。” 说话间,她们穿廊而过,季沉鱼所居的正殿近在眼前。 不过,楚千凝却并未急着进去,而是静静的站在廊下,出神的望着被风吹起的竹帘,目光深远。 见状,冷画和轻罗都极有眼色的没有出声惊扰她。 打从世子爷出城后,小姐便经常这样发呆。 想来…… 她定是又想起世子爷了。 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黎阡陌昨日方才命人送了信回来,他亲手写下的只有四个字,“均安,勿念”。 但是,那封信有好几页那么厚,是鹤凌记下的黎阡陌的日常。 几时起身,早膳用了什么,行军多远,天气骤降时穿了什么衣物,总之事无巨细,均被鹤凌记了下来。 也许为了让她睹画思人,每次他送回来的信里面都夹着一副他的画像。 一想他为了不让自己挂念而做的这些事,楚千凝觉得好笑之余也不免觉得窝心。是以每每笑过之后,她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 已经下了第一场雪,接下来便是第二场、第三场…… 倘或事情进展顺利,待到来年春年花开之时,黎阡陌便能回来了。 她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就在冷画和轻罗忍不住想要唤她回神时,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到了楚千凝的额间,冰凉的感觉令她猛然清醒。 余光瞥见两个丫头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不觉歉意的笑笑,淡声道,“走吧。” 这厢楚千凝才走进正殿,还没来得及向季沉鱼请安呢,萧太后就到了。 “臣妾参见太后。” 趾高气昂的走到上首落座,随即萧太后才沉着脸挥手道,“起身吧。” “谢太后娘娘。” “宫女不是说,你在歇息吗?”视线落到楚千凝的身上,萧太后满眼挑剔,在冷画看来,她这明显就是在找茬儿。 闻言,楚千凝不慌不忙的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方才起身,本想着向皇后请安后就去懿祥宫向您请罪的。” “哼……好一张能言善道的嘴……” 微微敛眸,楚千凝装作听不出萧太后话中的讽刺。 方才要再说些什么,不想洛北忧意外出现在了栖鸾殿。 见他匆忙赶来了这里,殿内几人神色各异。 楚千凝无声的勾起唇,漫不经心的笑着,气的萧太后恨不得上前扇她几巴掌,却又碍于洛北忧在场不好动手。 保护姿态明显的将季沉鱼揽进怀中,洛北忧防备的看着萧太后,“太后怎么到这来了?” “皇帝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哀家不能来这儿吗?!” “皇后有孕在身,太医叮嘱了需要静养。”言外之意便是,你的确不该来这。 听出洛北忧的弦外之音,别提萧太后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只是,未免将他们母子俩的关系闹得更僵,她不得不压下满腔怒火继续道,“哀家此来是为了瞧瞧世子妃。” 她忽然将话题引到了楚千凝身上,令冷画和轻罗都心生警惕。 这老婆子到底想做什么? 在她们困惑的注视下,萧太后十分阴险的笑着,缓声道出了来意,“许是哀家年纪大了,近来总觉得日子无趣的很,是以便想着,不若世子妃这胎生下来之后就送到懿祥宫来吧,哀家定会好生教养这孩子。” 她这话虽说的好听,可实际上是什么意思谁听不出来! 广陵王府的小主子若是养在她的膝下,那无疑是被她捏住了整个王府的软肋。 不止是黎家,便是顾沉渊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计,不仅仅是于她有益,对洛北忧而言也是百利而无一害,是以她特意选在这个时机下开口。 若洛北忧赞同,便可一箭双雕。 第389章 战事惨烈 一听萧太后的话,楚千凝眸中的笑意不觉微凝。 她倒是打的好主意…… 想把自己的孩子作为人质捆在身边,以此牵制自己和黎阡陌。 正常情况下,洛北忧大抵不会回绝她这个提议。毕竟,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已昭然若揭,无须深想。 不过…… 视线落到了一旁的季沉鱼身上,楚千凝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她比较好奇,这位皇后娘娘会有何反应。 闻听萧太后所言,季沉鱼的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洛北忧,就见后者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 见状,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今日若果然让萧太后顺心如意,日后便再无可能修复与广陵王府的关系。 甚至,会逼得黎阡陌生出反心。 下意识握住洛北忧的手,季沉鱼并没有发现,她自己的掌心一片冰寒,连指尖都忍不住在颤动。 一旦洛北忧应声,此事便无法再挽回。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洛北忧若有所觉的朝季沉鱼望去,便见她皱紧了眉头,微微朝他摇头。 她无言的向他传达着自己的想法,目露哀求,求他不要答应萧太后的提议。 接收到她的暗示,洛北忧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而事实上,他的心里还没有决定。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彻底拿捏住黎阡陌的软肋,让他不得不听命于自己,并且确保他不敢生出异心。 只不过…… 如此做会有些风险。 余光瞥见身边的季沉鱼,洛北忧不禁在心底轻叹了口气。 他若果然遵从心意这么做了,怕是会令沉鱼心下不舒服。 对视上楚千凝似笑非笑的神色,他不禁一愣。 按理来说,她应该很慌乱才是,毕竟这涉及到她孩子的将来。可令人意外的是,她表现的太过淡定。 洛北忧知道她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害,虽为女子,心思却比一般男子还要深沉。 单瞧着她在宫中活的怡然自得,便可知她心志极坚。 而且,她与沉鱼关系极好。这种好并不是表面上装出来的,因为每每提到她,沉鱼总是赞赏有加。 难道她有何应对之策? 这般想着,倒叫洛北忧犹豫不决。 见他迟迟没有开口,萧太后不禁颇为急切的说道,“怎么?世子妃担心哀家会对你的孩子不好?” “臣妾不敢。” “那此事……” 萧太后刚欲拍案定音,不想季沉鱼忽然插话道,“太后娘娘!王府的孩子毕竟是外人,您若当真想抚养孩子,不如……” 顿了顿,季沉鱼咬牙道,“不如抚养臣妾腹中的孩子吧。” “沉鱼!”一听这话,洛北忧的神色骤然一变。 不光是他,就连萧太后也愣住了。 她说什么?! 竟要把她腹中的嫡长子交给自己抚养?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吗? 一想到季沉鱼是有意破坏自己的计划,萧太后的脸色便难看到了极点。但是,她忍耐住了冲口而出的责怪,等着洛北忧向她发难。 因为萧太后确定,自己的提议洛北忧没理由拒绝,而季沉鱼仗着受宠竟然敢冒然插嘴,他不恼怒就奇怪了。 除却这神色各异的三人,唯一还算比较淡定的就是楚千凝了。 当然,初闻季沉鱼所言,她也同样感到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这位皇后娘娘会做到这种程度。不过毫无疑问,对方的做法是明智的,卖自己一个人情可比软禁自己的孩子好处大得多。 不知洛北忧是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总之他并没有怪罪季沉鱼,也没再提起让萧太后抚养楚千凝孩子的事。 “累不累?要不要歇歇?”他拥着季沉鱼,柔声问道。 “……嗯。” 微微低下头去,季沉鱼顺着他的话应声。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却生生将萧太后给晾在了一边,将她方才提及的事情忽略到了脑后。 她本欲插话,没想到洛北忧竟直接下去了逐客令,“皇后要休息了,太后不若先回去吧,改日朕再同皇后一起去向您请安。” “皇帝……” “来人,送太后回去。” 压根不再给萧太后说话的机会,洛北忧直接吩咐宫人将她送了回去,这在从前绝对是他不敢做的事情。 但如今,他为人夫、为人父,勇气便大了不止一点半点。 目送着萧太后怒气冲冲的离开,楚千凝缓缓的勾起唇角,漂亮的眸中露出了一抹预料之中的笑意。 其实,就算季沉鱼没有帮她解围,她也毫不担心。 既然萧太后想抚养,那她答应就是了,只要确保自己眼下没有困难就是了。 至于以后…… 那得看这位太后娘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缓缓的站起身,楚千凝笑意盈然的朝洛北忧和季沉鱼施了一礼,声音柔柔响起,“臣妾先告退了。” 即使被洛北忧认为义妹,她也从不曾以“皇妹”自称,而始终以黎阡陌的内人自居。 转身走出栖鸾殿,外面雪势渐收,风也小了不少。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片洁白,整个世间都静了下来,让人连呼吸都不禁放轻了一些,唯恐惊扰了这份静谧。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楚千凝站在廊下举目远眺,身上的烟青色大氅被穿堂风吹得飘起又落下。 她戴着手笼,双臂轻搭在身前。 那是一副宁静至极的画面,美不胜收。即使她的小腹已经隆起,也丝毫没有破坏那份美感,反而平添了一丝柔软。 “世子妃,天色暗了,当心寒气入体,咱们回去吧。”轻罗和冷画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护着她,搀扶着她往回走。 偏偏飞雪穿廊而过,将三人的身影掩映的愈发朦胧。 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她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斜斜的映在墙上。清浅黯淡的阴影,和满地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地,直至消失。 雪,依旧在静静的飘落…… * 按照洛北忧原本的打算,在黎阡陌和黎延沧率军出征后,他便会将黎阡舜和黎阡晩也一起支走。 但结果却是,他迟迟没有进行这一步。 已经将楚千凝控制在了可见的范围内,他便听从了季沉鱼的话,没有对广陵王府“赶尽杀绝”。 不过,他变相停了黎阡舜在朝中的职务,也断绝了黎阡晩和凤君墨的来往。 是以如今,广陵王府就等同于是一个烫手山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不想和黎家人有任何牵扯。 朝中的文武百官各个都是人精,如何看不清局势。 怕是就算这次黎家父子俩能够凯旋而归,等待他们的也只是“杯酒释兵权”。 当然了,这只是普通人的猜测。 如洛九天这样的人则根本就不相信黎阡陌会被世俗的言论所左右,他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一切全凭喜好。 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斜倚在榻上,目光深远的望着门外深沉的夜色。 下雪的时候最是安静,雪停后才会兴起狂风。 “小王爷,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洛九天眸光轻动,“……去告诉来传话的人,就说本王醉酒未醒,你们不敢来搅扰。” “是。” 打发走了婢女,洛九天却没了饮酒的兴致。 事实上,他原本也什么心情喝酒。 所谓“借酒消愁”,不过是他的托词,他只是想借此避免与皇兄见面而已。 他知道皇兄找他想做什么,但唯有这件事,他真的无能为力。 若皇兄只是想安稳的做他的皇帝,心存壮志想要一统天下,那为臣为弟,他都没理由拒绝对方。 可实际上却是,皇兄他想专权。 专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在那把龙椅上迷失了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潭,无法冷静的思考问题。 偏偏…… 他要夺权的对象还是黎阡陌,这根本一点胜算都没有。 与其将来被黎阡陌反客为主,不如如今少作为,这也是为何九殇远远避开的原因。 才想到自家妹妹,便见她一身夜行衣走了进来。 早在黎阡陌出城那日,她便回来了,不为别的,只为在暗中保护楚千凝的安全。这不是黎阡陌吩咐的,而是她自己主动回来的。 她不确定皇兄会做到哪一步,是以她必须尽量将危险降到最低。 楚千凝的身边自然不缺少暗卫保护,九殇要做的,只是避免洛北忧真的对前者动了杀心。此事要是被黎阡陌知道的话,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洛北忧都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刚从宫里出来?”一见她这身打扮,洛九天就猜到她去了哪。 “嗯。” 径自从他手中拿过酒杯喝了一口,九殇面色微沉,放松的坐到了洛九天的旁边,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摸了摸她的头,洛九天音色轻柔的问道,“怎么了?” 她素来刚强,倒是鲜少露出这般无助的模样。 “兄长,你说当皇帝就那么好吗?”她从前以为,皇兄不是那般贪恋权势之人,不想如今竟会变成这样。 “那要看是当个什么样的皇帝了……” “怎么说?” “皇兄从前一直被萧太后压制,许多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之前黎家与萧家分庭抗礼,让皇兄有了短时间的放松。而至如今,他已怕了那般身不由己的感觉,他担心黎家会成为下一个萧家。” 闻言,九殇不禁皱起眉头,觉得兄长的话也有道理。 其实…… 皇兄是很可怜的。 看出她心里不大舒坦,洛九天朝她笑笑,“好了,那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不是还有我吗,嗯?” “你能做什么呀?”九殇挑眉。 “我这是被小瞧了吗?” 使劲儿捏了捏九殇的脸,洛九天夺过她手里的酒杯,不让她再继续喝下去,“夜深了,去睡吧。” “……那你也早点休息。”说完,九殇站起身抻了个懒腰,然后才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她仰头看着挂着天上的月亮,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战事已起,时不时便有百姓携家带口的涌入沂水城。 主子已经率军驻扎在了东夷的后方,按照一开始的约定,西秦本该对东夷施以援手,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西秦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兵力再去救援东夷。 说白了,其实是燕靖玄和凤池没有想到,北周敢发动这样以少战多的战争。因为他们以为,如今在北周当家做主的人是顾沉渊和黎阡陌。 而事实上,洛北忧误打误撞的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 这个代价有些惨烈。 以无数将士的身躯和鲜血铺就一条通往成功的道路,无异是残酷的。 因此,攻下东夷的第一座城池之后,黎阡陌就停兵不前了。 第390章 将帅之道 夜色寒凉,军中的将士都已歇下,而此刻主帐内仍亮着烛火。 黎阡陌专注的看着兵书,骨节分明的手指偶尔翻过书页,手掌修长白净。 这本兵书乃是由顾沉渊所著,里面详尽的讲述了将帅之道,夫将帅者,统兵、陷阵、征讨、封疆耳。 顾沉渊在书里写,古今将帅者,均自以为将帅之才,岂不知将帅乃道也,非勇悍之武夫所能通晓。 平庸之将,所着重者,乃兵力多寡,勇猛如何。 高明之统帅,不仅要知己知彼,善用兵将,料事如神,熟读兵法,统帅万军,游戏自如。 然而,仅如此,仍未明将帅之道也。 人人常言用兵如神,而仅这一个“兵”字便大有讲究。 兵者,有可见之兵,有不可见之兵。 可见之兵者,荷戟执戈,肉身之士。不可见之兵,日月星辰,风云水火,山川之灵气。 如此万物万象,均可为兵。 书的最后一页,附了一张七十二候图。这张图成图于周公,将节气,周天三百六十日分类别之。 五日为候,三候为气,六气成时,四时成岁。 一张图便将一年之中的节气更替,万物衰荣,一一道明。 何时虹藏不见,何时雷始收声,何时土润溽暑,何时雾霾蒸腾。如此只需谙熟于胸,融汇于心,便可胜于百万雄兵…… 黎阡陌看得认真,鹤凌则安静的站在旁边,如空气一般的存在,半点不会打扰到他。 偶有夜风吹过,微微扬起帐帘的一角,随后又无声落下。 合上书籍,黎阡陌扫了一眼帐外的天色,声音淡淡的朝鹤凌问道,“可有世子妃传来的消息吗?” “在这。”说着,鹤凌从袖管中掏出了一封信。 黎阡陌接过,连眸中都闪动着笑意。 玉竹般的手指轻轻抚过信封,他的动作温柔又缱绻,像是在抚摸她的脸颊,饱含着深深的思念。 小心翼翼的拆开那封信,他甚至连信封都完整的保存好。 不似他写给楚千凝的那么多,后者给他寄来的信最多只有一页,是她亲手写的,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 除此之外,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腹中的孩子。 她乐于告诉他这些,而他也幸福着读信的这一刻。 简简单单的一封信被他翻过来掉过去读了好几遍,直到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他心里,他才仔细把信收好,又重新装回到信封里。 “收好。”把信递给鹤凌,黎阡陌眸中的柔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淡漠。 “是。” 双手接过那封信,鹤凌放进了一个小木盒里。那里面已经放了好几封信,全都是楚千凝传来的。 扣好盖子,鹤凌依旧一言不发的站在黎阡陌身后。 “军中近来有何异常吗?”想起什么,黎阡陌淡声问道。 “回主子的话,倒也算不得异常,只是您一直没有再继续进兵,那几位将军便有一点坐不住了。” “他们说什么了?” “左不过是那些酸话,但都被梅老将军给怼回去了。” 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黎阡陌没再多言。 在北周那些将军的眼中,自己曾经是东夷人,那么便生生世世是东夷人,是以在两国交战之时,只要他表现的稍有迟疑,就会引起他们的质疑。 其实,不止是北周的那些将领,便是鹤凌跟在黎阡陌身边这么久的时日,他也仍然猜不到自家主子的打算。 “凝儿才是最正确的……”忽然,黎阡陌低声叹道。 她说,不愿再起战事。 这话乍一听似乎有些妇人之仁,可实际上却暗含道理。 虽说不征战便无法统一大业,但战事一起,遭殃的便是老百姓。他们根本不在意究竟是何人统一了四国,也不关心朝代的更迭和君王的替换,他们只希望永远没有战争,农作物能够丰收。 因此,谁挑起了战争,谁就是他们眼中的恶人。 东夷虽是先向南凉发起了进攻,但在百姓眼里,这事儿和北周并无关系,是以他们出兵,便必然会引起一部分人的憎恨。 这场仗他要赢,但不能打赢。 想赢的话,就得等! 他在等一个人…… 那是致胜的关键。 * 话分两头,且说南月烟和顾沉渊那边。 他们赶回南凉的时候,战事已经爆发了,值得庆幸的是,东夷首战便吃了败仗,军中士气受挫。 而南凉之所以赢得这么顺利,完全得益于南月烟离开前的部署。 实际上,早在她跟着顾沉渊去北周前,她就安排好了一切。 她自然没有料事如神的本事,事实上,之前她安排的那些是为了对付南月烛。 彼时,玄微外出未在国中,在她和顾沉渊离开后,南凉国中便没了主事之人,这是很危险的一个情况。 但无人得知,这般情况恰恰是南月烟和顾沉渊故意设下的迷瘴。 既然南月烛一直视南月烟为死敌,那么若她得知南月烟没在国中,她会不会趁机取而代之呢? 她的容貌虽然被毁了,但她易容的本事却依旧在。 何况…… 在世人眼中早没了南月烛此人,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是假冒的。 这本是一个绝佳的局,应该能引出南月烛。正是因此,之前南月烟出现在北周的时候才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迹,甚至在自己到了不久后,把才回到南凉的玄微也给叫到了北周。 可令人意外的是,南月烛一直没有出现。 手指轻叩案面,南月烟目露深思,“奇怪……她为何没有把握如此绝佳的机会……” 要知道,这是最快通往权利顶峰的机会。 难道南月烛料到了这是圈套? 摇了摇头,南月烟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南月烛和她不同,前者眼中看到了都是权势和利益,她不该对此视而不见,那到底是什么让对方没有现身呢?! “你也累了好几日了,先歇歇吧。”将披风披到她身上,顾沉渊皱眉道。 “我乖女儿给我传信了吗?” 按了按额角,南月烟疲惫的眨了眨眼睛,却不肯依言去休息。 东夷的人随时有可能会再次发动战争,她必须得在他们进兵前想到退敌之策,以确保南凉百姓的安全。 凤池为人与燕靖玄不同,他只为攻城,不为收买人心,是以极有可能会进行屠城,以此宣泄他心中的怒火。 “想来还在路上。”知道她担心楚千凝,顾沉渊便柔声安慰道,“你如此殚精竭虑,若是累瘦了就不怕凝儿心疼吗?” 自己的话没力度,那他们女儿的话总该有作用吧。 结果,南月烟挑眉道,“女儿心疼,你就不心疼了?” 根本没想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句,顾沉渊不禁愣住,原本白皙的耳根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渐渐地,蔓延至脖子。 见状,南月烟目光惊奇的望着他,忍不住轻笑出声,“都老夫老妻的了,你怎么还这么纯情啊……” 听到她说“老夫老妻”,顾沉渊眸光微亮,耳朵却依旧红红的。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面色如常的说出这样的话的,算得上是很大胆,换作旁人定是羞于启齿,但由她的口中说出,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似乎,她就该说这样的话。 “乐烟……”顾沉渊下意识朝她靠近了一些,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就被她握住手环在了她的腰间。 “唉……不会连滚床单都得我主动吧……”纯情挺好玩的,但要是太纯情了,那就影响感情了。 一时没有听懂她的话,顾沉渊微微蹙眉。 方才要开口追问,便被突然走进来的玄微给打断了,“陛下……” 玄微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房中,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 他的话音猛地顿住,身影僵直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竟一时忘了要回避,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 南月烟本以为凭借玄微的眼色,定会淡定如常转身离开,哪成想他竟然还看上了! “喂……”南月烟眯眼唤了一声,“还看上瘾了啊?” 被她这么一喊,玄微方才回过神来,那个瞬间,他脸上的神色狼狈的诡异。 他飞快的退出房中,恭敬的低下头去,“……还望陛下恕罪。” “你表现的这么小题大做干嘛?” “臣……” “进来吧。”退出顾沉渊的怀抱,南月烟淡定的根本不像是刚刚被撞破亲热场面的人。 相比之下,顾沉渊就没她那么好的心态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因为此刻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玄微身上。刚刚后者进来时的神色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明白,玄微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 “你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吗?”随意拂了拂袖管,南月烟神色淡淡的,完全没受影响的样子。 “启禀陛下,前方探子来报,东夷军中似有异动。” 也许,用不了几日他们就会发动下一次进攻了。 南凉虽占据地形优势,但架不住东夷人马齐备,兵多粮足,时日久了恐撑不住。 闻言,南月烟面色微沉,不似单独面对顾沉渊时的不正经。 “知道了,我正在想办法。” “臣有一言。” “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臣觉得陛下应该下旨征兵。”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如此他们的胜算还会多一些。 话落,却见南月烟的眉头猛地皱起。 征兵…… 这是一个下下策。 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顾沉渊始终没有插话,而是忽然起身走到了外面,仰头看着星空算着什么。 片刻后,他才返身走回了房中。 “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走征兵这一步,此举看似有利,实则弊大于利。” “此话怎样?” “一旦征兵,便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南凉恐敌不过东夷,兵将士气折损,这可比什么都可怕。” 而且,寻常百姓未收到操练,冒然上战场便只有被杀的份。 让百姓去送死,她这个皇帝当的也太差劲了。 “南凉本就占据地势,若能将这一点利用到极致,未尝不可以少胜多。”顾沉渊缓声道,明显胸有成竹。 见状,南月烟眸光一亮,“你有何法子?” “你看这。”说着,他伸手指了地图上的某一处,不疾不徐道,“南凉天气和暖,河水至今未结冰,而东夷扎兵下游,咱们地处上游,这便形成了极大的优势。” 更重要的是,方才他夜观星象,不日便会降下大雨,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东夷人不似南凉人这般熟识水性,这一战必会赢得十分容易。 随着顾沉渊将心中的想法娓娓道来,南乐烟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得以舒展,却看得玄微愈发沉默。 第391章 恩威并施 他陪在南乐烟身边多年,对她十分了解。她虽为女子,性格却洒脱不羁,为人豪爽,嫉恶如仇。 贵为皇帝,她却从不高高在上的对人颐指气使。 明明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她却平易近人到可以结识三教九流的人。 甚至…… 同对方称兄道弟。 但是,纵是她性子再豪爽,却从未见她对哪个男人像对顾沉渊这样。 第一次见到他,玄微就感觉到了他的特别。 南月烟从不排斥他的接近,甚至偶尔会主动靠近他,这是在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方才他们在讨论作战方案的时候,两个人表现的格外默契,似乎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另一个人就能马上领会其中的含义。 这种感觉,让玄微觉得很不安。 他有一种预感,南月烟就快要走出他的生命了…… 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南月烟和顾沉渊慢慢停下了声音,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若有所觉的看过去,玄微不禁敛眸挡住了自己眼底的思绪。 “你怎么了?”南月烟奇怪的问道。 “……臣觉得顾丞相说的很对。” “嗯。” 微微点头,南月烟没再追问什么,重新将注意力落回到地图上。 但是,顾沉渊心里却觉得怪异的很。 偶尔他会觉得,玄微看向南月烟的眼神很奇怪。 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却波涛汹涌。 那种感觉…… 就像是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镜,其实下面暗流涌动,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因为,他看到了玄微眼底努力掩藏的“压抑”。 只是他不懂,他在苦苦压抑什么? “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南月烟意味深长的揶揄道,“我说你们一个两个是怎么回事,出神上瘾啊?” “一时失神,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已经确定了最基本的方案,她悬在心上的石头也能落下了。 闻言,玄微率先起身道,“臣告退。” 目送着他离开,顾沉渊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南月烟坦言道,“你有没有觉得,玄微看你的时候和看别人的时候很不一样?” 听闻他的话,南月烟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怎么?吃醋啊?” “……并非如此。” “你可真是坦诚的不大可爱。”一边说着,南月烟一边脱掉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玄微于我而言,亦兄亦友,你不必多想。” “我的意思是……” “顾沉渊。”她转回身看向他,眼神难得认真,“你只需要知道,无论玄微如何想,我都只把他当成兄长和好友,这便够了。”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顾沉渊觉得他要是再多言反而显得矫情。 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或许从前玄微的确甘心只当她的兄长亦或是至交好友。但如今他的出现,说不定已经打破了这份宁静。 男人…… 大多贪心不足。 不过看着南月烟眉宇间深深的倦怠之色,他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还是日后再说吧。 * 和顾沉渊他们想的一样,没过两日凤池便再次发动了进攻。 这一次东夷的将士来势汹汹,大有不破南凉不回城的打算。 不巧的是,在此之前的两日天降暴雨,道路泥泞不堪,兵马难行,是以还未开始交战,他们的体力便已没了大半。 军中有有经验的老兵指出,下了这么大的雨,南凉边界的河水水势必会上涨,他们不宜于此时出兵。 可惜的是,这话被凤池当成了耳旁风。 更甚者,他以动摇军心为名,罚了这人五十军棍。 当然,凤池也不是全凭心意做事。他在下旨前让人去查探过临近的河道,发现河水的深度连马肚子都没有没过,而且河边还放置了不少百姓家的渔船。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于是,他命众将抓紧时间渡河,有违逆者立斩不赦。 变故,也正是在此时发生的。 就在东夷的兵将准备一鼓作气渡河登岸杀过去的时候,却没想到原本水位不高的河水忽然暴涨。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成了下锅的饺子一般。 但闻这一处哭声震天,喊声震地,尸横遍野,场面十分惨烈。 原来…… 趁着这两日雨水忽降,南凉将士便于上游堵住了河道,让河水没有泛滥,于下游看起来,河水与往常无异。 而待到东夷这边的人登船渡河,他们便于上游放水,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大获全胜。 东夷人本就不识水性,再加上一时河水寒凉,一掉进去便冻的浑身发抖,再被上游的大水一冲,可想而知这场战事的结果是怎样。 正是这场战事,后来被世人津津乐道,为顾沉渊本就璀璨夺目的一生又增光添彩了一分。 这场著名的“水淹三军”,以南凉的全胜告终。 更值得一提的是,因着南凉帝不忍这么多士卒死于此地,便事先安排好了几队人马在更下游的位置进行拦截,俘虏了大部分的将士。 当然,名为“俘虏”,实则却是解救。 有秉性刚烈的将士当即撞树而死,也有一些努力求活的人被南月烟此举感动,自此立志效忠南凉。 接连两次吃了败仗,让凤池原本高涨的情绪一落千丈。 偏巧这个时候建安城传来了消息,说是黎阡陌率军和苍凌联合偷袭了东夷后方,已攻下了好几座城池。 对方一路势如破竹,再继续下去的话,怕是就要攻进建安城了。 “混账!”啪地一声将密信扔到桌案上,凤池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陛下息怒。” 见状,众将不禁跪倒在地。 战事会发展到这一步,并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 本以为陛下御驾亲征会令军中士气大振,哪里想到他们竟会兵败如山倒,一次胜仗也没有取得。 更要命的是,之前已有投降南凉的兵卒,如今军心便更乱了。 “燕靖玄不是说会时时盯着北周,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吗?怎么会这样?!”揉碎了桌案上的宣纸,凤池气的青筋暴起。 而他心里的这个疑问,无人能够为他解答。 没人知道燕靖玄为何会出尔反尔,又或者,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意识到这一点,凤池的脸色阴沉的骇人。 “陛下……依卑职之见,如今应当分兵去救……”一旦被他们攻入建安城的话,那就真的为时已晚了。 可若是分兵的话,便等于要放弃攻打南凉。 凤池本就是赌徒性格,他自然不甘心如此。 “速速派人去联系燕靖玄,让他赶紧派兵增援。”若东夷有失,难道他的西秦就保的住吗? 他们如今在同一条船上,唇亡齿寒的道理他相信燕靖玄不会不懂。 说来也巧,东夷这边送信儿的人还未离开,西秦的人便先到了。 “启禀陛下,燕帝派人来了。” 闻言,凤池不免面露喜色。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快把人带进来。” “是。” 话音方落,便见一身着劲装的男子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参见陛下。” “燕靖玄派你来可有说了什么?” “回陛下的话,我主听闻了东夷如今的情况,特命卑职奉上破敌之策。”说着,他警惕的往四周扫了两眼。 见状,凤池会意,示意其他几位将军退下。 待到帐内只剩下凤池和他的亲信,来人方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 命小太监将那盒子呈上,凤池不疑有他,立刻上前打开,却只听闻“咻”地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陛下小心!” “大胆刺客!来人,快将他拿下!” 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就在凤池心惊胆战的躲避从盒内射出的银针时,那名刺客趁机拔剑而出,剑尖直指凤池的面门。 帐外的将士听到里面的声音纷纷赶来,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一闪而逝的黑影。 凤池左右两肩分别受了伤,一侧是被银针刺中,另一侧是被那名刺客的剑刺伤,而这两处的鲜血都泛着紫黑色,很明显武器上都被涂了毒。 东夷这一方本就军心不稳,如今凤池又中毒昏迷,更加群龙无首,乱的如一锅粥似的。 事实上,凤池之前看的那封密信其实是假的。 自称是西秦来的使臣,自然也是假的。 而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则是原在千里之外的黎阡陌! 凤池一倒下,东夷这边便没了主心骨,除了退兵根本没有其他路可走。 但恰如凤池所想的那般,东夷和西秦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后者有利用凤池之嫌,但从大局出发却是这样没错。 因此,东夷一撤兵,西秦的结局可想而知。 燕靖玄根本没想到,凤池会如此轻易的中了黎阡陌的奸计,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吃了败仗。 如此一来,天下局势必然大变。 待到南凉有了喘息的机会,定然会联合北周一起围困西秦。到了那个时候,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扭转局势。 何况…… 他已无法集中精力去应对战事,整颗心都被那个人搅得混乱不已。 第392章 牵制之法 夜已深,人却未眠。 燕靖玄坐在书案后,看着燕靖予传回来的密信,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东夷的战事已经打响了,但靖予却仍在按兵不动。 他们是同胞兄弟,他鲜少会因为朝中之事责怪他什么,可这一次事关重大,他便派人前去查问。 原来…… 是凤雪绮在和他对阵! 一把揉烂了那封密信,燕靖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昭示着他此刻滔天的怒意。 “来人!”他沉声道。 “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将肃王急召……”话未说完,他的声音便猛地顿住。 若是于此时将燕靖予召回云峰城,那无疑是在告诉世人,他放弃了和东夷结盟攻打北周的打算。 不行,不能这么做。 皱眉叹了口气,燕靖玄挥了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殿门被掩上的同时,夜风从门缝灌入,吹的殿中烛火微微晃动,燕靖玄满头银白的发丝微微扬起。 他们兄弟二人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都栽在了女人手里! 那个凤雪绮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明知皇弟对她有意,她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阵,想来就是为了牵制皇弟,让他犹豫不决。 倘或自己因此责怪靖予的话,万一闹得个兄弟反目,黎阡陌他们就称心如意了。 事实上,莫说是燕靖予,便是他自己也难有决断。 他既想一鼓作气攻下北周国,到时候,他再撒下天罗地网搜寻燕晗的下落也不是不可。只是,万一在他进军的过程中黎阡陌先一步对燕晗下手,那就糟了! 想到那种可能,燕靖玄的眼中便充满了杀意。 有对黎阡陌的,还有…… 对燕晗的! 久久求而不得,他甚至气的想杀了她。 从没有哪个女人像她那般不知好歹,万千宠爱她不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她也毫不在意。 他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 就因为他后宫中的那些女人,她就彻底拒绝了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可是,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纵是如今黎阡陌对楚千凝百般宠爱,可他日一旦他登基为帝,还不是一样要妻妾成群,后宫佳丽三千人! 眼前闪过黎阡陌和楚千凝相依相偎的情景,燕靖玄初时嫉妒愤怒的想杀人,可随即,他忽然笑了。 楚千凝…… 他怎么把她给忘了。 自己虽寻不到燕晗的下落,但却清楚楚千凝的行踪。 未免黎阡陌利用燕晗要挟自己,不若先下手为强,控制住楚千凝。届时,他们互相牵制,事情便好办多了。 而且,如今黎阡陌不在城中,想要对楚千凝下手也容易得多。 墨眸微微眯起,燕靖玄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冷芒。 根据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楚千凝如今被洛北忧变相囚禁在北周宫中,吃住均与北周皇后一起。 硬闯皇宫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楚千凝出宫。 但若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洛北忧怕是不会允许她出宫。 再则,听闻她如今已怀有身孕,莫说洛北忧不准,便是他放任她的行为,想来她自己也不会随意出宫溜达。 毕竟,沂水城中想让她死的人可不少。 忽然想到了破解僵局的办法,燕靖玄的眸中不禁迸发出一丝别样的光彩。 他下意识转头向对身后之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可目之所及,除了那座辉煌冰冷的龙椅再无别的。 那个瞬间,他的眸光骤然转暗。 刹那间,如江河潮水般的孤寂向他汹涌袭来,将他完全淹没。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到过,他竟然也有感到孤单的这一日…… 他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在众人的敬畏中成长,只有旁人羡慕他的份儿,却没有他羡慕别人的份。 可自从黎阡陌和楚千凝来过西秦后,他偶尔便会想起他们相处的情景。 尽管心里不想承认,但他其实是羡慕的。 他和燕晗…… 少有那般心平气和的时候。 他们要么是在争吵,要么就是在冷战,难得相聚的时刻也会变的剑拔弩张,令他每每想起都懊悔不已。 但懊悔过后,又会进入下一轮的恶性循环。 一直以来,燕靖玄都极为自信自己的所思所为。即便是在最初燕晗离开他的时候,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直至方才,他回眸的那个瞬间,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失落。 被逼至绝路并不可怕,无力还击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当他走到穷途末路的那一日,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有他的骄傲,不是任何人都可以。 燕晗…… 非她不可! * 北周,沂水城。 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整座皇城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远远望去,冰雕玉砌,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栖鸾殿前立着两个圆圆胖胖的雪人,看起来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负责扫雪的宫人瞧见了,忍不住在宫门前驻足,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不知这雪人出自何人的手笔。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该不该将这雪人清理走。 若是扫走了,事后皇后娘娘怪罪可如何是好? 但若是不清扫,也被皇后娘娘责怪惫懒可怎么办? 一时间,两坨小雪人可是为难坏了这群大活人。 恰好忍冬从内务府回来,见栖鸾殿的宫门前围着一群宫女太监,她不禁皱起眉头,“都围在这做什么?” “忍冬姐姐……” “哎呀,忍冬姐姐你来啦,咱们正要去找你呢。”一看到忍冬,那群人便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怎么了?” “咱们不知这雪人是谁堆的,是以也不知该不该打扫干净。” 闻言,忍冬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两个圆滚滚的雪人一左一右立于宫门前,像是别样的门神。 方才她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不止门前有,院里面还有好几个呢。 朝那几名宫女笑了笑,忍冬好心提醒道,“这是广陵王世子妃身边的丫鬟堆的,你们小心些别弄坏了。” “是。” “院中还有几个,都留下吧。” “奴婢们明白了,多谢忍冬姐姐提点。” 点了点头,忍冬便转身走了进去。 路过偏殿时,她看到冷画和轻罗正在打雪仗,两人你来我往,玩的正是热闹。 而身为主子的楚千凝则是笑意盈盈的坐在房中,帘子高高拉起,她的面前放了两个炭盆,一室暖融。 “世子妃,您看轻罗姐姐多笨,哈哈……她又输了……” 一边掸着自己身上的雪,冷画一边朝楚千凝笑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悄悄站到她背后的轻罗。 待到她反应过来时,便被轻罗照着头扣下了一大捧雪。 “啊!” “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好了,快过来烤烤火,当心着凉。”楚千凝笑着朝她们招手。 “哼!轻罗姐姐耍赖!”冷画不高兴的指控道,“世子妃您也不管管她,她欺负我打不过她就耍赖!” “你不是也仗着我轻功没你好就拼命往我身上扬雪?” 两人唇枪舌战,却又贴心的帮对方掸下身上的冰雪。 楚千凝让宫女送了两碗姜汤进来,让冷画和轻罗赶快喝下,免得染了风寒。 拢了拢腿上的毯子,她忽然朝她们问道,“表姐快要临盆了,君府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云落说,应当就在最近了。” “让遏尘务必好生照顾表姐,不必担心我这边。” “是。” 恭敬的应了一声,冷画忽然想起什么,扶着楚千凝往内殿走,“世子妃,这两日您也好生歇歇。” 听出她话中的深意,楚千凝不禁微怔。 这两日好生歇歇…… 她想说什么? 诧异的看向冷画,楚千凝敏感的感觉到了冷画意有所指。 不过,她并没有追问。 “凝素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娘亲和晚儿她们都好吗?”仔细算算,凝素和表姐有孕的日子没差多久,想来她也快要生产了。 “您别惦记覃姑娘了,她一切都好,府里也没什么事情发生,不过……” “什么?” “奴婢听说,前两日太子向陛下请旨回东夷。” 闻言,楚千凝微微蹙眉。 凤君墨…… 他要于此时回东夷去,无非是为了分权。如今北周于外虎视眈眈,倘或他在内再挑起事端,自然对北周有利无害,就是不知,洛北忧肯不肯相信他的投诚。 “北帝如何说?” “目前还没答应,不过奴婢听闻,皇后娘娘一直在极力说服他。”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低声笑叹,“这位娘娘可真是一代贤后……” 能娶到她,是洛北忧的福气。 “勤盯着些,有什么情况及时来回我。” “是。” * 或许是凤君墨所言甚合情理,又或许是季沉鱼的话起了作用。 总之,最后洛北忧答应了凤君墨所请。 只是…… 他有一个条件。 “让阡晚随他一起去东夷?!”听冷画打听回来的消息,楚千凝不禁惊讶问道。 “嗯。” “奇怪……北帝就不怕郡主和太子殿下跑了吗……”对于洛北忧的这个决定,轻罗也百思不解。 沉默了片刻,楚千凝的眸光渐渐变的寒凉。 洛北忧自然不必担心阡晚会一去不回,毕竟,娘亲和莫离都在沂水城。 即便他们有何异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相反,一旦凤君墨有何异常,说不定阡晚会反过来制止他。因为她担心由于前者的行为,会影响她家人的安危。 从前楚千凝只当洛北忧不适合当皇帝,但单从这件事看来,他还是有些帝王的特性的。 “除了晚儿之外,北帝可还派了别的人吗?” “没有。” 仅他们两人,轻车简从。 据说,圣旨颁下之后,太子和郡主当夜便策马离开了沂水城。 算了算他们离开的日子,楚千凝估摸着他们或许能赶在凤池的兵马回城前抵达建安城。 凤池受了箭伤,又身中剧毒,行路必会比较缓慢。 相比之下,凤君墨和黎阡晩两个人轻装上阵,快马加鞭的话,不几日便能到了。 “世子妃,奴婢有一事不明。” “说。” “太子回去能有什么用呢?”这个问题,轻罗想了许久也能得出个答案,“他虽名为太子,但手中并无实权。何况他被囚北周已久,在东夷的朝臣心中,他已然不复从前的地位,纵是回去能做的事情也十分有限吧……” “的确有限。”微微点头,可随即楚千凝话锋一转,“但站在凤君墨的角度,他只要办成一件事便算大功一件。” “是什么?” 似笑非笑的看了轻罗一眼,楚千凝缓缓摇头没有直言,“你们且看着吧,这位太子殿下的作用可是不小呢。” 如凤池那般小看他的存在,无异于自取灭亡。 看来…… 这场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战事一停,黎阡陌便能回来了。 第393章 民心之争 凤君墨和黎阡晩日夜兼程,赶到建安城的那日,恰好是除夕。 只不过…… 这偌大的建安城,并无喜庆热闹的景象。 放眼望去,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无一商人小贩,冷清至极。 黎阡晩牵着马往城中走去,口中不觉低声叹道,“唉……你这太子委实当的窝囊,被俘虏了没人管,如今回乡已经无人理会……” 明显听出她是在挖苦自己,凤君墨宠溺的一笑,未置一词。 真要深究起来,他这个太子当的又何止是窝囊! 未去北周之前,想来这东夷有许多人认为,凤池对他还算在意宠爱,至少比起其他两位皇子要受宠的多。 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凤池待他好,不过是因为他心里有愧。 而且,那份“好”也是建立在他不会影响对方利益的情况下。一旦他对凤池的地位产生威胁,那位皇帝陛下就会毫不犹豫的除掉他。 甚至…… 他什么都未做,却还是被凤池推出去当挡箭牌。 留意到他明显异样的沉默,黎阡晩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她扬眉看向身旁的人,意有所指的说道,“他根本就不配当你爹!” 闻言,凤君墨先是一愣,随即颇为妖孽的笑开。 往黎阡晩身边凑了凑,他的声音满含笑意的响起,“那谁才配?” “……我可以暂时把我爹借给你。” 他向来聪明,当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 那一刻,凤君墨觉得这个冬季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冷。 一股暖流从心底无声划过,温暖了他原本冰寒多时的心。她看似粗心大意,却总是能在他最需要关心之时寄予他温暖。 他之所以对她如此倾心,也正是因此。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这般护着他的,虽说她是听从黎延沧和黎阡陌的话才如此做,但她照顾他却是事实。 无声的握住黎阡晩的手,凤君墨淡色的唇微微扬起,“晚儿,只是暂时借给我未免太过小气了。” “那你想怎么样?” 他笑,魅惑的眸在夜里绽放着别样的光彩,“多个人孝敬王爷和王妃不好吗?” 其实他并不太在意面子这种事,入赘什么的,完全可以接受。 握着黎阡晩的手紧了又紧,凤君墨看着不远处的宫门,声音愈轻,“晚儿,要是这次咱们能活着回到北周,便趁早将喜事办了吧,如何?” “哪有你说的那么危险!”黎阡晩并不上当。 “凤池快回来了……” 他们之间,也该有个了解了。 方才晚儿说,凤池不配当他的父亲,其实在他心里,并没有“配”与“不配”这个说法,因为早在母妃死后,他眼里就已经没有所谓的父亲了。 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早该随着他母妃的离世一起死去。 “苟活”的这些年,算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说话间,两人走到宫门前,对视上侍卫明显震惊错愕的眼神,黎阡晩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我是没打算出阁嫁人的,不过要是想像南凉帝那样娶个夫君回家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一言为定!” “唰”地一声甩开斗篷,凤君墨亮出了腰间的令牌。 夜风乍起,扬起了片片雪花。 这一夜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 从南凉撤兵回东夷,这段路本就要耗费一定时日,再加上如今凤池有伤在身,为了照顾他的身体,行程更是一拖再拖。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回到了东夷,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太子殿下从北周星夜赶回,为的就是坐镇东夷,避免国中无君,朝野混乱。 当然了,他作为俘虏能够被放回国,随意想想也可知道他定是暗中答应了北帝什么,因此才得到了自由。 不过,并不会有人因此指责他什么。 只因…… 他提及之事满足了大部分人的心愿。 朝中虽有主战者,但大多数人皆有意劝降景佑帝。只是没想到,景佑帝未归,太子倒是先回来了。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臣也认为,为今之计,唯有议和才能全身而退。” 如今,北周得南凉相助,为势愈大。 不如暂且降之,以作后图。 两指轻捻,凤君墨的笑容意味深长,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陈大人所言甚是,与孤不谋而合。” “太子殿下不可!” “哦?” “我主雄踞东方多时,兵精粮足,岂能一夕废弃?”一位老臣破口婆心的规劝道,“依臣之见,北周此次兴兵,多犯兵家大忌。” 闻言,凤君墨眸光微动,面色如常道,“怎么说?” “外有西秦虎视眈眈为其患,内有萧黎两家你争我夺,战事一起,西秦必会趁势攻之,此其一忌也。现已入冬,天气愈见寒冷,北周将士兵缺寒衣,马缺草料,是以黎阡陌才不再进兵,此其二忌也。” 顿了顿,这位老大人又道,“北周与苍族联合,两方兵马必有诸多不睦,此其三忌也。对方犯此三忌,虽出其不意,却必会兵败。” 这老大人说的头头是道,以至于满朝文武都静寂无声,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视线扫过众人,最终落回到这位老大人的身上,凤君墨颇为阴柔的笑曰,“秦卿所言固然有理,只不过……” “有何话,还请太子殿下明言。” “父皇这次御驾亲征,他已率先兵发南凉,可本该紧随其后的西秦却按兵不动,这与老大人所言相悖。” “这……” 微微抬手,凤君墨示意对方不必急着反驳,继续道,“就孤所知,苍族大君苍凌已将怀有身孕的大妃送到了北周去,这种情况下,孤认为苍凌根本不会忤逆北帝。再则,北周兵将所需的过冬物资大部分都是苍族提供的,这两方彼此互惠互利到这种程度,轻易不会破坏这份盟约。” 话落,满殿皆寂。 凤君墨才从北周回来不久,是以他的消息定然是最真实的。 何况,他已脱离了北帝的控制,根本没必要处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以他的行为只有一个解释。 “孤不惧投降的骂名,说孤昏懦也好,不堪大用也罢,只要能无声无息的平息这场战事,让百姓不必饱受战乱之苦,一切便是值得的。” 这一番话,凤君墨说的感人肺腑,惹得无数大臣落泪。 相比起专断残暴的景佑帝,自然是这位无缘帝位的仁义太子更得人心。 他三言两语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既赢得了朝臣的赞誉和同情,又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可谓大获全胜。 但他很清楚,真正的难关在后面呢…… 待到凤池活着回到建安,他必然不会同意投降。 其实黎阡陌完全可以让刺客用一些见血封喉的毒药,可他偏偏要留凤池一命,为的便是让凤君墨不留遗憾。 舒妃的死是凤池一手造成的,这是凤君墨无法轻易罢手的痛处。 唯有此事,他要亲手了结…… * 凤池回到建安那日,凤君墨亲率文武大臣去城外迎候。 周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看热闹,本以为那会是一副父子团聚的感人画面,哪里想到,才一见面,凤池就扬手狠狠扇了凤君墨一巴掌。 “陛下!” “太子殿下……” 见状,那些大臣不禁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好歹是父子,怎么刚一见面就动起手来了?! 因着身上有伤的缘故,是以凤池这一巴掌力道并不大。更甚者,没有打疼凤君墨,他自己倒是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旁人不知凤君墨为何被打,但他自己心里却清楚的很。 “还望父皇保重龙体,有何事回宫再说。”他微微低下头,一副恭敬至极的模样,看的人心酸。 “咳……咳咳……” 上气不接下气的咳了几声,凤池颤抖着手指向凤君墨,眸光阴鸷的骇人,“别……别叫朕父皇……” 闻言,凤君墨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而他表现的越是委屈,收到的同情就越多。 他本就在百姓心中占据了极高的地位,两厢相比,可见一斑。 似是恐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凤池粗重的喘了几口气,随后尽量大声道,“朕要……废除你的太子之位……”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便是凤君墨自己也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胆敢趁朕外出之际妖言惑众,蛊惑朝臣,简直罪无可恕!”话落,他便示意左右将凤君墨拿下。 有大臣出言求情,不想却被一并关押。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被侍卫押下去之前,凤君墨撩袍跪在了凤池的车驾前,神色悲壮,明显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儿臣恳请父皇,向北周投降吧。战事一起,遭殃的便是这些无辜百姓,您再执意出兵,便是让边境的那些将士去送死啊……” “住口!” “父皇……” “还不赶快把人带下去?”听到凤君墨的话之后,凤池险些被气得吐血。 而周围的人均将这父子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彻底,心里同情凤君墨的同时,对凤池的厌恶不禁随之加深。 走出很远的距离后,凤君墨仍能听到百姓为他求情的声音。 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百姓,他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不差分毫。 事实上,凤池得到的消息,是他命人放出去的。甚至今日百姓的这些举动,也是他让黎阡晩在暗中煽动的。 有些人、有些事,是要对比之后才会看出效果的。 单单瞧他自己,众人未必觉得投降北周是一个很好的提议。但当自己的意见和凤池相左,那么所有人都会倾向自己。 今日之后,凤池将会彻底失掉民心。 或许…… 不仅仅是民心而已。 方才这般想着,便听将他押送进天牢的侍卫低声道,“殿下,得罪了。” 打开牢门,凤君墨施施然的走了进去,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贵气,半点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落魄。 “有何要求殿下尽管吩咐,卑职会尽力帮您完成。” “有劳。” 神秘的一笑,凤君墨走到牢中,盘膝坐在地上,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伸手掏出腰间别着的两把匕首,他寒凉的眸光同那匕首上华光闪闪的宝珠一般,美则美矣,却无一丝温度。 这匕首是凤池赐给他的,另外一把是楚千凝的。 从北周出发前,她让她的婢女将这把匕首给晚儿送去,让她转交给自己。 对于楚千凝的目的,凤君墨很清楚。 尘归尘、土归土,所有事情的终结都该遵循因果。 漫不经心的掂了掂手中的匕首,凤君墨微微眯眼,眸中寒意四凛。 第394章 东夷新帝 是夜,凤池方才歇下,便见内殿的帐幔微微晃动了一下,眨眼间便恢复了平静。 烛火微晃,将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在了墙上。 凤池若有所觉的睁开眼睛,意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凤君墨。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明显难以置信的瞪视着他,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父皇果然不喜欢看到儿臣呢……”他状似失望的轻声叹着,一步步朝凤池走去,唇边噙着一抹妖凉的笑。 见状,凤池下意识要张口唤人,却被凤君墨眼疾手快的封住了穴道。 “儿臣深夜来找您叙旧,您怎好才一见面就赶儿臣回去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撩袍坐在了凤池的榻边。 看着他眼中浓浓的恐惧之色,凤君墨声线迷人的低声笑曰,“您身上有伤,太医叮嘱过不可思虑太多,恐于龙体不利。” 他口中虽说着关切的话,可眼眸却冷到了极点。 这是凤池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凤君墨,只觉得无比陌生。 原来……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他蒙骗了这么多年,凤池便不禁气得涨红了一张脸,口中呜咽着,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仅仅是看着他的神色,凤君墨便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 他低声笑着,半是嘲讽的说道,“父皇须知,马有失蹄,人有失算,您实在不必如此惊讶。” 拿出那两把镶嵌着七星宝珠的匕首,凤君墨慢条斯理的抽出刀刃,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指腹顿时冒出了一颗血珠。 “嘶……”他皱眉,“这刀可真是快啊。” 说完,他忽然把刀刃置于烛火之上,慢悠悠的用火烤着。 昏暗的烛光将他的脸颊分成了明灭两半,一侧被柔光映照着,神色温柔无害,另一侧隐匿于黑暗当中,神秘而又危险。 凝眸盯着被烛火烧的发红的匕首,凤君墨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我猜……你心里一定很奇怪,我纵是想要夺位,也不至于冒险到如此地步……” 实际上,凤池的确有此疑惑。 他实在想不通,若是凤君墨此来是为自己没有解救他,那他下毒、刺杀怎样都好,实在没有必要深更半夜亲自来此。 到底是为何?! 明明那么清楚凤池心中的疑惑,可凤君墨却没有好心的为他解答。 就让他带着这个疑问去见母妃吧,也许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死而无憾……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纵是有,也绝轮不到眼前这个人。 匕首已被火烤的通红,鲜血一般的颜色,映着凤君墨眸中跳动的幽火,透着丝丝诡异。 忽然! 帐幔轻动,一股凛然的剑气朝凤君墨袭来。 可他不躲不闪,就那么稳如泰山般坐在那,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逼至他面前的剑尖被人挑开,凤君墨的人不知是几时出现在了殿内,断了凤池最后一丝念想。 不管怎么说,凤君墨也算跟在他身边多年,如何不知道他身边有暗卫保护。尤其是在经历了前不久的刺杀之后,他更是会着紧自己的性命。 只不过…… 扮成刺客的鹰袂练过闭息术,是以才可以那么顺利的完成刺杀。 至于他的手下虽暴露了行踪,却无伤大雅。 毕竟,他们今日本就没打算偷偷摸摸的取凤池的性命。 一帘之隔的外面,身影飘飞,两伙人很快打将在了一起,刀光剑影,衣袂飘飞。 内殿,父子二人四目相对,一双眸中满是愤怒和恐惧,另一双眼眸却出奇的平静淡漠。 “楚千凝有句话让儿臣带给您……”说着,他突然将匕首刺进了凤池肩膀的伤处,眸光冷冽,唇边噙着的笑容却依旧妖娆,“她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话落,又是一刀。 凤池身上的伤本就在愈合阶段,眼下被凤君墨这么一刺,鲜血肆意流出,染红了他身上明黄色的寝衣。 “呜……” 许是痛极了,凤池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豆大的汗珠顺着眉间流下,额上青筋暴起。 他说不了话,口中只能发出像野兽般的低吼声。 他的形容狼狈至极,却没能勾起凤君墨半点怜悯之心。 甚至,他的表情越是痛苦,凤君墨就越是用力。 直到最后,眼见凤池濒临昏迷的边缘,他方才收回了手。白玉般的手拿着两把染血的匕首,他垂眸看着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凤池,冷漠道,“父皇,一路走好。” 说完,手起刀落,两把匕首直直的刺入了凤池的心口,干脆利落。 后者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明显死不瞑目的样子。 鲜血从他的心口流下,渐渐蔓延至身下的床榻和锦被。 凤君墨长身玉立,眸中无悲无喜,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从护卫的手中接过帕子,他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随即将染血的帕子丢到了榻上。 转身,风姿依旧。 “点火。”他说着,抬脚跨过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他的笑容中透着丝丝悲凉。 “是。” 这一夜,雪落多日的建安城终于放晴。 藏匿于乌云背后的明月不知几时偷偷跑了出来,撒下了满地清辉。 皎洁的月色下,是泰清殿冲天的火光…… * 景佑帝凤池死了,死在了他自己的寝殿中。 可笑的是,竟连一具尸骸都没有留下。身为帝王,这无疑是奇耻大辱,足以沦为世人的笑柄。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无声无息的死在自己的殿中,更加无人知晓,泰清殿的这场大火是因何而起。随着他的驾崩,一切都成为了秘密。 彼时,凤君墨正被关在天牢中。 正是因此,无人想到,这桩惊天秘密竟是他一手促成的! 是以在确定凤池的驾崩后,东夷朝中的文武百官便一起去了天牢迎他出狱,恭请他登基为帝,成为东夷下一任君主。 对于这般情况,凤君墨毫无意外。 撩袍走出天牢,他一步步走向金銮殿,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登基之事他只字未提,反而先命内务府准备凤池的丧仪。此举自然赢得了朝臣和百姓的赞誉,可在此之后,他便不再有别的举措。 投降北周之事,他并未提起。 一时间,令文武百官疑惑不已,纷纷猜测新帝是何打算。 楚千凝得知这个消息时,新年已过去多时。 除夕那晚,她是守着黎阡陌的画度过的…… 按照以往的规矩,洛北忧本该大排宫宴,在宫中宴请群臣,但因着如今时逢战时,是以便一切从简,他只和季沉鱼用膳守岁后便算过完了这个年。 “太子爷可真厉害,就这么一把火烧了泰清殿,他也不怕被人发现!”怎么说那都是东夷的皇宫,眼线还是挺多的吧。 闻言,楚千凝却笑着纠正道,“该称呼他为陛下了。” “哦,对呀!”景佑帝已死,凤君墨如今已经是东夷的新帝了。 弯唇笑了笑,楚千凝将自己绣好的小衣服一件件的摆在榻上,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几件最漂亮的男孩儿衣服叠放在一起。 见状,冷画好奇道,“世子妃,您为何把这几件挑出来了?” 因为做的不好吗? 如此想着,冷画拿起一件细细看着,却不住的点头称赞,“奴婢觉得您做的好看极了。” 事实上,楚千凝鲜少动针线,便是黎阡陌也没收到过几件她亲手缝制的衣物,是以冷画倒是不知,她家小姐的女红竟这么厉害! “你也觉得这几件很好看?” “嗯。” 似是恐她不信,冷画用力的点了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后,楚千凝满意的笑了,“好看就行,这几件是我给表姐家的孩子准备的,虽说舅母她们都会做,但好歹是我的心意。” “您说……这是给大小姐腹中的娃娃准备的……”冷画明显目露错愕。 “有何问题吗?” “孩子还未出生呢,您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男孩儿呢?!”扫了一眼那一堆男孩儿衣服,冷画心里的疑惑不禁更浓。 被她问的一愣,楚千凝好半晌都未回答。 她总不能告诉冷画,因为她曾在梦中看到过前世发生的事情,知道容锦仙第一胎生出的定是个男孩儿,而且会取名为“君无忧”。 红唇微抿,她故作恍然状,“瞧我这个脑子,若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呢,只顾着好看不好看了。” “您不会也要开始一孕傻三年了吧……”冷画没大没小的同她玩笑。 “胡说八道什么呢!”轻罗忍不住掐了她的脸一下以示警告。 不过,她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小姐向来不是那般马虎的人,更何况,她本就是将男孩和女孩的衣服分开摆放的,按理说,不应该一时大意出错才是…… 正想着,就见一名宫女匆匆跑了进来,“启禀世子妃,君府来人了!” “说什么了?”一听是君府的人求见,楚千凝的心不禁吊起。 “回世子妃的话,来人说那附中的夫人生了,请您过府去呢。” “真的?!” 一听容锦仙生了,别提楚千凝心里有多开心了。 连带的,便是冷画和轻罗也满脸喜色。 既是能第一时间来进宫报信,那想来是母子均安…… 第395章 当世无双 见楚千凝面露喜色,来传话的那名宫女不觉目露惊艳之色。 她早知这位广陵王世子妃样貌端丽,美艳不可方物,平日里也能远远的瞧上两眼。但她平时很少如今日这般明艳的笑,最多也就是微微弯唇,无声的绽放一抹清浅的笑容,美则美矣,却失了些活力。 可今日不是,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压抑不住的喜悦。 “走,去见皇后娘娘。”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起身往殿外走去。 “您慢点!” 轻罗和冷画赶紧跟上,唯恐她脚下失了准头滑倒。 主仆三人去到正殿的时候,季沉鱼方才午睡起身,见楚千凝来了,明显有些惊讶,“千凝,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参见皇后娘娘……” “忍冬,快扶世子妃起身。”一见楚千凝要向她请安,季沉鱼赶紧挥手让忍冬搀住她,“都与你说了几次了,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套。” 眼下并无外人在,她们倒也不必恪守那些规矩。 “谢娘娘。” 任由忍冬将自己扶起,楚千凝也不坐下,径自对季沉鱼说道,“臣妇的表姐今日临盆,方才传了消息给臣妇,是以……” “你想出宫去探望她,是吗?”未等她将话说完,季沉鱼便接话道。 “是。” “千凝,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季沉鱼望着她柔柔笑道,“你是陛下的义妹,北周的公主,没有任何人能限制你的自由,这座皇宫自然也任由你来去。” 闻言,楚千凝眸光微动。 季沉鱼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异样,可细一想却含义深深。 红唇微勾,楚千凝含笑拜谢道,“臣妹多谢皇嫂提点。” “替我向君夫人道喜。”笑着点了点头,季沉鱼随即转头对忍冬道,“忍冬,去备一份贺礼,让公主一并带到君府去。” “奴婢这就去。” “那臣妹就不打扰皇嫂休息了,先告退。” “嗯。” 微微点头,季沉鱼目送着楚千凝的身影离开了正殿。 看着那道烟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季沉鱼微扬的唇角缓缓落下,轻轻叹了口气。 恰好忍冬回到殿中瞧见,贴心的为她拢了拢膝上的毯子,“娘娘,好端端的,您怎么叹上气了?” “……没什么。” “娘娘,您就这么放世子妃出宫去,陛下知道了会不会动怒啊?”要知道,自打世子妃进宫后就没离开过栖鸾殿半步。 “又在背后说朕什么呢?” 说话间,就见洛北忧缓步走了进来,面上带笑,明显心情不错的样子。 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忍冬明显一惊,“陛下!” “退下吧。” “……是。”迟疑的退出殿内,忍冬不禁在想自己方才的话可有被陛下听到。 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听到洛北忧温柔依旧的声音清朗响起,“今日膳食进的好吗?晚膳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陛下,世子妃出宫去了。” “什么?!” 听闻季沉鱼所言,洛北忧明显一惊。 无所畏惧的抬头同他对视,季沉鱼平静道,“容锦仙喜得贵子,楚千凝作为她的妹妹理应前去探望,陛下难道打算阻拦吗?” “可她一旦出宫……” “她人在沂水城,陛下还担心她跑了不成?”若他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将来又要如何一统天下呢? “话虽如此说,但到底不能大意。” 皱眉想了想,洛北忧还是不放心的对顾轻舟吩咐道,“派人盯着楚千凝。” “遵命。” “陛下,您派御林军的人看守世子妃,这叫世人怎么想?”她如今可不光是广陵王世子妃,更是他亲自认下的皇妹。 堂堂公主,出入竟要受人监视,这是什么道理! 经季沉鱼这么一说,洛北忧方才注意到此事的不妥。 “慢着!”挥手拦下顾轻舟,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吩咐道,“罢了,还是让影卫去吧。” “是。” 话落,顾轻舟便躬身退了下去。 而事实上,洛北忧根本无须如此心急,因为楚千凝压根就没离开皇宫。 她带着冷画和轻罗才出了栖鸾殿,就被萧太后和萧毓嫣迎面拦住了去路。 瞧着那姑侄二人明显不善的脸色,楚千凝便心知她们是来找茬儿的。微微扬眉,她避也不避,面带微笑的迎上前去。 “参见太后娘娘、萧贵妃。” “见着哀家拜也不拜,你好生大的胆子!” 实际上,楚千凝并不是没有向萧太后请安施礼,她只是没有行跪拜大礼而已。偏偏,萧太后正是揪住了这一点不放。 对太后不敬,这事儿可大可小。 平静的同萧太后对视,楚千凝缓声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妇如今有孕在身,皇后娘娘免了臣妇的跪拜大礼,还望太后娘娘体谅。”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反而惹得萧太后更加不悦。 “皇后?!”萧太后目露不屑的皱眉,她本就不喜欢季沉鱼,经此一事,自然更加厌恶。 “没错,就是皇后娘娘。” 似是没有看出萧太后眼底的不悦,楚千凝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补充道。 “哼!”萧太后冷笑一声,明显不把季沉鱼放在眼里的样子,“连她自己见到哀家尚要俯首请安,更何况你一个小小世子妃!” “恐怕……会有些麻烦呢……”楚千凝笑着,手轻轻覆在了小腹上。 “你说什么?” “呀!世子妃您怎么了?!”冷画忽然尖叫一声,引得周围的宫人纷纷转头看来,“世子妃,您可千万别吓奴婢啊……” “这冰天雪地,不会是冻坏了吧?”轻罗也在旁边附和。 “太医!快去叫太医啊!” 变故发生的十分突然,以至于萧太后和萧毓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这两个丫头就扶着自家主子回栖鸾殿了。 待到这姑侄二人回过神来时,对方早连影儿都没了。 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萧太后气的怒不可遏,气势汹汹的走进栖鸾殿,却不想迎面撞见了洛北忧。 尚在殿中时,洛北忧就听到了冷画“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果然…… 是遇见了萧太后。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开口的声音都沉了几分,“您贵为太后,何必总是自降身价去为难一名朝臣之妻呢?” “若非哀家拦着,她方才便出宫去了!”提及此事,萧太后也振振有词。 闻言,洛北忧的眸光倏然凝住。 楚千凝出宫之事他方才从皇后口中听闻,太后是如何知晓的? 想到栖鸾殿中仍有萧太后的眼线,洛北忧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底浮动着一抹幽光。 “没什么事,太后就回自己的宫殿去吧。”无视萧太后充满愤怒的一张脸,他继续平静的说道,“日后若无特别的事,便尽量少理会楚千凝。” “哀家连一名命妇都约束管教不得吗?” “她如今有孕……” “那皆是她玩出的把戏,方才哀家才说了没两句她就开始捂着肚子呼痛,明显是装的。” 恐洛北忧不相信萧太后的话,旁边的萧毓嫣便附和道,“启禀陛下,臣妾方才瞧得真切,世子妃的腹痛的确很反常。” “闭嘴!” 淡淡的瞟了萧毓嫣一眼,洛北忧的声音未有丝毫怒意,可前者还是目露恐惧的低下头去。 进宫之前,萧毓嫣从未觉得眼前这位帝王有多令人生畏,但被冷置后宫这么久,她对一切都有了全新的认知。 不着痕迹的退到萧太后身后站着,她低下头去不敢再冒然插嘴。 “来人,送太后回去。” “恭送太后……”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萧太后便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而就在她转身离开后,洛北忧原本就算不上好看的神色变的更加阴沉。 * 萧太后和萧毓嫣前脚离开,楚千凝的腹痛后脚就好了。 她连装的都懒得装,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匆忙赶来栖鸾殿的太医。 确定萧太后回了懿祥宫后,楚千凝便让轻罗和冷画收拾好东西,依旧打算出宫去君府一趟。 送太医离开的小宫女回来复命,不禁疑惑的小声嘟囔,“奇怪……太后怎地知道世子妃您要出宫去呢……” 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楚千凝无声的扬起唇角,眸光微亮。 消息,是她透露出去的。 她刻意引萧太后来此,那是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对方很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可惜的是,对方根本就奈何不了自己。 相反,只要萧太后有何举动就会引起洛北忧的怀疑。 没有人能够想到,是自己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就像没人能料到,萧太后根本阻止不了她。 见轻罗和冷画把东西都拿好了,楚千凝便站起身拢好斗篷,“走吧。” “车驾都已齐备了。” “嗯。” 淡淡的应了一声,走出栖鸾殿的宫门前,楚千凝特意回眸看了一眼正殿,眼神略微有些复杂,不知她是看到亦或是想到了什么。 跟在她身后朝宫门的方向走去,冷画蹦蹦跳跳的,十分欢脱。 扫了她一眼,轻罗摇头失笑。 这丫头…… 活像脱缰的野马一般。 从皇宫到君府,这段路程并不算很长,途中经过广陵王府时,楚千凝忍不住掀起车窗帘的一角往外看,眸光温软含情。 仅一眼,她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吁——” 随着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冷画率先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楚千凝走下马车。 君府门前的小厮一见楚千凝来此,赶紧一溜小跑进了府里去报信儿。 才走进院中,便见蒋婉满脸喜色的迎面走来,“哎呦,你可算是来了,老夫人都念叨你一早上了。” 说着,她亲昵的挽着楚千凝的手臂往后院走。 “表姐如何?” “你放心吧,她没事儿。”提到容锦仙和孩子,蒋婉笑的像一朵花儿似的,“今日晨起时发动的,不多时候便生下了。” 她没这方面的经验,不过就江夫人和姑母说,锦仙生的算快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蒋婉笑容一滞,“不过……这孩子长得不大好看……” 本来她还以为,依照表哥和锦仙的样貌,这孩子不得逆天啊,怎知生出来的娃娃“黑不溜秋”的,让她有一点失望。 当然了,只是一点点,并不影响她对那孩子的喜欢。 一边听蒋婉说着,楚千凝一边忍不住去猜想,那么娇软的小娃娃到底长得是如何模样。 “对了,可起名字了吗?”她记得,那孩子叫“君无忧”,长大后的性子像极了表姐,清清冷冷的,却有一颗极为柔软的心。 “表哥起的,叫‘无双’,君无双。” “什么?!”一听这个名字,楚千凝的脚步猛地顿住,“无双?” 不应该是“无忧”吗,怎么变了? 第396章 下落不明 楚千凝的反应太大,让蒋婉想忽视都不行。 诧异的看着她,蒋婉皱眉道,“千凝,你这是怎么了?” “无双”这个名字有何不妥之处吗? 面对蒋婉的疑问,楚千凝无声回答,她总不能告诉对方,按照前世的发展,容锦仙的第一胎应当是个叫“无忧”的男孩才对。 “是个女娃娃?”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楚千凝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嗯。” 对视上蒋婉探究的目光,楚千凝犹豫着解释道,“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梦见表姐的孩子叫‘无忧’,所以才……” “无忧……”蒋婉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名字也很好听,等到他们今后再有孩子叫这个名字就是了。” 点了点头,楚千凝笑着没再说什么。 余光瞥见冷画怀抱着的一堆小男孩的衣服,她不禁抿紧了唇瓣,内心很是无语。 看来不能太过把前世的事放在心上,今生的许多事情都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一边想着,两人一边走进了房中。 才步入屋内,便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流。 房中燃着几个炭盆,皆是上好的炭火,不会有很大的烟火气。见状,楚千凝不禁勾起唇角,暗道这位皇子殿下果然是大手笔。 这种瑞碳便是在宫中也不多见,可见其贵重的程度。 “凝儿来啦。”江氏抱着容景照坐在内间,见楚千凝进来便示意她上前烤烤火,“外面寒冷的很,快到这边来暖暖手。” “舅母精神不错。” 她笑着解下斗篷,径自走到了榻边。 微微掀开厚重的帐幔一角,楚千凝往里瞄了两眼。 许是累极了,容锦仙还在睡着,双眸紧闭。纵是她没有睁开眼睛,楚千凝还是能看出她眉宇间的倦怠之色,但她的唇角却难得微微上翘。 印象中,楚千凝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温柔的容锦仙。 悄然放下帐幔,她低声朝江氏问道,“舅母,双儿呢?” “奶娘抱下去喂奶了,我这就让人把孩子抱过来。”说着,江氏欲唤人,却被楚千凝拦下。 “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别折腾孩子了,我过去就行了。” “诶……”蒋婉眼疾手快的拉住她,“你如今也有孕在身,就别挺着个大肚子来回晃悠了,等会儿孩子吃完奶总要送回来的。” “也好,那我先去瞧瞧外祖母。” “老夫人就在隔壁呢,我送你过去。” “嗯。” 容老夫人到底年岁大了,比不了江氏这般有精神,确定容锦仙母女平安,她抱着孩子看了两眼后就到隔壁歇着去了。 楚千凝进屋的时候,她刚好小憩醒来。看到许久未见的外孙女忽然出现在眼前,容老夫人略显浑浊的眼睛豁然亮起。 “凝儿?!”老夫人这一声不大确定的轻唤,听得楚千凝心酸无比。 “外祖母……是我……” “快来!到外祖母这儿来!”朝楚千凝挥了挥手,老夫人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在经过南月烛的事情之后,容老夫人不是没有想过,楚千凝或许和她半点亲缘关系也没有,但这么多年的感情做不得假,她便从未纠结那些事。 方至如今,她们祖孙二人已多时未见,容老夫人这心里便惦念的紧。 慈爱的目光落到楚千凝已经显怀的肚子上,老夫人柔声问道,“这孩子听话吗?闹不闹你?” “……挺乖的。”最初的确是害喜害得厉害,但那是因为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若无别的因素影响,倒是不知这孩子是个好动的还是好静的。 “阡陌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以往每次楚千凝来君府探望容老夫人,黎阡陌总是陪伴在侧,是以这一次没有看到他,容老夫人便奇怪的问了一句。 闻言,楚千凝不禁一愣。 黎阡陌…… 想到老夫人如今年岁大了,容锦仙未必会将所有事都告诉她,是以楚千凝便不着痕迹的看了旁边的赵嬷嬷一眼,后者会意,朝她微微摇头。 见状,楚千凝心领神会,面不改色的对老夫人说道,“他本来是同我一起来的,但陛下临时召他进宫,是以他便没有入府。” “这样啊……我说那孩子不能让你自己过来嘛……” “嗯。” 提到黎阡陌,楚千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视线落到老夫人含笑的脸上,她强迫自己露出一抹笑,避免对方会察觉到什么。 同老夫人说了好一会话,便见盈袖过来传话,说是容锦仙醒了,孩子也吃饱喝足由奶娘抱到了正房来。 看着凤君荐怀中抱着的小娃娃,楚千凝想起方才蒋婉对这孩子“黑不溜秋”的形容,觉得她的描述还是比较贴切的。 君无双这孩子…… 当真是有点黑。 刚刚出生的小奶娃,模样还没张开,小小的一只,并不会带给人惊艳的感觉。 “双儿,姨母抱抱好不好?”朝君无双伸出双手,见小家伙没有哭,楚千凝便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过来。 记忆中,前世的君无双粉团似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她的样貌完全承袭了容锦仙和凤君荐两个人的优点,性子又乖巧可爱,不似她娘亲那般清冷亦或是她爹爹那般严肃。 “你小心点,别撞到自己的肚子。”蒋婉不放心的叮嘱道。 “放心,没事儿。” “冷画说你给孩子做了几件小衣服,你如今有孕,何必这般劳累……”容锦仙躺在榻上,说话的时候还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虚弱。 凤君荐走到榻边坐下,贴心的为她掖了掖被子。 “她的衣服能有多大呀,又不费劲儿!”幸好在挑选衣服的时候冷画提了一嘴,她这才男孩女孩的衣服各拿了几件。 否则的话,还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同君无双四目相对,楚千凝笑的温柔,“是不是呀,小双儿?” 到底是在孕中,江氏她们都不许她一直抱君无双,是以她便把孩子递给了凤君荐。 借着这一递一接的动作,她深深的看了凤君荐一眼,后者面色如常的将纸条攥在掌心里,没有让任何人觉察到异样。 * 离开君府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临走前,楚千凝又陪着容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承诺过两天会再来看她。 也不知是听闻了什么消息还是直觉有何不对,老夫人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愿放开,直到最后见天色愈暗她才不得不放人。 坐在马车上,楚千凝看着君府的大门,缓缓放下了帘子。 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履行承诺来探望外祖母了…… 才这般想着,楚千凝便听到了马儿嘶鸣的声音,紧接着她的身子猛地向前冲了出去,好在她及时撑住了车壁,再加上轻罗拽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出去。 刚稳住身形,便听到马车外响起了打斗的声音。刀剑相博,危险近在咫尺。 警惕的坐在马车里,楚千凝面沉如水,眸光寒凉。 即使洛北忧准许她出宫,她也料到了对方绝无可能真的放心,他定然在暗中加派了侍卫盯着她。也就是说,眼下在外面动手的这些人,有一方是洛北忧派来的。 “世子妃……” “嘘……”将手抵在唇间,楚千凝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冷画不要开口。 她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递给了轻罗,后者明白她的意思,也不过问,接过后就披到了自己身上,同冷画对视了一眼便趁乱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原本停止不前的马车却开始缓缓向前行进,渐渐摆脱了众人的视线…… 那群刺客和洛北忧派来的人本就互相牵制,是以当他们留意到有人偷跑下马车的时候,第一反应就分了一部分人去追。 一看见那道烟青色的身影,他们便下意识认为那是楚千凝。 至于那一溜小跑离开的马车,反而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双方打斗激烈,马儿避开这处也是常理。 于是…… 楚千凝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底下离开了。 不过,马车在转过一个街角之后,她还是被几名身着黑衣的人给劫走了。周围有几名正欲归家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不禁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唯恐那群人把他们也给绑走了。 楚千凝被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洛北忧耳中,那一刻,别提他心里有多气愤了。 他派了那么多影卫出去,竟然还是没能看住她! “朕要你们有何用?!”瞪了那些影卫一眼,洛北忧的愤怒不言而喻。 “属下等办事不利,但凭陛下责罚。” “对方是什么人?”想到那些可能是黎阡陌派来的人,洛北忧的眼中不禁充满了郁结之色。 “启禀陛下,属下与其交手数招,发现他们的武功路数与西秦的暗卫极像。” “西秦?!” 眉头皱的愈紧,洛北忧一时没有想通西秦的人要劫走楚千凝干嘛。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禁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难道…… 燕靖玄是想利用楚千凝要挟黎阡陌? 若果然如此,事情倒是好解释,但若不是,他要怎么向黎阡陌解释楚千凝的失踪? 原本软禁楚千凝只为牵制黎阡陌,而非逼他造反! 思及此,洛北忧便近乎慌张的吩咐道,“快!速去包围广陵王府,绝对不能让那府上的人擅自离开!” 已经没了一个人质,绝对不能满盘皆输。 “……是。”顾轻舟应了一声,方才准备带人去包围王府,就见季沉鱼由忍冬扶着,快步走进了殿中,“卑职参见皇后娘娘。” 闻声,洛北忧不觉一惊,“皇后怎么过来了?” 他迎上前去,安抚的握住她的手。 “陛下不可让御林军的人去包围王府!” 扫过跪在殿内的影卫,洛北忧皱眉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是。” 话落,连顾轻舟也退出了殿中。 待到御书房中没了旁人,洛北忧方才温言软语的对季沉鱼说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便不必操心这些事了,好好安胎。” “王爷和世子在外浴血奋战,您若于此时围困王府,岂非是让满朝文武寒心?” “可是……” “臣妾已经听闻了,世子妃下落不明,可依臣妾看,此事尚有蹊跷。” “怎么说?” 紧紧的抓住洛北忧的手,季沉鱼认真道,“臣妾方才听闻,劫走楚千凝的人用的是西秦的武功,陛下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他们为何明知故犯,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听她这么一说,洛北忧方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那群刺客是假冒的。 若楚千凝被劫,必然导致他和黎阡陌的反目,届时,最有可能从中获利的人就是…… “太后?!” 第397章 夫妻合谋 对视上洛北忧充满疑惑的双眼,季沉鱼欲言又止的低下了头。 妄议太后,不是她能做的事情…… 惊疑不定的收回视线,洛北忧回想起之前萧太后几次三番的找楚千凝的茬儿,眸光渐渐变的幽暗。 见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季沉鱼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陛下,这般情况下,您更加不能对广陵王府做什么了。” 太后绑走了楚千凝,要是洛北忧再在这个时候向王府的女眷发难,那叫世人如何作想! 更何况…… 凤君墨已经在东夷站稳了脚跟,他又向来听黎阡晩的话,倘或借此机会与北周反目,也不是不可能。 听闻季沉鱼的话,洛北忧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那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什么也不做。 “纵是您想做点什么,也绝不能朝王府下手。”相反,若是他对萧太后有何举措的话,日后还能挽回一些。 “你的意思是,朕须做做样子?” “嗯。” “太后年岁大了……越来越糊涂了……”明白了季沉鱼的意思,洛北忧意有所指的望着她说道。 闻言,季沉鱼眸光微动,一时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柔声道,“行宫景色宜人,清静幽雅,是个不错的好去处,适合颐养天年。” 言外之意就是,可以把萧太后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如此一来,萧家的兵权他也可以直接收回来,免得整日提心吊胆的。 虽然…… 季沉鱼觉得哪怕有了兵权他也一样会没有安全感。 但是这句话,眼下她不会直言。 想到什么,她低声提醒道,“您打算如何处置萧贵妃?” 以为她还在介意萧毓嫣的存在,洛北忧便颇为纵容的对她说,“朕把她交给你处置,这样可好?” 没想到,季沉鱼却微微摇头,“臣妾不想过分插手萧家的事情,陛下决定就好。” 有那个时间,她不如安心养胎的好。 萧毓嫣的存在从来都不足以构成对她的威胁,是以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季沉鱼目露深思。 洛北忧将手覆在她纤细白皙的手上,声音温柔似水,“待到咱们的孩儿出生了,朕马上就下旨封他为太子!” “您怎么知道一定是男孩?” “就算这一胎不是,日后总会也总有一胎会是的。”总之他绝不可能封别的女人的孩子为太子。 更甚者,他如今压根就不想再有别的人。 之前朝中便有人提及“纳妃”一事,但被他找借口搪塞过去了。 如今正处于战时,自然也不能提起纳妃一事。 只不过…… 战争总会过去的,到了那时候,后宫少不得要进新人。一想到有人破坏他们之间宁静的生活,他就觉得烦躁的很。 只是他没想到,季沉鱼和他想的并不一样,“臣妾……并不是那么希望他当太子……” 或者说,她并不期待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 也许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在亲眼目睹了洛北忧的转变之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何?!”洛北忧满心不解。 “陛下如今过的开心吗?”她不答反问。 “朕自然……” 他下意识要给出答案,可对视上季沉鱼柔柔的眼波,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开心吗? 应该是开心的,他高坐帝位,身边有她相伴,如今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觉得很不安。 那种感觉就像是…… 终有一日会有人夺走这一切,打破他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 正是因此,他无法安心的享受这些,相反,他整日都过得惴惴不安,时不时的怀疑有谁要害他。 的确,他过的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开心。 甚至,很累。 倾身抱住季沉鱼,洛北忧忽然无助的将脸埋进她的发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透着满满的无力。 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季沉鱼抬手回抱住他,“您还有臣妾……” 无论如何,她都会陪在他身边的。 即使他如今迷失在了权利的漩涡当中,但她确信,他的本性不坏,他仍是那个顾念亲情的洛北忧。 否则,他也不会迟迟不料理萧太后。 “沉鱼,你会一直在朕身边吗?”不管他还是不是皇帝,有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生死相随。” 也许,有她的陪伴,他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两人正是温情脉脉的时候,不想小太监的声音忽然在殿外响起,“启禀陛下,那位暮雪姑娘服毒自尽了。” 闻听此言,洛北忧下意识和季沉鱼相视一眼,目露疑惑。 自尽了? 问题是,她哪里来的毒药?! “确定已经死了吗?”他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回禀陛下,的确已经死了。” “那便丢去乱葬岗吧。” “是。” 想了想,洛北忧却又不放心的唤道,“顾轻舟。” “卑职在。” “让人盯着些,朕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自从将暮雪关进暴室后,除了每日给她送饭的宫人外,根本就接触不到别的人,更不要说是毒药了。 可他不明白,害死暮雪有何意图…… * 楚千凝被劫的消息很快就在城中宣扬开来,朝臣百姓皆听闻了此事。 黎阡舜也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便进宫请见洛北忧,请求他派人去搜寻楚千凝的下落。 有些心思活泛的人私下里猜测,以为没了楚千凝这个“人质”,北帝必然会下旨围困广陵王府。 可没想到,等了许久都没见宫中有旨意传出。 相反,倒是萧家被洛北忧盯上了。 他先是命人将萧太后送去了行宫,紧接着就以谋害皇后和皇嗣的罪名把萧毓嫣打入了冷宫,最后,就是萧辙手上的兵权。 许是念在萧辙是他舅舅的情分,洛北忧并没有过分苛责他什么,只收回了兵权,此事便算作罢。 如此一来,萧家便彻底成了一个空架子。 “阡舜怎地还未回来?”朝门外张望了一眼,莫轻离不禁微微皱眉。 “会不会……” 话未说完,覃凝素便蹙眉顿住了话音。 她不该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悲观,但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她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见状,莫轻离赶紧安抚的朝她笑笑,“你别乱想,大嫂她定会安然无恙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看向覃凝素鼓鼓的肚子,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过不了多久,她的孩子便要出生了,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受到任何打击和刺激,否则苍族大君非得闹出人命来不可。 “轻离……这场仗还得多久才能打完……”她很担心苍凌。 “应该快要结束了吧。”莫轻离也不大确定,“我之前听黎阡舜说,兄长和大君如今并未再向东夷进兵,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遇到危险。” “既然没再进兵,那他们为何还不班师回朝呢?”覃凝素急急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按照黎阡舜所言,兄长的心思连他都猜不透,更不要说是她了。 正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只见殷素衣从门外走了进来。 “娘亲。”莫轻离赶紧迎了上去,趁机朝覃凝素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千万别在殷素衣面前说漏了嘴,却没想到,后者早已知道了。 “凝素觉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多谢王妃关心。”微微低下头去,覃凝素恐自己一时不察被对方发现异样。 喝了口茶,殷素衣忽然对她们两人说道,“凝儿被人劫走了,是吗?” 闻言,莫轻离心下一惊。 她下意识要辩解,可在看到殷素衣平静的眼神时,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心知是瞒不过去了。 眸光微暗,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本以为殷素衣会很担心楚千凝的安危,却没想到她淡淡道,“你们都别太担心,凝儿定然无事。” 莫轻离本以为殷素衣只是在安慰她们,殊不知,她说的都是真的。 * 在世人眼中,楚千凝的被劫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是被萧太后的人给绑走了。要么,她就是被西秦的人给劫走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能。 但事实上,就是有第三种可能。 彼时楚千凝正安然的坐着马车,去往边境的路上。 其实,她压根儿就没被燕靖玄的人劫走,那日摆脱洛北忧和西秦的人之后她就和黎阡陌一早安排好的人碰面了。 未免被洛北忧的人发现异样,来接她走的那些人不是王府的暗卫,而是齐寒烟的手下。 她故作被劫,这样才能避免洛北忧怀疑黎阡陌。 甚至在那之前,她还刻意在宫中引萧太后来找她的麻烦,如此一来,一旦她出事,洛北忧最先怀疑的人就是萧太后。 当然,最初她并没有打算冒险行事,直到那日冷画的反应让她起疑,这才得知了黎阡陌的计划。 原来…… 他一直计划将她接走。 并非是觉得在洛北忧身边有何危险,他只是单纯不想让她脱离他的视线。 早在北周连连得胜后,黎阡陌就料到了燕靖玄会打楚千凝的主意,是以他便打算趁机将计就计。 既能救楚千凝脱困,又不会引起洛北忧的怀疑。 相反,他们夫妻俩还会成为受害者。 这种情况下,总是洛北忧担心黎阡陌有反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他对王府其他人下手,便会落得个无情无义的骂名。 所有的事情都在黎阡陌的计算当中,是以楚千凝“出逃”的这一路上格外顺利。 恐她有孕在身不宜长途跋涉,冷画和轻罗便带着她走走停停,说是赶路,其实更像是游山玩水。 她们两人在明,遏尘和云落等人在暗,十分周全的保护着她的安全。 在与黎阡陌汇合之前,楚千凝意外遇见了来接她的齐寒烟。 见对方明显比上次见时消瘦了许多,她不禁在心地猜测,是不是因为担心燕靖玄的缘故,“有劳你了。” “我与你男人互相利用而已,是以你不必谢我。”一边悠闲的喝着酒,她一边幽幽说道。 闻着她身上浓重的酒味,楚千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幸好,酒味虽重,但齐寒烟的神智却很清醒,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点也不像喝醉的人,“你男人对你可真是用心啊……” 一边忙着打仗,一边还得惦记着将她接到身边来亲自看着。 齐寒烟这话说的状似玩笑,可语气中的羡慕之意就连轻罗和冷画都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楚千凝认真道,“你要试试吗?看看燕靖玄对你是否也这般上心?” “他?”齐寒烟忽然冷笑了一下,“或许几时他兵败了,他才会想起我的存在,眼下胜算虽不大,但尚可勉力一战。” 第398章 去年相送 依照齐寒烟对燕靖玄的了解,他绝非轻易认输的人。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会奋力一搏。 仰头喝尽壶中最后一口酒,齐寒烟顺着窗子将酒壶丢出了出去,颇为豪迈的抹了一把嘴角,“楚千凝,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黎阡陌那样,甘愿为了美人而放弃江山。” 诚然,燕靖玄心里是有她的。 只不过…… 不是仅有她。 江山、皇权、利益,这些都在他心里扎根已久,甚至比她的分量要重得多。她固然爱着他,却没到失去自我的程度。 “你娘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对伴侣的意义是怎样理解的?”话锋忽转,齐寒烟意外提到了一个此刻并不在这里的人。 闻言,楚千凝微怔。 回忆了片刻,她方才缓声道,“娘亲说,她的男人就只是她的,绝不可能与人分享。” “我也是。” “燕靖玄他……”楚千凝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觉得我疯了。”说起那些事,齐寒烟忍不住弯唇笑了。 但那笑容在楚千凝看来却稍显苦涩,并不适合出现在她的脸上。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坦言道,“如果没有嫁给黎阡陌,也没有和娘亲团聚,或许我也会认为你疯了。” 一个女人妄想霸占男人的一辈子,这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 可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便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 漫不经心的扬唇笑了笑,齐寒烟掀起马车帘的一角往外扫了两眼,随后拂了拂袖管说道,“再往前就到他们驻扎的军营了,这一路上都是巡哨的将士,待会儿你们别出声,有何情况都交给我来应对。” “好。” 说完,齐寒烟让她们主仆三人都坐到一侧,接着就变戏法儿似的抽出一块隔板,将原本很宽敞的马车一分为二。 一眼看过去,根本不会发现其中的异样。 将马车内的垫子和绒毯弄得乱七八糟的,齐寒烟毫无形象的仰躺在马车上,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口中哼着小曲儿,嗑着瓜子,丢的满车的瓜子皮。 “许娘娘,许娘娘敬酒渐台上,忽然间狂风吹灭烛光。小将唐佼,饮酒过量,他顺手牵袖放轻狂……” 忽然! 马车猛地停下,周围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眸光微动,齐寒烟神色不变,开口的声音冷冽至极,“是何人搅了本姑娘唱曲儿的雅兴?” “主子,是梅将军。” “我当是谁呢……”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齐寒烟大大方方的掀开车帘,随手抓了把瓜子递给梅尧启,“梅将军,别来无恙啊。” 看着齐寒烟递给自己的那把瓜子,梅尧启嘴角微抽。 倘或不是世子爷说她还有大用处,怕是军中这些将士早就容不下她了。大姑娘家家的,怎地半点自觉都没有? 梅尧启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多谢燕姑娘,你自己留着吃吧。” “别这么客气嘛。” “……” 谁跟她客气了! 往车里扫了两眼,梅尧启沉声道,“姑娘这是去哪儿了?” “军中生活枯燥乏味,我往城中转了转。”说着,她拍了拍堆在脚边的一摞书籍,随意拿起一本递给了梅尧启。 只扫了一眼,他便红着耳根移开了视线。 见状,齐寒烟便笑的更欢了,“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什么臊啊,拿去看吧,我又没打算收你的钱。” “……告辞。” 僵着脸丢下这句话后,梅尧启便率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自然,齐寒烟忍不住勾起嘴角,挑衅般的吹了声口哨。 放下车帘,她随手丢开手里的瓜子和禁书,将隔板放了下来。 “燕姑娘,您可真有本事啊,连梅将军都不是你的对手!”想着她方才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梅尧启,冷画不禁一脸崇拜的感慨道。 “那当然了!” 受人追捧,齐寒烟得意的笑笑,有些飘飘然。 没有仔细去听她们两人说了什么,楚千凝只满心好奇的看了一眼堆在角落里的书,同梅尧启一样,仅一眼她便匆匆收回了视线。 《隔帘花影》…… 单单是这个名字,保不齐楚千凝还会出于好奇翻一翻。可问题是那本书的封面上画着两道纠缠的人影,引人遐想的程度足以让她敬谢不敏。 再次看向齐寒烟时,楚千凝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和冷画一样的崇拜。 脸皮厚到这种程度,怕是唯有黎阡陌才能和她一较高下。 * 因着不能让人发现楚千凝的行踪,是以齐寒烟一直在帮忙打掩护。 未免被人发现异常,楚千凝便先去了齐寒烟所在的营帐,虽然四周遍布营帐,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人人都担心她是西秦派来的细作,处处提防她的同时,他们也在尽可能的疏远冷淡她。 但是,这却给黎阡陌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将楚千凝藏在书箱子中大张旗鼓的抬进了营帐,轻罗和冷画则是易了容,扮作齐寒烟身边的人混了进去。 方才进到帐内,她们便赶紧将楚千凝从箱子里解救了出来。 “世子妃……” “怎么样?没事儿吧?”扶着她走到椅边坐下,齐寒烟回身给她倒了杯水,“来,喝点水,喘口气。” “多谢。” 接过水杯,楚千凝安抚的朝她们笑笑。 不过是从营帐门口到帐内的距离,她还没有那么脆弱。 才一坐稳,她便忍不住问道,“黎阡陌呢?” 闻言,齐寒烟不禁笑望着她,眼中带着明显的揶揄,似是在笑话她满心记挂着自家夫君。 楚千凝大大方方的任她瞧着,甚至还微微扬起了漂亮的眉。 她想自己夫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根本就没必要害羞。再说了,孩子都有了,有何还害羞的! “莫名其妙又被塞了一嘴的狗粮……” 也不管楚千凝她们能不能听懂自己说的话,齐寒烟轻叹了一句后便对冷画和轻罗说,“你们两个别在这儿碍眼了,跟我找乐子去吧。” 话落,她双手负在背后,哼着小曲儿走出了营帐,“许娘娘摘缨惊小将,她就遁步低言奏庄王,庄王命文武把冠缨摘去,先饮杯中酒然后秉烛光……” 见状,楚千凝不禁失笑着摇头。 她唱的这是什么呀? 随着齐寒烟她们离开了营帐,帐中安静了下来,楚千凝便不解陷入了深思。 黎阡陌出征前他们就曾约定,来年春年花开之时,他便会凯旋而归,届时,她会站在宫门口迎接他。 当然了,约定是一回事,能不能守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原本她还以为,黎阡陌要失约了呢,却没想到他竟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初时他离开的那几日,她闲来无事便会写下一句诗,唯恐诗中所言成了他们之间的写照。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 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幸好,上天还是偏爱他们的。 正想着,楚千凝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美眸豁然一亮,她下意识欲站起来欲转过身去,不想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拥进了怀中。 鼻息间嗅到的味道变的浓郁了一些,她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弯唇笑了。 “身子可有不适吗?”耳边响起了一道温柔清润的男音,一如她记忆中的音色。 听到他的声音,楚千凝不知怎么的,眼眶不禁一热。 她摇头,没有吭声。 “有没有挂念为夫?”他又问。 楚千凝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肚子都鼓起来了……”黎阡陌的手握住她的,轻轻覆在了她的小腹上,声音含笑,“这孩子定是个乖巧听话的。” “你怎么知道?” “这是为夫的孩子,如何不知?”他依旧在笑,环住她的肩膀将人转向自己,眸中满是怜爱,“瘦了。” 擒住她的下颚,他微微皱眉。 看着日思夜想的人终于站在自己面前,黎阡陌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 轻轻将人拥进怀里,本该是温情脉脉的时候,不想楚千凝顺势将手搭在他的腰上,秀眉却不觉蹙起。 接着,她就开始“兴师问罪”了。 “还说我,你怎么也清瘦了?”只是用眼睛看还真没发现不妥,伸手一抱才发现不对劲儿。 面对自家媳妇的质问,黎阡陌回答的十分坦诚,“想凝儿想的。” 闻言,她眸光微软,却追问道,“只是想我?” “还有咱们的孩子。”黎阡陌从善如流。 “这还差不多……” 拥着楚千凝走到椅边坐下,他不放心的问道,“饿没饿,要不要用膳?” “没有,你安心陪我坐一会儿就好。”他一直忙着打仗,休息的时间有限,定然累极了,否则也不会瘦了这么多。 “本来还以为你说思念为夫是哄我的,原来是真的。” “……” 无时无刻不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是这一次,楚千凝非但没有赏他一个白眼儿,反而还配合的点了点头,“思念成疾,想你想的夜不安寐,开心了吗?” “尚可。” 话落,两人额间相抵,不禁相视一笑。 * 掳劫楚千凝的计划失败后,燕靖玄并没有就此放弃,依旧派人在秘密追踪她的下落。 他查清了,那日在暗中保护楚千凝的人是洛北忧派出来的。 但事实是,洛北忧并不知道人不在他这,是以他便猜到,极有可能是黎阡陌先一步猜到了他的想法,趁机将计就计。 于是,他命人一路往东夷和北周交界的地方追赶,果然发现了楚千凝的踪迹。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冒然出手,而是在等待时机。 人既然已经脱离了洛北忧的视线,那就意味着她完全被黎阡陌纳入羽翼之下。自己若想强行把人抢过来,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 与其强攻,不如智取。 楚千凝的消失必然令北帝陷入了茫然,若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黎阡陌玩出的把戏,想来这君臣温情的戏码也就到头了。 思及此,燕靖玄不禁勾起唇角,“将这封信送到北帝的手中。” 说着,他将信封好,递给了手下之人。 “是。” “派人去盯着点北周的军营,寻个恰当的时机,让所有人都发现楚千凝的存在,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属下遵命。” 一旦北帝闻听此事,再加上军中的流言蜚语,北周必乱。 只要他们自己人先乱了阵脚,他想要乱中取胜的计划胜算就大得多。 黎阡陌固然不好对付,但对方可怜就可怜在有个拖后腿的北帝。他较之黎阡陌最为明显的优势,便是他名正言顺。 至于对方,若是想上位的话,终究难以避免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第399章 引蛇出洞 将楚千凝藏在军营中这种事,黎阡陌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是以这一次“藏妻”行动,他驾轻就熟。 白日里楚千凝就待在齐寒烟的帐中,到了晚上,黎阡陌会避开众人悄悄潜入帐内。 至于这间营帐原本的主人…… 则被赶到了别的地方。 对此,齐寒烟原本有些异议,但最终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她妥协了。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起,她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她不光给他们夫妻俩提供了方便,甚至还好心的帮他们把风,将一切招致怀疑的可能都扼杀在了摇篮里。 楚千凝正在孕中,所食所用皆与旁人不同,未免引起旁人的注意,齐寒烟便自己在帐中设了小灶儿。 以往她也不是没有抱怨过饭菜难吃,是以她如此做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唯一让人觉得意外的就是,她吃的有点多。 明明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家,没想到饭量却不小。 眼睁睁的看着楚千凝在吃完两碗饭后又啃了一个大鸡腿,齐寒烟忍不住皱眉,伸手把她的碗夺了过来。 见状,楚千凝还未说话,倒是她身边的冷画和轻罗不乐意了,“诶……燕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怎么不让她们家小姐吃饱饭啊? “这是做什么?”楚千凝也同样持有疑惑。 “你还想吃?!” “嗯。” 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齐寒烟没好气儿的问道,“你都吃了那么多了,你确定自己是因为饿才想吃的吗?” 闻言,冷画下意识为楚千凝辩解道,“自然是因为饿啦!我们家世子妃如今可是双身子,不吃饱可不行!” 说着,冷画便欲将碗拿回来,却被齐寒烟拦住。 “再让她吃下去,你们家世子爷就该不要她了。”她半真半假的笑曰。 “才不会呢!” 懒得再和冷画争辩这个问题,齐寒烟一脸严肃的对楚千凝说,“你孕中容易感到饥饿这没错,但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吃个没完,要少食多餐知不知道?否则等生完孩子你的身材就会走样了,到时候你哭都找不着调……” “少食多餐?” “饿了可以吃,但感觉饱了就停下,千万别吃到撑。” 小孩子似的点了点头,楚千凝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这般乖顺听话的样子。 这话…… 好像娘亲之前也同她说过。 不过近来事情多,让她一时忘记了。 戳了戳楚千凝轮廓完美的脸颊,齐寒烟幽幽叹道,“得亏你男人让你忧心些,不然还不知你得胖成什么样呢。” “胖了就胖了呗,有什么不好吗?”太瘦的话,爹娘和黎阡陌他们会担心的吧。 “太胖不利于生产。” 七个字,终于让楚千凝开始正视齐寒烟说的话。 一提到孩子,她明显上心起来。 看到这样的楚千凝,齐寒烟不禁在心里感慨,要当娘的人,果然会变的和从前不一样。 不知道…… 要是将来自己也为人娘亲,会不会也变的和楚千凝一样? * 这一晚,黎阡陌在处理完军务后,例行来到齐寒烟的帐中找楚千凝。 正常情况下,齐寒烟早已有眼色的避开了才对,但是今晚他去的时候,竟然见她还安然的坐在帐内。 俊眉微挑,他径自走到楚千凝身边坐下,“燕姑娘有事?” 否则,她应该已经离开了才对。 似是为了证明黎阡陌所料不差,齐寒烟一字一句道,“我发现有人在暗中盯着这里,是以我得避避。” “哦?” “是燕靖玄的人。” 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被她发现踪迹。 听闻她的话,黎阡陌眸光微闪,意味深长的叹道,“来的倒是快!” “你怎么知道他会派人来?!”齐寒烟有些惊讶。 “我既然能猜到他要向凝儿下手,他自然也能反应过来我在将计就计。”燕靖玄并不笨,这种伎俩瞒不了太久。 “若我是他,我会将这一切捅到北帝面前去。” “你以为他不会这么做吗?” 话至此处,齐寒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只是她不太确定,黎阡陌打算如何破这出局…… 正想着,却感觉到两道目光齐刷刷的射向了她。那一刻,齐寒烟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危险感觉。 “喂!我警告你们啊,你们夫妻俩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这是一个可以看清燕靖玄真心的机会,你不想试试吗?”楚千凝循循善诱,“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什么意思?” “倘或燕靖玄知道你在这儿,他一定不敢轻举妄动,相不相信?”方才才听黎阡陌说起,楚千凝就猜到了他的打算。 如果不是有了万全之策,他根本不会冒然将自己接过来。 眯眼看着楚千凝和黎阡陌,齐寒烟低声道,“你们也未免太高看我了……” 将楚千凝的所在泄露出去,这是燕靖玄取胜的一步,他没道理放着这样大好的机会不利用,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闻言,楚千凝不禁蹙眉,“你明明不是这般不自信的人,为何每每提到燕靖玄,你总是表现的这么悲观?” “……非是我太悲观,而是有些观念在他心里扎根已久,我扭转不了。” 就像是燕靖玄无法说服她当他后宫那些女人不存在,无关她爱不爱他,只是原则问题。 深深的叹了口气,齐寒烟似是倍感无力的开口说道,“我接受不了他纳妃,但他认为那并不会影响我们,这就是分歧所在。” 他们谁都无法说服谁,所以才会造成眼下的僵局。 平静的同楚千凝对视,齐寒烟继续道,“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确定不会因为他一时的妥协而心软,所以如果这对你们有帮助的话,我可以出去溜两圈儿。” “多谢。” “不必……日后有你还的时候……” 齐寒烟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她一直没放弃回到现代的想法,也一直在努力寻找办法,之前她曾无意间和师父提到过此事,他似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直言,是以她想找楚千凝的娘亲问问。 师父他…… 很听南凉帝的话。 施施然的站起身,齐寒烟转身走出了营帐。 寒冬时节,天气十分清寒,才一掀开帐子,她便感觉到迎面扑来的一阵夜风,冷冽的仿佛刀刃一般。 拿了一壶酒,她飞身上树,随意仰躺在一枝树杈上。 悠闲的晃荡着腿,她状似心无旁骛的欣赏星空,口中轻哼着十年如一日的小曲儿,“许娘娘,许娘娘敬酒溅台上,忽然间狂风吹灭烛光,小将唐佼,饮酒过量,他顺手牵袖放轻狂……” 忽然! 一阵风吹过,她的声音猛地顿住。 眸中寒意凛然,她“腾”地一下坐起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 “出来!”她忽然开口,声音微沉,神色阴寒。 话落,便见几道黑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林间。 数目相对,齐寒烟阴恻恻的勾起唇角,笑容未达眼底,“你们主子难道没有说过,不要在我唱曲儿的时候来打扰吗?” “姑娘既然在此,便随属下等回去见陛下吧。” “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就莫怪属下们得罪了。”话音方落,便见为首之人忽然出招,直照齐寒烟的面门而来。 哪知她不躲不闪,事不关己的坐在原地,神色淡漠的看着那些人。 而不知是几时,另有一伙人已悄悄将他们包围。 眨眼之间,双方人马就交起手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营中的将士,梅尧启原本安排了弓弩手准备射杀,却被不知是几时出现的黎阡陌拦住。 “放他们走?!”梅尧启倍感惊讶。 薄唇微勾,黎阡陌轻声笑曰,“活捉。” “那……” “无须咱们动手,吩咐人散了吧。”说完,黎阡陌便事不关己的负手回了营帐,留下梅尧启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都退下。” “将军……这……”众将士不禁觉得奇怪。 就这么放任那些刺客不管? 虽说另有一伙人在牵制他们,可他们要是帮忙的话,胜算不就更大了嘛。 没想到,梅尧启却颇为强硬的吩咐道,“本将军让你们退下,没有听到吗?!” “……末将遵命。” 皱眉看了林中的黑影一眼,梅尧启这才满心疑惑的离开。 世子为何如此笃定,对方一定会被活捉呢? * 梅尧启心里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看着由齐寒烟的手下押进来的几名黑衣人,他的视线不禁落到了面前的女子身上。 总觉得…… 她像一个谜。 除了世子妃以外,他还从未见过世子爷对哪位女子如此礼遇有加。 随便她提出什么荒唐的要求世子爷都会尽量满足,甚至,由得她随意进出军营,给予了她极大的自由。 经过今晚这事儿,他倒是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谁派你们来的?!”回过神来,梅尧启厉声朝其中一人问道。 话落,却无人回答。 见状,梅尧启紧紧皱眉,想着若是不拉他们下去用刑,他们是不会招的。 谁知还没等吩咐,便见齐寒烟冷冷的丢出一句话,“别问了,我卸了他们的下巴,他们说不出话来。” “为何?!” “自然是防止他们咬舌自尽。” 她和燕靖玄之间的博弈,不该牵扯无辜的人丢掉性命。 是以,他们不能死。 仰头喝了口酒,齐寒烟继续道,“这几人都是燕靖玄派来的,目的是抓我回去,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闻言,梅尧启下意识转头看向黎阡陌,就见后者神色淡淡的点头。 如此一来,他自然便不会再插手。 朝黎阡陌拱手施了一礼,梅尧启随即便退出了帐中。 待到他走后,齐寒烟方才朝她手下之人吩咐道,“把他们都关起来,务必严加看守,千万别让人跑了。” “属下遵命。” “下去吧。”她敛眸。 “是。” “人我已经引出来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办?”齐寒烟看向黎阡陌,好奇的朝他问道。 淡淡的笑了一下,黎阡陌避而不答,“天色已晚,燕姑娘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怎么?你怕我泄密?” “情之一字看似简单,实则却无比复杂,人心难测,情意更是难以揣度,不到最后一刻,或许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内心。” 言外之意就是,他担心她会后悔,在最后关头把一切都告诉燕靖玄。 未免那种情况发生,他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说白了,黎阡陌会站在这和齐寒烟心平气和的谈话,本就是因为利益。齐寒烟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方才问的是“怕我泄密”?而非“你不相信我”? 他们之间,根本就谈不上信任与否。 第400章 乾坤尽掌 若有所思的看着黎阡陌,齐寒烟扬了扬眉没再多问。 对方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得多不识趣儿才会追问下去。 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齐寒烟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便见楚千凝已经歇下了,帐中的炭火正燃着,映的一室都暖融融的,同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恐夜里炭火燃尽还要现添,齐寒烟便先往炭盆里加了一些。 轻罗和冷画在屏风外坐着,两人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她并没有凝神去听,而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甚至…… 连楚千凝醒来都毫无所觉。 倚在榻边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对方一直没有回神的迹象,楚千凝方才终于开口,“你打算像这样坐到天亮吗?”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齐寒烟猛然回过神来。 抬眸对视上那双漂亮的眼眸,她状似无奈的摊了摊手,“有些事情想不通,睡不着。” “说来听听。” “假如……”齐寒烟的语气透着满满的不确定,略显迟疑的响起,“你忽然到了一个未知的国度,那里的一切对你而言都是全然陌生的,但有黎阡陌陪在你身边,你会选择留下吗?” “他不能和我一起离开吗?”楚千凝想也没想的问道。 “不能。” 微微蹙眉,楚千凝想法复杂的考虑了许多因素,“那我爹娘呢,他们在哪儿?” “……不考虑他们。” “那当然是要和黎阡陌在一起了。”她回答的没有任何迟疑。 听她回答的如此干脆,齐寒烟的眼神变的有些复杂。 沉默了片刻,她才低声道,“我有点后悔和你们夫妻俩做交易了……” “为何?” “倘或燕靖玄真的因为我的安危放弃挑拨黎阡陌和北帝的关系,我会因此心软的,而一旦心软,就会影响我的决定。” 闻言,楚千凝却微微蹙眉。 印象中,齐寒烟并不是这般容易被左右的人。 除非…… 燕靖玄在她心里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她自己的想象。 又或者,她察觉到了,却不愿意接受。 方才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其实就是她此刻纠结的吧…… 楚千凝不知道齐寒烟所言的“另一个国度”在哪儿,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她能感觉到,那个地方对齐寒烟有极大的吸引力。 以至于,让她在“走”与“不走”间摇摆不定。 重新躺回到榻上,楚千凝不禁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齐寒烟没有想到,燕靖玄或许会为她放弃的更彻底呢? * 过了没几日,军中忽然传出了一些流言。 都说,黎阡陌设计将本该远在沂水城的楚千凝给接到军中来了。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不少人都相信了。 至于他这么做的目的…… 只有“蓄谋造反”一个解释。 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一点,是以军心不稳,人人都在就此议论纷纷。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曾发生过一次。 作为过来人,梅尧启觉得这个流言可笑至极。 黎阡陌若果然要造反,怎么可能将王妃和二公子留在王府不闻不问,只救出世子妃了事。 何况…… 广陵王世子妃如今可还怀着孕呢,怎么可能放着沂水城中优渥的生活不过,跑到这烽火连天的所在找罪受! 更重要的是,便是她自己不觉得苦,世子爷也不可能同意啊。 梅尧启自然想不到,黎阡陌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 是以,偶尔在军中巡哨时听到有人在议论此事,他便会难得板起脸训斥那些兵将,不许他们以讹传讹,造谣生事。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人担心黎阡陌造反,自然也就有人为他抱不平。 王爷和世子都在前方浴血奋战,为了北周开疆扩土,北帝不给他们父子俩封官加爵也就罢了,竟然还变相软禁了世子妃,这不是在寒世子爷的心嘛! 总之,怎么想的人都有。 而流言中的主角儿黎阡陌,也果然没让人意外,第一时间便命人回沂水城打探消息,因为他怀疑楚千凝失踪了,否则军中不会传出这样的消息。 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他却意外收到了一份“礼物”。 一枚“扶桑花”形的玉佩,和他腰间坠着的那枚青叶是同样的质地。 普通将士或许对这两枚玉佩没什么了解,但如梅尧启和梅鹤年这样的存在,他们却对此很熟悉,因为曾亲眼看到过。 当时,还有不少官家小姐都对此羡慕不已。 来送信的人只言是奉主命行事,却对他背后的主子只字不提。但他坦言,楚千凝在他们手上,想救她的话就得黎阡陌得拿边境之地的城防图去交换。 城防图一交,便等于是把北周所有的劣势都摆在了对方眼前。 届时…… 他们再想要取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 为了平安解救“楚千凝”,与此同时又不能出卖北周,黎阡陌最终选择只身前去“敌营”。 令人惊忧的是,他受了伤。 然而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被绑的人根本不是楚千凝,而是暮雪。 设计这场戏的人是从前追随萧家的旧部,因受了萧太后的吩咐才会如此做。 他们抓不到真正的楚千凝,便想着利用暮雪蒙混过关。 之所以要城防图,只是障眼法而已。 因为只有这般说,才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是西秦或是东夷的人。 当然,这些说辞只能骗骗梅尧启这样的老实人。 如齐寒烟这种人精,是怎样都瞒不过的! 看着帐外来回奔走的人影,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压低声音对楚千凝说道,“以前是羡慕你,如今我忽然有点同情你了。” 摊上这么个男人,怕是被算计到被他卖了还得反过来帮他数钱呢。 就拿今儿这事儿来说吧,若非她一早知道是什么情况,估计也会如梅尧启那般被耍的团团转。 被齐寒烟打趣,楚千凝也不恼,甚至还稍显得意的笑着,像是在说,“我看中的男人,自然不可能简单!” 燕靖玄没有让人在军中散布谣言,消息是黎阡陌自己散出去的。 那枚玉佩是真的,只不过,被绑的那个“楚千凝”是假的。 此事已经在军中闹得沸沸扬扬,洛北忧虽身在沂水城,但他必然已经听闻了此事。那么,他会怎么想呢? 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再怀疑黎阡陌。 西秦的人若是真的抓了她,绝不可能只是要城防图这么简单,是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原本和萧家狼狈为奸的南月烛。 想到南月烛,洛北忧便必然能想到,对方既然能要挟黎阡陌,自然也能要挟顾沉渊和南月烟。 为人父母,能为孩子做到哪一步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你们夫妻俩也太坏了吧……”明明是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场戏,结果还得让洛北忧为此纠结不已,甚至懊恼自责。 他屡次怀疑的臣子竟为了孝义两全而甘冒风险,倒是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且不光是洛北忧,军中的将士也会因此对黎阡陌改观。 可以说,他这出儿苦肉计使的是恰到好处。 闻言,楚千凝扬眉,“我几时说过我们是好人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若她和黎阡陌不先下手为强的话,便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份儿。 事情…… 也快要了结了。 燕靖玄至今未有任何举措,怕是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娘亲坐镇南凉,东夷也被凤君墨牢牢握在手中,仅剩一个西秦,已经不足为惧。 思及此,楚千凝不觉勾起红唇,笑着抚摸自己的腹部。 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一出生便是太平盛世,锦绣江山已现,乾坤尽掌。 第401章 南凉来信 黎阡陌受伤,这本该是燕靖玄进攻的绝佳机会,但不知为何,他竟迟迟没有任何举动。 东夷国在被凤君墨接手后就从敌国变成了盟国,是以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对方会趁机偷袭,如苍凌这种思妻心切的人便急吼吼的赶回了北周去。 至于黎阡陌…… 他则是由大部队护送,慢悠悠的撤兵回了北周。他受伤之事明明是假的,却成功瞒过了所有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以梅尧启为首的一群人都被蒙在鼓中,对此毫不知情。 扮作楚千凝的暮雪死于混战中,而真正的楚千凝却意外被凤君墨的人救了下来。 对于如今的凤君墨而言,拿捏住楚千凝便等于握住了黎阡陌的软肋,他本可以趁此机会出尔反尔,转而与西秦联合的话未尝没有胜算,但他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命人将楚千凝安全的护送了回来,可见其向北周投降的诚意。 当然,这一切都是黎阡陌刻意安排的。 目的…… 就是为了能够光明正大的和自家媳妇在一处。 于是,在回北周的路上,一直都是楚千凝在照顾“受伤”的他,不加他人之手。 梅尧启等人眼瞧着,不禁心下担忧。 要知道,世子妃如今可怀着孕呢,这要是累出个好歹的可怎么好呢!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时候,这夫妻俩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几日怎地用的如此少呢?”看着剩了将近一半的饭菜,黎阡陌不禁皱起了眉头,“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还是身子不适?” “齐寒烟说,有孕之人应当少食多餐。” “她……” 听出黎阡陌话中满满的质疑,楚千凝便下意识解释道,“娘亲也是这般说的。” 纵是他信不过齐寒烟,那总不至于连娘亲都怀疑吧…… 果然,一听是南月烟叮嘱的,黎阡陌便纵容的放下了碗筷,“也罢,那便待会儿饿了再吃。” 提到南月烟,楚千凝便若有所思的问道,“爹娘要几时才能回来?” 也不知南凉那边是何情况…… “想来也快了。” 话虽是如此说,但实际上,黎阡陌并不太确定。 从计划将楚千凝接到他身边开始,他就没再收到岳父大人的书信了。 将东夷击退后,南凉国中便异常平静,究竟南月烛有没有如他们设想的那般现身,眼下谁也不清楚。 思及此,黎阡陌的眸中不觉闪过一抹深色。 不过,恐楚千凝会为此担忧,他便极快的掩饰好了自己神色,没让她觉察到异样。 只是…… 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又或许是南月烟和顾沉渊长期的“失联”让她上了心,总之楚千凝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放下心来,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后还是黎阡陌提起了她腹中的孩子,她方才勉强自己不去多想。 视线落到之前从南凉传回的那些书信上,楚千凝缓缓皱起了眉头。她总觉得,有关他们上一辈的那些恩怨,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恰恰是那些重要的信息,造成了她此刻的茫然和忧虑。 究竟是什么呢…… * 沂水城。 洛北忧站在金銮殿门口,没让人任何人跟着,独自走入。 殿内并无一人,空空荡荡的。 以往他总是高高的坐在龙椅上,或茫然或踌躇的看着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是以直至今日他方才知晓,原来那个位置那么高。 难怪…… 众人皆在仰望。 气派恢弘的盘龙御座,在空旷的大殿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看着,忽然抬脚朝前走去,一步步的迈上台阶,最终坐到了龙椅上。 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雕工精美的龙头,掌心冰寒的触感让他一愣,随即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从殿门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扬起了丝丝细雪,他看着,竟不觉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今年的冬季尤其寒冷。 之前他便接到了大军凯旋的消息,算算日子,黎阡陌今日便该率军进城了。 沉鱼对他说,广陵王府并无反心,否则他们早就挥师北上了。他想,或许黎阡陌不是不想造反,而是在等,等自己主动退位。 想到这一点,洛北忧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难堪。 当皇帝当到他这个份儿上,估计足以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吧…… 父皇驾崩后,自己便由相父教导,他教自己为帝之道,说为君者要广纳贤才,知人善用,察纳雅言。他听得明白,却做的不足。 初时登基,他并未贪恋皇权,也未曾眷恋帝位。 可渐渐地,他越来越害怕失去。 整日战战兢兢的坐在龙椅上,不知哪一日会被萧家亦或是别人推下那个座位。 后来,他甚至连相父也不敢再轻信。 大抵相父永远也想不到,他教给自己身为帝王的制衡之术,竟会有一日用在了他的身上! 本以为可以让萧家和广陵王府互相牵制,却没想到,黎阡陌与相父不同。 那个人…… 根本不将“忠义”二字放在眼中。 又或许,黎阡陌理解的忠义和他认为的有所区别。 忠于天下,义于百姓,亦为贤君。 他为帝数年,始终无所建树,虽然不算是昏君,但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一样算不得是明主。若能在最后为苍生、为百姓做些什么,也算他不愧对列祖列宗,没有白姓了这个“洛”字。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洛北忧心中没有丝毫怅然,相反,他只觉得无比轻松。 也许,在最初的最初,他就想卸下身上的重担,但前有先帝的临终嘱咐,后有相父的谆谆教导,那些都成了压在他身上的巨石,无法轻易撼动。 而今,才终于想明白…… “陛下。”忽然,季沉鱼的声音柔柔响起。 乍一听到季沉鱼的声音,洛北忧明显一愣,随即转头朝声源处望去。 她遥遥站在殿门口,身后是飞扬的雪花,而她笑的温柔,一如多年前他们初见时那一幕。一眼,便让他记在脑海中许多年。 起身朝她走去,洛北忧的笑容真切放松了很多。 他似是放下了什么,又重新拾起了什么。 见状,季沉鱼试探着问道,“陛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闻言,洛北忧握住她的手笑了。 为何一个人坐在这…… “朕在等你。” 等你来带朕走出这漫天风雪,等你陪朕去看那山花锦绣,不受俗世所扰,安然闲适的度过后半生。 微微垂眸,洛北忧的视线落到了季沉鱼的下腹上,“孩子的名字……就叫‘予安’,如何……” 锦绣年华,予子心安。 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季沉鱼先是一怔,随即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眼眶微热。 她就知道…… 只要她足够有耐心,就一定能等到他幡然醒悟的那一日。 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是她心中那个笑容温和的少年郎。 “臣妾觉得这名字极好,咱们的孩子定然也十分喜欢。”执子之手,予子心安,希望这孩子能如名字一般,寻到心之归处。 “嗯。” 他弯唇,笑容如外面破云而出的骄阳…… 殿外,洛九殇和洛九天相视一眼,不觉松了口气。 这些天以来,他们兄妹俩一直在留意洛北忧,唯恐他一时狠心便集结大军来一场埋伏。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那就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幸好…… 他们担心的结果并没有发生。 仰头看向明媚的阳光和屋檐上融化的白雪,洛九天揉了揉九殇的头,眸中笑意微漾,“好了,天晴了。” “……嗯。” * 大军进城的那日,洛北忧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去相迎,给足了黎阡陌面子。 知道他受伤,洛北忧还免了他进宫请安。 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但令人奇怪的是,黎阡陌却没有受封。 相比起其他人的疑惑和猜测,广陵王府的人就淡定多了,他们只顾着相聚时的欢愉,至于有没有得到赏赐,他们压根就不在意。 黎阡陌已经从东夷之地撤兵,但黎延沧却依旧在和西秦对峙。 燕靖玄虽然三番两次错失良机,看起来是打算放弃争夺天下,可只要他一日没有对北周俯首称臣,就无法令人彻底放下心。 正是因此,洛北忧才没有下旨召回黎延沧。 不过…… 他颁下了一道圣旨,册封黎延沧为摄政王。 此举一出,世人皆惊! 一般情况下,都是君主无法治理国家才会封摄政王,可如今洛北忧既没有私访民间,又没有少不知事,为何要降下这样的旨意呢? 旁人或许不知,但黎阡陌却清楚的很。 似笑非笑的听冷画说起这件事,他专注的挑拣着楚千凝绣好的小衣服,未置一词。 “世子妃,您说北帝这是要干嘛呀?”冷画困惑的挠了挠头。 好端端的,为何要封王爷为“摄政王”呢?! 想到什么可能,冷画警惕道,“他不会想玩‘捧杀’之策吧?” 闻言,楚千凝不禁失笑着说道,“你这丫头……知道的倒是不少……” “那当然了!” “他如此做倒是没什么恶意。”事实上,不光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他是在变相告诉他们,他在做出让步。 换句话说,他是在为日后铺路。 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冷画皱着一张小脸追问道,“那他是何意?” “退位。” “哦……”下意识应了一声,冷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家主子说了什么,话音不禁顿住,嘴巴张的简直能吞进一颗桃子。 她没听错吧?! 北帝居然有意退位? 作为楚千凝的亲信,又曾经听命于黎阡陌,冷画自然知道自家的两位主子在谋划什么。 可他们意欲取而代之是一回事,对方主动拱手相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瞧着冷画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楚千凝笑着收回了视线,没再多言。 莫说是冷画,就是她初闻此事也觉得不可思议。 倘或日后洛北忧退位让贤,那朝臣不免会觉得,是他受到了黎家的胁迫。否则的话,他根本没有理由那么做,任谁都不会相信有人会甘心放弃权利的。 是以,他先主动册封父王为摄政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愿的,再渐渐将权利过渡。 如此一来,方才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凝素这两日便要生了,你将这两件小肚兜和衣服给她送过去吧。”说着,楚千凝拿过黎阡陌手里的小衣服,仔细叠好后递给了冷画。 “是。” 不成想,某位世子爷不乐意了。 “慢着!”黎阡陌拦住了冷画,转而朝楚千凝问道,“这不是咱们孩子要穿的吗?怎么送人了?” “这不是还留了好几件嘛,又穿不完……”再说了,她本来就带了凝素家孩子的份儿。 只是,黎阡陌并不接受这个说法。 一边叠着剩下的衣服,他一边振振有词道,“苍凌会准备的。” “他准备是他的,这是我的一番心意。”金银之物他们并不缺,是以她便没送,如这般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小物件才更见真情呢。 说完,楚千凝便朝冷画示意了一下,后者会意,偷笑着退出了房中。 果然…… 能制服变态前主子的只有她家小姐。 而此刻被自家媳妇“制服”的黎阡陌亲昵的将脸贴在楚千凝的肚子上,清润的眸中溢满了温柔的笑,“凝儿,为夫忽然觉得苍凌很明智。” “怎么说?” “争天下、夺江山,求的不过是给你们一个安稳人生罢了。”如今江山既定,便不该深陷这“泥沼”当中。 楚千凝闻弦歌而知雅意,若有所思的笑问,“你的意思是……” “启禀世子、世子妃,南凉那边有消息了!” 忽然,轻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闻言,楚千凝神色一变,“进来。” 轻罗恭敬的将信件呈上,随即便立于一侧静候。 方才接过信,还未等拆开便被黎阡陌夺过,“为夫来吧。” 笑意微敛,他展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中的内容,面沉如水。 信中所言,南凉自古有习俗,战争胜利后需要祭拜先祖,以视对祖宗的敬意和恩谢。让人意外的是,南月烟在祭天时遭到了伏击。 玄微为救南月烟受了重伤,闭关休养,而南月烟则从祭天高台跌下,直接落入了一侧的万丈悬崖,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第402章 恭迎殿下 拿着信的手猛地攥紧,黎阡陌的眼底骤然一沉。 楚千凝知他甚深,便是他掩饰的再好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只一眼她就知道,出事了…… “发生了何事你直说吧,我能扛得住。”她冷静至极的看着黎阡陌,语气平静的毫无起伏,可微颤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凝儿……” “说吧。”她直视他的双眼。 眸光微暗,黎阡陌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沉沉响起,“是岳父和岳母,他们在祭天时遇到了伏击。” 闻言,楚千凝的心猛地一颤。 伏击…… 眼前忽然一暗,她紧闭着双眼靠进黎阡陌怀里,身子摇摇欲坠。 见状,黎阡陌赶紧将她抱到榻上,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轻罗,吩咐人备车。” “……是。”轻罗迟疑的应声,随即转身离开。 但她心中疑惑,不懂黎阡陌在这个时候让人备车做什么。 世子爷要出去吗? 而轻罗心里的疑问也正是楚千凝不解的地方,她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尽量保持平静的开口,“你是打算……” “为夫带你去南凉。”北周与南凉相隔千山万水,这一来一回传信委实耽误工夫。何况如今情况特殊,若不让她亲眼看到他们人,她怕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心。 听闻黎阡陌的话,楚千凝不禁一怔。 虽说她心里已有此猜测,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他纵容她到这般地步,她本不该为此感到惊讶的…… “让鸣悠他们先行,他们脚程快,到了可先传消息回来。”黎阡陌没明说的是,他恐这消息有假,是以派人仔细探查一番。 “好。” “凝儿……”他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若有所觉的抬眸看向他,楚千凝眼眶红红的怔怔道,“嗯?” “未到南凉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勿要折腾自己,知道吗?”黎阡陌说的委婉,但楚千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恐她一心挂念爹娘便忽略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动作轻柔的抚过自己隆起的小腹,楚千凝的眼神渐渐变的坚定,“你说的我都明白,既然明白便不会自苦。” 相反,她还会比之前更在意自己。 唯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才能保护爹娘和腹中的孩子。 南月烛…… 她与她之仇不共戴天! 原本漂亮的眸中闪过一抹寒芒,楚千凝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 娘亲跌落山崖下落不明,南凉群龙无首恐生动乱,若她是南月烟便会趁此机会上位,毕竟她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想来不难俘获人心。 毕竟,当年的那些事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 若果然如此,事情就麻烦了…… * 黎阡陌要带楚千凝去南凉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王府其他人的耳中,乍一听闻此事,殷素衣他们压根就不敢相信。 要知道,楚千凝如今可还怀着孕呢,哪里经得起这般长途跋涉! 何况,他们方才从边境之地回来不久,还未歇息几日呢便又要动身,这如何使得…… “娘,纵是不去,凝儿整日忧思也无法安心,结果还是一样的。”俊眉微皱,黎阡陌声音微沉,“莫不如我带她去南凉,这一路上她心中有个盼望,还能好些。” 有些时候,无尽的等待是会让人绝望的。 终日困在王府中苦等,他不认为是更好的办法。 “话是如此说,但……”殷素衣还是不太放心,虽说楚千凝如今胎相已稳,可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呢。 万一不小心磕磕碰碰的,可如何是好! 见状,黎阡舜不觉开口安慰道,“娘,大哥素来有分寸,您就别担心了。” 去南凉的路程虽远,但沿途既有苍凌和覃凝素他们在,再往前晚儿和凤君墨也在,随时想歇脚都可以,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大哥向来看重大嫂,自然凡事都考虑清楚了。 不过…… “我和轻离也可一同前去,届时也好有个照应。”这样一来,娘亲也可放心些。 谁知黎阡陌听闻他的话却阻拦道,“不行。” “为何?” “你一走便只剩下娘一人在王府,太不安全了。”他如今尚不确定南月烛的最终目标,是以大意不得,“待我和凝儿启程后,你便入宫向陛下请旨,请他召父王回来,西秦那边有官重锦和顾沉安盯着便足够了。” “好。” 北周无人坐镇,恐会被人趁虚而入。 届时朝中有何异动,怕是以洛北忧的本事无法镇住。 从袖管中掏出一物,黎阡陌神情严肃的交到了黎阡舜的手上,“待我走后,便将这虎符交给洛九天,有他和九殇在,就算发生何事也可稳住朝中局势。” “他们的目标不是南凉吗?”黎阡舜疑惑道。 “尚难确定。” 黎阡陌隐约觉得,南月烛的背后不止是萧家,否则的话,她根本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可除了萧家,还有谁有可能成为她的同党呢…… “大哥,路上小心。”尽管在殷素衣面前说的信誓旦旦,但实际上,黎阡舜不免为他们挂心。 “嗯。” 拍了拍黎阡舜的肩膀,黎阡陌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 拜别了殷素衣,黎阡陌便带着楚千凝动身赶往南凉国。 因着她尚在孕中不能过于劳累,但她又一心顾念南月烟和顾沉渊,是以他便命人备了马车和软轿。白日坐车赶路,夜里便由轿子抬着,免的她久坐身子不适。 苍凌和凤君墨都是一早得了消息,吩咐沿途的城守提前备好马匹和膳食,给他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宜。 按照他们这个赶路的速度,想来用不了几日便能抵达南凉。 楚千凝一直保持着在沂水城时养成的习惯,到了时辰就睡,饿了就吃,冷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突然从梦中惊醒。眼中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担忧,眼角湿润,眼眶微红,看的黎阡陌心疼不已。 每每那时,他都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抚。 这一日,楚千凝再次从梦中醒来,黎阡陌搂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睡去。 雪下的有些大,他们便在馆驿歇了脚,想等明天雪停后再继续赶路。 但这个雪夜,似乎注定了不会太平静。 叮—— 一声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惊扰了浅眠中的黎阡陌。 他警惕的睁开了双眼,第一时间将怀中之人搂的更紧,确定她没有被惊醒后,他才轻手轻脚的起身,仔细给她掖好了被子。 悄然放下帐幔,转过身时,他的眸中寒意四凛。 有刺客! 正想着,忽见一道人影闪过,直奔内间的床榻而去。见状,黎阡陌墨眸微眯,神色清寒的挥出一掌正中那名“刺客”的心口。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的武功会这么高,毫无防备的受了伤。 倒退了数步后,才终于稳住了身形。 下一刻,鹤凌等人都涌入房中,面露自责,“属下等护卫不利,但凭主子责罚。” 说这话的时候,鹤凌不禁低下头去,明显对自己的失职感到羞愧。 但其实,黎阡陌却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 能够和他们几人打成平手,还趁势溜进了房中,可见对方武艺之高强。而且,方才两人虽只走了一招,他却发现对方的武功路数似曾相识。 似乎…… 之前玄微带来的那些护卫便是如此。 想到玄微那个人,黎阡陌眸光微闪,对于深夜前来的这些黑衣人有了初步的猜测。 “黎阡陌……”外间出了这么大的响动,楚千凝早就醒了。 她披了一件斗篷,缓缓的从内间走了出来。 一听到她的声音,黎阡陌便在第一时间向她走去,帮她仔细裹紧了斗篷。 奇怪的是,对面那几名黑衣人竟忽然摘下了脸上的黑巾,神色恭敬的朝楚千凝拜了下去,“属下等参见殿下。” 话落,满室皆静。 冷画和轻罗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 殿下?! 他们是在唤她家小姐吗? 饶是楚千凝素日再淡定,此刻也不免有些错愕。 如此说来,他们是南凉的人…… “你们来此何干?”示意鹤凌等人退下后,楚千凝往炭盆旁走了两步,然后才启唇问道。 “回殿下的话,属下等是来接您回国的。”为首之人是一名男子,身形魁梧,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 闻言,楚千凝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语气凉凉的讽刺道,“确定是接我回国,不是意图行刺吗?” 被她这般一说,那人明显有些尴尬。 状似无措的挠了挠头,洪崖有些心虚的说道,“殿下说笑了……属下等怎敢行刺您呢……” “既非行刺,何以深夜来此?还与王府的人交手?” “……属下等人的本意原是暗中接您回去。”言外之意便是,他们并不想惊动黎阡陌,又或者惊动了也无妨,只要不泄露身份就好。 明白他们的意思,黎阡陌的眼神骤然转冷。 打算把他媳妇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不说,还想瞒着他,他们是找死嘛! 莫说黎阡陌不高兴,便是楚千凝也觉得他们的行为怪异的很,“是谁教你们这样做的?” “没人教,是属下等自己想出来的。” “……” 恐楚千凝不信,洪崖语气急急的补充道,“是真的。” 祭天时发生了意外,如今陛下下落不明,国师大人重伤未愈,朝野一片震荡,他们也是无计可施,这才将主意打到了楚千凝身上。 她是陛下的女儿,也就是南凉下一任的女帝,此刻由她前去主持大局最合适不过。 不过,他们也听说,她如今已嫁给了北周的广陵王世子。北周之地的风俗不比他们南凉,女子讲究出嫁从夫,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想而知要接她出来得有多困难。 是以,他们才动了这个念头。 “殿下,属下等请您随吾等即刻回南凉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啊。”第一眼看到面前的女子,洪崖就坚信,她绝对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除了两人别无二致的样貌以外,还有她眼角的那枚月牙形胎记。 而且,她如今还怀了孕,将来要是生下个女娃,那就是南凉下一任的女帝。 这样一想,洪崖看向楚千凝的肚子眼神便亮的骇人。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楚千凝抬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直觉相信这人定是娘亲的手下。 单单是冲着对方这跳脱的性子就足以让她坚信…… “倘或只为此事,那你直言便是,不该如此大动干戈。” “殿下教训的是。”洪崖听话的认错,“属下只是担心广陵王世子不同意您去南凉。” “你在此地遇到我,而非广陵王府,难道没去细想这其中的缘由吗?”这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没想到心思也是如此马虎。 第403章 三位长老 听闻楚千凝的话,洪崖明显一怔。 对呀…… 他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如此想来,殿下应当是原本就打算去南凉的。 “太好了!有您坐镇朝中属下便放心了!”一想到楚千凝是心甘情愿的去到南凉,洪崖不知为何表现的很高兴。 见状,楚千凝不觉扬眉。 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南凉朝中如今是何情况?”若平静无波,他应该不至于这般急切的让自己回去。 “启禀殿下,因为陛下失踪和国师重伤这两件事,导致朝中缺少主事之人,三位长老便有监国之心。”提及此事,洪崖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闻言,楚千凝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话中提到的“三位长老”身上。 在此之前,她从未听闻南凉朝中还有这样的存在。 “长老是怎么回事?”娘亲也从未提到过。 “您不知道?!”洪崖明显惊讶。 “嗯。” “陛下没有与您提过吗?” 眸光微寒的扫了洪崖一眼,楚千凝语气微凉,“你的问题有点多。” 现在是她在问他,而非她给他答疑解惑。 对视上楚千凝寒凉的眼神,洪崖不禁呆愣住。 方才那个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陛下! 初时相见他还觉得这位殿下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毕竟她看起来娇娇柔柔的,而且还怀着孕,更加给人温柔的感觉。 说句实在话,洪崖本来还在担心她去南凉后震慑不住朝中的那些人,这下倒是不担心了。 果然…… 他们陛下的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单膝跪倒在地,洪崖的神色明显比之前更加恭谨,“属下知错了。” 顿了顿,他又道,“朝中的三位长老乃是宗亲,按照辈分,殿下您还应当唤他们一声舅姥爷。先帝在位时,当时的长老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但自从陛下登基后,便大改朝中格局,分散了他们手中的一部分权利给国师。” “三权鼎力?”楚千凝若有所思的追问道。 “那倒不是……”洪崖摇头,“陛下在朝中的权势和地位自然是无人可及的,是三位长老和国师大人分庭抗礼。” 恐自己没有说清楚,他便继续补充道,“当年三位长老原本建议先帝立大殿下为帝的,后来是国师力保,这才将陛下扶上了皇位。” 话至此处,楚千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怕是如今娘亲一出事,那三个老东西便有些不安分了。 漂亮的眸微微眯起,楚千凝的手一下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明显陷入了深思。 “殿下……”洪崖还欲再说什么,却在黎阡陌的示意下及时住了口。 微微挥手,黎阡陌示意他们退下。 作为南月烟的亲信,南凉皇室有名的护卫大人,洪崖并不想听从眼前这人的吩咐,可随即想到,他虽是北周的世子,却也同样是他们殿下的夫君,于是他便率领剩下的几人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了房中。 待到屋内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黎阡陌才搂着楚千凝起身往内间走,“凝儿,夜已深了,有何事明日再想吧。” “嗯。” 点了点头,楚千凝乖顺的应声。 可再次躺在榻上,她却根本没什么睡意。 心里乱糟糟的想着近来发生的事和洪崖方才说的话,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梳理过于混乱的思绪。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那三位长老必然已经生出了异心。 不过…… 他们有没有和南月烛勾结这就不得而知了。 察觉到她始终没有入睡,黎阡陌轻叹了口气,最终将人拥进怀中,薄唇贴着她的耳侧,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他们和南月烛应该没有什么牵扯。” “你怎么知道?!”楚千凝惊愕道。 “我们一路到此,沿途遇到了两拨截杀,鹰袂与对方交手时发现,他们当中有些人是女子,武功与乐敏很像。” 也就是说,他们背后的主子是南月烛。 对方得知了他们要去南凉,是以便沿途设下了埋伏,若那三位长老同南月烛是一伙儿的,那他们不可能让洪崖等人离开南凉来找凝儿。 所以,他们是各自为营。 听黎阡陌这般一说,楚千凝最先关注的不是他的结论,而是别的。 “咱们在路上遇到了刺杀?!”怎么她毫不知情。 而且,他说鹰袂…… 从他们离开沂水城后,她就没有见过鹰袂的踪影,这又是怎么回事? “鹰袂与咱们不同路,他扮作为夫招摇过市,吸引对方的注意。”如此看来,这个洪崖也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愣头愣脑的,至少他找对了地方。 “原来如此。”轻声叹了一句,楚千凝想到什么又继续说,“既然曾经三位长老属意南月烛,那她应当去找他们帮忙才对,可她没有这么做,便说明这当中必然有何原因。” “凝儿以为是什么?” “瞧着他们如今这打算,大抵还是不能接受女子为帝的,因此才想取而代之。”这么想,才能解释得通南月烛的行为。 “为夫也是这般想法。” “看来便是到了南凉,也尚有一场硬仗要打……” 轻声同黎阡陌聊着自己心底的想法,楚千凝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转头看向她的睡颜,黎阡陌不觉伸手抚过她微蹙的眉头,目露忧色。 之前恐岳母大人心存芥蒂,是以他便未将手伸的那么长,不想南凉的情况竟如此复杂…… * 或许是为了印证楚千凝和黎阡陌心中的猜想,他们方才踏入南凉地界,传闻中的那三位长老便现身了。 只是,相比起洪崖的恭敬和之前玄微的淡漠,这三人的反应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大不敬了。 彼时楚千凝一行人方才下岸登船,看着立于船头神色倨傲的三人,她微微眯眼,笑容中掺了一丝冷意,“居然不请自来了……” “你就是南月烟的女儿?”为首之人虚发花白,瘦骨嶙峋,乍一看很是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可出口的话却令人生不出什么好感。 闻言,楚千凝挑眉。 南月烟? 他难道不该称娘亲一声“陛下”吗? 挑衅般的勾起红唇,楚千凝学对方轻蔑的语气说道,“你便是那三位长老中的一个?” “好生无礼的毛丫头!”南月森皱眉喝斥道。 “要说无礼,也是您老人家更无礼才对。”漫不经心的扬了扬唇,楚千凝幽幽道,“我娘亲是南凉的女帝,你既为人臣便该遵循臣子之礼,竟敢当众直呼君主的名讳,这可是死罪。” 南月森的眉心猛地跳,大概没想到楚千凝会直言反驳。 “伶牙俐齿!”他目露不悦。 “多谢夸奖。” “你……” 被楚千凝油盐不进的态度给刺激到,南月森气的脸色发青,本欲再言,却被身边之人拦住,“罢了,何必与一个女人做口舌之争呢。” 楚千凝转向说话的那人,发现他的年纪稍小一些,眉宇间与方才那人有些像。 想来,他们应当是兄弟。 听他这话便不难发现,他挺不将女子当回事的,可想而知娘亲党政的这些年,他必是不满极了。 视线缓缓滑过,楚千凝最终将目光落到了第三个人身上。 从他们出现到现在,唯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而且,比起其他两人的长身玉立,这人胖胖的,肉呼呼的双下巴将他整个人都显得和善了不少,看起来倒不似那两人那么讨厌。 微微侧过脸,楚千凝低声朝身后的洪崖问道,“这个胖胖的长老为人如何?” “回殿下的话,这位是三长老南月垚。他是这三位长老中武功最高的,为人不怎么爱说话,待人虽有些冷漠,但却比其他两位长老好相处的多。” “知道了。” 见楚千凝和身后之人嘀嘀咕咕的,南月森不禁皱眉,“洪崖……你这个叛徒……” “长老慎言!”洪崖凶神恶煞的反驳道。 让人从船舱中拿了一把椅子出来,楚千凝悠闲的坐在那,淡定的不得了,“还未请问几位长老,今日来此何干?” 若为找她“闲聊”,她倒是可以奉陪一会儿。 但若是打算动武,那就别怪她“仗势欺人”了。 “我奉劝你,莫要听信了洪崖这小子的话,以为进了南凉皇位便唾手可得,你的身份还有待考证,我们可不承认你是皇室的血脉。” “呵……”楚千凝掩唇冷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南月森被她笑的满心茫然。 抬眸对视上南月森充满疑惑的双眼,楚千凝却恶趣味的笑道,“你猜呢?” 施施然的站起身,她意有所指的拍了拍洪崖的肩膀,“接下来就是你表忠心的时候了。” “啊?!” “把他们打出去。”楚千凝简单直白的说道。 闻言,不要说是洪崖,就连南月森他们三个当事人都愣住了。 这臭丫头说什么?把他们打出去?! 便是她娘也不敢说出这种话,她竟然如此大胆! 见洪崖面露难色,南月森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可还没等他高兴完,就只听得洪崖嘟囔道,“属下不是他们的对手……” 言外之意便是,他不是不敢向他们动手,而是担心自己打不过。 想明白他这句话,南月森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而更令他气愤的是,随着洪崖的话音落下,便见从水中跃起了数名黑衣人,满身杀气,眨眼之间便将他们包围了。 一瞧楚千凝是动真格的,这三人的脸色不禁一变。 临近船舱前,楚千凝脚步微顿,声音冷然的说道,“若我是娘亲,便在登基之初就除掉你们,免得日后徒生事端。”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楚千凝这话说的随意,却令南月森等人上了心。 她这是在向他们宣战…… 要么他们现在就将她弄死,否则一旦让她顺利继任帝位,她第一件事就是对付他们。 意识到这一点,南月森的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撤!”思虑再三,他们最终还是选择先走为上。 单单是洪崖一人,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可若是再加上黎阡陌身边的这群护卫,那就委实没什么胜算了。 一旦交手,怕是会难以脱身。 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飞身而走,转瞬间便落到了距离甚远的商船上,洪崖转身进舱朝楚千凝请示道,“殿下,要追吗?” “让他们走吧。” “可……” “穷寇莫追,难道你从未听过这句话吗?”神秘的笑笑,楚千凝似乎并不把那三位长老放在心里。 如此作态,自然又是令洪崖佩服的不行。 不愧是陛下的女儿,这般胆识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洪崖满心骄傲的看着楚千凝,可视线落到一旁悠闲品茶的黎阡陌身上,他的眼神便充满了挑剔。 这世子爷虽有本事,可到底不是他们南凉的人,他也就罢了,只恐三位长老会揪住此事不放,那就真的麻烦了。 留意到洪崖的欲言又止,楚千凝淡淡道,“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是。” 犹豫的应了一下,洪崖硬着头皮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南凉极重血统,皇夫的人选均是本国人,从来也没在其他国中选过。”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楚千凝好笑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若我想要稳住朝中局势,便得休夫再嫁?” “娶!是娶!” 话音方落,便闻“砰”地一声,只见黎阡陌重重的放下了茶杯。洪崖本以为他是生气了,不成想他却笑的温润。 只不过…… 眼底却透着些许凉意,令人不寒而栗。 失笑着摇了摇头,楚千凝对洪崖坦言,“我与你交个实底,南凉的帝位根本勾不起我半点兴趣。我之所以千里迢迢赶来南凉,只是为了来寻爹娘而已。” “但陛下她……” “一日未见娘亲的尸身,我便无法相信她真的遇害了,此事我定要调查清楚。”而且,爹娘皆遭遇了不测,接下来便该轮到她和黎阡陌了。由此引南月烛出来,她才好为爹娘报仇雪恨。 不止为这次的事情,还为了曾经…… 若非南月烛,他们一家人怎么会无端分开那么多年。 好不容易团聚了,她又要出来捣乱,这笔账定要好生与她清算! 第404章 搜寻尸身 常言道,行船莫算,打架莫看…… 楚千凝明知这一点,却仍忍不住催促船夫加快一些。 从北周一路到此地,好几日的时间都已过去了。 尚不知娘亲情况如何,她实在难以心安。 越来越临近南凉国的都城月溪城,周围的景致便越是迷人。不比北周的飘雪风光,这里翠色逼人,两岸山树如画图,秀而有致。 河床中大小不一的石子,历历可数,如棋子一般,较大石头上必有浅绿色蓝丝,在水中飘荡,摇曳生姿,这宽而平平的河床以及河中的东西,皆明丽不凡。 只可惜…… 如今的楚千凝无暇欣赏。 站在船头来回溜了两圈,她活动活动筋骨,恐久坐身子不适。 目之所及,两山深翠,满是竹子,远处叠嶂,烟云包裹,山水秀丽如入仙境,日头已落,两岸小山皆浅绿色。 那山头的落日极美,这荡漾的河水也极美。 若此刻爹娘也在,那就更美了。 思及此,楚千凝不觉幽幽的叹了口气。 黎阡陌坐在舱中看着她的背影,俊眉也随之皱起。 鸣悠他们已先一步到了南凉国,并且在第一时间赶去了岳母坠落的崖底,只是现在还未传消息回来,想来他们也正在搜寻。 其实,黎阡陌倒希望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这种情况下,一无所获反而是好的,至少证明岳母还活着。 否则…… 想到什么可能,黎阡陌墨玉般的眸倏然凝住。 眼前笼罩着一片黑影,呼吸间嗅到了淡淡的花香,他敛眸,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温润的模样。 抬眸看向楚千凝,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晕船了吗?” “没有。”她微微摇头。 “也快到了。” 闻言,楚千凝的目光遥遥望向舱外,眼底深处情绪莫名。 终于,快到了…… 事实上,从他们登船开始算起,也不过就是半日时间,他们便抵达了南凉的都城,月溪城。 第一次来到这里,楚千凝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虽不比东夷那般热闹,也不似北周那样富庶,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商贩间彼此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她惊奇的发现,这偌大的月溪城竟未发现一个乞丐! 街道干净整洁,百姓的穿戴虽不至于都是绫罗绸缎,但的确未见衣衫褴褛之人。 偶尔有路过的差役,楚千凝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并不一样,而是为了两种。一种身着红衣,背后写着“捕快”二字;另一种则是身着蓝衣,背上写着“城管”二字。 盯着看了一会儿,她疑惑的转头看向黎阡陌,“城管是何意?” 她只听说过“城守”,这个倒是闻所未闻。 而这个问题,就连向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世子爷也回答不上来。 城管…… 顾名思义,应当是管理这座城池的人。 但黎阡陌想不通的是,月溪城上有南凉帝,下有京兆府,何以又额外设置了这些职务? 摇了摇头,他坦言道,“为夫也不知。” 他们的作用倒是很容易打听,只是这背后的初衷怕是只有岳母大人才知道。 听到他们的对话,洪崖好不得意的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皆是陛下的想法和主意。捕快是办案的,城管是维持治安的。” 闻言,楚千凝好奇,“维持治安?” “对呀。”洪崖一脸兴奋的点头,“要是有人抢地盘了、小偷小摸了、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了……他们都可以管。” “原来如此。”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的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真有娘亲的! 这般安排倒是极好,免得捕快忙的团团转,城中大事小情接二连三。 而且,如此做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那就是能最大限度的保护百姓的安全和利益,免得他们受人欺负而无法反抗。 “娘亲真聪明……”楚千凝不觉笑叹。 “可不是嘛!”提起此事,洪崖就一脸的骄傲,“一开始的时候长老们还不同意,说这是多此一举,但后来他们就都闭嘴了。” 再次听洪崖提到了那三位长老,楚千凝笑意微敛,眸光转冷。 * 顾沉渊虽是楚千凝的爹,之前也和南月烟同进同出的,但他到底没个名分,是以南凉无人承认他皇夫的身份。 正是因此,在他遇害后便被安排进了馆驿休养。 要不是黎阡陌提前派人来传信,说他们会亲自来接顾沉渊回北周,怕是南月森他们就将人给送回去了。 将楚千凝送到馆驿后,黎阡陌便亲自去了南凉皇室祭天的圣坛。 没有亲眼看过,他始终无法安心。 至于楚千凝,她知道自己如今身子多有不便,是以便没有任性的非要和他一起去,而是留在了馆驿陪顾沉渊。 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她没想到再见会是这般情况。 “爹……”轻轻唤了一声,楚千凝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瞬间便红了。 顾沉渊没有回应她,双眼紧闭的躺在榻上,额上还有一处渗血的伤痕,而且不止这一处,手背和脸上也有一些细碎的伤口和淤青。 “宫中的太医已经为丞相大人诊治过了,只是一些皮外伤,养养就好了。”洪崖说的随意,明显未将顾沉渊的情况放在心上。 “皮外伤?”楚千凝拧眉,“若只是皮外伤,何故至今未醒?” “这……” 被她质问的心虚,洪崖犹豫了一下才迟疑道,“许是因为磕到了头,是以才没有立刻醒来。” 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楚千凝的眼神冷冽骇人。 “遏尘。” “是。” 越过洪崖走到榻前,遏尘又为顾沉渊诊了一次脉,明显是楚千凝信不过南凉的那些太医。 信不过他们的医术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她觉得,他们根本没把爹爹当成自己人,纵是派人医治也不会太上心。 事实证明,她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 “启禀世子妃,丞相大人身上的伤的确无甚大碍,只是……”解下顾沉渊头上的纱布,遏尘皱眉道,“这药有问题。” “怎么回事?!” “丞相大人所用的伤药上被人加了一味迷药,是以他才迟迟未醒。” “迷药……”秀眉紧皱,她怔怔道。 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顾沉渊头上的伤,确定没有别的问题后,遏尘才仔细给他包扎好。 跟在楚千凝的身后走到外间,他沉声道,“这迷药药性极强,而且是通过伤口直接作用,是以这药效十分厉害。” “那爹爹几时才能醒?”楚千凝急急的问道。 “属下会为丞相大人施针,再以阿落的血入药重新调和,届时便可无碍。”只是,开始醒来时会比较没有精神。 要想彻底恢复的话,倒是得十天半个月的。 闻听遏尘如此说,楚千凝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 爹爹的情况并不是特别严重。 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洪崖,楚千凝寒声道,“太医是你找来的?” “回殿下的话,是属下没错。”恐楚千凝是在怀疑自己,洪崖一脸严肃的抬起手起誓,“殿下,您不会是在怀疑属下吧?!” “榻上躺着的是何人你可清楚?”楚千凝不答反问。 “是……是您父亲……” “既是我的父亲,那便是娘亲的夫君,但你可有将他放在眼中?”他对自己倒是还算恭敬,可对爹爹就差多了。 话至此处,洪崖哪里还不明白的。 敢情殿下是在为丞相抱不平呢…… 微微低下头去,洪崖抿紧了唇瓣,一时没有说话。 见状,楚千凝面沉如水,继续道,“护卫我并不缺,我是看在你是娘亲亲信的份上才没有赶你走,但你若一直如此,那不如现在就走吧。” “殿下!” “这话我只说一遍,要如何做你自己想清楚。” 说完,楚千凝便径自起身进了内间。 她身边绝不留有异心之人,纵是对她再恭敬,对她身边的人不好也无用。 明白楚千凝是何意,洪崖不禁哭丧着一张脸,心道殿下可比陛下难伺候多了…… * 出去搜寻了一圈,直至入夜,黎阡陌才终于回来,一并带回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你说什么?!没有见到娘亲的尸身?”听完他的话,楚千凝不禁惊喜道。 “嗯。” 鸣悠是比他们先到的,已经在崖底搜寻了多日,可并没有发现南月烟的尸体。 不过,他们在临近潭边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血迹和折断的树枝,猜想有可能是南月烟从祭台上跌落时所致。 照理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早就摔成肉饼了。 但南月烟有武艺傍身,而且她轻功并不低,虽不能像神仙一般毫发无伤,但说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不是没可能。 “林中有被箭射中的野兔,可见崖底有人活着,鸣悠还看到远处有炊烟飘起,很有可能是村庄,他们已过去看了。” 黎阡陌恐自己一直未回令楚千凝担忧,是以便命鸣悠等人留守,他先回了馆驿。 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楚千凝满眼期待的望着他,“也就是说,娘亲极有可能还活着,可能是被人救走了,对不对?” “凝儿……” “她一定没事的,是吗?”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楚千凝似是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到了黎阡陌身上。 这个时候,她只相信他说的话。 轻轻捧住她的脸,黎阡陌认真的望着她说道,“你还不相信为夫吗?” “相信。” “岳母一定会没事的,为夫一定会平安带她来见你。”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楚千凝的背,黎阡陌声音温柔的安抚着她。 “……嗯。” 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楚千凝终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从得知南月烟和顾沉渊出事开始,她始终表现的十分冷静,遇事也不慌不忙的样子,甚至在与南月森等人对上的时候她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软弱。 但是这一刻,她终是撑不住了。 也只有在黎阡陌面前,她才会表现出自己无助脆弱的一面。 她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今日黎阡陌调查后的结果是抬回了南月烟的尸身,她那时该怎么办…… 痛痛快快的发泄了一场,楚千凝哭的累了便直接在黎阡陌的怀里睡了过去。 就在黎阡陌将她抱上床榻之后,却见洪崖低垂着头站在外间,明显有话要同他讲。 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黎阡陌神色淡淡的收回了视线,仔细帮楚千凝盖好被子,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她隆起的腹部,然后才起身放下了帐幔。 点了一些安神香,随后他才慢悠悠的走到了外间。 正常情况下,黎阡陌出于好奇总要问他是有何话要说。 可实际情况却是…… 只见这位世子爷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的品着茶,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 见状,洪崖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开口道,“世子爷,您和殿下几时入宫啊?” 总不能一直住在馆驿里面吧! 闻言,黎阡陌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淡声道,“入宫?” “没错,入宫。”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他面露为难,“我是北周的世子,你们南凉又向来注重血脉,我怕是不好跟着凝儿住进宫里去。” 洪崖虽然模样长得粗鲁些,但到底不傻,如何听不出黎阡陌话中的讽刺。 对方摆明了是在拿他前几日的话来堵他,说的他面色通红。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洪崖鼓足勇气道,“……您误会了,没有这样的事,您同殿下连孩子都有了,当然是自己人。” “是吗?” “嗯。” “我倒是无所谓,住在哪儿都可以。”黎阡陌好脾气的笑曰,“只是,我们这一走,就得将岳父独自留在馆驿里面,实在是放心不下……”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洪崖便赶紧接话道,“孝义为上,自然得将丞相大人一并接进宫中。” 其实洪崖心里想的是,干脆让黎阡陌留在馆驿里照顾顾沉渊,可一对视上黎阡陌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便不觉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何,明明对方在笑,可洪崖就是觉得锋芒在背。 那种感觉…… 就好像你明知自己被一把利箭瞄准了,却偏偏不知对方会在何时射出,吓得人终日里提心吊胆。 第405章 进驻皇宫 翌日。 楚千凝方才起身便见黎阡陌坐在榻边,神色温润的望着她笑。 见状,她不禁觉得奇怪。 一大早的,他笑什么呢?! “你……” “若不想再睡了,为夫便为你更衣。”说着,他回身拿过她的衣裙,作势要帮她穿戴。 “睡饱了。” 撑着榻坐起身,楚千凝的动作显得有几分笨拙。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的肚子也越来越鼓,行动渐渐变的不似从前灵活。 黎阡陌温热的大掌贴在她的背上,帮助她顺利从榻上坐起,“待会儿用过早膳,收拾收拾咱们就搬进宫里去住。” “进宫?!”楚千凝微怔。 “嗯。” 想了想,她若有所思道,“是洪崖与你说的?”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闻言,黎阡陌随意笑笑,柔声道,“纵是他不说,为夫也有此打算。” 只不过,他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而已。 被人请进宫去和自己主动要求进去,这当中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帮楚千凝穿好衣服,等她梳洗后两人才开始用膳,不想这边才上桌,就见洪崖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殿下,咱们几时动身啊?” “怎么了?” “属下已经召集了众臣,他们正在馆驿外等着迎您进宫呢。”提及此事,洪崖便激动的不行,恨不得楚千凝立刻就登基为帝的样子。 谁知…… 身为“主角”的楚千凝却兴致缺缺。 “让他们回吧。”淡淡的说了一句,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什么?!” “我说让他们都回去。” 一听这话,洪崖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去! 这怎么可以呢…… 欲言又止的看着楚千凝,见她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去见那些大臣,洪崖不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黎阡陌,本想让后者帮着劝劝,哪里知道他只顾着给楚千凝布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洪崖。 无奈之下,他只能狠狠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待到房中没了旁人,黎阡陌才淡声说道,“凝儿是如何想的?” “按照洪崖所言,那三位长老在朝臣具有极高的地位,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我这么顺利的进入朝中呢?”冷冷的笑了一下,她继续道,“想来,他们早已安排了人准备向我发难,既已料到,我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你……” 诧异的看向黎阡陌,楚千凝敏感的觉察到他有些不对劲儿。 就像是,在刻意诱导她说出这些话似的。 他有何打算吗? 缓缓放下了筷子,楚千凝一脸认真的看着旁边的黎阡陌,“你有何事要与我说吗?” 弯唇失笑,黎阡陌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你先别担心,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为夫等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崖底。”鸣悠他们至今未归,或许是发现了什么。 “……万事小心。”若如此说,那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担心自己一时没有看破南月森等人的诡计,恐交手时落了下风,是以才提点她。 回握住他的手,楚千凝眼神坚定的望着他,纵是什么都未说,她相信他也都明白…… * 用过早膳,黎阡陌本打算先将楚千凝和顾沉渊送进宫之后再离开,可她却拒绝了,只让他安心先行,她自己能处理妥当。 是以,他便不再多耽搁时间,直奔崖底附近的村落而去。 而就在他走后,楚千凝唤来洪崖问了些问题。 “效忠陛下之人?”听闻她的话,洪崖目露惊讶,“这满朝文武,皆是效忠陛下的人啊。” “你确定?”她又问。 “这……” 洪崖一时语塞,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状,楚千凝也不追问,转而说起了别的,“月溪城中的那些城管,可是由京兆尹直接约束管辖吗?” “是。” “京兆尹为人如何?” “为人坦荡洒脱,嫉恶如仇,属下倒是很欣赏他,只是他在朝中人缘不大好。”巴结他的人倒是不少,可成功的却一个都没有。 “这样啊……”若有所思的轻叹了一句,楚千凝忽然起身似是要外出的样子。 “诶……殿下您要去哪儿啊……” “初到月溪城,我还未欣赏这城中风光,打算出去转转。” 话落,楚千凝明显看到洪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她估摸着,他大抵是认为,如今娘亲下落不明,自己却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不过,她什么都没解释,直接带着冷画和轻罗就出门了。 毕竟大着个肚子,楚千凝自己也极其小心谨慎,远远的避开了人群,专挑僻静的小路走,看似是在闲逛,可走来走去却走到了京兆府门前。 巧的是,门前正好有两个人在喊冤,他们身上都带着伤,面前放着一把镰刀,却忽然推说,那镰刀是对方的。 身为京兆尹的姜宸英尚有别的案子要断,是以还未轮到他们。 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眼见那两人越吵越凶,隐隐有再次动手的架势,楚千凝眸光微闪,随即抬脚朝他们走去。 行至近前,她话未出口便先盈盈一笑。 她本就生得极美,便是如今有孕挺着个大肚子可也不影响那张脸带给人的惊艳之感,是以她这一笑,便令那两人都愣在了原地,连架也顾不上吵了,只直勾勾的盯着她猛瞧。 他们皆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里见过这般美如天仙的人,简直比画里的人还要好看! “两位大哥,你们也是来请姜大人断案的?” “啊……是呀……”其中一人愣愣道。 “不知你们是为了何事?” 这两人本就吵的脸红脖子粗的,这会儿有旁人问起,他们自然乐不得相告,“他占我们家的地,我找他理论,他还打人!” “是他先动手打我的,就用这把镰刀,瞧瞧把我这身上砍的。”另外一名身着灰衣的男人急急说道。 “斗殴是常有的事情,邻里之间应当和睦相处,我瞧您二位不如握手言和算了。”说着,楚千凝示意冷画递给他们每人一个荷包,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银子,“这些银子给二位大哥治伤还绰绰有余,今日之事不若就算了吧。” 看着手里的银子,又抬眸看向楚千凝脸上温柔的笑意,两人高兴得了一大笔银子之余,却又不免好奇她为何如此好心。 犹豫了一下,最先说话的那人开口问道,“姑娘……” 想了想,他又笨拙的改口道,“夫人……夫人为何要如此厚赏小人等?” “不瞒两位大哥说,我也是来找姜大人断案的,但凡事都要讲究个先后,我恐你二人一直吵闹不休耽搁太多时间,是以才出此下策。” “你也要断案?!”灰衣男子明显感到惊讶,“你有何冤情啊?” “嗯……”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问,楚千凝眨了眨眼,随后不慌不忙的撒谎道,“我夫君欲联合小妾毒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我特来状告他。” 闻言,莫说是那两个男人,便是冷画和轻罗都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小姐说什么?! 世子爷联合小妾毒害她和小主子? 哪里来的小妾? 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愕和诧异。 这话要是让世子爷知道了,还不得把小姐绑在房里不让她出来啊…… 其实,这也不能怪楚千凝信口开河,实在是那人问的突然,她根本毫无准备,这才一时把之前在话本上看得内容搬了出来,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此刻注意到轻罗和冷画脸上的神情,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貌似在无意间抹黑了黎阡陌。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不禁觉得有点心虚。 好在…… 那两人没再追问。 而且在听闻她夫君要毒害她时,表现的义愤填膺,明显是觉得她夫君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这么漂亮的媳妇不好好宠着,竟然打算毒死! 如此想着,他们便赶紧往后退让出了地方,让楚千凝排在前面。 见他们转身欲走,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割稻子时必用镰刀,将它一并拿回去吧。” “诶,好嘞。” 说完,那灰衣男子便十分自然的捡起了镰刀欲走。 然而,下一刻就被轻罗给揪住了衣领拽了回来,一并连他手中的银子都夺了回来,“伤了人还不承认,想去哪儿啊?”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诧异的看着轻罗,灰衣男子一脸不解。 “你说呢?”轻罗笑着反问,“明明这就是你的镰刀,也明明就是你伤了你,居然还不承认,当我们是好糊弄的吗?” 听闻轻罗的话,灰衣男子明显一愣。 半晌之后,他才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次看向楚千凝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他张口欲骂,却被冷画眼疾手快的封住了穴道,只能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啪啪——”旁边响起了一阵鼓掌声,接着便有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本官今日可是开了眼界了,这位夫人好生睿智的手段!” 楚千凝等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身着官服的男子缓步走出了府衙。 四目相对,她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艳。 弯唇朝他笑笑,楚千凝谦虚道,“我这点手段在姜大人面前怕是还不够看,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怔怔的看着她,姜宸英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并非无礼莽撞之人,断或是做不出那般登徒子的行径,但是此刻,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心里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想不到…… 这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不光是样貌,就连眼角的胎记也一模一样。想到近来朝中的传闻,姜宸英眸光微闪,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该不会,眼前之人便是陛下流落在外的女儿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便赶紧低下头去,快步走到了楚千凝面前,神色较之方才恭敬了许多。 “敢问夫人,令堂是何人?” “说起来,姜大人也认识家母。”话至此处,楚千凝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她便是这南凉的陛下。” “你说什么?!” “怎么?”楚千凝挑眉,“你觉得我在骗你?” “……下官不敢。”姜宸英微垂着头,拱手恭敬道。 一听他这个称呼,轻罗和冷画不禁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这位姜大人倒是个有眼色的,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上道了。 再说楚千凝,似笑非笑的看着姜宸英,似是满意至极的点了点头,“娘亲至今下落不明,敢问姜大人,京兆府可有派人出去搜寻吗?” 提及此事,姜宸英面色微沉,深深的叹了口气。 视线落到楚千凝隆起的腹部和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姜宸英低声道,“若殿下方便的话,还请您进府内叙话。” “好。” “殿下请。”姜宸英侧过身,示意楚千凝先行。 他非是那般巴高望上的下人,只是陛下遇害,朝中如今动荡不安,若能有殿下主持大局便再好不过。 虽说这是两人初见,但姜宸英却明白,这女子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来之前,必然已经对月溪城中之人有所了解,是以才在京兆府门前来了这么一出儿。这百姓斗殴事小,可要不动刑罚就审出真相却不易。 如此,她既有本事又有身份,何不推她上位呢! 陛下一直没有纳娶皇夫,至今仍无子嗣,原本都已经打算从宗族中过继一人来继承皇位了,不想如今竟冒出了一个女儿。 想来,是天佑他南凉…… * 同姜宸英在京兆府叙话已久,楚千凝方才回了馆驿。 晚些时候,他便同其他几位朝臣一起去了馆驿,迎楚千凝入宫。 这几位皆是朝中的清流之臣,既有实权又不拉帮结派,为人耿直,秉性纯良,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有他们起了带头作用,其他人自然不好继续装聋作哑。 是以,楚千凝这头一仗便算是打赢了。 浩浩荡荡的进驻南凉皇宫,她这边才收拾妥当,那边黎阡陌便带回来了一个令人喜忧参半的消息。 南月烟…… 并没有死! 那日她从山崖落下,用内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加上她轻功不错,便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被路过的猎户带回了家中治伤,至今未醒。 第406章 终于转醒 沉默的看着黎阡陌,楚千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娘亲竟真的没死! 虽说这段时日她一直是这般安慰自己的,但到底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她便始终难以安心,如今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可随即想到什么,她不禁语气急切的问道,“那你为何没直接接娘亲回来呢?” “岳母虽保住了性命,但受伤颇重,贸然挪动恐于她身子不利,是以我便想等她再多静养几日。”顿了顿,黎阡陌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如今宫中情况不明,谁人是敌是友我们还不能确定,你我皆无法时时刻刻守着岳母和岳父,若被有心之人趁机坑害就不好了。是以我想着,还不如就让她在庄子上安养,于外,我们只说尚无消息。” “是我心急了,竟没有想到这些……”楚千凝蹙眉轻叹。 “你是关心则乱而已。” “爹爹这边并无大碍,只须静养数日便能恢复神智,不若明日让遏尘去保护娘亲吧。”也好为她治伤,争取早日恢复身体。 “好。” 纤细白净的手指轻叩桌案,楚千凝的视线落到了桌上的玉玺上,眸光微闪。 这是玄微闭关前交给洪崖的,让他转交给她。 也就是说…… 其实是玄微让洪崖去北周找她的。 仔细想想,从她到南凉开始,她就没有见过玄微,听说是因为他当时为了护驾受了重伤,不得不潜心闭关疗伤。 楚千凝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思忖了片刻,她忽然唤了洪崖进殿。 “参见殿下。” “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示意黎阡陌将玉玺收起,楚千凝郑重其事的对洪崖说道。 “但凭殿下吩咐。” 指尖微顿,楚千凝的声音明显放轻了一些,“黎阡陌已寻到娘亲了。” “什么?!”一听这话,洪崖激动的瞪大了双眼,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陛下真的没事儿?!她还活着?” “嗯。” “那陛下如今在哪儿,咱们赶紧接她回宫啊!”说着,洪崖转身欲走,却被楚千凝轻飘飘的唤住。 “慢着。” 闻言,洪崖脚步一顿,疑惑的看向楚千凝。 为何唤住自己? 难道眼下首要的事情不是接回陛下吗? 对视上洪崖充满疑惑的双眼,楚千凝敛眸淡声道,“朝中情况不明,我尚无意接回娘亲,而且此事不宜声张,我想让你单独去保护娘亲。” 话落,她定定的望着洪崖,似是要看透他心底的想法。 洪崖虽不敌楚千凝和黎阡陌那般聪明,但能够得到南月烟的赏识,可想而知他并不笨,略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您觉得害陛下的人就在宫中?!”否则的话,她为何不敢接回陛下呢? “猜测而已。” 听闻这话,洪崖的神色不禁变的凝重。 若果然如殿下所言,那接回陛下的确是很危险。 略微一想,他便拱手道,“请殿下放心,属下必会舍命护卫陛下安全,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此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切勿走漏了风声。” “是。” 说完,洪崖转身欲走,可行至殿门口,他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犹豫的回身看向楚千凝,他迟疑道,“若属下去保护陛下了,那您怎么办?” 她对南凉一无所知,如今又有孕在身,既得料理朝政,还得在暗中调查陛下被害一事,更得小心的提防着被别人暗害,处境也十分危险。 越是这样想,洪崖便越是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宫中。 虽说有北周的广陵王世子在,但他到底不是南凉人,被朝中的文武百官排挤还来不及呢,他们根本不可能对他们夫妻二人言听计从。 仅有姜宸英和几名清流之臣,根本不足以让她在朝中站稳脚跟。一旦三位长老有意与她为难,事情便会变的很严重。 偏偏…… 国师大人又闭关养伤,否则有他坐镇,殿下也能轻松些。 看着洪崖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楚千凝不禁微微挑眉,“所以呢?你打算留下来保护我?” “属下……”洪崖下意识要回答一句什么,可不知为何,话音又猛地顿住,随后垂首道,“属下全凭殿下调派。”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已经对这位看似温柔好说话的殿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喜欢忠心的人,而在忠心的基础上,她更希望她的手下听话。 正是因此,洪崖才不再自作主张。 很明显,他的改变令楚千凝很满意,“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吧,我另外派王府的人去保护娘亲,也免得节外生枝。” “是。” “无事了,你退下吧。” “属下告退。”抱拳施了一礼,洪崖悄然退出了殿中。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方才见黎阡陌从内殿缓步走了出来,若有所思的问道,“凝儿在试探他?” 点了点头,楚千凝毫无隐瞒,“娘亲未回来之前,南凉国中的任何人我都无法轻信,区别只在于,我更怀疑谁。” “包括玄微?” “没错。” 就算对方将玉玺双手奉上,也依旧不能消除她对他的怀疑。 事关爹娘的性命,她不得不一再小心。 何况…… 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 楚千凝作为南月烟的女儿忽然出现在朝中自然引起了一阵风波,有人奇怪、有人震惊、有人怀疑,但在看过她的样貌之后,大多数的人都选择了相信。 南凉皇室中人都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点,那就是眼角的“月牙胎记”。 先帝有,遇害的当今陛下南月烟也有。 而楚千凝不光有那枚胎记,甚至连容貌也和南月烟别无二致,这便愈发让众人确定了她的身份。 总是南月森等人还别别扭扭的不认同,却并不影响她端坐于御书房中处理政事。 只是,有一点令人有些担忧。 且不说如今身为丞相的顾沉渊就在南凉,就连广陵王世子黎阡陌也在,而且,楚千凝腹中的孩子身上可留着北周人的血。 这一点,令南凉的朝臣不禁有些担忧。 “外戚”干政…… 自古以来皆是大患! 因此这一日,楚千凝便在奏折中看到了几位大臣的进言。 他们有意让她将顾沉渊和黎阡陌送回北周,免得他们趁机夺权。 “啪”地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奏章,楚千凝的唇边噙着一抹冷凝的笑,美艳的同时却又透着一丝危险。 冷画和轻罗分别立于她的左右,见她露出这般神情,不禁相视一眼,目露疑惑。 小姐这是怎么了? “世子妃,可是朝中有人说了什么话惹您生气了吗?”冷画试探着问道。 “生气倒不至于,同他们置气便是在为难自己。”随手将那份奏章丢到了一旁,楚千凝幽幽道,“他们恐北周趁势占取南凉,是以不想黎阡陌和爹爹在此地久住。” 可他们也不想想,如今只剩下一个西秦在“垂死挣扎”,一旦燕靖玄作出选择,南凉孤掌难鸣,还想久存于世吗?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奋力挣扎不过是在逆天而为。 听楚千凝如此说,冷画气得撅起嘴嘟囔道,“他们想的倒是挺美!” 当初丞相大人帮忙击退东夷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张罗着把人送回去呢? 这会儿人病了,南凉帝不在,他们便动起了歪心思。 “他们是想得美……”话音未落,楚千凝忽然捂着肚子没了声音,眼中充满了惊奇。 留意到她的动作和反应,轻罗和冷画赶紧凑上前去,关切道,“世子妃,您怎么了?可是觉得身子有何不适吗?” “他……刚刚好像踢了我一下……” 目光惊奇的盯着自己的肚子,楚千凝怔怔道。 闻言,两个小丫鬟也不禁有些惊讶,试探着将手覆在了自家主子的小腹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 黎阡陌走进殿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瞧她们主仆三人都眼含期待的盯着楚千凝的肚子,他不禁失笑着摇头,“看什么呢?” 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响起,轻罗和冷画不禁失望的叹了口气,遗憾还没等到和小主子的互动,世子爷就回来了。 垂头丧气的退出了房中,冷画尤其失落。 见状,黎阡陌就更加好奇了。 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楚千凝弯唇笑着,较之方才批阅奏章时简直判若两人,“这孩子还挺不安分的,刚刚动了。” “踢你了?”他听遏尘说,越是临近生产,孩子动的越是厉害。 “嗯。” “疼不疼?” 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楚千凝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掩唇轻声笑着,她的眼睛弯成了一抹月牙似的,“黎世子,你是认真的吗?” 一个尚在腹中的孩子而已,能有多大的劲儿啊! 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黎阡陌也不觉微微勾起唇角,笑意温润淡雅,清隽迷人。 “近来岳父的情况如何?”这几日他都忙着调查南月烟被害的事情,倒是没有过多关注顾沉渊的情况,不过根据之前遏尘的推测,他近来也该醒了。 “还好。” 额头上的伤已经渐渐开始结痂,其他的皮外伤也已经好转,只是他仍在昏迷中,尚未清醒。 不过…… 今日她去看他,见他已有转醒的迹象了。 “再过两日,便接岳母回宫吧。”她已开始料理朝中的事务,作为帝位继承人的身份也渐渐被人接受,但孩子的月份越来越大,不多时便要生产,届时必然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须得岳母出现才可稳住朝局民心。 若他所料不错,这孩子出生后便会冠上南凉的国姓。 无论是男是女,都再难带回北周。 思及此,黎阡陌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眸底深处闪动着一抹寒芒。 * 不日之后,南月烟回朝的消息便传的人尽皆知,震惊朝野。 许多人都以为她就此死了,毕竟是从那么高的悬崖上坠落,任谁都难逃一死。可如今她忽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不免让人惊疑。 更重要的是,她这一活着回来,便可知当日害她的人是谁了。 一时间,朝中流言四起。 黎阡陌亲自带人去接南月烟回宫,楚千凝则是留在了宫里照顾顾沉渊。 这日她方才走进殿中,便见负责伺候顾沉渊的宫人一脸惊喜的往外跑,险些撞到了她,幸好被轻罗及时拦下。 “奴婢该死,还请殿下恕罪。” “无碍,起身吧。”楚千凝并不在意的样子,“这般匆匆忙忙的,可是出了何事吗?” “回殿下的话,是丞相大人!”回话的时候,小宫女的声音里明显染上了一丝喜气,“丞相大人醒了,您快进去瞧瞧吧。” 一听顾沉渊醒了,楚千凝眸光一亮,提起裙摆快步走了进去。 冷画和轻罗在后面紧紧跟着,唯恐她跌了自己。 才走进内殿,便见顾沉渊不顾宫人的阻拦挣扎着要下榻。 “爹!”见状,楚千凝赶紧快步上前。 顾沉渊闻声望去,便见自家女儿挺着个大肚子朝自己走来,吓得他赶紧挥手让她慢点走,“快……快搀着她……” “您觉得怎么样?” “你娘呢?” 父女俩几乎同时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示意殿内的宫人都退下去之后,楚千凝方才安抚顾沉渊道,“娘亲她受了些伤,黎阡陌已带人去接她了,晚些时候便会回来了,您先别担心。” 闻言,顾沉渊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可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没能舒展。 那日的情况实在太过危急,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余光瞥见楚千凝隆起的肚子,顾沉渊不禁面露愧色,“凝儿……为父一时不察,让你和阡陌挂心了……” 她如今还有孕在身,长途跋涉奔波来此,可想而知其中的艰辛。 摇了摇头,楚千凝柔柔笑曰,“只要爹娘无碍,凝儿便不觉得苦。” 怕只怕,他们一家人再无相聚之日。 想起什么,她蹙眉问道,“爹爹,祭祀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您当日就在现场,可有何可疑之处吗?” 经楚千凝这般一说,顾沉渊不禁陷入了回忆当中,“那日……” 第407章 话里有话 那日…… 南月烟应当按照南凉的习俗去祭台祭祀。 照理说,顾沉渊并非南凉人,他本不该出席在那里。 这么多日子以来,楚千凝和黎阡陌也不止一次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宫中探查已久,但众说纷纭,他们也不能轻易相信。 此刻听顾沉渊说起,她便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您怎么会去祭台呢?” “你娘离开后不久,有宫人急匆匆的来找我,说她受伤了。” “原来如此……” 若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事情就能说通了。 “那后来呢?” “后来……”顾沉渊按了按额角,觉得困意一阵阵的袭来,“我去到祭台的时候,见你娘根本就没事,意识到这可能是何人的奸计,可还未来得及告诉她,便出现了一群刺客,祭台上摆放的香案也忽然爆炸,引起了骚乱。” 他没有武功,明白自己越是往前凑越是给乐烟添乱,是以他便没有冒然上前,只在有人偷袭她的时候,突然冲出去为她挡了几剑。 由始至终,玄微一直护着乐烟,也因此他受了很重的伤。 “我护着你娘的同时,她也在护着我,是以那几剑并未要了我的命,只是些皮外伤而已。” 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又发生了一次爆炸,他搂着乐烟将她护在了怀里,自己的头去磕到了地砖上,之后他就昏迷了过去。 直至今日,方才醒来。 话音方才落下,顾沉渊便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略微有些湿润。 看出他的困倦,楚千凝不禁想起了遏尘临走前说的话。 他说,爹爹中了很深的迷药,就算一时醒来也会有短暂的困倦期,要休养一阶段才会恢复正常,叫她不必担心。 一边想着,她一便吩咐宫女传膳。 “爹爹昏迷了这么多时日,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先用些清淡的吧,待到几时脾胃适应了再好好补补。” “……嗯。” 如今乐烟尚未平安归来,他其实是没有心思用膳的。 不过顾沉渊也知道,他不好好照顾自己定会令女儿担忧,何况,阡陌已去接乐烟回来了,他不将自己的身子养好又如何照顾她呢! 这般想着,他便硬逼着自己多用了两碗细粥。 撂下碗筷,顾沉渊便觉得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怎么撑都撑不住。 见状,楚千凝便贴心道,“您若累了便先睡会儿,估计待您醒了娘亲便回来了。” “凝儿……你是当爹爹糊涂了吗……”顾沉渊意味深长的说道。 “爹……” “你直说便是,可是我的身子有何不妥吗?”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睡觉呢! 恐他多想,楚千凝便赶紧解释道,“您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微微敛眸,她将他昏迷后被太医下毒之时仔细道来,“遏尘已帮您解了毒,他说接下来您多多休养便会无碍了。” “那名太医呢?” “……在府中自缢了。” 当然,楚千凝深知这其中有蹊跷。 怎么可能那么巧,他们这边才得知了爹爹中毒的事情,那边那名太医就自尽身亡了,明显是另有隐情。 即便他真的是自尽,也定是被逼的。 “好了,此事我和黎阡陌会料理的,您好生歇着吧。”视线落到顾沉渊鬓边的白发上,楚千凝的眼睛有些泛酸。 她至今方知,原来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一夕白了头。 “你如今还怀着孩子,凡事不可冒进,须得小心才行。”若她再出了何事,就当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女儿明白,您放心吧。” 坚持听楚千凝说完这一句,顾沉渊便彻底睡了过去。 望着他在睡梦中仍紧紧皱着的眉,楚千凝也不禁随之皱起了眉头。 正在深思间,却见冷画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内殿,一脸喜色的朝她比划着什么。 只瞟了一眼,楚千凝便站起身匆忙朝外走去,吓得冷画赶紧飞奔到她的面前。 悄然掩上了殿门,楚千凝才压低声音问道,“可是黎阡陌接娘亲回来了吗?” “嗯,世子爷直接将陛下送去她的寝宫了。” “咱们也赶快过去。” 说着,楚千凝抬脚往南月烟的寝殿走去,可忽然想起什么,她的脚步却又渐渐慢了下来,“朝中的人知道娘亲已经回宫了吗?” “主子没有刻意隐瞒踪迹,他们应当都是知道了的。” “国师呢?” “谁?!”压根没有想到楚千凝会在此刻提及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冷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国师尚在闭关中,若无人去向他通报,想来是不知道的。” “将此事告诉洪崖,让他去。” “是。” 冷画有些不解,心想陛下回宫了,告诉丞相大人正常,可为何要特意去告诉国师呢? 还未等她想通这个疑惑,便闻楚千凝又补充道,“不要说是我让洪崖去的。” “……是。” 心下疑惑更甚,冷画先将楚千凝送到了南月烟的寝宫,然后才又折去找洪崖。 * 时隔多日终于和南月烟相见,楚千凝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情景。 平日里那个潇洒机敏的娘亲忽然变的异常安静,实在是让人不适应。 似乎…… 唯有她英姿飒爽的站在人前才符合她的性格。 而此刻的南月烟,双眸紧闭的躺在榻上,脸颊上布满了细碎交错的刮痕,不过大部分已经结痂,并不是很严重。 除此之外,楚千凝并没有发现别的伤口。 于是,她疑惑的看向黎阡陌。 后者会意,搂住她的肩膀解释道,“身上也有些刮伤,但大多已经好了,让岳母受伤严重的原因是她受了内伤。” “内伤?!”楚千凝震惊。 “有可能是坠崖造成的,也有可能是在打斗中就受了伤。” “那……” “不过你别担心,遏尘已经为她诊治过了,既已保住了性命,接下来只要好生静养便可恢复。”恐楚千凝过分忧心,黎阡陌便柔声安慰道。 “娘亲几时才能醒?” “这两日她都时醒时睡,许是回来时太累了,是以她睡过去了。” “没有大碍就好。”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楚千凝坐在榻边握住了南月烟的手,眼眶微红。 正是无话间,就见冷画进来轻声道,“世子妃,洪崖已将陛下的情况告诉国师大人了。” “你在这里守着,若国师大人来过,素来回我。” 说完,她便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冷画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她原本以为,小姐会一直守在这儿呢! 冷画不知楚千凝心中的想法,却不代表黎阡陌也不知。 只听她吩咐,他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之前虽与那位国师大人接触不多,但他们从岳母只言片语中便可知道,玄微应当是极效忠她的。依岳父所言,他们遇害当日玄微更是拼了性命在救她。 这般情况下,岳母平安回宫,玄微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非…… 效忠有假,谋害才是真。 “凝儿心里是何想法?”若证明玄微行事有异,她待如何? “待娘亲醒来后再说吧。” 她只是以防万一,免得遗漏了什么。 当然,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红唇微抿,她有些欲言又止,似是有何难言之隐的样子。 见状,黎阡陌微微收紧握着她的手,柔声笑曰,“对为夫说话还需要这般左思右想吗?” “并非如此……”楚千凝微微摇头,“我只是在想该如何与你说。” 毕竟,此事是她的猜测,未有丝毫依据。 换作别人的话,她断然不会相告,但若是黎阡陌,她自然不会隐瞒。 “我总觉得……那位国师大人不太简单的样子……”说实话,她不太喜欢对方。 楚千凝鲜少像这样仅见过人家寥寥数年便怀疑谁,但对于玄微,她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不起来。 犹记得两人初见之时,他看她的眼神便有些奇怪,看似平静,实则眼底却透着一丝复杂。 不过…… 她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方至如今,爹娘接连出事,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听完楚千凝所言,黎阡陌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和疑惑,只淡淡道,“很快便能知道了……” * 黎阡陌口中的“很快”,足足让楚千凝等到了暮霭时分。 彼时恰好南月烟醒来,可玄微却迟迟没来探望。 走进南月烟的寝宫,楚千凝还未行至内殿,便闻自家娘亲的声音响起,“去叫殿下来此。” “是。” “娘亲要见我?”一边说着,她一边扬起笑脸朝榻边走去。 “凝儿,到娘这儿来。”朝楚千凝招了招手,南月烟不知为何眼眶微红。 “您怎么了?!”见她如此,可是将楚千凝吓得不轻。 她们母女俩虽聚少离多,但楚千凝对自家娘亲的性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哪里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南月烟什么都没说,只爱怜的摸着她的脸,将她拥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一时间,殿内极静,似乎只剩下母女二人之间的温情。 宫人都已退了下去,并无旁人打扰。 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南月烟看着楚千凝隆起的腹部笑叹,“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凝儿也要当娘亲了……” “您也要当外祖母了。” “待到她出生,娘便立你为下一任南凉帝,他日待这孩子长大,再由你将这帝位传给她。” 闻言,楚千凝不禁微怔。 这孩子还未出生呢,娘亲怎地就想到那么久以后的事情了? 再则,也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呀。 许是看出了楚千凝眼中的疑惑,南月烟弯唇笑道,“咱们南月家的女子生产,第一胎必是女儿,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嗯。”楚千凝微垂着眸,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南月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问道,“怎么了?” 摇了摇头,楚千凝避而不谈,“没事……” “稳婆可找好了吗?” “尚未安排。”近来她一直忙着宫中的事,又担心她和爹爹,还没顾上生产之事。 而且,距离她临盆还有一段时日,倒也不必那般着急。 相比之下…… 明显有另外一件事更重要。 抬眸看向南月烟,楚千凝迟疑的说道,“娘……您不问问爹爹是何情况吗……” 爹爹醒来第一件事就急着去见她,可她看起来却好像对爹爹漠不关心的样子。 纵是他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可至少也该有些亲情,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呢! 经楚千凝这么一提,南月烟方才如梦初醒般,神色不大自然的笑了笑,她启唇向她解释道,“为娘见你神色安然,便猜到你爹他性命无忧。” “……这样啊。” “如今最要紧的是你,务必要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知道吗?” “嗯。” 话落,楚千凝见南月烟面露倦怠之色,她便起身道,“娘亲身上有伤,还是多多休息为益,女儿就先退下了。” “也好。” 想起什么,南月烟又补充道,“待我身子好些了,便与你一起去瞧瞧你爹,咱们一家三口便可团聚了。” 听出南月烟语气中的心满意足,楚千凝眸光微闪。 娘亲怎地会表现的这般轻松惬意? 她难道不恨吗? 南月烛差点将她害死,还伤了爹爹,她怎么可能表现的如此漫不经心呢?! “您……不打算报仇吗……” “自然要报!”说起“报仇”一事,南月烟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眸底深处隐隐闪动着寒芒,“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个贱人!” 大抵是想起了南月烛,南月烟的眼神变的十分骇人。 见状,楚千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美眸微眯,眼深处极快的闪过一抹幽光。 南月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楚千凝的异样。 “先休养身子要紧,您需要多思。” “娘亲知道。”南月烟笑的温柔,“为了你和你爹,娘也会尽快养好身体的。” “嗯。” 淡淡的应了一声,楚千凝便转身朝殿外走去,可不知她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如何,忽然回身道,“娘亲,齐寒烟说她近来寻到了‘手机’,还说要拿来与您看呢,我私心里想着,不若向她求了,给你入药调理身子再好不过。” 乍一听楚千凝的话,南月烟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错愕和疑惑,却快的让人难以捕捉。 “……让那丫头出出血也好。”南月烟状似玩笑的说道。 第408章 知她甚深 楚千凝听完南月烟的话,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动作细微的让人无法察觉。 掩在袖管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她的神色倒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丝毫异样。 朝南月烟微微颔首,楚千凝随即便转身走了出去。 殿外,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暗色的云缓缓飘过,挡住了本就不算明亮的月色。 夜风忽起,扬起了她如夜般漆黑的发,拂过了微冷的眸。 “世子妃……”轻罗见她双眉紧蹙,便赶紧上前去扶住她,没想到触手却是一片冰寒,“您的手怎地如此寒凉?!” “走。” 只说了这一个字,楚千凝便抿紧了唇不再开口。 心知情况有异,轻罗便也不再多言,和冷画一左一右的搀着她,快步回了她自己的寝宫。 一路上,楚千凝都在不停的回想着方才的事情。 从黎阡陌在崖底寻到“娘亲”的下落开始,她的心里就一直抱有一个疑惑。 既然南月烛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出儿,她又怎么可能给娘亲活命的机会呢? 易地而处,楚千凝觉得若自己是南月烛,她必定会在崖底安排自己的人,确保对方真的丢了命才能彻底安心。 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当时她便觉得不对劲儿,却没想那么多。 直到今日,她发现了太多反常的地方,多到让她想忽视都不行。 首先,是“娘亲”对爹爹的态度,虽说在之前娘亲便未对爹爹生出感情,但楚千凝能感觉到,她在尝试着接受爹爹。 何况,他们俩有自己这个女儿,便不可能算是没有关系。 便是冲着这个,娘亲也不可能对爹爹的伤势漠不关心。 其次,就是她的言行举止。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可细想起来,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比如那句“贱人”,印象中,她家娘亲从不会那样说话。 正是因为心里生了疑惑,她才试探了对方一下。 所谓“手机”,她听齐寒烟提起过不止一次,后来在娘亲口中得知,那是另外一个时代类似于“信鸽”的存在。 此事是个秘密,就连冷画和轻罗她们也是不知道的。 传信之物怎可当成药材入药,可见那个所谓是她娘亲的人压根就没听过“手机”一词。 也就是说…… 她根本不是她娘亲! 思及此,楚千凝便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黎阡陌看着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青白?” “……你们先下去吧。” “是。” 待到轻罗和冷画退出了殿中,楚千凝方才眼眶发红的看着黎阡陌,尽量镇定的对他说,“黎阡陌……我发现……” “发生了何事,你慢慢与为夫说。” “她不是娘亲!”她定定的看着黎阡陌,异常坚定的说道。 闻言,黎阡陌眸光微凝,握着她的手一紧,“凝儿,你说什么?” “月波殿中的那个人……”她抬眸看向黎阡陌,眼底深处闪动着一抹幽芒,“是南月烛。” 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烛花暴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静谧氛围,楚千凝将自己的发现和试探的过程详细告诉了黎阡陌,后者听完,便愈发印证了心底的猜想。 能够如此顺利的找到南月烟的下落,他和楚千凝一样,也为此感到疑惑。 眼下听她这么一说,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略微一想,他便柔声安慰道,“他们既已开了局,凝儿便顺着他们演下去,切勿漏出任何马脚。” “他们?!”楚千凝扬眉。 “你让洪崖去试探玄微,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黎阡陌不答反问。 “的确。” 点了点头,楚千凝若有所思道,“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玄微不来此探望平安归来的南凉帝,是因为他知道被你带回来的人是南月烛,还是他压根就不关心娘亲的死活?” “这当中有一个问题……” “什么?” 沉眸看向她,黎阡陌低声道,“南月烛的目的。” 按照常理推断,她应当是恨极了南月烟一家人,杀了她还不算,还得毁了顾沉渊和楚千凝。但是如今,她顶替了南月烟的身份,是何目的? 而且,他记得南月烛的容貌是被火毁了的,不止是脸,甚至连手上也满是烧伤,这一点从前负责保护她的鸣悠最清楚不过。 可是之前为她疗伤时遏尘并未看到,也没有发现她有易容的痕迹。 那她是怎么做到的? 黎阡陌并不认为南月烛自己就有这个本事,否则的话,之前她就那么做了,不必等到如今。 这就意味着,有人在背后帮她。 会是谁呢…… 见黎阡陌陷入了深思,楚千凝便没再打扰他。 事实上,她也有些事情没有想通。 若如今在月波殿的人是南月烛,那她娘亲又在哪儿? 还活着吗? 想到后一种可能,楚千凝清幽的美眸猛地闭上,似是不敢再往下深思。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黎阡陌握住,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神才最初的无助慌乱渐渐变的平静镇定。 不能慌! 一旦慌了,就更会令对方称心如意了。 “我去看看爹爹,免得他明早起身就去月波殿,届时露了马脚就不好了。”楚千凝觉得,依照自家爹爹对娘亲那个心心念念的程度,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南月烛的异样,万一他表现出什么,那就糟了! “为夫与你一起去。” 说着,两人正欲往外走,却见冷画从殿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一瞧她的神色,楚千凝便心知不好。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冷画皱着一张小脸说道,“启禀世子、世子妃,方才丞相大人醒来便急着要去见陛下,负责照看他的宫女拦不住,便急忙来回您。” “那爹爹人呢?” “此刻已至月波殿了。” “不好!” 丢下这两个字,楚千凝便抬脚欲走,却黎阡陌眼疾手快的拉住,“凝儿且慢。” “怎么了?” “为夫另有办法。”他示意楚千凝进内殿去歇着,朝冷画吩咐了几句,随即便见那丫头如兔子一般撒腿跑了出去。 * 方才醒来,顾沉渊便急着去见南月烟。 连晚膳也未用,他便不顾宫人的劝阻一路直奔月波殿。 看到他出现在殿门口,南月烟微微愣住,似是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他还会过来,“你尚在伤中……怎地还特意过来了……” “我受的伤并不要紧,倒是你……”说着,顾沉渊抬脚走进殿中,眸中的担忧毫不掩饰。 见状,南月烟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异色。 她手里端着遏尘熬的汤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皱眉看着她手背上的划伤,顾沉渊目露心疼,“身上的伤可还疼吗?” “不疼,你别担心。” 闻言,顾沉渊眸光微闪。 脚跟微旋,他转而走到了一旁的矮榻上落座,恪守着礼数没有同她靠得太近,“乐烟……危急关头,你不该将我推开……” 提及之前的事情,顾沉渊的语气便沉重了几分。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中似乎都透着一丝恳求,“与其被你救下,我宁愿与你一起遇难。” “好。” 随着南月烟神色动容的应声,顾沉渊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四目相对,他没有移开视线,依旧那么心疼的望着她,看得人心醉。 夜深人静,有情人深情缱绻的对望,这本该是一幅动人至极的画面,却偏偏被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陛下、陛下不好了!殿下她动了胎气了!” 一个面生的小宫女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对南月烟说道。 闻听此言,顾沉渊“腾”地从榻上站起,二话不说便朝殿外走去。可忽然想起什么,他不忘回身朝南月烟叮嘱道,“我身上有伤便别轻易乱动了,我去瞧瞧,有何消息及时让宫人来回你。” 经过那小丫鬟身边时,他忽然沉眸道,“将她关起来。” “丞相……” “若凝儿有何事,她和阡陌隐瞒还不来及,怎么可能大张旗鼓的来禀报陛下,岂非刻意引她忧心!”转身看向南月烟,顾沉渊又补充道,“你切勿心急,此事必然有蹊跷。” 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月波殿。 一路往皓月阁走去时,顾沉渊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连指尖都在轻颤,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初时他只是大步流星的快走,到后来甚至已经一溜小跑,全然不复以往那个风轻云淡的丞相大人。 被轻罗迎进皓月阁的时候,他已跑了满头大汗,较之往常狼狈了一些。 “凝儿和阡陌呢?” “世子和世子妃在殿内等您呢。”一边说着,轻罗一边警惕的打量了一眼四周。 不再耽搁,顾沉渊脚步匆匆的走进殿中,看到楚千凝安然无恙的坐在榻上,他一直悬着的心才微微落下,却并未落到实处。 因为,还有一件事困扰着他。 “你可去见过你娘亲了?”走到楚千凝身边坐下,顾沉渊连黎阡陌递过来的茶都顾不上喝,语气急切的问道。 “已去过了。” “那……可有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吗……”恐是自己想多了,顾沉渊说的十分隐晦。 刚刚去见南月烟,他明锐的察觉到了她与之前的不同。 他们方才经历了生死相见,他本不该有心思想那么多,可一对视上那双眼睛,他就只觉得陌生。 记忆中的那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眼眸总是明亮热烈的足以感染所有人,表面似是覆着一层冰,贵气天成,可实际上,那层薄冰之下便是火。 她身为帝王,看似高不可攀,实则却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比如方才他问她,“身上的伤可疼吗”,他原本以为她会似笑非笑的回一句,“怎么?丞相大人这是在心疼我?” 原因无他,她一直习惯逗弄他。 而且…… 依照这段时日同她的相处,顾沉渊可以很肯定,乐烟绝非那种正儿八经说话的人。 纵是她心里不想他担忧,也绝不会说的那么直白。 为了印证自己心里的猜想,他接着说了后面那句话…… “乐烟……危急关头,你不该将我推开……与其被你救下,我宁愿与你一起遇难。”其实,他心里并没有这么想。 他固然想与她同甘共苦,但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自己身为父亲的身份,他还有女儿需要照顾,怎么可能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 以他的猜想,乐烟本该义正言辞的驳斥他。 却没想到…… 她竟然应下了! 那一刻,顾沉渊就更加确定,眼前之人绝不是之前的乐烟。就算那具躯壳是,思想也绝对不是。 联想到南月烛之前一直按兵不动,他便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恐自己一时不察流露出何种情绪,他便借故匆忙离开了月波殿。 倘或月波殿中的“乐烟”果然有假,那她必然也猜得到凝儿动了胎气的事是假的,若自己不及时提出来,便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将自己的想法说与自家女儿和女婿,顾沉渊的眸中仍带着震惊。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做不得准。 可让顾沉渊意外的是,楚千凝面色沉沉的握住他的手,语气平静的有些诡异,“爹,我方才正与黎阡陌说起此事,正是恐您露出马脚,是以才让冷画易容后去月波殿假传消息,引您来此。” “什么?!” “如今月波殿中的人,恐怕就是南月烛。”说起这个名字,楚千凝的眸光不觉转冷。 “那你娘呢?!”顾沉渊急急追问道。 闻言,楚千凝蹙眉望着他,随后眸光黯淡的摇了摇头。 这也是她和黎阡陌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他们无法确定娘亲如今是死是活。南月烟既然有胆量潜伏在他们身边,便必然有她的目的,他们配合她演下去,才能找到线索。 “爹,你应当避免少和她接触。”接触越多,破绽也就越多,“您原本就被下了迷药,无论此事与南月烛有无关系,她都不知道遏尘已经为您解毒了,您刚好可以趁机伪装。” “可你和阡陌……” “我们……另有打算……” 第409章 知人善任 至于具体有何打算,楚千凝并未明言。 非是他们信不过自家爹爹,而是有些事情,他们眼下也还不能确定。 与其让他一起跟着忧心,不若等他们将事情彻底查清再说。 夜色已深,顾沉渊回了他歇息的宫殿,甚至还特意绕去了月波殿,告诉“南月烟”一切无恙,方才那宫女的确是在撒谎。 他表现的滴水不漏,仿佛什么都没有觉察到一样。 而这一次与“南月烟”的会面,却让顾沉渊发现了一个问题,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柔光,仿佛她真的是乐烟一般。 这一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是刻意假装出来的,那她装的也太像那么回事了。 更重要的是,真正的乐烟从来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是以越是和面前之人接触,顾沉渊便越是肯定,她就是假冒的! 离开月波殿的时候,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南月烛落到他身上的视线。 但他不明白,她眸中的情意究竟是真是假。 站在南凉皇宫高高的石阶上,顾沉渊沉眸远眺,满心都是那个下落不明的女子。 乐烟…… * 因着已经确定了假南月烟的身份,是以接下来的日子楚千凝再和对方见面时,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着。 不能忽然冷落对方,因为恐引起南月烛的怀疑。 按照楚千凝和黎阡陌的猜想,南月烛取代了南月烟回朝,待到身体养好之后,必然打算夺权。 而如今,是楚千凝掌政。 她手中有传国玉玺,但却没有虎符。 当日南月烟登基之初,为了平衡朝中的各股势力,她特意将玉玺交给了玄微保管,一来是为了提高他的地位,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 眼下,这便成了楚千凝辨别南月烛有没有得到虎符的一个根据。 倘或对方手里有兵权,那么她便不会急着执掌朝政,相反,她一定会尽快站在权利顶端。 像是为了印证楚千凝心中所想,这一日南月烟特意唤了她去,苦口婆心的对她说道,“这孩子快要出生了吧?” “……嗯。” “我听宫人说,你近来处理朝政都忙到后半夜,阡陌也是,怎地都不知说说你!”南月烟皱眉数落着她,看似责备,实则语气却充满了疼惜。 “倒不怪他,是我自己睡不着。”楚千凝柔声笑道。 “夜不安寐?” “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不困,明明之前还很嗜睡呢。”说起此事,楚千凝似是十分困扰的样子,还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 但实际上,她每晚不知睡得有多香。 宫人们看到她“挑灯夜战”,其实那不过是轻罗扮成她坐在书案后做做样子罢了。 不这样的话,怎么能让对方感觉到焦灼呢! 听她这样说,南月烟眸光微动,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孕中的女子就是这样,什么情况都有可能遇到,许是之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你一直心有余悸,是以才难以安眠。” “或许吧……” “还是要多歇一歇,千万不可太过劳累,知道吗?” “嗯。” “朝中之事无须自己一肩扛起,凡事可以多和你爹还有阡陌商量,否则见你如此辛劳我们都会心疼的。”南月烟含义深深的说道。 闻言,楚千凝眼睫微垂,乖顺的点头应下。 她不是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却偏偏选择了故作不知。 正常情况下,她本该顺着南月烟的话往下说,让对方尽快坐镇朝中,南月烟也是这般料想的,没想到想错了。 楚千凝不是那般贪恋权势的人,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她担心她的身体。 思及此,南月烟便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我近来倒是觉得身子好了不少,不似前几日那般感觉沉甸甸的。” “爹爹若是知道了,不知要如何开心呢。”说着,楚千凝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而对她说道,“娘亲,国师大人有来探望过您吗?”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提起玄微,南月烟明显一愣,随后才故作镇定的回道,“他如今正在闭关呢,我派人去告诉过他,叫他不必忧心我这边。” “这样啊……”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南月烟目露不解。 见她问起,楚千凝便也没有遮掩,大大方方的答道,“说实话,娘亲和爹爹忽然遇害,我和黎阡陌无法轻信这朝中的任何人。” “你们怀疑玄微?” “因为对很多事情毫无头绪,是以不得不防而已。”顿了顿,楚千凝又道,“不知娘亲对当日之事有何头绪吗?” 话至此处,南月烟几乎想也未想的答道,“和朝中之人皆无关系,都是那个贱人!” 再一次听南月烟用那般憎恨语气说出“贱人”两个字,楚千凝掩在袖管下的手猛地攥紧,面上倒是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 听她如此轻易的就打消了对朝中那些人的怀疑,楚千凝没有任何表示,像是选择了无条件相信。 “您如今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我恐对方不死心会继续害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以我昨日同黎阡陌商量着,让阿落在您身边服侍您,如何?” “她?!” “阿落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其实她本事可大了呢。”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朝云落招了招手,“她是遏尘唯一的徒弟,继承了他的全部医术,若有何人在您的膳食中动手脚,她只须闻一闻便会发现异常。” “阡陌手底下的能人异士真是不少……”南月烟意味深长的低声感叹了一句。 而楚千凝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却没多想,总之她什么都没说,只眸光温柔的望着自己的小腹,明显一颗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从月波殿离开之前,她深深的看了云落一眼,随后便走了。 才走到殿门口,就见在皓月阁伺候的宫女匆忙跑来了此处,“殿下,三位长老求见,此刻正在御书房中等您呢。” “他们怎么来了?” “……奴婢也不知。” 没再多说什么,楚千凝带了冷画往回走。 之前那晚她易容去了月波殿报信,虽然被关押了起来,但在被押往暴室的途中她便施展轻功逃跑了,中途撕了人皮面具,让人无处查证。 如今她大摇大摆的跟在楚千凝身边,任谁也想不到那夜的宫女就是她…… * 走进御书房,楚千凝看着以南月森为首的三人,眸光不禁沉了下来。 数目相对,她微微抿紧了唇瓣,一言不发的踏上了高高在上的御座。 “三位长老可是稀客,敢问来此何干?”端坐于上首,她漫不经心的问道。 “陛下如今重伤未愈,殿下又即将临盆,不知这朝中之事您可安排好了吗?”同初见时一样,其他两人均未开口,而是南月森近乎挑衅般对她说。 “娘亲身子已有好转……” 言外之意便是,待到她生产之时,南月烟便可掌政了。 不过,让楚千凝意外的是,南月森他们似乎并不希望南月烟重新涉足朝堂,因为明显感觉到,当她说完这句话时,他们的神色变的更加凝重。 奇怪…… 她之前还怀疑南月森和南月烛是一伙儿的,若照此推断,那他们应当很希望自己放权才对,可怎么反而不高兴呢? “即便有好转,也操劳不得。” “那依三位长老之意,不知打算如何?”楚千凝从善如流。 “依臣之见,还是应当从朝中选出有威望有能力的人暂理朝政,以此为陛下和殿下分忧。” 闻言,楚千凝微勾红唇,冷冷笑道,“长老是在毛遂自荐吗?” “此言差矣……” “长老!”她冷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历届南凉帝生产之时,难道皆是将手中权柄拱手让人了吗?还是说,你们只是单纯看不惯女子为帝?” 问出后一句话时,楚千凝看似不悦,实则心底却松了口气。 若事情果然如她所料这般,那至少能够证明南月森等人和南月烛不是一伙儿的。 他们纵是不希望自己或是娘亲为帝,却也同样不希望南月烛为帝。也就是说,他们介意的是她们女子的身份。 为了印证自己心底的猜想,楚千凝选择将话挑明。 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南月森等人的脸色猛地一变,明显是被戳中了心思。 见状,楚千凝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忽然笑了,“我听说,长老之前曾举荐了一名知州,不过前两日被参了一本,不知此事长老可知晓?” “这是那御史公报私仇!” “是吗……” 楚千凝幽幽叹了一句,随后道,“恰好那位郭知州入都朝见,究竟是御史公报私仇还是长老识人不明,稍后自有分晓。” 说完,她便吩咐人去传郭铭进宫。 后者满心疑惑的被传进了宫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就连南月森等人也猜不到楚千凝的意图,在他们看来,郭铭学识丰富,堪当大任,并没有御史说的那么不堪。 然而…… “郭卿身为一地知州,可知如何务农吗?”凝眸看着郭铭,楚千凝淡声问道。 “回殿下的话,微臣略知一二。” “我再问你,稻子与麦子秸秆的节数有何不同?” “这……”一时语塞,郭铭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南月森,像是在问他殿下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红唇微勾,楚千凝缓声道,“稻子三节、麦子四节,你可知这是为何?” 郭铭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让楚千凝唇边的笑容渐渐变的玩味,“稻子春季播种,秋天收获,共经历三季,是以秸秆三节。麦子经过四季才会收获,所以秸秆四节。你连这些都不懂,如何体察民情?又如何为百姓排忧解难?” “微臣……” 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楚千凝转而看向南月森说道,“这便是长老举荐的‘人才’,从上任开始除了吟诗作赋便再无作为,只是罢免他都太过轻松了。” 一听这话,南月森的脸色不觉变的难看。 似是恐将他气的太轻,楚千凝又继续道,“京兆尹姜大人向本殿推举孙太医为太医院院首,长老则推举李太医,我为求公正,特意让遏尘为他二人出了考题,问他们这世上可有味苦的蜜和味甜的胆,你猜他们如何作答?” “……臣不知。” “你推举的那位李太医便如长老一般回答。”在说这话时,楚千凝的笑容中充满了讽刺,“而姜大人推举的孙太医却言说,蜜蜂采酿黄连花,其蜜就苦;猿猴吃野果多,其胆就甜。此人懂得推究事物原理,由此可见其能力。” 对视上南月森郁结的眸色,她嫣然笑曰,“长老,你觉得本殿如此安排,可还合情理?” 第410章 生产之日 被楚千凝怼了一句,南月森阴沉着一张脸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挥退了郭铭,楚千凝命宫人上了茶,亲自斟满了三杯。 她走下御座,端起其中一杯递给了南月森,“凝儿是晚辈,行事多有不妥之处,但到底都是为了南凉好,长老们身为长辈,凡事还望多担待。” 说着,她又将茶杯往前递了递,诚意十足的样子。 见状,南月森面露不解,似是不懂这丫头怎么忽然间就变了一副面孔。 转头和一旁的二长老南月劦相视一眼,还未等说什么,便见三长老南月垚径自接过了楚千凝递来的茶杯,仰头喝尽。 “诶……老三你……”南月森下意识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楚千凝心里倒是不怎么讨厌这位胖胖的三长老。 他为人闷声不响的,看起来倒是没那么惹人厌。 如今见他行事如此豪爽,她便也敛了锋芒,盈盈笑着朝他施了一礼,“多谢三长老体谅。” 话落,她意味深长的看向其他两人。 “看来……您二位是不肯与本殿化干戈为玉帛了……”她先是打了他们一巴掌,接着又给了一个甜枣,但既然他们不接,那她就没必要继续好言好语了。 于是,她的称呼就又变了回来。 听出了楚千凝的弦外之音,南月森和南月劦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不甘情不愿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含笑看着这一幕,她的脸变的比殿外的天色还要快。 大抵是从未接触过这样善变的女子,南月森的眉心皱成了“川”字,竟觉得有些拿她无可奈何。 纵是她娘亲南月烟,也从未给过他们这种感觉。 今日她先是义正言辞的指责他们的失职,接着又笑语嫣然的向他们赔礼,若他们不接受,日后她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找他们的茬儿。 可若是接受,心里到底梗着一口气,如鲠在喉。 不过…… 老三都已经妥协了,他们也不好再硬撑。 “砰”地一声将茶杯放回到托盘上,南月森捋着胡子,似是在缓和自己内心的不甘。 冷哼了一声,他转身欲走,却忽闻南月垚声音微哑的开口说道,“臣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应允。” “何事?” “待日后小殿下降生,臣欲收她为徒。”南月垚一脸严肃,不似玩笑。 闻言,楚千凝不禁微怔。 她下意识抬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不懂他怎么忽然提及此事。 要收她的孩子当徒弟,这是为何?! 而随着南月垚的话说出来,莫说是楚千凝,便是他的两位兄长南月森和南月劦也目露疑惑,细看过去,还会发现他们眼底深处暗藏的惊诧。 对视上南月垚平静无波的眼眸,楚千凝微微勾唇,淡声笑道,“素闻三长老武艺高强,若这孩子有幸成为您的徒弟,那是她的福气。” “多谢殿下抬举。” 拱手施了一礼,南月垚随即便不再多言。 这之后,楚千凝明显感觉到旁边的两人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不似从前那般充满了挑剔,而是带着深深的探究。 面色坦然的任他们打量着,她微微垂眸,想着南月垚方才所言。 让自己的孩子拜他为师,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她之前在朝中一直试图打压他们三人的势力,这梁子也算结下了,今日虽有化解之意但到底不彻底,有了“师徒”这层关系,那就不一样了。 一直到南月森等人离开御书房,楚千凝都还在琢磨他们看自己的眼神。 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他们忽然改变了呢? * 南凉天气和暖,终年无雪,纵是在寒冬之际也总是艳阳高照,温暖和煦。 在此待的时日久了,楚千凝险些都忘了节气。 已经来了这边几月,外面的局势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凤君墨举国投降北周,彻底打破了从前四国鼎力的局面。南凉虽然仍旧雄踞一方,但因着有楚千凝和黎阡陌这间的这层关系,可想而知最后的结局。 只是,眼下尚无人点破罢了。 南月烟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相比之下,倒是顾沉渊,每日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纵是醒着也哈欠连天,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初时的确是引起了楚千凝和黎阡陌的注意,但让太医查了又查,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后来随着楚千凝临盆在即,顾沉渊除了困倦以外倒是再没别的情况,他们也就没再小题大做,只满心期待的等着孩子降生。 楚千凝发动的时候,是在夜里。 彼时宫中一片静寂,细雨悄然落下,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不知是夜雨搅扰人的清梦还是如何,楚千凝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的被黎阡陌唤醒,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皱着眉头。 “黎阡陌……我、我好像是要生了……”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她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给吞没了理智。 她揪紧了他的袖管,手指上的关节清晰凸现。 “来人!”紧紧的抱着楚千凝,黎阡陌开口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素日他只听闻女子生产不易,却从未知晓,她竟会痛的如此撕心裂肺。 而他更加不知道的是,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皓月阁这边的动静惊动满宫里的人,人人都道小殿下要出世了,是以皆跪在了殿外候着。有人是真心期待,也有人是做做样子。 闻听这个消息,南月烟匆匆赶到了皓月阁,还一并带来了两位负责接生的嬷嬷。 她本欲直接走进殿内,却在经过殿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四下里看了看,她疑惑道,“世子呢?” “回陛下的话,世子爷在殿内呢。” “胡闹!” 一听这话,南月烟不禁皱眉喝斥道。 宫女被吓得“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战战兢兢的唯恐被她责罚。 懒得理会这名小宫女,南月烟径自越过她推门走进殿中,果然瞧见了内殿朦朦胧胧的一道身影。 见状,她快步走上前去,沉声对黎阡陌说道,“阡陌,这地方可不是你一个大男人该待的,还是先出去吧,有何事我会让宫人及时向他禀报的。” 然而…… 黎阡陌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依旧僵坐在榻边,紧紧的握着楚千凝的手,不停的为她擦着汗,眸中满是心疼。 “凝儿,为夫在这儿。” 一边柔声同楚千凝说着话,黎阡陌一边坚定的掰开她攥成拳头的手,不让她的指甲抠伤掌心。 被他如此忽视,南月烟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 “殿下您先别贸然用力,眼下还不是生的时候呢。”负责给楚千凝接生的嬷嬷是黎阡陌一早就寻好的,或者说,不是他找到的,而是殷素衣派来的。 她恐旁人底子不干净,是以特意在北周之地寻得的稳婆。 这位嬷嬷是个经验老道的,从前便负责在宫里接生,当年洛北忧出生时便是她负责的,是以倒不是那般怯场之人。 纵是此刻有南月烟和黎阡陌在场,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胆怯,依旧淡定的忙碌着。 换作是旁人见产房中待了个大男人,定是要诧异错愕的,但这位被称为“笑嬷嬷”的老嬷嬷却半点也不在意。 楚千凝曾好奇过她的姓氏,因她此前从未听过有人姓“笑”。 这老嬷嬷说,她早已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过一日算一日,整日唇边含笑,宫里的人不知如何唤她,便私下里给她起了这么个诨号。 她自己觉得倒也好…… 笑口常开,未语笑盈盈,多好的意头。 余光瞥见南月烟带来的那两个老嬷嬷,笑嬷嬷淡定的收回视线,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殿下,这夜还长着呢,您不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才有力气。” “……好。” 感觉到疼痛稍缓,楚千凝有气无力的说道。 把枕头给她稍稍垫高了一些,黎阡陌十分温柔的问道,“想吃什么?” “我想吃……想吃爹爹煮的汤面……” “好。” 冷画一听,撒开腿就往外跑去传信。 顾沉渊听说自家女儿要吃他做的面条,片刻也不敢耽误,匆匆忙忙的往御膳房赶去,中途有好几次急的差点扭到脚。 香喷喷的面条出锅,顾沉渊方才要给楚千凝端去,却被洪崖眼疾手快的拦下,“丞相大人,还是属下送过去吧。” 他瞧着他哆哆嗦嗦的这个样子,别再失手打翻了。 这也不怪洪崖大题小做,实在是顾沉渊太过激动,方才做面条的时候,他的手就一直在抖,洪崖看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把面做完了,这要是再摔了,还不得把殿下饿个好歹的。 运起轻功一路往皓月阁的方向而回,洪崖提着食盒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的速度倒是快,却架不住新一轮的阵痛传来,让楚千凝瞬间没了进食的心思。 南月烟几次欲让黎阡陌出去,可不知为何,向来听话的女婿这次却十分固执,说什么也不肯听从,甚至连内殿也不肯出。 说起来,黎阡陌是初次“陪产”,楚千凝也是初次生产啊,她顾着自己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想得到要去劝说他。 而且…… 有他陪着,她也心安一些。 “怎地这般久了还未生下来?!”南月烟瞪视着笑嬷嬷,目露不悦。 “陛下切勿心急,这女子生产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有的人甚至要折腾上一两天呢。” “朕看是你技艺不行,平白让朕的女儿在此受苦。”说着,她挥手示意自己带来的那两名稳婆上前,“你们来。” “诶……等一下……” 轻罗和冷画一左一右上前挡住了她们,神色恭敬的对南月烟解释道,“陛下,遏尘特意叮嘱过,凡是要接触世子妃的人,都要先去偏殿换了衣裳才行,以免她身子虚弱,染上什么病症。” 听她们说的也有理,南月烟也不好反驳,便朝那两人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跟着冷画去偏殿。 似是急着让她们为楚千凝接生,冷画一边粗鲁的拽着她们往外走,一边语气焦急的催促道,“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两位嬷嬷你们走快点,别这么慢悠悠的了!” “……是。” 被她扯的一个踉跄,那两个嬷嬷有苦难言。 好不容易跟着冷画到了偏殿,怎知就在她们准备换衣裳洗手的时候,却见从梁上跃下了一名黑衣人,提着剑朝她们挥来。 电光火石间,冷画一边唤人一边飞身来挡,手臂被划了好长一道血痕。 而对方趁着她因为疼痛分神之际,果断飞出暗器,正中她脚踝,飘出了一抹血色。 “哐”地一下倒在了地上,冷画捂着自己的脚腕,痛的面色扭曲…… 洪崖闻声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侍卫大多被打倒在地,至于那两名接生嬷嬷则是被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何人如此大胆?!”洪崖一跃而起,眨眼之间就和那名刺客缠斗在了一起。 两人从殿内打到殿外,战况格外激烈。 可越是打下去,洪崖心里越是没底。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对方没有使出全力,就像是在刻意隐藏他真正的实力。 不光如此,他的武功路数也奇怪的很。 心下一时闪神,洪崖一个招数用重便被对方寻到了破绽,身影鬼魅的飞身逃走。 见侍卫要追,他捂着受伤的肩膀挥手拦下,“不必追了。” “那……” “我自去回陛下。”那名刺客武功极高,依照这群侍卫的功力根本就追不上,而且就算追上了,他们也打不过。 既然如此,便没必要去送死。 “大人,您受伤了!” 扫了一眼被刺破的肩膀,洪崖无所谓道,“死不了。” 余光瞥见殿内的冷画和两名嬷嬷,他的脸色不禁变的很是难看,“快去传太医。” 稳婆已死,可冷画还活着呢。 但他瞧着她受伤的程度,虽于性命无碍,那条腿却极有可能废了。若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刺客直接破了她腕上的筋脉,日后莫说是身姿轻盈如燕,估计连正常走路都费劲。 可惜了那丫头那么好的一身轻功…… 殿下知道,不知要如何伤心呢。 第411章 意外来客 外面的打斗声如此之大,不可能没有惊动到正殿那边,只是黎阡陌如今满心满眼都放在楚千凝身上,自然没有心思去理会别的事。 倒是南月烟,听闻那两名稳婆被杀,神色微变。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躺在榻上的楚千凝和旁边的黎阡陌,眸光渐渐变的幽暗。 而这一切,都落到了一旁轻罗的眼中。 后者闷声不响的微垂着头静候在一侧,丝毫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看着南月烟悄然走出了正殿,轻罗略微一想,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方才走到殿外,她便见南月烟直奔洪崖而去,瞧着样子,似是打算了解一下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见状,轻罗一脸淡定的朝顾沉渊走去,刻意提起声音对他说,“丞相大人,世子爷吩咐奴婢出来告诉您一声,世子妃并未受到惊扰,您不必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一听轻罗说楚千凝没事,顾沉渊方才吊的高高的心这才往下落了落,却依旧悬着没有落到实处。 他一个大男人对这种事情也没有经验,唯一一次当爹的经历他还缺席了,是以根本不清楚里面是何情况,只瞧着宫女一盆接一盆的往殿内运热水,他的心便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此刻好不容易逮到了轻罗,自然得仔细问问,“还没生出来吗?还得多久啊?” “奴婢也不知,笑嬷嬷说,女人生产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有的人甚至会折腾上两三天呢,您先别着急,有世子爷在里面陪着呢。” “两三天?!”顾沉渊皱紧了眉头。 “您别急、您别急。”轻罗恐他一激动直接冲进去,赶紧解释道,“笑嬷嬷只是说的个别情况,不是说世子妃便会如此。” “……那你快进去伺候吧。” 心知自己此刻急也没有用,顾沉渊便没再多言,催促轻罗赶快进去伺候。 没有她和冷画在里面服侍,他放心不下。 朝顾沉渊福了福身子,轻罗便转身回到了殿中。 回身之际,她特意扫了不远处的南月烟和洪崖一眼,却见两人面沉如水,不知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她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而此刻的南月烟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别人眼里,她只顾着向洪崖打听方才发生了什么,甚至都没顾上和顾沉渊说句话。 如此…… 不免令人感到有些奇怪。 “你说那人的武功如何?!”沉眸看着洪崖,南月烟沉声问道。 “属下也不太确定……只是隐隐感觉有些熟悉……” 微低着头,洪崖并没有把话说死。 其实他也不是很肯定,就是有所怀疑罢了。 要知道,放眼整个南凉武功在他之上的人屈指可数,今晚夜袭皇宫的人明显武功高强在他之上,这样一来,刺客到底是谁就很好猜了。 当然,这些都建立在他确定对方武功路数的基础上。 “有何想法,你直言便是。”明显看出了洪崖的迟疑,南月烟不觉催促道。 皱了皱眉,洪崖咬牙道,“属下怀疑……那人是三长老……” “什么?!” “他虽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但属下曾是他的手下败将,是以这么多年一直在琢磨如何击败他,因此属下对三长老的武功路数很熟悉。” 正是因此,即便对方极力隐瞒,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儿。 这话若是旁人说,南月烟未必会信,可若是洪崖,她却丝毫不会怀疑。 “传令下去,命御林军的人包围神卫府!” 闻言,洪崖不禁惊愕。 现在去包围神卫府?! 目光下意识落到了南月烟身后的宫殿,洪崖明显欲言又止的样子。殿下正忙着产子,于此时大动干戈的话会不会不太吉利? 而且…… 他们眼下并无证据证明那名刺客就是三长老,仅凭他片面之词又怎么可能撼动长老们在朝中的地位和势力呢! 似是不满洪崖的犹豫,南月烟不悦的皱紧了眉头,沉声喝斥道,“朕的话你没听到吗?!” “……属下遵命。” 拱手应下,洪崖片刻也不敢再耽误。 可旋身之际,他眼底却布满了疑惑。 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了,总觉得这次陛下大难不死归来后,脾气便变的极大,再也不想从前那样有事儿没事儿就和他们扯扯皮了。 难道就是因为经历了生死,所以才导致性情大变? 洪崖心里的这个疑问,久久没有得到解答…… * 且说另外一边,在经历了新一轮的阵痛之后,楚千凝腹中的孩子依旧没有出来的打算,她累得满头大汗,微眯着眼任由黎阡陌帮她擦拭着。 “面一直温着,先吃些可好?”黎阡陌命人将面碗端进来,声线温柔的问道。 “……嗯。” 楚千凝苍白着一张脸,气息不稳的轻应了一声。 见她点头,黎阡陌赶紧夹了一些喂给她吃。 “烫吗?” 她摇头,微微勾唇。 其实这般疼痛,早在楚千凝的预料当中,痛极之时虽会让她暂时失去神智,面露痛苦,但她心里却是喜悦的。 那种满含期待的心情,她已许久未曾感受过。 前世被凤池各种各样的刑罚折磨的死去活来,她有的只是满心绝望,可如今,她心里却充满了期待。 满是薄汗的手轻轻勾住了黎阡陌的尾指,楚千凝有气无力的朝他露齿一笑,轻声道,“你总这般眉头紧锁,待会儿孩子出生会以为自己不得爹爹喜欢的……” “让你这般受痛,为夫的确是有些不待见他!”他状似玩笑的说道。 “再是不待见,你这个当爹的也许给孩子起个名字才是。” “不急。” “……” 楚千凝心道,这孩子眼瞧着就要出生了,还不急呢!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眼下的某位世子爷心里乱的不行,哪里还有那个心思去想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一碗面吃了几口,楚千凝忽然将头扭向一侧,不再继续吃下去。 见状,黎阡陌的精神瞬间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又开始疼了……” “殿下您别紧张,按奴婢说的做。”笑嬷嬷语气平静的对她说着,莫名安抚了人的情绪。 “嗯。” 只应下这一声,楚千凝便再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殿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南月烟怒气冲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你们这群废物!都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未顺利接生,若凝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定让你们殉葬!” 话落,负责端着水盆的那名宫女明显身子一抖,“扑通”一声就跌跪到地上。 “端稳!”笑嬷嬷怒声喝斥道。 “……是,嬷嬷。” 握着楚千凝的手,黎阡陌温柔的望着她,话却是对南月烟说的,“凝儿产子要紧,岳母有何话不若稍候再言。” 他话虽说得轻飘飘的,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说来也没错…… 南月烟的出现将宫女吓得如此,万一要是因此耽误了楚千凝产子,那又该怪谁呢! 当着下人的面儿被女婿给数落了一句,南月烟的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她本欲出言反驳,却在忽然想起什么时,及时打消了开口的念头。 快步行至榻前,她目露担忧的望着楚千凝,伸手欲握住她的手,却被榻边的黎阡陌不着痕迹的挡住。 笑嬷嬷似是忙昏了头,拿着一块染血的帕子就往榻下丢,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南月烟的脚上,惹得她惊呼一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胆!” “送陛下出去!” 南月烟的话音还未落下,便闻黎阡陌凉声说道。 闻言,轻罗极有眼色的上前,神色恭谨的对南月烟说道,“陛下,此地血腥气极重,要不然您还是去殿外等候吧,左右有世子爷在。” “朕怎么可能放心让凝儿一人在此!” “那您去外间也好,否则宫人见您待在这儿,她们难免心里发慌。” 沉眸扫了轻罗一眼,南月烟见她不卑不亢,进退得宜,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目送着南月烟沉默的走出了内殿,轻罗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刚准备回自家小姐身边守着,就闻笑嬷嬷对黎阡陌低声道,“启禀世子爷,奴婢已瞧见小殿下的头了,只是胎儿有些大,若冒然产子恐会导致殿下身体不适。” 笑嬷嬷说的隐晦,可黎阡陌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何办法,你直言便是。” “可在此破一小口,以助顺产。” 谁知听闻笑嬷嬷所言,旁边服侍的几名宫女纷纷吓得色变。 她们届时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哪里明白这个,仅仅听她这么一说,吓得手都要抖了。 相比之下,黎阡陌倒是还算淡定,只是无人知道,他握着楚千凝的手越来越紧,“遏尘。” “属下在。” “你之前看的医书中,可有记载此法吗?” “……有倒是有,但属下从未闻听有稳婆用过。”说着,遏尘不禁扫了一眼楚千凝,见她痛的那般模样,便心知若非到了必要的地步,笑嬷嬷也不会如此说。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殿内却忽然闯进一人,一阵风似的到了轻罗旁边,气喘吁吁的对黎阡陌说,“就照这老嬷嬷说的办,定然无碍。” 看着如鬼魅般出现在此地的齐寒烟,众人心下惊诧不已。 她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 还如此狼狈? 此刻的齐寒烟满头大汗,衣裙上还染着斑斑血迹,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她从前的样子十分不相符。 迎视上轻罗探究的目光,她没好气的剜了她一眼,“看我干嘛!赶紧去为嬷嬷准备东西啊!” 转头看向黎阡陌,轻罗似是等他的吩咐。 “去准备。” “是。” 余光瞥见在外间晃动的南月烟,黎阡陌墨眸微眯,压低声音道,“将她拦住。” 终于缓过气来,齐寒烟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走,转身之际看到黎阡陌微微泛白的关节,不觉轻松笑道,“放心吧,和她现在的阵痛比起来,那个小口子的伤她根本就感觉不到。” 说白了,不就是现代的“侧切”手术嘛…… 看来古人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这么早就有这样“先进”的办法了。 一边胡思乱想,齐寒烟一边朝外间走去,刚好挡在了南月烟的面前,没让她顺利进到内殿,“陛下,别来无恙啊。” 故作淡定的看着眼前之人,南月烟一时没有回答。 “陛下不记得我了?”她挑眉。 “怎会……” “我还以为陛下贵人多忘事,把我这个同乡给忘了呢。”说到“同乡”两个字时,齐寒烟的语气中充满了深意。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师父给我传信儿让我过来的。”没想到,却在半路上遇到了燕靖玄的人,差点没被逮个正着。 否则的话,她也不会把自己搞的这般落魄。 听齐寒烟提到了她师父玄微,南月烟的眸光不觉微动。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却见轻罗拿着什么飞快的跑进了内殿,南月烟下意识要跟进去,却被齐寒烟眼疾手快的给拦住了,“陛下……” “又怎么了?” “是我师父让我来的。”不知为何,齐寒烟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再次听到她如此说,南月烟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这丫头几次三番提起是玄微让她来的,难道她的意思是,是玄微让她来帮自己的? 对视上齐寒烟似笑非笑的神色,南月烟的心里不禁满是疑云。 除了她自己,她如今已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防备的看着齐寒烟,南月烟故作不明道,“你师父让你来的又如何?” “呵呵……”齐寒烟阴恻恻的笑了,缓步走到她面前,刻意压低声音对她说,“陛下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我都可以代劳,这便是我师父叫我来此的目的。” 闻言,南月烟目露震惊,“你……” “您再这么惊讶的看着我,就要让人生疑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南月烟才及时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看到她的反应才放下心来。 径自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齐寒烟一边悠闲惬意的喝着,一边绕着南月烟转圈道,“那两名老嬷嬷已死,您又不能冒然进到内殿去,行动受到掣肘,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 “他有那般好心?”南月烟挑眉。 “陛下何必说这样的话,你与我师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何谈好心?”齐寒烟冷冷笑道,“他本已不愿再插手,只是今日之事帮了你便等于是在帮他自己。” 越是听齐寒烟说下去,南月烟便越是觉得惊心。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和玄微之间的关系是互相利用,却没想到,对方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他竟将自己的一举一动调查的如此清楚,实在是令人觉得恐怖。 难怪…… 当年他能力保那个贱人上位! 不知想起了什么,南月烟的脸色变的无比阴沉。 看着南月烟难看至极的脸色,齐寒烟却笑的云淡风轻。她又斟了一杯茶,状似恭敬的递给了她,“有些事情本不必沾了自己的手,您说呢?” 怔怔的接过那杯热茶,她拧眉看着面前的女子,竟觉得一时难以将她看透。 她竟如此轻易的取得了黎阡陌和楚千凝的信任,甚至就连她师父也对她毫无隐瞒,什么都坦诚相告,令人不得不钦佩,与此同时,却又不能不防。 出神间,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十分洪亮的声音,划破了原本稍显静谧的夜。 殿外洋洋洒洒的细雨也随之停下,乌云渐开,皎洁的月光洒落,映出皓月阁外亮若明镜的水面。 南凉的小殿下…… 终是平安降生了。 第412章 月色溶溶 楚千凝这一胎也折腾到了个把时辰,如顾沉渊和黎阡陌他们当然觉得焦急不安,度日如年,可这在笑嬷嬷眼里却不算什么。 她接生过那么多女子,殿下这都算是快的了。 前后加起来最后两个时辰,虽说阵痛来的比较密集,但好在没有大风险。 抱着怀里粉粉嫩嫩的小娃,笑嬷嬷给她仔细清洗好身子,又用做工精细的小被子将人裹好,随即才递给黎阡陌抱着,“恭喜世子爷、恭喜殿下,是位……” 话未说完,笑嬷嬷的声音便忽然顿住。 这位小主子的称呼还真是不好确定呢! 若按世子这边来称呼,那便该唤为“小姐”,可若是依照殿下这边来唤,那就该称她为“小殿下”了。 是以,笑嬷嬷及时住了口,并未冒然唤人。 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黎阡陌面上虽瞧不出什么,但却无人得知,他的掌心满是薄汗。 几乎僵硬的抱着他和楚千凝的孩子,他一脸温柔宠溺的望着她,出神的坐在榻边对她说,“凝儿,你瞧,这是咱们的孩子……” “嗓门真大。” 楚千凝轻声笑道,声音哑哑的,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之前便有心理准备这是个女娃娃,可这会儿确定了孩子的性别,她还是不免感觉有些惊讶。 竟当真是个女儿家! 看来继任南凉帝这件事,果然和血统有关。 方才出生的孩子,小小的一只,眉眼都未长开,实在是和“漂亮”两个字不沾边。 不过,五官瞧不出像谁,眼角的那枚胎记倒是清清楚楚,让人毫不怀疑她的身份。 视线落到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楚千凝不禁“嫌弃”道,“她怎么长的一点也不好看?” 话虽是这般说,但她眼里却无半点嫌弃的神色,反而盈动着水光,看得黎阡陌心口一紧。 “凝儿,你受苦了。”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抚过她布满汗水的额头,他温柔的望着她,眸中深情更甚从前。 一听这话,楚千凝也不和他客气,直接点了点头,“知道我辛苦,日后就要好好伺候我们娘俩,不然的话……”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声音却越来越低。 那双漂亮的眸子缓缓闭合,敛住了眸中的熠熠光辉。细密的羽睫在眼底投下淡淡的浅影,眼窝处湿湿的,不知是泪还是汗。 见状,黎阡陌下意识把手搭在了她的腕上,却闻笑嬷嬷声音冷静的对他说,“世子爷,世子妃只是累极歇下了,并无大碍。” “……嗯。” “奴婢将小主子抱下去喂奶吧。” 笑嬷嬷也算看出来了,这位世子爷同北周那位王爷一样,都是情种,今夜定是要守在殿下身边了。 果然,听她如此说,黎阡陌并没有任何犹豫,只在将孩子递给她时示意轻罗一路跟随。 余光瞥见安然睡在榻上的楚千凝,他重新坐回到榻边,拂过她被汗水打湿的发,轻轻拢至耳后,“凝儿,这孩子的名字……便叫‘溶’,可好……” 宫女端着水盆走进内殿,神色恭敬的施礼道,“世子爷,陛下说她会在此陪着殿下,您若累了自去休息便是。” “我来吧。” “这……” 眼睁睁的看着黎阡陌拿起温热的帕子擦拭着楚千凝的双手,那名小宫女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如此清贵无双的男子,似乎并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可他做了,便让人觉得这事情本该由他来做。 其他的人,替代不了…… 见她仍立于一旁没有退下,黎阡陌便淡声道,“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旁人随意进出内殿。” “是。” 福了福身子,那小宫女悄然退下。 而就在她刚撩起帐幔走出去,便见一道身影飞快的闪了进去,像风一样。 她下意识想开口阻拦,定睛一瞧,却发现是那位素来稳重的丞相大人。 没想到…… 他也有如此不淡定的时候! 换作是别的事情,顾沉渊自然不会心急,可如今事关他的女儿和外孙女,那当然不一样。 方才在殿外,他一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便高兴的不行,紧跟着宫女出来报喜他便想进来瞧瞧他女儿,却不想被笑嬷嬷给拦住了。 说他在风雨中久站,身上寒气太重。 为此,他特意去偏殿换了衣裳,又烤了下火才过来。 刚走进来便看到了刚出生的小娃娃,他满心怜爱的抱过,不成想,那孩子才到他怀里便止了哭声,把他得意的不行。 外孙女固然可爱,但他心里也记挂着女儿,是以孩子被抱过去喂奶后,他便匆忙赶了过来。 内殿十分安静,仿佛连他撩动帐幔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看着楚千凝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顾沉渊的心不禁揪起。 听到脚步声响起,黎阡陌把楚千凝的手放在被子下面,随后才站起身朝顾沉渊微微颔首,“凝儿已睡下了,您不必太担忧。” “唉……”长长的叹了口气,顾沉渊眉头紧蹙。 他刚要说什么,便见南月烟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状,顾沉渊及时住了口,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凝儿怎么样了?”才走到他们面前,南月烟便目露担忧的问道。 “累极歇下了。” “你们爷俩也去歇着吧,都在此守了多时了,我在这陪陪她。”说着,南月烟欲走到榻前,却被黎阡陌不着痕迹的给挡住。 皱眉看着面前的人,南月烟目露不悦。 他这是何意? 相比起她的心惊,黎阡陌的反应就很平常了,素来温润的眸中此刻充满了自责,“岳母,还是我在这陪凝儿吧,这种时候她本就最需要我。” 闻言,顾沉渊瞬间明了,也接话道,“也罢,就让阡陌守着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示意南月烟和他一起出去。 那一刻…… 南月烟眸中的神色很复杂。 犹豫的和顾沉渊走出了内殿,南月烟专注的望着走在她前面那人的背影,并没有察觉到黎阡陌落到她身上的冷漠目光,和方才判若两人。 * 这一觉,楚千凝睡得格外的沉。 奇怪的是,她应当是累极了,可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唇角也始终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夜色还未尽褪,她忽然幽幽转醒,才一睁开眼睛便对视上了一双申请款款的眼眸。 “可是饿了?”见她醒来,黎阡陌不觉俯身朝她靠近了几分,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 “你……” 才一开口,她便微微蹙眉,艰难的咽了下口水。 见状,不等她说,黎阡陌便体贴的为她倒了一杯温水,动作轻柔的喂她喝下,“好点了吗?” “嗯。”她点头。 “之前御膳房便送来了膳食,只是不知你几时会醒,是以便让他们放在小厨房温着了。”一边说着,黎阡陌一边唤人传膳。 喝了水之后缓解了喉咙的干涩,楚千凝这才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说完,“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折腾了那么久定会消耗不少的体力,这很难猜吗?”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黎阡陌转而说道,“你的体力如何,为夫又不是不知道。” 楚千凝:“……” 她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呢? 抿了抿唇,楚千凝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直接选择无视。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握住黎阡陌的手一脸激动的说道,“对了!方才我在半梦半醒间想到一事,我想好咱们孩子的名字了!” “哦?”俊眉微扬,他宠溺的笑问,“凝儿想叫什么?”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她笑着,眼底深处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就叫她‘溶儿’,如何?” 如今时逢梨花花开之期,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又逢云收雨霁,月色溶溶,叫这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南月溶…… 寓意美好又动听。 一脸期待的看着黎阡陌,楚千凝一副“求称赞”的模样。 却没想到,后者惊讶的看着她,一时无话。 被他这样瞧着,楚千凝心里倒是没了底气,“怎么了?这名字不好吗?” 谁知她话音未落,便被面前之人拥进了怀中,“自然好!” “那你为何那般神色?” “为夫只是没想到,咱们心有灵犀……”他想到的,也是那个“溶”字。 听他所言,楚千凝不觉微微勾起红唇,笑容明艳。 宫女很快送来了膳食,黎阡陌喂她吃了一些便不许她再吃了,恐夜里不易消化会积食。 睡意渐散,楚千凝便好言好语的央求道,“让人将小溶儿抱过来吧,方才我还未仔细瞧瞧她便睡过去了,这会儿想好好看看。” “好。” “我产子之时,齐寒烟来了是吗?”等宫人送南月溶过来的间隙,楚千凝不确定的朝黎阡陌问道。 “嗯。” “她怎么忽然到这儿来了?!” 而且,来之前并未通知她和黎阡陌,实在是耐人寻味。 “据她自己说,是玄微传信让她过来的。”提及此事,黎阡陌不禁目露深思。 “玄微……” “这些事日后再说,眼下先休养身子为益。” 话落,便见轻罗笑意盈盈的抱着孩子走了进来,看到楚千凝的那一刻,轻罗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从前倒是见过女子生产,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提心吊胆。 眼瞧着小姐疼得那般厉害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轻罗心里难受极了。 好在…… 一切无恙。 再说楚千凝,笑望着轻罗这标准的抱娃姿势,不觉打趣她说,“鹰袂若是见你这副模样,估计会放心许多。”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已为人母呢。 “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您怎么还打趣奴婢呀!”轻轻将孩子放在楚千凝身边,轻罗随即有眼色的退下,并不打扰他们三口人的相处。 而且,还有一个“假伤员”等着她去照顾呢。 因着要装成受伤的样子,冷画连南月溶出生后的第一面都没有看到,正为此百般郁闷呢。 想到那丫头方才偷偷摸摸溜到偏殿想看一眼小主子,轻罗便忍不住失笑。 帐幔被轻轻放下,内殿又恢复了安静。 看着南月溶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肉手,楚千凝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她两下,动作中透着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碰“化”了她。 视线落到她眼角的那枚月牙胎记上,楚千凝微怔。 黎阡陌多了解她,只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定是因为溶儿眼角的胎记让她想起了岳母,是以眼中才浮现了忧色。 于是,黎阡陌柔声安慰道,“齐寒烟来此倒正好,她的出现恰好可以证明南月烛和玄微的勾结。” “所以呢?” “我听岳父说,那位国师大人似是很在意岳母……”黎阡陌并未将话说的太直白,但已足够楚千凝明白。 “你是说……娘亲在玄微手上……” 想到那种可能,她的心不禁高高被吊起。 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黎阡陌继续说,“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岳母多半没有性命之忧,并非让你过分忧思,知道吗?” “……嗯。” “已过了这么久的时日,南月烛始终没有起疑,形势于咱们还是有利的。” “黎阡陌……我想……”轻轻抚摸着南月溶的小手,楚千凝试探着对他说,“我想尽快了结这些事……” 哪怕是以自己为诱饵,只要能救出娘亲,她冒些危险又何妨! 何况…… 有他和爹爹在,想来一切自然无碍。 大抵是恐黎阡陌不答应,楚千凝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恳求,令他心尖一软,终是沉眸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她心中所想是最有效的法子。 他心下虽担忧,但与其拼命阻拦,还不如部署好一起,确保她的安全。 * 月波殿 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后,南月烟似是也累坏了,眉宇间满是倦怠之色。 宫女为她宽了衣,刚想服侍她沐浴,不想却被她不耐烦的挥退。 一群宫人从正殿鱼贯而出,却唯独有一人,仍不动不动的站在外间,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察觉到殿中还有人在,南月烟不悦的转头看去,对视上云落那双执拗的灰眸,她不禁皱起眉头,再一次开口说道,“你也退下吧。” “是。” 得了她的吩咐,云落才乖顺的走出了殿中。 一只脚才踏出寝殿,她便将自己冒着血珠的手指往袖管上擦了擦,确保不会再出血后就不理会了。 仰头看着空中明亮的一弯月色,云落不禁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啊…… 好想去看看小主子呀。 而与此同时的殿内,同云落一般想法的人还有南月烟,确切的说,应该是南月烛! 自从假扮那人回到月溪城,她从初时的战战兢兢变成了现在的淡定坦然,甚至,她偶尔会有种错觉,仿佛她就是南月烟本人。 一直以来,都是她被对方抢走了原本的生活。 皇位、夫君…… 所有的一切,本该是她的。 论长幼,她是南凉的大殿下,论学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南月烟呢? 她除了满肚子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以外,她还有什么?! 在南月烛看来,对方不过就是哗众取宠罢了。 如今,自己如愿得到了她的夫君,皇位也被她紧握掌中,唯一不完美的地方,便是她的孩子还活在这个世上! 当年偷走楚千凝的时候,南月烛本想将其养大,再训练她同自己的亲生娘亲为敌,母女相残,该死何等的可笑,可惜,这个想法最终无法达成。 既然如此,那楚千凝这颗棋子便失去了她原本的价值。 小孩子既已生下,那她这个装孩子的“器皿”便可以丢掉不要了…… 本来今夜她安排了两名稳婆想在楚千凝生产途中动手,保下孩子杀掉楚千凝,这样便能造成难产的假象,却没想到都被南月垚他们给打乱了计划! 第413章 撕下伪装 “启禀陛下,洪崖大人求见。” 忽然,宫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一听洪崖回来了,南月烟“腾”地一下从榻上站起,面上不觉闪过一抹喜色,“让他进来。” “是。” 宫女话音方落,便见洪崖浑身是伤的走进了殿中。 见状,南月烟脸色骤变,“你这是怎么了?!” 洪崖武功如何她再是清楚不过,能把他伤成这般的人可是不多。 想来…… 定是南月森那三兄弟的手笔。 “属下办事不利,但凭陛下责罚。”洪崖身上的伤似是重极了,以至于他连请安这样的动作都做不利索,说话时明显气息不稳。 “怎么回事?” “三位长老拘捕,打伤了无数侍卫,闯入皇宫要求见殿下。”越是说下去,洪崖的声音就越小。 “求见殿下?!”南月烟一脸难以置信。 看都不敢看向她,洪崖深深的埋下头去,避开了她过于震惊的眼神。 其实不光是陛下,便是他也满心疑惑。 这三位长老莫不是疯了…… 殿下和陛下可是亲母女,怎么可能反过来护着他们呢! 无论洪崖觉得此事如何匪夷所思,这都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而且朝着他们无法预期的方向发展。就在他和南月烟叙话的时候,姜宸英和其他几位大臣纷纷入宫求见,联合为南月森几人请命。 表面上看起来,姜宸英他们这些清流之派与南月森等并非一路人,可说到底他们只是政见不合,并没有别的深仇大恨,如今神卫府忽然遭难,不得不令人深思。 若洪崖闷声不响的捉了南月森他们也就罢了,那些所谓的证据南月烟事后自然能够“补”齐。 但现在就不行了! 南月森他们跑了,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让她想暗中下手也无法。 “唉……”长长叹了口气,南月烟颇为头痛的扶额。 “陛下,姜大人他们还在殿外跪着呢。”宫女匆忙走了进来,面露难色。 “让他们跪!” 说着,南月烟不觉皱眉按了按额角,臻首轻轻晃动了一下。 云落一声不吭的站在她的身边,见她一直双眉紧皱,疼痛难忍的模样,灰扑扑的眸中极快的闪过了一抹异色,未被人觉察。 南月烟发现自己近来时不时便会头痛,也不知是怎么了。 太医日日过来给她请平安脉,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遏尘也为她诊治过,只言是忧心思虑所致,为她煎了几副药,虽有些缓和却是治标不治本。 思及此,南月烟便沉眸道,“都是一群庸医!” “陛下恕罪……” 月波殿内跪了满地的宫人,殿外则满是朝臣。远远望去,甚为壮观。 “殿下那边是何情况?”方才生产完,黎阡陌应当不会让楚千凝如此操劳才是。 “世子爷不许旁人惊扰殿下休息,将三位长老暂且安置在了偏殿,恐打扰殿下休息,洪崖大人他们也不敢擅自行动,正在观望呢。” 顿了顿,报信儿的那名宫女继续道,“奴婢还听闻了一件事……” “说。” “世子爷似是要走了。” 闻言,南月烟一惊,放下了按压额角的手,“你说什么?!” “奴婢只隐隐听了个大概,也不是很确定……”被她这么一问,那宫女倒是不敢确定了。 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名宫女,南月烟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云落。 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云落若有所觉的转过头去,对视上南月烟充满探究的双眼,她微微歪着头,一脸天真的回望着她。 南月烟什么都没问,她也就没有开口。 论沉默,无人能比得过云落。 最后,还是南月烟先败下阵来,启唇道,“阡陌要离开南凉,此事你可知晓?” 摇了摇头,云落一脸呆萌的样子。 “当真不知?” 她继续摇头。 见这丫头的神色不似作伪,南月烟便不再追问,想了想便起身朝外走去。 有些事情,她须得当面问问黎阡陌。 然而令南月烟没有想到的是,楚千凝方才生产完,还未出月子,他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南凉,只留下顾沉渊在此照顾楚千凝。 初时南月烟还疑心,不解他怎会走的如此匆忙,直到…… “西秦又要动兵?!”坐在楚千凝的榻边,南月烟心惊的问道。 “嗯。” 抱着南月溶,楚千凝漫不经心的应道。 “已经沉寂了那么久的时日,燕靖玄为何忽然起兵?” “大抵……是因为他寻到了好帮手……”缓缓的抬眸看向南月烟,楚千凝意有所指的轻叹,“自您遇害那日起我和黎阡陌就在想,萧家已倒,到底是谁在背后暗助南月烛。” 闻听此言,南月烟眸光微闪。 楚千凝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道,“我左思右想,我和黎阡陌的仇敌并不算多,也就那么几个,唯一还留有活口的就只剩下一个人选了。” “……谁?” “东夷齐家的大老爷,齐穹。”说出这个名字时,楚千凝垂眸逗弄着怀中的南月溶,并未太过留意南月烟的反应。 “齐穹……” “您大抵不认识他,他是一名道士,却有些贪恋权势。” 当日齐家没落之后,他们便直接回了北周,倒一时忘了还有他这号人在。 没想到,他和南月烛勾结在了一起! “你的意思是,他要找你和阡陌报仇?”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而若想对他们造成重创,和燕靖玄结盟是最好的办法。 这一点,她和黎阡陌已经料到了。 “听说娘亲下旨命人包围了神卫府,三位长老跑到了儿臣这里来喊冤,依儿臣看来,若您手中并无切实的证据,还是不要冒然出手吧。” 话至此处,楚千凝便不再继续多言,点到为止。 好在南月烟也不是蠢笨之人,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什么,转而说道,“您尚未出月子,正是该休养身体的时候,不若娘亲来帮你照顾小溶儿吧。” 说这话的时候,南月烟一直盯着楚千凝怀中的小娃娃在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的轻罗看着,心不禁提了起来。 她要抚养小主子? 这怎么行! 就在轻罗担心楚千凝该如何回答时,却见她家小姐不慌不忙的应道,“这自然好,只是恐娘亲太过劳累,而且……” 说着,她不好意思的一笑,情真意切的样子,“女儿也是初为人母,也想多陪陪小溶儿,不若再多等几日?” 她都已经这么说了,南月烟哪里还能再言! 左右她能答应就好,也不急于一时。 * 南月烟走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了皓月阁。 见齐寒烟小心翼翼的抱着南月溶在地上来回走着,楚千凝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汤,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我是燕靖玄,当日便该先让你怀上孩子。” 有了孩子,两人之间便有了牵绊,届时她便是想走也走的不安心。 虽说,这法子有些小人。 冷笑了一下,齐寒烟傲然道,“我怎么可能给他那种机会!” 她以为燕靖玄没打过这个主意嘛! “不说闲话了,你师父叫你来此是为何事?”这个问题,楚千凝一直很奇怪。 她总觉得…… 齐寒烟来南凉的时间太过凑巧了。 不偏不倚,刚巧赶在她生产那日。 “若我说我也不知,你会相信吗?”将孩子还给她,齐寒烟撩袍坐在椅子上,神色似笑非笑。 闻言,楚千凝沉眸道,“你与你师父感情如何?” “你这话是何意?” “你只回答便是。”她坚持要个答案。 “其实……”齐寒烟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的回道,“倒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偶然相遇,他说我根骨奇佳,要收我为徒。” “然后呢?” “我答应了。” 再后来,玄微传她武艺,他们便以师徒相称。 但真要计较起来,他们总共也未见过几次面,加之她本就心性凉薄,更不要说生出什么感情了。 定定的望着齐寒烟,楚千凝直言道,“你师父知道你的来历吗?” “你是说……” “他既然能被南凉国上下奉为国师,足可见他有过人之处,难保他不会什么术法。”鬼神之说她原本不信,可经历了自己的重生和娘亲她们的事情,她不信也得信。 爹爹也曾告诉她,如齐穹那般修道之人,总是会些“旁门左道”的,单看他们如何选择。 比如,帮助南月烛恢复容貌,这就绝不仅仅是医术那么简单。 否则的话,遏尘不可能什么都发现不了。 这个世间,有太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了…… 深深的看了齐寒烟一眼,楚千凝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本书递给她,那是爹爹给她的,近来她翻了翻,只觉得心下惊骇不已。 “你看过后,便将这书烧了吧。”落入他人之手,恐会打草惊蛇。 “……嗯。” 迟疑的接过那本书,齐寒烟翻了两页,眸色骤沉。 【异世来者,存于五行之外,不在六道之间……】 * 轰隆—— 这日夜里,暴雨忽至。 伴随着震耳的雷声响起,楚千凝轻轻掩住南月溶的耳朵,眸中笑意轻漾。 以前她还很怕雷声呢,如今却已不再害怕了。 摸了摸南月溶肉嘟嘟的小脸,她动作轻柔的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忽然! 窗外极快的闪过一道黑影,紧跟着便又有一道追随而去。 前一个楚千凝不知是何人,但后一个她可以肯定,是王府的暗卫。 也就是说…… 有刺客! 将纱幔彻底的撩开,轻罗并不在殿内,不知去了何处。 吱嘎—— 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夜风灌入,令人莫名发冷。 烛火微微晃动,几欲被吹灭。 “轻罗?”楚千凝试探着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只鞋子踏在地砖上发出的声音,异常清晰的响起,在这样的雨夜,显得尤为骇人。 警惕的抱起了孩子,楚千凝紧紧的盯着那道身影。 终于行至近前,她这才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南月烟…… “醒了?”南月烟启唇问道,声音幽幽响起,和平时很不一样。 楚千凝似是察觉到了异常,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亲亲热热的唤她一声“娘亲”,而是防备的看着她,并没有轻易开口说什么。 雨声渐大,甚至将殿外刀剑相博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来,把孩子给娘亲。”朝楚千凝伸出手去,南月烟一步步的朝她靠近。 “你不是我娘……” “呵呵……”冷冷的低声笑着,那张脸还是南月烟的模样,可声音和语气却令人无比陌生,“说什么傻话呢,我不是娘亲还能是谁?” “南月烛。” 脚步微顿,那人忽然阴恻恻的笑了,笑声骇人,仿佛终于撕下了全部伪装。 第414章 亲娘归来 轰隆—— 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了原本昏暗的殿内,将南月烛脸上的笑容衬得愈发阴森。 她似是索命的厉鬼一般,令人望之惊骇。 “的脑子转的很快,不过很可惜……”南月烛状似惋惜的哀叹,可语气却透着幸灾乐祸,“一切都迟了,就算你发现也无用。” 一个死人,知道再多也没什么。 说着,南月烛不断的朝楚千凝靠近,朝她伸出去的手宛若魔爪,“把孩子给我!” “你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把她养大。” 有了这孩子,顾沉渊才能安心同她过日子。 而且,也可以避免黎阡陌疑心,万一引得南凉与北周交恶那就不好了,她还指望这孩子一统天下,将其他三国尽收囊中呢。 瞪视着南月烛近乎疯狂的神色,楚千凝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 “养大?”她挑眉讽刺道,“是在暗中给她下寒毒吧。” 就像那时对自己一样,把溶儿完全掌控在她的手里,她是这么打算的吧。 一旦将来事成,便杀了她。 思及此,楚千凝抱着南月溶的手不禁收紧,小家伙不知几时醒了,听到雷声也不害怕,眨巴着一双和她娘亲十分相似的眸。 “咕叽咕叽”地吃着小手,南月溶对于此刻的危险毫不知情。 “给我!”似是不想再和楚千凝废话,南月烛猛地上前一步抢过了孩子,声音低哑刺耳。 兴奋的抱着南月溶,她像是彻底赢了一样,眼底深处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任由她把孩子抱走,楚千凝的身子似是虚弱极了,“砰”地一下坠倒在榻边,面色苍白,“你杀了我娘亲,现在准备杀了我吗?” “呵……”南月烛冷笑,半张脸都藏匿在阴影中,“我可没杀她。” “她没死?!” “你休想从我口中套话,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得意的笑了笑,南月烛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何会选在今夜动手吗?” 没等对方回答,她便自顾自的说道,“大雨会抹去一切痕迹,让人无处查证。你和你的那几名护卫皆是死于神卫府三位长老的偷袭,而我,拼死救出了这孩子,如此以来,黎阡陌和顾沉渊便都不会怀疑。” “神卫府……”楚千凝怔怔道。 “怪只怪你蠢,居然把三个老东西放在身边,刚好给了我一个机会一起除掉他们。”提到南月森兄弟三人,南月烛似是也欲先除之而后快。 “为何?当日他们不是更倾向你当皇帝吗?” “从前我也是这般想,可直到后来我在无意间得知,原来他们扶保我登基,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娘太过精明,不好掌控,这才选了我。” 多可笑! 她居然是因为比不上南月烟才被看中,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闻言,楚千凝忽然望着她笑了。 笑容艳丽生挥,光彩夺目,勾魂摄魄,可南月烛却无心欣赏,反而被气得脸色铁青,“你笑什么?!” “我笑……三位长老看人很准嘛……” “你给我闭嘴!”南月烛额上青筋暴起,活像要吃人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楚千凝非但没有住口,反而说的更多,“你就是比不上我娘亲,于公,你不配为南凉的皇帝;于私,你也不配得到爹爹的感情。” “闭嘴!” 看着南月烛几近崩溃的情绪,楚千凝的心里却愈发清晰明了。 她明白了…… 一直以来就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她,她不懂南月烛费尽心机替代娘亲的意义。 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对方是要让自己和爹爹放下警惕,从而对他们下手,可事实证明,她只猜对了一半。因为,南月烛要对付的人只有自己,没有爹爹。 其实,她只是恼爹爹不爱她,是以才由爱生恨。 想通这一点,楚千凝抬眸看向她,认真道,“就算没有我娘亲,爹爹也不会同你在一起的。” “他会。” “他不会!”楚千凝沉声道。 感情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谁说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难道她喜欢爹爹,爹爹就一定要喜欢她嘛! 简直是笑话! 大抵是楚千凝在说那句话时气势太强,以至于南月烛竟被震慑住,久久没有再开口。 四目相对,她那么清楚的看到了楚千凝眼中的嘲笑。 是呀…… 她的前半辈子,本就糊涂的像个笑话。 不过没关系,很快她就会拥有新的人生了。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南月烛神色诡异的摸了摸南月溶的小脸,语气怪异的启唇道,“我何必与你在此做口舌之争,左右你都是濒死之人了……” “是吗?” 话落,楚千凝施施然的从地上站起,面色虽白,眸光却十分晶亮,不似没有精神的样子。 “你……”见状,南月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很惊讶?”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管,楚千凝朝她走近了几步说道,“你特意选在黎阡陌不在南凉的时候动手,是因为齐穹给你传了消息,说他已到达西秦之地了,对不对?” 南月烛没说话,只满脸惊愕的瞪视着她。 “包括你这张脸,也是他的杰作吧。”除了那个人,楚千凝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一把掐死她!”话落,南月烛一把扣在了南月溶的脖子上,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身子软绵绵的。 “您请便吧……” “什么?!”南月烛怔愣。 “冷画。” 楚千凝轻唤了一声,就见本该受伤静养的冷画快步从殿外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接过那孩子哄了哄,楚千凝随意道,“我怎么可能放心把小溶儿至于险境,你怀里抱的孩子是我从宫外寻来的,那胎记也是后画上去的。” 一听这话,南月烛僵着脸在那孩子的眼角尚抹了一下,果然见原本完好的血色月牙变了形。 那个瞬间,铺天盖地的愤怒向她袭来。 被骗了! 她居然被他们骗了! “哈……哈哈……”南月烛忽然仰天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大有疯癫之势。 “你输了。”楚千凝平静的说道,“早在十几年前你就输了,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输了皇位、输了爱情,不过归根到底,都是输给了一个叫‘南月烟’的女人。” “南月烟……南月烟……”口中呢喃着这个名字,南月烛原本混沌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幽芒,“就算我输了又如何,她也未必就是赢家!” 像是为了要泄愤一样,说完这句话,南月烟便高高的举起了怀中的孩子,猛地将她扔到了地上。 可说是扔,实际却更像是她手臂无力后脱手掉下去的。 毕竟……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半点力气。 而就在电光火石间,却见几道黑影飞驰而过,齐齐奔着孩子而去。 见状,南月烛猛然醒悟过来,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虽然有武功,但之前为了修复这张脸和身上的烧伤,她的身子受到了很大的亏损,那点武功最多只能做到自保,根本无法与人交手。 更何况,眼下她又了中了毒,自然更加无法行动。 黎阡陌稳稳的抱住孩子,看着小家伙天真的朝他笑着,他不禁失笑着摇头,薄唇轻轻印在了她的额间,随即抬脚朝楚千凝走去。 鹤凌等人紧随其后,严严实实的护在了他们一家三口前面。 更令人诧异的是,就连南月垚都赫然在列! 不过,此刻的南月烟却根本没心思惊讶他的出现,她更意想不到的是,黎阡陌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去西秦了吗?! 齐穹如今确然在西秦,难道黎阡陌半点都不在意? 从黎阡陌怀里接过南月溶,楚千凝见她仍痴痴的笑着,暗道这孩子将来必是个胆大的。 温软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角,轻轻帮她拭去画上去的胎记。 把胭脂擦掉之后,她接过冷画递来的帕子覆在了南月溶的眼角上,片刻后拿开,便见那处的皮肤渐渐变的透明,露出了原本暗红色的月牙胎记。 抬眸看向南月烛,瞧着她眸中显而易见的疑惑,楚千凝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我早说了,你早已经输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们陪她演了这么久的戏,并非舍不得杀她,也不是杀不了她,而是恐打草惊蛇。 换句话说,她苟活的这段时日也是因为她娘亲。 “你以为姜宸英他们为何对你包围神卫府之事如此上心?你以为我为何把云落派到你身边去?你以为三长老扮作刺客杀了那两名稳婆是为了不让我顺利产子吗?”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被抛出,令南月烛根本来不及细想,只觉得头痛欲裂。 冷冷的勾了下唇角,楚千凝又道,“头痛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 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她凉凉笑曰,“你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否则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计策都看不破呢。” 这话倒不是楚千凝在故意气她,而是真的。 自从云落到她身边后,两人几乎整日如影随形,云落本身就是个毒人,素日里不害人也就罢了,她若想害谁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重要的是,她以血气为引,慢慢渗透到南月烛的体内,初时根本发觉不了。 待到病发之时,太医也只会认为那是夜不安寐所致,根本诊不出她中了毒。 方至如今,毒气攻心,为时已晚。 “我等到如今才对你出手,不过是担心惊动了玄微而已,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娘亲的下落吧?”忽然,楚千凝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听到“玄微”两个字,南月烛的眸光猛地凝住。 玄微…… 她都知道了! “啊!”她声音嘶哑的尖叫着,于此电闪雷鸣的雨夜不由得令人觉得头皮发麻,“我杀了你!” 说着,南月烛忽然朝楚千凝冲了过来,可不过跑了两步就只闻“砰”地一声,一个大铁笼从天而降,将她牢牢的困在了里面。 紧接着,几道破空之声响起,数道银光闪过,正中南月烛的四肢,却完美的避开了要害之处。 “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你们!”她还在不死心的挣动着,鲜血从笼底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南月烛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双手紧紧的抓着铁栅栏,眼神凶恶的仿佛要将笼外的他们生吞活剥。 她不断的低吼着,像是在发泄怒气,又像是因为无法忍受刺骨的疼痛。 “哈哈……哈哈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癫狂的笑了起来,“就算你能关我一辈子又如何?就算你把我折磨的生不如死又能怎么样呢?” “玄微可不是好对付的,你还真指望能平安救回你娘吗?”话至此处,南月烛笑声愈大。 谁知,楚千凝的表情非但没有她想象中的焦急和慌乱,反而也笑了。 将孩子递给黎阡陌抱着,她淡声道,“在此之前,我曾唤了你许多年的‘娘亲’,可若论理,我应当唤你一声‘姨母’才是。” 闻言,南月烛笑声渐歇。 “我还得多谢姨母,告知了我娘亲的下落。”红唇微勾,艳丽无双。 “什、什么?!” “你与玄微勾结一事我虽已通过齐寒烟确定了,却并不知他到底是何目的,多亏你方才的一番话,让我彻底落实了心中的猜想。” 劫走了她娘亲却又不伤她性命,玄微的心思可与南月烛不同。 爹爹拿来的那本古书她和黎阡陌研究了许久,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那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释了。 那位国师大人…… 是想将娘亲据为己有吧。 许是被楚千凝的话给刺激到了,南月烛急促的喘息着,眸中忽然闪过一抹狠意,咬牙便欲撞头而死,却被鹤凌眼疾手快的拦下。 死都没有死成,这大抵是最悲哀的事情了。 眸色冰寒的看着她,楚千凝冷漠道,“将她的脸毁了。” 她委实不愿她顶着娘亲的脸如此狼狈的苟活于世,实在是太过碍眼。 “是。”鹤凌应下,抬脚朝南月烛走去,却被霄逝拦住。 “启禀世子妃,还是交给属下吧。”折磨人这种事儿他最在行了,保证能让她生不如死,恨不得从来没有投生在这个世上。 “也好。” 想了想,楚千凝不放心的叮嘱道,“别让她死了。” “属下明白。” “将人带下去吧。” 不想楚千凝的话音方才落下,便见从殿外闪进一道人影,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样貌。 可从那人进殿开始,南月垚的眸光不禁微变。 “谁?!”鹤凌拔剑立于黎阡陌和楚千凝前面,唯恐来者不善。 “你特么偷我女儿,现在还敢想抢我男人和外孙女,老子特么弄死你!”随着一声女子的咒骂声响起,顿时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来人一身明黄服饰,墨发高束,端得是艳丽夺目,英姿飒爽。 待到看清来人,楚千凝一脸震惊,“娘亲?!” 她怎么在这儿? 她不是应该被玄微给软禁了吗? 而楚千凝心里的疑问恰好是众人心底的疑惑,她的忽然出现无疑打破了他们之前所有的猜想。 甚至…… 连他们费尽心机布的这出局都变的无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下尚无时间同他们详细解释,南月烟绷紧了下颚,阴沉着一张脸走向南月烛,一步步犹如踏在人的心尖上,令人心惊胆战。 “砰”地一掌震碎了纯铁的栅栏,南月烟几步走到被震飞的南月烛面前,拎起如木偶的她,扬起手就扇了一巴掌,“啪”地一声,听得人都觉得自己脸颊发疼。 “咱们的账,这下可以好好清算清算了。”她说的随意,却听得人心惊。 第415章 送回现代 南月烛本就中了毒又中了箭,再遭受到这样的重创,意识早已不清。 鲜血染湿了她身上的衣物,殷红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看起来格外可怖。 殿内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她的身子本已经摇摇欲坠,气息微弱的仿佛下一瞬就会死去,却在听到记忆里的那道声音时,猛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样子。 勉强睁开眼睛,待到看清面前之人的长相时,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南月烟…… 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是被玄微关起来了吗,怎么出来了? 一瞬间,有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竟让她不知该先问什么才好。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气喘吁吁的说完这句话,南月烛便“哇”地吐出了一口血,似是大限将至。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着,南月烟从袖管中掏出了一粒药丸,粗鲁的捏开南月烛的下颚塞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按着胸口拼命咳嗽着,震荡间带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她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极了,“你给我吃的什么?” “自然是让你长命百岁的东西。”南月烟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仿佛自己触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你……” “你将我们一家人折腾到如此地步,我自然不能那么轻易的让你死了。”说完,她抬手又是一掌,这一次约莫用了七成功力。 如南月垚和鹤凌等人眼瞧着,心道若非方才那粒药,这一掌足以让南月烛因为心脉被震碎而亡。 “不可能!这不可能!”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南月烛仍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她想不通,玄微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他不是喜欢南月烟吗? 如今自己为他提供了便宜,让他可以长长久久的拥有她,而自己则可以和顾沉渊在一处,这是多好的计划,他为何要放弃? 只一眼,南月烟就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 冷冷的勾了一下唇角,她音色清寒的对她说,“这些问题,或许你至死都想不明白,这就是你我之间最大的差距。” 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角,南月烟有意气她,“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蠢!” “啊……” “将她带下去好生伺候,若她死了……”后面的话,南月烟没有说完,但任谁都懂她的意思。 “属下遵命。” 若南月烛死了,他们负责看管的这些人也就不用活了。 为此,他们卸了她的下颚防止她咬舌自尽。 不光如此,还给她灌了一些散功的药,免得她自断经脉。 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霄逝他们都做了相应的应对措施,杜绝了一切让南月烛死去的可能。 有些时候,让一个人绝望的活着,比杀了她更能起到折磨人的效果。 而对于如今的南月烛来讲,便是如此。 纵是发现自己被楚千凝和黎阡陌联手摆了一道,她心里都没有这般绝望过。因为她知道,哪怕自己这边进行的不顺利,可只要玄微困住了南月烟,她就还是赢的一方。 死了又如何…… 左右自己无法和顾沉渊在一起,南月烟也同样没办法做到。 到头来,输的人也不是她。 谁知…… 事情竟然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 让南月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也恰好困扰着楚千凝和顾沉渊。 按照他们原本的猜想,她应当还被玄微控制着才对。 可为何…… 忽然就回来了呢? 紧紧抓着南月烟的手,楚千凝像是要确定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娘亲,您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南月烟挑眉,对这个说法很是不满,“何出此言啊?” “难道不是吗?”楚千凝也懵了。 “当然不是。” 她是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的。 或者说,玄微从未打算加害她,他只是……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沉渊,南月烟忽然笑着朝他招手,“孩子她姥爷,过来。” “……唉。”怔怔的应了一声,顾沉渊听话的走了过去。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南月烟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却听得顾沉渊心口一涩,“乐烟你……” “我想起来了。” 被玄微封住的那些记忆,都已经回来了。 回想起那些往事,她莫名有些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其实…… 当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并没有爱上他,最多只是欣赏而已,后来是因为中了媚药,才误打误撞的结下了这段露水情缘。 她是现代人,对“一夜情”这种事看得很随意。 丢了清白保住了性命,这笔买卖很划算。 虽然偶尔午夜梦回之时,眼前总是会浮现那张清隽温柔的面容。 却没想到…… 她的毒是解了,却无意间引他饱受相思。 我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见爹娘明显有话要说,楚千凝便抱着南月溶悄然走了出去,给他们腾出了空间。 连女儿和外孙女都避了出去,南月烟说起话来也就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大大方方的说道,“你也知道我的想法异于常人,你长得那般样貌,我便起了色心。” 顾沉渊:“……”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一直以为,当日她是因为受了药物控制,理智尽失才会如此,却不知原来竟还与他的样貌有关。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顾沉渊忽然有点担忧。 自己如今已有些老了,会不会对她没有吸引力了? 根本不知道这位看似正经严肃的丞相大人心里会这样跳脱的想法,南月烟继续道,“不瞒你说,玄微之前封住我的记忆除了有不想让我太过痛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他心中有你。”未等南月烟把话说完,顾沉渊就温声接道。 “你怎么知道?!” “同为男人,自然彼此了解。”若他所料不错,这次她能平安归来,也多半是因为玄微对她的情意,“不过,他为何放弃了?” “顾丞相,你是故意的吗?” 似笑非笑的望着顾沉渊,南月烟挑眉问道。 玄微求得是什么他既然清楚,那就应该能够猜到,他求而不得后必会死心。 而让他彻底断了念想的原因,无疑就是她恢复记忆后的又一次拒绝。 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轻挑起了顾沉渊的下巴,南月烟朝他凑近了一些,扬眉笑道,“虽说之前忘了你几年,但还是这张脸看起来顺眼的多……” 对视上顾沉渊渐红的脸颊,南月烟低笑着收回了手。 老了老了…… 再这么着活像两个老不正经的! 掩饰的干咳了一下,顾沉渊不大自然的转移话题道,“你打算如何处置玄微?” 闻言,南月烟明显一愣。 处置…… 这个问题她倒是还没想清楚。 若是别人如此算计了她,她定会毫不犹豫的打击报复回去,可换成玄微,倒叫她难心。 于公,他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于私,他们是相伴多年的至交好友。但也是他,险些害了她的夫君和女儿,这一点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原来,当日玄微的确是和南月烛达成了协议。 前者趁机偷袭南月烟将她藏起来,后者扮成南月烟欺瞒过所有人,名正言顺的霸占住顾沉渊,完成多年的夙愿。 所谓“为救陛下受了重伤”,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 南月烟没有下旨缉拿玄微,也没有命人围困国师府,并非是她顾念旧情,而是因为她知道,玄微若想逃,根本就没人能拦得住。 “我亲自去见他一面。”她想,他应当还有话要和她讲。 “可须我陪你同去?” 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之后,顾沉渊其实不大放心让她单独出去。 英气的眉微微扬了一下,南月烟点头,“也好。” * 既然一切都是阴谋,那么玄微闭关一事自然也是假的,是以在放了南月烟之后玄微便回了国师府,并且谢绝了所有的访客。 但国师府门前的侍卫能拦得住旁人,却拦不住南月烟。 当今陛下亲临国师府,这件事很快就在月溪城传了开来,人人皆道陛下是为了感念他之前舍命相护的恩情,殊不知,国师府内的情况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臣参见陛下。”明明是戴罪之身,玄微却表现的十分淡定,面无惧色。 “起身。” “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风雾茶。”一边说着,他一边给南月烟倒了一杯。 “你还记得朕爱喝什么……”信步走到旁边坐下,南月烟端起茶盏用杯盖拂了拂,漫不经心的说道。 “陛下的事情,臣向来记得清楚。” 这话,玄微倒不是刻意拣好听的说,而是事实。 自他们两人相识之日开始,事关她的一切,他都格外放在心上。 不成想,他的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南月烟淡淡道,“其实相比起喝茶,朕更愿意饮酒。” 说完,便见她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小酒壶,上面绘着一幅漂亮的山水画,一看便是出自画技精湛之人。 玄微猜,这应当是顾沉渊送给她的。 微微垂眸,他不着痕迹的掩藏住自己眸底的失落和黯淡。 “饮酒伤身,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我与南月烛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既选择帮她便等于是背叛了我,这一点,我无法释怀。”仰头喝下一口酒,南月烟长叹一声道,“纵是你后来又放了我,最多也只能算是两厢抵消。” 也就是说,她不恨他,同样也不会感激他。 他说得好听,是有意要送自己和齐寒烟回到现代,可他并没有事先问过她的意思。 若是从前,她还心心念念想着回去,但如今既有了女儿又有了外孙女,再加上还有一个一颗红心扑在她身上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毫无牵挂的离开。 时隔多年,玄微忽然想把她送回现代,其实更像是想要“报复顾沉渊”。 那种心理和南月烛很想,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而且,她更确信,若非南月烛提早暴露,让凝儿和阡陌他们把目标转移到了玄微的身上,他未必会这么快放手,因为他认命。 他筹谋了这么久却没能成功,足够证明他们命里无缘。 既然如此,便不必坚持。 “你走吧,从今往后,咱们不必再见。”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闻言,玄微眸光微动,忽然起身走向她。 径自拿过她手里的小酒壶,玄微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郑重其事的端起来敬向她,“陛下的吩咐,臣自然会从命,但臣走后,还望陛下保重自己。” 话落,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深深的看了南月烟一眼,玄微最后又朝她施了一礼,随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国师府。 至于他出没出月溪城,这就另当别论了…… 第416章 水牢相见 真假皇帝的事情在月溪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幸而如今有南月烟亲自坐镇这才没有生出打乱。 不过…… 对于之前的南月烛,南凉百姓可谓是恨之入骨。 他们对南月烟有多爱戴,待到知道真相后,就有多恨毒害他们陛下的人。 何况,南月烛在位期间很少插手朝政,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针对朝中的大臣,尤其是以南月森他们为主的那些人,自然更是憎恨她。 因此,如今人人都在高喊处死“毒妇”。 若无南月烟执掌朝政,这些事情自然都得落到楚千凝头上。她倒是清闲了,整日哄孩子玩儿,似是要把之前因为忧心虚度的日子都补回来。 众人原以为没了玄微这个得力的臂膀,南月烟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偷懒了。 殊不知,走了一个玄微,却来了一个顾沉渊和黎阡陌。 这翁婿二人任选其一均可挑起大梁,更莫要说他们如今联手,自是无往不利,事半功倍。 当然,恐朝臣多思,表面上做决定的人还是南月烟,那两人只在背后出谋划策而已。 日子好像忽然就慢了下来,一切都尘埃落定,只除了…… “还未寻到齐穹的下落吗?”刚把南月溶哄睡着,楚千凝起身走到黎阡陌,才一走进,他便嗅到了她身上和孩子一样的奶香。 含笑的伸手将人卷入怀中,他微微收紧了手臂。 俊逸的面容轻轻埋在她的颈间,深深的汲取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好像……” “我在同你说话呢。”她状似不满的推了推他。 “为夫听到了。”他淡淡的勾起唇角,“同我们猜想的一样,他的确投奔燕靖玄去了,不过却被后者给绑了,正在押送过来的路上。” “燕靖玄把人给绑了?!”楚千凝惊讶道。 “嗯。” 轻轻拥住她坐在窗边,目光遥遥落在空中的明月上,黎阡陌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上,微微侧过脸就能看到她眼角那枚血色的月牙。 同天边的那弯月一样的形状。 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动作轻柔的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凝儿是月宫里的仙子吗?”那双清幽的美眸中,仿佛有着和月色一样蛊惑人心的柔波。 被他的话逗笑,楚千凝不禁微微勾起红唇。 他这是在对她说甜言蜜语? 笑了笑,她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睛看向夜空,“即便是,我也定然是个不安分的仙人,月宫清寒,长夜难捱,哪日在看人间悲欢离合之时被你这张脸给吸引住了,是以下凡与你续一段尘缘。” “那为夫可得好生护着自己这张脸才行。”黎阡陌配合着她往下说,眼底深处的深情和宠溺让人心折。 “再怎么护着,你也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啊。” “……” 是他太敏感了吗? 怎么觉得她是在暗示他什么呢? 或许是黎阡陌注视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以至于楚千凝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心、放心,我非是那般以貌取人的人,终是你日后不比如今俊美惑人,我也定不会纳娶皇夫的。” “……” 她若不保证,他还能安心些。 刚想再说两句什么,便闻“哇”地一声,躺在榻上的南月溶突然哭了起来。楚千凝还没站起身,就见眼前“唰”地闪过一道黑影,带起她的发丝微微扬起,原本坐在她旁边的男子却消失了身影。 看着黎阡陌动作娴熟的抱起南月溶,楚千凝又放心的坐了回去,抱膝欣赏着他哄孩子的那一幕,觉得那一刻的他光芒万丈。 而且,她怎么觉得…… 自从女儿出生后,她对他的吸引力就降低了呢。 是她的错觉吗? 南凉的天气总是和暖居多,虽是春日,窗外却已响起了蝉鸣声,此起彼伏,奏着无人欣赏的乐章。 冷画坐在廊下,认真读着赵廷臣从北周给她寄来的信,素日便微扬的唇角此刻笑意更深,连眸中都盈满了笑,像洒落了漫天细碎的星。 轻罗正板着脸和鹰袂算账,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啪”抽打着,掉了一地的鸡毛。 夜色深沉,月波却荡漾的温柔。 * 原本齐寒烟出现在南凉,是因为玄微唤她来此,告诉她可以送她回现代。 但如今南月烟选择留在此地,玄微被逐出了皇宫,这事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 在南凉逗留了几日,她便来向楚千凝辞行。 “你要走?!” “不走干嘛,难道继续来在这儿吃你和你家那口子的狗粮吗?”捏着南月溶的小肉手逗弄着她,齐寒烟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 这人怎地像吃错药了似的! 懒得同她做口舌之争,楚千凝转而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天下之大,四处游历吧。”她还得继续找回去的办法呢,指望着师父那个不靠谱的倒不如指望自己。 “其实有一事我一直不大明白……” “什么?” 红唇微抿,犹豫了一下楚千凝才启唇道,“既然玄微有能力送我娘亲回到你们的时代,为何他不将你送回去?” 毕竟,他还特意把她从别处召回。 难道为的不是帮她吗? “呵呵……”不知为何,齐寒烟忽然笑了,但楚千凝看的分明,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楚千凝啊楚千凝啊……难得你也有如此蠢笨的时候……” “……” 她这是被嘲笑了吗? 笑声渐歇,齐寒烟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早已与你说过,我们虽名为师徒,但感情并没有那般深厚。他唤我来此,只是因为没了我,你娘亲也回不去。” 闻言,楚千凝神色一变,“此言何意?” “道法讲究阴阳相和,独南凉帝一人穿回现代,很多事情会失衡的。”顿了顿,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寒了下来,“可若我们两人一起,便可使一切状态达到平衡,确保她能安然无恙。” 说白了,她就是个棋子。 无论她愿不愿意回到现代,只要她踏上南凉这块土地,玄微都不会允许她拒绝。 因此,当南凉帝清醒后以死相逼,拒不肯相从后,玄微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于她…… 也就错失了回去的机会。 听她说完这些,楚千凝不禁陷入了深思。 原来这当中还有这么多事情,难怪娘亲对当日之事并不愿过多提及,她差一点就要和他们父女俩再次分开,并且再无相见之日了。 回过神来,楚千凝看着齐寒烟明显黯淡的眸光,不觉柔声道,“若你想要回去,便只能再寻一个同你一样情况的人,对吗?” “按理来说应当如此。” 但这种事情毕竟玄乎的很,事不临头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现在是无论如何都走不了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冷画脚步飞快的跑了进来,“启禀世子妃,西秦的人把齐穹送来了。” “哦?”楚千凝扬眉,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的齐寒烟,“燕靖玄此举的深意,你可明白?” “有何深意?” “虽说齐穹身后没什么势力,但那歪道人倒是有些本事,若燕靖玄当真坚定心意要谋夺天下,他何不与其合作,背地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而非似如今这般将他五花大绑的送来给黎阡陌处置。” 这背后的含义,无非是在顾忌她。 眸光微闪,齐寒烟抿着唇没有接话。 楚千凝说的她何尝不知,只是…… 燕靖玄如今的境地不比从前,他眼下想起她,究竟是真的甘心放弃野心,还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放手一搏也根本毫无胜算。 看出齐寒烟脸色不对,是以冷画接下来的话明显说得有些犹豫,“世子妃……” “怎么了?”楚千凝也发现了她的欲言又止。 “西秦来的人……”她小心翼翼的瞄了齐寒烟两眼,下意识往楚千凝身边凑了凑,“是西秦帝,燕靖玄。” “他亲自来了?!”这般情况,楚千凝还是很意外的。 “嗯,陛下和丞相大人还有世子爷正在同他叙话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待到冷画退下之后,楚千凝看着愣神中的齐寒烟,不禁笑曰,“他都做到这份儿上了,总可见其真心。” 说完,她便不再多言。 齐寒烟不是那般没有主意的人,眼下心已乱了,足可见燕靖玄在她心中的地位。 感情的事,外人本就不好插手,自己提点一两句也就够了,若非看在她几次相助自己的份儿上,她断或是不会管这事儿的。 有那时间,她倒是该想想该如何料理齐穹。 这个歪道人搅弄了这么多是非,断然不能让他好过了。 * 晚些时候黎阡陌回来,楚千凝方才得知,原来,燕靖玄已经给洛北忧下了请降书,而他也在同一时间动身来南凉,是以他们才得到消息不久。 西秦的朝臣中固然有人反对,却架不住燕靖玄以退位相逼。 一直以来,他都是西秦的神,连他都失了斗志,不想继续征战,百姓和朝臣又怎能再继续坚持! 可楚千凝听着、听着,却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她狐疑的看向黎阡陌,总觉得这事儿和他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你做了什么?”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事儿定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 果然…… 随着楚千凝的话音落下,便见黎阡陌温润笑道,“什么事儿都瞒不住凝儿。” “快说!” “为夫将玄微唤齐寒烟的消息透露给了燕靖玄。”当然,还顺便让人声情并茂的讲述了一下她即将要“荣归故里”的事情。 如此一来,燕靖玄自然便坐不住了。 要知道,齐寒烟这要是一走,他们便等同于是生死相隔,再见无期。 尽管之前他也寻不到她的踪影,但至少他确定,她人就在这片大陆上,不过是在躲着他而已,可若依了她师父所言,那就会彻底消失不见了。 于是,燕靖玄疯了,什么也顾不上了,皇位不要了、江山也不抢了,只想尽快见到她。 “又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楚千凝幽幽叹道,“你说若是人人都如此,那这天下该由谁来执掌才好呢……” 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了,之前明明一跳八丈高要当统一天下,可后来一个接着一个都放弃了。 先是苍凌,后有燕靖玄,将来不会连黎阡陌也如此吧? 思及此,她不禁好奇的看向他。 留意到她的注视,黎阡陌笑着回望,“放心,为夫野心勃勃,绝不会轻易收手的。” “……” 他顶着这样一张清心寡欲的脸说自己野心勃勃,还真是没什么说服力。 南月溶轻轻哼唧了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想到什么,楚千凝心中不觉一震,“黎阡陌……若咱们只溶儿一个女儿,那将来这皇位……” “怎么?凝儿担心她难当大任?” “这倒不是……” 他们的女儿,她自然是有无限的信心。 只是,她恐这孩子太累了些。 为君为主、为妻为母,这多重身份集于一身,可不是那么好胜任的。比起让她成为载于史册的千古明君,她倒宁愿她普通些。 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便已足够。 将楚千凝的话听了进去,黎阡陌眸光微动,柔声安慰道,“此事交给为夫,你不必担心。” “你又想做什么?”她惊讶。 “自然是让咱们女儿安然无忧的事情……”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便闻南月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溶儿!”楚千凝抱着她轻声哄着,以为她是睡懵了。 可没想到,这孩子越哭越厉害,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明明之前刚喂过奶,也不可能是饿了。 这孩子向来比较省事,吃饱了便不哭不闹,精神的时候便玩一会儿,玩累了便睡,除非是尿了否则她鲜少像这样大哭不止。 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看得人心急。 “遏尘!”黎阡陌从楚千凝怀中接过南月溶放到榻上,方便遏尘给她诊治。 只是,为南月溶把脉之后,遏尘的脸色却依旧很难看。 奇怪…… 小主子的身子并无异样。 “怎么回事?”黎阡陌的声音难得低沉,眸光幽暗晦涩,风雨欲来之势。 “回主子的话,属下并非发现有何异状。” “你确定?”他拧眉。 “……是。” 若是中了毒或是生了病,脉象不可能如此平稳,她的身体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实在不知为何这般啼哭不止。 任凭楚千凝如何轻哄,南月溶都好像看不见、也听不到似的,只一味张着嘴哭,几次换气都呛的直咳嗽。 就在众人急的不行时,却见复杂看守齐穹和南月烛的侍卫前来求见,只言前者要见黎阡陌和楚千凝。 闻言,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心里萌生了一个猜想。 难道是他?! “你留下照顾溶儿,为夫去去就回。”说完,黎阡陌便匆忙走了出去。 望着他异常挺直的背脊,耳边传来女儿的哭声,楚千凝心乱如麻,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水牢。 “哗哗”地流水声传来,在空旷的牢中听得格外清晰。 齐穹瘦骨嶙峋的身躯藏匿在阴影下,像一具被女鬼吸干精气的干尸,毫无一丝人类的生气。 他的双颊向内深深凹陷,眸中没有一丝光彩,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思想。 听到脚步声响起,他缓缓的抬起头往上面看去,却只能瞧见一个略带着微光的空洞,未见有何人。但他知道,他想见的人就在洞口旁边。 于是,他窃窃的笑着,如毒蛇吐出蛇信。 “不亏是南月家下一任的女帝,这哭声真是宏亮啊……”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声森然恐怖,“贫道已许久未曾听见这般悦耳的声音了……” 第417章 阴毒血咒 黎阡陌沉默的站在水牢边上,听着齐穹阴森骇人的声音,他的脸色未有明显的变化,只那双素日温润的眸,此刻似被寒冰覆盖,不带丝毫温度。 许是不满意没有看到他抓狂的样子,齐穹又接着道,“怎么?世子爷来都来了,竟不打算与贫道一叙吗?” 话音方落,黎阡陌便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听声音,齐穹似是吐了口血。 “呵呵……但愿日后你还能这般沉得住气……”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中竟诡异的透着一丝期待。 “你想做什么?” 黎阡陌终于开了口,声音淬冰一样寒凉。 见他终于不再无动于衷,齐穹似是高兴极了,初时癫狂的笑,可一时气息未稳,便又开始死命的咳嗽,震荡的绑缚在身上的链锁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空旷的水牢里显得尤为清晰。 缓了好一会儿他的气息才渐渐变的平稳,幽幽说道,“我想做什么……自然是让世子爷你和楚千凝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感觉……” 为此,他不惜以命相抵,给南月溶下了血咒。 从投奔燕靖玄失败那日起他就知道,自己怕是将要不久于世。 既然如此,他何不利用这条命再做些什么。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当日贫道曾为世子妃引魂,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你居然把她救了回来。”提及往事,齐穹似是万分懊恼,“真是可惜……” 差一点,就差一点! 若那次作法成了,想来也就不会生出后面这么多事情了。 “往世之人世子爷都留得住,还真是神通广大。”假意笑了笑,齐穹又道,“不过这次,怕你就没有那般好运了。” “你什么意思?” “贫道给令千金下的乃是血咒,以命为注。”他不会直接要了那孩子的性命,他要黎阡陌夫妇俩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 唯有如此,方才能消解他心头之恨。 他齐家那么多条人命皆丧于他夫妇二人之手,他不为他们报仇,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齐家的列祖列宗! 只可惜他命不久矣,否则他能做到的事还有更多。 随着齐穹的声音落下,水牢内没了一丝声音,黎阡陌好像已经离开了。 但其实…… 他没有走,齐穹知道。 因为他仍然能感觉到凛然的杀意,越来越甚。 “哈……哈哈……”自己的情况明明很危险,可他却仍旧兴奋的大声笑着,“想杀我?那就动手啊!不过你要是以为杀了贫道就能解咒,那就太天真了!” 血咒已下,生死相缠。 他此举有违修道之人的规矩,是以身体会遭到反噬,折损阳寿,但他不在乎。 齐穹的声音在水牢中回荡着,如地狱恐怖的恶鬼,令人闻之心惊。 一动不动的站在水牢旁,黎阡陌的背脊挺的笔直,仔细看过去时才会发现,他的身体近乎僵硬。鹤凌不远不近的站在后面,头渐渐低了下去,双眉一点点的皱起。 杀意……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流露出这般骇人的杀意。 胸腔中血气一阵翻涌,喉咙间泛起了一阵腥甜。 “砰”地一下单膝跪到地上,鹤凌一只手拄在膝盖上,气息微虚,“主子……” 忽然听到鹤凌的声音响起,黎阡陌像是这才回过神来,及时敛了周身的气息。 缓缓转过身,但见那双墨染的眸子一片赤红,如石榴石般透亮。 见状,鹤凌不禁怔住。 “您……”主子的眼睛怎么又变颜色了?! 印象中,主子的眼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了,看来今日是被齐穹的话给刺激到了,心绪不稳,“主子,眼下最要紧的是小主子的身子,切不可被那老道人牵着鼻子走啊。” 听鹤凌提到了南月溶,黎阡陌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 墨眸微眯,他头也不回的举步离开。 * 一路走回皓月阁,黎阡陌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他素日便是一袭青衫,眼波微漾,温润如玉,看得宫中多少女子都春心荡漾。 只是今日…… 众人眼中更多的却是惊异。 血瞳! 若说平日的黎阡陌如谪仙般风雅,那么此刻的他,便如妖精般魅惑。 不知是老天爷也知人心还是如何,天上洋洋洒洒的下着小雨,烟雨朦胧间,他透过雨幕缓缓走出,远天的天青色沦为了水墨般的背景。 细雨打湿了他的发,缕缕散在颊边。 浓密漆黑的眼睫上挂着些许雨珠儿,映着他血红的眸,说不出的美。 鹤凌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不敢离他太近。 回到皓月阁之后,黎阡陌并未直接回正殿,而是在偏殿换了干净的衣衫,绞干了发才过去。除了那双染血的眸,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 还未进到殿内,他便听到了南月溶的啼哭声,眸色骤然转暗。 脚步加快了几分,才一进去,便见顾沉渊和南月烟轮流抱着孩子轻哄,却没有丝毫效果。 似乎不管他们做什么,南月溶都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的额间不知在几时出现了一个艳红色的小点,初时色泽鲜丽,而后渐渐变暗。 楚千凝他们原本正在奇怪这是什么,余光瞥见站在殿门口的黎阡陌,她下意识要唤他进来,却在看到他的眼眸时不禁怔住。 他的眼睛…… “你怎么了?!”她几步奔至他面前,面露焦急。 “无碍。” 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楚千凝却发现黎阡陌的手很凉,指尖也在轻轻颤抖,“你……” “先抱溶儿去内殿,为夫有话要和岳父岳母商谈。”黎阡陌看起来很平静,声音四平八稳的响起,但楚千凝知道,是假象。 他眼底深处的幽暗她看得分明…… 虽然担心南月溶的情况,但楚千凝也清楚,他不说自有他不说的道理,她一味逼问并无益处。 于是,她点了点头,走过去抱起南月溶进了内殿,短短的一段路却险些绊倒好几次,幸而轻罗和冷画都在旁边,这才没让她摔了。 目送着她离开之后,黎阡陌才沉眸收回了视线。 “阡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南月烟压低声音问道。 黎阡陌微垂着眸,沉声道,“溶儿被齐穹下了咒……” “什么?!” “是血咒。”他皱眉。 “血咒!”顾沉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眼中充满了惊恐,“阡陌这话你是听何人说的,你怎知小溶儿中的是血咒呢?” “齐穹亲口对我说的,千真万确。” “砰”地一声捏碎了手中的杯盏,南月烟气得怒不可遏,连瓷片划破了手都没有注意到。 鲜血一滴滴的掉在地上,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听你的语气,你知道这‘血咒’是什么?”南月烟转头看向顾沉渊。 “我只在书里看到过,当时只当是古人随笔而记,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个。”努力回想着那本书中的内容,顾沉渊面沉似水,连眼睛都急红了。 “书中可有记载该如何解咒吗?” “……不曾。” 顾沉渊摇了摇头,眸光黯淡到了极致。 “那人方才被押到了南凉,从未与小溶儿有过任何接触,他是怎么下的咒?”南月烟不解,她想着若能知道那人如何下咒,说不定就能知道该如何解咒。 “作法害人这种事比较玄,只要知道小溶儿的生辰八字,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行,实难确定。” 正说着,却见黎阡陌抬眸看向南月烟,意有所指的说道,“或许有一个人能帮忙。” 从水牢回来时的路上他就在想所有能救溶儿的可能,所有办法都不是最好的,唯有这个…… 对视上黎阡陌的目光,南月烟瞬间明白了过来,二话不说站起身便往外走。 见状,顾沉渊心急的问道,“你去哪儿?” “去见玄微。” 她早该想到他的…… 若论道法一类,无人是他的对手。 “我与你一同去。”之前她方才赶了玄微离开,若他因此为难她的话,不如冲着自己来。 只要玄微有办法救小溶儿,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 自那日离开国师府以后,玄微便一直落脚于城外的一处道观里,并未远走。 其实…… 他料到了他们会遇难。 当日南月烛找上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容貌之所以恢复的那般彻底必然有猫腻,背后定然有高人相助。 南月烛虽然落网了,但别的人还在活跃。 神色恭敬的站在山门外,玄微看着南月烟身姿翩然的下马,他微微垂首,恭谨道,“草民参见陛下。” “你可能解了‘血咒’吗?”事情紧急,南月烟也不同他客套,开门见山道。 闻言,玄微脸色未变,可眸光却倏然一凝,“血咒?!” “嗯。” “何人中了此咒?”他沉声问道。 “小溶儿。” 说完,恐他不知是谁,南月烟便又补充道,“凝儿的孩子。” “竟给这么小的孩子下了如此阴毒的咒术……” 一听这话,南月烟和顾沉渊齐齐色变,“阴毒?怎么说?” “这是以施咒者的性命为代价设下的咒术,是一种禁术,通常无人会用。”这般害人的法子,用了是会折阴德的。 “那……” “我须得亲自瞧瞧小殿下的情况方能确定。”玄微几乎连犹豫都不曾,说着便欲上马同他们一起进宫,倒是叫人意外他的反应。 看着南月烟双眉微蹙,玄微淡淡说道,“陛下今日亲自来此,难道不就是为了让草民为小殿下诊治的吗?” “确然如此。” “那陛下还在犹豫什么?”他状似不解。 “我知你心意为何,你是因为什么答应我也一清二楚,此事若为我自己,便是身首异处我也不会在拒绝你之后再接受你的帮助,那对你而言太不公平,但如今事关小溶儿,我只能选择自私。” 见玄微启唇欲言,南月烟却挥手阻拦,“不过,若你有何要求大可现在提出来,只要能做到,我绝无二话。” “是吗……” 玄微幽幽的叹了一句,随即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的顾沉渊,低声道,“若草民想让陛下承诺,今生都不会嫁给丞相大人呢?” 此言一出,玄微明显看到南月烟一怔。 她大抵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以微微闪神。 相比之下,顾沉渊就淡定多了。 四目相对,他朝南月烟勾唇一笑,随后微微点头,纵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却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那一幕…… 深深的刺痛了玄微的心。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收回目光,南月烟爽快应下。 “难道在陛下心中,草民竟当真如此不堪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事,他纵是做,也断然不会做的这般没品。 说完这句话之后,玄微便不再多言,径自翻身上马,扬起马鞭便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南月烟紧随其后,可顾沉渊站在山门外望着那人的背影一时陷入了深思。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心里“突突”地,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是他想多了吗? * 玄微回宫之前,南月溶的情况持续恶化。 开始的时候她还扬声哭着,可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昏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过。若非她的呼吸还在,楚千凝差点都要以为她就这么断了气息…… 这样的事情她没有经历过,但黎阡陌却经历过,而且是两次。 第一次是在前世,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了他怀里;第二次便是被齐穹引魂的那次,她半死不活的陷入了昏迷,和此刻的南月溶一模一样。 猛然想起了从前的事,黎阡陌忽然想到了一人。 虚云大师! 若是他,说不定会有法子救溶儿。 虽说南月烟和顾沉渊已经去请玄微了,可凡事都有意外,万一玄微不肯来呢?又或者他来了,却没有办法相救,或是他压根就不想救? 总之怎样的可能都有,他不能让他女儿的性命冒险。 因此,黎阡陌赶紧休书一封,让黎阡舜去请虚云大师来此,刻不容缓。 可没想到…… 信才送出去不到片刻,虚云大师竟然就到了! 甚至,比玄微来的还要快。 第418章 处处诡异 再次见到虚云大师,楚千凝和黎阡陌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情形。 他们已为人父、为人母,而虚云大师倒是半点未变,依旧是从前那般慈眉善目的样子,只凝着他的双眼,便觉得心下安宁。 “虚云大师……” “阿弥陀佛,施主如今可有悔意?”这话,他是冲着黎阡陌问的。 后者沉眸,一时没有回答。 轻轻转动着佛珠,虚云大师语重心长的叹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缘起法身偈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 “恕在下资质愚钝,不解大师此言何意。”黎阡陌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底幽光闪动。 “施主过谦了。” 若他的资质还算愚钝的话,那这世间怕是再无号称聪明之辈。 怕只怕,这世上之人都被他算计了去才算完。 “大师……”话音未落,便见楚千凝忽然跪倒在虚云大师脚边,眼眶泛红,却一脸隐忍的表情不肯让泪落下,“还望大师慈悲,救救我的孩子。” “凝儿!”黎阡陌将人拥起,目露心疼。 “施主快快请起。”虚扶着他们夫妇二人站起身,虚云大师缓步走进内殿,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南月溶,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异色,“唉……错啦……” 闻言,楚千凝和黎阡陌不禁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错了? 哪儿错了?! “您说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虚云大师微微摇头,并没有作答,只抬手抚过南月溶的眉心,便见她眉间原本黯淡的红点豁然变亮,渐渐地,颜色也越来越越淡。 见状,楚千凝激动又紧张的抓着黎阡陌的手,一脸喜色。 只是,还未等她如何高兴,便见虚云大师微微蹙眉低语道,“劫数啊……劫数……” 话音落下,就见南月溶眉间的那枚红点再次浮现,这一次,甚至直接变成了黑色,似一团黑色的迷雾缠绕住她,挥之不去,无法驱散。 “这是怎么回事?!”楚千凝快步行至榻前,也不知是那黑点映衬的缘故还是如何,竟觉得南月溶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不似方才的红润。 “溶儿!溶儿?!”无论她如何呼唤,南月溶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蹙眉看着这一幕,虚云大师沉声道,“这血咒十分阴毒,乃是由施咒之人以性命为代价施下,对方恨意滔天,这术法也会随之增强。” “那该如何是好?” “阿弥陀佛……” “让草民来试试吧。”说话间,便见玄微跟在南月烟身后走了进来。 行至内殿,他先是朝楚千凝和黎阡陌微微颔首,随后又朝虚云大师施了一礼,举止得体,风姿翩翩。 闻听他能救南月溶,楚千凝原本黯淡的眸光豁然亮起。 纵是她素日再是沉得住气,可此刻事关亲生女儿的性命和安危,她便终是卸了所有的伪装,剩下的只是脆弱和无助,任何一点希望和绝望都能轻易操控她的情绪。 那一颗心,就这样被吊的七上八下,浮浮沉沉。 “有何法子,但请国师大人一试,纵是以命相抵也使得。”只要能救小溶儿的性命,让她付出什么都可以。 楚千凝几乎是想也未想便说出了这句话,因此并未注意到黎阡陌那一刻的神色。 但这一切,却都落入了虚云大师的眼中。 他敛眸轻轻转动着佛珠,没头没尾的启唇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旁人自是不解他在说什么,但黎阡陌的眸光却微微闪动,眼底好似有云海在翻涌,风雨欲来之势。 虚云大师话中的深意,他听得分明。 一切…… 都是他的强求。 前世凝儿身死后,他不甘两人有缘无分,于是强行为她逆天改命。好不容易到了今生,他如愿以偿的娶到了她,却无意间揭开了南月烛的秘密。 凡事有因才有果,若他顺应天命什么都不做,自然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 如今,便不必受这般锥心之痛。 一动不动的站在南月溶的榻前,看着楚千凝痛不欲生的抓着她的手祈求,黎阡陌的神色淡淡的,只眸光越来越幽暗,直到那抹血色将他完全吞没。 倘或事情果然就如此了,叫他怎么可能甘心呢! “因”是他种下的,但这“果”他绝不接受! “佛经中记载,有十二种病,随恶人言是病、邪妄谄曲是病、言语伤人是病、贪爱色欲是病、杀害众生是病、不敬爹娘是病、作恶不悔是病、愚痴颠倒是病、侵占他人是病、好弥人过是病、无惭无愧是病、我慢贡高是病。敢问虚云大师,小女之病是为何?” 凝眸看着虚云大师,黎阡陌笑容清雅,眸中却透着丝丝戾气,“阿难问佛,其病如何得治,佛曰,有十二种药,可令此病得痊。慈悲喜舍是药、谦让作小是药、赞叹大乘是药、有恶能改是药、有过能悔是药、毁骂不动是药、敬上念下是药、爱念他人是药、敬老怜贫是药、低声软语是药、具足正见是药、誓度众生是药……” 朝虚云大师走近了几步,黎阡陌的眼神坚定又执拗,“在下不信命、不信天,更不问是劫还是缘。” 他只知道,他要的,就要牢牢握在手中。 从前对凝儿是如此,如今对他自己的女儿便一样如此。 虚云大师转动佛珠的手一顿,随后不觉深深的叹了口气,似无奈似遗憾。 往旁边退了退,虚云大师给玄微让位,让他得以清楚的看到南月溶的情况。 只扫了一眼,玄微便收回了目光。 果然是血咒…… 看来,齐穹是下了“血本”了! “如何?国师大人可有办法?”见玄微沉默着没有说话,楚千凝不禁语气急切的追问道。 “办法倒是有,只是……”玄微话音忽顿。 “只是什么?” 皱了皱眉,他面露难色,最终却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未说。 不过恐楚千凝和南月烟他们忧心,是以他便补充道,“草民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小殿下解咒,陛下不必过分担忧,纵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草民也绝不会让您失望。” 说完,他俯身施了一礼便躬身退下,开始吩咐小童准备起坛所用之物。 偏他不说还好,这般一说倒叫南月烟心惊。 他这话是何意? 难道…… 竟需要用他的命来换小溶儿的命?! 这般一想,南月烟便下意识想要找他问清楚,却被旁边的顾沉渊不着痕迹的拦下,几不可察的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惊动楚千凝。 待到无人注意时,他却悄悄离开了皓月阁。 他的出现对于玄微而言丝毫不意外,似乎早在他的意料当中。 将木剑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桌子的正中间,玄微淡声道,“不知丞相大人此来有何事?” “我虽非修道之人,但对于术法一类也多有研读,凡中咒术者若要解咒,皆须借助至亲之人方可平安化解,方才在殿中,你是否就要提及此事?” 一听这话,玄微拢着拂尘的手不禁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 他勾了勾唇,暗灰色的眸中却未有丝毫笑意,“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丞相大人……” “会有性命之忧?”否则的话,他没必要欲言又止。 “……对。” 来的人是顾沉渊,玄微便没有遮掩,直言相告。 闻言,顾沉渊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颇为急切的对他说,“我与小溶儿也是血脉至亲,我可以吗?” “丞相大人就不怕我在途中加害于你吗?”玄微半真半假的问道。 “只要你能救那孩子……” 言外之意便是,纵是被他加害,他也认了。 谁知,玄微听完他的话却忽然笑了,“丞相大人请回吧,此事非得陛下或是殿下不可,若您与世子爷能发挥作用,我方才在皓月阁便会直言了。” 正是因此,他才及时住口。 抬眸定定的看向顾沉渊,玄微意味深长的低声叹道,“可惜你我二人注定无法成为朋友,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而顾沉渊满心沉浸在担忧南月溶的思绪中,也没有留意到他的低语,否则他就会发现玄微稍显复杂的眼神。 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情了。 * 南月溶毕竟是南凉国日后的继承人,是以她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寻常百姓都知道了,更莫要说齐寒烟这个整日在宫中晃悠的人了。 她虽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但对这么小的奶娃娃却没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南月溶长得又好看,性子也乖巧,明明年岁那么小,却极少大声哭闹,便愈发惹人怜爱。 是以她这一“病”,除了楚千凝和黎阡陌这个当爹娘的急的不行,就连齐寒烟也跟着焦心不已。 连躲燕靖玄也顾不上了,整日大街小巷的乱窜,忙着收集能人异士为南月溶解咒。 再说燕靖玄如今正是“被考察”的阶段,表现好了就有可能被提升为“正宫”,表现差了极有可能就此被打入冷宫,因此他也没日没夜的帮忙。 可惜…… 付出不少,收获却很小。 大部分人连“血咒”这个说法都没听说过,更莫要说懂得解了。 什么和尚道士的请了一大堆,有真本事的却没几个。 若非想着为南月溶积点德,齐寒烟便恨不得直接剁了他们了事。 “都是一群招摇撞骗的货色!”冷眸微凝,齐寒烟不悦的皱起眉头,“若日后带回来的都是这样的人,你便找个茅坑把自己的头塞进去,不必再回来见我了!” “……属下遵命。”夜影无奈的垂首。 “多加派人手出去打探。” “是。”一忍再忍,夜影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试探着对齐寒烟说道,“主子,属下实在不解,您为何对那么大点的小屁孩那么上心啊?” “小屁孩?”齐寒烟冷冷的嗤笑,“你可知她是楚千凝和黎阡陌的女儿,没准儿将来这大好江山都要落入她的手中,我眼下不与她搞好关系怎么行!” 她振振有词,说的自己好像蓄谋已久,可夜影却并不轻信,“等她长大您都已经老了,难道您还打算白着头发、花了眼睛、拄着拐杖闯江湖吗?” “……” 她是找了个什么样的下属! 被夜影气得头疼,齐寒烟按捺住乱拳打死他的冲动闭了闭眼,颤抖着手指向门口,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 再晚一会儿,她怕她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 夜影委委屈屈的退出了房中,就见燕靖玄悄然走了进去,“你何苦把自己说的那般冷漠无情……” 担心就说担心嘛,何必把自己说的那么功利呢! 冷冷的瞟了他一眼,齐寒烟没有说话。 她总觉得南月溶中了血咒这件事不大对劲儿,燕靖玄带着齐穹出现在南凉的时间太过巧合。还有师父,他对待此事的态度也在意料之外。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此,她本想进宫找楚千凝商量商量,但又恐是自己想多了,是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更重要的是,她恐打草惊蛇…… 齐穹那个老杂毛既然拼了性命也要给小溶儿下咒,那便意味着他确信此咒无人能解,或者说,他不知道师父能解咒,那么问题就出现了。 南月烛与他们两人之间皆有勾结,他们有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吗? 不知黎阡陌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还是说,他们夫妻二人关心则乱,早已无法正常思考。 想到什么,齐寒烟的视线落到对面满头银发的男子身上,她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心湖却漾起了一圈细密涟漪。 察觉到她的注视,燕靖玄若有所觉的抬头看来,“怎么了?” “……没事。” 收回目光,齐寒烟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 燕靖玄啊燕靖玄…… 你可千万别让我对你动了杀心! “腾”地一下站起身往外走,齐寒烟并没有向燕靖玄说明自己要做什么,是以后者很自然的拦住了她,“深更半夜的,你这是去哪?” “去会会齐穹那个老杂毛。”他对楚千凝和黎阡陌诸多防备,对她这个陌生人应当不会有那么强的戒心。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既是连“血咒”这样的法子都用了,这便足以证明齐穹玉石俱焚的决心,如此情况,又岂是她三言两语能透出话来的。 使劲儿挣开他的手,齐寒烟冷眸微眯,阴阳怪气的说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他不会露出破绽?” 燕靖玄是什么人,自然听得出她对他的怀疑。 于是,脸色不禁微微沉了下来。 “你是不是疯了!竟然怀疑我!”他不悦的瞪着她。 “呵……” 轻哼了一下,齐寒烟失笑着摇了摇头,不与他做口舌之争。 刚想举步离开,就见玄微身边的小童匆忙来访。 “姑娘、姑娘,师父请您过去呢。” “我?!”齐寒烟挑眉,不知她去有何用处。 “师父要起坛作法了,说是需要你在一旁陪护才行,我等功力不够,恐时间一长就撑不住了。”那小童也是个机灵的,说的头头是道。 “如此……”略微沉吟了一下,齐寒烟方才应下,“前面带路。” 她看似答应的爽快,实则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前一次师父急召她来南凉,用的也是差不多的说辞,虽说事后证明是为了送她回现代,但追根究底她只是陪衬而已,他真正要帮的人是南凉帝。 那这次呢…… 心事重重的跟在小童身后往前走,齐寒烟并没有注意到燕靖玄也在不知不觉间跟了上来。 第419章 天时将至 玄微身边的小童将齐寒烟一路领到了皓月阁,楚千凝他们一大家子都在。 看到她和燕靖玄来此,几人明显一愣。 “你怎么来了?!”楚千凝抱着昏迷不醒的南月溶坐在黎阡陌身边,原本漂亮的眸又红又肿,明显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是师父让我过来的。” 说着,齐寒烟扭头看向玄微,“我也不知是何事。” “既然人齐了那我就简单说明一下……”话未说完,玄微的声音却忽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到燕靖玄身上,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众人也发现了这位“西秦陛下”的存在。 同时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换成别人早慌了,可再瞧这位燕帝,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那,活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注视。 直到最后,齐寒烟颇为无语的开口,“你出去。” “为何?”燕靖玄不悦。 “这里又用不上你,你留下做什么?” 闻言,燕靖玄眯着眼没再说话,而是不着痕迹的看向了黎阡陌,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还请燕帝移驾。”黎阡陌起身朝他拱了拱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清贵优雅。 “哼……” 冷哼了一声,燕靖玄拂袖离去。 而他才一走,玄微便继续道,“所谓血咒,乃是作用于人的命格和寿数,寻常的解咒之法无非是杀了施咒之人,但这次不行。” 轻轻甩动了一下拂尘,他又说,“若将小殿下身中的术法移到燕晗身上,我再将她送回她原本的所在,这咒术便自然失了效用。” 此言一出,殿内静的鸦雀无声。 人人的心都吊了起来,迟迟没有开口询问。 毫无疑问,玄微所言的办法是有效的,但也是大胆的。 将南月溶所中的咒术移到燕晗的身上,这话说起来简单,可如何移却令人摸不着头脑,事后又会造成的结果他们也不确定。 正常情况下是燕晗回到现代,咒术消失。 可凡事都有万一! 万一…… 咒术没有消失呢? 又或者,她压根就没被送回她原本该待的地方呢? 一切都是未知的,她又怎肯冒险! 齐寒烟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沉眸看着自己的袖口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是说,阴阳调和缺一不可吗?”最先提出疑问的人,是南月烟,她奇怪的看向玄微,满目疑惑,“仅燕晗一人,如何穿越回去?” “不是还有我吗?”玄微勾了勾唇,难得露出了一抹笑,看起来却莫名心酸。 “你……” “我与她一起,便可确保此事无碍。” 玄微说的随意,可南月烟却听得心惊。 他要和燕晗一起穿越去现代?! 那这里……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南月烟的想法,玄微目光深远的幽幽叹道,“大凡智者,不做不可能做之事,不为不可能为之法,我虽非圣贤,却总也不想自己太过愚钝,给后世留个荒唐的骂名,莫不如就此离了这一处所在,了无牵挂。” 他说“了无牵挂”,可眼睛却始终凝在南月烟身上,明显心有牵挂。 这一眼,看得南月烟好生自厌,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玄微便转移了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小殿下身份贵重,血脉高贵,燕晗与她并无血缘之亲,是以须得陛下您在中间作为媒介。” 他这话说的顺口,却令齐寒烟眸光微闪。 媒介…… 师父怎会说出这种话? “可会有何危险吗?我来行不行?”恐自家娘亲身涉险境,楚千凝自告奋勇的说道。 本就是她的孩子有危险,她身为娘亲,最是有责任、有义务来做这件事。 只是,玄微却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殿下虽与小殿下是至亲,但草民左思右想,此事还是陛下最为合适。”玄微若有所思道,“一则,陛下本就和燕晗一样是异世之人,二则,她又与小殿下有亲缘关系,是以此事唯有她来才最是万无一失。” “可……” “那便有劳国师大人了。”不着痕迹的截下了楚千凝的话,黎阡陌神色淡淡的朝玄微道谢,袖管下的手不轻不重的握了她一下。 感觉到他的暗示,楚千凝下意识便住了口,不再多言。 不过,心里却愈发奇怪。 他为何不让自己说了? “一应所需之物均已备齐,国师大人命人建造的七星坛也马上就会竣工,小女的性命便系于您一身了。” “世子爷客气了。” 拱了拱手,玄微便准备俯身退下,却不料黎阡陌再次开口,但这次的话却不是对他说的。 凝眸看向一言不发的齐寒烟,黎阡陌淡声道,“燕姑娘,不知你可愿救小女一救?” 黎阡陌这话一出,令玄微的脚步不禁顿住。 余光扫向他,玄微心道,这位世子爷做事倒是滴水不漏…… 送齐寒烟回现代这件事,其实好听点是在帮她,说不好听的话就只是在利用她而已。把她送走,只是为南月溶解咒的一个结果罢了。 至于她同不同意,玄微从未考虑过。 但他不考虑,却不代表楚千凝夫妇俩也不深思熟虑。 齐寒烟削尖了脑袋想回现代是一回事,为了小溶儿冒险回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况…… 如今燕靖玄放弃了江山来南凉寻她,保不齐她已经不想走了。 若果然如此,他们自然无法强人所难。 那么按照玄微之前所言,倘或齐寒烟拒绝,那唯一能救南月溶的办法就是让南月烟身带血咒回到现代。 代价是,他们一家人从此遥遥相隔,再无团聚之日。 这也是为何一开始楚千凝怀疑玄微,后来却渐渐打消疑心的原因。若他果然心存不轨的话,何必如此麻烦的找来齐寒烟,直接把娘亲送走不是更好? 紧张的看向齐寒烟,楚千凝连指甲刺进了掌心都没有发觉。 殿内安静了好半晌,众人方才听闻她寒声说道,“谈何救不救的,我只是为了自己能早日回去!” 说完,她便“腾”地一下站起身离开。 经过玄微身边的时候,她再没像从前那样神色恭敬的问安,而是径自走了过去。 她自己也心知两人之间并无师徒之情,是以她心下不快并非因为被玄微如此利用,而是他竟连个过场都不肯走,问也不问就做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便莫怪她这个徒弟不给他留面子了。 对于齐寒烟的有意无视,玄微看得很淡,甚至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微微直起身子,朝南月烟等人颔首致意了一下,随后便也退了出去。 才走出皓月阁,就见虚云大师站在不远处,应该是在等他。 玄微眼眸低垂,神色如常的走了过去,“大师还未离开啊……” “阿弥陀佛,道兄不也没动身嘛。”虚云大师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劲,可仔细想想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至少玄微就觉得不大舒坦。 “原来大师也爱这盛世繁华。” “非是如此……”虚云大师微微摇头,“庙宇未必有真佛,闹市但许有高僧。何处不红尘?何处无佛陀?何时、何事、何处不修行?” “不愧是得道高僧,所思所想确非凡夫俗子可比!” 灰眸极快的闪过一抹异色,话落,玄微抬脚欲走,却又闻虚云大师淡淡道,“生死疲劳皆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求得多、得的少,人便容易不满足。 一旦贪欲心起,就容易酿成大祸…… 虚云大师的话玄微听得分明,却并未走心,又或许他当真听进去了,却无法轻易放弃心中的执念,“大师无欲无求,自然自在,但我心有执念,纵是身死,心也难得自由。” 甩了一下拂尘,玄微不愿再言,直接离开。 身后,是虚云大师看透世事的一张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无欲无求嘛…… 佛在池中几万年,仍参不透,悟不出。于是有人问,你不染千尘,又如何能扫去尘埃? 这世上又岂会有人真的无欲无求,不过是求而不得,看破世事罢了。 思及此,虚云大师旋身离开,口中低声叹道,“君不见,三界之中纷扰。只为天明不了绝,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 * 七星坛很快就建造好了,但玄微掐算过后说,须待主星光芒最亮时方可起坛作法,否则于南月溶的性命有碍。 在那之前,便只能由遏尘配制各种汤药吊着她的性命。 她年岁尚小,连奶水还未断便要开始喝药,可想而知日后便是解了这血咒,身子也不然不能好到哪里去! 但楚千凝和黎阡陌却已顾不了许多了…… 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讲,只要能保住他们女儿的性命,怎样都好。 身子不好也没关系,哪怕需要日日进食燕窝人参也使得,他们黎家又不是供不起! 只愿…… 她能保住这条小命。 因着担心南月溶的安危,楚千凝几乎整夜整夜都不睡的守在她身边,手时刻都要握着她的,唯恐一个不注意她便断了气息。 这一晚又是如此,看得她熬的通红的双眼,黎阡陌只觉得有人在拿刀剜他的心一般。 “凝儿,为夫守着,你先去歇歇,可好?”他悄然坐在榻边,温热的大掌轻轻包覆住她们娘俩的手,渐渐温暖了她冰冷的掌心。 “我……”她本想说自己睡不着,可回眸间对视上他那双血色的眸,到了嘴边的话便变了一个样,“……好。” 倾身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她微微敛眸,到底不愿他再为自己忧心。 短短几日,她觉得黎阡陌像是变了一个人。 表面上看起来,他依旧温柔,依旧清雅,可只有她知道,他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浓,偶尔会望着她和小溶儿发呆,然后在某一瞬豁然惊醒,眼底的寒色阴鸷的骇人。 每每那时她都会紧紧的拥着他,纵是被他拥抱的浑身发疼也不肯放手。 她知道,她都知道…… 他在人前有多冷静,人后就会有多恐惧。 前世她的离开对他造成了刻骨铭心的打击,方至如今,再也承受不了任何风吹草动。 美梦惊醒后的失落,足以将他彻底摧毁。 “凝儿……若救小溶儿的办法,定要以命换命,你会弃为夫而去吗……”紧紧揽着她消瘦的肩头,黎阡陌的声音轻轻响起。 闻言,楚千凝眉心一跳。 她下意识欲起身看向他,却被牢牢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嗯?”音色微扬的一个单音,他像是不愿被她发觉他更多的情绪。 “若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那还是你去当那个慈父吧。”她故作轻松的调笑,心头却在滴血。 有些时候,死了是解脱,留下的那个才真正饱受折磨。 就像前世的她,死了之后一无所知,独留他自己在这漫长人世度过了那么久的时日,背负着所有痛苦的回忆,日夜饱受煎熬。 是以,若今生依旧如此,她宁愿活下来的是自己。 这一次,换她来念着他。 不知她的回答有没有让黎阡陌满意,总之他忽然拥紧了她,力气比每一次都要大。 殿外的风轻轻抚过,艳丽的扶桑含苞待放,在风中轻轻摇曳…… 烛火轻轻摇动,绽放着暖黄色的光芒。 榻上的小人儿安静的躺着,远远看去,和睡着了无异。 但如今整个南凉皇宫无人不知,小殿下性命垂危,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甚至…… 就连月溪城的百姓都知道,国师大人准备以命换命,用己身去换取小殿下的安危,引得众人纷纷去国师府跪拜,动容他的大仁大义。 对此,玄微并没有刻意解释。 他将自己关在了府内,日日夜观星象,静候时机的到来。 这一日,四向风起,一日之内风向接连变化,乌云蔽日,大雨似是随时将至。天有异象,这可吓坏了百姓,却乐坏了玄微。 他匆忙入宫求见,眼底深处都跳动着兴奋。 同他接触的时间虽不算长,但楚千凝还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模样。 就好像…… 多年夙愿即将达成。 “请陛下移驾七星坛,天时将至,小殿下身上的血咒能否解开便在今日了。”或许是等待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临,玄微明显有些激动,就连语速都比平常快了几分。 灰色的眸子精亮异常,看得人心生异样。 “娘……”将南月溶递给南月烟抱着,楚千凝忽然有些犹豫。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具体又说不出什么,只觉得心“突突”地跳着,难得安宁。 “别担心,娘和小溶儿都不会有事的。”安抚的朝她笑笑,南月烟接过孩子,目光落到南月溶的脸上,发现她眉间的那个黑点不知在几时竟变淡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心些。” “嗯。” 捏了捏南月溶肉嘟嘟的小脸,南月烟随即敛起唇边的笑,转身跟随玄微上了七星坛。 见状,齐寒烟眸光微动,拢了拢自己的袖管,藏好了绑在腕上的袖针。 她抬脚便走,随即想起了什么,忽然往四周看了看,却诧异的发现,身后并没有燕靖玄的身影。 奇怪…… 他去哪儿了? 这几日他日日都跟在她屁股后面晃悠,活像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今日怎么反而不见人影儿?! 迟疑的收回视线,齐寒烟走向七星坛的时候,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 今日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期。 纵死,也无重逢的可能。 她原本还想着…… 好生同他道别呢。 “燕晗!”玄微已上了七星坛,高高站在顶端,风扬起他的发,堪堪挡住了他脸上诡异的兴奋。 齐寒烟仰头看去,眸色不禁凝住。 果然…… 还是哪里有问题呢。 第420章 七星现世 收回视线,齐寒烟装作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继续往上走。 七星坛四周遍设纱幔,随风飞扬叫人看不真切里面到底是何情形。 玄微只命两名小童守在入口处,不许多余的人进入打扰。 两人皆深深的埋着头,背对着里面。 见状,齐寒烟不禁多看了其中一个人几眼。 她怎么觉得…… 这孩子的身量比之前小了些呢? “燕晗!磨蹭什么呢?!”玄微似是等的不耐烦了,忍不住又催促了她一遍。 “……来了。” 应了一声,齐寒烟加快了脚步,行至近前,便见南月烟打量着玄微说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心急?” 被南月烟问的一顿,玄微随即垂首敛眸道,“陛下有所不知,天时难得,若此次不把握住,这般大好良机稍纵即逝,小殿下便会多一重危险。” “那开始吧。” 南月烟也不磨叽,将孩子放在了一旁的石床上,自己则躺到了她的旁边。 忽然! 南风骤起,吹得纱幔“呼呼”作响。 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齐寒烟扫了一眼南月烟身侧的另一个石床,没等玄微催促就主动躺了上去。石床清凉,可她却只觉得刺骨。 玄微放下了手中的拂尘,拿着一把尖锐的匕首朝她们走了过来。 他先是刺破了南月溶的额间,一滴黑色的血珠涌出,不同于另外两人皆是鲜红鲜红的。用瓷瓶取了她们额间的鲜血,随后混着烧成灰烬的黄符倒进了水里,让醒着的两人饮下。 将喝未喝之时,南月烟看着杯中淡淡的血红色,眸中不禁浮现了一抹疑惑。 奇怪…… 明明是“血水”,却没有一丝血腥味。 见她举杯出神,玄微眸色微暗,“陛下?” 回过神来,南月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竟让玄微有一种被看透的错觉。掩在袖管下的手猛地收紧,就在他准备用强时,却见南月烟仰头将血水一饮而尽。 搁下酒杯,她意有所指的对他说,“我们三人的性命,便皆系于你一身了。” “是。” 俯身拜倒在地,玄微一脸虔诚。 额头轻触地面,空中却“轰隆”一声响起了惊雷,划破长空的一道闪电映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无人看到的角落绽放出一抹诡异的笑。 缓缓的抬起头看向空中,玄微素日灰扑扑的眼眸此刻精亮异常。 乌云越是密集,他颊边的笑容越是灿烂。 是该开心的…… 毕竟,他已筹谋期待已久。 久到,连他自己都要忘了时间。 该从什么时候算起才好呢,那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他日日修道,勤勉自律,到头来,却不知自己清修是为了什么。彼时苍生不定,时有战乱,他能救一人、一家,却难救天下。 唯一办法,便是江山一统,匡扶社稷。 他是清修之人,没有帝王命格,若要打破乱世的格局,便要择主而侍。 为此,他夜观星象,掐指推算,发现南北两方各据一星,光芒大盛,乃帝星之兆。 按理说,帝星只能有一个,于是他追其根源查探,发现了身处异世的南月烟。 他算不出她的命数,却能看透她的命格。 异世之人,负扭转乾坤之能,名副其实的“救世主”。 因此,他引其魂,将她带到了这个时代。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待在她身边,他投入南凉帝麾下,官拜国师。 随着南月烟一日日长大,储位争夺也越来越激烈。 她和南月烛你来我往的交锋较量,有输有赢。 至于玄微…… 他就一直在暗中护着她。 初时是出于一份责任,后来渐渐演变为私心。 私心里希望她平安康健的长大,继任帝位,统一江山。而他则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守着天下,帮她完成这份宏图霸业。 原本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直到顾沉渊的出现,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打破了! 回想起那个人,玄微的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冷芒,连风势多随之变大。 虚云大师在下面看着,不禁敛眸合起了手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人有百算,天有一算。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心动则物动,心静则物静。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以物物物,则物可物;以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佛语有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 仰头望着七星坛,楚千凝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她无意识的抓紧了黎阡陌的袖管,像是在寻求他的支撑和帮助。 “黎阡陌……” “别怕。”伸手揽过她,黎阡陌让她背向七星坛的方向,温热的大掌轻轻扣在她的头上,不让她再忧心的看去,“一切都会好的。” 无论什么事,都有终结的那一日。 爱也好,恨也罢。 大掌轻轻抚过楚千凝的鼻间,一股淡淡的异香飘过,待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身子便已软软的陷倒在黎阡陌温暖的怀中。 “送世子妃回皓月阁休息。”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她裹好,黎阡陌沉声朝冷画她们吩咐道。 “是。” “记得点一些安神香。” “奴婢省得的。” 轻罗一把抱起楚千凝,稳步朝皓月阁走去。 见状,顾沉渊不禁觉得奇怪。 特意送了凝儿离开,阡陌是想做什么? 这两日他心下便觉得不对劲,对于小溶儿身中血咒这件事,阡陌表现的未免太过淡定了。 他固然知道,黎阡陌需要撑起这个担子,若是连他都慌了,那凝儿便彻底没有支撑,可即便如此,他也太冷静了些,就好像……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 但这可能吗? 除非所有都是“请君入瓮”的计策,那就合理了。 不过,谁是“君”?谁又是“瓮”呢? 若事情果然如他所想的这般,那只能说明,用计之人冷心冷情,否则又怎么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当诱饵! 顾沉渊所熟悉的黎阡陌断然做不出这种事,他眼瞧着,那孩子为了凝儿母女俩纵是身死也无怨无悔,又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一边想着,顾沉渊一边转头看向身边之人,心里沉甸甸的。 黎阡陌浑然不知自家岳父心底的猜想,只定定的望着七星坛,血红的眸中有什么在翻涌。 “鹤凌。”忽然,他沉声唤道。 “在。” “你与霄逝、鸣悠、唳染各据一方,鹰袂居中待命。” “是。”鹤凌领命退下后,却意外发现驻守东方的人不止他,还有素日跟在齐寒烟身后的夜影,以及跟随燕帝来此的暗卫。 他们怎么也在这儿?! 鹤凌心底的疑惑还未来得及问出,便忽闻一道破空的雷声响起,震得人心都随之一颤。 层层叠叠的乌云深处,隐隐有几道星光透出,不偏不倚的照在了七星坛上。 南月溶额间的黑点忽闪忽闪的明明灭灭,映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脆弱。 凉风呼啸而过,带走了烛台上的青烟,却带不走玄微眉宇间的兴奋和激动。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南月溶额间的黑点,随着那团黑气越来越浓,云层里的星光却越来越亮,直至后来,乌云散尽,七星骤亮。 “成了!” 南月烟看着云层里透出的星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玄微见她已陷入了昏迷,便激动的冲到桌边,拿起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兴奋的连指尖都在颤动。 桃木剑直指苍穹,他口中念叨着什么,鲜血一滴滴落下,顺着八卦图上的缝隙缓缓流向南月烟和齐寒烟身下的石床,随即便见两人床头的烛灯不燃自亮。 那一刻,云散了,风也停了。 世间万物仿佛都静止了一般,再无一丝声响。 七星光芒齐聚,亮堂堂的照在了八卦图的最中间,而两侧,则分别是南月烟和齐寒烟。 走到齐寒烟的那一侧站定,玄微隔着光看着不远处的南月烟,心满意足的笑了。 终于成了…… 他等了这一日这么久,如今终于能够带走她了。 从此,这世上不会再有南凉帝南月烟,他们之间也不会再夹着一个碍事的顾沉渊,他终于能够完完整整、彻彻底底的拥有她了。 或许是多年来的夙愿即将达成,又或许是他散尽修为只为了这一刻的到来,总之玄微满心沉浸在这一刻,丝毫没有注意到七星坛正悄然发生着改变。 八卦图方位骤变,南月烟身下的石床机关忽动,将她和南月溶移至光圈之外。 “不!” 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玄微飞身而去欲将人带回,背后却忽然受了一掌,身体不受控的跌落。 回身的瞬间,就见齐寒烟神色清明的从石床上坐起,燕靖玄收掌而回,稳稳的落到了另一侧。 刹那间,星光大盛。 “不要!”玄微唇角染血,眼眸猩红,声音嘶哑的叫喊着,却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瞬间,待到星芒消失,却见原本处于八卦图中的燕靖玄和齐寒烟消失了身影,不知去了哪里。 乌云退散,晴空再现,温暖和煦的阳光重新洒落这片大地,却照不进玄微寒到极致的心底。 不甘心啊…… 怎么可能甘心呢,他筹谋了这么久的事情,甚至历经了两世才即将达成的事,就这么被人钻了空子,叫他怎么能甘心接受! 玄微额上青筋暴起,幽暗的眸光更甚从前。 七星现世并不难得,难的是南月溶的出现,并不易得。 若无血脉至亲为引,他根本无法将她带回现代,更遑论两人日后的生活。 一切,皆是妄想。 “你果然是另有所图……”南月烟的声音幽幽响起,听得玄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走下石床,沉眸看着狼狈的倒在地上的男子。 不知从几时开始,她就看不懂他了。 闻言,玄微摇头不语。 她错了,从始至终,他图的都只是一个她。 前世他机关算尽是为了她,放弃修道也是为了她,可她呢?随随便便就和别的男子成了亲,甚至还生下了孩子,又将他置于何地! 他如今做的,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而已。 是他将她带来了这个世上,她本该属于他的,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顾沉渊又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他种下了因,却由别人来收这个果? 他不服! “非是在下另有所图,而是陛下身在局中,看不透这迷局的终点。”顾沉渊不是她的良人,他才是。这里也不是她的归途,她该离开了,“顾沉渊不愿您走,只是为了满足他一己私欲,而非为您着想。” “你错了……”尤记得之前向顾沉渊坦言自己的来历时,她就曾同他说过,若有朝一日,她突然在这个世间消失,就像她来时那样身不由己,他可会怪她? 他说,“纵是山海永隔,只要你岁岁平安就好,即使生生不见……” 那时她就知道,这就是她看上的男人! 收回思绪,南月烟也顾不上再和玄微掰扯,赶紧抱起南月溶仔细打量着,见她眉间黑气已除,只剩下淡淡的一抹血色,这颗心才算是落地。 “小溶儿……小溶儿……”轻轻捏着她的小肉脸,南月烟轻声唤着,唯恐吓到她似的。 淡淡的眉几不可察的轻皱了一下,南月溶慢慢睁开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南月烟的错觉,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她竟从那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亮色。 “乖孩子……” 不会是被折腾傻了吧?! 拍了拍她的脸,南月烟心下倍感不妙,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怎么不哭呢?” 一睁眼没闻到奶味,便是冲着饿了这么多时日也该哭了。 谁知,她话音方落便闻南月溶“嗷”地一嗓子哭了起来,中气十足,声音宏亮,倒不像饿了好几日的样子。 随着南月溶的哭声响起,“唰”、“唰”、“唰”几道人影闪现,严严实实的将她们娘俩护到了身后。 黎阡陌从南月烟手中接过南月溶,一只手臂稳稳的托抱住她,另一只手动作轻柔的为她擦拭着眼泪,眼神温柔似水,“爹爹在这儿,不哭了。” 或许是熟悉他身上的味道,又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南月溶竟像能听懂他的话似的,哭声渐歇,直到最后将小脸枕在他的肩上,竟流着口水香沉沉的睡着了。 轻轻拍着南月溶入眠,黎阡陌转而落到玄微身上的目光却寒至冰点。 纵是他救了小溶儿,也无法抵消他犯下的罪过! 血眸微眯,黎阡陌淡声说道,“拿下!” “是。” “呵……呵呵……”无视架在他颈间的几把利剑,玄微倒在地上,仰天大笑,“哈哈哈……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偏偏,一切都被他给毁了! 猛地转头瞪向黎阡陌,玄微欲飞身而起向他攻来,可才一运气便觉得周身撕裂一样的痛,“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再次无力的倒回了地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无措的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玄微终于慌了,“我的武功呢,我怎么会变的这么弱?” “你原本就没有多强大……” 眸光冰寒的睨着他,黎阡陌眸中的蔑视毫不掩饰,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他以为自己乾坤尽掌,殊不知早就步入迷局。 “不愧是神鬼莫测的世子爷啊……”玄微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阴恻恻的笑起,语气森然,“你竟瞧不起我?但你可知,若无我,又岂有你夫妻二人这一世的团聚?!” 更不要说他怀中抱着的这个小娃娃和他们一家子的重逢了…… 归根到底,他们都应该感谢他才是! 笑望着黎阡陌眯起的血眸,玄微又道,“你以为,你是如何得知的那逆天改命之法?嗯?” 第421章 缘起缘灭 随着玄微的话音落下,黎阡陌的眸光倏然凝住。 逆天改命…… 前世他之所以生出这个念头,一则是听岳父无意间提到过,二则便是他曾亲眼在书中见过记载。 可听他如今的意思,难道竟是他在幕后策划这一切?! 看着黎阡陌愈发暗沉的血眸,玄微止不住的低笑,“没错……就是我……” 当年,所有的事情都和如今不同。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守在南月烟的身边,纵是她今后要迎娶皇夫也无妨,因为他坚信,任何人都无法取代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 但他没有想到,有一日,会有别的男子闯入她的生命。 顾沉渊和其他任何男子都不一样,因为南月烟提到他的时候,眼睛会发光。 他心里同样有在意的人,自然知道那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也是从那时开始,玄微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将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南月烛给南月烟下了媚药,却意外成全了她和顾沉渊,他至今难以忘记,那日他寻着踪迹匆忙赶去救她时看到的那个场景。 她被别的男子拥在怀里,睡的香沉。 月光洒在她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纵是过去了两世,顾沉渊也始终以为是南月烟主动离开了他,其实并不是,是他趁夜将人带走了,并在暗中封锁了消息,杜绝她再跑出去找她的可能。 那媚药的药性极烈,非与男子交合方才能解。是以南月烛等人坚信南月烟清白有失,势必要揪出那个与她欢好的男子,如此才好撼动她的地位。而玄微也恰恰是利用这一点,才成功制止了南月烟去联系顾沉渊的打算。 他安抚她说,待到风声没有那么紧了再去找他就是,左右已知道了他的底细。 南月烟也恐自己贸然与他联系害他遭到南月烛他们的毒手,是以便听从了玄微的建议,却没想到,这一别,那一生便再无相见之日。 后来……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好不容易挡住了南月烛他们的紧密探查,却不想南月烟在那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玄微第一反应便是让她打掉这个孩子。 且先不说她那时尚未出阁,便是未婚产子也断然不能生个他国的孩子。 南凉极重血脉,这一点纵是他不说南月烟也知道。 但她初为人母,怎么可能忍心扼杀这个小生命! 重要的是,这孩子何其无辜,难道就为了她自己的名声和今生的道路就要舍弃吗,这种事她绝对做不出,即便皇位不要,她也得把这孩子生下。 放任她生下别的男子的孩子,玄微一开始的确是很难接受,可随即想想也就释然了。 若不如此包容她,又怎配得到她的心呢! 而且,有了这个孩子在手上,她日后只会越来越听他的话,因为只有他才有那个能力保护她们娘俩的安全。 不过,他忽略了南月烛这个祸害。 为了确保南月烟母女的地位,玄微那时一直忙于说服朝中的几位重臣,也正是那时被南月烛给钻了空子。她抱走了楚千凝,自导自演了一场大火,甚至连他都被瞒过去了。 玄微虽气,可心里却又止不住的在想,或许这是天意…… 上天注定了这孩子不该存于世间,南月烟和顾沉渊之间本就有缘无分,他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是以,他耗费修为抹去了她心中顾沉渊出现的那部分记忆,连同那个才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一起,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至于他,则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填补她生命中的所有空缺。 没了那些人的牵绊,南月烟终于开始心无旁骛的治理国家,甚至是图谋天下。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凤君撷忽然冒了出来,还好巧不巧的送来了楚千凝的消息,那时玄微方才知道,原来她竟没有死。 倘或不是楚家的那场大火,就连南月烛也活在世上。 凤君撷的意思很明了,他要用楚千凝的性命换取和南凉的结盟,以南凉牵制西秦,以免他在进军北周的时候遭到燕靖玄的偷袭。 可这样的事情,玄微又怎么敢让南月烟知道呢! 他暗中斩了来使,焚烧了信件和楚千凝的画像,之后又派出了一队暗卫,准备于暗中了结楚千凝。 不成想,他的人去晚了。 黎阡陌以雷霆之势起兵攻打东夷,边境不保,趁着凤君撷分心之际,他亲率护卫杀进了建安城,重伤了凤君撷,带走了楚千凝。 也是那之后玄微方才得知,原来这位北周的世子爷对楚千凝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那时他还在想,楚千凝死了也好,如此南月烟便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存在了。 彼时东夷国破,其他三国趁势而起,他一心辅佐南月烟图谋大业,很快便将这些事丢到了脑后。 北周袭取东夷之后,势头越来越大,未免步了东夷的后尘,南凉决定和西秦结盟。 而黎阡陌似乎也料到了这一点,他和顾沉渊兵分两路,他率军去西秦,顾沉渊率军对战南凉,双方势均力敌,战事愈发胶着。 黎阡陌和燕靖玄皆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两人交锋有输有赢,迟迟未分高下。 战事吃紧,苦的便是百姓。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数以万计的将士奔赴疆场,可到了退兵之时却所剩无几。 相比之下,顾沉渊和南月烟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因着南凉占据了绝佳的地理位置,是以顾沉渊不敢强攻,他只以围困为主,确保他们不会出兵去接应西秦。如此一来,只要西秦被攻破,接下来便是南凉。 正是因为料到了这一点,是以南月烟决定化被动为主动,率先出战。 南月烟虽然御驾亲征,但玄微却给了她一方面具戴着,只道她这张脸太过显眼,若敌军有意擒贼先擒王,恐形势于他们不利。 想着他所言有理,南月烟便没有拒绝。 甚至,她还派了一名身形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人坐在中军帐中,以此迷惑敌军。 几次交战,南凉皆以失败告终。 顾沉渊有意放水,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非是他认出了南月烟顾念旧情,而是他在给他们机会投降。 战事一起便会令百姓受尽苦楚,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便再好不过了。 但他越是让,玄微心里便越是愤怒。 其实那时,南月烟已有降心,她本就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虽有野心却不自负,她不能拿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来为自己的野心买单。 只是,玄微与她意见相左。 他知道北周将士的弱点,既然他们不善水战,那他们便可退回江河的另一端,另图良策。 顾沉渊猜到了他的打算,也心知这一次若不重挫他们,他日卷土重来便又有一番恶战,就好像进入了永无终止的恶性循环。 于是,这一次他没再手下留情。 火烧七军! 大火着了数日方才熄灭,那一战,烧死了无数的将士。 有南凉的,也有北周的。 一战而已,南凉国国力受损,气数将尽,只再须一场小小的战役,就足以打的他们万劫不复。 偏偏,顾沉渊一病不起。 大业未成,他怎能甘心撒手人寰,是以聚星灯,设法坛,准备用祈禳之法为自己续命,虽不知天意如何,但终归要试上一试。 他于主帐内禳星续寿,上祈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则可增阳寿十二年。反之,命必丧矣。 六夜已过,主灯依旧明亮。 仅剩最后一晚,若能安然度过,天下既定。 事与愿违的是,变故发生在最后一夜。 北周帐中安宁的有些异常,玄微便猜到了顾沉渊是想禳星续命。 他本就是修道之人,算到了顾沉渊命数将尽,可禳星皆看天意,连他也掐算不到,未免对方再活下去徒生事端,不如就此除掉他一了百了。 因此,他暗中派了刺客前去刺杀,那刺客根本伤不了顾沉渊,这早在他的预料当中。 他的目的,本也不在于此。 那名刺客不是别人,就是假扮成南月烟端坐于中军帐的人,她的身形和南月烟十分相似,易容过后站在人前,根本难以分辨。 由她去刺杀顾沉渊,一旦被反杀,可想而知顾沉渊的反应。 而事实证明,玄微果然所料不错。 纵是多年未见,可再看到那张脸,顾沉渊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视线下移,落到她心口的血迹上时,他顿时觉得周身一阵血气翻涌,吐血倒在了地上。 原本明亮的主灯忽闪了一下,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灭了。 当夜未过,顾沉渊便死在了军中。 随身所带并无一物,只掌中紧握着一幅画,无人敢擅动,是以并不知那画中画的是一名女子,容颜娇艳,眼角一枚血色月牙…… 顾沉渊一死,北周便少了一大优势。 南凉一改颓势,隐隐有重整旗鼓的架势。 双方皆按兵不动,但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 黎阡陌已经攻破了西秦,逼的燕靖玄拔剑自刎,而他继续片刻未停,转而直奔南凉杀来。 有他亲征,北周将士如有神助,一路势如破竹,连连得胜。 南月烟中箭而死,至死仍被玄微蒙在鼓中。 她不知她曾在这世上有过一个女儿,更加不知,曾有一名男子默默恋了她一世,甚至最后因她而死。 可悲的是,她连他的名字和样貌都不清楚。 * 玄微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折腾了这么久,最后竟会落得个如此结局! 南月烟竟然死了…… 死于三军之中,乱箭之下。 他也受了很重的箭伤,但于性命无碍,于是他趁乱逃走,寻了一处穷乡僻壤休养生息。 彼时玄微想的是如何为南月烟报仇,直到他在去往北周的路上,无意间在一处道观中看到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逆天改命”之法。 那时,他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念头。 他自然可以散尽修为帮南月烟改命,可一旦失败,不止救不了她,甚至连他自己也会丧命。 他若死了,又如何与她长相厮守呢…… 一路迟疑,一路深思,巧的是,到了北周的时候,他刚好听闻了朝中的事情。大臣一个接一个的上书进言,劝谏黎阡陌早已立后纳妃,却被他置若罔闻。 玄微这才知道,原来当日黎阡陌救走楚千凝之后并未将她安葬,而是将她安放于一副水晶棺中,日夜相伴,以解相思之情。 他虽是修道之人,但经历了这一世也算是体验了一番红尘缱绻、人世沧桑。 情之一字,他自有理解。 既是这般牵肠挂肚,或许这位痴情的新帝会帮他很大的一个忙。 于是,玄微暗中将那本古书辗转送到了黎阡陌的手上,让他知晓“逆天改命”这回事,若他若然对楚千凝念念不忘,那便势必会试上一试。 若成功了,便意味着一切都会重头再来。 不止楚千凝,所有和他们有关的人或事,都会有新的转机。 要是南月烟能因此重获新生,那他们就有机会了。 而事实证明,黎阡陌果然没让他失望…… “呵呵……呵呵呵……”从回忆中抽身而出,玄微笑的阴险,“逆天改命……你以为你改的只是楚千凝一个人的命运吗……” 实际上,所有人的命数都跟着发生了变化。 本该死于楚家那场大火的南月烛、应该登基为东夷帝的凤君撷,他们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逆天的代价可是不小,世子爷舍了自己的帝王命格还不自知吧?”提及此事,玄微刻意拔高了声音,似是有意让所有人听到。 闻言,南月烟果然看向黎阡陌,目光震惊。 舍了帝王命格…… 这是何意? 神色淡淡的睨着玄微,黎阡陌似是轻叹了口气,随即才缓缓说道,“你自诩乾坤尽掌,可到头来机关算尽,还不是沦为我的手下败将?” “你……” “这江山我既打的下,便自然守得住。”不过,由谁来守就不需要他多虑了,“扶一个傀儡皇帝上位,你觉得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惊愕的看着黎阡陌,玄微像是很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视上玄微明显错愕的神色,黎阡陌忽然温润的笑了,“其实我还要谢谢你,表面上看起来是你利用我完成了扭转天命,可事实上,你也步入轮回,失了前世的记忆,否则的话,今生便不会重蹈覆辙。” 他又失败了一次,而这一次,败的更加彻底! 被黎阡陌戳中了痛处,玄微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的确…… 他忽略了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重新获得了新生,自然也包括他。如今的记忆,他也是在前不久才找回的。 答应和南月烛合作只是其中一步棋,在那时配合对方绑走了南月烟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原本就没打算在那时带她回到现代。 因为,他还差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南月溶与南月烟是至亲,她的眉间血是最好的引子,能够将他们俩人牢牢的绑在一起,不至于在时间流中被冲散。 楚千凝的虽然也可以,但他无法在不引起所有人怀疑的情况下得到。 所以,他暗中帮助齐穹给南月溶下了血咒,否则凭那个废物的能耐,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来帮忙。 有了之前主动放过南月烟的事情,没人再会怀疑他的动机,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筹谋他的计划。 之所以要拉上齐寒烟一起,是为了阴阳调和,不破坏平衡。 第一次见到齐寒烟,他就知道她和南月烟来自同一个地方,虽不知为何会这样,但他知道,这人于他或许会有大用处,是以他收她为徒,传她武功。 南月烟身负帝王命格,而他又是男子,齐寒烟的存在,刚好可以达到这种平衡。不光如此,他也的确是想为南月溶解咒的,到时候人人都会认为他和南月烟的消失是一场意外,他还是百姓心目中舍己为人的国师大人。 第422章 自私自利 在一旁听了好半晌,南月烟一直都没有插嘴,直到这一刻,终是忍不住了…… “你说,是你把我从现代带来了这儿?”南月烟的眼神透着无尽的寒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生生刺痛了玄微的心。 “陛下……” “未曾经过我同意,你便打乱了我原本的生活,将我带到了这个历史上都无可查证的时代;未曾经过我同意,你便独自决定将我扶上帝位,让我身陷风暴中心;方至如今,你仍未经过我同意,全凭私心就像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送回去!玄微,这便是你的至死不渝?!” 南月烟一连串的反问说的玄微没了话,甚至忽然感到心虚。 一直以来,他都是无比坚定的。 将她带来这个时代也好,助她得到皇位也罢,如今带她离开更是……他都是坚信自己是为了她好,这一点他从未怀疑。 可眼下面对她的质疑,他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爱她的! 他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她好! 仅仅是看着玄微眼中的执拗,南月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皱眉看着他,她低声叹道,“或许吧……” 或许,他是爱她的,但他更爱他自己。 玄微做的这一切,看似打着“爱情”的旗号,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已。 其实不光是对她,他做的所有事均是如此。 最初,他说是为了解救苍生于水火当中才选中了她,可在南月烟看来,这不过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否则的话,后来他怎么只顾儿女情长,而忘天下苍生了呢? 可笑的是,说他被爱情冲昏了头似乎也不对。 毕竟…… 在爱情里,他仍然是自私的。 他说他喜欢她,却从来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否则便不会一意孤行的推她等上皇位。 “从前不觉得,可如今回想起来,我当日会与南月烛闹到那般水火不容的地步,想来这当中也有你的推波助澜吧?” 话虽是这般问,但南月烟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并非纯粹的古代人,也不是真正的南月烟,和南月烛之间本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纵是曾在历史剧中粗浅的了解过九王夺嫡的残酷和心酸,可她也无法有那种切身的体会。 是以最开始的时候,她没打算和南月烛闹到太僵。 若非后来对方步步紧逼,她也不会坚定的要和她争夺皇位。 但如今想来,昔日之事尚有诸多问题啊…… 痴痴的望着南月烟,玄微启唇轻声回道,“陛下……英明……” 的确,是他捣的鬼! 她虽非那般心慈手软的人,但为人却有些懒散,并不上进,若不将她逼至绝处,她是绝对无法下定决心参与夺嫡的。 为此,有几次在南月烛暗害她的时候,他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确保她性命无碍便是。 甚至…… 就连她和顾沉渊的事情,也是他告诉南月烛的。 “陛下和丞相大人怕是还不知道吧?”笑望着南月烟和顾沉渊,玄微笑的令人心头发麻,“当日在南凉救你的人,是南月烛,而非陛下。” 玄微本以为随着自己这句话说出来,会在顾沉渊的脸上看到震惊,但奇怪的是,他期待中的表情并没有出现。 相反…… 顾沉渊的神色有些茫然。 他奇怪的看着玄微,语气疑惑,“这事儿我当年便知道。” “什么?!”可笑的是,震惊的人是他自己。 “当日我清醒之后,也以为救我的人是乐烟,可她当时便向我解释过了,救我的人不是她。”当然了,他也没有想到会是南月烛。 可哪又怎么样呢,他并不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喜欢上了乐烟。 一切,都是他们误会了。 “难道就因为这个,便让南月烛如此憎恨我们?”对于他们的所思所想,顾沉渊委实不能理解。 “这还不够吗?”玄微反问,“她的妹妹和她心仪的男子背着她私定终生,甚至还生下了孩子,而那男人还是她亲手救下的,这足够她恼火的了。” 越是听玄微说下去,南月烟眼底的寒色便越是明显。 这是什么混账话! 说的好像她和顾沉渊背着南月烛偷情,竟似他们多对不起她的样子! 可说到底,南月烛也不过就是于顾沉渊有救命之恩,但又有谁规定救命之恩就非得以身相许?感情这种事也是能勉强的吗? 再则,他们皆不知南月烛的心思,又如何顾及她的感受。 退一万步讲,若非南月烛给自己下了媚药,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说来说去,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既然是命,那就得认! “你我相知相伴多年,我竟觉得到今日才算真正认识你。”凝眸看着玄微较之往常更加黯淡的双眸,南月烟低声叹道。 “陛下怨我……” 怔怔的看着滚落在地的拂尘,玄微苦笑了一下。 折腾了这么久,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也许陛下说的是对的,从始至终,他都一无所获。 初时为名,而后为情…… 可悲的是,都失败了。 看着玄微眼底的一抹悲色,顾沉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他说,“意外造成的结果并不是悲剧,真正的悲剧,是明知道往这条路上走,结果肯定是悲剧,却还是选择往这条路走,没有其他的选择。但你不是,你有别的选择……” 他明明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若是执念没那么深,又或者他能分清究竟是更爱自己还是更爱乐烟,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情之一物,本就深邃难解。”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体悟其中的真谛,但也有些人,一眼即万年,“情若甘草,初尝甘甜,回味苦涩,纵是你万般小心,也终究难免被苦到。若想身心不陷于泥沼之中,便要孤注一掷,心无旁骛。” 如玄微这般,一边想利用乐烟达到自己的目的,一边又想得到她的心,自然难成所愿。 顾沉渊的话说得句句在理,外人看起来他似乎十分冷静。 可实际上…… 南月烟看着他紧紧绷起的下颚和微颤的指尖,不禁轻轻扬了下眉。 看来,是把这位丞相大人给吓坏了。 这样想着,南月烟也不顾尚有外人在场,径自握住了顾沉渊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阡陌早有安排,你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谁知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却见黎阡陌眸光微动,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的样子。 彼时南月烟方才知道,合着她家“老伴儿”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说起这件事,知晓内情的人不过黎阡陌和燕靖玄而已。 至于南月烟…… 连她都是今晨方才知晓。 之所以选择提前告诉她,黎阡陌也是为了万无一失,免得事发之时出现什么岔头。毕竟,他深信只要能救小溶儿,哪怕真的让岳母从此回到另一个时代,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玄微,即便,代价是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岳父和凝儿。 为了避免她在紧要关头擅自行动破坏了他原本的计划,他这才坦言相告。 其实…… 早在去水牢见过齐穹之后,黎阡陌心里就有所怀疑。 按理说,他之前已设计害过凝儿一次,后来又为南月烛“改头换面”,纵是以命为注也不该再有能力给小溶儿下血咒。 换句话说,他若有这般本事,又何必留到如今! 何况…… 也没必要非得朝小溶儿下手不是吗? 给他下血咒,也足以让凝儿痛不欲生,相对的,若这咒下到凝儿身上,也能让他理智全无。 偏偏,齐穹舍近求远,选了一个最麻烦的办法。 诚然,对小溶儿下手能让他们夫妻二人都备受煎熬,可这事情若是结合南月烛和玄微的勾结一起看,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掳劫当今皇帝陛下,这是多大的罪名! 玄微都已经做好了要送岳母回现代的打算,可事到临头却选择了放弃,他可不认为这是他忽然良心发现了。若那么容易回头是岸,当初他便不会选择那么冲动偏执的行为劫走她。 所以,从一开始黎阡陌就没有相信玄微的说辞。 他甚至怀疑,对方从未放弃原本的计划,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下手。 那时黎阡陌心里就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但恐打草惊蛇,是以他并未与任何人言说,非是信不过楚千凝他们,而是恐他们那里不慎露出马脚。 知道的人越少,局势对他们越有利。 他暗中找到了燕靖玄,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若他所料不错,齐寒烟会是玄微计划中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而燕靖玄若要抱得美人归,这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办法。 因此…… 在督建七星坛的时候,黎阡陌命人做了不少机关。 表面上看起来那法坛并无异常,但实际上,里面却是空的,以便燕靖玄事先躲藏在里面。 待到时机一到,八卦图会随之移动,破坏掉法阵。 黎阡陌虽非道家高人,但他仔细研读过那本古书,再加上之前听顾沉渊和楚千凝说起的,足够他推测出玄微的计划。 一阴一阳,八卦平衡。 齐寒烟是女子,本就来自异世,燕靖玄身负帝王之命,纯阳之气,是以他估摸着,他们定能平安回到属于他们的时代。 不过嘛…… 这事儿黎阡陌只猜对了一半儿。 他们回是回去了,平安也算平安,就是情况有点令人抓狂…… * 眼珠儿转了转,燕晗缓缓睁开了眼睛,觉得头痛欲裂。 “嘶……” 英气的眉紧紧一皱,燕晗下意识抬手要摸向自己的后脑勺,却被一个男人明显激动的声音给止住了动作,“先别动!”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我去叫医生啊,你先别乱动!”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听得燕晗头更疼了。 没有听从那人的叮嘱,她直接拔了输液针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这一身的病号服,入目洁白的墙壁以及上面的液晶显示屏电视,燕晗简直激动的想哭。 终于…… 特么的回来了! 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可还未等她这口气吐完,她便猛地愣住。 不对! 燕靖玄呢?! 他不是和自己一起站在光圈里的吗? 心慌意乱的往周围看了看,却并未发现他的身影,那一刻,燕晗觉得她的心猛地跌落谷底。 医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抱膝坐在病床上出神,失魂落魄的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刚刚一惊一乍的男人也走到了病床前,精致的娃娃脸凑近她左瞧右看,最后还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没事儿吧?不会是睡了一周睡傻了吧?” “一周?!”燕晗惊愕的看向他。 “……对呀。” “怎么才一周……”燕晗怔怔的低声嘟囔着,语气中充满了疑惑。 从她穿越到古代开始算起,少说也有一年时间,怎么现代的时间会这么短? 惊讶于的燕晗的话,那个娃娃脸的男人难以置信的说道,“才一周?!听你这语气好像还觉得自己昏迷的时间挺短啊,你知不知道老大都要急疯了!” “燕小姐,请把你的衣服脱掉,我们要为你进行全面的检查。”担心这两人再继续叙旧下去,在旁边当了半天背景板的医生忍不住开口。 “好。” 爽快的点了点头,燕晗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自然而然的抬手解开衣服上的扣子。 然而—— 变故恰恰发生在此时! 只见她刚刚解开领间的扣子,本该继续往下解,谁知她转手又给扣上了。 见状,不止是那群医生和护士,就连齐寒烟自己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 “燕小姐……”医生为难的看着她。 他们都是医生,又不是流氓,没必要这么保守吧。 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燕晗整个人都不好了…… 试探着把手伸向自己的颈间,就见指尖即将触碰到纽扣的时候,她的双手就这么定住了,仿佛身体里另有一股力量在拉扯。 “大庭广众之下衣衫尽褪,这成何体统!”忽然,一道低沉浑厚的男音在病房中响起,听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旁人或许不知这声音是从何而来,但燕晗却再熟悉无比。 燕靖玄! 目光惊疑的四下里搜寻着,病房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她都仔细看过,根本就没发现他的身影,那他的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 这个疑问,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声音…… 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深深的吸了口气,燕晗不停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燕靖玄?”她试着唤了一声,连声音都在颤抖。 等待的间隙,燕晗觉得从未有过的紧张。 几秒钟之后,就在她渐渐放下心来的时候,却忽闻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唤朕何事?” “……” 妈蛋! 这特么没法儿忍了! 紧紧的揪着身下的床单,燕晗在心里把黎阡陌咒骂了无数遍。 眼下这种诡异的情况,除了是帮小溶儿解咒后留下的“后遗症”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可能。 如今,他们一家子倒是其乐融融的共享天伦之乐,却苦了她在这边不男不女的被人当成怪物,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这事儿,其实倒是燕晗冤枉黎阡陌了。 她和燕靖玄“共体”这件事和南月溶身上的血咒并无关系,真要深究的话,也只可能是在他们穿越回来的时候站错了方位,仅此而已。 按照燕靖玄的头脑本该在一开始就明白了这种情况,却没想到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朕……朕变成女人了……” 声音虽冷静,可语气中的难以置信简直令人心酸。 第423章 皆是救赎 燕晗和燕靖玄就这么消失了,毫无踪迹可寻。 前者表面上是同意了要回到现代,可实际上她总怀疑玄微搞鬼,是以并未事先同夜影言明,以至于在她走后,夜影整个人都不好了。 相比之下,燕靖玄就有准备的多。 早在和黎阡陌长谈之后,他就确定了要“追随”燕晗去现代这件事。 唯一不放心的…… 就是他弟弟燕靖予。 若他走了,倒是只将他一人独自留在世上了。 想着他和凤雪绮的关系也不明朗,燕靖玄身为兄长的这颗心便操的稀碎。后来,还是黎阡陌向他保证日后绝不会为难西秦才让他稍稍安心。 是以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向手下之人交代了许多事。 在他走后,那群暗卫虽心下难过,却不至于像夜影这般毫无防备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束手无策。 “啊……你个没良心的,居然就这么扔下我走了……”夜影毫无形象可言的趴在八卦图上,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亏我陪着你出生入死!” “你也太重色轻友了吧……为了个男人连兄弟都不要了……” 一个体格健硕的大老爷们哭的如泼妇一般辣眼睛,也是令众人开了眼界。 南月烟实在被他吵的烦了,便无声的示意鹤凌将人带下去,免得他哭起来没个完。再放任他哭下去,待会儿小溶儿都要被吵醒了。 劝人这种事鹤凌委实不太在行,站在夜影面前踌躇了半晌,他最终抿了抿唇,手起“刀”落直接将人给劈晕了过去。 那个瞬间,七星坛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原本呼啸的强风也渐渐变小,又变回了和之前一样和煦的微风,清凉无比。 玄微仰头看向晴朗的天空,本就黯淡的眸光彻底没了光彩。 他输了…… 一切都结束了。 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嗓音有些不同以往的嘶哑,“成王败寇,任人宰割。我今日败于你手是我技不如人,但凭发落。” 这话,他是朝着黎阡陌说的。 原本以为是他利用了这少年人,却没想到,不知几时自己也身在局中。 挥了挥手,黎阡陌示意鸣悠将人带下去,却不想虚云大师于此时赶来了七星坛,看到玄微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 “道兄……” “大师智慧过人,在下佩服。”若他能跳出红尘之外,或许也不必受此折磨。 说着,玄微下意识回眸看向南月烟,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苦笑。 哪怕事到如今,他仍旧不悔。 若能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和今日一样的选择。 仅仅是看他不服输的眼神,虚云大师便可知他在想什么,于是只淡淡问道,“历经两世皆是如此,道兄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纵是过了千世、万世,结果也不会改变。 前世,所有人的命运都因南月烟的出现被打乱,最后,不光是她自己葬身箭雨,和她有关系的所有人都没能得到好下场。 顾沉渊身死,皆因他杀戮太重,折损了阳寿。 而今生,他们原本也不该有团圆的结局,可因为黎阡陌为楚千凝逆天改命,这一切便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按照从前的发展,如今正该是群雄逐鹿,狼烟四起的时候,但覃凝素牵制住了苍凌,燕靖玄又跟随燕晗去了现代,这战事便不了了之。 看似不起眼的事情,却在不知不觉间扭转了原本的发展和最终的结局。 “战事未起,百姓不必饱受战乱之苦,这也算是他们小夫妻二人的一件功德。”虚云大师双手合十,面色慈祥,“阿弥陀佛。” “到头来,不过为他人作嫁衣裳……” “施主,有些尘缘已了,还请让贫僧带道兄离开吧。”虚云大师看向黎阡陌,似是要为玄微求情。 闻言,黎阡陌看了玄微一眼,然后才又看向虚云大师,后者面带微笑,慢慢的点了点头,像是在无声的向他做出保证。 略一颔首,黎阡陌便算是了应下了此事。 得到他的同意,虚云大师眸中笑意更甚,说出的话依旧模棱两可,让人难以理解,“得饶人处且饶人,于人于己皆是救赎啊……” 说完,虚云大师转身欲走,余光瞥见黎阡陌怀中抱着的南月溶,他的脚步却又忽然顿住。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睡的流口水的自家女儿,黎阡陌客气的开口问道,“可是还有何问题吗?” 之所以这样问倒不为别的,他只是担心那血咒未解彻底。 好在…… 虚云大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真真假假、错错对对,不过一念之差而已,贫僧看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但愿她懂得珍惜。” 伸手抚过南月溶的头,他继续道,“当断则断,该忘则忘,勿要眷恋太多反受其累。” 话落,他转身带着玄微转身离开,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是在随意感叹还是有意说给谁听,“既来之则安之。” “红尘繁华,也不过须臾之间,切勿庸人自扰。” “有来有去,方得始终……” 初时虚云大师距离众人不过几步之遥,可是眨眼之间便已身处数丈之外。 渐渐地,视野中彻底没了他们的身影。 幸而在场之人皆非那般大惊小怪的人,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后也就罢了。 * 今朝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对玄微,南月烟说不好憎恨,却也定不会似从前那般要好。 她本该恨他的,恨他做事全凭自己心意,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但似乎,她又该感谢他,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在这个时代拥有自己的家人。 是以,南月烟很矛盾。 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是切实存在的,与此同时,两人相互扶持、同心协力发展南凉的过往也是真实的。 所谓“恩怨”,大抵如是。 看出南月烟心情有些低落,顾沉渊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她。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黎阡陌,他不禁一愣,“阡陌……你的眼睛……” 忽然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朝黎阡陌看去。 但见原本血红的一双眸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光幽暗,深邃迷人。 “主子!您的眼睛变好啦!”唳染惊讶道。 “……嗯。” 淡淡应了一声,黎阡陌回想起虚云大师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欲救己,先恕人。 薄唇微微勾起,黎阡陌轻轻拍着在他怀中睡的正香的小溶儿,不禁在心下暗想,纵是“救己”,他也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守着她们娘俩而已。 抱着南月溶下了七星坛,行至入口处的时候,黎阡陌扫了一眼易容扮作小童的云落,淡声道,“赏!” 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让云落守在此处,暗中给玄微下了毒,这才让他的内力无法施展。 能得到主子的赏赐,这可是天大好事儿,换作是鹰袂他们,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可到了云落这儿她却半点不激动。 甚至…… 大着胆子挡在了黎阡陌面前,云落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属下想服侍小主子。” 言外之意就是,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她压根就不在乎,她一门心思的就想和长得好看的待在一起。 从前是想黏着楚千凝,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云落发现她接近自家世子妃的机会基本为零,是以她便转移目标了。 与其和主子争世子妃,不如趁早和小主子培养感情。 这么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团子,虽然眼下尚看不出什么,但将来定会长成个魅惑众生的大美人儿。 要是遏尘在这儿的话,估计又要把云落拎回去吊起来打了。 敢公然违逆主子…… 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谁知,黎阡陌非但没有责罚云落,反而还答应了,“准。” “谢主子!” “诶……世子妃,您慢点……”忽然,冷画的声音急急响起,语气焦急惊忧。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楚千凝苍白着一张脸朝这边走来,烟青色的衣裙被风扬起,单薄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她才一出现,便见原本还立于七星坛上的黎阡陌眨眼间消失了身影。 楚千凝脚下一软,刚好被飞身赶来的黎阡陌稳稳抱进了怀里。 看着南月溶白净的小脸上没了那个碍眼的黑点,她不禁面露喜色,可还没等高兴完,唇边的笑容便猛地僵住,随即紧紧抓着黎阡陌的袖管问道,“娘亲呢?娘亲可还在?!” “自然……” 说着,他侧过身示意她往后看,果然见南月烟和顾沉渊相携而来,一切完美的像梦一样不真实。 抬眸对视上黎阡陌墨黑的双眸,她下意识抬手抚过,千言万语涌上心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们之间,本不差那几句道谢的话。 温热的指尖轻轻抚过她湿润的眼角,黎阡陌朝她温润的笑道,“好了,都结束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这背后的心惊胆战楚千凝又如何不知…… “……夫君辛苦。” 只这四个字,却令黎阡陌动容的拥紧了她,紧绷多时的精神终是放松了下来。 妻女在侧,让他做什么都甘愿。 终此一生,他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些。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所遇见的人,于千百年之间,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这才有了眼下的一切。 好在,终是如愿了。 “给我抱抱。”楚千凝说着,将手伸向了他怀中的南月溶,不想这位世子爷竟错会了她的意思,只将自己的身子往她跟前凑了凑。 四目相对,楚千凝怔怔的眨了眨眼,然后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被笑的黎阡陌很尴尬,却也只能一脸宠溺的看着,无可奈何。 “溶儿……”将南月溶抱进怀里的那一刻,楚千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轻轻戳了戳她肉肉的脸,楚千凝一脸期待的等着她醒来。 不见她眨巴着双眼望着自己,她始终不放心。 于睡梦中忽然被人戳醒,小溶儿明显不太高兴,淡淡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小嘴一撇“嗷”地一声开始扯开嗓子哭。 她哭了,楚千凝却笑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娘亲只是担心你而已。”将人戳哭了,楚千凝又开始耐心的哄。 一开始南月溶完全是撒泼式的哭,大有“你不让我睡觉,我就不让你们安生”的架势。但是随着楚千凝的话温柔道出,她的哭声便渐渐止住了。 直到最后,她眨巴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眼望着面前美艳异常的女子,忽然伸手抚过她湿润的眼,像是在安慰她别担心似的。 见状,楚千凝整个人都愣住了。 怔怔的握住她的小手,她迟疑的看向黎阡陌,就见后者也目光惊奇的望着小溶儿。 同时被这两双眼睛注视着,小溶儿一扭头将脸埋在楚千凝的肩上,大有继续睡去的意思。 “这孩子……还挺懂事的……”动作轻柔的帮她整理了一下包裹的小被子,楚千凝后知后觉的含笑叹道。 “咱们的孩子,自然懂事。” 话虽这么说,但黎阡陌心里可没这么想。 方才虚云大师的话满含深意,他尚解其是何意思…… 视线落到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的小溶儿身上,墨玉般的眸不禁微微眯起。 难道,是和这孩子有关? * 玄微的事情了结后,一切才算真的尘埃落定。 对于他的结局,楚千凝原本并没有那么大度,她心里是很憎恨他的。 若不是他,前世爹娘或许会有不同的结局,至少爹爹不必那般悲苦,至死都心存愧疚和遗憾,以为是自己杀了娘亲。 她和爹爹不同,没有他那般宽宏的肚量,觉得只要今世平安喜乐便足以。 她也不是娘亲,同玄微没有那般微妙的关系。 可偏偏…… 放了那人,黎阡陌的心魔也随之消失,她又不得不接受。 毕竟,比起让玄微得到应有的报应,还是身边之人的安危更加重要。 这样想想,楚千凝也就释然了。 回过神来,她理了理膝上的各色线头,准备继续为小溶儿绣织衣服,却忽然发现银针不知被她搁到哪儿去了。 “奇怪……”她疑惑的站起身,四下里翻找着。 胡乱摸索间,手指刚要划过一个锋利尖锐的针尖,却被一只肉肉的小手给紧紧握住,“咿呀……呀呀……” “嗯?” “咯咯呵呵……” 小溶儿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肉肉的小手攥着她的手指,不想让她落下去的样子。 被她这般坚持的模样逗笑,楚千凝配合着移开了自己的手,“你在说什么呀,娘亲实在是听不懂……” 话未说完,她的声音却忽然顿住。 指下,是一个泛着寒光的针尖。 “怎么在这儿?!”恐银针刺到小溶儿,楚千凝赶紧捡起。 她自然不会知道,本该好好被扎在线板上的针就是被她的乖乖女儿扯掉的,只是她自打生完孩子之后精力不比从前,是以并未注意到。 不过,如今日这样的事情近来倒是发生了好几次。 偶尔她和黎阡陌说起什么,这孩子竟也想听得懂似的,眨巴着一双与她相似的明眸,饶有兴致的听着。在他们察觉到的时候,又好似心虚般的移开视线,一脸呆萌的吮着自己的手指。 每每那时,楚千凝都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 “世子妃,水牢那边有动静了。”正想着,就见轻罗快步走了进来。 “说。” “霄逝已将南月烛折磨的不成人形,不过她心志极坚,似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哦?”叠衣服的手一顿,楚千凝玩味的笑道,“你若不说,我都要把她和齐穹给忘了。她既是如此不甘心,那我便去送她一送。” 第424章 点天灯吧 水牢。 才踏进牢中,楚千凝便听到了清脆悦耳的流水声。 单听这声音倒是令人觉得心旷神怡,根本想象不到这般轻松惬意的声音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残酷血腥的事情。 伴着“滴答”地流水声,水面的光影在四周的墙壁上来回晃动。 “世子妃。”见到来人,霄逝神色恭敬的施礼,“这边关着的人是南月烛,另外一边是齐穹。” 看似相近,实则中间隔着一面墙,他们彼此皆不知对方的存在。 这段时日,霄逝一直“致力”于折磨南月烛,倒是鲜少理会半死不活的齐穹。 大抵他至今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以为所有事都和他预想的一样,殊不知外面早已经天翻地覆,不受他的掌控了。 “先见南月烛吧。” “是。” 话落,霄逝扳动了一下石壁上的机关,就听到铁链和水声一起作响,硬生生将沉在水底的南月烛给提了上来,遍身血污,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浑身上下都湿哒哒的,头发混着血水黏在脸上,模糊了她原本精致艳丽的好容貌。 眯眼看着她那张脸和眼角的胎记,楚千凝竟觉得格外碍眼。 她根本就不配顶着娘亲的那张脸! 忽然重见天日,南月烛别提有多激动了,她只当是楚千凝和南月烟他们遭了难,有人来救自己了。 因此当她满眼期待的望去,发现来人竟是楚千凝时,可想而知她有多失望。 而她脸上失望的表情越是明显,楚千凝眸中的笑意就越深。 “姨母,别来无恙啊。”她盈盈笑着,说出的话挑衅之意十足,气得南月烛脸色铁青,“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她身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久久泡在水中已经发白。 有一条很细的锁链穿过了她背后的骨头,系在了她两手的锁链上,是以她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也会痛的撕心裂肺。 如此折磨人的招数,楚千凝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定然出自霄逝之手。 唯有他…… 格外乐忠于如何折磨被人。 微微敛了唇边的笑,楚千凝专注的望着不远处的遍体伤痕的女人,隔了好半晌方才启唇道,“见到是我,姨母好像很失望?” “你……” “难道姨母还指望着会有何人来救你吗?” 若说之前南月烛还抱有这样的幻想,那么见过楚千凝之后,她就彻底放弃了。 她既然有精力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足以证明玄微根本无法将他们怎么样。 思及此,南月烛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狠意。 这个废物! 她原本还以为,纵是齐穹难成大事也无妨,左右还有玄微。南月烟向来视他为左膀右臂,定然不会怀疑他,待到几时遭到他的背叛,她倒要瞧瞧南月烟还如何承受的了! 可谁能想到,竟连玄微也失败了…… 见南月烛垂眸沉默,楚千凝也不强迫她开口,只自顾自的说道,“据玄微所言,当年你似是对爹爹有意,却没想到他心仪的人是我娘亲。” “你闭嘴!” 似是不愿接受顾沉渊不喜欢她这件事,南月烛终是忍不住大吼出声。 随着她喊出声,双手也好似利爪一般胡乱抓挠着,但这样大的动作毫无疑问牵扯到了她的伤口,疼的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再难说出一个字。 眸色淡淡的看着她,楚千凝丝毫不受影响的继续说,“为了顺利得到储君之位,你还给我娘亲下了媚药,却没想到好巧不巧的成全了她和爹爹,这就是天意。” “不是!这不是!” “这就是!”楚千凝的语气十分坚定,“你一直认为是娘亲对不起你,是她抢走了皇位和爹爹,可我告诉你,你失掉皇位乃是你技不如人,你错过爹爹是你们本就无缘,一切的一切皆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娘亲有何干系!” “不……” “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不想接受爹爹心里没你的事实,所以就找个理由把所有事都推到我娘亲身上,而这无非证明了你的懦弱和不堪罢了。” 心知南月烛是在自欺欺人,是以楚千凝便非挑她的痛处踩。 她相信,南月烛不是不知道爹爹不喜欢她,她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眸光阴鸷的瞪着楚千凝,哪怕事到如今,南月烛仍旧不死心的辩白,“是你娘!是她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明明是我救的他!” 倘或不是她出手相救,顾沉渊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可那个南月烟,她冒充了自己,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她救了他,明明就是她有错在先。 闻言,楚千凝方才要说些什么,却闻一道温和的男音缓声道,“不是的,乐烟从来没有说是她救得我,我心仪她也并非是以为她救了我的性命。” 顾沉渊不知几时出现在了水牢,他淡淡的望着南月烛,随后将轻浅披风披到了楚千凝的身上,话似责备,语气却充满了关切和宠溺,“都是当娘亲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此地湿潮,若不小心受了寒可怎生是好!” “……爹爹教训的是,凝儿知错了。”一到自己亲爹面前,楚千凝便敛起锋芒,收起了浑身上下的刺,乖的不得了。 “沉渊……”南月烛含泪望着他,欲言又止。 其实说到底,她机关算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闹腾了这么久,也不过就是为了同他在一起。 纵是之前曾有意诓骗楚千凝杀他,那也只是她的计谋而已。 她总想着,或许她再救他一次他就能分辨出当日的事情了。 谁知…… 听到南月烛的声音,顾沉渊冷淡的看着她,眼神陌生至极,“你如此急于取代乐烟的位置,到底是因为看上了我这个人,还是只是不想我们在一起?” 被他问的语塞,南月烛一时愣住没有回答。 轻轻叹了口气,顾沉渊继续道,“你看中的不是顾沉渊这个人,而是乐烟的心上人。” 换句话说,若乐烟心仪的人是玄微,那今日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南月烛自以为的深情并不是那么回事,她其实和玄微一样,都只是自私。自私的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根本不去切实的考虑问题。 他相信,即便他今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当日他会和乐烟在一起根本与谁救的他无关,估计南月烛也是不会相信的。 “多言无益,咱们回吧。”有这闲工夫,他还不如多哄哄他外孙女。 说着,顾沉渊护着楚千凝欲往外走。 “世子妃,那她……”霄逝犹豫着问道。 既然事情都了了,也委实没必要再留着她了。 霄逝的话尚未说完,却被顾沉渊一个眼神给止住,他转而朝楚千凝笑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想来阡陌会处理的。” “……嗯。” 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但楚千凝并未细想。 自家爹爹总不至于骗她,是以她便同他回了皓月阁,一见到黎阡陌怀里的小溶儿就把什么都给忘了。 晚些时候,这一家子用过了晚膳,小溶儿懒趴趴的“瘫”在顾沉渊怀里,十分安静乖巧的看着其余几个人,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惹人怜爱。 “这小家伙也太懒了,整日都不见她哭一声的!”一边拉着她的小手逗弄着,楚千凝一边随口说道。 “不哭还不好?这说明咱们小溶儿懂事儿对不对……” “分明就是懒!” 懒到这个份儿上,楚千凝觉得这孩子一定不随她。 下意识将目光落到黎阡陌身上,后者若有所觉的抬眸望来,四目相对,他微微扬眉,像是在说,“为夫这么优秀怎么可能和‘懒’字沾边呢!” “哇……” 大概是不满被自家娘亲“嫌弃”,小溶儿忽然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哭声震天动地。 见状,众人不禁摇头失笑。 “好了、好了,咱们溶儿才不懒呢。”顾沉渊抱着她耐心的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走,跟外祖父去外面溜达溜达。” “天都黑了,爹爹要去哪儿?” “随意走走。” 话落,顾沉渊便抱着南月溶起身走了出去。 初时的确是在皓月阁前转了转,可过了一会儿他就越走越远了。 黎阡陌站在殿前远远瞧着他是奔水牢方向而去,便隐约猜到了他此去的目的。 墨眸微闪,他抿唇去了偏殿,装作对一切一无所知。 * 乖乖趴在顾沉渊的肩头,小溶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的四下张望着。 临近水牢,他本欲将她递给霄逝抱着,不想这孩子死命搂着他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溶儿乖,外祖父待会儿带你骑大马。”他试着和她打商量。 “啊……” 压根听不懂什么是“骑大马”,南月溶扯开嗓子就开嚎。 “哎呦,不哭、不哭。” “哇……”越哭声越大,眼泪却没见一滴。 “罢了、罢了,带你一块进去就是了。” “呵呵……” 也不知她是听懂了还是如何,竟当即止住了哭声,咧开小嘴朝他笑的样子,看得顾沉渊哭笑不得,总觉得这孩子是故意的。 不过,虽说答应带她进去了,步入水牢之前,顾沉渊却拿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还一并挡住了她的眼睛。 好在,小家伙也没闹,就乖乖的缩在他怀里,一声也不吭。 吱嘎——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缓缓打开,耳边回响着空荡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听起来莫名让人心底发寒。 南月烛还被吊在半空中,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 听到开门声,她还以为是宫人是以并未理会,可对方既没有给她送饭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倒是让她觉得心下有些奇怪。 疑惑的抬头看去,却见顾沉渊去而复返。 那个瞬间,南月烛的心里不免升起了一丝本不该有的期待。 他是在放自己走的吗? 从前和南月烟争斗多年,南月烛也算对她了解一二,那是一个恩怨分明、有仇必报的人,是以她绝无可能放过自己。 眼下未有行动,只能说她还未想好要怎么处置自己。 至于楚千凝…… 也同样是个辣手狠心的主儿,断然没有就此放过她的可能,唯一心软些的人,就只能是顾沉渊了。 尤其是,他还特意独自前来,难保他不是看在自己喜欢他多年的份儿打算放自己一命。 这样想着,南月烛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柔光。 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超乎了她的想象。 “将她放下来。” 闻言,霄逝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丞相大人……” 转头看向霄逝,顾沉渊没再重复第二遍,却无声的表达着他的坚持。 “……属下遵命。” 听从顾沉渊的吩咐将南月烛放了下来,就在霄逝好奇这位丞相大人要做什么时,便又闻他淡淡道,“入夜了,点一盏天灯吧。” 话落,莫说南月烛,就连霄逝也愣住了。 点天灯…… 且先不说素日温润善良的丞相大人是如何得知的这般酷刑,纵是他知道,霄逝也没想到他会用。 这事儿若是换成他们家主子,或是世子妃、南凉帝,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可唯独顾沉渊,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所谓“点天灯”,也叫“倒点人油蜡”,是一种极残酷的刑罚。 把犯人五花大绑,用麻布包裹,再放进油缸里面浸泡,入夜后,将人头下脚上拴在一根高高的木杆上,从脚上点燃。 更有折磨人的做法是,为了让天灯燃到天明,行刑人会把燃烧的部分浇灭,待到火星全无,再将其再一次点燃。 如此残酷的刑罚,的确不似从顾沉渊的口中说出来的。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霄逝都要以为他也是别人假冒的了。 明明是那么残酷骇人的手段,可他说的云淡风轻,就连霄逝也不免脚底发寒。 果然…… 这一家子就没一个善茬儿! “你……你竟要如此对我……”南月烛一脸惊愕的瞪视着他,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竟然要用火活活烧死自己,他还是那个心慈手软的顾丞相吗?! 南月烛自然不会知道,从前顾沉渊心慈手软,那是因为无人触到他的逆鳞。 可是她,偷走了楚千凝不说,还从她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就给她下了寒毒,差点就害他失去这个女儿了。 方至如今,她又算计乐烟,对小溶儿下手,桩桩件件,难道都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定定的看着南月烛,顾沉渊淡声道,“如此对你……尚难消尽我心头之恨……” 他活了这把年纪,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恨到不敢在人前流露太多,未免让凝儿他们担心。恨到忘了什么叫“以德报怨”、也不愿去想“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空话。 南月烛注定要死,与其将这笔血债记到凝儿或是乐烟的身上,他更想亲自动手。 手段残忍又何妨,左右这血债是由他背负的。 她们娘俩只安心活着便是,却不必手染鲜血,背负仇恨。 轻轻拢了拢南月溶身上的披风,顾沉渊不再看向南月烛,转身离开了水牢,“你名中嵌了一个‘烛’字,便都是命。” 前世她便葬身火海,今生也该如此。 躲得了南凉皇宫的那场大火,却没避开楚家的那场劫,一切都是命。 “顾沉渊……你不得好死!枉我待你一片真心……” 身后,南月烛凄厉的声音不断传来。 顾沉渊神色未变,脚步坚定的朝前走,却小心翼翼的将小溶儿的头按在自己怀中,恐她被那般声音吓到。 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小手,却触及到一片寒意。 怎么回事? 这孩子的手怎会如此寒凉?! 本以为她是在水牢中凉到了,可奇怪的是,身上倒是热乎乎、暖融融的,只那双手无比寒凉,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 第425章 父女斗法 仔细瞧瞧,似乎那张素日红润的小脸也白了几分。 如此,顾沉渊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他原想借着带她出来消食儿的空档解决了南月烛这件事,她年岁尚小,连话都还不会说呢,是以他也就没顾忌太多。 却没想到,这孩子竟似看懂了一般。 “小溶儿……”轻轻拍了拍南月溶的小肉脸,顾沉渊目露担忧。 若是将这孩子吓出个好歹来,那他也不用活着了。 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南月溶将脸一扭收回了视线,小脑袋往他怀里一扎,大有酒足饭饱该休息的架势。 见状,顾沉渊悬着的心却迟迟没有落到实处。 快步回了皓月阁,他还不放心的让遏尘为她把了把脉,确定一切无恙后这才稍稍安心。 瞧他这满头大汗的样子,南月烟的眼神不禁变的有些玩味,“顾兄,我说你这体格委实不怎样啊,抱个这么大点的孩子也能累得气喘吁吁,身子很是娇弱嘛……” 且先不说南月烟这番话说的有多不着调,单单是对顾沉渊这个称呼,就足够引人侧目了。 不过…… 丞相大人表示已经习惯了。 自从他们一家团聚后,他们的关系也比从前更亲近,南月烟在顾沉渊面前可谓是“原形毕露”,说起话来全无顾忌。 对他的称呼也是千变万化,层出不穷。 一开始还是“顾丞相”、“丞相大人”,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画风就渐渐变了。 像今日这般唤一声“顾兄”还是好的,平日里什么“先生”、“大佬”听得他一脸茫然,只知道是她给他起的新绰号,却不知为何意。 再说回眼下,被南月烟说体格不济,换作别的男人或许早就炸庙儿了,但顾沉渊却不会,他一脸呆萌的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十分认真的朝她问道,“如我这般年岁才开始练武的话,会不会晚了点?” “大哥,这不是晚不晚的问题,而是晚了多少年的问题。”他要是再等几年再说这句话,估计那时候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那该如何是好?” “这样吧,明日晨起你来找我,我教你一套拳法,既可强身健体又能延年益寿。” “好。” 闻言,楚千凝和黎阡陌相视一眼,不禁掩唇偷笑。 她家爹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眼瞧着也替他开心。 娘亲看起来豪爽不羁,似乎对爹爹也不够体贴,但那不过是因为她的心思没那么细腻,并不代表她不把他放在心上。 “时候不早了,爹娘也早些回去安歇吧。”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夜色侵染,霜露骤降。 “你们也快歇息吧。” 说着,南月烟便和顾沉渊离开了皓月阁。 小溶儿安静的躺在榻上,乌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门口的方向,似是在目送他们离开。 转过身来,楚千凝意外看到了她的目光,语气惊奇,“瞧你看得这般入神,可是不想外祖他们走吗?” 咧了咧嘴,南月溶一声没吭。 “那你就乖乖睡觉,明日一醒来就会看到他们啦。”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晃动着,楚千凝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宠溺。 不想话音方落,却闻殿外一阵喧哗。 初时声音尚小,随即却越来越大声。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冷画刻意压低却又暗含怒气的声音响起,“吵嚷什么,惊扰了主子们休息怎么办!” “冷画姐姐……” 殿外忽然变的安静,楚千凝奇怪的抬眸看向黎阡陌,却见他淡淡笑着,并未放在心上的样子,“无碍,想来是看到了什么奇观。” “奇观?!”他这么一说,她更好奇了。 “凝儿可听过‘点天灯’一说?”方才他们在殿内叙话的时候霄逝就来禀报过,是以他知道在水牢内都发生过什么。 说实话,岳父这么做他一点也不意外。 事实上,纵是今日顾沉渊没有去水牢,他也不会放任南月烛继续活下去了。 恰如虚云大师所言,有些事,当断则断,该了则了。 尘归尘、土归土…… “……听过。”前世,凤池曾对宫人施过这种刑罚。 “岳父之前去过水牢。” “去过,还与我一同回来的。”分神看向小溶儿,楚千凝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黎阡陌提到“点天灯”的时候,这孩子似是使劲儿握了她的手指一下。 “凝儿,为夫方才那话不是疑问,而是叙述。”他是在告诉她,岳父方才去了水牢。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是何意,楚千凝眸光微动,随即猛地抬起头来。 他是说…… “是爹爹?!” 尽管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但她还是觉得震惊。 在她的认知里,自家爹爹就是温润良善的人,莫说他会对何人用这般严酷的刑罚,便是连知道都不知道的。 只是,随着黎阡陌缓缓点头,便算是彻底证明了此事。 “真不敢想象……爹爹前世是怎样度过余生的……”今生他既是如此着紧娘亲,前世也必然如此,却偏偏误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娘亲,心中该是何等的悔恨自责! “那般情景,早些解脱是福。” 黎阡陌说的随意,却听得楚千凝心口一涩。 她抬手抚过他的脸颊,声音放的愈轻,“也苦了你了……” 到最后,就剩下他自己了。 就势握住楚千凝的手,黎阡陌没像之前那样让她安心,反而接茬儿道,“那凝儿打算如何补偿为夫?” 话音未落,他倾身朝她靠近,双唇缝隙之距,却忽闻“嗷”地一声啼哭声,彻底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一家三口六目相对,殿内安静的有些诡异。 “哈……哈哈……”见南月溶嚎了一嗓子之后就没了声音,楚千凝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孩子难道是故意的不成? 俊眉微微扬起,黎阡陌一把将孩子抱起,认真同她对视。 他不动,南月溶也不哭,可他一动,她立马扯开嗓子开嚎,哭声震天动地,让冷画和轻罗他们误以为殿中出了何事。 若非鹤凌拦着,她俩就要冲进来了。 到最后,黎阡陌彻底放弃了。 将南月溶放到榻上,他认命的拿起一卷书随意翻看,不再尝试和她抢楚千凝。 他只当儿子才会与当爹的对着干,没想到女儿也是如此。 也罢…… 自己生的孩子,怎么调皮都得宠着。 不过这事儿嘛,一开始黎阡陌还能比较理智的宽慰自己,可时间一久就没什么效果了。 他毕竟还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一颗心都系在了楚千凝身上,之前事多繁杂他们皆没那个闲心,但如今孩子也生完了,闹事儿的也平息了,也是时候该“思**”了。 可令人抓狂的却是,一直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出来搅局。 “启……启禀世子妃……”奶娘的声音在殿外颤颤巍巍的响起,抖的不像样子,“小殿下从入夜开始便啼哭不止,喂奶也不肯喝,不知是不是要找您……” 说起这事儿,奶娘都要哭了。 明明之前这位小主子还很哄呢,可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入夜就开始哭,怎么哄都没用。 不止是她自己,冷画、轻罗,几乎所有人都上前了,可就是无法让她止住眼泪。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只能把孩子给世子妃送来。 否则万一小主子的嗓子哭哑了可怎生是好! 一听到奶娘的声音响起,黎阡陌俊眉微扬,搁下手中的书卷望着楚千凝笑,像是在说,“你瞧怎么样?我说的准吧?” “进来。” “是。”应声走进殿内,奶娘脸上的轻松神色显而易见。 从她怀里接过孩子,黎阡陌朝小溶儿温润的笑着,“我与你娘亲可恭候你多时了……” 闻言,小溶儿眨了眨眼,毫无形象的张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是随时都要睡去的样子。 见状,他扬眉,“困了?” 小脑袋一晃一晃的打着盹,小溶儿仿佛困得不行,侧脸枕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既是如此困乏,便将她抱下去睡吧。” “诶……” 楚千凝刚要说什么,却被黎阡陌抬手阻止,随即便见原本安静躺在他肩上的小人“腾”地一下挺直了身子,哼哼唧唧不愿意的样子。 饶是楚千凝经历过再多的风浪也不免震惊,这孩子怎地像听懂了似的? 而且,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她看向小溶儿的眼神便充满了疑惑。 再加上最近这段时日以来,黎阡陌经常这样不着痕迹的试探她,倒是让他们发现了更多的异状。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心底的猜想,他状似不经意的对楚千凝说道,“南月烛被做成天灯活活烧死的那日,你可知还发生了什么?” 一说到天灯,从楚千凝的角度明显看到小溶儿的身子一动。 眼见她的小手攥成了拳头,她一时心软欲拦着黎阡陌让他别再说下去,却见他安抚的朝她笑笑,示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红唇微抿,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发生了什么?” “所谓‘点天灯’,就是把犯人的衣服扒光,用麻布包裹,再放进油缸里浸泡,入夜后,将人头下脚上拴在一根高高的木杆上,从脚上点燃。但浸泡南月烛的不止是油,还有齐穹的尸身,霄逝将他剁碎……” “够了!” 将小溶儿从他的怀里抱出来,楚千凝皱眉暗示他别再说下去了。 其实,她私心里是希望小溶儿听不懂这话的。 并非是觉得这样的孩子是怪物,而是恐她听懂那些心下害怕。 抱着她温柔的笑着,楚千凝柔声道,“溶儿乖啊,爹爹是在与你玩笑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紧紧的攥着她的手指,小溶儿赖在她怀里一动也不动。 “他说的‘天灯’呀,其实不是一种灯,而是像烟火一样漂亮的东西,所以溶儿不用害怕,你看娘亲都不怕对不对?” 一边说着,楚千凝一边用手戳了戳黎阡陌。 后者接收到她的示意,无奈的摇头失笑。 面前这两个小女子,是他此生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人,又哪里真的舍得欺负她们呢。 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朝南月溶伸出手去,面露讨好,谁知小姑娘记仇似的将脸扭向了另外一边,不打算理会他的样子。 见状,楚千凝也不禁失笑。 “爹爹抱你去看烟火也不去吗?” 此刻殿内要是有其他人的话,定会觉得奇怪。 这两口子对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而且还有商有量的,这场景实在是有够诡异。 “烟火”两个字令小溶儿生出了些许兴趣,她窝在楚千凝怀里偷偷瞄了黎阡陌一眼,短暂的沉默,像是在纠结要不要接受他的示好。 趁着她犹豫的时候,黎阡陌单手将她抱了过来,径自推开门走到了殿外。 鹰袂正和轻罗凑在一起腻腻歪歪的说着什么,见自家主子忽然推门出来,第一反应不是请安,而是“蹭”地一下就上房了。 留下轻罗一个人站在廊下,彻底凌乱了。 “世子爷……” “嗯。” 淡淡的应了一声,黎阡陌示意她忙自己就好,不必理会他们爷俩。 抱着南月溶走到殿前的栏杆旁,他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暗聚内力,忽然低声唤道,“鹤凌。” “属下在。” 鹤凌方才现身,便见黎阡陌突然朝他甩出一掌,用了全力。 换作是别人估计早就懵了,也就是鹤凌,二话不说毫不客气的接了这一掌,两股内力相撞,原本黯淡的夜空瞬间便照亮。 “砰”地一声响,如烟火般爆出璀璨的流光,吸引了无数宫人的注意。 小溶儿仰头看着,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惊艳。 竟然真的有烟火…… 见自家主子没有再出手的打算,鹤凌便收势而回,安静的站在黎阡陌后面。 表面上看起来鹤凌一脸淡定,可实际上,他的手到现在还在抖。 也幸好是他…… 变成其他人,这会儿早吐血倒在地上了。 大爆炸般的烟火看完了,可空中似乎还闪动着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或许是被震撼到了,又或许是被自家爹爹哄的很开心,小溶儿心里的防备松懈了一些,在黎阡陌声线的温柔问她烟火好不好看时,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 一切都静止了。 得快小溶儿如今年纪尚小,表情没有那么丰富,身子骨也软的很,否则一定很容易就被人发现她的异样。 那一刻,黎阡陌笑的格外明艳迷人。 也是从这一次开始,南月溶对自家爹爹有了更深的认识。 甭管他表现的有多温柔良善,都不要被假象蒙蔽,一个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欺骗的人,不可信、不可信…… “小溶儿……”黎阡陌启唇欲说什么,可才一开口就被飞奔而来的唳染给打断了。 “启禀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讲。” “王爷和王妃来了。”说起这件事,唳染明显难掩激动。 事先也没个消息传过来,搞得他们措手不及。 而且,他们来的这么突然,很难不让人去想是否沂水城中发生了何事。 果然…… 一听他们来了南凉,黎阡陌也有片刻的怔愣。 “父王和母妃来了?!”楚千凝刚走到殿外来找他们爷俩,不想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可是沂水城出了何事吗?” “不是。” 虽未见面,但他仍可知爹娘来此绝对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估计,多半是为了他怀中的这个孩子来的。 “走吧,你出生已过月余,也该去见见你的祖父、祖母了。”意味深长的朝南月溶笑了笑,黎阡陌似是别有深意的样子。 握住楚千凝的手往台阶下走,他低声道,“近来召三长老进宫一趟吧……” 既是要收徒弟,那也须得有个当师傅的样子才行。 第426章 孩子丢了 提到南月垚,楚千凝倒是发现他许久未曾进宫了。 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小溶儿满月的时候。 不过,当时因为事多繁杂,他们也没有心思给她办个像样的满月宴,只亲近的人送来了些贺礼,其中就包括南月垚。 旁人都说这位三长老行事诡异,可楚千凝倒是不讨厌他。 相反,她还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只是…… 有一事她至今都未想通。 要收小溶儿为徒这件事,是南月垚主动提出来的,初时楚千凝只当他是恐自己事后报复他们师兄弟三人对她的不敬。 成为小殿下的师父,日后她便无法再向他们问罪。 但后来,她又觉得不是这样。 南月垚的行事和其他两人皆是不同,他不似会做这般长远考虑的人。 而且,想到小溶儿满月时他送上的贺礼,楚千凝心中的疑惑便愈深,“黎阡陌……你说这位三长老究竟是何意思……” 闻言,黎阡陌无声的弯唇浅笑,“难道凝儿也有看不透的人和事儿。” “你笑话我?!”她扬眉。 “为夫不敢。” 他口中虽这样说着,但语气却没那么真诚。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黎阡陌淡声笑道,“他给溶儿送的,乃是提升内力的补药,一粒都千金难求,而他一出手就是一瓶。” “提升内力?”听他这么说,楚千凝心里的疑问更重了。 “如此看来,这位三长老倒是真的想要传授溶儿武艺。” “若你和他对上,可有胜算?”之前她就听洪崖说起过,南月垚的武功深不可测,就连他也不是对手,那黎阡陌呢? 转头看向楚千凝,黎阡陌下颚微抬,墨玉般的眸中盈满了骄傲和自信,像是在说,为夫怎么可能会输! 将信将疑的回望着他,她难得拆台,“那你为何不自己教小溶儿武功呢?” “为夫也没有说不教啊。” “你也要教?!” 笑着点了点头,黎阡陌继续道,“集众家之所长乃是武学的真谛,多学一些对她没坏处。” 说白了,他和凝儿早晚有一日会离开这孩子,他们不能给她提供一辈子的呵护,所以在那之前,他会尽她所能的为她铺好今后的路。 他和凝儿的孩子心智自是没问题的,若是再会些武功,那就可以笑傲江湖了。 垂眸扫向自己怀中的小家伙,只见她正好奇的眨巴着双眼,似是正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见状,他眸中的笑意不禁变的更深。 看来果然不是个笨的…… 说话间,一家三口便已到了月波殿,才行至廊下,便闻殿内传来一阵谈笑声,听起来热闹极了。 进去之前,黎阡陌忽然停下了脚步,认真的望着怀中的小溶儿,“祖父和祖母皆在殿中,他们皆是很好的人,待会儿别哭唧唧的丢人,知道吗?” “她哪里听得懂啊!”楚千凝无奈的笑道。 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能听得懂大人说的话,还有自己的想法。 也许,是他们想多了呢…… 不知是不是为了验证楚千凝心里的想法,随着黎阡陌的话音落下,就见小溶儿一脸茫然的样子,和他们猜测她的表现截然相反。 可即便如此,黎阡陌还是自顾自的接着说,“你可别想着待会儿使劲儿哭、使劲儿嚎,你爹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嗯?” 楚千凝:“……” 和一个孩子,他较什么劲儿啊! * 还真别说,有黎阡陌“警告”这一番,待到小溶儿看到黎延沧和殷素衣时,表现的简直不要更好。 一直朝他们咧着小嘴,似是十分开心的模样。 殷素衣抱着她仔细打量着,喜欢的不得了,连黎延沧要接过去抱抱都不愿意放手。 “这孩子长大了定如凝儿一般,是个艳丽无双的美人儿。”这可是黎家头一个小辈儿,也难怪这夫妻二人如此激动。 说着,殷素衣拍了拍楚千凝的手动容道,“娘都听说了,这段时日苦了你了。” 又是亲家失踪、又是小溶儿中了血咒,怪不得她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也不知她这月子坐的如何…… “日后可得好生补补,这女人一生完孩子身子本就虚弱的很。”一边说着,殷素衣掂了掂怀中的小溶儿,不禁笑问,“你倒是沉甸甸的,可知你娘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吗?” “我身子并无大碍,您不必担心。” 未免她体虚,娘亲几乎将南凉国库翻了个遍,什么珍稀名贵的补品都用了,若这么个补法还不奏效,倒是她福薄了。 “阡舜和轻离原想着一同过来的,可临出门前轻离害喜了,是以便留在府中等着了。” “轻离有孕了?!”楚千凝一脸喜色。 “嗯。” 两个媳妇都有了,可把殷素衣给乐坏了。 黎家冷清已久,如今总算能一家子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了。 “那我得好好想想,该备个怎样的贺礼才是……”或许是别的事都已经尘埃落定,楚千凝整个人都轻松明快了一些。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礼不礼的!” 殷素衣状似指责,可语气却充满宠溺,全然一副慈母做派。 南月烟坐在旁边看着,神色动容。 她看得出来,这位亲家母是把凝儿当成亲生女儿在疼爱的。比之她这个亲娘,并无差别。 初到北周时她就曾对黎家夫妇说过,就冲着他们全家对凝儿的照顾和疼爱,他日若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比起女人这边的温情脉脉,黎阡陌他们聊的话题就严肃多了。 “洛北忧急着要退位?!”这个消息,倒是让黎阡陌倍感意外。 从对方册封摄政王开始,他就知道洛北忧已经想明白了,但明白到这种近乎迫切要退位的程度,倒是在他预料之外。 提起此事,黎延沧忽然笑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自打皇后生下公主后,陛下退位的心思便愈发迫切了。” “这……” 顾沉渊明显有些意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黎阡陌,短暂的怔愣后便笑了,“如今四方安定,朝中一切正常,便让他再多撑一段时日吧。” 无论什么事,都得等他们回了北周之后再说。 何况…… 他昨日方才与燕靖予通过信,他那边尚有些老顽固没有说服,统一之事尚不着急。 西秦原也不算十分安定,如今燕靖玄在南凉之地消失,那国中有些有心之人便想以此为由煽动百姓闹事,此事燕靖予不便出面。 若镇压的狠了,对方会说他和南凉里应外合,目的是夺权篡位。 相反,若放任不管的话,便等于变相证明了这件事。 是以,此事他不宜插手。 沉默了一会儿,黎阡陌忽然朝鹰袂吩咐道,“你去一趟西秦,帮燕靖予解决此事。” “……是。”应承之后,鹰袂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犹豫的站在原地,明显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黎阡陌故作不知,“还有何事?” “主子……属下想……” 难得鹰袂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倒是令人觉得奇怪。 不过没等他将话说完,便见黎阡陌漫不经心的扫了楚千凝身边的轻罗一眼,鹰袂见状,拼命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 长路漫漫,他想带着轻罗同去。 对于自家属下的心思,黎阡陌如何不知道。 “你自去问她吧。”抿了口茶,他淡淡道。 闻言,鹰袂大喜过望,蹦着高儿就去找轻罗了,并没有看到他家主子意味深长的笑容。 轻罗最是护主,眼下凝儿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是以她根本不可能答应和鹰袂去西秦。纵是有冷画在,她也不放心的。 正是因此,鹰袂才一开口黎阡陌就知道结果了。 * 黎延沧和殷素衣的忽然到来,楚千凝和黎阡陌倒是开心的很,可南凉朝中的人就不那么想了。 南凉向来独居一隅,百姓安居乐业,可若就此投降了北周,那岂非要事事听从人家的安排?! 旁的倒也罢了,只这“一夫一妻制”却是女子的衷爱。 一想到别国女子都要和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还得防着小妾争宠,庶子暗害,委实令人心惊。因此,近来有不少百姓聚集到京兆府前求见京兆尹谢庭循,请他向南月烟进言,勿要改了南凉的习俗。 为此,南月烟还特意去找黎阡陌和楚千凝商量了一番。 之前她还真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世上如黎家父子和顾沉渊这样的男人到底还是少数,大部分还是习惯了三妻四妾,甚至可以说,是享受这种生活。 “我倒是有个想法。”给南月溶拍了拍嗝儿,楚千凝轻声说道。 “说来听听。” “自古便有册封藩王的记载,南凉与其他三国本就划江而治,来往并不多,日后可互通生意,但管理上须得严格点。” 想着从前在爹爹收着的那些古书中看到的内容,楚千凝便试探着说道。 话落,就见南月烟含笑看着她。 被她看得一脸茫然,楚千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娘亲您看什么呢?可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不是,娘亲是觉得你聪明。”这样的想法,其实还是很超前的。 “您觉得这法子可用就好……” 其实她也不确定可不可行,毕竟还有西秦在一旁虎视眈眈。 连同东夷在内,三国一起投降,可唯独南凉有特权,难保他们不会眼红。 是以,此事还得好生谋划一番才行。 倘或南凉真的能被单独搁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依照眼下的情况来看,无论他日北周由谁继任帝位,南凉的独立都不足以构成威胁。 毕竟,其他三国环绕而围,想要彻底将其吞并并非难事。 “在说什么呢?”黎阡陌缓步走进殿内,身后还跟着胖乎乎的三长老南月垚。 “闲聊。”见南月垚来此,楚千凝赶紧起身相迎,“三长老来啦。” “参见陛下、殿下。” 神色恭敬的朝她们施了一礼,南月垚的视线却不禁落在楚千凝怀中的小溶儿身上,眼底深处闪动着异常兴奋的光芒。 他虽未开口,但那么期待的眼神明显表露了他的态度。 他想抱抱小溶儿…… 对视上他充满渴望的目光,楚千凝忍不住弯唇无声的笑开,大大方方的把孩子递给了他。 接过小溶儿的那一刻,南月垚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多漂亮的小娃娃,他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了! 南月溶不过三两个月大,身子软的很,以至于南月垚抱着她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 略显粗糙的大掌不着痕迹的搭在了她的腕脉上,而后他的眼睛不绝又是一亮。 像是没有察觉到南月垚的异样,楚千凝和黎阡陌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眸中看到了淡淡的疑惑。 这位三长老对小溶儿的喜爱来的有些诡异啊…… 他们倒不是觉得他有何异心,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殿下当日说可以让臣来当小殿下的师父,不知这话可还作数?”抬眸看向楚千凝,南月垚素来严肃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抹笑容。 “自然作数。” “那臣就先带小殿下回府了。”说完,南月垚抱着小溶儿欲走,还未等出门便被鹤凌拦了下来。 “诶……”南月烟也一脸惊讶,“三舅父,您这是做什么?!” “既是学习武艺,自然得从小练起。” 淡笑着伸手把孩子从南月垚怀中夺回来,黎阡陌语气坚定的说道,“习武可以,但孩子却不能离开我和凝儿的视线。” 否则的话,他自己教不就得了。 再则…… “除非,长老言明为何要收这孩子为徒?”小溶儿尚未出生他便瞄准了势头,这点可比南月森和南月劦有眼色多了。 被黎阡陌问的语塞,南月垚盯着小溶儿没有开口。 沉默了片刻,他才一脸认真的回道,“这孩子根骨奇佳……” “三长老,还望明言。”孩子还在肚子里,他就能看出根骨奇佳?! “也罢……” 叹了口气,南月垚认命的对他们说,“我瞧这孩子惹人爱的紧,是以想让她陪陪我这个老人家。” 闻听此言,楚千凝和黎阡陌的心里却仍旧有些疑虑。 仅仅如此?! 要知道,南月垚可是南凉神卫府的长老,若他一开口,不知有多少孩子愿意给他解闷儿,不要说成为他的弟子了, 只是随便由他指点指点也是好的。 可谁成想,他竟瞧上了小溶儿! 楚千凝总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具体的问题所在。 幸而如今万事均安,她倒也不怕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 “溶儿年纪尚小,由您带走怕是不行。”顿了顿,楚千凝又道,“而且,我和黎阡陌离开北周已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您若无事,不若与我们同去?” “……恐二位兄长不愿。” “不带他们,只您一人。”想起其他两位长老,楚千凝心里却是嫌弃的不行。 两个老顽固,虽不如玄微和南月烛那般有什么坏心,但思想迂腐,不知求新,又不善于听从别人的意见,独断专行。 这一路要是带着他们一起去北周,还不知得生出什么事儿来呢。 哪里想到,楚千凝的话音方才落下,便见南月森和南月劦快步走了进来,面露不悦,“好生大胆的丫头!竟想拐走三弟!” “……” 楚千凝心道,现在是你三弟想拐走我女儿! 红唇微抿,她扯了扯黎阡陌的袖管,示意他和她们一起悄然走出了殿内。 他们兄弟三人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掰扯去吧。 不过,饶是楚千凝和黎阡陌再有先见之明,也没想到他们女儿会受欢迎到这种程度,还未动身出月溪城呢,小溶儿便丢了! 能在鹤凌和霄逝他们手底下把人偷走,可见对方的本事。 第427章 结局终章 初闻小溶儿被偷走这件事,殷素衣他们都要急疯了。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离得了娘亲呢! 何况…… 尚不知是什么人掳走了她,万一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好! 相比起顾沉渊这个外祖和殷素衣这个祖母,黎阡陌这个当爹的就淡定多了。 他也不是不担心,但担心的点和他们不同。 从小溶儿丢了开始到现在,只有三个人没有出现打听过情况,那就是南月垚兄弟三人。 联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他便不难猜出,是他们偷走了小溶儿。 是以,比起担心他们会伤害她,他更担心的是,这三位老人家照顾不好这么小的孩子。谁的女儿谁心疼,他自然放心不下。 搂紧了楚千凝,他柔声安慰道,“我已派鹤凌他们追踪过去了,先别担心,嗯?” “……嗯。”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楚千凝明显言不由心。 “阡陌,你怎么知道是长老他们掳走了小溶儿?” “他们既然能在不惊动暗卫的情况下带走溶儿,足可见他们武功之高,但在打败鹤凌他们对方并未杀了他们,这不符合常理。” 按照鹤凌他们说的,对方连交手时都未下狠手,就更令人感到奇怪了。 当然了,话虽如此说,殷素衣他们悬着的心却怎样都无法落下。 旁的且先不论,单说小溶儿饿了后的饮食就足够他们忧心了。 那孩子尚未满一岁,每日都要喝奶,根本离不开乳娘。 殷素衣才想到乳娘这回事,便见冷画匆忙跑进房中,“启禀世子、世子妃,奶娘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楚千凝皱眉。 “奴婢也不知,方才小主子被人偷走后,世子爷命奴婢去看,这才发现连她也没了踪影。”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而他们居然毫无所觉! 不过,听闻奶娘也不见了,殷素衣反而松了口气。 若对方是坏人有意对小溶儿不利,何必大费周章的把奶娘也一并带走呢,这世上哪里有这么温柔善良的刺客! 除非…… 他们本就不为害命。 “这三位长老究竟想做什么呀?”事情闹到如今,楚千凝彻底懵了。 “就不能用常理推断他们三个……” 南月烟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出了这一句。 “为何如此说?” “当年我和南月烛争夺帝位的时候,他们三人便诸多阻挠,明里暗里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换作正常人,定会在我登基后百般示好以免招难,再不就死磕到底也算不失了气节,可他们不是。”这兄弟三人不光自己为国效力,甚至还解决了不少怀有反心的人,是以绝对不能用看待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在他们看来,南月垚兄弟三人偷走小溶儿必然有个十分严重的理由,但在她看来却未必,说不定其实起因很不着调。 “岳母有何高见?” “或许,他们只是单纯因为小溶儿太可爱了所以才把她带走的呢。” 这话也就是由南月烟说出来,换作是别人早就被黎延沧打出去了。 因为孩子可爱就把人偷走了,这也太扯淡了吧! 如果然如此,那只能说明那三位长老脑子不大正常。 而事实证明,南月垚他们兄弟三人的脑子的确和正常人不一样…… * 一路直奔北周而去,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片刻都不曾休息过。 黎阡陌手底下的人有多厉害他们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将人偷了出来,他们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小心翼翼的抱着南月溶,见这小丫头怕也不怕,不哭不闹的睁着眼睛看他,可把南月垚给乐坏了。 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孩子果然是个好苗子!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打算私自把这孩子带走,相反,是二位兄长先动心起念。 至于他…… 原本是打算制止他们的,但转念一想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未免黎阡陌那个小子暗中动什么手脚,他还是想下手为强比较好。 先打通了这孩子的任督二脉,届时就算他们想反悔不让自己教她都不行。 眼见南月垚对这孩子爱不释手,南月森不禁嫌弃的收回了目光,可过了没一会儿,视线还是不自觉就落到了他们身上。 “偷盗”这种事他原是不屑的,但一想到楚千凝那丫头竟然想把他们丢下,只带三弟一个人走,这哪儿行啊! 与其将来追着他们走,不如被他们追着。 想丢下他们,门儿都没有! “咱们如今……其实已经算是大不敬了……”南月劦有些迟疑的说道。 回头南月烟真的追究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哼,咱们是他们长辈,量他们也不敢如何!”相比之下,南月森倒是有气势的多,只是不知是故作大胆还是强撑着脸面。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使他们不追究此事。” “什么?!” “快说!”其他两人齐齐道。 将南月溶递给奶娘抱着,南月垚缓步走到两位兄长面前,肉呼呼的肚子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有些可爱。 他初时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待到他忽然抬眸看向他们的时候,南月森和南月劦转身欲走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变手为爪,牢牢擒住了其他两人的肩膀。 “老三!” “你要干什么?!赶紧放开!”南月劦欲挣脱反击,却始终没能成功。 “得罪了……” 话落,奶娘和小溶儿便眼睁睁的看着原本“活蹦乱跳”的两个人渐渐失去了力气一般,从试图挣扎,到后来的安安稳稳。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快的让人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南月垚是将他两位兄长如何了,只见他收回手后,他们便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使不出半点力气的样子。 “三成功力而已,很快就练回来了。”南月垚说的云淡风轻,随即走向小溶儿,却吓得奶娘抱着她转身欲跑,可惜根本难逃他的手心。 “求求您,求求您别伤害小殿下,奴婢可以把命给您,求您放了小殿下吧。”奶娘跪在地上哭的声泪俱下,不停哀求着南月垚,却听得后者心下莫名不已。 伤害这孩子?! 怎么可能! 这可是他唯一看中的弟子,哪里舍得伤害她呢。 挥了挥手,南月垚直接封了奶娘的穴道,免得她再吱哇乱叫的,好生恼人。 对视上小溶儿发直的眼神,南月垚不禁愣住。 他怎地觉得,这孩子像是被吓傻了似的呢…… 如此看来,自己果然没有料错,玄微那家伙看似无用,实际上却在无意间成就了一件好事。 轻轻拍了拍小溶儿的后背,南月垚难得放柔语气安抚她说道,“你不必害怕,为师不过是为了传你些内力,以免待会儿帮你打通任督二脉时你承受不住。” 她年岁太小了,换作旁人的内力未必受得住,但自家两位兄长的武功向来以调和为主,融百家之所长,最适合她了。 有了内力傍身,筋脉打通后她便不会感到不适。 一边絮絮叨叨的向她解释着,南月垚一边蓄起内力,暗暗为她运功。 旁边南月森和南月劦背靠背坐着,无语的看着这一幕。 老三莫不是疯了…… 竟要给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打通任督二脉,甚至还不惜耗费他们的武功! 他怎么不用他自己的呢? 面对两位兄长的质疑,南月垚事后表示,他的武功掠夺性太强,恐小溶儿承受不住,而且,若他损失内力,日后谁教那孩子习武呢? 一句话,堵得他们哑口无言。 * 楚千凝和黎阡陌他们追上南月垚他们的时候,是在第二日。 彼时小溶儿已经身负“神力”,承袭了南月森和南月劦的部分内力,又由南月垚打通了经脉,只待再大些便可修习武功。 遏尘给小溶儿好生把脉了一番,的确是未发现什么异样,只一股较为温和的内力蕴藏在她体内。 即使如此,把完脉遏尘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见状,楚千凝的心猛地吊了起来,“可是有何问题吗?” “回世子妃的话……小主子一切无恙,您不必担心……”他只是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小主子小小年纪便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他日长大了还得了? 如今遏尘不过随意一想,哪知日后竟一语成真!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而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溶儿,楚千凝也就没去想那么多,只想着她安然无恙就好。 只是…… 黎延沧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偷他孙女不说,还暗中给打通了任督二脉,这是没什么事,万一要是有危险他们谁赔得起! 难道南月家的人就这么乐中偷偷摸摸的吗? 前有南月烛偷凝丫头,眼下又有三位长老偷小溶儿,实在令人费解。 “你可别不知好歹,就为了这个小女娃,我与二弟皆损失了三成功力,你竟还要找我们算账?!”南月森振振有词。 “又不是我们求你们给的!” “忘恩负义!” 这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打,从屋里打到屋外,倒是也无人理会他们。 南月烟抿唇走到角落里的南月垚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深知孩子失踪后当娘的那种心情,是以绝不会让凝儿再尝,这次是他们任性也就罢了,若再有下次,她决不轻饶。 武功高强又如何,她自有她的办法对付他们。 迎视上南月烟冰寒的眸子,南月垚唇瓣微动似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也罢…… 此事到底是他们思虑不周。 但只要那小不点还是自己的徒弟就好,那他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余光瞥见楚千凝抱着小溶儿眼眶微红的样子,南月垚心头一软。再瞧着黎阡陌和顾沉渊似是在低声商量着什么,他想了想便抬脚朝他们走去。 “今日之事原是臣兄弟三人思虑不周,还望殿下莫要怪罪。”适当服个软,对他们将来有好处。 “长老是老臣了,又是凝儿的长辈,小溶儿的师父,论理我不该多言,只是这次的事实在太过荒唐了,望日后三思而后行。” “是。” “咿呀……咿呀……” 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就在他们都对南月垚指责的时候,唯独有一个人和他们不同。 只见小溶儿朝他伸出了小肉手,让他抱着的意思。 错愕的看着这一幕,楚千凝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 才一日光景,这孩子就和三长老这般相熟了? 甚至…… 连她这个娘亲都不要了! 在众人或惊讶、或气愤的注视下,南月垚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小溶儿,可就在他抱过她之后,笑容却忽然凝滞。 然后,众人眼瞧着他的脸色从喜悦变成了震惊,再到郁闷,精彩至极。 所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黎阡陌。 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他无声的笑着,眼底的戾气稍散,面色温润把小溶儿接过来递给了奶娘,“被褥湿了,去帮小殿下换下。” “……是。” 怔怔的接过小溶儿,奶娘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尿了。 瞥见南月垚衣襟前的一块“水渍”,奶娘拼命忍住笑意,抱着小溶儿快步进了内间。 回想起她刚刚主动要南月垚抱的情景,大家心里都不禁觉得好笑。 这孩子是故意的吗? 这一路往北周而回,众人的心态都很轻松,大有游山玩水之势。 西秦那边已经传回了好消息,鹰袂假扮燕靖玄再现西秦朝堂,令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他只道燕晗生死不明,他无心再眷恋皇位,恐耽误苍生社稷,这才决定退位让贤,非是被燕靖予和黎阡陌联手设计。 如此一出儿后,西秦朝中便再无言三语四之人。 燕靖予亲往北周递上了降书,将西秦疆土双手奉上。 离开北周前,凤雪绮特意去送了他一程。 他已在沂水城的城门口等候多时,此刻见她一袭红衣策马而来,燕靖予的眼前不觉一亮。 “吁——”勒住缰绳,凤雪绮身手利落的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他面前,“缘何走的如此匆忙,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凝眸看着她这一身烈焰红衣,燕靖予不禁在想,大抵日后她和栾廷玉成婚时便是如此模样。 定然极美…… 见他一言不发只盯着自己看,凤雪绮不禁皱眉,“燕靖予?!” 回过神来,他不大自然的笑曰,“难得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我急于去放松享乐。” 他本就对皇位没什么兴趣,谋夺江山这种事更是不适合他,若非不愿有负皇兄,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要是早些不理朝政四处玩乐的话,说不定会更早遇见她。 凤雪绮非是蠢人,燕靖予眼底的深情她不是看不出,但她却委实无法接受。 她能做的,也不过就是送他这一程。 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她不是那个能陪她走到最后的人。 恐气氛太尴尬,燕靖予便不再多耽搁,随意笑笑便上马欲走,却被凤雪绮拦了下来。她递上素日佩戴的宝剑,语气真挚,“此物赠你,聊表心意。” “多谢。” 燕靖予口中道着谢,可接下宝剑之后他却忽然拔剑而出,剑锋飞速的扫过凤雪绮的发,一缕青丝缓缓飘落,被他牢牢的攥在掌中。 “唰”地一声收剑回鞘,他竟又将宝剑退还给了她。 “你……”凤雪绮微怔。 “有此足以。”燕靖予扬了扬手中的一截发,笑容得意。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了马背上,策马疾行,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凤雪绮的视野中。 但见远方尘土飞扬,点墨般的人影渐渐消失不见。 他说要游遍这大千世界的千山万水…… 凤雪绮想,愿他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再无如他般快活畅意之人! * 西秦和东夷这一投降,便使楚千凝之前对南月烟所言的办法得以施行。 藩王不可随意被册封,但南凉却有这个条件。 楚千凝正式更名为“南月凝”,为南凉王的正式继承人。至此,世人方知她的真实身份。 虽说她有南凉血统,但如今大陆一统,对这小小“岛国”形成包围之势,倒也不怕对方会犯上作乱。 因此,当南月烟与洛北忧提及此事时,后者欣然应下。 不过…… 说完此事后,他便有些欲言又止的望着顾沉渊,斟酌了一下方才继续道,“朕也听闻世子妃已经诞下一女,也已经足月,那不知阡陌他……” 洛北忧的话虽未说完,却足以让在场的两人明白他的意思了。 孩子都已经满月了,是不是得“该上朝上朝、该登基登基”,别耽误他陪媳妇和孩子。 或许是意外于洛北忧的态度,以至于顾沉渊一时没有回答。 最后,还是南月烟迟疑的回道,“此事我会代为转达,不过阡陌他似乎有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具体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她也是无意间听到阡陌和凝儿说,好像是寻到了一举两得之法。 既能确保天下安定,又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朕知道了。” 话是这般应承,但其实洛北忧一点也猜不到黎阡陌的所思所想。他本以为对方野心勃勃,应当很急于施展自己的抱负才对。 如今心愿即将达成,为何反而不急了呢? 而洛北忧心中所想,在不久之后黎阡陌亲自进宫见他后,终于得到了解答。 彼时国泰民安,世间再无东夷、西秦、北周之分。南凉帝变为了南凉王,王爷世袭,仍旧为女子担当。 一应善后事宜都处理得当,洛北忧大赦天下,降下罪己诏。 为帝者,昏庸荒淫是罪、枉杀忠臣是罪,怯懦无为亦是罪,因此他下旨检讨自身,决定将皇位传于他的兄弟洛九天。 这个消息一出,朝野皆惊。 在有些人看来,黎家上位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也没想到临了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幸运的是,洛九天的继位并没有引起朝臣的不满。 首先,他是先皇后的嫡子,由他成为北周帝本就名正言顺;其次,他贤名远播,知人善用,又颇具将才,真可谓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洛九天从来不是那种糊涂人,他不过分自谦,却也不会盲目自负。 由他当皇帝,他相信自己能做的很好,但他也知道,不是只有他才能当好这个皇帝。是以他的态度很端正,不过为民效力罢了。 身为皇族子弟,他也曾想君临天下,只是比起当皇帝,他更在意皇兄这位亲人,是以他只尽心尽力的辅佐他,不肖想那些不属于他的。 可如今…… 看着面前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洛九天弯唇笑笑,揉了揉九殇的发,“日后的路,便要你在为兄身边时时鞭策了。” “幸与皇兄同行,定不辱命。”九殇认真的看着他,此刻尚不知自己即将掉进一个多大的坑里。 而这个坑,还是她家主子亲手挖下的! *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永兴”。 老一辈的朝臣如顾沉渊和季桁之流都辞官在府休养,新一辈如宋书虞等人崭露头角,成为了北周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 黎阡陌官拜丞相,辅佐洛九天这位新帝。 众人本以为黎家的两位公子均会出仕,却没想到黎阡舜辞了官,整日在府中陪媳妇。 当然了,他这么做虽然有私心,也是全家商量后的结果。 树大招风,黎家如今已经算是位高权重了,若连黎阡舜也跟着出来掺和一下,恐会令有心之人更加担心他们的势力。 与其整日勾心斗角被他们惦记着,不如他们自己先敛了锋芒。 恰好…… 黎阡舜本也没什么野心,巴不得整日在府里陪莫轻离才好呢。 比起他,黎阡陌就忙碌的多了。 洛九天初登帝位,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他这个新晋的丞相自然也不得轻松。而且,不日便是万寿节,事情都赶在了一起,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这日黎阡陌回府的时候,南月凝毫无意外又已经睡着了,独留小溶儿自己眨着大眼躺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指在玩。 见状,黎阡陌不禁失笑。 连着好几日他回房看到的都是这般景象,他都习惯了。 南月凝没盖被子,只腿上搭着一条薄毯,明显原本没打算睡觉,实在熬不过去了才睡着了。 她总是试着等他,却终难熬到他回来。 自从生完小溶儿之后,她虽自己不说,可黎阡陌却看在眼里。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夜里总是畏寒,手脚冰凉的往他怀里钻。 他让遏尘给她把了脉,结果不过是产后体虚,并不大碍,但也得精心调理才行。 悄然走到榻前,黎阡陌见小溶儿正费力的扯着被子往南月凝身上堆,可她的力气实在有限,肢体也不够协调,折腾了半天也见有何成果。 偏偏…… 这般贴心的行为还被自家亲爹给看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变的尴尬。 其实对于南月溶过早明白事儿这件事,黎阡陌和南月凝谁都没有刻意逼问过她,尤其是南月凝,对于她的异常只当不知。 之前在南凉的时候黎阡陌还想着找这孩子好生谈谈,但后来想想也就作罢。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多半会装疯卖傻的故作不懂。 就像此刻这样…… 果断转身趴在被子上,小溶儿一副自己和自己玩的欢快的样子,对黎阡陌似笑非笑的表情视若无睹。 好在,他也没有逼问她什么。 帮南月凝将被子盖好,他就这样坐在榻边望着她,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搞得小溶儿也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或许是这父女俩的眼神太过“炙热”,以至于把南月凝都给看醒了。 秀眉轻动,她缓缓睁开眼睛,就见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近在咫尺。 “你们看什么呢?”疑惑的坐起身,她目露不解。 “睡着了怎地不盖被子!” 恐她散了汗,黎阡陌便按住她的手不许她掀开被子,甚至还将只穿着单衣的小溶儿也塞了进去,“竟比孩子还不让人省心!” “我原想等你来着,并没打算睡去。”南月凝也自有一套说辞。 闻言,黎阡陌心念一动,倾身就在她唇边啄了一口。 谁知…… 方才一亲芳泽,便闻旁边响起了偷笑声。 黎阡陌和南月凝闻声望去,就见小溶儿两只小肉手捂着眼睛,淡粉色的唇完成了月牙,明显笑声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 那一瞬间,南月凝觉得这孩子大抵是终于懒得装下去了。 不料她才这般想,就见小溶儿转过身去,大有躲避他们追问的架势。 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这般行为,南月凝不禁和黎阡陌相视一眼,娇嗔的推了他一下,“瞧见没有,连孩子都替你羞呢。” “羞?!”黎阡陌扬眉。 “嗯。” “我是你夫君,你是我的娘子,这不过是我们的闺房之乐,何羞可言?”黎阡陌面色坦然,一副不以为耻而反以为荣的样子。 这还不算,他戳了戳小溶儿后脑勺,继续道,“再则,若为夫如凝儿一般知羞,这小家伙从哪儿来?” 南月凝:“……” 就他话多! 见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她不觉敛神道,“可在宫中用过膳了吗?” “已经吃过了。”见她欲下榻吩咐下人备膳,黎阡陌握住她的小腿又塞回了被子里,“明日早些睡,别再熬着等我了。” “准备完陛下的万寿节,想来也该歇歇了吧?”他都接连忙了好些时日了。 “再过两日就不忙了。” 想到什么,黎阡陌又对她说,“陛下今日特意提到,万寿节那日要请外祖母和凤君荐他们进宫。” “请外祖母?!”这一点,南月凝倒是没有想到。 “嗯。” 洛九天是个聪明人,他心知南月凝在意的人和事,是以才会有此一提。 在世人眼中,凤君荐和凤君墨兄弟二人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他们毕竟曾经是东夷的皇子,又都对储位有觊觎之心。 凤君墨倒好说了,虽说当了黎家的女婿,可他扬言自己是入赘,大婚后便带着黎阡晩四处游山玩水,对别的事不闻不问。 可凤君荐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在沂水城扎了根,生意经营的有声有色,背靠黎家和梅家这两座大山,实力不可小觑啊。 正是因此,所有人都以为新帝登基会暗中打压凤君荐。 却没想到,洛九天竟来了这么一手。 连陛下都给足了凤君荐面子,日后自然无人再在背后言三语四。 想明白这些,南月凝不禁弯唇笑道,“这位皇帝陛下倒是有意思,心思很是细腻嘛。” “大抵是九殇同他说了什么。” 听他提到了九殇,南月凝心里极快的闪过了什么,却没能及时捕捉到。 奇怪……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却又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入宫前,接外祖母来府中住两日吧,想来她见到小溶儿也会很开心的。”说到南月溶,黎阡陌又忍不住戳了她两下。 “这自然好了。” 从前她便盼着将外祖母接到身边来尽孝,只是从前日子不安定,她恐她处于危险中,是以迟迟没有动作,如今倒是好时机。 总也不能一直表姐家的孩子有太奶奶疼,小溶儿也得时常见见太姥姥才是。 不过,南月凝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他们这一辈的人里面生的都是女娇娥,没有一个是男孩儿的呢? 表姐家的双儿是姑娘,沉鱼家的予安也是姑娘,她家小溶儿也是,这倒也奇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凝素家的“野小子”了。 想到她之前传信给自己,说还有意和小溶儿结娃娃亲她就不禁觉得好笑。 见状,黎阡陌朝她凑近几分柔声问道,“笑什么呢?” “凝素说,要同他们结个娃娃亲。” “不行。”黎阡陌想也不想就拒绝。 “为何?!” 有凝素这个婆婆在,她也不必担心小溶儿嫁过去会受气。当然了,她的女儿本也不可能受气,否则她真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莫说她了,便是冷画和轻罗她们都得闹腾的对方人仰马翻。 黎阡陌见小溶儿正眨巴着大眼偷听他们说话,于是刻意半遮半掩的说道,“苍凌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放心小溶儿嫁给他的儿子!” “苍凌……”接受到他的暗示,南月凝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本想说,苍凌除了言行粗鲁一些,倒也没有别的毛病。 单看他对凝素的态度,不知要比那些故作君子的男人强了多少! 顺着黎阡陌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原本背过身去的小溶儿不知几时转过头来,用小手挡着脸装作睡着的样子,实则正听得认真。 忍不住摇头失笑,南月凝对于他们父女俩这般“斗智斗勇”的做法已经习惯了…… 所谓“娃娃亲”,其实不过是一句笑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选择,纵是小溶儿年纪再小也不例外,是以她和黎阡陌不会随意决定她日后的路,全凭她自己的心意抉择。 这一点,她也是听从了娘亲的意见。 视线落到小溶儿的身上,南月凝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这孩子长大后会是如何模样。 饶是南月凝再聪明也没有想到,她家这位看似美艳的小姑娘,日后会成为多令人头痛的存在。偏偏,这一大家子都对她纵容宠溺,又有南月垚那三位师父护着,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 “永兴”年间,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大宴群臣,举国同欢。 文武百官欢聚一堂,不分曾经的东夷亦或是西秦。 是日天气和暖,艳阳高照,是以黎阡陌便带着小溶儿一起进宫,惊艳了一众人。 不得不说,这孩子很会长,集齐了她爹娘的所有优点,日后长大及笄必然是个祸国殃民的存在。 尤其是眼角的那枚胎记,更是迷人的很。 同黎阡陌和南月凝一样,南月溶的身上裹着一条淡青色的小被子,衬着她粉粉嫩嫩的小脸,可爱的让人想咬上一口。 乖顺的趴在黎阡陌的肩上,小溶儿好奇的睁着眼睛,对所见的一切好奇不已。 巍峨恢弘的殿宇,金碧辉煌的大殿,华丽庄严的龙椅,无一不吸引着她的目光,让她眼睛也不眨一下,近乎痴迷的看着。 南月凝就走在他们爷俩的旁边,见小溶儿露出这般神色,她不禁失笑,“小溶儿很喜欢这里呢……” 其实南凉的皇宫也很美,只是不比北周这般大气。 也不知这孩子还记不记得…… 宫中换了主人,便换了一番新样貌,就连御花园中也不似从前那般仅兰花一枝独秀,而是繁花盛开,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满目花树,令人心旷神怡。 南月凝一边看着,一边轻声感叹道,“离开北周的时候还是瑞雪飘飞之际呢,不想这一回来都已经入夏了。” 视线落到小溶儿身上,她又道,“如今呀,连你都已经出生了,可见这日子过得有多快……” 眨了眨眼,小溶儿一副听不懂她说话的样子。 说话间,他们一家三口进到殿中,便见群臣欢宴,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黎阡陌的位置十分靠前,是以他们一进殿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见周围有几人欲起身相迎,他淡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方才酒喝的极了些,是以他才出去散散。 再次落座,南月凝不经意间看到坐在上首的洛九天,不禁一愣。 奇怪…… 她怎么觉得他和刚刚不一样了呢? 可说是不一样,她又举不出具体的问题,直到未在殿内发现九殇的身影,南月凝这才恍然大悟。 对了,九殇! 惊愕的看向坐在龙椅上谈笑风生的帝王,她近乎僵硬的转头看向身边之人。 他怎么敢! 让九殇代替洛九天坐在这,亏他想得出来! 察觉到南月凝的视线,黎阡陌大大方方的回应道,“皇帝也是个苦差事,洛九天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九殇绑着他正好。” “万一被人发现了……” “不会有人发现的。”没人能想到他们如此大胆,而即使有人想到了也断然不敢说起。 质疑皇帝,论罪当诛。 温润的扬唇轻笑,黎阡陌在桌案下握住南月凝的手,眸中笑意更浓。 酒过三巡,夜幕渐落,宫中发起了烟火,一簇簇的在夜空中绽放。 一听到“砰”、“砰”地烟火声响起,小溶儿激动的不行,在黎阡陌怀里蹿跳着要出去看。作为一名称职的“女儿奴”,黎阡陌当然会满足她的要求。 于是,他抱着她们娘俩上了凤霄台,举目远眺,万家灯火映入眼帘,如群星般迷离动人。 夏风温和清凉,拂面而过,带来了阵阵荷香。 眸光清亮的望着空中流光璀璨的烟火,南月凝转头望着身侧如玉般的男子,柔声叹道,“这盛世,如你所愿……” 他勾唇,笑容如漫天烟火般迷人,“为夫所愿,先尔后苍生。” 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第428章 玉燕双飞(冲凉) 记不得是第一次“蹭”地一下蹿上了沙发,燕晗无语的闭上了眼睛,抓狂的想要骂娘。 这特么什么情况! “燕靖玄!”她愤怒的低吼,飞起一脚把就把沙发上的抱枕都踢到了地上,“你干嘛又忽然上蹿下跳?能不能安分点?” “此为何物?”僵硬着手指向几步之外的电视,燕靖玄低沉的声音迟疑的响起。 一块砖头而已,竟然还能发声。 就在燕靖玄仔细盯着发亮的电视屏幕时,忽然见待机画面一变,里面神奇的出现了两个人,震惊之余由往沙发里缩了缩。 若此刻用的是自己的身子,他断然不会如此。 可想着左右别人看到的是燕晗的脸,他也就彻底放飞自己了。 【最新消息,寰宇集团执行长将携爱妻录制“时光让我遇见了你”这档节目,作为收官之作,不知道又将给大家带来怎样的惊喜……】 主持人的声音激动兴奋的响起,可燕靖玄找了半晌也没发现他人在哪儿。 究竟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这叫电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盘膝坐下,燕晗手掐遥控器调大了声音,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要开始看电视了,你别再打扰我了啊!” 做着“杀手”这种高危职业,她偶尔也得找点乐子缓解一下压力。 不过,显然燕晗解压的方式和许多杀手都不同。 别人都是来个一夜情呀、玩个蹦极啊、打个拳击啊什么的,但她不是,她没任务的时候大多喜欢窝在家里,将自己扎进零食堆里,看个动漫或是电影,潇洒到底。 可是现在,这种放纵肆意的生活被打破了。 看着电视屏幕上映出自己的身影,燕晗有瞬间的怔愣。 脸还是那张脸,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自己有点“阴阳脸”,左右两边脸的神色和表情都不一样,诡异至极。 头痛的扶了扶额,燕晗一脸无奈。 这日子可多早晚是个头啊…… 电视上出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男的英俊潇洒,女的软萌美丽,看起来十分养眼。见他们深情款款的拥抱在了一起,燕靖玄不禁怒斥出声,“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 燕晗:“……” 好吵! 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她懒得再搭理他。 两人共用一个身体,燕靖玄根本看不到她的神色,自然也就不知道她脸上嫌弃的表情。 她在别的男女腻腻歪歪,他也不可能闭着眼睛不看。 而且,两人这种情况也不知要持续到几时,互相适应是必须的。 当然了…… 他想的倒是挺好,只是实行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初到这个时代,他有太多不认识的东西了。 莫说认识,便是燕晗告诉他的那些名字他都记不清。 什么“冰箱”、“手机”、“电脑”、“洗衣机”…… 电视里的节目已经播出过半,燕靖玄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渐渐看的入迷,并且满心疑惑,“怎地这小女子整日里什么都不做,事事都要她夫君做?” 家里一个仆人都没有不说,竟还要男子做那些家事,不是应该男主外、女主内的吗? 又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儿,眼睛累得生疼对方也瞧不见,燕晗想了想居然十分幼稚的拿出了一面小镜子,确保他能看到。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放下镜子,她开了一袋薯片,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倘或你我手下没有仆人,你就准备让我当牛做马伺候你?” “依照你我眼下这般状态来讲,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我伺候我自己而已。”有关于这一点,燕靖玄认识的十分清楚。 “假如日后恢复正常了呢?” “那……” 迟疑了一下,燕靖玄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回答,“这里的东西我都没见过,自然也不会用,是以只能你伺候我啊。” “我可以教你。” “万一我学不会呢。” “……” 燕晗特别想说,要是笨成您这样,那就别惦记着找女朋友了。 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她吃的毫无形象可言,线条优美的两条大白腿搭在茶几上,脚丫悠闲的晃着,“我说陛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入乡随俗啊?” 在这里,女朋友就是应该被当成小朋友来宠的。 脏活累活都得老爷们做,这是一个男人有责任有担当的最佳体现。 不过在此之前,燕晗从来没有喜欢过谁,自然也就没有考虑过男女之间到底应该怎样相处。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也习惯了不依赖任何人。 但是现在,她变了。 当初在西秦燕靖玄是怎么折腾她的,如今她都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隐约感觉到燕晗这话是个陷阱,燕靖玄犹豫了一下才说,“入乡随俗?那你在西秦的时候也未随了我们那的风俗啊?” “……” 这么聊天可是会没朋友的! 拍了拍手,燕晗正色道,“时代在发展,你在这儿生活一段时间就会明白,古代三妻四妾这种规矩是对女士最大的轻视。” 燕靖玄沉默,一时无话。 见状,燕晗也不急于和他争辩,只漫不经心的对他说,“总之你就记住一句话,凡事都要讲究平等。无论是男是女,在择偶的情况下都有平等的权利,不存在谁是谁的附属物。” “择偶?”燕靖玄不解。 “……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一回到这个时代,她说话的习惯就改了回来,却忽略了身边有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人。 叩叩叩—— 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两人说了一半的话。 拿过手机点了两下,就见屏幕上显示出了家门口的情况。 一个娃娃脸的男孩子提着两大袋子东西站在门外,甚至还伸长了脖子透过门镜朝里面张望。 燕晗坐在原地翘起二郎腿,点了手机上的红色按钮一下,就听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怎么才开门啊……”一边抱怨着,白间一边费力拖着两大袋东西走了进来,口中不停的抱怨着,“我说你怎么就敢偷偷从医院跑出来呢,万一身体真有哪里不舒服怎么办?” 见他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完,燕晗刚要说什么打断他,却没想到手突然不受控制的抓起沙发巾围在了腰间,把原本裸露在外的大白腿挡的严严实实的。 “诶……” 抗议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就不受控制的站起身往卧室走。 路过白间身边的时候,后者诧异的看着她,“姐姐,你干嘛去呀?” 以往他来找她,她不是都得揉劲他的脸一会儿吗,今天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 闻言,燕晗一脸黑线。 她心道,她也想知道自己要干嘛去。 皱眉看着她身上围着一条丑不拉几的毯子,白间嫌弃的嘟囔道,“不会是出了一次事故把脑子摔坏了吧,怎么这么诡异呢……” 恶狠狠的剜了白间一眼,燕晗隐约猜到了燕靖玄的意图。 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能暴露燕靖玄的存在,只能忍气吞声的进了卧室。 虽然那天在医院醒来时她表现的有些异常,但她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白间初时觉得奇怪,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人就不见了。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定然是又偷偷溜出医院回家了。 果然…… 他一来就抓了个正着。 认命的把购物袋里的膨化食品一袋袋的放进零食箱里面,白间时不时往卧室瞄两眼,对燕晗的行为越来越感到好奇。 而此刻的卧室里,燕晗看着自己拿在手里的长裤,有骂街的冲动。 “大哥……你知道现在几月份吗……”让她穿这么厚的牛仔裤,他也不怕她中暑! “待他走了你可以脱下来。” 毕竟,她那两条腿还是非常养眼的。 燕靖玄来了这个时代几日,目前发现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在床上以外的地方看到燕晗的曼妙躯体,这让他感到无比喜悦。 只是,他没想到这项福利不仅是他一个人独享,心情就又有些不美丽。 所以,在她把自己包裹严实前,他是不会让她出去的。 认命的坐在地板上,燕晗掏出手机点开了几张图片让燕靖玄看,“你仔细看清楚,她们穿的比我少多了,这个时代没人在意这个。” “那我怎么没看到有人赤身裸体的出现在街上呢?” “……裸奔是会进局子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像杠精呢! 想到自己以后穿什么还得受人限制,燕晗就决定这次非得把他的想法扭上正途。 她倒也不是喜欢穿暴露的衣服,问题是现在在燕靖玄眼中,大裤衩子都是暴露身体的存在。 “只是腿和手臂露在外面而已,这没什么的……”她这已经算是保守了好嘛! “那我也可以如此衣衫不整的出去见人吗?”燕靖玄很清楚燕晗的占有欲和性格,她既然不能接受自己有别的女人,那定然也不会允许自己被别的女人看。 然而令燕靖玄意外的是,燕晗竟然语气淡淡的说,“可以啊。” 像是怕他不信,她还补充道,“你比我更好,你是男人,可以只穿一条花裤衩子上街晃悠,更凉快!” 燕靖玄:“……” 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堂堂称霸一方的皇帝,竟然要穿个花裤衩子给人看,这怎么可以! 话说…… 啥是“花裤衩子”? 叩叩叩—— 恼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姐姐,老大要见你,你最近身体要是恢复的不错了记得去找他。” “知道了。” “那……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呦……” “去吧、去吧。” 白间站在卧室门外挠了挠头,对燕晗的反应感到更奇怪了。 以往他来这儿,都没那么快走的,这位姐姐总要拉着他胡侃一顿,他想走都走不了,怎么今天这么爽快就放人了呢? 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首往外走,白间以为他会听到燕晗叫住他的声音,哪里想到他都开门走出去了,还没瞧见她出来挽留他。 于是,他就这么走出了她家。 * 听到关门声响起,燕晗随手甩开了手里的裤子,两条雪白的大长腿晃荡了两下,“人都走了,我可以不穿裤子了吧?” “……嗯。” 其实,他更希望她连衣服也脱了。 莫名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红发热,燕晗微微蹙眉。 他在想什么? 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双腿上,她忽然无语的笑了。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原来他还这么色呢…… 换成别人被这么盯着,估计早就害羞了,但燕晗不会。这也就是燕靖玄的实体没有在这儿,否则她肯定能盯到他手足无措。 害羞这种事从来就不会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开门走出卧室,燕晗看着塞的满满登登的零食箱,不禁勾起唇角。 不错、不错…… 白间这小子越来越会来事了。 还记得他刚到组织里的时候,连和他们说话都不敢,明明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人,却像大家长一样照顾着他们。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鸡尾酒,燕晗连启瓶器也不用,直接往吧台上一敲就打开了。 “砰”地一下甩上了冰箱门,她刚想回客厅去继续看她的综艺,却没想到双脚好像钉在地上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又怎么啦?”她无奈。 “柜子里的烛光未灭呢。” “噗……”刚喝下的一口酒全都喷了出来,燕晗被他一句话呛的直咳嗽,“烛光……你是怎么想的呢,哪儿有烛光啊?” “若非烛光,那黑柜子里为何会亮?”燕靖玄的语气十分严肃,明显对这个问题好奇不已。 抿了抿唇,燕晗想着该怎么向他解释。 奈何咱们这位西秦帝具有很强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没等燕晗回答,他就自顾自走到冰箱前把门儿打开了,把头伸出去张望着。 深知他的性子,燕晗也不试图说服他,安静的等他自己玩够,看够。 五分钟之后—— “阿嚏——”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燕晗双手环紧了自己,“大哥,你看够了没啊?” 再在这儿站下去,她非得感冒不可。 “此地为何会亮?” “这里面装了灯啊,就和这些灯是一个道理。”说着,她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吊灯。 “就这样一直开着?” “关上门它就灭了呀。”燕晗此刻还没意识到,她即将给自己找一个多大的麻烦。 话落,燕靖玄再次凝眸看向冰箱,一只手搭在冰箱门上缓缓的闭合,眼睛却透过缝隙一直盯着,想看看里面的灯到底几时会灭。 同时作为参与者和旁观者,燕晗觉得这行为不是一般的二。 “唉……”仰头喝了一口鸡尾酒,她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那看。 半个小时之后—— 用脚踢开椅边的几个空酒瓶,燕晗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危险,“我说……你到底还有完没完……” “这东西古怪的很,日后还是少用为妙。”明明发着光,可发出来的气却寒凉无比,实在奇怪的很。 燕靖玄严肃认真的语气逗乐了燕晗,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她杀人在行,但科普这种事她并不在行,是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想多了……” 说着,她又喝了口酒,成功吸引了燕靖玄的注意力,“这是何物?” 甜甜的,还带着一丝果香,挺好喝的。 “这是水蜜桃味的酒,就和古代的果酒差不多,不过度数低了很多。”对她来讲,这已经不能叫酒了,最多算是饮料。 “味道不错。” “你喜欢就多喝点,我去冲个凉。”燕晗自然而然的说出这句话,抬脚走了一步后却猛地僵在了原地。 差点忘了,她现在属于雌雄同体的阶段。 她要冲凉就得带着“他”一起进去,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第429章 玉燕双飞(肚兜) 在医院那两天,她一直穿着病号服,一应生理上的活动需求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是以她也没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严重。 但是此刻…… 看了看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掌,燕晗忽然觉得陌生。 是她的手,但又不像她的手。 只要一想到自己这双眼睛的背后还藏着一个灵魂,而且那个人还是燕靖玄,她就觉得毛骨悚然。 可这大热天的,她也不能一直不洗澡啊。 更重要的是,洗澡倒在其次,她总不能一直不上卫生间,以后还得来“大姨妈”,总之事情多着呢,根本闹心不完。 “唉……”颓丧的叹了口气,燕晗整个人都不好了。 相比之下,燕靖玄的心情就轻松多了。 沐浴什么的,他一直很乐忠。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现在看得着吃不着,只能暂时解解眼馋。 这样一想,燕靖玄兴致高涨的催促道,“不是要去沐浴?快走啊!” 话落,他主动迈开腿往游泳池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这汤池我观察了多日,总也不见它有热的时候,要当心着凉。” “……” 她该怎么向他解释游泳池和澡堂大池子的区别呢? 问题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她已经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勉强控制住一只手紧紧扒住墙角,燕晗的身体像是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夸张的进行着拉锯战。 “你先别动!你先别动!”难得她也有如此慌张的时候,倒叫燕靖玄意外,“咱们先心平气和的谈谈,谈完了再决定。” “谈什么?”燕靖玄好心的妥协。 “首先,这叫游泳池,而非汤池,不是用来洗澡的。”指了指不远处水面平静的游泳池,燕晗生无可恋的说,“你跟我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有何诡异可言?”燕靖玄不解,“比这更亲密的事情咱们又不是没做过?” “……” 那怎么能一样! 即便是现在,哪怕让她和他洗鸳鸯浴她也能接受,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至少需要点时间适应。 听懂了她的意思,燕靖玄也陷入了沉默。 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终于有点像独居的样子了。 半晌之后,他才试探着问她,“我不开口说话,也不抢夺你的身体,这样你会不会觉得自在些?” 末了,他又不放心的补充道,“仅限你沐浴的这段时间。” 过了这段时间,她还是得和他分享她的身体。 仔细想想,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你确定你能保持安静?”燕晗有些将信将疑。 被人质疑的感觉很不好,以至于某位有脾气的皇帝陛下没再开口,而是用力点了点头。 感觉到那股力道,燕晗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但愿…… 他能说到做到。 松开紧紧抠在墙角上的手,燕晗利落的站起身往洗漱间走,随手脱掉了身上的短袖,露出曲线优美的腰部线条和白皙的肌肤。 因为长期运动的缘故,她拥有很漂亮的马甲线。 不过,左侧腰那里有一条十分醒目的伤疤,破坏了一丝美感。 燕靖玄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身上的伤痕,可也不知是因为身处其中的缘故还是为何,他竟好似能够感同身处一般,切身的体会到当时那股痛意。 传遍四肢百骸,摧毁她最坚定的意志。 回过神来的时候,温热的指腹已经贴在了伤痕上,镜中的燕晗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眼睛,似是透过镜子在看他。 明明刚刚才保证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燕靖玄自己也觉得尴尬。 本想说两句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可随即他又想起自己答应过她不能开口,于是他就想找别的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没想到,目光落到镜子上,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的贴身衣物…… 之前她在医院换衣服的时候他并未太注意,而且那时没有镜子,他看得没有此刻这么仔细。 燕晗告诉他,这是这个时代的“肚兜”。 虽说有些暴露,但一想到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这般景象,燕靖玄就觉得他爱上这个时代的肚兜了。 当然,此刻的西秦帝尚不知,这种“肚兜”是可以穿出去见人的。 许久之后他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某个大型“内衣秀”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 还能穿着肚兜“招摇过市”! 话说回现在,当燕晗留意到自己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自己的胸上时,她彻底无语了。 怎么说也是堂堂帝王,就这么点出息! 然而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是,燕靖玄还能比这更没出息一点。 还没等燕晗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就感觉鼻间滑过一股暖流,带着一丝腥甜的味道,让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近乎僵硬的看向镜子,她毫无意外的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燕晗;“……” 真是日了狗了! “你把眼睛给我闭上!”她一边撕扯着纸巾擦鼻子,一边忍不住怒声喝道。 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燕靖玄懊恼的闭了下眼睛,也为自己这么丢人的表现感到无奈。 怎么说他也曾有后宫三千佳丽,虽说他碰的少,但架不住他见得多啊。身为帝王,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从来也没表现的这么丢人过。 可想而知,这又给这丫头嘲笑他添料了。 从前在西秦的时候她就不是很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如今到了她的地盘,她自然就更不怕他了。 果然…… 他才这么想着,就听燕晗十分嫌弃的对他说,“哥……你还能更没出息点不……” 她还没全脱呢他就这样,这澡让她还怎么敢洗啊! “一派胡言!岂可乱了辈分!”她便是要与他叫一声好听的,也该唤他“夫君”才是。 思及此,倒叫燕靖玄想到一个问题,燕晗身处的这个时代应当是不叫“夫君”的吧,那夫妇之间是如何称呼彼此的? “你应当如何唤我?”见鼻间血气渐收,燕靖玄便启唇问道。 “燕靖玄啊。”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见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燕靖玄便进一步解释道,“难道这个时代的夫妇间的称谓都如此生疏吗?” 生疏…… 他要求还真不少! “你要真和我矫情这个的话,那说来可就话长了。”一边撩水清洗鼻间的血迹,燕晗一边对他说,“情侣间想要叫什么全凭他们自己的想法和喜好,有人一上来就叫‘老公’和‘老婆’,也有的人喜欢腻腻歪歪的‘宝贝、宝贝’的叫。” 越听下去燕靖玄的眉头皱的越紧,明显对那些称呼都不满意。 什么“老公”、“老婆”,他们有那么老吗? 单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脸嫌弃的表情燕晗就知道结果了,偏偏还要故意捉弄他一下,“怎么样啊陛下,想好要我叫你哪个了吗?” 不等燕靖玄回答,她就自顾自的说道,“亲爱的?宝贝?老公?” “……还是直呼其名吧。” “好嘞!” 点头爽快应下,燕晗的眼中有计谋得逞的笑意闪过。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 解决了称呼的问题,燕晗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这身装扮,机敏的拿过毛巾缠住了眼睛。 “为何蒙上?”燕靖玄抬手欲解开,却被另外一只手压下。 倘或此刻房中还有第二个人的话,定会觉得这情况诡异至极。 一个人自己的左右手在打架,能不令人感到奇怪嘛! 狠狠的压下欲作乱的手,燕晗一边解开内衣一边耐心的解释,“蒙住眼睛视觉冲击就没那么强,你受的刺激会小点。” “哦……”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伴随着“哗”地一声水声响起,燕晗警告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我告诉你啊,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陷入睡眠状态,不许和我抢夺身体的使用权。” 回应她的,是沉默。 初时燕晗还想着燕靖玄挺听话的,不让说话就真的一句也不说了,但后来她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她又不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单纯少女,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的身体,自然更加了解。 情况…… 有点不对啊。 怎么感觉腿越来越软,身体越来越热呢? 咬牙撑了一会儿,燕晗狠下心把水温调到了最低,突来的冷水甚至浇的她打了个哆嗦。 “你做什么?!”燕靖玄也被冷到了,忍不住开口。 只是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倒叫燕晗生气,“我做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啊。”他的语气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你没做?!” 对! 他是没“做”,他只是在yy。 胡乱冲干净身上的沐浴液,燕晗走出淋浴间的时候,毫无意外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自从穿越回来后,她觉得自己体质都变差了。 换作从前的话,哪儿这么容易着凉啊,中了枪都没那么容易死。 燕晗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一个身躯承载了两个灵魂超负荷了,所以才会这样。 看来…… 得尽快找到燕靖玄的本体才行。 话说回来,纵是找到了又该怎么办呢,该怎么把他的灵魂“送”回去? 若非事实就摆在眼前,燕晗会以为自己撞鬼了,这都什么破事啊! 围着浴巾走出洗漱间,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放松身体倒向沙发,一脸的生无可恋,“我说……你做好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的准备了吗……” “一辈子”这个字眼儿太沉重,以至于燕晗在说的时候有些许异样。 世事总是多变的,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就像从前……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一个人走过漫长岁月,可没想到一场穿越将她的生活改变的天翻地覆。 所以,有些承诺她不敢轻易给。 分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丝丝哀伤的意味,燕靖玄收回落到她脚趾上的目光,十分随意的对她说,“就这样……也不错……” 她再也无法将他丢下,而他也不必担心她会突然离开。 也许老天爷让她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意义就在于此,他们彼此陪伴,互相救赎。 “你真这么觉得?” “嗯。” 他不屑在这种事情上骗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必要说谎。 翻找吹风机的动作一顿,燕晗透过光滑如镜的茶几面凝望着自己的眼眸,就好像能看到藏在眼底深处的燕靖玄一般。 “过两天我去见老大一趟,他见多识广,说不定会对此有所耳闻。”凡事存在即合理,既然有他们俩这种“怪胎”出现,那就一定有解决办法,说不定之前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不过,燕靖玄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 相反,他倒是比较在意别的。 “老大?”这是谁? 而且他敏感的发现,燕晗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语气十分熟稔亲昵,两人明显相熟的样子。 想到她居然会和别的男人保持那么良好的关系,燕靖玄的醋意就“蹭蹭”往上冒。 难怪她宁愿冒那么大的风险也不肯留在他身边,敢情在这儿还有个老相好! 也许是“藏身”于燕晗背后的缘故,让燕靖玄没像从前那样仔细掩藏自己的神色,甚至暴露了个彻底。 燕晗是多有眼色的一个人啊,自然猜得出他心里的想法。 本想向他解释一下,可转念一想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让他着急去! 谁让他之前在古代给自己找了那么多麻烦呢,这回也换他焦心一次。 这么想着,燕晗就遮遮掩掩的回答道,“老大就是老大啊,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做什么都得听他的,唯他马首是瞻。” 燕靖玄:“……” 她对他都没有这么顺从过! 即使还没见过面,但他想,他已经开始讨厌她的这个“老大”了。 装作没有看到他耷拉老长的脸,燕晗自顾自的吹着头发,眸中光彩闪动。 吹干头发,电视里的综艺节目也播完了,换成了一个普法栏目。讲的是一对夫妻准备离婚,打官司将孩子判给谁的事。 一开始燕靖玄还没注意,可后来他的注意力就全都被电视给吸引过去了。 这是…… 和离?! “若顺利和离,这女子该如何生存?”少了男子和家族的庇佑,她应该寸步难行,“这个负责审判的人可是疯了,竟将孩子交由这女子来养!” “你才疯了呢!” 毫不客气的怼他一句,燕晗开始给他科普,“在这个时代,夫妻缘尽是可以和平离婚的,至于孩子的抚养权,法官会根据具体情况审判的。” “法官?” “嗯……就相当于古代的大理卿……”得亏她在古代生活过,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想他解释。 “可这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要如何生活?” “这你就不懂了吧。”燕晗一脸得意的继续道,“这儿的女人不像古代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家可以有自己的工作,自己赚钱养自己。” “工作?”燕靖玄挑眉,“像你一样,杀人吗?” “……”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果断拿起遥控器调台,燕晗觉得让一个古代人了解这个时代的种种,实在是太费劲了。 依照燕靖玄那个迂腐的思想,以后让他震惊困惑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还得慢慢来才行。 正想着,忽然“bu”的一声响,虽然不大,但足够清晰。 那一刻,燕晗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电视机里主持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听,只是僵硬的拿着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行字…… 【在男朋友的面儿放了个奇丑无比的屁,该怎么办?】 【在线等,急!】 第430章 玉燕双飞(上街) 在搜索栏打下这行字之后,燕晗看到了好几条相似的提问。 那个瞬间,她竟感到有一丝安慰。 看来…… 这个问题不止她一个人遇到。 点赞最高的一条评论上面写,“甩锅!” “咔嚓”一声锁上了手机屏,燕晗果断活学活用,“我说……燕靖玄你怎么还放屁啊……” 燕靖玄:“……” 她是当他瞎了吗? 刚刚她在那个“小砖头”上面写的话他也看到了,虽然有几个字他不认识,但联系一下实际情况他也猜到了七八分。 可现在,她竟然就这么把事情推到了他身上?! 就算他们俩现在共有一个身体,但说到底这本体也是她的呀。 本来燕靖玄还不懂什么叫“放屁”,现在他可明白了,原来就是“出虚恭”。 想明白这话的意思,他的脸就彻底耷拉了下来。 她当着他的面儿放屁也就罢了,居然还试图把这事儿赖到他头上,他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还是说,她觉得如今他们身处她的故土她就拥有绝对的优势了? 在燕靖玄沉默的这段时间,燕晗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于是她趁胜追击,继续装模作样的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 所谓得寸进尺,说的就是她了吧。 要不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看中的女人,燕靖玄觉得他一定会一掌劈死她。 眼眸微微眯起,他沉声道,“你觉得是我?” “否、否则呢?”明显有些心虚。 “我觉得是你。” 相比之下,燕靖玄的语气就笃定的多。 而他越是硬气,燕晗就越是觉得心虚。 直到最后…… “是我!是我!怎么地了?!”索性这样的事也不可避免,只要他一日不从她的身体里出去,她就不可避免的要和他分享她所有的“秘密”,还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破罐破摔了呢。 承认之后,燕晗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于是继续道,“拉屎放屁都是人的正常反应,别告诉我你没有?” “……” 他就没见过比她更坦然的人了。 明明是那么令人难以启齿的话,却被她说的天经地义,好像他才是那个不正常的存在。 “嫌弃我就趁早说,以后结了婚想退可就来不及了。”连最窘迫的一面都给他看过了,燕晗现在属于彻底放飞自我了。 “结婚?!” “额……就是成亲……” 闻言,燕靖玄忽然沉默不再开口。 就在燕晗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哪句话说重了时,却听他十分郑重的对她说,“燕晗,我觉得我们首要的任务还是找到我的本体。” 不然的话,他们要如何结婚呢? 虽然他刚刚说,如果到最后多没办法解决这个情况的话那就这样了,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就不应该放弃不是吗? 忽然谈起这个正经的话题,燕晗有片刻的错愕。 短暂的怔愣后,她难得认真的点了点头。 若有可能,她比谁都希望能尽快找到他的本体,毕竟再继续过这种日子的话,她非得精神分裂不可。 也不知道,老大那边能帮上什么忙…… * 在燕晗家一连窝了好几日,燕靖玄总算对这个时代有了初步的了解。 大概可以总结为,和古代截然相反。 从前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但在现在,多娶一个女人是有罪的,燕晗怎么和他说的来着…… 对了! 重婚罪! 他只听她说了个大概,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说白了,就是百姓拥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利。 或者说,是女子拥有了更多的权利和自由。 男女成亲之前,他们便可以厮守在一起,甚至在相处一段时间发现彼此性格不合后可自行分开,没人会对他们说长道短。 听燕晗说起这些的时候,燕靖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 有一日她心里没有他了,可以轻而易举的甩开他,没有任何束缚。 是以,他现在急于找到自己的本体,同她生个孩子,届时他“正室”的身份便有了保障,她想随意丢开他却是万万不能的。 此刻的燕靖玄根本就没发现,他的思想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 以前在属于他的时代时,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燕晗对他的感情,可他就不明白,她为何就是不肯痛痛快快的同他在一起。 如今,他明白了。 所谓的“一夫一妻制”早已在她心里扎了根,根本无法改变。 相较而言,自己放弃那些固有的想法更简单。 毕竟易地而处,他做不到和别的男人一起分享一个她,因此很多事情也就明朗了。 叮咚—— “您好,燕先生您的外卖到了,请开门拿一下。”伴随着门铃响起的,还有一道陌生的男音。 燕先生?! 燕靖玄愣住,燕晗却已经自顾自的去开了门,“谢谢。” 递过热腾腾的外卖,外卖小哥还不忘说一句,“祝您用餐愉快,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呦!” “一定。” 关上门,声线忽然变的低沉,“为何是‘燕先生’?” 难道不该是燕姑娘吗? 兴致勃勃的拆开外卖袋子,燕晗分神向他解释道,“这是对男士的一种尊称,对已婚女子呢就叫‘太太’,未婚女子就叫‘小姐’。” “哦……” “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出去一趟。” “去哪儿?”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除了从那个叫“医院”的地方回到这里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 不知是怎样的景色和模样…… 之前燕晗就和他说过,不能让除了组织以外的人发现他的存在,否则她会被当成怪物关起来,送到小黑屋去被人研究。 但具体是怎样的研究,燕晗没说,他也就不得而知。 声音清脆的咬了两口藕片,燕晗十分自然的对他说,“去见老大。” “啪”地一声,手里的一次性筷子被捏断了。 见她老大…… 这个说法一出来,燕靖玄的兴致顿时就减了几分。 每每提到那个男人,他都觉得她的语气不像提到别人时那么自然,明显关系更亲近。想到若是自己没追到这个时代来的话,保不齐燕晗就和那人好了,燕靖玄就气的血气翻涌,恨不得就这么一直赖在她身体里,搅得他们不得安生。 还好…… 自己来了。 * 按照燕晗原本的计划,她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出门。 二十分钟吃饭,四十分钟化妆换衣服,十分合理的安排。 但前提是,那时没有燕靖玄的存在。 现在就不同了…… “这是何物?”明显充满疑惑的声音,“当心不要戳瞎眼睛,此物甚为危险。” “……” 燕晗想,她要不是因为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他。 “我在化妆,你最好闭嘴不要说话。”仔细照着镜子画眼线,燕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化妆?” “就是涂脂抹粉啊。”这么说话好累…… 被她瞪了一眼,燕靖玄总算安静了下来,不过好奇还是一样的好奇。 等到燕晗涂了口红之后,出于好奇,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一股很香的味道萦绕在鼻间,让他忍不住又舔了一下。 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口红被吃光。 燕晗:“……” 如果她告诉他,有些假冒伪劣的口红是不能食用的,不知道他会不会选择抠喉。 无力的放下手,燕晗试图说服他,“这个是用来看的,不是吃的。” “可是味道很不错。” “那也不能吃!”说着说着,燕晗的脾气就上来了。 又是被她瞪眼睛,又是被她怒声喝斥,燕靖玄从初时的惊愕到现在已经彻底淡定了。或者说,他已经适应并且无所谓了。 他总觉得,他现在看到的燕晗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倒不是说换了个人,而是感觉她变了。变的比之前更轻松,不再时时提防着别人,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敛去了周身的刺。 而对于她这样的转变,燕靖玄很是乐见。 似乎…… 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终于“艰难”的化好了妆,燕晗本以为这就完了,却没想到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呢。 因为最近是夏天,所以她挑了一条比较清凉及膝雪纺裙,结果遭到了某人的强烈阻止,“不许穿这个出去,换一个!” “为什么?”燕晗不高兴。 闻言,燕靖玄也沉下了脸。 她居然还问他为什么! 这身衣裙如此暴露,怎么能就这么穿出去! 小腿和手臂都露在外面,这不是摆明了给别的男人看嘛,他怎么忍得了…… 随手从衣帽间里掏出了一套运动服,燕靖玄觉得这种把全身上下都包上的衣服他还能勉强接受,“这个吧,还不错。” “……” 大夏天她捂这么严实,会中暑的。 “我不穿这个!”她这么好的身材不秀一秀怎么行,才不穿运动服呢。 “为何?” “热。”这个理由最有说服力。 “你不是说,这里到处都有空调吗?” “……” 真是难得,这次他记得倒是挺清楚。 抿了抿唇,燕晗不甘心的继续挣扎,“你自己看看大街上别人都穿了什么,我穿运动服会被人当成怪物的。” 燕靖玄也很无语,怎么动不动她就会被当成怪物? 这个时代的人都这么随意吗? 彼此都不能说服对方放弃原本的想法,于是他们就进入了一场拉锯战。 不是“像”拉锯,而是“就是”! 燕晗左手刚拿起裙子准备往身上套,的下一秒她的右手就会出来捣乱,抓着运动服的上衣往头上拽。 一来二去,好不容易化好的妆全花了。 “啊……”她抓狂的坐在地毯上,看着镜子里“狼狈疯狂”的女人几乎崩溃。 她不断的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即使是当杀手,她也从来都是优雅迷人的,什么时候变成如此不修边幅的泼妇模样! 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燕晗努力压下心底的愤怒,试着心平气和的对燕靖玄说,“好吧,看在你连皇位都不要的份儿上追着我来到这,我就依你。” 不就是运动服嘛,穿就穿! 人长得美,披个麻袋都招风…… 像是不敢相信燕晗有这么好说话,燕靖玄犹豫了一下才松开了自己紧紧拽着运动服的手,明显有些迟疑。 直到看她真的套在了身上,他才相信她没有骗他。 穿好了衣服,燕晗扫了一眼花掉的妆,也不补了,索性一捧水都洗干净。 她这一套流程下来,把燕靖玄都看懵了。 费了那么长时间化了一个妆容,为的就是出门前洗掉?! 现代的规矩也太奇怪了吧…… 然而此刻的燕靖玄还不知道,让他感到更加奇怪,更加难以理解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 出了门,燕晗本打算直奔停车场,可一掏兜才发现她的车钥匙不见了。 估计是她住院的这段期间送去保养了…… 她只有那一辆车,不是她买不起别的,而是她只开那一辆,毕竟是经由组织特殊改装过的。 没了自己的“坐骑”,燕晗就老老实实的往地跌站走。 想着让燕靖玄也“开开眼”,瞧瞧这个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她走的很慢,很悠闲。 不过,如果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话,她一定不会这么勤快的坐地跌,而是打电话让白间来接她过去。 路过小区花园的时候,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接吻。 扫了一眼,燕晗便笑着收回了视线。 非礼勿看…… 少男少女情意正浓,克制不住是常有的事,她能做的就是悄悄走开,不耽误人家小两口谈情说爱。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怎么想是一回事儿,燕靖玄怎么想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略显低沉的男音忽然响起,吓得热吻中的两人光速分开。 男的一脸不悦的瞪向燕晗,刚想说什么,可一见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他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刚刚明明听到的是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声音…… 察觉到事态正往自己难以掌控的方向发展,燕晗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你给我闭嘴!” 说完,她转身准备换条路走,可左脚才迈出去右脚却非得往反方向走。 于是…… 她就当街来了个华丽丽的一字马,看得那对男女连接吻都忘了。 第431章 玉燕双飞(劈叉) 劈个叉,燕晗能接受,毕竟她从小就练武术。 但是当街劈叉,她接受不了。 更严重的问题是,当街劈叉她也忍了,耳边传来“刺啦”一声响是怎么回事?! 感觉大腿内侧凉飕飕的,那感觉简直不要更酸爽。 僵硬的低头看去,燕晗毫无意见的看到了自己“招摇过市”的小内内。 黑色蕾丝…… 极致诱惑。 “shit!shit!”这件事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燕晗彻底忍耐不下去了,“你到底要干什么?!走路都不会好好走吗?” 她大声质问着燕靖玄,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见她真的动怒了,他倒忽然变乖了,出门前的约法三章也都想起来了,咬紧牙关不再开口,沉默到底。 可大抵在和男朋友吵架的女生都是没有理智的,因此他越是沉默,燕晗心里就越气。 什么意思? 他捅的篓子,就这么打算撒手不管了?! “你别给我装傻充愣,说话!”看不到他的人,燕晗总觉得心里的邪火无处发泄,索性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就开始数落。 “在家的时候和你说过多少遍,出来之后不要随意暴露你的存在。”她气得脸色铁青,旁若无人的教训他,“你卡看我的脸,我是个女人诶,你觉得适合发出那么粗狂低沉的声音吗?”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这样咱们就永远都别出屋子了。” “看看你做的好事儿,都走光了……” 燕晗“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也不管燕靖玄能不能听懂。 面前几句话他都听明白了,无非是在训斥他,威胁他不可以再擅自行动或是开口说话。 但最后一句,他委实不解。 走光? 透过手机屏幕看向不远处目瞪口呆的男女,燕靖玄犹豫再三还是提醒燕晗道,“没走光,那两个人还在呢。” 燕晗:“……” 她四十米长的大刀呢? 要不是因为手边没有称手的兵器,她真想抹脖自尽算了,长这么大都没这么丢人过。 然而比这更丢人的是…… 燕晗清楚的听到刚刚还沉迷接吻的男人刻意压低颤抖的声音说,“对!就是精神病!我怀疑她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再不就是又发病了,你们快来人把她抓走,这边的地址是……” 后面的话燕晗没再仔细听,因为她得走了。 否则再等一会儿,警察就该来了。 只是…… 她的裤子破了,总也不能这么一路走回家去。 想到什么,她忽然转头看向刚刚挂掉电话的那个男生,抬脚朝他走去。 “快走!快走!她过来了!”那个女生吓得不行,不断拉扯着那个男生快点离开。 “报、报警……” 说着,他哆嗦着手给手机解锁,却被燕晗“唰”地一下夺了过来。 “小子,把衣服脱下来。”她冷冷说道。 “什么?!”揪紧了自己的衣领,那个男生一脸震惊。 难道说,她不光是个精神病,还是个十分好色的精神病?! 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连精神病都长得这么好看了呀。 “衣服脱下来。” 燕晗没什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随手抽出几张毛爷爷甩给了他,口中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我赶时间!” “……姐、姐姐,我不是那种人。” 燕晗:“……” 那种人? 说的好像她是那种人似的! 懒得再和他废话,她直接上手扒了他的衣服,然后迅速围到了自己腰上,挡住了开线的裤子,在那对男女惊愕茫然的注视下快步离去。 * 燕晗原本想的是,她快点走就能快点到家,进而快点摆脱这个尴尬困窘的情况。 但是…… 脚下步步生风,大腿内侧也凉快的很。 得亏有那个男生的衣服罩着,否则这一路走回去还不知得引多少人围观呢。 到时候,她就会稳坐头条,被人称为“当街耍流氓的女精神病”。 好不容易回了家,燕晗“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质疑人生。 是孽缘吧…… 燕靖玄追随她来到现代,其实是为了让她渡劫。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出神间,她竟不知不觉的把心里吐槽的话说了出来。 换作是别人当然能听到她的揶揄,但问题此刻面对她的人是燕靖玄。 所以,他异常认真的反问道,“救兵?” 而且还是“猴子请来的”,这是何意? 燕晗:“……” 无语向后仰倒靠在了门板上,燕晗一脸生无可恋的拿出电话拨通了白间的号码。 铃音响了两声就被接起,“姐姐,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的话,她一般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除非家里零食没了,汽车该保养了,她没衣服穿了,高跟鞋跟掉了,大姨妈忽然来了…… 事无大小,她都会找他。 “来接我。” “现在吗?”白间不确定的问道。 “嗯。” “好的,那你稍等我一下,我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会到。”临挂断电话前,白间语气疑惑的补充了一句,“姐姐,怎么听你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样子?” “……刚刚感受到造化弄人,一时沉浸其中还没回过神来,挂了。” 话落,她主动结束通话。 不能再说了,越说越觉得心塞。 在等白间来的间隙,燕晗语重心长的对燕靖玄说,“你瞧,如果依我所言穿裙子就不会发生刚刚那一幕。” 回应她的,是他难得的沉默。 “燕靖玄?”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就在燕晗为此感到欣慰之时,却听燕靖玄语气微寒的问她,“你为何不杀了那人?” 啊?! 杀了谁? “谁呀?”无缘无故的,她杀什么人啊。 “刚刚的那个男人。”像是恐她不解,燕靖玄还特意解释了一句,“他看见你裤子坏了的样子了。” “……” 燕晗心想,你还好意思提,那事儿怪谁啊! 难怪刚才走到那个男生身边的时候,感觉一侧的身体暗暗蓄力,原来他是以为自己打算动手。 可为什么,最后他什么都没做呢? 当燕晗问出心底的疑惑时,就听燕靖玄委委屈屈的说,“你不是说不让我乱动吗……” 要不是看她当时真的动怒了,他定然一张劈过去了。 “我谢谢你没动手。”燕晗一脸黑线。 可想而知,燕靖玄这一下打下去,她的牢饭是吃定了,“在这个时代,打死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就和古代的杀人偿命差不多。” “打死人要负责……” “没错。” “那你怎么还活着?”她不是杀手吗,身上应该背了无数命案了吧。 “……” 如果这不是她自己的嘴,她真的想用针缝上。 听燕靖玄说她当杀手这件事说的这么随意,燕晗不放心的叮嘱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杀手这个职业在现代是见不得人的,所以你别总挂在嘴边。” 照他提及的这个频率,她可以干脆住进拘留所里不用出来了。 谁知燕靖玄听完后居然冒出一句,“那你见得人的职业是什么?” “……”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呢? 摇了摇头驱散心底怪异的想法,燕晗耐心的说,“对外声称我是写网络小说的。” “网络小说是什么?” “额……作用等同于古代编话本子的人……”唯一的不同就是从前用毛笔写,现在是用键盘。 “为何要是这个?” “这个职业时间比较自由,对外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而且交际圈子比较小,避免了庞大的关系网。”对于他们这行来讲,接触的人越少越好。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燕靖玄对这个时代越来越感兴趣了,怎么觉得每一件看似普通的事情背后都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 白间到的时候,燕晗刚换好衣服出来。 出于为了让她消火的目的,燕靖玄这次什么都没敢再说,从始至终保持沉默。 直到…… “哇塞,姐姐你这状态真不错,素颜还这么能打!”白间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眼中充满了欣赏和惊艳。 话音方落,便只听得“砰”地一声,白间被一拳打倒在地。 “喂!”错愕的看着这一幕,燕晗自己都震惊了。 白间愣愣的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捂着乌青的眼睛,他满脸惧色的往后退了退,“我……我说错什么了你就打我……” “不是……” “不是要打我……那就是要杀了我了……”白间自己脑补出了好大一场戏,吓得浑身都在抖,“姐姐你饶了我吧,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求求你别杀我。” 白间说的可怜,眼圈都红了。 他本就生得十分乖巧可爱,偶尔出任务需要牺牲色相的时候,他们都把他打扮成姑娘去勾引那些色老头上钩。 这会儿见他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燕晗心里难得有些愧疚。 瞧把孩子吓得…… “起来、起来,我又不是成心打你的。”一边说着,她一边上前拉他起来。 “不是成心?”白间放下手让她看自己犯罪的证据,“都肿起来了还不是成心!” 不过话是这样说,但他的确发现刚刚燕晗打他的时候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他们相识已久,彼此最是了解,她什么样他很清楚。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的狠劲儿和冷漠让他觉得陌生,很奇怪的感觉。 白间向来心思,燕晗恐他发现什么不妥,于是开始一板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这个情况呀……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 “哈?!” “真的,有些行为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还特意把那条坏掉的裤子给他看看,“你瞧,刚刚一言不合就在楼下劈了个叉,裤子都扯坏了。” 白间:“……”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白间试探着和她商量,“姐姐,要不去见老大之前,我先带你去医院吧。” 挂个精神科,他怎么觉得她脑子不太对劲儿呢。 闻言,燕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状似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右手拇指按住了食指,“咔嗒”一声响,听得白间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怎么?姐姐不把你打的桃花满天红,你就不知道我心花为谁开是不是?” “不……不是……”白间小白兔似的摇头。 “那还不快点走!” “这就走!这就走!” 被燕晗威胁了一番,白间连自己的伤都忘了,匆忙站起身往门外走,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挨打。 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明显是骗人的! 只是这话白间不敢说出来,他被燕晗欺负怕了,实在是不敢反抗。 * 燕晗他们这伙人聚齐的地方是山上的一栋别墅,景色优美,鸟语花香。 随着车子缓缓驶入院子,燕靖玄不禁眯起了眼睛。 还挺气派的…… 如此看来,他们口中的老大还真有点家底儿。 忽然想起之前和她一起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精英人士”,燕靖玄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来了这儿,他一点优势都没有。 万一哪天燕晗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就算她没有看上别人,要是哪天自己又惹她生气,她为了报复他和这个什么老大跑了怎么办? 这种事,他相信燕晗绝对干得出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燕靖玄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充满了敌意。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下了车,燕靖玄忍不住四下里张望着,明显对这个地方很好奇的样子,但毕竟是“藏”在燕晗的身体里,所以他的表现就奇怪极了。 白间困惑的看着,满心不解。 这地方等于是他们的另一个家,早不知道来了几百次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哪儿是哪儿,为何姐姐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呢? 一个不注意,燕晗忽然“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诶……姐姐……”白间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还以为她又要朝自己动手,结果意外的发现燕晗一脸无语的跪在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扶我起来!” “……哦。” 赶紧上前扶起她,白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姐姐,你这是怎么啦?!” 怎么还忽然跪下了呢? “创伤后应激障碍……” “……” 斜了她一眼,白间彻底放弃问她了。 反正不管问了什么,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趁着白间给她倒茶的时候,燕晗咬牙切齿的低声说,“大哥,你还嫌我不够丢人是吧?” 说起这事儿啊,她还真是冤枉燕靖玄了。 他不是故意给她“拖后腿”的,而是刚刚看大厅的壁画看得入神,一时忘了要走路,这才害她摔倒了,委实是意外。 恐自己贸然开口又惹她不快,燕靖玄想了想便抬起左手轻轻划过她的右手掌心。 【我不是有意的。】 “别解释!我是不会再相信你的!”他除了惹事儿也不会干别的…… 【你看我一直没有贸然开口。】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喽?” 大厅里没人,燕晗也就没有和他一样用手写,而是压低声音说道。 可这一幕落到别人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只见她微垂着头,左手在右手上划拉着什么,口中嘟嘟囔囔的低语着,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特别不正常。 白间战战兢兢的站在楼梯口,连靠近她都不敢了。 太吓人了…… 正犹豫着,忽然听到楼上有脚步声响起,他下意识仰头看去,看到来人时眼睛都亮起来了,“老大!你可算是来了!” 听到白间的话,燕晗也转头朝楼梯口看去,她本身倒是平静的很,只是燕靖玄就不淡定了。 只见来人一身精致的小洋装,脸上化着清淡的妆容,及腰的大波浪卷发随着行走轻轻摆动,优雅又迷人。 见状,燕靖玄整个人都愣住了。 女、女的?! 他们老大是个女人…… 第432章 玉燕双飞(银发) 江韵珊才一走下楼梯就察觉到了燕晗的不对劲儿,于是她没惊扰对方,而是暗暗观察了一会儿。 换成从前的话,燕晗一定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的存在了,但这次不是。 她的注意力不集中,心彻底散了…… “跟我上来。” 丢下这句话,江韵珊就率先转身上楼了。 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发出极富节奏的声音,却听得燕晗心里“突突”直跳。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燕晗心里没底,估计也就是面前的这位了。 姿态优雅的坐在沙发上,江韵珊一脸严肃的开口,“说说吧。” “这个事儿呀……说来可就话长了……” “那就给我长话短说!” “说、说、说,没说不说啊,你看你嚷嚷什么!”嘟囔了两声,燕晗在江韵珊平静至极的注视下娓娓道来,“前不久……” 当时她刚刚执行完任务,和队友联系的时候信号被屏蔽了,是以出现了时间差,她在用降落伞逃生的时候掉进了海里。 虽然很快被白间救起,但她还是昏迷不醒的在医院躺在了一周。 而实际上,她穿越了。 一觉醒来,她变成了齐寒烟。 身边的丫鬟说,她在和其他几位小姐逛花园的时候不慎落水,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说这话的时候,她能明显感觉到丫鬟的惊愕。 也就是说…… 在他们的认知里,她已经死了。 或者就算不死,她也不可能再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人前。 “穿越”这件事,燕晗并不陌生,毕竟很多影视剧里都演过,有什么魂穿、胎穿、书穿,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发生不了。 但影视剧总归是假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真的发生,而且还是发生在了她身上! 一开始的时候,燕晗以为自己是魂穿,毕竟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齐寒烟。 可后来她发现,那张脸是她自己的,身体也是她自己的,就连伤疤都在。她不觉得齐寒烟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会受这么重的伤。 即使齐寒烟身上真的有伤,也不可能连位置都和她一样,更何况还有一些枪伤。 所以,她可以断定穿越过去的人就是自己。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燕晗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玄微搅乱了时空流。 因为他强行扭转了南月烟的人生,将她从现代带去了古代,是以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燕晗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若是她没有回到现代,而是一直留在古代的话,或许她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事情就是这样了……”燕晗叹了口气,回想起那段经历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你有没有省略什么没告诉我?” 江韵珊定定的望着她,似是要看透她的内心。 被她盯得心里发毛,燕晗抿了抿唇继续道,“好吧……我的确是没说完……” 戳了戳自己的身体,她试探着对江韵珊说,“如果我说,我其实不只一个人,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人,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不会。” “那我直说吧,我在那边谈了个男朋友,然后他爱我爱的不行,就放弃皇位和我一起回来了,但在穿越回来的过程中不知怎么跑到我身体里来了,他自己的本体不见了。” 一口气儿说完了心底的话,燕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江韵珊,似是要看她有什么反应。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对方或许会像看精神病一样看她,又或许会立刻联系医生来给她看看脑子,意外的是,江韵珊表现的很淡定。 “说完了?”她微微扬眉。 “……嗯。” 点了点头,江韵珊起身走到办公桌后面,敲了敲键盘,就见原本光洁雪白的墙面上浮现出了画面,“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 话未说完,燕晗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画面中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燕靖玄的本体! 他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一头银发在一侧束起,紧闭着眼,活脱脱从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 这几日时时能听到他的声音却见不到他的人,此刻忽然看见了他的脸,燕晗竟觉得有些恍惚。 似乎…… 已经过了许多年的样子。 “这照片你从哪弄的?!”燕晗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江韵珊的面前,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他现在在哪?你怎么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 “你先冷静一点。” 关掉显示器,江韵珊淡声道,“那日把你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就一并把他救起来了。” 闻言,燕晗一愣,“你说是在海里救的他?!” “嗯。” “他现在在哪?” “在小鬼的实验室里。”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江韵珊的神色有些微妙。 而燕晗一听,二话不出就撒腿往外跑。 小鬼的实验室…… 他们是打算把燕靖玄当成小白鼠来研究吗? 见她一言不合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燕靖玄满心茫然,“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再晚你就有可能被肢解了!” “……你为何不打电话给那个人呢?”这不是她教给他的吗,说是有何紧急情况都能用手机联系对方,相当于在两人之间绑了一串的信鸽。 燕晗:“……” 对啊,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匆忙掏出了手机,燕晗赶紧给小鬼打电话,通话才被接通她就噼里啪啦的说个没完,“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给我离床上那个男人远点,不准再碰他!” 对方莫名不已,“哈?!” 他又不是gay,床上哪来的男人! “我说……” “少废话,我马上就到,在此之前你安分点。”说完,燕晗挂了电话继续往小鬼的实验室冲。 中途在客厅遇到白间,后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燕晗,慌张焦急,不复淡定姿态。以往的她,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云淡风轻的面对,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表现。 这次是怎么了? 白间当然不会知道,燕晗是为了她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和性福。 关系到燕靖玄能不能顺利回归本体,她当然会很积极。 * 小鬼是一个脑力劳动者,主要为他们这个团队提供技术支持。 燕靖玄的本体落到他的手里,只有等着被研究的份儿。 “砰”地一声踹开了实验室的门,燕晗喘息着倚着墙,不断用手指着震惊中的小鬼。 “姑娘……我这扇门很贵的……”他放下试管,懒洋洋的靠着试验台,淡蓝色的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淡金色的眸。 没有理会小鬼的揶揄,燕晗径自冲进了实验室,直奔病床而去。 见到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燕靖玄,她莫名觉得眼眶发热。 这几天,她一直不去刻意想两人的状态问题,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许多可怕的念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 听着仪器发出极富节奏的声音,燕晗的心跳才渐渐慢了下来。 还好没事…… “你刚刚在电话里说的人就是他啊?”小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到燕晗发红的眼睛简直和看到鬼一样震惊,“我去……我没眼花吧……” 有生之年他居然会看到燕晗哭,她这个恶魔女人也会流眼泪的吗? 实在是太诧异,小鬼为了记录下这一幕,赶紧掏出手机想拍张照片,结果还没等解锁就被燕晗一个擒拿手掰过膀子。 “诶、诶、诶……疼疼,快松手……” “滚远点!”揉了揉眼睛,燕晗的语气十分危险。 一边揉着自己发疼的肩膀,小鬼一边无奈的抱怨道,“开个玩笑嘛,别这么当真。”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各项身体机能都正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迟迟没有醒过来。”他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正在研究呢。 燕晗想,她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所谓的魂魄那些东西没有归位,都在她这呢。 可她该怎么告诉小鬼呢…… “和老大说一声,这几天我住在这。”眼下这种情况,她也不能不顾燕靖玄的安危把他带回家去,为了方便想办法,还是她搬过来靠谱一点。 “你要住过来?!”小鬼明显很意外。 她从前不是最讨厌群居的吗? 一执行完任务就马不停蹄的回家窝着,他们集体出去度假她都不来,宁愿躲在家里吃外卖。 不耐烦的扫了小鬼一眼,燕晗明显耐心尽失的样子,“你有意见?” “……没。” 他哪里敢有意见! “话说……你和这人认识啊?”他们俩出现在同一片海域,现在她又表现的这么紧张他,说不定还有段不为人知的“奸情”什么的。 “跟你有关系吗?”燕晗拧眉。 “好奇嘛……” “好奇害死猫。” 尴尬的笑了笑,小鬼继续说,“这个人的背景底细连老大都没有查到,我们不好把他直接交给警方,所以才带回了这。” 刚好他那一脑袋银发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想研究一下。 他浸淫科学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发现哪个焗发用品能够染出这么自然的银白色,光泽柔顺,像上好的绸缎一样。 察觉到小鬼暗戳戳的小眼神,燕晗无言的捏响了手指,处处透着威胁和警告。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啊……”说话的时候,小鬼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你那是什么眼神?” 惊愕的指了指自己,小鬼明显不解。 他什么眼神?! 他哪有什么奇怪的眼神儿啊…… 无非就是有点小贪婪,外加一丝丝羡慕而已。那么一头柔顺的银白长发,他也想要,所以他打算研究研究这个人,看看能不能有办法“复制”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燕晗眸色深深的望着他说道,“你要是敢动他一根头发你就死定了!” “……” 花擦! 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动他头发? 抿了抿唇,小鬼悄悄的往后退了退,警惕的看着她。 “麻烦你出去一下。” “拜托你啊,这是我的实验室。”小鬼目光诧异。 轻轻晃动了两下脖子,燕晗朝他比了比自己的拳头,“要么,你现在立刻出去,要么,我费点力气,把你给打出去。” “……您歇会。” 认命的转身往外走,小鬼心里觉得奇怪。 到底有什么事儿还非得背着他,他们之间有这么生分吗? 走出实验室,小鬼并没有依言离开,而是扒着墙角准备偷看,这个时候,他反倒有点感谢刚刚燕晗把他的门弄坏了。 “嘿嘿……让我走,哪有那么容易……” 正暗自窃喜着,却忽闻江韵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干嘛呢?” “老、老大……”他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被燕晗发现你就死定了。” “我……我这就正打算走呢……”小鬼苍白无力的解释着,担心老大一个嘴快就告诉燕晗,那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扫了一眼实验室里的情况,江韵珊淡淡的对他说,“你最近去查查资料,研究一下灵魂转移的事情。” “what?!”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灵魂转移?”小鬼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老大您没事儿吧,咱们可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相信科学,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没边儿的话呢!” 还灵魂转移…… 她咋不说灵魂出窍呢! 双手环胸站在小鬼面前,江韵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被她这样看着,小鬼眸中的笑意渐渐敛起,变的一脸乖巧,“老大我错了。” “嗯。”点了点头,江韵珊也不和他多废话,言简意赅的对他说,“我刚刚说的你仔细研究一下,这事关燕晗的一生,你上心一点。” “事关燕晗的一生?!” “具体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和你说,总之你先忙着吧。” “……哦。” 怔怔的点头,小鬼一脸懵逼。 余光瞥见燕晗坐在床边,他心头的疑云不禁变的更重。 话说回来,燕晗和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而此刻身处实验室中的燕晗并没注意房外两人对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从刚刚开始,燕靖玄就没再有过反应,他怎么了?! 第433章 玉燕双飞(月信) “燕靖玄?” 有那么一个瞬间,燕晗甚至以为他已经离开她的身体了。 就在她为此感到喜悦的时候,却听闻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嗯。” 原来…… 他还在。 “你刚刚怎么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像他的作风。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就是觉得意识无法集中,有些涣散。” “会不会是因为见到了本体?” 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今天才一见到本体他就变的这么虚弱,说不定真的有“穿”回去的可能性。 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 深深的吸了口气,燕晗不知道是在安慰燕靖玄还是在安慰她自己,“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从科学角度根本解释不了他们遇到的问题,再怎么想也没用。 往上扯了扯被子,最后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她便转身走出了实验室。 他们每个人在这儿都有自己的独立房间,燕晗偶尔受伤比较重的时候都会在这儿养伤,所以她熟门熟路的去了自己的卧室。 或许是忽然见到燕靖玄的本体让两人都有些震惊,一路上他们都没有交谈。 燕晗甚至隐隐感觉到,气氛有些低迷。 本来她还想着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没想到根本就不用她没话找话,很快就被意外打的措手不及。 感觉到有股暖流滑过腿部的肌肤,燕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的经期一直都不准,所以她只能勉强估计出个大概范围,在那几天之间尽量推掉所有行程窝在家里,但是最近突发状况太多,以至于她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愣愣的低下头去看,她果然瞧见了腿侧的“血迹”,别提有多触目惊心了。 “你腿受伤了?!”燕靖玄惊忧道。 “……你脑子受伤!”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皇帝陛下这么二呢! 隔空翻了个白眼,燕晗认命的抬脚朝卫生间走去,每走一步心都忽悠一下,真真切切的“步步惊心”,生怕身后留下一串血脚印。 感觉到她身体不同于以往的僵硬,燕靖玄其实还没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进了卫生间看到她裙摆上染着的血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癸水来了…… 眼瞧着燕晗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里面整齐的装着几片似纸非纸的东西,手感滑溜溜的,燕靖玄并不知那是什么。 不过,见她三下五除二的拆了外面的袋子,把里面的“布条”黏在了亵裤上,他就隐隐明白了过来。 “这是这个时代的月事带吗?” “……” 好奇宝宝再次上线。 虽然燕晗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害羞的单纯小姑娘,但和自己男人坐在马桶上讨论姨妈巾,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奇葩。 所以,她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就不再多说什么。 可是很显然,燕靖玄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继续虚心求教,“这么小小的一片就管用?” “否则呢?塞条棉被在裙子里吗?”燕晗没什么好气儿。 “……” 怎么忽然脾气这么大? 理智告诉燕靖玄,他这会儿不该再继续惹她,应该及时闭嘴,可他就是忍不住启唇道,“倒是比我们那个时候方便许多……” “哼!” “……” 燕靖玄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她了。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个时代有个说法,就是女子月信来了的时候情绪会非常不稳定,暴躁易怒,最好不要招惹。 当时他听完并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在被燕晗接连甩了几个白眼儿之后,他就不得不信了。 比起被给白眼更让他郁闷的是,她月信来了,很多事情不太方便啊…… * 经期窝在家里这种行为,并不是燕晗要趁机偷懒,而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允许她乱动。 疼啊…… 疼得她缩成团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想动。 燕靖玄藏身于她的身体里,自然也能感受到她的不舒服。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来,女子在来月信的时候还会这么难受! 之前在西秦时他也不是没看过她腹痛,当时虽也觉得心疼,虽也满心不舍,虽也觉得感同身受,但较之此刻的到底差了些。 不过是来了月信而已就这般难受,若是待了生产那日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个问题,燕靖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燕晗……燕晗……” “干嘛?”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听得燕靖玄这个心疼啊。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想想自己要问的,他不禁有些难为情。 “说。” 犹豫再三,他才吞吞吐吐的问道,“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痛啊……” “我又没生过我怎么知道!” “那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燕晗本就难受着呢,脾气自然不好,又被燕靖玄这么一说,火气当时就上来了,可说了没两句她就没声了。 唉…… 骂人都没力气。 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燕晗用手紧紧按着肚子,迷迷糊糊间竟然睡着了。 睡的浑身是汗,正香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燕晗,醒醒。” 声音有点耳熟,她皱了皱眉选择了无视。 爱谁谁,她好困,一点都不想起来。 谁知她翻了个身刚准备继续睡过去,半侧身子居然自己动了,试图把她拉扯下床。燕晗这会儿正是处于起床气即将爆发的危险边缘,被人这么拉扯打扰她睡觉她当然不乐意,瞬间就火了。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说着,只见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有那么一瞬间,燕靖玄甚至都没敢应声。 因为…… 他从床对面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了反射出了她的黑脸。 其实,平时出任务的时候燕晗的觉是非常轻的,几乎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醒。 但现在身处在江韵珊这,保安系统简直不要更严密,她虽然表现的和他们不太亲近,可实际上却无比信任那群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的心理,自然睡得安稳。 这会儿被人硬生生叫醒,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燕、燕晗……你血流出来了……”见自己一直没说话她就又有昏昏欲睡的迹象,燕靖玄便一脸为难的开口道。 那个“血”字刺激到了燕晗敏感的神经,让她猛然清醒。 动作利落的起身下床,穿上拖鞋她就往卫生间冲。 还好,只是个别地方脏了,睡裙因为完全卷到了腰上倒是依旧干干净净的。 睡了一觉,腹痛明显缓解了很多,换了干净的小内内,燕晗元气满满的走出卫生间,本想再到床上滚一会儿,可视线落到床上,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她差点都要以为自己床上刚刚发生过凶杀案。 那么触目惊心的鲜血印在纯白色的床单和被罩上,实在是太恐怖了。 见状,燕靖玄无语的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刚刚就一直在叫她起床,谁知她根本不听! 仔细想想,从前在西秦的时候,他几时见她睡得这般沉过,哪怕是被他压在榻上累得不行,可只要一有动静,她定会立刻清醒。 说到底,皆是因为她不信任他。 意识到这一点,燕靖玄不禁觉得心里酸酸的。 好歹他也是她男人,难道在她心里连那些外人都比不上吗?! 燕靖玄又哪里知道,在白间和江韵珊他们的眼里,他这个来历不明的“时空旅客”才是外人…… *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大姨妈的缘故,燕晗的食欲异常亢奋。 接连吃了两碗饭之后,白间见她还伸手要,不禁诧异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江韵珊,见后者微微点头,他才继续盛给她。 “姐姐……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啊……”虽然平时她的饭量也不小,可这次明显更多。 “体力消耗太大。” “噗……”白间忍不住笑出声,“你几乎睡了一整天,哪有体力被消耗啊?” 白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危险的笑着,压根没注意到燕晗蠢蠢欲动的双手。 要不是江韵珊轻轻咳嗽了一下提醒他,估计他就死在餐厅了。 回过神来,白间捧着饭碗战战兢兢的站在桌边,不知所措的模样简直能萌化所有人的心,“姐……姐姐……我错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盛饭!” “哦、哦、哦,好的。” 忙不迭的给燕晗盛饭,白间这次什么话都不敢乱说了。 他不知道,燕晗之所以这么能吃并不是因为她运动量大或者是来大姨妈需要补充营养,她只是单纯的饿,而她把这些都赖到了燕靖玄的头上。 一个身体要承载两个魂魄,这属于负重过多。 所以,燕晗吃的心安理得。 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青菜,可下一秒筷子却直奔另一盘菜过去了。 剁椒鱼头…… “鲜红”的汤汁昭示着这道菜的香辣。 “这个菜不能吃。”说着,她诡异的收回手,转而夹了豌豆,“太辣了。” “啊?”白间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下意识就松了筷子。 “……没事儿。” 一边应付白间,燕晗一边分神去留意燕靖玄在她腿上写了什么。 【为什么辣就不能吃?】 他记得她之前是很能吃辣的,西秦的很多特色菜都是香辣口味的,她当时吃的可欢实了。 燕晗本想也写字回答他,可又要吃饭又要写字委实太过麻烦,她索性就“破罐破摔”了,“女人经期的时候最好不要吃辣,会引起痛经的。” 闻言,白间错愕的看向燕晗,随即又把视线转向江韵珊,一脸茫然,像是在无声的询问她,燕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应他的,是江韵珊淡漠的眼神。 看样子燕晗是不准备瞒着他们了,但即便如此也轮不到她开口来说,还是她自己做主比较好。 再说燕靖玄这边,一听说吃辣的会影响她的身体,他当即便撤回了力气。 从前竟不知,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也是因为这顿饭让燕靖玄想到了许多从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他已经来了这个时代,他想追随她并不仅仅是跟着她来到这个时代而已。 他要试着跟上她的步伐,至少不能给她拖后腿。 于是,从这天开始,燕靖玄就进入了学习状态。 首先是从习字入门,因为许多文字都是简体字,和古代的繁体相差很多,所以他都得从头认。 除此之外,他给自己固定了一个时间看电视听新闻,了解这个时代的种种。 听音乐、看电影、看漫画…… 总之世界上有的,他都在尝试着接触。 每每看到这样的燕靖玄,燕晗心里感动之余也有一丢丢的郁闷。 他为了她这么上进,害她偶尔想拿他出气都不好意思了。 更重要的问题是…… 他努力的同时,她也要跟着受累。 毕竟,他用的是她的身体。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被他从床上挖起来了,意识还没清醒身体就先“精神”了,这种痛苦的感觉别提多折磨人了。 数不清打了第几个哈欠了,燕晗生无可恋的问道,“大哥……我好困……” “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一边回答,燕靖玄一边“唰唰”地翻着书,明显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他是在看什么正经的史料或是名著,殊不知,他手中翻阅的是全网最火的“霸道总裁小说”,就因为那天燕晗看的时候无意间说了一句“瞅瞅,这都是以你为原型写的脑残故事”。 初时不大明白燕晗这话的意思,所以他才特意点灯熬油的看这本书,可越是看下去,他就觉得这本书是一个大宝藏。 那些男的对女人好的行为,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学学。 不过有一个问题不太好解决,那就是他们说的话他理解的不是很透彻。 什么“女人,你在玩火”…… 燕靖玄就不明白了,女人玩的明明就是说话的男人,怎么就变成火了呢? 还有的说什么“一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资料”,每每看到这样的话,燕靖玄都特别想找那个男人当面问问,他乃一国之君都不提这样的要求,那男人有何德行敢如此狂妄自大! 而此刻的燕靖玄还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有和“霸总”正面交锋的机会了…… * 在江韵珊这住的几日,燕晗每天都会去看燕靖玄的本体。和第一次一样,每次一进到小鬼的实验室,他的存在就会变的十分微弱。 可再微弱也依旧存在,并没有彻底消失。 是以她始终觉得,燕靖玄是有可能回到自己的本体的,只是他们目前还没找到办法而已。 但是,他们找不到不代表别人也找不到。 比如…… 小鬼! “经过我这段时间的潜心研究,我发现了一个可能性极高的技术。”在说这话的时候,小鬼的眼中泛着异常兴奋的光芒。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能力,燕晗一定会转身就走。 什么眼神,太吓人了。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江韵珊淡淡道。 “好的,boss。”小鬼努力压抑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的对他们说,“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解离术。” “怎么做?” “电击。” 闻言,燕晗不禁一怔。 电击…… 这方法一听就很冒险,电的好了当然皆大欢喜,可要是一个电不好,他们俩就都嗝屁了。 “我先说好,这只是我设想出来的办法,至今并没有任何先例证明这法子可行,所以究竟要不要试试,决定权在你。” “同意!” “不行!”燕晗的方才落下,燕靖玄的声音就随之响起。 第434章 玉燕双飞(娃娃) 解离术是什么,燕靖玄并不知道,但他知道什么是“电击”。 用得好了,那是治病救人的法子,可要是也用不好,那就必死无疑。 燕晗情况特殊,一旦发生任何意外就真的是一尸两命了。 所以一听小鬼的话,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只是…… 实验室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可是把小鬼吓了一跳,更令他感觉可怕的是,那声音竟是从燕晗身上发出来的。 “你……你什么情况啊……”颤抖着手指着燕晗,小鬼一脸惊愕的表情。 “问老大吧。” 丢下这句话后,燕晗就果断转身离开。 她现在需要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好好和燕靖玄谈谈,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够回去的办法,难道他要放弃吗? 回到卧室,燕晗开门见山的说道,“说说吧,你想干嘛?” “我拒绝用电击的方法剥离魂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闻言,燕晗微微眯眼,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嘴下毫不留情的挖苦道,“我说你啊,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胆小怕事了?” “……随便你要如何说,总之我不会同意的。” 她是在用激将法,他听得出来。 一计不成,燕晗也懒得再和他玩心眼儿。 抬脚走向窗边,她远远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忽然低声道,“燕靖玄,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否则我不会宁愿选择不爱你也不肯和别的女人共享你,我最爱的是我自己。” 他听着,没有打断。 “所以,这样一个我难得肯豁出性命去做点什么,你确定不把握这次机会吗?”她状似随意的说着,眼中却渐渐蓄起了雾气。 别看她整天除了杀人就是杀人,但还是挺惜命的。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她也不想冒险被人电击。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现在共用一个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可以后呢? 世事总是瞬息万变的,谁又能说得准呢。 就好像她一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穿越,更加不会想到穿越后居然还从古代带回来了一个人。 而自愿跟她回来的那个人在听到她这样一番话之后沉默了良久,久到燕晗以为他都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说,“万一……” “那就一起死呗。” 她知道他的担忧,可他们一起从古代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是抱着会死的觉悟不是吗?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活不成,庆幸的是,他们投胎路上还能彼此做个伴。 也许是燕晗的洒脱说服了燕靖玄,又或许是他们真的无路可走,总之他同意了。开始之前,他没有去找小鬼说什么危急关头先救燕晗的话,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俩谁都活不了。 开始的时候他没有爽快的答应不过是担心燕晗的身体承受不了那么强烈的电击,至于他自己怎样,他倒是没太放在心上。 只要能活下来,怎样都是好的…… * 一场所有人都没有信心能够成功的“手术”,甚至在开始之前小鬼还在翻书查资料,满头大汗,连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江韵珊他们在外面等着,心情同样无比忐忑。 燕晗躺在设备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大脑渐渐放空。 她以为剥离的过程会无比痛苦,但实际上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头晕乎乎的,朦朦胧胧的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燕靖玄离她远去,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 她嘴上说着无所谓,却不自觉的迈出脚步想要追上他。 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两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还没醒过来?” “应该快了吧……”明显不太确定的声音。 “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额……应该不会吧……” 一听这个语气燕晗就知道是小鬼,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儿,她努力试着睁开眼睛。 奇怪的是,眼前还未出现亮光就听白间他们明显兴奋的声音再次传来,“醒啦、醒啦!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闻言,燕晗心下茫然不已。 醒了?! 难不成自己瞎了吗,怎么半点光都没有看到呢? 后来燕晗才知道,不是她瞎了,而是她压根就没有睁开眼。被江韵珊等人簇拥着睁开眼睛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而是燕靖玄。 似乎……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燕晗醒来后看到自己的身体坐在旁边床上时,杀了小鬼的心都有了。 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连她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燕靖玄了。 愣愣的看着临床躺着的人,他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也就是说…… 他和燕晗的灵魂虽然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来了,但更确切的说,是她被剥离出去了,而他被留下了。 他们俩的灵魂,互换身体了! “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白间关切看着她,像是弄不懂为什么她脸上没有一点喜色,难道解离术失败了吗? “她……”才一开口燕靖玄就顿住了,连声音都变成燕晗的了。 “嗯?” 下床走到燕晗床边,燕靖玄看着“自己”躺在那,这感觉别有多诡异了,“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哎呦……这么秀恩爱可还行……” “快说!” “各项身体机能都是正常的,我用这个刚刚研制出来的专用仪器检测过,魂魄也十有八九回来了,醒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 燕靖玄想,不是“十有八九”,而是完完全全,只是归位的魂魄不是原来的。 “再进行一次电击。” “what?!”小鬼整个人都震惊了,“不是,大姐你上瘾了啊?” 找虐也不是这么个找法,也不怕把命折腾没了! “咳咳……”假意咳嗽了两声,小鬼装模作样的说,“这解离术只能用一次,要是能随便用的话那不就太扯淡了嘛。” “什么?!” 一次? 那不就意外着,他和燕晗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 “绝不可以!” 猛地从床上坐起,燕靖玄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眸中惊色未褪,额上布满了汗珠,明显做了噩梦的样子。 被他这么一嚷嚷,燕晗也从睡梦中醒来了。 一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她一边不悦的抱怨道,“我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瞎嚷嚷什么啊?” 话音未落,她便被燕靖玄一把搂进了怀里,力气大的让人挣脱不开。 “诶……”鼻尖狠狠的撞到了他的胸膛上,疼得燕晗皱眉。 燕靖玄一句解释也没有,只是更紧的抱住了她,黑眸中带着明显失而复得的安心和庆幸,只是这一幕别人不得而见。 这几天他睡得都不是很安稳,总是会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梦。 有时梦里他们依旧是共体的状态,有时就是像刚刚那样,他变成了她,她变成了他。 燕晗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但其实心思细腻的很,对于燕靖玄草木皆兵的状态她也观察了几日,刚好趁着今天的机会和他说说。 总这么下去,她担心他神经衰弱。 就算他能扛住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也有点受不住了。一晚上叫唤四五次,严重影响了她的睡眠质量,很容易猝死的。 “事情不是都已经顺利解决了吗,你还担心什么呀?” 那天小鬼用解离术帮他们分离魂魄的时候,任何意外都没有发生,十分顺利的结束了。 没有生不如死的折磨,也没有舍己为人的揪心选择,不过睡了一觉的样子。 “……我没担心。”燕靖玄的声音闷闷的。 “骗鬼呢!”燕晗根本就不买账,“不担心你一整晚、一整晚的做噩梦,动不动就扯着嗓子瞎嚷嚷,再这么下去我都怕你梦游把我杀了。” “……” 至不至于这么严重! 轻轻的叹了口气,燕靖玄也知道自己有点被吓出心理阴影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换作谁经历他这么一出儿都会崩溃的。 拍了拍燕晗的肩膀,他叹息道,“睡吧。” 可能是时间的问题,也许再过几天就会好了。 在这方面,燕晗的脑筋永远转的比他快,刚躺下就忽然翻身骑在了他身上,逆着窗外的光,燕靖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猜测,她脸上的笑容应该格外邪恶。 “我说……咱俩生个孩子吧……”生个孩子转移一下注意力没准儿他就好了,算算他俩现在这个年纪,也的确是该要个孩子了。 被燕晗这话造的一懵,燕靖玄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幸福来的太突然! 从前他跟在她屁股后面求她给他生个孩子她都不愿意,现在居然主动提出来了,真是难得。 高兴之余,燕靖玄只顾盯着她看,倒是忘了“行动”。 “唰”地一下掀开了被子,燕晗像个女流氓一样“嘿嘿”地笑着,令人害羞的笑声让月亮都忍不住藏在了云层后面。 * 两个月后,燕晗被检查出怀孕了。 给她进行产检的医生叫江安,和她是旧相识。 开始的时候燕靖玄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后来他才知道,整间医院都是他开的。 燕靖玄最近新学了一个词,“高富帅”,他觉得说的就是江安这种存在。 所谓的“霸总”,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话果然没错,仅仅一眼,燕靖玄就确定自己十分讨厌这个人,在听到江安对燕晗说的话时,他就更加坚定了讨厌他的想法。 “我听韵珊说了一点你们的事,你就打算这么养着他?”扶着她从床上坐起来,江安的语气中明显透着不赞同。 “嗯。” “可他是男人。”哪有被女人养活的道理! “那又怎么了?” 她赚的钱他们这辈子都花不完,何苦非让他出去工作呢。 再说了,他来这个时代才多长时间啊,对很多事物都没有那么熟悉,让他出去工作,明显是惹麻烦的可能性更大。 见自己怎么说燕晗都不在意,江安不禁按住了她的肩膀,止住了她起身的动作。 “有事?”燕晗挑眉。 “我可以照顾你。” “……” 看着江安认真严肃的表情,燕晗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什么情况? 他可以的照顾自己,但他有问过自己需不需要他照顾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人还喜欢自说自话。 燕晗在心里吐槽的时候,江安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自顾自的对她说,“像他那种男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闻言,燕晗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彻底淡了下去。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燕靖玄身上有一大堆缺点,偶尔她也会嫌弃的对他诸多抱怨,但她说可以,别人却绝对不可以说。 她的男人,哪里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 眼瞧着燕晗眸中笑意散去,江安还以为自己说到了她心坎儿里,于是再接再厉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才委屈自己和他在一起的,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样。” 低头看向燕晗,江安自以为深情款款的对她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孩子不是我亲生的也没关系,我一样会对他很好。” “我说……” “我会请最好的保姆照顾他,你可以定期和他见面。” 要说听他之前的话燕晗还抱着一种听笑话的态度,那此刻她是真的不高兴了。 勾唇冷笑了一下,她终于启唇道,“江安……原来你喜欢我啊……” 被人点破了心思,江安的神色有一闪而逝的尴尬,不过他还是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内心的骄傲却不允许他将那些肉麻的话挂在嘴边。 “我不会欺骗你。”这是他给她的承诺。 “嗯……”燕晗点头,“我相信。” 这话倒不是她在敷衍,而是真的。她相信江安会说到做到,会给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提供十分优渥的生活,可那能说明什么呢? 优渥富庶的生活,她自己就有能力做到。 更重要的问题是,她不爱他…… 要说从前燕晗对江安还只是不喜欢的话,那么今天之后,她对他的感觉就只剩下讨厌了。 不为别的,就冲他刚刚说那番话时露出的神情,仿佛被他喜欢是她的荣幸,她应该忙不迭的答应,并且对他感恩戴德。 这哥们儿是不是脑残小说看多了? 巧的是,此刻燕晗心中的想法和门外的燕靖玄不谋而合。 他怎么觉得…… 这位江医生的所言所行和他在故事书里看到的那些男人那么像呢? 挖他的墙角不说,居然还妄想他儿子管他叫爹,他算老几啊! 若非时代变了,他定要赐死他不可! 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燕靖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砰”地一声踹开了房门,径自走到燕晗面前,燕靖玄挑衅般的用肩膀撞开江安,“检查完了,回家吧。” “好。” “诶……燕晗……” 江安下意识要伸手拉住燕晗,却被燕靖玄拦住,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她是我夫人,男女授受不亲,你注意些!” “她可未必一直是你的夫人。”江安意有所指。 “你……” “怎么就不能一直是呢?”燕晗上前挽住燕靖玄的手臂,一脸爱慕的拢过他的银发,“就冲着他这个颜值,我也能舔一辈子,你说是吧?” “什、什么?!” “就当我是在花钱养小白脸,我认了,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轮不到旁人置喙。”说完,燕晗看也没看江安一眼,直接拉着燕靖玄离开了医院。 她想,她以后都不会来这儿做检查了。 * 因为在医院听了江安那番话的缘故,燕靖玄终于意识到了他生活状态的不对劲儿。 他就说怎么觉得自己这么闲呢…… “我要出去工作。”饭后,他一边给燕晗按摩小腿,一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闻言,燕晗专注的看着电视,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给驳回了,“不行。” “为何?!” “你出去工作了,谁来照顾我们娘俩?”她不会承认她是担心他这张脸出去招桃花的,“再说了,咱们家也不缺钱花啊。” “可我是男人。”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养媳妇养孩子不是他应尽的义务吗? “这我当然知道啊!” 说着,她似笑非笑的望他身上扫了两眼。 他不是男人,她怎么可能怀孕! 把右腿也搭在他身上,燕晗动了两下示意他用点劲儿,“你呢,就安心在家伺候我们娘俩,想出去玩可以,但工作就算了。” “玩?!”燕靖玄目露不悦。 “额……是放松……” “我只是觉得,我这么被你养着,有损我身为男人的尊严。” “这样啊……”燕晗状似理解的点了点头,却转而说道,“那你觉得,是我们娘俩的安危重要,还是你的尊严重要?” “……” 果然,他的嘴皮子还是没她那么厉害。 担心他钻牛角尖,燕晗还特意向他解释道,“其实吧,我也不是非拦着不让你出去工作,前提是你得弄清楚你出去工作的目的是什么。” 钱,他们不缺。 如果只是为了不让人看扁,那她觉得他应该找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那样才不会觉得枯燥和乏味。 “还有一点就是,我总觉得你放弃皇帝不当追着我来到这个时代为的就是整日和我黏在一起,而非为了那所谓的尊严‘抛妻弃子’外出工作,你说呢?” “……你说的对。” “能够让一个美貌如花的女人心甘情愿的为你生孩子,养着你,足以证明你的魅力了,管别人怎么说呢!” “嗯,有道理。” 越想越觉得她说的对,燕靖玄彻底打消了出去赚钱的念头。 而且,他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如江安那样的人还有很多,指不定都在暗中觊觎燕晗,他不看紧点怎么行! “诶呀,说了一堆话口好渴呀……” “我去给你拿果汁。” 看着燕靖玄起身走向餐厅的背影,燕晗忍不住弯起唇角,手轻轻抚过小腹,低言道,“宝宝,你看你爹傻的可爱不?” 要是以前有人告诉燕晗有一天燕靖玄会变成这副“妻奴”的模样,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从前他也对她很好,但那种好很霸道,不考虑她的想法和感受,他想当然的以为那是对她好,就和江安表现的一样。 但是现在…… “草莓汁和水蜜桃汁,要喝哪个?”燕靖玄端着两杯果汁回来,服务十分周到。 “水蜜桃吧。” 希望这孩子生出来也像小桃子一样,圆滚滚的,粉嫩透香。 想到孩子,燕晗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我说,这孩子的名字你是不是得想想了?” “我已经想好了。”提及此事,燕靖玄还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 “哦?” “叫燕长风如何?”取自“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这名字他思量了许久,近来方才确定的,就等着她问呢。 燕靖玄洋洋得意的想着,这么好听的名字燕晗一定会夸他。 却没想到…… “长风?”燕晗蹙眉,“男孩儿的名字?” “嗯。” “万一是女孩儿怎么办?”也叫她“长风”?那估计等孩子长大了会和他们断绝关系的…… “不可能。” 他们燕家世代皆是男儿,是以燕晗这一胎不可能是个姑娘。 看着燕靖玄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燕晗抿了抿唇,想着该怎么告诉他这个时代可比古代先进多了。 男孩女孩什么的,都可以提前知道。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燕晗想,还是先不告诉他了,等孩子生出来吓他一大跳吧。 于是…… 当燕家的小公主出生的时候,燕靖玄整个人都不好了。 女孩! 怎么会是女孩儿呢?! 他连名字都准备好了,可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这也太扯淡了吧。 身体僵硬的抱着刚刚出生的奶娃娃,燕靖玄看着燕晗强忍的笑意,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了什么。 她早就知道是个女儿了吧,却故意不告诉自己。 “你是故意的!”他指控道。 “听你的语气,好像不太高兴啊……”看着他十分别扭的抱娃姿势,燕晗心里都要笑翻了,“你喜欢女儿的话你可以不要,我自己养。” “谁说我不喜欢了!” 他只是…… 有点意外罢了。 女孩子什么的,未免娇气了些,不能像男儿那般随意放养。 为了证明自己对孩子的喜欢,也为了坚定自己当爹的地位,燕靖玄当夜一整晚没睡,就为了给他女儿起个好听的名字。 不光要好听,还得寓意美好,富有诗意。 可惜…… 他翻了一整晚的书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第二天一早盯着一双熊猫眼哄孩子的时候,燕晗一句话就令他石化了。 “燕小暖?!”燕靖玄一脸错愕。 “嗯。” 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苹果,燕晗一边吃一边认真的点头。 这名字多好啊,朗朗上口又平易近人,而且代表了他们对她的深切期盼。 小暖、小暖…… 像小太阳一样温暖他们,多好。 无语的看着她,燕靖玄觉得自己一口血闷在胸口,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唉…… 亲媳妇,忍着吧。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燕晗若有所觉的抬眸看向他,“怎么?你觉得不好听?” “好听。” 暖若骄阳,如何不好! 低头看向燕小暖,燕靖玄的眸中不觉浮现出丝丝笑意,怀中的小娃娃像是睡着了,微眯着眼,银白色的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燕家历代“长子”皆是男儿,是以银发倒也看习惯了,头一次见到一个小女孩是银色的头发,倒叫人有点担心,也不知这孩子日后会长的如何模样…… 第435章 月色溶溶(自述) 我叫南月溶,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各位看官您别不信,且听我将自己的身份细细道来。 首先说说我爹娘吧…… 我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光如此,他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大帅哥,这一点在我小时候就有很深刻的认知。 该怎么形容我爹那张脸呢,大概就是我娘看久了都会嫉妒的存在。 要说谁能在气质上和他一较高下,那就只有我姥爷了。 说起我姥爷,那可真是不简单! 他是北周的前任丞相大人,殚精竭虑,忧国忧民,一心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朝廷,我一度以为他老人家就是因为敬业才没在年轻时候娶媳妇的,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他是在等我姥姥,而且在找到人以后立刻就辞职了,人设崩塌不要更快! 不过…… 等一个不知生死、不知所踪的人这么多年,足可见他老人家的深情和忠贞。 当然了,他也没白等,姥姥也同样没有背叛他。 说起我姥姥啊,那就更了不得了! 彼时天下未定,四国鼎足而立,其他三国的君主均是男子,唯有南凉的帝位是由我姥姥稳坐,并且将国家治理的像模像样,百姓安居乐业,简直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这样神奇的人生出的女儿当然也简单不到哪里去,因此我有一位堪比我爹那么厉害的娘亲。 我娘有多厉害呢? 首先,她长得极美,美到什么程度呢,美到我出生后第一眼看到她就流出了口水,连哭都忘了。其次,她很聪明,聪明到什么程度呢,聪明到明明早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却从来都不点破,只偶尔放任我那个阴险狡诈的爹和我交锋,见我要落败了才施以援手,将我们爷俩都牢牢把控在她的掌中。 但是,我知道她是爱我的,所以我更爱她。 我娘聪明这件事不止这一个体现,还有很多别的方面。比如人人苦恼的婆媳关系还有妯娌关系她就从不担心,她都处理的极好。 诚然,除了有她聪明的因素在,也因为我奶奶和婶婶她们也都是很好的人。 和我娘那种心机深沉的女子不同,奶奶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女性,善良到什么程度呢,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有种看到观音菩萨的错觉,就是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暖的柔光。 她会温柔的抱着我,给我讲故事,并不会因为我是个女孩儿就讨厌我,反而对我诸多宠爱和包容,让我在“熊孩子”这条路上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每次去奶奶院子里玩都会撞见爷爷,一开始我不太敢接近他,因为他的气质不像姥爷那样温和,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害怕就意味着要顺从,是以每次他不论是要抱我还是喂我吃东西我从来都不拒绝。 后来相处一段时间下来我就摸清套路了,甭管爷爷在外人面前有多凶,在奶奶面前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秒从大老虎变成小花猫。 至于在我面前…… 就是一只努力装成小花猫的大老虎。 他很疼我,也很宠着我,宠到什么程度呢,小时候有一次我的灶王糖被尚书府的公子给抢走了,他老人家二话不说,抱着我就去尚书府讨公道了,从那往后那小子见着我就躲着走,再也不敢往跟前凑了。 而且,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他还特意进宫请旨,给我求了一道御旨,叫“奉旨吃糖”,如此就再也不担心有人仗着年纪小抢我吃的了。 婶婶担心一家人像宠我这样宠着堂弟,是以经常和家人说女孩要娇养,男孩儿要糙养。这个观点我是十分赞同的,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古人也能有这样的见识见底。 不得不说,我这位整日吃斋念佛的婶婶思维还是很超前的。 可惜…… 也仅仅针对此事而已。 就拿她吃素这件事来说吧,无论叔叔同她说过多少次她都无法改掉,坚持要将素食主义进行到底。比起她,我就属于无肉不欢的类型。 虽然我们俩在饮食上有很大的差异,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她。 我儿时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病,差点死了,婶婶知道后就把她一直随身携带的一串佛珠送给了我保平安,我一直戴着从未离身。 每每想到这么一个良善的人是我婶婶,我就忍不住为自家二叔点赞。 真有眼光! 相比之下,嫁给我二叔的婶婶我就同情多了。 二叔这个人该怎么说呢…… 说他温润吧,比不上我爹,说他阳刚吧,比不上爷爷,可你说他娘炮吧,那绝对不是,总之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存在,在我眼中特别像是一位中二病的少年。 而且,还是那种像吸血鬼似的病娇美男子。 据说…… 当年娘亲第一次见到二叔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他活活把一只猫给掐死了,把她吓坏了,不过后来证实那是一场误会。 真正的我二叔,是一个甘愿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病娇美少年。 哦,对了! 我还有一位姑母,侠女一般的存在。 我出生的时候姑母已经出阁了,嫁给了一位阴柔魅惑的美男。小姑夫的那个长相,我个人觉得如果放在现代的话,那妥妥的就是一张“小受”脸。 不过见识过他和姑母相处的种种后,我就笑笑不说话。 呵呵,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这不是说我小姑夫不好,而是说他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了。 要说谁才是名副其实,那应该当属我姨母。 没错!就是切切实实的大姨妈! 我姨母闺名“锦仙”,而她的确担得起这个字,整个人都仙气飘飘,清清冷冷的。 嗯…… 有点像金庸老先生笔下的小龙女,不过只是外貌而已,性格的话两人可谓是天差地别。 姨母的性子虽冷,但却没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用娘亲的话来说,就是她看透了很多事却懒得道明点破,她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其实那颗心比许多人都要热一些。 我也这么觉得! 虽说每次去姨母家玩她都不会像姑母那样抱着我陪我玩,可她会提前备好许多我爱吃的吃食,叮嘱无双姐姐要让着我,不可以和我抢,时时关注我是渴了还是饿了,是冷了还是热了。 纵是我一句话都不说,她也能将我照顾的极好。 也许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姨夫也是如此,一副“黑道大哥”的霸道气质,人狠话不多,但关键时刻格外给力。 比如为了庆贺我出生,姨夫补上的贺礼都是一车一车的运到了王府。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有多讨人喜欢,而是看在爹娘和姨母的面子上。每次瞧见姨夫看姨母的眼神,我都替他感到脸红。 那个眼神,唉…… 就和爹爹看到娘亲一样。 又说回到娘亲和爹爹头上了,绕了这么一大圈,想必你也该对我有了一定的了解了。 我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 15岁及笄后,,正式继任为新的南凉王,是北周唯一一位拥有封地的藩王。 南月溶! 说起我这个名字,也自有一段来历。 我本人虽认识的字有限,但最初一听他们总是“小rong儿、小rong儿”的唤我,其实我心里是很排斥的。 我不太喜欢“rong”这个发音,总觉得有点土,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土的那个人是我。 一次娘亲哄我睡觉,叫我“小rong儿”,我不乐意,当即便把头扭到了一边,她看后不禁一愣,而后笑问,“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我怕露馅,没敢继续表态,只是依旧没有转回头。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却没想到她温柔的继续说,“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我和你爹爹不谋而合,都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话,彼时我尚不知这首诗的出处,在我有限的知识储备中也没有搜寻到半点踪迹,是以我无法确定是哪个“rong”字。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爱上了这个名字,也爱上了给我起名字的爹娘。 * 我本非这个时代的人,相信这一点你们都很清楚。 别人穿越,有的书穿、有的魂穿,我这种情况应该属于后者,但在此情况下,又增进了一点,我是胎穿。 生理年龄不足一岁,心理年龄已经12岁了。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孤苦伶仃的熬过一个又一个年头,看着身边的人有的被领养,有的被亲生父母寻回,只有自己,一直无人理会。 12岁生日的这天,我选择结束自己枯燥无趣的生命。 可悲的是,那天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是我的生日,而是我被孤儿院收养的日子。 本以为死亡是一切的终结,却没想到是新的开始。 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隐约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有男有女,有老又少,恼人的很。 我心想,死了都不得安生…… 为了表达我的不满,我拳脚齐飞,胡乱挥舞着,势必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我自认使的力气很大,但他们非但不怕我,反而嚷嚷的更大声了。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有人说,“世子妃您没事儿吧,奴婢扶您坐下。” 然后,又有一道更清晰的女音柔柔回了一句,“无碍,只是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又踢我了。” “小主子这么爱动,将来定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我:“……” 小姐姐你可真是拍的一手好马屁呀! 话说回来,世子妃是谁?肚子里的小家伙是谁?小主子又是谁? 接下来,我花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研究了一下,最终确定,我在那个被称为“世子妃”的女人的肚子里。 那群下人口中的“小主子”,指的就是我。 那一刻,我爆粗口的心都有了。 为了验证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想,我还特意多蹬了几脚,结果每次都引得一群人来围观,后来我就放弃了。 虽然我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我,但一堆人在你耳边叨叨咕咕的,那感觉委实难受的很。 再后来,我竟然诡异的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每日入夜时分,都有一道温柔清润的声音同我说话,明知道我不会有任何回应他仍然“嘚吧嘚吧”地说个不停,偶尔我会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入睡,偶尔也会听的兴致大起,蹬蹬腿给他点回应当作奖励。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柔柔的女音会时不时插上一句,轻柔悦耳,听得我“龙心大悦”。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 他们是我的爹娘。 会疼我、爱我,不会随意把我丢弃的爹娘。 第436章 月色溶溶(叛逆) 在娘亲肚子里的那段日子里,我陆陆续续的认识了许多人。 确切的说,我是认识了他们的声音。 当然,最熟悉的人还是娘亲和爹爹。 我不知道原来未出生之前的小婴儿在母亲肚子里时是这种体验,不过,这应该是绝无仅有的体验,毕竟别家婴儿不会像我这样早熟。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我应该和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毕竟在认识他们之前,我就已经是“我”了。 可矛盾的是,我又的确存在于娘亲的肚子里,以血为食,和她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因为一直处在黑暗当中,所以我不知道具体的日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忽然有一日,我觉得自己不受控制的在动。 那种感觉,那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拉扯。 虽然没有实际经验,也没有任何理论知识,但我在很多影视剧中看过这一幕,这个时候,大多女主角都会流血,然后一群下人吱哇乱叫,嚷嚷着准备热水,接下来产房里就会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最后接生婆匆匆忙忙的跑出来问男主角保大还是保小。 通常情况下,渣男都会保小,深情男主都会保大。 按照这个套路发展下去,依照我这段时日对自家爹爹的观察和了解,我觉得我可能会再次失去性命。 唉…… 真是可惜,本来我还有点小期待的呢。 不过,要是因为我的出现害一对有情人不能厮守终生的话,我会很有负罪感的。所以,我宁愿死去。就像在现代活的那一世那样,我的亲生父母应该就是嫌我的出现破坏了他们原本的生活才丢弃我的。 果然,注定的命运是跳不掉的,即使穿越了时空,纵是有新的开始,结局也还是一样的。 就在我如此悲哀的断言了自己的命运后,事情的发展却偏离了我预想的轨道。 首先,最先发现我娘亲异样的人不是那群遇事就慌慌张张的下人,而是我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会儿却声音发抖的爹爹。 我听到他在一声声的唤着娘亲,语气中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娘亲一直没有反应,我心下一急就飞起一脚,幸好及时踢醒了她。我娘亲也和电视里那些只会呜嗷喊叫哭个不停的女人不同,我听到她语气平静却很虚弱的对爹爹说,“黎阡陌……我好像要生了……” 当时我在心里暗道,没错!我马上就要出世了,准备好接驾吧! 只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也是通过这件事之后,我发现了电视剧害人不浅,没有给广大青少年起到很好的科普作用。就拿生孩子这事儿来说吧,我一直以为就是疼那么一下下,然后我意思意思“嗷”的一声就爬出来了,谁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几分钟的事儿! 没有手机、没有钟表,我无法判断具体的时间,但我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这期间,我一直听到有人在讲话,听得最清楚的就是接生婆的声音。她对娘亲说,“世子妃用力啊,已经看到头了。” 我:“……” 放屁! 我都没看见你,你就看到我了? 欺负我年纪小不懂事吗?! 我特别想告诉娘亲别信那老婆子的话,我压根就没出去,也没露头。 只是我没办法说话,也就是在心里念叨念叨。 幸好…… 历经千辛万苦,我总算是出生了。 “落地”的那一瞬间,我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双大手,听声音应该就是刚刚那位接生婆,她给我洗了澡,这让我对她的印象好了很多。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这让我有种自己也浑身是血的错觉。 洗澡的间隙,我抽空往四周扫了两眼,搜寻着身为我爹娘的人。 一眼,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 更令人兴奋的是,躺在榻上那个虚弱的美人儿居然就是我娘亲,单冲着她这个颜值,这个娘亲我也认定了。 视线挪动,我再次震惊了。 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是都长得这么漂亮,女人也就罢了,男的竟然也长得这么颠倒众生。 而这个人,就是我爹?! 我这个爹啊…… 也未免太不称职了点,我出生后他连瞧都没瞧我一眼,只顾守在娘亲身边,后来还是那接生嬷嬷抱着我上前,他这才把我接过去。 他那张脸太过年轻,哪里像父亲,分明就像一个哥哥。 可奇怪的是,我在他怀里感到格外的安稳,明明才第一次见,但我很熟悉他的声音,觉得格外亲切。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他和娘亲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在被抱去给奶娘喂奶前,我听到爹爹对娘亲说,“凝儿,你受苦了。” 我心想,您怎么不知道和我说一句呢,明明我也受苦了。 不过我理智的忍住了心内的冲动,否则估计当时就会露馅。 而彼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和自家爹爹“斗智斗勇”的情况,这才刚刚拉开序幕…… * 我虽然当过小婴儿,但那段时期的记忆已经彻底消失了,没有半点印象。 所以,我不清楚该怎么当一名“称职”的小孩子。 哪个阶段该哭、哪个阶段该笑,对此我毫无概念。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我进入了一个误区,我以为不哭的孩子才会讨人喜欢,却忘了自己的实际情况。 后来我才知道,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就从不哭闹那是有多么的诡异。 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表现的很好呢,使劲儿耍着自己的小聪明,殊不知这些落到爹娘眼中,早已让他们心生疑惑。 有两次,娘亲在给我缝衣服的时候走神,又细又小的银针掉在了榻上,她寻针的时候差点刺到手,我恐她受伤下意识就拦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却就此暴露了自己。 可我仔细想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就算是暴露了我也还是会提醒她,谁让她是我娘亲呢。 就像她对我那么好一样…… 明明缝补衣裳这种事交给下人就行了,事实上,就算她不吩咐,宫里也有一大群人等着献媚,但关系到我,她从不假他人之手。 据说,就连爹爹得到她亲手做的东西都很有限。 而我…… 几乎每一件贴身衣物都是娘亲亲手做的。 每每想到这点,我就得意的想叉腰大笑。 不过,得意这事儿须得背着爹爹,不然被他发现了,事后会遭到他报复的。 在与他无数次的斗争中,我总结出了一个经验,那就是,任何人都别想拿血缘关系或是情分这种事来束缚爹爹,那就是一位没底限的主,和他斗只可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败”! 真要深究细节的话,大概就是“败”和“惨败”的区别。 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 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我们爷俩私底下“掐”的挺凶的,但这并不影响我爱他,毕竟在对待外人的时候,我们的枪口绝对一致对外。 唯一有一次不愉快,就是我的秘密险些被揭穿的时候。 我爹那个人呢,平时话不是特别多,唇边总是噙着一抹温润的笑,给人一种十分温柔的错觉。 实际上,他只对我娘一个人比较温柔,对其他人,手段简直不要更残忍。 初时,我也被他这张脸给迷惑了,后来才幡然醒悟。 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可能要露馅之后,我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的理由准备应付他们,可没想到,那日之后他就不问了。 不止是他,连娘亲也表现的一脸淡定,不再偶尔目露疑惑的望着我。 再后来,随着我渐渐长大,我表现的自然也就更驾轻就熟,只要注意别忽然说出什么现代词汇就行。 我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成功,殊不知全家上下除了我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之外,其他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这事儿,还是我无意间听姥爷说起的。 可笑我这么多年战战兢兢的隐瞒着,生怕被他们发现了。 到头来,觉得自己像白痴一样。 令人无奈的是,明明当了白痴,可我却一直咧着嘴想笑,总觉得悬在心里多年的石头落了地,不用再像从前那样胆战心惊的。 最终事实证明,我这个小家雀儿到底鬼不过爹爹那个“老家贼”。 而且,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原来…… 这个家里不止我一个穿越者,姥姥也是从现代来的。 听闻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就说嘛,总觉得姥姥姥爷之间的相处怪怪的,不似这个时代很多夫妇的相敬如宾,姥姥总是不顾身份形象的调侃姥爷,有几次姥爷都脸红了,看起来可爱极了。 看来我们这一大家子果然都不简单,人人都藏着秘密,不说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也很怕开口后,就会失去他们了…… * 第一次那么明显的体会到那种危机感,是在我十岁的时候。 那时,娘亲再次有孕,家里每个人都很开心,除了我! 其实,我也很想开心的告诉娘亲,我很欢迎家里的新成员,像他们一样期待着这个或是弟弟或是妹妹的出现。 但在开心的同时,我又矛盾的很想哭。 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我即将要失去爹娘了。 像前世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前相似,这次我虽然不会被赶走,但却会被忽视。我不再是爹娘唯一的孩子,他们会更关注小孩子。 说不定,会拿自己和这个孩子相比,结果就是他们更不喜欢我了,没准儿还有讨厌。 想到那种可能,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溜出了王府。 单凭我自己的武功当然不能做到在不惊动王府众多护卫的情况下离开,所以,我“策反”了三位师父,拉着他们入伙。 说起我这三位师父,那也都是神奇的存在。 大师父为人最是能装腔作势,说白了,就是个大傲娇,嘴上说着最讨厌小孩子,可其实每天晚上他都硬逼着二师父引开下人趁机来偷偷看我。 这些事情爹爹一清二楚,却和娘亲配合着不点破。 二师父向来没什么主见,一切唯大师父马首是瞻,不过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 只要关系到我,就算让他和大师父对着干他也敢。 他们俩都很宠我,所以我很喜欢他们,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三师父。他长得胖胖乎乎的,和我想象中的弥勒佛很像。 他话虽然不多,但武功奇高。 自幼我便跟着他学习武功,听爹娘说,当年我出生的时候三师父便传了我几层内力,并且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 尽管……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任督二脉”在哪。 而且,我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身上的内力其实是大师父和二师父的。 对于三师父这种“借花献佛”的行为,我学了个彻底。 比如为了筹备这次离家出走,我暗中偷了三位师父不少的银钱,然后给他们买了一些礼物,果然就把他们哄的团团转。 离开王府后,我们直奔南凉。 这个地点也是经过我精心谋划的,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爹娘知道我离开后,一定会调集精兵良将四处寻我,他们定然以为我逃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如南凉这种四处都是熟人之地我万万不会踏足。 但是,我偏偏反其道而行。 三位师父向来宠我,是以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们不会有任何意见。 按照我的计划,我们先到南凉住一段时日,等外面的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往别的地方转移。而且,第二次转移地方的时候,我须得甩掉三位师父。 一直带着他们的话,目标太大,很容易被爹娘派出的人发现。 为了能够独立的行走江湖,我决定在这段时日里加紧修习武功,就算比不上鹤凌和霄逝叔叔他们那么厉害,至少也得比得过轻罗姨母。 因此,去往南凉的途中我们一边赶路一边行侠仗义,遇到那些仗势欺人的人就上去叮咣五四一顿乱打,然后再由我吸干他们的内力。 未免被爹娘的人发现踪迹,我们还特意把那些人的尸身丢到相反方向的路上。 如今回忆起当时的事情,我真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二般的蠢。 我居然和爹娘玩脑子,而且是带着三位师父! 他们三个明显是属于“体力”工作者,“智商”这种事完全是被爹娘碾压的存在,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 这场“密谋”以我的惨败告终。 * 彼时我已经身处南凉,想象中潇洒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根本就不存在,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从梦中哭醒。 我想家里精致的床榻,更想每夜哄我入睡的娘亲。 还有爹爹、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每个人都想,想到差点就忍不住回家去找他们了。 可是…… 他们也会想自己吗? 会不会有了新的孩子,他们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失踪。 想到那种可能,我就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那时年纪太小,根本就没发现事态有异,换作是现在的话,绝对分分钟钟发现不对劲儿了。 从我们离开沂水城开始,这一路都太过顺畅了,顺畅的让人心下生疑。 我们走的并不算十分低调,可奇怪的是爹娘的人一直没有追上来,就好像他们压根就没有发现我离开似的。那时候我光顾着注意有没有人追上来,却没发现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如今天下一统,所有的地界均属于北周,而沂水城作为北周的都城,相当于人类的心脏,依照爹爹那个脑子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疏漏,允许在这里来去自由呢! 除非,从一开始他就发觉了一切。 我之所以能走的那么顺利,并非因为我如何聪明,而是他放水了。 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时的我满心都沉浸在被爹娘抛弃的悲伤中,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偷偷哭泣。 三位师父变着法儿的哄我,可我始终没办法像在家里时那么开心。 因为不想再尝被人抛弃的感觉,所以我选择了先抛弃别人,本以为自己会很洒脱,可实际上,随着出来的日子越久,我对爹娘的思念就越深。 有好几次我都恨不得拉下脸皮直接回家去得了,但一想到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在一起的景象,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抱着很坚定的态度,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会躲在被窝里偷着哭。 到后来,我连饭也吃不下了。 那时我忍不住在想,要是就此死了的话,不知道爹娘会不会伤心…… 神奇的是,我不过饿了自己一顿,第二天一觉醒来爹娘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我都要怀疑自己离家出走这件事是不是一场梦。 我没想到他们会亲自来找我,毕竟娘亲如今还怀着孕呢,我听姥姥和奶奶聊天时知道,女人怀孕的时候要好生静养。 娘亲长途跋涉来此,也不知会不会伤到身子? 就像我关心娘亲的身体一样,她也在关心我,对我嘘寒问暖,亲自喂我吃饭,眼中满是心疼和宠溺,我被她那么看着,当即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我后悔了…… 不该那么任性的离家出走,更不该认为爹娘不爱自己。 他们对我那么好,就算他们日后把更多的关注和爱给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都应该勇敢的面对和接受,并且和他们一起爱那个孩子,保护他不受到任何伤害。 这次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 前世也就罢了,左右我的存在对任何人也没什么影响,但是今生,有那么多的人疼我、爱我,我不能再那么自私了。 我扑在娘亲的怀里哭到睡着,一直嘟嘟囔囔的求她和爹爹别丢下我不管。 朦胧间,我似是听到爹爹低声对娘亲说,“经此一事,这孩子才真正长大了些。” “幸亏咱们问了娘亲,否则还不知道原来这小孩子也有吃醋一说!”在说这话的时候,我明显听出了娘亲语气中的庆幸。 听到“吃醋”两个字,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我就是传说中那个嫉妒“二胎”出生的恶毒姐姐。 唉……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都是前世我被抛弃的经历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以至于我怯懦胆小,总担心自己会受伤。 幸运的是,老天爷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更加幸运的是,第二次人生中,我遇到了温柔的爹娘和慈爱的家人。 后来我仔细想想,或许当时是我的“青春期”提前了。 就这样,我才刚刚萌芽的叛逆举动就被我爹娘的爱给轻松化解了,他们宠我,但不溺爱,大是大非我分的十分清楚。 在回北周的路上,我一直在担心爷爷奶奶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不听话,以后都不喜欢我了,要是换做从前的话,我一定会继续自我否定,然后陷入恶循环。 但是这一次,我心里做好了准备。 本就是我任性做错了事儿,他们动怒也是常理,我好生赔礼自我反省就是了。 若是他们不原谅,我就继续好好表现,让他们看到我的诚意。 可事实证明…… 我又想多了。 还未进家门,我便远远的瞧见了站在王府大门口的爷爷奶奶,想到爷爷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下意识往娘亲怀里缩了缩。 爷爷他不会气的打我一顿吧? “打”我是没挨,反而又感受到了一波温情。 热腾腾的饭菜,姥姥和奶奶不停的给我布菜,爷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但不是对我,而是对三位师父。 这次之后我才知道,爷爷当时之所以那般动怒,皆是因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怒火越烧越旺。原来,我小时候就被他们三人偷偷抱走过,也难怪爷爷如此恼怒。 事情毕竟是我惹下的,是以我合计解释解释,谁知这一解释可是把三位师父感动的不行,为了向爷爷道歉,也为了表达他们内心的感动,大师父和二师父将他们多年功力都传给了我,只剩三师父一人教我武功。 然后…… 我就在称霸武林的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 说起三师父教我习武这件事啊,那就不得不重点提一下他的“大招”。 我对这个时代的认知很少,对武功就更是一无所知。 但在现代的时候,我看过金庸老先生小说翻拍的电视剧,记得一种武功叫“吸星大法”,第一次见三师父用这种武功,我就想到了段誉。 虽然他老人家长的没那么英俊,但武功的确是万里挑一。 有他亲自指点,又有爹爹偶尔点拨一二,平时鹤凌叔叔负责陪我交手练习,可想而知在我及笄那年我的武功到了什么程度。 我的轻功是鹰袂叔叔一手教的,该怎么形容呢,三百里之内,我光着脚丫子都能追上鹤凌叔叔。 一开始我习武只是出于兴趣,但后来我就改变了初衷,因为爹爹同我说,他和娘亲不可能陪我和或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一辈子,我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而且要负起当姐姐的责任,要保护弟弟妹妹。 所以,我开始端正自己的态度,努力学习武功,想要成为和爹娘一样的强者。 我想象中的情况是,我会成为一代女侠,惩恶扬善,名震江湖。 可事与愿违,我非但没成为女侠,反而成为了一个人人惧怕的女魔头。 可悲、可悲啊…… 第437章 月色溶溶(爹爹) 平心而论,我很喜欢我爹爹。 他不光人长得帅,对我娘亲更是一往情深,简直就是好男人的典范。 不过,抛却这些不谈,我觉得他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那就是…… 为人过于阴险狡诈。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这方面的认知,直到有一次,我接连几次蓄谋打断他和娘亲亲热,他明里暗里给我小鞋穿,我这才幡然醒悟。 敢情,他这是报复我呢! 说起给他捣乱这件事儿,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 有好几次,他把我一个人扔在榻上就准备去吻娘亲,我羞的脸都红了他也没注意,还只顾自己享乐,那我当然得提醒他一下了。 虽说我年纪小,但我并不瞎啊,他们亲亲的时候我看的清楚着呢。 所以,我就只能用哭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还好娘亲不是“见色忘女”的人,不顾爹爹失望的表情过来哄我,让我恶作剧的心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现在想想,我当时真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我家爹爹这个人呢,用姑母的话来讲就是,“话不多,毒的很。” 随着我渐渐长大,对这句话的认知也越来越深刻。 打个比方吧,他明明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可实际上呢,他是权倾朝野的丞相,随便跺跺脚沂水城都要颤上一颤。这是对外,再说说对内,他对我娘亲真可谓是言听计从,娘亲说一他绝不说二,娘亲说站他别说坐,甚至连椅子都不会看一眼。 可随着我越来越仔细的观察,我发现这些都是假象。 用现代话来讲,我爹他就是一个“伪痴汉”。 乍一看以为他爱娘亲爱到失去了自我,但事实上,他是一个十分具有自我意识的“痴汉”。他懂的利用甚至是制造一切机会来为自己谋求福利,可以说是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举个例子吧,正常人若是受了伤,定会对身边的人诸多隐瞒,唯恐对方担心,但我爹不是,他巴不得嚷嚷的人尽皆知,以此让我娘心疼他。 我毫不怀疑,若是伤口太小的话,他甚至会自己动手弄得更惨一点。 尽管如此,我从未怀疑过他深爱娘亲的那颗心,也是因此,我才立志长大后要找一位像爹爹一样深情的男子,不过性格就算了,我担心我玩不过他。 智商什么的…… 我总觉得是我的硬伤。 刚刚说到我爹对内呀,我还有一句题外话要讲,我爹这个人虽然算不得什么正派的好人,但实事求是,他对自己人是真不错。 远的不说,单说霄逝和鹰袂叔叔成亲的时候…… 这话好像有点歧义,我重新说一下,是他们两个分别娶媳妇的时候,我爹可是给了他们不少银子作为聘礼…… 奇怪…… 这话怎么也这么别扭呢? 反正我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我爹他对外人狠,但对自己人好着呢。这也是我要以他为标准找夫婿的原因之一。 可惜,因为我的恶名响彻天下,根本就没人想娶我。 当然了,倒也不至于一个都没有,可那些人不是看中我爹是丞相,就是看中我爷爷是王爷,全是冲着我家的背景来的,并不是为了我。 为此,我爷爷难得和三位师父同仇敌忾,联手把那些动机不纯的人打了个半死,之后就更没人敢登门求亲了。 我已经及笄了,可连亲事还未定下,照理说家里人早该着急了,谁知爹娘依旧把我小孩子宠,似乎我嫁不出去也没什么。 后来我才想起来,原来爹娘不急是因为他们早有安排。 他们早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给我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娘亲闺蜜的儿子。 那个小哥哥是苍族人,我儿时还常与他见面,可后来凝素姨母想四处走走,大胡子姨夫就“举家迁移”,走一路玩一路,许久之后才回了沂水城。 我最近一次见到苍泽是他参加我的及笄礼,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及笄礼…… 他一个大老爷们来跟着掺和什么?! 细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他是给我送贺礼的。 我以为会是那些金银玉器首饰之类的常见之物,却没想到,他送我的是一块十分圆润的小石头。 我:“……” 还不如送我金银玉器呢。 苍泽说,那石头是他在外游历时捡到的,他很喜欢。 那石头我的确看不上,但他这句话却令我心下欢喜不少,于是我就把它收进了小盒子里珍藏了起来,和我众多珍视的宝贝放在一起。 直到几年以后,我无意间在王府门前的盆栽里看到了几块鹅卵石,我就“呵呵”了。 幸好我当初没有少不更事的看上他,否则这会儿早就家破人亡了。 我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这也就导致了我根本看不上那些小屁孩儿。 但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 小屁孩也是会长大的。 就在我疯玩的那段时间里,许多和我同年的孩子心智都渐渐成熟,我终于意识到,他们已经追平我们的起跑线了。 为了不给爹娘丢人,也为了自己不成为“食物链”最底端的存在,我决定发愤图强,努力向上。 一把火烧了陪伴我多年的话本子,远离了所有戏园子和酒楼,我日日待在姥爷的书房中,跟他学习奇门遁甲之术。 这还不算,我偶尔学的乏了便会去找爷爷研究一下兵法,或者是向爹爹求教一下人心制衡之术。 时日一久,我不再仅仅是世人眼中武功高强的“女魔头”,而是一个知识储备量完善的心机深沉的女魔头。 唉…… 恐负盛名啊。 * 说了这么多,想必大家对我和我爹都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很多人说我爹和我姥爷有点像,我也这么多。 特别是偶尔腹黑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俩才更像父子俩。 刚出生之时,我觉得我姥爷是一个特别温柔善良的人,和他接触的时候感觉如沐春风,整个人觉得温暖极了,很有安全感。 后来我发现,那些都是假象。 对着我们我姥爷当然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可背起人来,这位老人家可是狠着呢。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许多年了,时日虽久,但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印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影,历历在目。 上一辈人的恩怨纠葛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水牢中关着一个十分讨人厌的老娘们儿,她不止坑害了我姥姥,还伤了我娘亲,甚至还企图染指我姥爷,于是就被我爹给“ko”了。 爹爹命人将她锁在水牢里,却没想好如何处置她,而这时,我那另一面的姥爷就上线了。 唉…… 提起那件事啊,也是我自己作的。 在进水牢之前姥爷本是打算将我交给霄逝叔叔的,但我出于好奇非得哭着嚎着跟他一起进去,姥爷出于无奈便抱着我一起。 他以为我不谙世事,是以说起话来并未遮遮掩掩。 那淡淡的一句“点天灯”让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他的语气有多淡,当时的眼神就有多冰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彼时我才知道,原来素日那双温和的眸,冷冽下来是如此模样…… 我本就被那个疯老娘们儿披头散发的样子吓到,再加上后来我偷听过宫女的对话,便顺利脑补出了什么是“点天灯”。 自那以后,我见到姥爷的时候简直不要更乖。 见识过他的手段后,我差点就吓尿了。 小时候不懂事,心里对他存了恐惧,可慢慢长大后我才明白,一个甘愿化身魔鬼去保护你的人,纵是手段再残忍,为人再冷酷,心里也总是会为你存一份柔软。 而对于爹爹和姥爷来讲,娘亲和姥姥就是他们的心头肉。 后来…… 又多了一个我。 我心里很清楚,其实我算不得一个特别好的女儿,尚在襁褓中时过于冷漠,幼年时期顽劣不堪,如今方才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沂水城中许多人都在说,广陵王府乃功勋之家,怎么就出了我这么个小恶魔呢? 全家老少,上至太姥姥,下至丫鬟仆从,人人都宠着我、纵着我,从不忍心多说我一个字,旁人以为我是被惯坏了,殊不知,这是我和爹娘之间的小秘密。 广陵王府树大招风,这一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 我若如无双姐姐那般活的循规蹈矩,想来每日来王府求亲的人都得把门踏破了。纵是无人敢来提亲,保不齐哪日陛下一高兴就赏给我一道赐婚圣旨。 在别人眼里,那或许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在我眼中,那是枷锁。 王府势大,我的身份又特殊,朝中大臣家的公子身份低了配不上我,身份高了必会引起他人怀疑。 权利集中,那不是什么好事。 再则…… 这一家子人都太过完美了,若无一丝瑕疵,恐惹小人揣测。 刚好我也乐得活的放荡不羁,是以这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整日忙着的事情就是…… 搞事儿! 大街小巷四处乱蹿的搞事儿! 今儿用弹弓打伤了尚书府家的公子,明儿用麻绳把府尹家的公子吊在了树上,后儿再用麻袋装了几个公子哥丢到雪地里。 总之,只有大家想不到的恶作剧,没有我惹不出的麻烦。 当然,在行动之前我都会写出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报告交给爹爹审阅,他觉得合格我才会动手。他们以为是小孩子家调皮捣蛋,其实却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周密计划。 凭着这个手段,我在沂水城中的名声越来越大,到后来,各个世家公子一听我的名号跟见了瘟神似的,谁也不敢招惹我、更加不敢靠近我。 一瞧他们那副胆小鬼的样子我心中不禁充满了鄙夷,想象自己日后若是嫁个这样的夫君,那还不如潇潇洒洒的打一辈子光棍儿呢。 而在我被我欺负的那群人中,大多已经对我俯首称臣,唯有一人,至今仍是对我不服不忿。 第一次劫完他我就留下豪言壮语,声称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可谁知那人看起来瘦不拉几的,还挺抗揍,问题是他挨了打也不会家里人告状,就默默忍着,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所以,我渐渐放弃了欺负他这件事。 被欺负的人要是不表现出委屈和怯懦,那欺负人的人是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的。 而且,我隐隐觉得他和那些世家公子不大一样,也不忍折了他这份心气儿,是以便收敛了。 哪成想…… 这哥们儿还是个贱皮子,我不去找他,他竟主动来找我了! 第438章 月色溶溶(好色) 和我杠上的人,叫顾兰舟。 他是御林军统领顾轻舟收的义弟,按照辈分,我原应唤他一声小叔叔。 这层关系是如何来的呢…… 我爷爷有一位同胞兄弟,也就是我二爷爷,名唤顾沉安,他当年收了一名义子,就是前面提到的御林军统领顾轻舟。 因此要深究下来,顾兰舟算是我的长辈。 我一直以为我们年龄差不多,因为他看起来瘦小枯干的,个头儿也不高,黑黑小小的,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营养不良,实际年龄比我大好几岁呢。 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只能说男人的外貌偶尔也具有极大的欺骗性。 我一时“良心发现”放弃欺负顾兰舟了,谁知这小兄弟反倒不乐意了,整日在我常逛的一些地方堵我,定要我狠狠打他才行。 我:“……” 不会是个抖m吧? 说起来呀,我这个人也是有些奇怪,你要是哭鸡鸟嚎的跪地求饶吧,我反而会打的更狠。可如顾兰舟这般表现的如此硬气,倒是会勾起我的恻隐之心。 只是,我没想到他并不需要我的“恻隐之心”。 于是为了说服这位想不开的小哥哥…… 不对,是小叔叔! 我几乎是调用了我全部的知识和沟通技巧,试图从心理上感化对方,让他放弃被我打的这件事。 至于他,则是拼命说服我打他,我们俩就这么陷入了一个怪圈。 最后把我烦的不行了,我威胁他说再缠着我的话就去向顾轻舟告状,而他居然也学我这样,说我要是不打他的话就向我爹告状。 我:“……” 这是什么操作? 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我揍他呢?! 后来我才从二爷爷口中得知,原来顾兰舟如此迫切的挑衅我,皆是因为他练的那个倒霉的武功。 他自幼被人欺负惯了,为了自保无意间修习了一种十分阴毒的功夫,每每遭到内力反噬身体都会出现异样,而且每次的表现都不一样。 有时是“返老还童”,有时是一夜之间头发花白,有时甚至会失聪或是失明。 初时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顾兰舟啊顾兰舟啊,你说你这个倒霉孩子没事儿瞎练什么武功!” 我原以为他是为了与人逞凶斗狠才去练的武功,后来才得知,他的亲生爹娘皆死于山匪之手,他是为了保护唯一的弟弟才冒险为之,但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方至如今,他遭到反噬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巧的是,我所修习的武功刚好可以吸收别人的内力化为己用,打他的那次便无意间帮到了他。 然后…… 就被他黏上了。 且先不说他这个故事挺伤情的,就冲着二爷爷的面子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暴打顾兰舟成为了我每日必做的事情。 每日打他已经耗费了我不少时间和体力,因此我外出“作恶”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久而久之,沂水城中便刮起了一阵“邪风”。 百姓们不知内情,只知道顾兰舟日日跑来王府找我,而他一来我便安分了许多,是以便强烈要求他“收”了我,免得我再出去为非作歹。 我:“……” 什么情况? 明明是一段见义勇为的热血故事,怎么忽然就变的风花雪月了呢?! 那时的我尚未弄明白,一切都是对方的阴谋诡计。 男人…… 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 我虽然是个少女,但“少女心”什么的是真的没有。 对于顾兰舟这个人我心里也没有任何小粉红,毕竟在我心里他就是我小叔叔。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禽兽”可没把我当成他的大侄女。 某日我再次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一顿爆捶之后,他一边拿帕子擦汗一边随口来了一句,“我不想活了。” 我:“……” what?! “为、为何?”被我打的? 不应该啊,这不是他自己要求的吗,让我用力一点! 只见那厮仔细收好帕子,随后慢条斯理的回道,“你早晚要嫁人的,我也不能总这么仰仗着你生活,与其日后变成一个怪物,不知如今走的体面些。” “……” 我心道你为人可真讲究,死都死了还管什么体不体面! 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道理,我怎么着也该规劝一番,“我觉得呀,我嫁人这事儿和打你并不冲突,如果可能的话,将来我可以带着我夫君一起打你。” 我本是好心相劝,想让他打消寻死的念头,却不想我说完这话他的脸色明显变的更难看了。 我们日日相伴,也算熟识,顾兰舟这人平日话不多,脾气也不错,倒是鲜少见他有向我撂脸子的时候,是以只这一次不禁让我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刚刚哪句话说错了…… 难道是“带着夫君一起打他”这句? 恐他当真,我便赶紧解释道,“你别多想、你别多想,我那句原是玩笑话,我怎么可能会让别人打你呢……” 话音未落,我明显看到了顾兰舟脸色稍霁,于是我继续道,“万一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不小心把你打死了,这罪名还得我来背。” 诶?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的脸又臭了? 而且,这次不光臭,他还沉着脸拂袖而去,明显是动了大怒了。 我:“……” 人人皆道女子是善变的,照我看来男人也差不多,屁大会儿功夫变了不知道几副面孔了! 看起来呀,这人果然不能惯着,瞧瞧,敢和我“尥蹶子”了。 姑娘我一天天累死累活的打他,累的我饭量都大了不少,他不知感恩也就算了,居然还朝我摆脸色,实在是太过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咦……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没等我细想,便见爹爹穿着朝服从府外回来,端得是风姿清雅,玉树临风。 不得不说,身为男人能拥有我爹的这个长相,那基本人生就赢了一大半了,我觉得整日对着这么一张脸,我娘连和他生气都生不起来。 前几日我无意间听到两个小丫鬟聊天,一直叨叨咕咕的说什么丞相大人惧内,否则为何这么多年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一听这个话题走向我就知道不对劲儿…… 果不其然,说没两句就听其中一个小丫鬟低声道,“你长得如此样貌,何不搏上一搏,这要是成了,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我:“……” 这两人是真友谊吗?不会是塑料姐妹情吧? 在我娘亲面前居然还敢靠美貌取胜,简直是笑话! 我委实不愿她们亵渎我爹娘的感情,于是便现身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很显然,我的出现让她们震惊不已,其中一个甚至活活吓晕过去了。 我没责骂她们,也没将她们赶出府去,而是笑着对她们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随后笑意盈盈的径直走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结果,听说第二日两人就都吓病了。 唉…… 就这点胆子居然还妄想往上爬,未免太过无用。 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那张俊美非常的面容,我连忙快步迎了上去,“给爹爹请安。” 甭管我在外面多混账多邪恶,在我爹面前那还是不敢呲毛的,甚至可以说是乖顺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方才见兰舟刚从府里离开,脸色不大好……” 明显“言有尽而意无穷”,于是我赶紧老老实实的把实情浇带出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复述了一遍我们之间的对话,“他近来脾气大的很,动不动就摆脸子给我看,可能是青春期到了。” 原以为爹爹很认同我说的话,谁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目露怜惜的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叹道,“空长了这一张蹦精蹦灵的脸,怎地如此蠢笨……” “……” 爹,我是您亲生女儿吗? “再笨也是您和娘亲的女儿,这可是赖不掉的!”所以,他们得对我的智商负责。 “嗯,自然赖不掉。”爹爹点了点头,一副认命的无奈模样,“怪之怪你娘当初怀你的时候整日忧思,魂不守舍,许就是在那时吃错了药,是以你才如此……” “……” 爹你认真的吗? 说的语气那么真挚,我都要信了! 对于爹爹说我笨这件事,其实我是不服气的,我自认自己非常聪明,当然,比起他和娘亲自是差了一些,但比别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譬如说…… 顾兰舟。 我始终觉得自己比他聪明,直到被他拐进洞房的那日,我才开始对自己的智商产生质疑。 也许,爹爹说的都是真的。 * 第二日,顾兰舟没再来王府找我,我觉得整个人都悠闲了不少。 第三日,继续悠闲 第四日…… 会不会有点太悠闲了? 我也没个未婚夫婿陪我泛舟湖上散散心啥的,忽然不需要再打顾兰舟竟然觉得日子没了奔头儿。 与往常并无区别的一整日时间,可近来却总觉得度日如年,盼着时间快些过,想着入了夜早早歇息,可待到上了榻又精神无比。 我估摸着那老小子是近来状态不错,体内的阴邪之气得到了控制是以他才一直没来找我。 却不知,他早就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若非二爷爷及时来告诉我,他坟头儿草早已经没人高了。 匆忙去到顾府的时候,我熟门熟路的直奔顾兰舟的院子,门口的小丫鬟伸手欲拦却被我一掌甩开,随即踹开房门便走了进去。 “顾兰舟!”四下看了看,并未瞧见他的身影,我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 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最终在书架后的暗室里发现了他的身影。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那句“怪物”是因何而起。 灰白的发、赤金色的眸,如火焰般的颜色,整个人如小兽般蜷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无助又落寞。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双眸变色,所以我知道,他瞎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我只须吸走他的内力他便会恢复如初,但奇怪的是,这次这个做法并不起作用。 我估摸着,许是反噬太过厉害。 抱起他走出寝房的那一刻,我心想自己真特么是“男友力”max! 顾兰舟虚弱极了,挣扎着要拒绝我的帮助,我不知怎么心下一气,张口便来了一句,“再动就要你几天都下了榻信不信?!” 顾兰舟:“……” 顾府的下人:“……” 我自己:“……” 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会把他打的下不来榻,而非他们以为的那种意思。 但是很显然,他们不会听我解释了。 这次之后,沂水城中的百姓不光认为我是个阴险邪恶的女魔头,重点是我还好色。 第439章 月色溶溶(被坑) 考虑到我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直接住到顾府去不方便,是以我便把顾兰舟接到了王府去住。 我自己本身并未觉得这件事如何严重,奈何其他人关注诸多。 身边小丫鬟日日在我耳边嘟囔,让我不可如此不顾名节,我无所谓的挥挥手,告诉她名声财富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太过在意。 谁知那死丫头居然来了一句,“小姐,奴婢说的是顾公子的名声。” “……” 花擦! 这丫鬟要不得了,扔出府去,谁爱要谁要! 开始我以为这小丫鬟是在故意气我,为此我还特意亲自上街去暗中探听了一番,不想探听之后的结果确实如她所言。 没人关心我的名节如何,反而都在担心顾兰舟。 我就纳了闷儿了,这种情况下不是都应该担心女子的吗? 当我把心里的疑问说与丫鬟知道的时候,这死丫头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来了一句,“寻常女子是该被担心,可您不寻常啊。” 就在我为这句“不寻常”沾沾自喜的时候,又听那道欠揍的声音继续响起,“您是小魔王啊。” 我:“……” 若非看在轻罗姨母的面子上,我一定杀这死丫头灭口! 不过,现如今我没那个心情。 顾兰舟的情况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反噬的内力已经得到了控制,可他眼瞎的情况始终没能得到解决。 遏尘叔叔日日为他诊脉,汤药一碗一碗的往他房间送,但什么效果都没有。 偏这货是个要强的人,明知道自己眼睛看不见还非得自食其力,倒茶的时候烫的满手大泡,出去遛弯摔的满襟泥污。 我估摸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把这条命折腾进去不可。 这日我正在翻阅刚刚偷回来的一本江湖秘籍,上面记载了各种诡异神秘的武功,我合计能找到有关顾兰舟所练武功的记载,究其根源说不定就有办法解决他的问题了,正看得入神,却见负责伺候他的小厮慌里慌张的跑进了书房。 “小王爷,大事不好了,顾公子他要走!” “什么?!”我目露不悦。 “他执意离开,小的们实在是拦不住,您快去瞧瞧吧。” 一听这话,我心中火气“腾腾”往上冒,心道好你个顾兰舟,我这边忙着救你还忙不过来呢,你竟还在一旁找事儿! “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我飞身直奔他的院落而去。 方才经过花园便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拄着一根小拐棍,步伐缓慢的在往前挪动。 那一刻,满心的愤怒都化为了无奈。 唉…… 造孽啊。 视线扫过一旁无措的下人,我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我刻意敛去了气息,悄无声息的跟在顾兰舟后面,打算看看他这场“盲人奇遇记”几时会结束。 五步之后,他的左脚不小心绊到右脚,马上就要毫无形象的倒地时,我终是看不过去了,揽住他的腰及时扶住了他。 “多谢……”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忽然顿住,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你这是要干嘛去呀?” “在下在府上叨扰多日,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说话的时候,顾兰舟十分守礼的微垂着头,还拱手施了一礼,可惜对着的方向除了一块形状奇怪的大石头再无其他。 我无语,只能主动挪了一步站到他面前,“回顾府?” “不了。”他摇头,面色虽淡,语气中却充满了落寞,“在下患有眼疾,回去不过是给义兄添麻烦,还是悄然离开的好。” 听他说起“麻烦”二字,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既然兄弟相称,又何来麻烦一说! “我又没有赶你走,你照旧住在王府便是,何必如此逞强?”姥姥和娘亲都曾告诉过我,真正的聪明人懂得服软,倘或为了所谓的尊严一味逞强,那是愚蠢。 “……不可。” “原因!” “在下听闻,丞相大人要为小王爷择亲了,恐影响您的清誉,在下必须离开。” “择亲?!”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在下先给小王爷道喜了。” 说完,他拿着小棍准备继续赶路,我心里却莫名焦躁,“你给我站那!” “小王爷还有何事?” “你听谁说的我爹要给我择亲了?”这绝对是道听途说! 我爹娘向来尊重我的意见,不可能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筹备这种事,是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听错了,或是他理解错了。 提及此事,不知为何他的神情变的有些微妙。 犹豫了一下,他才声音低沉道,“在下无意间听到下人们在传,说丞相大人对季尚书家的公子诸多称赞,还说他会在今年的考试中金榜题名。” 我:“……” 就这?! 话说这位小哥哥的脑洞也太大了点吧。 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安抚他道,“你想多了,我爹那定然只是站在长辈的角度称赞一番,单纯的评价那人的才学,不可能招他为婿的。” “您如何这般确定?” “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劳什子的季公子啊。”娘亲答应过我,日后择婿定会听我自己的,她和爹爹只会从旁给些意见,绝对不会全权干涉。 奇怪的是,当我说完这句话时,顾兰舟的神色明显变的轻松了些。 就在我以为他会安心跟我回去的时候,却闻他又道,“……可没了季公子还有别的公子,小王爷您终有一日要嫁人的,在下与您非亲非故,实在不宜一直跟着您。” “谁说咱们非亲非故?”我挑眉,“按照辈分,你可是我小叔叔呢。” 话落,我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冷。 顾兰舟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只朝我拱了拱手便抬脚欲走,我一看这哪儿成啊,一把就把他拽住了,“诶,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嘛呀?” 说完这话我自己都愣住了,这台词怎么这么像男朋友哄无理取闹的女朋友说的话呢? 被我拉住走不了,他又不敢和我动手,当然了,就算是动手他也打不过我,于是他只能妥协道,“小王爷,在下真的是在您着想,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有半句虚言。你我二人男未婚、女未嫁,终日这般厮混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爹呢。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自然也明白了几分。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似笑非笑的问他,“你觉得我连累你的名声了?” “在下不敢!” “那你什么意思啊?” “在下是担心您……” “那不劳你操心。”我不甚在意的说道,“清者自清,咱们无须理会旁人的眼光。” “可人言可畏。” “那你想怎样呢?”废了这么半天的话,我都快被他磨的没有耐心了。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原因,顾兰舟忽然沉默了。 一个大老爷们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磨磨唧唧的,我就有点不悦了,刚想数落他两句她就他启唇道,“容在下说一句唐突小王爷的话,若小王爷对外声称在下乃是您的未婚夫婿,想来那些流言蜚语便会不攻自破了,待到在下的眼睛治好,您可放言说是看不上在下,主动放弃了这桩婚约,如此方可算得两全其美。” “你……当我的未婚夫婿……”我有点方。 怎么聊没几句就聊成“未婚夫婿”了呢? 许是担心我误会,他急急补充道,“在下绝不敢肖想小王爷,只是为保您的清誉而已。而且,若这期间您有其他心仪的男子,大可与其交好,在下绝不会成为障碍。” “……” 他这是在“求绿”吗? 眯眼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我“啧啧”叹了两声,幽幽道,“顾兰舟,你觉得我特蠢是吗?” 话落,他的脸色明显微变。 见状,我了然一笑。 我就知道此事有诈…… “你说的倒是好听,还让我不必顾忌你这个挂名的未婚夫婿,那你是不是也打算找个心仪的女子,准备这边婚约一解除你就抱得美人归啊?” 和我玩套路,没门! 大抵是被我戳中了打算,顾兰舟的脸色有些僵硬,好半晌都没再吭声。 趁此机会,我也把自己的想法阐述了一下,“依你所言也不是不行,但我先警告你啊,你可别和我耍小心眼儿,否则我就坐实了这场戏,让你失名又失身。” 他许是被我吓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俯身施礼说道,“在下,谨遵小王爷吩咐,也万望小王爷勿忘今日之言。” “嗯,勿忘勿忘。” 我心想,老子的记性不知道有多好! 可惜呀…… 后来我才终于明白,记性好有个屁用,智商不在线才是硬伤。 唉,说多了都是泪。 * 就这样,顾兰舟成为了我的未婚夫婿。 我对外人隐瞒了实情,但对家里人不会,将我和顾兰舟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复述给爹娘听,免得他们以为我真的要嫁给那人。 说完之后,我明显感觉到娘亲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本想仔细追问一下,却被爹爹三言两语给岔了过去。 于是……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给卖了。 更可悲的是,我的亲生爹娘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最终的结果,却无人提醒我一下,眼睁睁的看着我上了贼船。 不对! 那日娘亲的欲言又止分明是打算提醒我,但被爹爹给阻止了。 后来每每想起那些,我都怀疑爹爹不是我的亲爹爹,而是顾兰舟的。 话说回如今,顾兰舟一跃成为了的南凉王的未婚夫婿,丞相大人满意的女婿,当即便成为了朝中大臣争相巴结的对象。 羡慕之余,他得到的更多的是同情。 人人都说我是看上了他的美貌,将他强掳回王府给霸占了,为了防止他逃跑还毒瞎了他的眼睛,从此让他成为的我禁脔。 我:“……” 真是特么日了狗了! 明明老子是诚心诚意救人的那个,怎么就被他们说的那么不堪了! 再说了,顾兰舟哪里就俊美到引人犯罪的那个地步了? 诚然,他那张粉嘟噜嘟的小脸蛋的确是不赖,可别忘了我从小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娘亲、我爹爹、我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哪个不是胭脂逆天的存在,一个秀气未脱的少年郎而已,还不足以让我失去理智。 不过该说不说,这“小东西”的身材是真不错…… “谁?!” 一时“yy”入神便忘了收敛气息,顾兰舟拔剑不偏不倚的架在了我脖子上。 “是我啦……”我漫不经心的拨开泛着寒光的利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这么激动做什么,你再把下人都叫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强上你呢!” 第440章 月色溶溶(醉酒) 因为从小在姥姥身边长大,是以我将她的性格和说话习惯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偶尔面对熟人的时候说话便没个顾忌。 从前在顾兰舟面前还不会,如今倒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他明显已经适应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方式,淡定的收回了剑,不忘垂首向我请罪,“在下不知是小王爷到此,多有得罪。” “诶……无妨无妨……”我偷看他更衣在先,要道歉也是我先道歉。 “小王爷深夜前来,可是有何事吗?”拢好衣衫,他目光空洞的落向某处。 “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准备如何应对那位对你情根深种的沈姑娘。”正常情况下,我其实是不愿意插手别人感情生活的,可问题是现在他的追求者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那我就得找他说道说道了。 听到提起那个令人发愁的姑娘,顾兰舟也不禁面露为难。 “在下已经明确向她表明过,在下如今是小王爷您的人,让她不可再……” “你说什么?!” 我一脸惊愕,有些懵逼。 什么叫“小王爷的人”,他这不是明摆着给我拉仇恨吗? 的确,我本就没什么好名声,也不差多一个人记恨,但问题自己作的和别人甩锅甩的这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我惊诧的语气太过强烈,让顾兰舟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然后就见他一脸无辜的歪头道,“难道不是吗?在下与您有婚约在身……” “可那是假的。” “但在沈姑娘眼中,那是真的。”言外之意就是,他用这个暂时搪塞一下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些手痒。 合着我不光得治他的病,还得帮他收拾在外面招惹的烂桃花,哪有这样的道理! 要是别人也就罢了,这位沈姑娘…… 她将自己对顾兰舟的情意嚷嚷的满城皆知,百姓皆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而我是那个拆散他们的邪恶妖女,再一次当了坏人。 她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自然对她耳提面命,告诉她不许来招惹我,奈何这姑娘是个没脑子的,她不仅招惹了,而且还是在王府面前。 大抵她以为,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敢将她如何,可她不知,对于一个名声臭到极致的恶人来讲,没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区别只在于,我想或是不想。 算她命好,近来我在和婶婶研究佛经,这才让她侥幸逃过一劫。 “麻烦是你惹下的,要想个男子汉一样有担当,推我出去挡枪算什么本事啊!”记得小时候他也是个挺硬气的人,怎么长大变成这样了? 被我教训了一番,顾兰舟若有所觉的点了点头,“此事是在下思虑不周了,明日我会亲自去拜访沈姑娘,将事情仔细向她解释清楚,绝对不会再损伤到小王爷您的威名。” “嗯,这还差不多。” 见他认错态度不错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不过…… 要是我知道顾兰舟所谓的“解决办法”是他自以为的完美方案,打死我都不会让他自作主张。 * 翌日一早,他依言去了沈府拜访。 没有乘车,只带着一名小厮徒步而行。 他本就是这城中的风云人物,再加上如今和我“绑”在了一起,关注度自然更高,是以这一路从王府走到沈府,身后跟了一群百姓。 我叼着草棍儿蹲在王府的屋顶上,看到那般景象时,心里隐隐有种不敢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简直不要更准…… 拒绝的话,顾兰舟对那位沈姑娘说了,拒绝的原因,他也讲的清清楚楚,但令人无奈的是,他方才说完,人还没等离开沈府,那位沈姑娘就上吊自尽了。 当然,最终被救了回来。 可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沂水城中人尽皆知,大家都很好奇,顾兰舟到底对沈姑娘说了什么。 有人好奇就会有人去打听,有人打听就一定会走漏风声,而消息一旦走漏那就会越传越离谱,离谱到我听闻此事时手里的茶杯都掉到了地上。 “心、心仪我?!”顾兰舟是这么对那位沈姑娘说的?! “没错。” “……” 所以,他这不还是在甩锅吗? 想着自己居然被他摆了一道,我心下气愤非常,提着银枪就怒气冲冲的去了顾兰舟的院子。 方才进院,就见他正在盘膝坐在树下抚琴,一袭白衣,仙气飘飘,我心里的火儿当时就泄了大半。 他听到了脚步声,话未出口人先笑了起来,“是小王爷来了吗?” “哼!”我不快的应了一声。 “在下刚刚烹好的茶,还望小王爷赏脸尝尝。” 说着,他摸索着欲倒茶给我,我扫了一眼他那双白白净净的手,身体先大脑一步拦住了他。 “我自己来。”尚未入口,便已茶香四溢,不过我傲娇的没有称赞出口。 “如何?” 见他满含期待的样子,我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回了一句,“……凑合吧。” “这烹茶的水是在下收着的梅花上的雪,存在地下一直未舍得用,今日入了小王爷的眼,也是这雪水和在下的福气。” “呵……” 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他这话说的有点歧义。 什么叫“入了我的眼是他和雪水的福气”,和他有啥关系? 一上来就被他牵着鼻子走,正经事儿没问,倒是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就是被这句话给坑的,而顾兰舟也恰恰利用这一点,成功躲过了我这次的“兴师问罪”。 后来等我再想起来去问他的时候,他振振有词,“在下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 我不信,他继续给我洗脑,“在下对沈姑娘说,在下爱慕您已久,如今如愿以偿成为您的未婚夫婿,自是满心欢喜,心里又怎么会装得下旁人!如此一来,别人便不会再说是您强迫了在下,而会说,是在下异想天开,妄图染指您……” “……” 貌似,没啥不对的地方。 于是,我就这样气势汹汹而去,茫然无措而回。 在与顾兰舟的交锋中,最可怕的不是我总是输,而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们处于敌对的关系,我始终把他当成小白兔在保护,却万万没想到他这个死兔子一直在惦记我这根窝边草! * 顾兰舟这一瞎就是小半年,期间我翻遍了所有江湖秘籍和相关的医书,可结果却一无所获。 相比起我的积极,他自己倒是淡淡的。 我曾问他,难道就甘心这么一辈子瞎下去吗? 他笑笑,反过来问我,“若在下果然一直这么瞎下去,小王爷会如何?”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说,“瞎就瞎吧,大不了小爷我养你一辈子。” 他没再说话,只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我,随即自己一仰而尽,像是在无声的传达着什么。 今年中秋,全家人都聚在前院赏月,他应景的坐在最边上,并没有因为自己看不见就扫兴的没有出现,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 月上中天,他忽然问我,“小王爷,今晚月色如何?” “很美。” “那便好……” 他没问我月色如何美,只轻飘飘的叹了一句“那便好”,仿佛那轮明月挂在那就很好,他看不看得到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个瞬间,我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转瞬即逝。 我喝了不少酒,隐隐有些上头,未等赏月结束便先行回了自己的院子,倒在榻上的那一刻,眼前满是顾兰舟望着夜空温柔的侧脸。 他眼中…… 有光。 翌日。 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大凉,帐幔将床榻围的严实,和平时一样。 只是,身上的锦被总觉得有些厚重,不似以往那般轻薄。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意外看到了躺在身边的人。 一瞬间,如遭雷击! 顾轻舟! “小……”见他启唇欲说什么,我下意识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唯恐他叫嚷起来把别人招过来。 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可随即想起他看不见,我只得故意恶狠狠的威胁道,“不许叫听见没有?敢出一声我就把你脖子扭断了!” 他一怔,随即乖乖点头。 我试探着松开控制他的手,见他果然没有要喊人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扫了一眼我们俩身上皆穿戴完整的衣服,我不禁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幸好…… 可庆幸之余,心底深处还莫名有点小失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咳……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里……”被人下药了? 他没说话,去摸索着握住了我的手,温软的指腹轻轻扫过我的掌心,像羽毛一样撩拨人心。 【在下可以说话了?】 “……可以。” “在下万万不敢唐突小王爷,这里是在下的寝房。” “……” 这就尴尬了不是! 我僵硬的转头看了看,果然发现这不是我的寝房,“可我怎么会到你这儿来?” 昨夜我虽有些醉了,但我这人酒量虽不敢说是海量,但酒品却极好,喝多了就乖乖睡觉,从不胡言乱语四处惹事儿。 然而,顾兰舟接下来的回答让我刷新了对自己的认知。 “在下也不知小王爷怎会来了在下这里,还拉扯在下的衣裳不许在下离开。” “哈?!” “在下虽与您有婚约在身,但到底不能如此无礼,本想唤丫鬟进来服侍您,但您不许在下出声,还威胁在下若是敢唤人的话,就一把掐死在下。” 说着,他微微仰起头,露出了颈间的一道红痕,和我虎口的形状完全吻合。 我:“……” 应该是梦游了吧? 看着他一脸娇羞的小模样,我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除了这些,我应该没再做别的了吧?” 话落,顾兰舟的脸更红了,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 “还有啥,你直说吧。”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干脆豁出去了。 “……没了。” “说!” 他那么明显的迟疑我当然看得出来,绝对还有别的事。 我这辈子最讨厌不把事情弄清楚,与其半遮半掩的自己胡思乱想,不如“死”的透彻一点。 迫于我的“淫威”,顾兰舟将昨晚的事细细道来。 原来…… 我不光趁夜闯进了他的寝房,还趁机非礼了他。不顾他的反抗和劝阻强行扒了他的衣服,抱着他又亲又咬,还说让他从了我。 “在下武功不及您,又恐您酒醉上到您,是以不敢贸然出手。”说到这儿的时候,他连脖子都红了。 “……” 我心道,大哥你是被非礼了呀,你害羞个毛啊! 第441章 月色溶溶(奸情) 无奈的扶额,我整个人都凌乱了。 我差点就把顾兰舟强上了,这个认知让我有些无措。 虽说最终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我估计是给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了,这万一以后对他个人生活造成影响多不好。 于是,我诚意十足的对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感到很抱歉,你看我能做点什么弥补你一下……”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心虚,活像是吃干抹净后不想负责的渣男。 幸好,顾兰舟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麻烦女人。 他摇头,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乖巧模样,“小王爷这话便折煞在下了,何况,你我本就是未婚夫妻,您对在下做什么原都无妨,只是……” 只是?! “我们尚未行结婚大礼,有些事还是等到婚后不迟。”他一脸娇羞的说着这些话,听得我一脸懵逼。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他话里话外都在向我发出邀请呢? 而且,我们的婚约不是假的吗? “那个……” “小王爷觉得在下是在妄想,对吗?”他忽然苦笑了一下,自顾自的继续道,“在下不过说说而已,小王爷不必深思。” “……” 那你说出来干啥!一直闷在心里暗想不是更好! 不过,我这人吃软不吃硬,偏偏就吃他这一套,他如此可怜兮兮的自怜自艾,倒叫我不忍心再火上浇油,只得勉强安慰道,“你看你这是干嘛呀……我没说你是在妄想……” “这么说,您愿意收下在下?!” “……” 啊咧? 收下他?什么概念?! 没等我想明白顾兰舟话中的意思,便闻婢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可要摆膳了吗?” “嗯。” 顾兰舟轻轻应了一声,接着便见丫鬟鱼贯而入,看到我出现在他房中都深深低下了头去,一副多看一眼就会被砍头的样子。 我:“……” 这下废了,满府人都要知道我昨夜做下了什么好事! 我这一世英名,就毁在这个“小妖精”手上了。 “小王爷梳洗后便快些用膳吧。”顾兰舟径自下了榻,他似乎已经适应了失明的生活,无须下人服侍自己便能穿戴好衣物,全无那些世家公子哥的娇气。 我见他腰间的佩饰歪了,下意识便帮他正了正,谁知他竟激动的握住我的手,感激不已的样子,“在下何德何能,竟能让小王爷亲自为在下更衣!” “……” 兄弟,戏过了吧。 不就是帮他拽了下玉佩嘛,至于这么激动嘛! “既蒙小王爷如此厚爱,在下也须得礼尚往来一下才是。” “你……”我有些迟疑。 他眼睛又看不到,如何礼尚往来?! 免得待会儿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又要“哭唧唧”,我洒脱的挥手道,“不用不用,我这就回去了,早膳你自己吃就是了。” “……也罢,在下这里粗茶淡饭,您吃不惯也是自然。” 我:“……” 这人的哀怨口怎么随时都能来呢? 恐他再絮叨起来没个完,我只得依言留下用膳,一并换上了他的衣衫。 由于某种原因,我的衣裙已经皱的不成样子,根本就不能穿出去了,若是让丫鬟去我的院子拿又恐惊动府内其他的人,偏生我这人爱干净,是以便暂借他的衣服来穿,想着待会儿“咻”地一下飞回自己的院子,倒也无人会注意。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还未等我用完膳离开,“麻烦”便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当时我和顾兰舟正坐在桌边喝粥,见有一粒米黏在了他的唇边,在我的指点下他几次都没能寻到正确的位置,于是我便亲自动手帮他擦拭,结果这一擦不要紧,却被刚进来的姥爷瞧了个满眼。 那个瞬间,别提有多尴尬了。 我和姥爷四目相对,顾兰舟则毫无所觉的继续喝粥。 “额……”我觉得自己得说点啥。 “见你们相处的这么和谐我就放心了。”姥爷十分欣慰的说道,“兰舟是个乖孩子,小溶儿你可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外祖父你听我解释!” “好了、好了,好生用膳吧,我去与你外祖母说说,让她也乐呵乐呵。”说完,就见我姥爷健步如飞的离开,只留给我一个渐渐消失的背影。 “……” 我好奇又担忧,他究竟要和姥姥说什么? 放下筷子,我陷入了深思。 听到我撂下碗筷的声音,顾兰舟也不再继续用膳,“小王爷怎么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何?” “不行,我得赶紧走。”话音未落我便起身欲走,顾兰舟急着拽着我,他一拽我一甩,手就这么打在了他的眼睛上。 我:“……” 我就说了,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没事儿吧?” “无碍。”他神色淡淡的摇头,可眼泪却“哗哗”往下淌。 “……” 这哪像没事儿的样子! “你别乱动我帮你看看。”许是方才那一下把眼睛打酸了,我心下有愧想着“赎赎罪”,不成想手才捧住他的脸就听旁边响起了口哨声。 我转头看去,就见姥姥姥爷面露欣慰的站在门口,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和顾兰舟。 “那个……” “刚刚你外祖父说我还不相信呢,这回信了。”姥姥朝我眨了眨眼睛,鼓励我再努努力的意思,“行了,你们小两口好好处吧。” 说完,这两位不大正经的老人家就离开了。 我僵硬的捧着顾兰舟的脸,忽然有种把他脑袋敲碎的冲动。 都怪他…… “听我说,我觉得今天的苗头不太对,我得赶紧撤,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这眼睛自己揉揉吧,我先走了。” “小王爷……” 和刚刚一样,他又伸手一拽,但这次我担心会伤到他所以没敢用力,于是我就这么华丽丽的被他拽进了怀里。 这还不算,他以为我还会如方才那般反抗,是以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这就导致我们俩齐刷刷的倒在了地上。 由于位置的关系,顾兰舟被我当成了肉垫。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就像我强行把他扑倒了一样。 你说巧不巧,这时候又有人来了…… 听到脚步声响起,这次我半点犹豫也没有,麻溜儿从顾兰舟身上起来了,转头看去的时候却见我爹神色淡淡的站在门口。 天、崩、地、裂! “爹……”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我的声音都在抖。 今儿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怎么所有狗血的事情都发生了?! 我爹表现的十分淡定,甚至不忘提醒我,“地上凉,扶兰舟起来。” 闻言,我几乎是机械般的扶起了顾兰舟,大脑飞速运转着想着该怎么解释这个情况。 “这是遏尘刚刚研制出的解药,待到兰舟的眼疾好了便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搁下解药,我爹转身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已是秋季,天气寒凉,当心身子。” 留下这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我爹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的陷入了沉默。 我们家的教育方式,永远是如此别致! 本想就此事与顾兰舟好生说道说道,但目光落到桌上的解药时,我便将别的事都丢到了脑后,只想让他尽快服下去。 目不能视,定是很痛苦的。 按照遏尘叔叔所言,这药不会立刻让顾兰舟恢复视力,但搭配以汤药用不了几日便会见效。 我满心期待着他眼前恢复光明,却不知这般期待落在旁人眼中只当我是急着嫁他呢。 在我整日守在顾兰舟身边等待他恢复视力的时候,府里的人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我们俩的婚事,然而我并不知情。 约莫过了五日,顾兰舟的眼睛依旧未有任何起色。 莫说是恢复从前的眼神儿,便是连点微弱的光芒都瞧不见。 我心里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想来他自己也是失望的,却只淡淡道,“原以为治好眼睛便能如愿娶到小王爷,看来是在下福薄,连老天爷都不愿在下亵渎您。” “放屁!这与老天爷有什么关系!” 我想嫁就嫁,谁还能拦得住不成! “可是在下……” “你废什么话啊,我不是早说过嘛,若你眼睛治不好了小爷我就养你一辈子,你当我说着玩的啊?!”委实见不得他露出那般伤心绝望的表情,我一个冲动就许下了承诺。 事后想想,真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让你嘴欠! 因为这句话,我把自己“卖”的更彻底了。 一听我这么说,顾兰舟当时就乐了。 他一乐,我就有种掉坑里的感觉…… * 唉…… 嘴快一时爽,履行承诺火葬场啊。 我就这么嫁给了顾兰舟,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只是对于这门亲事,大家的态度分成了两拨。 王府里的人觉得,从顾兰舟缠着让我打他那日开始,他就彻底黏上我并且再也甩不掉了。而对于外面的百姓来讲,他们觉得从我把“魔爪”伸向顾兰舟那时起,他就再难逃我的手掌心了。 而实际情况是…… 我没想甩开他,他也没想逃走。 只是,我们都未言明。 我们的大婚之礼是在王府办的,陛下为我们主婚。我既是丞相之女,又是南凉王,是以若从身份上论,我这属于下嫁。 因此,外面许多人就说顾兰舟入赘了王府,是个吃软饭的。 我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心道我的男人轮得着你们说三道四嘛! 我心知男子都要强,定然受不了被人说成是“小白脸”,是以我有意安慰顾兰舟一番,想着婚后我们可以偶尔回南凉去小住,不过不能久留,我还得多陪陪我爹娘和家里人。 顾兰舟也果然如我所想那般,心情有些低落。 我想着大喜的日子他可别又“哭唧唧”的,是以我几乎是对他有求必应,一个“不”字都未说。 因着他眼疾未好,是以入了洞房后他便没再出去敬酒,一直留在新房里。 屏退了丫鬟喜娘等人之后,他掀开盖头望着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眼睛却亮极了,似是有波光在闪动。 他素日总喜欢穿一身淡色的衣裳,将他整个人都衬得多了几分温雅,不似此刻这般,一袭烈焰红衣,仿佛从心底中散发出了什么。 他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漆眸如夜,“小王爷,今夜月色如何?” 他总这般唤我,六分恭敬,三分亲近,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今夜之前,我从未细想,而今再听,只觉得骨子里都透着酥麻。 我转过头往窗外张望,见倩纱窗畔月华无声洒下,便含笑道,“月色溶溶,清华微漾。” “月色溶溶啊……”他弯唇轻叹,“那定然美不胜收。” 第442章 月色溶溶(勾搭) 近来沂水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作恶多端”的南凉王…… 出阁了! 听闻这个消息,最高兴的人怕就是沂水城中各家的公子了。 再也不必提心吊胆的忧虑自己会不会被陛下赐婚,一想到那么“女魔头”今后就要可着一个人祸害了,这些人甚至兴奋的聚在一起庆贺,喝的酩酊大醉,可想而知他们是有多开心。 不过…… 比起这些公子,那各府的小姐就郁闷了。 如顾兰舟这般温柔的男子,向来是姑娘家的最爱。 而且,他是御林军统领顾轻舟的义弟,又和顾沉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的男子当然是夫婿的首选。 可惜,这朵“娇花”就这么被南月溶给摧残了。 为何要这么说呢…… 因为顾兰舟患有眼疾的缘故,是以他们成亲这日他没有在前面骑马,而是坐在了花轿里。令人诧异的是,南月溶跑到前面骑马去了。 于是,这场本就受人瞩目的婚事再次掀起了一波话题。 别人家的新娘子都是顶着盖头坐在花轿里一脸娇羞,而南月溶却是红纱覆面,英姿飒爽的立于马上。 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本想是一睹顾兰舟的风采,却没想到看见的人竟是南月溶。 多年之后,此事仍被后人津津乐道。 有从前东夷的百姓也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这般景象不禁与旁边的人显摆道,“俗话说的好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从前丞相大人娶妻的时候,也是坐着花轿游街的。” “啊?还有这样的事儿?!” “可不是……”见有人好奇的追问,那人便得意的继续道,“当时啊,也是将人震惊的不行,可后来想想,这也皆是人家夫妇同心的表现。” 否则那么个病秧子,哪里有人敢嫁啊! 不想这黎家的人还都是情种,任这小魔王多邪恶,最后还是交付了一颗真心,纵然对方是个瞎子她也义无反顾的嫁了。 “你怎知他们是夫妻同心?”旁边一妇人语气不善的反问道,“就拿这婚事来说吧,之前不是还有人传,说是南凉王强迫了顾公子吗?” “这就是他们说的女魔头吗?”她身边的小孩子好奇的仰起头看向南月溶,因着年纪还小,是以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嘘……”那妇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啦!” 虽说她及时制止了他,但并不代表她心里不认同这话,或者说,今日来围观这场婚事的人,没几个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一个“巧取豪夺”的女魔头而已,怎么可能会得到男人的心呢! 只是,这样的话无人敢明言。 而今从一个小孩子的口中毫无遮拦的说出来,便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嚷嚷了出来,说这孩子和那妇人对南凉王大不敬。 这妇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就这么当街和其他人争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竟又开始互相推搡,那孩子个小儿,一个不小心便被挤到了人群外面,旁边的差役欲拦却不小心惊了马匹。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眼见一道红光闪过,翩然若舞。 将那孩子抱到安全的地方站定,南月溶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只当这孩子吓傻了呢,“嘿,小子,你没事儿吧?” 那孩子怔怔的望着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你是妖精吗……” 娘亲说过,只有会迷惑人心的妖精才会生的如此美貌。 面前的女子身穿一袭缀有明珠的妖娆红衣,墨发轻扬,琥珀色的眸中带着别样的光彩,眼角有一枚血红色的月牙,勾魂摄魄的美艳。 小豆子见过最美的人,便是逍遥楼的花魁,可今日见了传闻中的南凉王,他只觉得往日美艳不可方物的花魁竟似砂砾芥子般普通。 所谓“倾城绝色”,大抵如是。 珠光宝气中,她面上的笑容明亮艳丽,娇美无匹。 她生的白皙,肌肤赛雪,如莹玉般雕成的人儿,看得小豆子连眨眼都忘了。 且说南月溶听闻小豆子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音色清亮,轻柔甜美,听得多少男子都不禁红了脸。扬手阻止了欲上前拉走小豆子的侍卫,南月溶笑意盈盈的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故作邪恶的对他说,“没错呀,我就是妖精,你怕不怕我活吃了你?” 侍卫:“……” 他们家小王爷又“犯病”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一听她说要吃了自己,小豆子明显害怕极了,却还是咬牙回道,“你可以吃了我,但是你可以帮我把祖母照顾好吗?” “你祖母是何人?”南月溶一脸茫然。 “她……” “小王爷,再不启程恐会耽误了吉时。”旁边的护卫硬着头皮提醒道。 好歹今日也是她大喜的日子,任凭她素日做事再是凭自己喜好也不能在今日出什么岔子。 经护卫这么一提醒南月溶才想起还有正经事没做呢,于是拍了拍那孩子的头笑道,“罢了,本王今日已觅好了入口的食物,就不吃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意有所指的扫了花轿一眼。 话落,她接过丫鬟递来的面纱再次覆在脸上,眨眼间便飞身上马,“走!” 小豆子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她,忽然大声问道,“我听他们说你好色成性,断不可能仅勾搭一名男子,他日待我长大,可以被你勾搭吗?” 这话一出,偌大的主街上静的鸦雀无声。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地如此大胆! 当着南凉王的面儿竟然就说她好色成性,还说想要被她勾搭,这孩子定是疯了。 “大胆!将他押下去!” “慢!” 南月溶淡声制止了手下的护卫,似笑非笑的朝小豆子勾了勾手指。 见状,小豆子毫不犹豫的跑向她,“您要勾搭我了吗?” 南月溶:“……” 这孩子的脑回路真逆天! “旁人既已说了我好色成性,你为何还想被我勾搭?”这孩子眼睛黑亮黑亮的,也不像脑子不够用的样子。 “你……你长的好看……” 说完,小豆子还害羞似的低下头去,“如今是白日我不好分辨,若是夜里我便能仰头看看天上少了哪颗星子,便知您到底是妖精还是星宿下凡了。” “呦呵,嘴巴这么甜啊!” 俯身用手肘撑着马鞍,南月溶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似是要判断他所言是真是假,“小小年纪便这般会哄女人,长大了还得了!” 她敛了笑意,话锋忽转,“未免日后伤了姑娘家的心,不如我今日便了结了你。”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南月溶本就生得风姿嫣然,姿容绝世,素日盈盈含笑时便面莹如玉,说不尽的娇媚可爱,偶尔又透出一派纯洁妍丽,有如鲜花初绽、婉丽非凡。 此刻面色严肃,又另有一派艳色,令人不敢逼视。 顾兰舟曾与人言,南凉小王爷其容其色,霞映澄塘、月射寒江,乃世间绝色,天下第一美人也。 如今想来,这话果然不假。 小豆子定定的望着她,说出的话与方才一样,“那你要帮我照顾祖母……” “好啊。” 下颚微抬,南月溶示意侍卫将他带下去。 她当然没有杀一个小孩子的打算,何况她的恶名本就是自己“作”出来的,也怨不得人家孩子说,她不过是想逗逗他而已。 本以为会把他吓哭了,不想这孩子还是个有胆识的。 南月溶自然不会知道一切,否则她今日压根儿就不会搭理这个死心眼儿的孩子,以至于日后赶都赶不走他,彻底被他赖上了。 为此,还让顾兰舟喝了好大一壶干醋…… * 和顾兰舟拜完了天地、进了洞房,他意有所指的笑叹,“想必小王爷如今姿容更甚从前了,竟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能吸引住,真是令为夫忧心。” “忧心?!”被他说的一懵,南月溶一时也没注意到他称呼上的转变。 “长此以往,若时不时就冒出这样的人可如何是好?”他早知她招人稀罕,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竟会被一个小孩子钻了空子! 多年来,她在沂水城可谓是声名狼藉,他心知她是有意为之,是以从未帮她解释过什么。 他更知道的是,那些人表面上对她诸多指责、状似厌恶,可实际上,他们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因为注定得不到,就算得到也驾驭不了,是以虚伪的装模作样。 之前他不止一次的看到有人偷偷画南月溶的肖像,还小心翼翼的掖着藏着恐会被人发现。甚至有些人连和她对视都不敢,唯恐脸红漏了陷。 从前…… 他也不敢正视她。 但如今,他们结为了夫妻,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见顾兰舟眼中渐渐现了焦距,眸子越来越亮,南月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蛾眉微扬,“怎么?顾公子终于懒的再装下去了?” 话音未落,她便被他封住了穴道,一把圈进怀里,明显是恐她新婚之夜将他打出寝房。 “此事……为夫可以细细解释……”他从未指望这事儿能一直瞒着她,本想过了今夜再向她坦白的,没想到提前了。 第443章 月色溶溶(魔王) 要说顾兰舟欺骗南月溶吧,这事儿的确不假,但他骗的比别人有诚意,因此在欺骗之余有多出了一丝深情。 也正是因为他对自己下得去狠手,才能勉强瞒过南月溶一时。 他的眼疾是真的,但造成眼疾那场“意外”是假的。 那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阴谋。 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武功会反噬到何种程度他也一清二楚,所以,早在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去找她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会瞎的心理准备。 当然,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十拿九稳,眼睛几时能复明他不知道。 他能做的,就是争取在自己眼瞎的这段时日里让南月溶对他倾心,最次也要心疼他,如此他才有待在她身边的借口。 是的,他喜欢南月溶,自小便喜欢。 那时…… 他是穷困落魄的贫民百姓,她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拥护者无数,在沂水城中四处捣乱生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王。 寻常人捣蛋只会招人恨,她不是,她是让人又爱又恨,因为那张脸委实让人对她生不起气来。 再加上她的身份,人们也就只敢在私下里议论议论,并不敢当面说什么。 莫说是娶她,寻常男子就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而那时的顾兰舟就胆大到敢去“肖想”南月溶,他不光想了,还付诸行动了,最后还成功了! 拥着南月溶的手收紧了几分,他垂眸道,“遏尘叔叔乃是一代神医,他研制多时的解药自然不会无效……” 他没有向她坦白,只是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将人娶到手,他这颗心便始终难以安定。 南月溶这辈子最讨厌别人骗她,这若是换了别人,她早就甩脸走人了,这还不算,事后还得掂量一下怎么报复回去。 可换了是顾兰舟,她就怎么都生不起来气。 不止不生气,还觉得他有点二。 “照你这么说,你是对我垂涎已久喽?”她这么理解没错吧? “是爱慕。” “垂涎”的话,总觉得他是出于好色的原因看上了她那张脸。诚然,他的确被她的美貌迷惑了,但她这个人,更是他倾心的所在。 无论她表现的有多邪恶,对待外人有多冷酷,他都知道她其实有一颗极为柔软的心。 害怕受伤、害怕被抛弃,所以除了家里人她鲜少与外人交心。 他想成为那个例外…… “骗你是我不对,我也知道此事一旦揭露你会如何动怒,但若是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做。”顾兰舟说的坚定,明显是发自内心的。 “为何?!”南月溶不解。 明知道她会生气还这么做,他脑子有问题啊? “因为……这是最快得到你的办法……” 他不能等了! 顾兰舟想的分明,既然他能发现她的好,旁人自然也能发现,他有胆子肖想她,别人当然也可能有,而他绝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发现南月溶在男女情爱这方面的智商是真的不高,等着她自己发现他的情意不知要等到何时。 是以,他这才决定兵行险招。 这法子毕竟有些不大光明,他便没有刻意瞒着丞相大人什么,也心知自己瞒不住。 依着他如今的能力,尚不足以糊弄住丞相大人。 既然瞒不住,那索性就不隐瞒了。 要说他们这两人呀,也是绝配。 一个心机深沉、机关算尽,另一个大大咧咧,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因此被顾兰舟欺骗这件事就这么轻松揭过。 其实也不是南月溶这人没心没肺,相反,她很聪明,她清楚的知道什么对自己更重要。 顾兰舟骗了她不错,但他的目的和初衷只是因为喜欢她,虽然法子有些偏激,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她生他气也解决不了什么,何苦闹得人仰马翻呢。 男人这种东西嘛…… 得调教。 于是,这位小王爷扫了他两眼,不可一世的吩咐道,“把穴道给我解开!” “穴道可以给你解开,但你得先把这酒喝了。”说着,顾兰舟端过一杯酒递给她,眸光幽幽闪动。 “合卺酒不是已喝过了吗?” “这不是合卺酒,只是普通的一杯酒水。” 轻轻嗅了嗅,南月溶扬眉似笑非笑的看向他,“普通的酒水?你管下了软筋散的酒叫普通酒水啊?” “免得你跑了。” “……” 想的还挺周到! 南月溶无语的翻了白眼儿,心道她没事儿总跑什么呀! “我不跑,你把这东西拿走。”倒不是她不信任他,而是这东西喝完之后浑身软绵无力,那感觉委实不好,“洞房花烛之夜,难道你就甘心这么不完美的过去了?” 她要是喝了这酒,保不齐就此睡过去了,到时候可是半点回应都不会给他的。 闻言,顾兰舟不禁微微蹙眉,心中陷入了天人交战。 “诶,别想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也罢……” 想着她纵是跑了他也能将她再捉回来,顾兰舟便倒了酒,一并为她解开了穴道。没想到,方才给南月溶解开穴道她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压到了榻上,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般跨坐在他身上,一脸“匪气”,要多勾人就多勾人。 “良宵难得,你竟然还‘嘚吧嘚吧’说起来没个完了,你是太纯了呢,还是太蠢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的解下头上的钗环首饰,一头如云般的秀发倾泻而下,在烛光下如水波般闪动发亮。 顾兰舟近乎痴迷的望着她,连反驳都忘了。 是单纯还是愚蠢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在她面前,他一直变的不太像自己。 “小溶儿……” 被她吻着,顾兰舟下意识唤出声,令南月溶一愣,“你唤我什么?” 迷蒙着一双眼,他深深的望着她,“小溶儿……” 她小的时候,他听丞相大人他们都如此唤她,那时他就在想,几时他也能有那样的资格。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日后私下里,为夫便如此唤你,可好?”这个想法,他也思虑已久。 “不好。”南月溶故意板着脸,“叫爸爸。” “什么?” “噗……”看着顾兰舟满是疑惑的神色,南月溶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垂首在他唇边咬了一口,“逗你玩的,随你想叫什么都好。” 小王爷也好、小溶儿也罢,反正她今生都是他的小魔王! 第444章 仙气飘飘(丫鬟) 小翠是最早在君府服侍的丫鬟…… 一开始被买进府里的时候,她只是个洒扫庭院的粗使丫鬟。 因为她手脚麻利、为人机灵,后来便被派到了夫人身边去伺候。 当初还未入君府的时候小翠便听说,这君爷的娘子乃是仙子般的人物,生得倾国倾城,姿容无双。她早想见识见识这传闻中的美人儿,瞧瞧对方究竟是长得何种样貌。 而今不光能见到,还能日日在夫人身边服侍,别提小翠心里有多激动了。 可在容锦仙身边伺候了一段日子以后,小翠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 这夫人…… 明显不贤惠啊! 在小翠看来,这位夫人明显是犯了“七出之条”了啊。 所谓“七出之条”,又谓之“七去”:不顺父母去,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盗窃,为其反义也。 经过小翠一段时日的观察,她发现这位貌若天仙的夫人竟将七出之条都犯了个彻底,可即便如此,君爷也依旧没有休妻的打算。 初时她不解其中因由,后来才想明白,许是因着广陵王府的缘故。 要知道,夫人和广陵王世子妃从前可是表姐妹,有王府撑腰,君爷自然不敢随意待她。也是从这时开始,小翠在本就跑偏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 是日,容锦仙和君夫人坐在一起下棋,在连着赢了三局之后,就连小翠都看不下去了。 君夫人可是她的婆婆,她如此赢她就不怕对方不高兴吗? 正常情况下,应该哄着夫人来的吧。 就在小翠愣神之际,容锦仙又毫不留情的赢了一局,赢的小翠脸都要绿了。 见盈袖还傻不拉几的站在旁边笑,她实在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少夫人……您的棋艺可真好……” “那当然了!少夫人可厉害了呢!”盈袖十分得意的说道。 小翠:“……” 她就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成为大丫鬟的! 想来若非盈袖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早就不知被人弄死几百次了。 “锦仙这棋艺的确是不错,估计换作是君荐也必输无疑。”君夫人一边收棋放回棋盒里,一边淡淡笑道,“你们可曾对弈过?” “昨日方才对了一局。” “结果如何?” “他输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君夫人摇头失笑。 盈袖并未听出君夫人这话有何不妥,容锦仙也没觉得她是话里有话,但小翠就不一样了,她觉得君夫人这明显是在暗示容锦仙什么。 可惜…… 她家这位主子压根就没听出来。 为了自己日后的锦绣人生,小翠继续斟酌着启唇道,“奴婢瞧着夫人您也很厉害呀,开始还以为少夫人会输给您呢。” 她这么提醒少夫人够明显了吧? 然而让小翠意外的是,容锦仙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装作不懂,总之还是我行我素的布局下棋,赢了个彻彻底底。 直到暮霭时分,在君夫人的院中用了晚膳她才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翠和盈袖一左一右的跟在容锦仙身后,前者眉头紧锁,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不知是不是留意到她的欲言又止,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清冷着声音说道,“有何话不妨直说。” 小翠:“……” 如此看来,这位主子也不是没有眼力的人,为何面对夫人的时候就没这般机灵呢? 抿了抿唇,小翠低声道,“您连赢了夫人那么多局,一次都没让她赢过,就不怕她不高兴吗?” “不高兴?”容锦仙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她,“为何?” “因为输了很没面子啊。” “都是一家人,婆婆不会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的。”顿了顿,容锦仙深深的看了小翠一眼,继续道,“人心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 小翠心想,是主子您把人心想的太简单了。 这次之后,每每君夫人唤容锦仙去她的院子,小翠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唯恐她们家这位任性的主子又随心所欲的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而事实证明,跟着也没用,她根本就拦不住。 和别家的婆婆媳妇不同,容锦仙在君夫人跟前从来就无需立规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无顾忌。更让人震惊的是,她的娘亲竟然也跟着她住在君府。 不仅如此,连太夫人也在! 对于此事,小翠不止一次暗示容锦仙应当去求助广陵王世子妃,为容家夫人和太夫人另在府外准备宅子安置,总好过如今这般。 可容锦仙听后却清清冷冷的对她说,“无需如此。” 小翠只是个丫鬟,对主子只有建议的份儿,她听就听,不听也不能勉强,是以她也只能眼瞧着干着急,急的满嘴起泡。 尤其是每次听到有人在议论,小翠都得耗费唇舌同对方理论一番,她得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说服对方,问题是那些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摊上这么个主子,可真锻炼人…… * 没过多久,小翠就没心思去理会那些疯言疯语了,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 容锦仙始终没能有孕。 身为正室,又是君府唯一的女主子,容锦仙可是肩负着为君家传承香火的作用。要么,她争点气赶紧怀孕,要么,她大方点为君爷纳个妾室,可令小翠意外的是,这两种情况都没能实现。 按理来说,容锦仙这已是不贤的表现了。 恐她将来被君爷和君夫人嫌弃届时坐了冷板凳,小翠觉得这事儿还是尽早打算的好,于是这日她准备了好久才对容锦仙说,“少夫人,奴婢近来听低下的下人聊天说,府里有些冷清之类的……” 这么说,她应该能明白吧? “嗯。”音色清冷的应了一声,容锦仙翻着书,对她说的内容兴致缺缺。 “少夫人难道不觉得冷清吗?”小翠循循善诱。 “不觉得。” “……” 唉,感觉根本就“聊”不动啊。 第445章 仙气飘飘(尚可) 主子得宠,奴才们才能有好日子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为了自己的“锦绣前途”,更为了不再沦为低人一等的粗使丫头,小翠觉得她得牢牢抱住少夫人这条大腿,并且尽心尽力的帮她靠住君爷这棵大树。 在百般暗示容锦仙无果后,小翠彻底没了办法,“少夫人,您难道不打算为爷……” 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就见凤君荐负手走了进来。 “给爷请安。” “嗯。” 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凤君荐径自朝容锦仙走去,“瞧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 说着,他献宝似的拿出了藏在身后的鸟笼,里面装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额间一撮儿红毛,像火焰一样,十分漂亮。 “这东西好玩的很,能穿针引线,能学话逗趣儿。”一边说着,凤君荐一边演示给容锦仙看。 他兴致勃勃,未想容锦仙却兴致缺缺。 见她好似提不起什么精神,凤君荐便凝眸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尚可。”谈不上喜欢,却也不至于厌烦,这毕竟是他的一番好意。 “……” 闻言,凤君荐无奈的摇头。 这就是他的仙儿了,连撒谎骗他一下都懒的做,什么事都直来直去,偏他就是贱皮子,爱极了她这般冷冷淡淡的样子。 恐她孕中烦闷,他近来总是变着法儿哄她开心。 其实,容锦仙算得上是最“无欲无求”的孕妇了。她一不打骂下人出气,二不矫情的故作娇柔,平日里该看书看书、该弹琴弹琴,安静的不得了。 安胎药一碗一碗的喝,却连个“苦”字都没有抱怨过。 明明…… 她是有这个权利的。 凤君荐将她宠上了天,莫说她是抱怨,哪怕只是轻轻皱一下眉都足以掀起君府的一场风波。 他们夫妻二人自是鹣鲽情深,却苦了小翠这个外人两眼一抹黑。 按照她的猜想和认知,在凤君荐问出那句“不喜欢吗”的时候,容锦仙理应感恩戴德的回一句“妾身喜欢的紧,多谢夫君”之类的话才对。 万万没想到…… 她会如此实诚的回了这么一句话! 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小翠暗暗为她着急和担忧,唯恐因此惹怒了凤君荐。 不成想,这位君爷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竟无一丝脾气的继续哄着,语气甚至比方才还要温柔,“明日带你去游湖可好?” 小翠着急的握紧了拳头,不停的朝容锦仙眨眼睛,就差替她回答了,谁知这主子没有表现的受宠若惊的回答就算了,甚至还认真的思虑了一番,然后果断拒绝了,“还是莫要去了,我恐行船途中晕眩,届时说不定会令身子不适。” 她自己倒是无妨,可腹中还有一个小家伙,却是万万折腾不起的。 “是我思虑不周了。”凤君荐皱眉自责。 见状,小翠又来了精神,心道主子你倒是表个态啊,这时候不说话等啥呢! 小翠眼珠子都要瞪飞了,可算是等到了容锦仙开口,可如果她知道自家主子说出的会是那样惊天动地的一番话,她刚刚一定不会选择疯狂的暗示她。 只听容锦仙语气淡淡的说,“你确是思虑不周,怎地当爹以后反而变笨了呢?” 小翠:“……” 是幻听吧,一定是幻听! 少夫人她怎敢如此与君爷说话呢,拂了他的好意不说,万一就此惹恼了他可如何是好! 然而…… “是、是、是,此事的确是为夫有欠考虑,在此向仙儿和孩子赔礼,如此可好?” 容锦仙纤细的手轻轻抚过小腹,若有所思的点头,“态度尚可。” 凤君荐:“……” 这丫头可不是一般的记仇啊! 他们新婚之夜的话,她到如今还记得。 * 小翠不似盈袖那般是一路看着凤君荐和容锦仙情意渐深的,是以她无法想象一个富可敌国的男子会宠爱发妻到何种程度。 哪怕日日看着,她也始终担心哪日会有变数。 古人言,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 少夫人如今是生得清丽动人,可她终有一日会老去,到那时君爷还会如此疼宠她吗? 若她一直这般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怕是会挥霍掉这份情分的。 为此,小翠很忧心。 她想着,从心理上改变自家主子基本是没可能了,是以如今只能指望着少夫人这一胎生个男儿,作为嫡长子继承家业,到时候少夫人的后半辈子也算有了保障。 自此之后,小翠便日夜烧香拜佛,就希望容锦仙这一胎生个男孩,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事情偏偏就和她希望的相反。 容锦仙到底还是生了个女儿! 得知是闺女的那一刻,小翠整个人都不好了。 完了…… 按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估计不待少夫人出月子君夫人就得给君爷纳妾。 何况,纵是不为子嗣考虑,单单关系到君爷的身子,这妾室也是少不了的。未免君夫人上了年纪看人不准,找个心术不正的小狐狸精就不好了,因此小翠先暗地里将府中奴婢都观察了一番。 大凡收通房,一般都会从府内婢女中选,她想寻个老实本分的,免得日后对容锦仙构成威胁。 其实在小翠心里,盈袖是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她发现盈袖为人单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其次她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向来对她忠心耿耿,想来纵是得宠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也不会忘恩负义。 可惜…… 她已与君爷身边的护卫定下了婚约。 就在小翠为了凤君荐通房的人选绞尽脑汁的时候,一个月已经悄然而过,君无双满月的那日夜里,她和往常一样进房给容锦仙送补汤,可在廊下候了多时也未听见主子们唤她进去的声音。 盈袖和子晋坐在廊下翻绳儿玩,笑呵呵的对她说,“小翠你过来坐呀,别傻站着了,这补汤今夜你怕是送不进去了。” “为何?”小翠不解。 “嘿嘿……”盈袖不好意思笑笑,面露羞涩,“爷在里面嘛。” 盈袖话音方落,便闻房中传出了女子低泣呜咽的声音,轻飘飘的,如羽毛般骚动着三人的耳朵。 第446章 仙气飘飘(一夜) 子晋的手猛地一抖,赶紧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发红的脸。 唉…… 听主子的墙角,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连他一个大男人都听红了脸,可想而知盈袖这个姑娘家。不过这般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盈袖虽害羞,却不会像从前那般表现的那么明显了。 故作淡定的坐在廊下,她努力让自己的精力集中在翻绳儿的游戏上,却连看也不敢看向对面的子晋。 他们虽未结亲,但婚约已经定下了,只待日后得了闲容锦仙便会为他们办了婚事。想到他们日后也会成为关系亲密的人,这心里自然臊得慌。 小翠虽没个未婚夫婿,但她自幼便为奴为婢,见得多了,懂得自然也多,这会儿也不免红了脸。 素日里她瞧少夫人是个清清冷冷的性子,君爷也不似那般好色之人,怎地这夫妻二人一撞到一起就变的如此了…… 低头看了一眼托盘上将要凉掉的补汤,犹豫着没有听盈袖的话离开。 都说女人生产完身子虚,这补汤是万万少不得的。而且,依着房中这般情况,少夫人定是要乏累的,她还是在这等着比较好。 见她死心眼儿的不肯走,盈袖也就不再多言了。 从前她也这样,傻呵呵的在外面等着,站的腿肚子都酸了也不见殿下和小姐唤她进去,后来还是子晋告诉她,让她别再等着了。 再后来,就连小姐也暗示她说,让她自己得闲偷偷懒,不必一直在门外候着,她这才明白是何意。 小姐曾说过,小翠是个死心眼子,她既不信便由得她去就是了。 反正,日后时日久了她就知道了。 像是为了证明盈袖所言非虚,小翠在廊下受着穿堂风站了许久都未闻容锦仙唤她进去。一开始她还规规矩矩的站着,后来就忍不住跺跺脚,到最后就彻底放飞自我,干脆和盈袖子晋他们一样坐了下去。 然而小翠并没有想到,她这一坐就坐到了翌日天明。 “哈……”掩唇打了个哈欠,小翠的眼角微微湿润,眼眶微红。 倒是盈袖,明明守了一整夜却仍是神采奕奕的,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生活。 站起身抻了个拦腰,盈袖对小翠笑道,“你且回去歇歇吧,都熬了一夜了。” “可少夫人这边……” “这边有我呀。” “你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这一大早儿的,又得准备早膳又得伺候少夫人梳洗,事情多得很,哪里能都推给她一个人。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盈袖神神秘秘的笑曰,“咱们只须把东西备好就是了,至于旁的事情呀,根本就用不着咱们插手。” 有殿下在,哪里显得着她们! 闻言,小翠目录疑惑。 之前少夫人有孕和坐月子的时候,君爷的确事事亲力亲为,可如今她已出月子了,君爷又岂会还那么捧着她。 担心盈袖忙不过来,别的丫鬟又伺候不周到,小翠便没有离开,谁知事情果然像盈袖说的那般,凤君荐只让人将温水和早膳送了进去便挥退了下人,从始至终她们连容锦仙的面儿都没有见到,只嗅到了房中有一股异样的腥甜气味。 第447章 仙气飘飘(家暴) 一夜过后,容锦仙整整两日都未露面,一直待在房里没有出来过。 第三日由凤君荐揽着走出寝房的时候,她莫名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终于“重见天日”了…… 小翠并未细想,只当是他们小两口在房中拌嘴了呢。 少夫人毕竟生了个小姑娘,想来君爷为此不悦,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于是,趁着下人向凤君荐回话的间隙,小翠搀着容锦仙低声说道,“少夫人,君爷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您凡事让着他些才好。” “让着他?!”容锦仙微怔。 “比起其他男人,君爷待您算是极好,您也许表现的和软些才是。”站在小翠的角度来看,她总觉得少夫人对君爷冷冷淡淡的。 平日里君爷总是哄着她来,什么好吃好喝都惦记着她,但换回来的却不是什么郎情妾意,是以小翠不免在想,若是容锦仙表现的再热情一点,没准儿就更能牢牢把握住君爷的心了。 心知她是一番好意,只是脑洞开的太大,容锦仙也没有见怪。 才走了没几步路,她就感觉腰酸的不行,皱眉停下了脚步,“歇歇吧。” “您怎么了?”见容锦仙双眉微蹙,额上泛着薄汗,小翠不禁目露担忧,“少夫人可是身子不适吗?要不要奴婢去唤大夫?” “……不必,歇歇就是了。” 扶着容锦仙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小翠不经意间看到她手臂上的红痕,心下猛地一惊。 这痕迹…… 就在她直勾勾的盯着容锦仙手臂看时,后者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眸光微动,随后不着痕迹的拉下袖管掩住。 可她不遮掩还好,这一遮掩反而让小翠想的更“歪”了。 “少夫人……这是君爷打的吗……” “……” 她的脑筋是怎么绕到那上面的呢?! 抿了抿唇,容锦仙想着到底该不该让凤君荐来背这个黑锅…… 深究起来,其实也不能算是“背黑锅”,毕竟那痕迹本就是他弄出来的。 只是,怎么弄出来的这还有待商榷。 而容锦仙的沉默无疑给了小翠更多想象的空间,她回想起素日少夫人清清冷冷的样子,不禁猜测着会不会是他们床笫间有何不顺,因此君爷强迫了她,这才形成了她手臂上的那些痕迹。 思及此,小翠脸都绿了。 若果然如此,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少夫人受苦,得好生劝劝她才是。 凤君荐自然不知自己已在丫鬟心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容锦仙当然也不知道,她的一个无心之举造成了前面的结果。 “少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这话连你自己都不确定,那想来便是不当讲。”容锦仙一脸真挚的说道。 小翠:“……” 虽说伺候少夫人也有些时日了,但每每听到对方说话如此坦诚,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比如这次,对话根本就没法进行下去了。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却见凤君荐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打横抱起容锦仙就走,一边走一边关切道,“身子不适为何不唤我,这么大的人了,自个儿也该当心才是。” “是我不当心,还是你不当心?” “……” 这话貌似没啥毛病。 第448章 仙气飘飘(后爹) 小翠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下错愕不已。 少夫人的胆子还是如此大…… 不过听她的语气,好像并未如何怨怪君爷,难道是自己想歪了? 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小翠满腹疑惑。 这段时日,她暗中观察了许久,可时间越久她心中的疑惑就越是深,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和实际发生的情况不太一样。 本以为君夫人不喜欢少夫人这个儿媳妇,但实际上她却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在疼爱。 再说君爷吧…… 原以为他刻板霸气,大抵喜欢娇柔听话些的女子,却不想一直对少夫人疼宠有加。刚刚她还以为君爷待少夫人不好,但此刻瞧着,又不似那么回事。 就在小翠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见子晋追着盈袖哄道,“盈袖你别生气,我不知道自己手劲儿那么大,下次我会注意的!” “你看你给我掐的,这怎么见人啊!”盈袖嘟着嘴抱怨,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小翠,她面色一红,赶紧慌张的放下袖管。 娇嗔的瞪了子晋一眼,盈袖匆匆忙忙的跑开了。 愣愣的站在原地,小翠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想通之后,她“唰”地一下红了脸,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幸好自己没同少夫人说更多,否则日后都没脸见她了…… * 且说凤君荐抱着容锦仙回到寝房后,想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他沉眸道,“那个叫小翠的丫头是不是话太多了,若烦到你了便索性撵了她出去。” “她吗?”容锦仙浅浅的抿了口茶,若有所思的低声叹道,“话的确是不少。” 不过,赶她出去倒是不必。 那丫头只是思虑过重,人却不坏,而且一心护主,否则她也不会一直留着她。 只是…… “你怎知她话多?”他向来鲜少留意府中的事情。 “仙儿觉得?”凤君荐反问。 自然是因为关系到她,所以他才事事留心留意,不然他哪有闲工夫去理会一个小丫鬟。 “对了,明日娘亲想去寺里敬香,你可想一起出去逛逛吗?”自她有孕后便鲜少外出,如今终于出了月子,倒是可以带她出去走走。 容锦仙并不是一个好热闹的人,但想着这么长时间都未出去过,出去走走也不错。 “带着双儿一起吗?” “她太小了,日后再带她出去游玩。” 闻言,容锦仙便果断摇头,“那便算了,我还是留在府里陪她吧。” 想到什么,她又道,“不若让娘亲和婆婆一起去,你与我留在府里照看双儿和景照,如何?” “你说如何便如何……” 凤君荐只是单纯想宠着容锦仙,但他并不知道他做的这个决定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江氏原本的确只是为他们一家人祈福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去竟为自己招了一朵“老桃花”来,倒是让人措手不及。 再说容锦仙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有了,莫名其妙忽然有人上赶子来当她的“后爹”,也是弄得她茫然不已。 第449章 仙气飘飘(将军) 这日江氏和君夫人才回到府上,后脚她的“追求者”就到了。 容锦仙看着坐在上首的顾沉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从凝儿那边论,她原还该唤他一声“二叔”,可谁知道,方才她进门时向对方请安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对方的一番话说的震惊不已。 他…… 有意照顾娘亲?! 顾沉安是武将出身,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并不遮遮掩掩,“我曾听凝儿说起过容家之事,你那个爹就不是个玩意儿!” 容锦仙:“……”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位顾将军上来就骂她爹好像有些不妥。 连丫鬟递上来的茶也顾不上喝,顾沉安继续道,“若你不弃,日后我便照顾你娘亲和弟弟,定保他们余生安乐无忧。” “……” 这波毛遂自荐真是来的措手不及。 好在容锦仙不似那般没有注意的小女儿家,饶是这情况有些令人不知所措,但她还是尽量淡定道,“顾将军,此事您原应说与娘亲知晓才是。” 道与自己听,却是何故? 且说顾沉安此举虽略有不妥,但他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 江氏只容锦仙和容景照两个孩子,若他果真想娶她为妻,势必要讨这两个孩子的喜欢,正是因此,他今日才亲自来见容锦仙。 免得日后自己有何举措,让这孩子以为自己是个老不正经的。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容锦仙斟酌着说道,“还望将军恕锦仙直言,这是您与娘亲之事,锦仙身为小辈原没资格插嘴,是以您有何打算不若直接与娘亲商谈。” “嗯……好、好……” 送走了顾沉安,容锦仙仍旧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什么情况?! 待到凤君荐回府,她仍呆坐在椅子上,任他唤了几声都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他不禁疑惑的走到她面前。 “仙儿?”握了握容锦仙的手,凤君荐低声唤道。 “嗯?”回过神来见他人已回来了,不禁一愣,“你几时回来的?” “……方才进屋,已唤你好几声了。” “方才……顾将军来过……”将顾沉安的来意细细道与凤君荐知晓,“我心里一堆疑惑却不好当面问他,这会儿还懵着呢。” 莫说是容锦仙,就连凤君荐听了也有些错愕。 顾将军…… 看上了岳母?! “我心下想着,不若我去问问娘亲,看看今日去敬香到底发生了何事。”顿了顿,容锦仙又道,“你去广陵王府走一趟,探探黎阡陌的口风。” 容锦仙想的明白,顾沉安与顾沉渊乃是同胞兄弟,想来这事儿定没有瞒着他的道理,黎阡陌向来手眼通天,这事儿必然瞒不过他。 她倒不是想阻拦娘亲的好事,只是她毕竟是这般年岁,总要避人口舌,须得小心行事才好。 顾将军于战场上倒是位英雄,可谁知他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安抚的拍了拍容锦仙的手背,凤君荐安慰道,“你且安心,我这就去。” “诶……”急忙拦住他,容锦仙道,“此事也急不得,你先用膳吧。” 顾将军这会儿才走不久,万一他也去了广陵王府,他们要是在那撞到就不好了,还是等等为妙。 第450章 仙气飘飘(小子) 自从顾沉安之前向容锦仙道明了来意,之后他便没急着回边境去,而是日日往君府跑。 恐带累坏江氏的名声,他每每到君府都借口来见凤君荐,可实际上前脚进了府门后脚就着人去唤江氏和容景照出来相见。 他一把年纪尚无子嗣,莫说正妻便是连通房也无一个,如今乍见了容景照这么小的孩子,自然觉得新奇的紧,况这又是江氏的孩子,正所谓“爱屋及乌”,他便也有心疼爱。 为了哄他们娘几个高兴,之前他特意去凝丫头那了解了一番情况,知道容敬不是个东西,他们娘几个从前受了不少苦,是以便立誓待他们好。 可惜…… 江氏紧冷着他呢。 旁人不知她心里如何作想,容锦仙身为女儿却再清楚不过。 她的性子随了娘亲,皆是嘴硬心软的人,是以娘亲对顾将军话说的越狠,心中便越是柔软,她定是顾忌许多方才如此。 最有可能的,便是担心连累了自己和凤君荐的名声。 思及此,容锦仙倒是觉得好笑。 他们这一家子,皇子叛国又负家,自己身为女儿却对生父的生死置之不理,皆不算什么良善之人,既如此,又何须理会那些身外之物呢! 容锦仙这厢好生说和,这才让江氏放下了心里的芥蒂,不再似从前那般对顾沉安避而不见。 未免城中流言纷纷,再后来他们便以游玩为由同顾沉安一起去了边境。 彼时君无双一日比一日长大,渐渐学着说起话来,旁人家的孩子大多喜欢和娘亲待在一处,对爹爹多是敬畏的,但君无双不是,她格外喜欢同凤君荐一起。 每日一睁开眼睛就唤“爹爹”,见到凤君荐就“呵呵”的笑。 为了不让自家女儿伤心,凤君荐近来几乎整日带着她。 是日,爷俩闲来无事便去街上逛逛,这里虽不比沂水城那般繁华热闹却也别有一番风情。爷俩走走停停,路边瞧着什么新鲜好看的花样,虽非什么名贵的首饰却胜在做工精细,凤君荐便花钱买下了准备回去赠予容锦仙。 逛了小半日,他们这才打算回去。 不想经过一处南风馆的时候忽见一个粉面雕琢的孩子跑了出来,“砰”地一下撞到了凤君荐的腿上,他倒是站的稳,那孩子却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子晋欲上前查看,却被凤君荐挥手拦下。 南风馆中跑出了几名彪形大汉,朝着那孩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作死的小畜生!我叫你跑!看你还往哪儿跑!” 君无双正趴在凤君荐肩上昏昏欲睡,忽闻这几声大喝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小嘴一撇便要哭。 凤君荐原不是那般善良到在大街上乱管闲事儿的人,可这群人惊了他女儿休息,那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 “子晋。” “是。” 他只一声吩咐,子晋便出手制伏了那几个人。 君无双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孩子,啃着手指奶声奶气的说,“小姐姐……好漂亮……” 凤君荐:“……” 他该怎么告诉自家女儿,这是个臭小子呢! 第451章 仙气飘飘(哑巴) 凤君荐本不过是顺手救下了那孩子,并非有意为善,原想着抱着君无双就走的,却没想到这小家伙趴在他肩上好奇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走的远了,便见南风馆的人拖那孩子进去,她一惊,连忙嚷嚷着凤君荐去看。 “爹爹!爹爹!” “怎么了?”见她叫唤的激动,凤君荐不觉停下了脚步,“不怕不怕,爹爹在这儿呢。” “漂亮小姐姐……不见了……” 君无双说的断断续续的,凤君荐听了个大概,子晋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走着,方才便已留意到了身后的动静,这会儿听自家小姐说起,他便低声禀报道,“启禀主子,他们又将那小子抓回去了。” 闻言,未等凤君荐说话君无双便带着哭音道,“漂亮姐姐又要挨打了……爹爹,双儿不想他挨打……” 饶是凤君荐再冷硬的心此刻也受不了了,旁的人皆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让他女儿难过。 于是…… “去将那小子带回府上。” “是。” 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子晋便去为那孩子赎了身。 一开始那老板还不愿放人,有心多要些银子将子晋吓退了,哪里想到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作势要收回银子,“我且与你说好,今日这银子你若是不收,来日可就没有了。” “这……” “须得我回明了顾将军,让他来抄了你这南风馆才好!” 一听子晋提到了顾沉安,那老板当即便变了脸色,却仍忍不住嘟囔道,“我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任是顾将军来了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抄家啊。” “你道他不敢?” 话落,子晋索性收了银子,夹起那孩子就往外走,“这银子你们也不必收了,依着你这脑子和行事怕是收了也没命花。” “诶……” “若为钱不要命,那便大胆来将军府讨说法就是了。” 换作是别人,子晋自然不敢如此假借其势,但顾沉安就不一样了。 那位主子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又素来嫉恶如仇,见不得这般作践孩子的事情,之前便有心收整这些南风馆,只是一直未曾得闲罢了。 如今,倒是刚好给他寻了一个恰好的由头。 * 再说子晋带着孩子一路往将军府回去,路上不觉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不语,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面。 见状,子晋心里愈发生疑,“多大年岁了?” 任他如何问,那孩子只不说话。 几个来回后,子晋心里便犯了嘀咕。 这孩子…… 怕不是个哑巴吧? 既已存了疑,子晋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带他去见凤君荐,一并禀明了心底的猜疑。 正说着话,却见容锦仙带着君无双走了进来。 原本那孩子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这会儿见了她们娘俩,眼神却豁然一亮,下意识朝她们走了几步。 “这便是你们爷俩救回的那个孩子?”说话间,容锦仙便看向那孩子。 “启禀少夫人,这孩子是个哑巴。” 谁知子晋话音未落,便见那孩子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你才是哑巴呢,你全家都是哑巴!” 第452章 仙气飘飘(哥哥) 原本就连凤君荐也以为那孩子是个哑巴,不想这会儿他竟然开了口。 不止如此,甚至还骂上人了。 子晋瞧他语气中这股冲劲儿,再见他眉宇间的狠意,不禁笑道,“嘿,我说你小子怎么不知好歹啊,我救了你你居然还反过来骂我!” “才不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是谁?”子晋故意逗他。 他以为这孩子会说凤君荐,却没想到他梗着脖子,忽然伸手指向了旁边的君无双,“是她!” 这一指,倒叫房中几人都愣住了。 没想到他年纪小,看事情却如此通透。 容锦仙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的,便递给他一块糕点问道,“那你可愿看在我们双儿的面子上,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是什么,年方几何?” “我没有名字……”有的,只是在南风馆的花名而已。 “那多大了?” “……不知。”他摇头,神色落寞。 打从他有记忆开始就被人卖来卖去,最后流落到了南风馆彻底站住了脚。 他不止一次想要逃跑,结果便如今日这般被捉回去狠狠暴打一顿。 许是为了留着他这张脸赚钱,是以他们只朝他身上招呼,倒是将这面皮儿保护的极好。 原本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若是这次再逃不出那个牢坑,他就毁了这张脸,看他们还如何以此牟利赚钱。 不想…… 竟然被他们救了下来。 思及此,那孩子看向君无双,黑漆漆的眸子隐隐发亮。 是她救了他,不止这条命,还有往后的一生。 听闻他如此遭遇,容锦仙和凤君荐相视了一眼,未等有个主意便见君无双眼巴巴的望着她央求道,“娘亲、娘亲……让他留在咱们家吧……” 闻言,莫说是容锦仙和凤君荐,就连被救的那孩子也是一愣。 将军府自然是不差多养活一个人的,那孩子虽说来历不明,但无奈自家女儿开了口,凤君荐便万万拒绝不了了,只点头道,“你且问他自己愿不愿意。” 他瞧这小子是个心气儿高的,未必肯留在他们府上呢。 蹦蹦跳跳的到了那孩子跟前,君无双笑盈盈的拉起他的手,“姐姐,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众人:“……” 没人告诉她,这是个男孩吗? 容锦仙蹙眉看向凤君荐,无声的询问着,他竟没告诉双儿此事? 凤君荐接收到自家媳妇的目光,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他一时给忘了…… 再说被救的那孩子听到君无双管他叫“姐姐”,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纵是不知自己姓名年岁为何,却不是个傻的,又怎会不知这世上有雌雄之分,男女之别呢! 这孩子爹娘看起来皆非“凡人”,怎地生出的孩子如此蠢笨? 皱了皱眉,他冷声道,“若按年岁,你理应唤我一声哥哥。” 什么姐姐,气的他都想打人了。 他说的随意,并未有心占君府的便宜,却不想君无双听得认真,点头应下,“那好,从今往后双儿便唤你哥哥,双儿会好好保护你,绝不会让那些坏人再来欺负你的。” “你……” “双儿既如此唤你,从今往后,你便姓君,名唤‘无忧’,可好?”容锦仙望着他,音色清冷的问道。 第453章 仙气飘飘(心意) 怔怔的望着容锦仙,那孩子像是没听懂她的话。 君无忧…… 他们是要收留他当他们的孩子?! 见他并不回答,只瞧着自己出神,容锦仙以为他不愿意,便接着道,“你若不愿便算了,想离开的话我会让人给你些银钱,以便日后安身。” 他们虽宠爱君无双,却不至于溺爱到为了她约束别人的一生。 而且容锦仙瞧着这孩子是个心气儿高的,若非他心甘情愿,怕是也不会在这府里待安生了。 可君无双一听这话就着急了,眼圈红红的,“娘亲,哥哥不在咱们家里吗,但他要是走了,万一再被坏人带回去怎么办?他为什么要走?” “因为……” “谁说我要走了!”那孩子眼神复杂的看着君无双,随后忽然朝凤君荐和容锦仙拜倒,“无忧拜见爹娘。” 子晋在一旁瞧着,心道这孩子倒是机灵。 才认下了这名字,便唤上“爹娘”了。 “起来吧。”容锦仙神色虽清清冷冷的,但心思却十分柔软细腻,不忘对盈袖吩咐道,“着人伺候小公子梳洗,再唤裁缝来为他缝制几件新衣。” “是。” 顿了顿,容锦仙又转而对君无忧说,“你素日喜欢吃什么便都告诉盈袖,免得厨房不知你的口味。” “……嗯。” 迟疑的点了点头,君无忧心下一暖。 他颠沛流离了这么久,从来没遇见过待他这么好的人。 其实开始他还觉得自己的存在不过是君无双的附属品,但细细一想,有对附属品这么好的吗? 吃穿用度皆与君无双比肩,满府的下人皆把他当成小主子供着,就连本无瓜葛的外祖、祖母也对他关爱非常,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不过,即便对他们一家人感恩戴德,君无忧也从来没有表现的特别夸张,甚至面上总是冷冷淡淡,倒是像极了容锦仙的性子。 也有人私下里议论,说他就是块捂不热的冰,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他们又哪里知道,君无忧夜夜抄写经书,闷声不响的为这一家子祈福。 他们金银不缺,他也想不出该如何报答他们,只知道这么个笨拙的法子,日日坚持,从未间断。 那时君无忧就常常在想,他有福气,得了爹娘,也得了家人。 只是他尚不知,他的福气可远不止此…… * 此后不久,凤君荐他们一家子回了沂水城,城中之人见他和容锦仙忽然变戏法儿似的带回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不免又是一场议论。 初时还有人轻看了他去,后来顾沉安带着他直接“打”到了人家府上去,这事儿才算罢了。 之后,便再无人敢小瞧他了。 还有一则,容锦仙知道他心思深,宁愿自己在外面受些委屈也不想给她和凤君荐招惹麻烦,是以便暗中拜托了南月溶,让她于外多照顾君无忧一些。 旁人也就罢了,南月溶可是沂水城远近闻名的小魔王,有她罩着,自然更加无人敢欺负君无忧了。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君无双了。 第454章 仙气飘飘(被坑) 彼时君无双年方七岁,君无忧十三岁,兄妹俩几乎形影不离,日日都玩在一处。 说是玩,其实却是君无忧照顾君无双。 这小姑娘初时极喜欢黏着凤君荐和容锦仙,后来有了君无忧,她倒是不再整日盯着爹娘了,只要有哥哥便万事大吉,不哭也不闹。 旁人倒也罢了,倒是乐坏了凤君荐。 女儿讨人喜欢是一方面,可缠起人来也够人受的。 如今她既转移了视线,他倒也乐得和仙儿过过二人世界。 这日他们两口子又待在一处腻歪,君无忧便极有眼色的带着君无双去别处玩。时逢凤仙花开的季节,女子多于此时摘了花瓣染指甲,君无双也不例外。 盈袖刚拿了白矾来,却见君无双满眼期待的拉着君无忧的手央求,“好兄长,你也染一个吧。” “……” 小姐让公子染指甲?! 盈袖强忍着笑没敢进去,退回到了廊下站着。 “这是你们女孩儿家做的事情,为兄是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能弄这个!”君无忧一脸为难,“若果真如此,怕出去要被人笑话死了。” “只染一个。”君无双可怜兮兮的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换个别的要求,哥哥都答应你。” “那染两个?” “……” 这孩子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一时没有说清,君无忧便给她举了个例子,“你可见外祖父和爹爹染了指甲不曾?” 歪着头回忆了一下,君无双嘟着嘴摇了摇头,“没有。” “嗯。”君无忧满意的笑了,“这就是了,因为外祖父和爹爹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他们都不做女儿家打扮,为兄也理应如此。” “可是……” 见自家妹妹明显没死心,他便耐心问道,“可是什么?” “要是外祖母或是娘亲让他们染,他们定会答应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君无双对此莫名有信心,“不若兄长问上一问,届时便知答案。” “……也好。” 君无忧总想着,他固然疼爱双儿,爹爹也自然在意娘亲,可染指甲这种事,到底不是男子所为。况娘亲素来不是那般没事生事的女子,定然不会提出这么刁钻的要求。 视线落到面前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姑娘,君无忧无奈的摇头。 怎么偏生双儿就是如此性情呢…… * 君无忧不比君无双那般天真,他已知晓了些许男女之事,担心坏了自家爹爹的好事,是以便没有立刻去求证,直待到晚膳时分才抽空问了出来。 不想…… 凤君荐想也未想便回道,“若果然是你娘亲要求,那便染吧。” “哈哈……太好喽!双儿猜对了,爹爹果然最疼娘亲……”也顾不上还在吃饭,君无双激动的拍着手,笑的合不拢嘴,“待会儿吃完饭双儿就给你染。” 君无忧:“……” 他怎么觉得,爹爹是故意在坑他呢? 待到晚膳后君无忧被君无双拉走,容锦仙清清冷冷的扫了凤君荐一眼,“你明知我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分明是有意捉弄无忧……”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什么坏事。” “……” 容锦仙心想,就他歪理多! 第455章 仙气飘飘(求亲) 因为有凤君荐这个神助攻,君无双“折腾”起君无忧来便愈发顺手。 今儿染了指甲,明儿又编辫子,总之花样百出,磨的君无忧半点法子也没有,只无奈的任她为所欲为,竟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他们兄妹俩感情自然极好,可外人瞧着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府里有些心思活络的小丫鬟看着,不禁猜想君无忧内心的酸涩,合着当公子是假,被小姐欺负取乐才是真。 君无忧一日大似一日,模样愈发清隽,倒也到了该纳通房的年纪,这群小丫头便有些动心起念。 谁知,他竟全无此意。 不止不远收通房丫头,甚至在有人投怀送抱的时候还一怒之下把人给赶出府去了。 府中下人只当他自重,可凤君荐却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哪里是自重,分明是那小丫头没能入了他的眼…… 这要是换成双儿,只怕那臭小子蹦着高儿就将人扑倒了。 心里虽是如此想,但凤君荐并未点破。 时日一久,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这公子待小姐也未免太好了些…… 连日里下雨,偶尔廊下漫水,君无双穿不惯木屐子,去哪儿便都由君无忧背着走,她乖乖趴在他背上撑着伞,唇边勾着甜甜的笑。 “兄长,双儿重吗?”她歪着头问道。 君无忧没有立刻回答,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说,“重!” “哼……重也让你背着……”君无双嘟着嘴向他撒娇,便似这般耍无赖也是可爱的。 他在前面无声的扬起唇角,难得绽了一抹笑。 可君无忧没有想到的却是,这般让他欢心的日子并不久了…… * 这一年,君无双十三岁,生的玉貌花容,秀丽多姿,整日来君府求亲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君无忧的烦闷,也是从此时开始的。 那些登门求娶的自然都是达官显贵,但他却哪家的公子都配不上他妹妹。 不是嫌李家的太矮,就是嫌王家的太瘦,再不就是文墨不通,武功不强。问他原因,他倒也说的头头是道。不同文墨哪里和他妹妹有话聊呢!武功不高又要如何保护双儿呢! 难得有那文武双全的,他又嫌弃人家模样生得不好,总之哪儿哪儿都是毛病。 更让他郁闷的是,君无双不再似从前那般亲近他了,倒是和广陵王府的那个小魔头越走越近,就差整日黏在一起了。 君无双和南月溶皆是女儿家,她们喜欢待在一处原也无可厚非,可奈何她们两人性子相差太大,君无忧担心那小祖宗带坏了双儿。 这一日南月溶从君府离开后,君无忧逮到机会拦住了君无双的去路。 “兄长找我有事?”和前几次一样,一见到君无忧出现她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微垂着头,面色绯红。 “小溶儿走了?” “嗯。” 不喜她这般疏离自己的样子,君无忧皱眉上前一步,却见君无双挑衅似的随之往后退去。 见状,他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 奇怪…… 她缘何如此躲着自己? 第456章 仙气飘飘(偷听) “兄长若无别的事,双儿就先回房了。”低着头匆匆丢下这句话,君无双转身欲走,却被君无忧一个箭步拦住。 看着面前出现的一双黑色金边靴,她下意识蹙起了一双柳眉,“兄长……” “跟我来。” 说完,君无忧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握着她的手便将人带到了他的书房。 他想的简单,不过是不想站在外面让下人见到他们两人拉拉扯扯的,殊不知他们俩如今单独待在一处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毕竟他们不是同胞兄妹。 无措的站在书房中央,君无双早已没了往日的伶俐,难得沉默。 “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君无忧开门见山的问道。 “什么?!”君无双一愣,“兄长何出此言?” 得罪她…… 这话从何说起啊? 见她满目疑惑,君无忧这才稍稍宽心,“我既不曾得罪了你,你近来为何总是躲着我?” “我……” “说啊!”他急的不行。 印象中,君无双还从未见自家兄长露出过这般急切的神色,不免怔愣了一会儿,随后才犹豫着回道,“双儿与兄长都一日比一日大了,原该避嫌的。” 难道待日后他娶了妻,她嫁了人,他们也这般厮闹在一处不成! 想到那般情景,君无双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从小到大兄长放在心尖上的人都是她,日后无论换了谁,她心里都是不舒服的。 见她面色有异,君无忧只当她是有了心仪的人,别提心里多难受了。 可自己既是她的兄长,自然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只要她过得舒坦,他怎样倒是都无所谓。 只是,心里针刺似的发痛。 “近来登门求亲的人不少,你看中了哪家的公子,为兄可帮你把把关。”这话君无忧虽说的心下酸涩不已,却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 闻言,君无双猛地抬头看向他,眸中水光盈然。 这一眼,可是看得君无忧心都要化了。 鬼使神差的伸手抱住了君无双,君无忧柔声哄着她,心疼的不行,“好好的,怎么哭了?” “你……” “谁惹你不开心了,为兄帮你出气,别哭了,听话。”一边温柔的哄着君无双,他一边帮她轻拭眼泪,“瞧瞧,都这么大了好哭鼻子!” “是你!就是你!”皱眉横了他一眼,君无双老大不高兴。 “我?” 听她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君无忧一脸茫然。 他几时惹她生气了? “为兄宠着你还来不及,几时惹过你生气?”为了她,他便是舍了这条命都不在乎,又怎会惹她不快! 见他还不承认,君无双又不好意思说出心里的想法,便只哭的更凶。 凤君荐和容锦仙在门外听着,两人不禁相视一眼,随即轻叹了口气。 真是…… 没出息的两个孩子! 容锦仙倒也罢了,只是凤君荐心下不解,双儿这孩子的性子究竟随了谁呢? 若说像他吧,那便不该如此脸皮薄才对,但若说像了仙儿呢,却又不似她娘亲那般淡定冷静。这么一副小女儿家姿态,亏得无忧那孩子有耐心。 无忧也是笨的很,这种时候还不表明心迹等啥呢! 唉,操碎了他这个当爹的心。 第457章 仙气飘飘(自刎) 搂着容锦仙的悄悄离开,凤君荐和她商量道,“不若下剂猛药吧。” “比如?” “给双儿订门亲事。”到时候他看无忧那小子还坐不坐得住! 闻言,容锦仙看着他没说话,一副“你有病吧”的表情。 自尊心受挫,凤君荐便辩解道,“这自然是假的,为的不过是让他们看清彼此的真心。” “那也不好。”容锦仙摇头,“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你我插手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双儿和无忧皆是聪明的孩子,纵是此刻没绕过这个弯儿来也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日后渐渐大了总能体会到对方的苦心的。” 双儿才十三,倒也不急。 “我这不是心疼女儿嘛……” “她总要经历这些的,你我毕竟不能陪她一辈子,哭一哭、急一急并没什么不好。”得来不易,她方才知道珍惜。 “仙儿说的是。”顿了顿,凤君荐又想起了别的,“万一那孩子迟迟不开窍怎么办?” “那想是就随你了吧,我的女儿不可能那么笨。” “……” 平白无故又被嫌弃了一通。 * 且说君无忧和君无双这边,压根不知自己被爹娘听了墙角。 君无双这厢淌眼抹泪的哭个不停,梨花带雨的模样别提多勾人了。 君无忧又是心疼又是心动,又怎么都哄不好她,问她什么也不说也一味流泪,他一时心急便上前抱住了她,温凉的唇也贴了上去。 这下好了,君无双的确不哭了,却连呼吸也一并忘了。 幸而凤君荐他们已经离开了,否则瞧着这一幕,定要打趣容锦仙,她女儿连这个都继承了,可见是亲生的无疑。 君无双自小被家人保护到大,身边接触最多的男子除了亲爹凤君荐就是外祖父顾沉安,除此之外就是君无忧了。别的男子她见的都少,更何况是行此亲密之举。 她本就年岁小,性子又腼腆,哪里受得住这个,当即便烧红了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君无忧本是一时冲动才有此行为,感觉到君无双的身子僵硬的什么似的,他猛然回过神来,眼神惊愕的往后了几步,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双、双儿……”他方才做了什么?! 君无双的脚下就像生了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眼眶红红的望着他。明眸中满是惊愕,眼底深处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被她那样注视着,君无忧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轻薄了自己的妹妹,不止不觉得羞愧,竟还想要的更多,简直禽兽不如! 爹娘收留了他,他不知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对双儿生出了如此龌龊的心思…… 丧魂落魄的往后退了两步,余光瞥见榻旁挂着的宝剑,君无忧的眼中闪过一抹狠绝。 他“唰”地一声抽出利剑,想也未想便要朝自己的脖子抹去,吓得君无双赶紧伸手去拦,双手紧紧握住了剑刃,细嫩的手当即便被刺破,鲜血一滴滴的落下。 “双儿!”都这般情况了,君无忧哪里还顾得上自刎谢罪,赶紧丢了剑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凤君荐和容锦仙闻讯赶来的时候,两人都皱紧了眉头,无言的对视了一眼。 唉…… 这两个笨孩子也不知都随了谁。 第458章 仙气飘飘(点破) 君无忧挥剑的这一下是奔着自尽去的,是以并未收着力道,也因此重伤了君无双的掌心。 寻常郎中来看过后,都说这手日后是好不了了,定会留下疤痕。 最后还是遏尘来了,特意配制了药膏才算罢了。 君无双从小娇生惯养的,几时受过这样重的伤,饶是性子再坚韧也不免落了泪。再则,因着之前和君无忧闹得不清不楚的,她心里也别扭着。 这一委屈,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 君无忧失魂落魄的站在廊下,踌躇着不敢进房去看她。 下人们眼瞧着,不禁觉得惊奇。 素日见公子均是清清冷冷,万事不过心,十分淡漠的模样,竟是难得见他如此。 凤君荐从房里走出来,恨铁不成钢的叹道,“当日若知你这般愚笨,不如早就让双儿离你远远的。” 闻言,君无忧不禁一怔。 爹爹这话乍一听是埋怨嫌弃他,可细想想却另有深意。 猛地抬眸看向他,君无忧目露惊愕,“爹……” “我再给你一些时日,到双儿及笄前你若是还不能抱得美人归,我和你娘就给她另寻婚事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凤君荐稳步离开,“去吧,进去瞧瞧她。” 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君无忧好半晌都没有反应。 爹爹这话的意思…… 难道竟是支持他求娶双儿吗? 他和娘亲竟不反对?! 虽说他和双儿不是一母所生,但到底挂着“兄妹”的名头,倘或他们真的成了亲,叫世人如何看待爹娘,又如何在背后议论双儿! 心里刚刚生出的狂喜又被自己的顾虑浇熄,君无忧原本明亮的眸子渐渐变的黯淡。 去而复返的凤君荐见他还杵在原地没有动,差点被他气笑了。 这孩子莫不是长了个榆木脑袋? 悄然走到了他身后,凤君荐扬起手朝着君无忧的后脑勺“啪”地扇了一巴掌,“有站在原地追媳妇的嘛!” “爹?”忽然被打了一下,君无忧一脸茫然。 “我与你娘皆非那般死脑筋的人,凡事只你和双儿平安喜乐便是,你小小年纪又何苦这般多思多想。”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心思太重。 “……是兄长在外面吗?”君无双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带着重重的鼻音,明显是哭惨了。 一想她哭的那样,君无忧当即也顾不上旁的,匆匆忙忙的走了进去。 容锦仙悄无声息的离开,给这两个孩子腾出了空间。 她本想直接走的,不想又被凤君荐拉着听墙角。 这人…… 莫不是听墙角听上瘾了? “还是走吧,免得两个孩子知道了害羞。”他怎么年岁越大越幼稚呢! “这会儿他们哪有精力关注咱们!” 说着,只见他又往窗前凑了凑,确保能听得更清楚。 * 屋内。 君无忧看着君无双红肿的双眼和缠着纱布的双手,心里后悔的不像样。 “疼吗?”他试探着坐在床边,见对方没赶他走才轻轻握住了她莹白的皓腕。 “疼……” 委屈至极的声音,听的君无忧心都揪了起来。 “是为兄不好,不该那么冲动。”若非如此,也不会误伤了她。 “兄长……你为何要那么做……” 第459章 仙气飘飘(亲亲) 为何要这样做…… 她指的是他亲了她,还是他拔剑自刎? 想起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君无忧白净的脸瞬间变的绯红一片,双手下意识握紧了一下,疼得君无双蹙眉,“嘶……兄长,手疼……” 恍然回过神来,他赶紧卸了力气,虚虚托着她的手,心下自责不已。 “兄长?” “那些事……待你伤好再说吧……”她本就受了伤,不该劳神才是。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和微微发红的眼眶,君无双不知从哪升起了一股勇气,忽然倾身朝他靠近了几分,在君无忧错愕的注视下,在他的颊边落下了柔软的一吻。 君无双自小饱读诗书,全然大家闺秀的做派,几时做过如此大胆失礼的事情,莫说做,便是想想都不敢。 是以明明是她主动亲了君无忧,脸却比他还要红。 担心从他眼中看到嫌弃和拒绝,君无双深深的埋着头,就差钻到被子里去了。 且说君无忧被自家妹妹亲了,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错愕。 他很怕是自己会错了意,是以并不敢轻举妄动。 僵愣了好半晌,他才眸光发亮的握住君无双的肩膀,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双儿……你这是……” 君无双本就害羞,见他要追问心里就更羞臊了。 她佯装累了要休息,谁知君无忧却不肯轻易放人,“双儿,你是故意要折磨我吗?!” “我没有!” “那你这是……” 红着脸窃窃的瞄了他一眼,君无双难得牙尖嘴利的回了一句,“你、你方才也这样对我的呀……这会儿又赖我,你、你不讲道理……” 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怼的君无忧无言以对。 的确,是他先行不轨在前。 所以说,她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话至此处,君无忧都打算打退堂鼓了,可想起之前爹爹和他说的话,又抬眸看了看君无双绯红的小脸,忽然恶向胆边生,捧起她的脸又亲了一口。 “双儿若觉得不公平,再亲回来便是。”他像是忽然开了窍,竟对自己的这个提议无比期待。 君无双怔怔的望着他,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微垂着眸轻声低语,“爹爹……爹爹对娘亲才这样……” 倾身拥住她,君无忧将额头抵住她的,半哄半求的对她说,“双儿,你愿不愿意?” “什么?” “我们……也如爹娘那般……”相亲相爱,相守一世。 闻言,君无双细密的羽睫猛地一颤,目露震惊,“可我们是兄妹啊!” “那又如何,你我并无血缘关系。”顾兰舟还是他们的小舅父呢,还不是盯上了小溶儿,不过他瞧那丫头似乎还云里雾里,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或许是君无忧所言太过震惊,又或许是她心里本就不想拒绝,总之君无双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脸愈发红了。 见状,他趁热打铁,“爹娘皆无意反对,你只说自己愿不愿意,其他的都有为兄在。” “愿意如何,不愿意如何?” “若愿意,待你及笄我们便成亲,若你不愿意……”想到那种可能,君无忧的眼神变的无比落寞,灰扑扑的令人心疼,“我便自此浪迹江湖,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第460章 仙气飘飘(照顾) 浪迹江湖,与她再不相见…… 想到那种可能,君无双就觉得心里难受的无法言喻。 丹唇微启,泪珠先流。 她这一日流的眼泪似乎比她比活的这十来年流的都多,整个人就像是易碎的琉璃娃娃,半点打击也受不得了。 见她只无声的流着眼泪不说话,君无忧的心高高的悬了起来,既期待又害怕她的回答。 半晌之后,君无双才声音糯糯的低语道,“我……我愿、愿……” 最后一个字还没等说出口,她就被一股大力扯进了怀中。 君无忧明显激动非常,甚至连眼眶都湿了。 他对她日思夜想,却从不敢奢望真的有拥她入怀的那日。 不想…… 幸福来的如此突然。 “兄长……你轻点,你抱疼我了……”蹙眉被他锁在怀里,君无双可怜兮兮的央求着。 “是为兄太激动了。” 他一边道着歉,另一边却依旧抱着她不撒手,不过却略微放松了些对她的钳制,“双儿,为兄不是在做梦吧?” 做梦,他都不敢做这么美的。 微微低下头将红透的脸埋在君无忧的肩上,君无双沉默的摇了摇头。 她也觉得像梦一样,怎么忽然间就和自家兄长变了一种关系呢? 太不可思议了…… * 凤君荐和容锦仙还悄咪咪的躲在廊下,初时听到房中两人的对话他们便忍不住相视一笑,这会儿见屋里没了声音,笑容便愈发灿烂。 这两个笨孩子,总算是开窍了。 “走吧,这下你便可以安心了。”容锦仙拉着他欲走。 “唉……无忧这个臭小子,真是空长了个脑子……”亏他还以为这小子有雷霆手段,哪知竟半点也使不出。 不过,这样倒也好,免得双儿处处被他压制不得翻身。 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倒是只有双儿欺负他的份儿。 君无忧浑然不知自己被自家爹爹给嫌弃了,如今的他只满心沉浸在赢得君无双芳心的喜悦中,万事皆顾不得了。 互诉心意后,两人几乎日日腻在一起,加之如今君无双手上有伤,素日行动也不大方便,一应大小事务皆由君无忧亲力亲为,倒是让伺候君无双的小丫鬟们得了闲。 整日里没事儿便三个两个凑作一堆唠家常,提起府里的公子和小姐,乐得嘴角都合不上了。 “那日我还瞧见公子为小姐挽发呢,手法比我都利索,照顾的那叫一个妥帖。”提及之前偶然看到的画面,那小丫鬟便“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诶,我也是、我也是!昨儿我还瞧见公子喂小姐吃饭呢!” “莫说昨儿了,此刻房中不就正上演着温情脉脉?” 话音方落,便见君无忧扶着君无双从房中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的双手,唯恐碰疼了她。 一见他们出现,方才还在叽叽喳喳的一群小丫鬟瞬间安静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起身施礼,“请公子、小姐安。” “起吧。” “谢公子。” 大抵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自从两人互相表明了心迹,君无双总觉得府里的下人在议论他们,是以纵使此刻丫鬟们都低着头,君无双仍然觉得有无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好难为情啊…… 第461章 仙气飘飘(成亲) 君无忧向来把这个妹妹放在心尖儿上,对她的一言一行也十分了解熟知,此刻见她如此便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心里不免算计起来。 双儿素来心思细,总这般下去到底不是办法。 因此这日晚间,君无忧便特意去见了凤君荐和容锦仙,将心底的想法说与了他们。 “哦?你要订下和双儿的亲事?”凤君荐扬眉,明显是在幸灾乐祸,“这会儿知道着急了?” “……爹爹取笑了。” 心知自己之前举棋不定让爹娘操碎了心,君无忧这会儿也没脸分辩什么,任凭凤君荐打趣着并不还嘴。 许是因着近段时日花费了太多心思在他们身上,凤君荐这会儿便叨叨起来没个完,君无忧虽认真的听着,可心里也记挂着君无双,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容锦仙。 后者早就有心制止,这会儿便趁势道,“你也聒噪够了,快些噤声吧。” 凤君荐:“……” 一点地位都没有。 见自家娘亲一句话便止住了爹爹滔滔不绝的话,君无忧并没有太开心,因为他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和双儿的将来。 “这里无事,你去陪双儿吧。”容锦仙估摸着,他人虽在这儿,怕是魂儿早就飞到双儿身边去了。 “是。” 退出正房,君无忧运起轻功就本君无双的小院而去。 从丫鬟口中得知她已歇下后,他只站在外间远远的瞧了一眼便退了出去,并未进到内间。 夜已深,他再冒然进去恐多有不便,于双儿的名声也不好。 左右…… 不过这一夜,往后亲事定下就好了。 * 翌日,沂水城中出了一件大事。 君府的公子和小姐,结亲了! 此事一出,城中便多有人议论,说这一家子没个规矩,怎地兄长竟能娶了妹妹!纵是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可到底兄妹相称这么多年,这如何使得! 可还没等这波流言蜚语刮起来,君府这一家子便又跟着顾沉安走了。 远在边境之地无人识得他们,君无双便不会受其烦扰。 君无忧想的明白,他身为男子,自是要担起所有的责任和麻烦,至于双儿,她只负责被他宠着就是了。 彼时君无双年岁尚小,他们虽结了亲却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 君无忧是日也熬、夜也熬,好不容易熬到了君无双及笄,急的在小丫头刚办完及笄礼他便将人娶过门了。 婚事是在沂水城办的,热闹无比。 君无忧接手了姑母蒋婉手里的生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这天在外面忙了一整日,回府的时候就见君无双眼神发亮的望着他,同小时候的情景别无二致,瞬间令他心里警铃大响。 不好…… “兄长,你回来啦!”如今虽已成了亲,可君无双这称呼却一时改不过来,私下里无人的时候依旧是如此唤他,“快来坐、快来坐。” “……”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她怕是又生出什么捉弄他的把戏了。 果然! 君无忧才这么想着,便见君无双笑眯眯的凑近了他,从背后亲昵的环着他的脖子,“兄长,凤仙花开了,又可以染指甲了!” “双儿……”他哭笑不得求饶。 “好不好嘛?”她抱着他轻轻的摇晃,娇娇柔柔的撒娇。 “别……”君无忧无奈,“……好。” 对她,他这一辈子都不懂拒绝。 第462章 欢喜冤家(收买) 冷画最近几日发现,王府里有几个侍卫总是偷偷看她。 她武功虽不高,但胜在眼力不错。 那几个小子…… 总是暗地里偷偷瞄她。 初时她还不解其意,只当对方是存了坏心眼儿想要寻她的错处,后来有一名侍卫主动送了她一根发簪,跟着胭脂、手帕、玉佩什么的又收了一大堆,她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 他们是想收买她。 彼时冷画心想,没门儿! 她将自己的猜想告诉轻罗,却遭到了后者无情的嘲笑。 收买。 亏这丫头想得出来! 看来,她除了在有关小姐的事情上机灵,旁的事情也是蠢到了极致。 “你怎么就不觉得他们是心仪你呢?”轻罗觉得好笑,“还收买!他们收买你一个丫头干嘛?!” “我诶!” “你怎么了?”轻罗挑眉。 冷画一拍胸脯,十分骄傲得意的模样,“我可是世子妃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他们讨好我,想让我在世子妃和世子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届时好生个一官半职的,我原没想错啊。” “那他们为何不来找我呢?” “你太凶了呗。”冷画一时不妨说出了心底的话。 轻罗:“……” 这丫头近来是真欠揍啊。 察觉到气氛有瞬间的僵滞,冷画一愣,赶紧笑嘻嘻的赔不是,“嘿嘿……轻罗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闻言,轻罗笑的虚假,“是这个意思也无妨,我又不怪你。” “真哒?” “嗯。”轻罗一脸真挚的点头,“近来许久没有瞧见赵廷臣了,我去找他叙叙旧,顺便聊聊都有谁给你送了礼物。” “别……” 一把拽住轻罗,冷画目露哀求,“好姐姐,我知错了。” 这事儿要是让赵廷臣那个醋王知道了,他能挨个去找那几个人决斗。 不光他们受难,就连她也不得安生,这事儿指不定要被他墨迹几天呢。 近来为了他们成亲的事情他们本就出了分歧,这要是再出了这件事还不得翻了天去。 冷画这边兀自担忧着,却见轻罗一脸歉意的伸手指向了她的后方,冷画近乎僵硬的转过身去,就见赵廷臣憋着劲儿站在廊下柱后。 完了! 秉持着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冷画先发制人,“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还站在那偷看轻罗姐姐呢,你是当我死了还是当我师兄死了?!” 轻罗:“……” 赵廷臣:“……” 这波锅甩的是真溜啊,该夸这丫头机智呢还是不要脸呢? 不好耽误他们小两口吵架,轻罗有眼色的默默退开,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冷画今日拿她挡枪的账。 这处没了别人,冷画才迈着小碎步朝赵廷臣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啊?”扫了他两眼,冷画伸出两根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 赵廷臣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连廊上的那堆礼物。 胭脂、玉佩…… 应有尽有。 怕是再多一些,就能摆个小摊往出卖了。 “这都是谁送你的?”敢勾搭他媳妇,这事儿他怎么能忍! “哎呀,人太多都记不清了,反正没有你。” “……” 这丫头是诚心气他吗? 第463章 欢喜冤家(要求) 这几日,赵廷臣本就为着两人的婚事着急呢,没想到他兀自忙碌着,竟还有人来挖他墙角,这如何忍得! 于是…… “不行!咱们的婚事得尽快办了!”王府中不乏优秀小伙儿,冷画又像个孩子似的没定性,万一哪日再和别人玩的好了,将他丢下可如何是好! 赵廷臣深知自己不似鹰袂那般嘴甜心巧讨人喜欢,是以心里老是惴惴不安的。 说白了,他就是担心冷画变心。 这丫头是多机灵的人啊,将赵廷臣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的,可她就是不给他一句明白话,总是说从南月溶那听闻了一个词,叫“单身自由”,她便经常挂在嘴边。 自由多好呀! 天高鸟嗷嗷飞,水阔鱼哗哗游。 她玩笑似的一说不要紧,赵廷臣却当了真。 这日又是,他一提起婚事冷画便开始打马虎眼,“哎呀,你急什么!” “我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我能不急吗?!”赵廷臣心道他这就算够有耐性的了。 “那我又没嫌你老。” “……” 他还得谢谢她呗? 半推半哄的拽着冷画去了角落里,赵廷臣放低姿态央求,“小姑奶奶,你说到底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只求你别再这么折磨我了。” 见状,冷画的眼中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 这态度委实不错…… “要成亲也不难,你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她一脸正色的掰着手指头和他细算。 “只要你答应成亲,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答应。” “嗯……”满意的点了点头,冷画竖起食指,“第一,日后咱们成了婚须得由我来管钱,你每月的月银都得交给我,一分不许留下。” “依你。” “第二,以后你不能纳妾。”她家变态前主子都做得到,丞相大人也做的到,所以他也得做到。 “这是自然。” 他这般日思夜想的惦记娶她,日后自是要疼她、爱她,哪里肯分神去找别人。 见他想也不想的便应下了前两个要求,冷画眸中笑意更浓,“但愿你说的出就做得到,否则我一定变着法儿报复你,把你扒光了吊到城楼上去引人围观。” “……” 合着她连报复他的法子都想好了呀。 “那第三个要求是什么?”赵廷臣追问。 “第三个要求就是……”冷画忽然“嘿嘿嘿”地露齿一笑,却莫名令人觉得胆寒,“你还得再满足我三个条件。” “……” 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儿。 等后面这三个要说完的时候,最后一个条件还是得再满足她三个条件。 “怎么?你不乐意啊?”见赵廷臣稍有迟疑,冷画便故作不悦的撅起了嘴,小脸皱的跟包子似的。 “乐意、乐意。”他哪儿敢不乐意! “我的第四个要求就是……” 日落西斜,赵廷臣蹲在墙角眨巴着惺忪的睡眼,生无可恋的望着喋喋不休的冷画。 “第三百二十九个要求,倘或日后果真有一日你移情别恋,看上了别家女子,你定要亲口说与我知道,届时我会主动离开你。”说起这话,冷画一脸严肃,神色格外坚定,“你须得记住,是我休了你,不可你休了我。” 闻言,赵廷臣明显一愣。 片刻后,一声怒喝,“休我?我供祖宗似的宠着你,你敢休了我试试?” 冷画:“……” 喂,那好像不是重点吧。 第464章 欢喜冤家(洞房) 赵廷臣话音方落,便听一道懒懒的男音响起,“休你怎么了?” “谁?!” 一把捞过冷画护在身后,赵廷臣警惕的瞪向声源处。 鹰袂身手利落的翻下墙头儿,刚站定便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悠悠闲闲的回了一句,“我。” 见状,赵廷臣当即便变了一番模样,笑容里充满了讨好和谄媚,“哎呀,这不是大舅哥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 你才是大舅哥,你们全家都是大舅哥! 不待见的斜了赵廷臣一眼,鹰袂径自拽过冷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你刚刚还追着轻罗姐姐屁股后面腻歪呢,这会儿又说起我们来了……”冷画暗戳戳的小声嘟囔。 闻言,鹰袂眯起了眼睛,语气危险,“你说什么?” “没什么呀。” “我看你是欠揍了吧。”说着,鹰袂抬起手作势要打她,吓得冷画赶紧躲到了赵廷臣身后,扒着他的手臂悄悄瞄着鹰袂。 “诶……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拍了拍赵廷臣的肩膀,鹰袂说出的话十分不留情面,“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让开。” “要打她先打我!”赵廷臣情深义重的护在她前面。 谁知…… 冷画也学鹰袂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丢下一句话后就“嗖”地一声跑远了。 “好兄弟,挺住!” 赵廷臣:“……” 太不讲义气了吧。 冷画一跑,留下赵廷臣和鹰袂四目相对,尴尬至极。 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鹰袂幸灾乐祸,“瞧见了吧,这就是那丫头的秉性,你说你看上她什么了呀?” 说完,他慢悠悠的转身离开,笑容意味深长。 赵廷臣失笑的看着冷画离开的方向,低声轻叹了一句,“我就是喜欢她这个性格。” 哪怕是像这样被她欺负一辈子,他认了。 听到他的话,鹰袂脚步微顿,眸中笑意更浓,随即若无其事的走开。 * 经过赵廷臣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如愿以偿的把冷画娶到了手。 成亲的这日,场面热闹非凡,一群人恨不得闹到天明方歇。 带头闹洞房的人,自然是鹰袂无疑。拎着酒坛子不放赵廷臣走,定要和他喝到天亮才行。轻罗站在旁边冷眼看着热闹,并不制止。 赵廷臣几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冷画,不想那丫头没心没肺在一旁玩的正欢。 “你又输了,喝酒、喝酒!” “哈哈……我赢了……” 赵廷臣:“……” 虽说才一晚,但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今后的生活了。 “走什么神,喝酒!”哐当一声,鹰袂又将一坛酒放在他面前,“咱俩今晚必须要不醉不归,你要是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我就去告诉那臭丫头让你没好果子吃。” “……” 这什么大舅哥,太卑鄙了。 “喝、喝、喝……”无奈的应承着,赵廷臣欲哭无泪。 迷迷糊糊之际,他忽然被鹰袂扯住了衣领,听到对方声音冷峻的对他说,“你小子给我放聪明点,今后若是敢惹冷画生气伤心,我就卸了你的胳膊腿,把你丢给霄逝让他活活折磨死你!” “……” 他哪有那个胆子招她! 再说了,就是有胆子他也不舍得。 余光瞥见小脸喝的通红的冷画,赵廷臣分神用手揽住她,免得她东倒西歪的倒在地上。 这辈子,他都做定了她的“出气包”。 第465章 裙下之臣(偷窥) 鹤凌最近很苦恼。 天下太平,主子们也不复之前的忙碌的生活,他这个护卫自然也跟着闲了下来。 如鹰袂和霄逝之流都忙着哄媳妇过日子,唳染和鸣悠这种光棍儿则是一心习武,心无旁骛。 但他的情况和他们不同,并不在这两种当中。 他没有媳妇,却也无心练武。 因为…… 他心乱了。 和九殇之间的这段“孽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那时,他们还身在东夷国,他是宁阳侯府世子爷身边的护卫,她则是景佑帝身边呼风唤雨的小太监。 比起旁人对她的身份一知半解,鹤凌应当是最早知道底细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这并不影响他面对她时的态度,对于鹤凌而言,九殇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无论受宠与否,都是他应当保护和恭敬的存在。 是以在她身涉险境之时,他几次舍命相救,却没想到这一救竟然令九殇芳心暗许。 对方暗自深陷,他却一无所知。 这也怪九殇藏的好,莫说是鹤凌了,就连黎阡陌这个主子也是在后面才发现。 至于鹤凌,那就更晚了。 彼时他们方才金蝉脱壳回了北周,一日晚间鹤凌奉了黎阡陌的吩咐去给九殇传信儿,他像平时那般悄然潜入了她的寝殿,哪成想她正准备沐浴! 不是沐浴中,不是沐浴后,而是沐浴前! 衣衫半解,罗裙坠地,说不尽的旖旎风光,看得鹤凌眼睛都直了。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赶紧闭上眼睛转过头去,素来面无表情的脸涨的通红。 他这会儿算是骑虎难下了,走又走不得,露面又不行,为难至极。 九殇武功并不低,他担心自己冒然一动惊扰了她,届时二人见面反添尴尬。 在房梁上趴了好一会,直到九殇出浴后屏退了殿中的小宫女,鹤凌才终于现身。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在看到九殇的那一刻瞬间破功。 脸“唰”地一下爆红,鹤凌不自然的低下头去,明显欲盖弥彰。 由于刚刚沐浴完,九殇素日白净的小脸被热气熏的透着一丝绯红,眸光清亮,看起来格外娇柔可人。 那一刻,鹤凌觉得自己竟像是初次见到她似的,以往那些年竟白相识一场了。 九殇素来会看人眼色,这会儿见鹤凌微垂着头,又见他耳根发红,眸中便不觉闪过一抹笑意,“可是主子有何吩咐吗?” “主子说……说……”鹤凌吞吞吐吐的说不完整一句话,见九殇凑近了盯着他的脸看,他心里便“通通通”地跳了个不停,“让你……” “鹤凌。”九殇语气平静的唤了一声。 “啊?” “你受伤啦?”她扬眉。 吞吞吐吐的不说,神色还这般不自然,她以前从未见过他如此。 “……并、并无大碍。”最多算一点内伤而已。 “可要我帮你疗伤吗?” 说着,她又朝鹤凌靠近了一些,却吓得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惊恐。 见状,九殇蹙眉,“你躲什么,我又不是鬼!” “请公主恕罪。” 悠闲的扒了一个橘子,九殇一边踱着步,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他,“若我定要问罪呢?” 第466章 裙下之臣(痴迷) 听闻九殇的话,鹤凌不禁愣住。 他们素日多是为了任务接洽,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几时见过九殇这般娇俏模样,不禁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鹤凌不懂男女之情,自然也不明白自己心底的悸动是因何而起,便只当是因为偷看了她沐浴心底羞愧方才如此,压根就没往正道上想。 想起方才的情景,鹤凌脸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温度又升了上来。 唉…… 果然“坐怀不乱”之人皆是圣人。 见他面色有异,九殇斜倚在椅子上晃荡着双腿,神色似笑非笑,“鹤凌,你今天很不对劲儿啊。” 以往那个沉稳识大体的护卫哪儿去了,怎地今晚如此沉不住气的样子? 偏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倒叫鹤凌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她知道了?! 鹤凌这人什么都好,武功高、心眼好、行事稳,就是有一点比起其他几名护卫差了点,就是他不怎么会撒谎,稍有不慎就泄了底。 今日若遇上别人也就罢了,偏偏遇上的又是九殇,她素擅察言观色的,鹤凌这点本事在她眼里便不够看了。 方才她沐浴时便隐约察觉到空气中似有异动,只是想着这宫中高手如云,寻常人必到不了这处,是以才没有多加警惕,这会儿想来却不免和眼前之人联系到一起。 敢情,他是不好意思了。 又往嘴里丢了一瓣橘子,九殇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说……你刚刚是不是偷看我洗澡来着……” “我不是故意的!”鹤凌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下意识就想辩解,可话一出口却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糟糕! 垂首跪在地上,鹤凌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任凭公主殿下责罚。” 动作轻盈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九殇光着脚走到他面前,一双嫩白的玉足在纱裙下若隐若现。 她屈身蹲在鹤凌面前,玉竹般的手指轻轻挑起了他的下颚,指尖带着淡淡的橘子香,动作说不出的放荡撩人。鹤凌脑子一抽,不知怎么就张嘴含住她的指尖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这还不算,舌尖还一并轻轻扫过。 九殇意外于他的反应,愣愣的半蹲在他面前,甚至都没将手指抽回,就这么幽幽叹道,“鹤凌,你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老实嘛……” 闻言,鹤凌如梦初醒。 看着九殇近在咫尺的那张小脸,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止是呆住不动,而是仿佛连心脏都骤然停止了跳动,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自己做了什么?! 对视上九殇那双淡金色的琥珀眼眸,鹤凌近乎狼狈的移开了视线,“唰”地一下便运起轻功消失了身影。似一阵风刮过,徒留一扇半敞的窗子。 夜风灌入,微微扬起九殇身上的曳地裙裾和如瀑青丝。 缓缓的转头看向窗外,九殇素来寡淡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抹笑,极为清浅。 看来…… 鹤凌对她也并非全无意思,只是这“木头”自己尚未意识到而已。 如此,她便再添一把火就是了。 第467章 裙下之臣(非礼) 这一把火,九殇足足添了好几个月。 彼时天下未定,纵是她对鹤凌有何花花肠子也无暇表达,并非是她只顾大义不将自己的儿女私情放在眼里,而是实在是分身乏术。 打怪还来不及呢,又哪里有时间去干别的! 后来,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她本以为终于有了闲工夫去忙活自己的终身大事,哪里想到又有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那就是…… 她须得和皇兄轮班当皇帝! 这事儿听起来不着调,做起来就更不着调了。 不过,想想此事是自家主子和皇兄议定的,九殇也就明了了。 洛九天并非贪恋权势之人,他会登基,皆因他是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可为帝之路太过孤寂,权利的顶峰容易让人迷失自己,他为了避免那般情况发生,便决定拉着自家妹子一起。 于是…… 九殇时不时就要“替班”。 他兄妹二人乃是双生子,容貌别无二致,身量虽相差极大,但因龙袍宽大,为帝者又一直端坐在龙椅上,大臣们不敢直视,倒也无人发现。 嗓音虽有不同,但遏尘研制出了一种药,能够抑制人的喉咙,让人声音便粗,这也就解决了他们最担心的问题。 再加上朝中有黎阡陌和梅尧臣等人打掩护,他们的秘密便一直没被人发现。 鹤凌自然是知道,陛下偶尔不是陛下,而是公主殿下。 譬如这一日,他奉旨进宫传信,便见九殇端坐在书案之后,聚精会神的批阅奏折。 从前在东夷的时候,她惯做男子打扮,是以如今这般模样他瞧着倒也顺眼。 不对…… 太监不是男子。 尴尬的抿了下唇,鹤凌俯身拜倒,“参见陛下。” “起身。”九殇头也未抬,伸手挥退了殿中的其他宫人,“你们先退下。” “是。” 待到殿中没了旁人,九殇方才朝鹤凌招了招手,“过来。” “……公主殿下有何事?” 见他仍跪在原地没动,九殇扬眉,“怎么?朕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不妨她搬出陛下的身份压自己,鹤凌只能硬着头皮朝她走去,在距离她半步远的位置站定,神色紧张。 即便相识多年,可他仍看不透九殇,更加猜不到她的一言一行。 正想着,便见一道黑影朝自己飞射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鹤凌下意识飞出一掌要打,却在发现那道黑影是九殇时赶紧卸了所有掌力,堪堪接住了她,身子却不稳的倒退了好几步。 像抱娃娃似的托抱着九殇,鹤凌整个人都愣住了。 “公、公主……” “抱紧了,当心摔了我。”九殇单手撑着下颚优哉游哉的威胁道,“你要是敢把我丢在地上,我就嚷嚷说你非礼我,明日整个北周国的人都知道,丞相大人的护卫和陛下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就惨了。” 闻言,鹤凌额上滴下一滴冷汗,“您如今扮演的……是陛下……” 若她嚷嚷出去,岂非有损国体! “我知道啊。”九殇一脸认真的点头,“正是因为我如今扮作皇兄的模样,是以才敢大声嚷嚷,否则丢的是我自己的脸,我才不做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情呢。” “……” 摊上这么个妹妹,陛下真可怜。 第468章 裙下之臣(选择) “公、公主……您还是先下来吧……”鹤凌试着要松开手,却不妨被九殇搂紧了脖子,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故意勒紧了几分,九殇威胁道,“你敢把我放下来试试!” “公主未曾吩咐,属下不敢。” “这还差不多……” 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九殇忽然朝鹤凌靠近,神神秘秘的低语,“抱我回寝殿。” 话落,只听“哐啷”一声,鹤凌就这么撒手把九殇扔到了地上,满目惊疑。 她说什么?! 无语的坐在地上,九殇拂了拂衣袖,面无表情。 他可真是好样的,居然就这么把她丢地上了! 她怎么就看上他这个木头人了呢…… 回过神来,鹤凌看着自己空着的怀抱和一脸无辜坐在地上的人,赶紧蹲下身子欲将她抱起,不想却因九殇的一句话停住了所有动作。 “皇兄要为我选驸马了。”九殇的声音平静响起,与往常无异。 惊愕的抬眸看向九殇,鹤凌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对视上他的目光,她漫不经心的说,“你那么惊讶做什么,我早已及笄,出阁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公主殿下……可是已有合适的人选……”鹤凌几乎是咬牙问出了这句话。 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何,总之想到他日她会被别的男子抱在怀里,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 似乎…… 谁也配不上她。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九殇坦然的点头,“有啊。” “何人?” “你表现的这么着急做什么?” “属下……”一时语塞,鹤凌憋的满脸通红,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玩笑似的挑起了他的下颚,九殇轻轻柔柔的问他,“鹤凌,你我相识多年,也算知根知底,我若寻了旁人来当驸马,还得日日提防着他,不若你我凑合凑合吧,如何?” “什、什么?!” 实在太过惊讶,以至于鹤凌呆呆的望着她,除了疑问别的什么也说不出。 “问你话呢,回答啊,愿不愿意?”九殇追问。 “……” 鹤凌暗道,这哪是在问他愿不愿意,分明就是在逼他。 不过,他心里有股想要答应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咬牙压下心底的那股悸动,鹤凌深深的低下头去,“属下,配不上殿下。” “配上配不上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我说了算。”猛地揪住他的衣领,九殇半真半假的对他说,“我给你两次机会,今日是第一次,你告诉我愿不愿意,若过了今夜你仍不回答,明日我就会去找皇兄随意择个人定亲。” 鹤凌的拳头握的咯咯响,却死撑着不肯开口。 “第二次,就是我成亲的那日,你若来抢亲,我便跟你走,你若不来,日后可别后悔。”说完,九殇兀自起身掸了掸衣襟,施施然的离开。 “殿下!”鹤凌忍不住启唇。 “嗯?”九殇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 “……属下,恭送殿下。” 眸色蓦然一凉,九殇抿紧的唇忽然灿烂的一笑,眸中熠熠生辉,“你真是好样的!” 第469章 裙下之臣(传言) 那日不欢而散后,鹤凌便再没见到九殇。 他只是黎阡陌身边的护卫,无诏,不得随意入宫。 他也不是没动过夜里潜入皇宫的打算,但九殇也不知是为了防他还是如何,华音宫上下把守森严,莫说是他,怕是连鹰袂也难以出入。 人虽见不到,可她的消息却始终没断过。 如今沂水城人人都在传,公主殿下今日和尚书家的公子泛舟游湖了,公主殿下昨日和太傅府的公子敬香拜佛了,公主殿下前日和将军家的公子去戏院听戏了…… 总之,公主很忙。 鹤凌每日跟着黎阡陌出入各处,这样的消息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心里的确是憋屈,但却不担心,因为他知道,九殇声势造的越大,她和那些人就越是没有可能。 一冒出这样的念头,鹤凌自己都愣住了。 他既然不准备和她在一起,那又何必如此在意她选了谁当驸马? 总之无论是谁,都比他堪配她。 再后来,若是再听到这样的传言,鹤凌就开始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彻底做到了充耳不闻。 不过…… 没过几日城中便消停了下来,因为九殇不再和各府的公子外出游玩了,不是她安分了,而是她有了固定选择的对象。 新任礼部尚书——宋书虞! 鹤凌对此人并不陌生,毕竟他也算是曾为广陵王府效力。 若九殇今日选中的是别人,他或许还能坐得住,但宋书虞…… 鹤凌便彻底慌了。 这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新任的尚书郎温文尔雅,为人谦恭厚道,礼贤下士,颇有昔年季太傅的品格。这城中有多少女子眼巴巴的等着嫁他,可见其如何受人欢迎。 如此,鹤凌便心知九殇是动真格的了。 这么个优秀的男子摆在面前,想来陛下也定然放心把妹妹交给他。 九殇的下半辈子有了保障,鹤凌觉得自己本该开心的,可事实是,他失魂落魄了一整日,王府之中让人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 不巧的是,偏偏这日九殇来王府找楚千凝叙话,不知是为了何事。 皇宫他进不去,但王府他却可以随意出入,是以前脚九殇去了楚千凝和黎阡陌的院子,后脚鹤凌就溜了进去。 “今后如何打算?”楚千凝饮着茶,漫不经心的问道。 九殇一边逗着南月溶玩,一边分神回道,“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哪里是能嫁人的命!日后不管嫁了谁,我和皇兄之事都不能轻易告知,与其日防夜防,不如干脆孤独终老,倒也落得自在。” “那你整日和宋书虞同进同出的?” “噗……”九殇掩唇轻笑,“我和宋书虞?!” 她笑的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人满心满眼装着一个人,你可别说你不知道是谁。” 宋书虞忽然上位,于朝中恐立不足脚,皇兄恐他拳脚施展不开,是以才让她在旁加以帮忙,确是有意令众人误解。 “我原以为鹤凌会念在多年情分帮我一把,却不想他如此绝情。”九殇把玩着手里的杯盏,对飘飘落下来烟尘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哀怨着,“也罢,我认了。” 模棱两可的丢下这句话后,九殇便一直一心和南月溶玩耍,直到晚膳后方才离开。 不想才上马车,便见鹤凌神色激动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想好了!” 第470章 裙下之臣(不二) “你想好什么了?”漫不经心的挣了挣手,九殇示意他放开。 “我……”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宫女听到车内的声音,担忧的询问道。 深深的看了鹤凌一眼,九殇淡声道,“无碍。” 挣开他的束缚,她安然坐下后给彼此倒了杯香茶,“既然来了,那就说说吧,你想好什么了?” 原本好不容易积蓄起的勇气被宫女打断后,鹤凌便有些泄气。 无视九殇递来的茶,他深吸了两口气,随后一鼓作气的对她说道,“我娶你。” 闻言,九殇羽睫微颤,却不动声色的反问,“哦?” “你不信?”鹤凌急了。 “我信。”她缓缓点头,“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为何忽然改主意了?难道几日不见,你竟降了贼王,擒了反叛不成?” “你……你不是尚未寻到合适的人选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也不能因此就拖你下水啊。”九殇一改之前的态度,像是忽然想开了似的,“这几日我想了想,原是我太自私了,总不能为了保守我和皇兄的秘密就豁出你去。你要知道,一旦成为驸马便注定与高官厚禄无缘,想像寻常人家那般三妻四妾就更是天方夜谭。” 顿了顿,九殇又道,“你虽为护卫,却是主子十分信任的人,这差事原十分体面,将来也不愁成家立业。” “我没打算成家立业!”鹤凌皱眉打断了她的话。 “为何?” “……不想。” 他未曾遇到让他心动的女子,便始终没有成家的念头。 瞧着自家主子们都宁缺毋滥,鹤凌自然也有样学样,要么择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要么干脆打一辈子光棍。 可之前…… 她莫名就闯进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搅乱了一池春水。 “你如今没有看中的姑娘家,自然甘愿为了咱们之间的兄弟情分牺牲一下,可万一日后你对何人动了心,咱们却是无法和离的,是以我左思右想,此事还是算了吧。” “……” 兄弟情分? 真亏她说得出口! 鹤凌嘴笨说不过九殇,情急之下便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彻底堵住了她的嘴。 这还不算,他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九殇身上的衣衫,对此自有一套说辞,“你我如今有了肌肤之亲,你必须得嫁给我。”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半散的衣裙,又抬手轻轻抹了下渗血的唇瓣,动作说不出的撩人性感,她略一扬眉,“你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亲、亲你……” “你这也叫亲?”九殇轻笑,“咬还差不多。” “我……” 突然揪住鹤凌的衣领扯向自己,九殇弯唇吻上了他,“我教你。” 一吻方罢,鹤凌红着脸往她跟前凑,“九殇……我没学会……你、你再教一遍吧……” 九殇:“……” 旁的且不论,他这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学的不错。 毫不留情的推开他的脸,九殇无言的整理自己的衣衫。 鹤凌默默看着,忽然伸手接替了她的动作,“九殇,我心里没有别人。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只有她自己一个…… 所以她说的什么看上别人,日后和离的那些话根本就不会成真。 “准备对我俯首称臣?”九殇挑起他的一截发轻轻的笑。 “嗯。”鹤凌点头,“做你的裙下之臣。” 一生一世,忠贞不二。 第471章 良宵易逝(要挟) 流萤最近很苦恼。 她似乎…… 被一个魔鬼给缠上了。 战战兢兢的站在房间中央,流萤一脸羞愤欲死的神色,双手绞的紧紧的,头低垂着,盯着自己的裙裾。 “过来给我揉揉肩。”忽然,帐内响起了一道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深深的吸了口气,流萤忍着夺门而逃的冲动缓缓朝内间走去。 磨磨蹭蹭的靠近床榻,刚掀起幔帐的一角就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 “诶……”流萤身子不稳的往前一扑,双手好巧不巧的抵在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上,“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手下的触感滑溜溜的,明显一丝不挂。 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霄逝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近来天气燥热,是以我便将衣衫解了。” 松开钳制她的手,他径自翻身趴下,声音闷闷响起,“捏肩。” 拧眉盯着霄逝的后脑勺,流萤似是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戳个窟窿出来。 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未动作,霄逝便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娘子?” “你闭嘴!”流萤明显有些恼羞成怒。 “呦呵,还长脾气了。” 霄逝饶有兴味的笑着,没有看到流萤艳红欲滴的面色。 她一边认命的给他捏着肩,一边回想着自己“沦落至此”的前因。 那天…… 她意外被寺里敬香的几个香客给缠上了,寺里住着老夫人,她不愿多声张,是以并不敢大声吵嚷,只厉色喝斥了那几人,并言说她夫君就在附近。 说来也巧,她才说了自己夫君在附近,霄逝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流萤深知他武功高强,这几个小喽啰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们如今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老夫人,凡事不可太过招摇,否则会给小姐惹来麻烦,因此不等霄逝动手,她便先行拉住他的手离开了。 她以为彼此距离尚远,霄逝定然没有听到她方才所言,却不想那声“夫君”他听得真真切切,然后便开始以此打趣她。 今日更甚,竟然开始要挟她了。 心里有气,流萤的手劲儿便越来越大,像泄愤一般。 不过…… 捏了一会儿她就渐渐回过味来,慢慢卸了力气。 哪怕相处至今,她也还是不免有些怕他。 她曾从冷画那儿听闻了不少有关霄逝的传闻,知道他杀了不少的人,更知道他杀人的手段如何残忍。 所以她很怕,怕哪一天她一个不小心惹了他,也成了他的刀下魂。 再加上,他平日总是喜欢捉弄她。 真真假假、大大小小的恶作剧不计其数,有几次险些把她的魂儿都给吓飞了。 “我竟不知,你心里如此思慕我,甚至想以身相许……”霄逝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望着她,黑漆漆的眸中闪动着笑意,却莫名骇人。 “……” 她错了,她就不该唤那一声夫君。 问题是…… 现在否认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心,让他更有理由报复她了? 仔细想了想,流萤咬紧牙关没敢开口。 忽然翻身而起,霄逝动作迅速的将人压在身下,眸中笑意更浓,“不否认,那就是真的喽……如此我要是再不笑纳,岂非不识好歹……” 第472章 良宵易逝(求教) “诶……”见霄逝神色不似作为,流萤吓得浑身颤抖。 他身在江湖,自然不拘小节,可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能这般随意同他滚在榻上! 一时心急,泪水便盈满了眼眶。 流萤到底不是那般慌里慌张的小女儿,加之跟在楚千凝身边有样学样,纵是心里再怕再慌她也直视着霄逝的双眼,强忍着不肯流下眼泪。 霄逝本意只是想逗逗她,哪成想竟将人给逗哭了。 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来也没遇到过这般情况,素日最讨厌看女子哭哭啼啼,可这会儿瞧着流萤眼眶红红的样子,他虽觉得心里烦躁却并未不耐烦。 更多的,是一丝莫名其妙的心疼。 “哭什么!我又没将你如何!”他皱眉喝斥着,忽然拔高的声音吓的流萤一个哆嗦。 瞧他这副模样,流萤险些以为他要和自己动手了,于是便趁他不注意推开他起身跑了。 霄逝若想拦她自然拦得住,但他没有。 懊恼的闭了下眼睛,他第一次有点后悔初见时吓唬她了。 如今…… 他哪怕不说话她都吓得瑟瑟发抖,这可如何是好? 一开始,霄逝的确抱着玩乐的态度逗弄流萤,可是渐渐地,他就有点讨厌她的害怕了。他又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她干嘛一见他就像见了鬼似的! 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泄气般的仰躺在榻上闭目冥想,思量着该怎么料理那个小丫头。 * 这日之后,霄逝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暗中保护老夫人她们,闲来无事依旧吓唬流萤解闷儿,半点不知悔改。 日子在他们的吵吵闹闹中慢慢过去,霄逝是在得知赵廷臣盯上冷画、鹰袂整日缠着轻罗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大抵是想娶流萤回家当媳妇。 心里虽明白,但他既不像赵廷臣那样任打任骂,又不像鹰袂那样花言巧语,自然不讨流萤喜欢。 他虽四处扬言流萤是他的人,可当事人却一次都没承认过。 这时日抻的一久,霄逝就有点坐不住了。 眼瞧着别人都要抱的美人归了,他便开始四处求教,合计打听打听别人是如何追妻的。 放眼望去,霄逝觉得他们这些人里鹤凌是过的最逍遥快活的,虽然依旧是主子的护卫,但如今走到街上,人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唤一声“驸马爷”。 九殇也乖巧听话,不似轻罗脾气火爆,亦不像冷画那个鬼机灵动不动就兴起什么鬼点子。 于是—— “鹤凌,你当初是如何讨九殇欢心的?” 闻言,鹤凌皱眉陷入了深思。 讨九殇欢心…… 他貌似没有那个过程。 是以,鹤凌实打实的摇了摇头。 “那她为何嫁你?!” “她想嫁我。” “……” 废话! “为何想嫁你?”总得是他做了什么,九殇才会倾心啊! “嗯……”鹤凌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在霄逝期待的注视下,一脸认真的说,“大抵是喜欢我喜欢到了骨子里。” 说完,他自己还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根。 霄逝听着,只觉得喉间哽住,血气翻涌。 鹤凌这是在炫耀吧? 第473章 良宵易逝(笑话) 满含深意的剜了鹤凌一眼,霄逝面色不虞的拂袖离开。 见状,鹤凌无辜的眨了眨眼,回想起自己和九殇的种种,心里愈发美的冒泡。 哎呀…… 天色渐晚,他得回公主府找九殇去了。 俊眉微扬,鹤凌难得浮现了一抹清浅的笑,转身离去。 霄逝遥遥仰躺在一棵树上,瞧着对方轻快的脚步,眸色愈暗。 看来问鹤凌是问不出什么了,这家伙完全就是白捡了一个俏媳妇儿,只能说他是走了狗屎运了,换成他这边想让流萤主动,那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正为此发愁呢,就闻听树下响起了一阵“叮叮咣咣”的打斗声。 “嫌我缝的不好你可以不穿啊!谁缝的好你找谁去!”随着轻罗的一声怒喝,鹰袂高大的身影从房内飞射而出,稳稳的落在了树上。 霄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着,明显在幸灾乐祸。 对视上他含笑的眉眼,鹰袂不甘示弱道,“你笑什么!我被人管着,总比你这没人管的强!” “……” 这话就扎心了。 微微启唇,霄逝欲言又止,“我听说……你与轻罗是旧相识……” “嗯。”飞身从下面冷画的手中抢过糖葫芦,鹰袂半点没有身为兄长的自觉,吃的那叫一个欢快,“这糖葫芦不错,山楂够大,糖衣够厚。” “那是赵廷臣为了哄冷画亲手沾的。” “孝敬他大舅哥我,正好。”鹰袂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枕在脑后,脚轻轻晃动着。 瞟了他一眼,霄逝没再搭腔。 片刻之后,他方才语气不自然的继续问道,“轻罗初时那般厌烦你,如今为何就依从你了?” “依从我?!”鹰袂一脸惊愕,像是他问了一个十分荒诞的问题,“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依从我了?我实话与你讲,轻罗若与我动了气,素日我从你那给她淘弄来的暗器她都不管不顾的往我身上招呼……” 提及此事,鹰袂便明显心有余悸。 霄逝听他说着,心里不光不同情他,甚至还暗暗腹诽,那是你活该!谁让你有事儿没事儿去招惹轻罗! 不过…… “你们当初因何结下了梁子?”这事儿他从未听他们说起过。 “这事儿啊,说来话长……” 那年他奉主子之命混迹江湖搜集情报,途径翠微山时遇到了一伙山贼,比起其他几人凶神恶煞,倒是有一人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俏丽。 鹰袂素日惯有眼力,自然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装。 彼时他作书生打扮,骑着一头小毛驴,看起来本分守常,并不似江湖中人。 轻罗那时人称“俏五郎”罗轻,是山寨的五当家,她有意劫鹰袂,却不想被他反客为主。 “钱财,小生是没有的,五当家若是不嫌弃,人倒是可以随你发配。” 他本就有意逗她,三言两语间未待轻罗有个回应便径自扛起她往山上走,嘴里还振振有词道,“凡事皆须讲个信义,哪里你能自己说不劫就不劫了呢……” 就这么着,鹰袂胡搅蛮缠的上了山,无所不用其极的逗拾轻罗,后来卷了山上的金银财物,跑的无影无踪。 第474章 良宵易逝(中毒) 听鹰袂讲完他和轻罗的那段往事,霄逝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纪的大门。 就冲他以往的那个表现,真是难为轻罗如今还愿意同他在一起。 霄逝犹记得,他们初见之时轻罗恨不得活剐了鹰袂,可后来两人怎么就看对眼儿了呢? 思及此,他看向鹰袂的眼中便多了几分艳羡,“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闻言,鹰袂得意的扬唇,“一个字,缠!” “什么?” “缠着她,往死里缠。” 所谓“烈女怕郎缠”,正是此理。 “缠……”低声重复了一遍鹰袂的话,霄逝若有所思。 一直以来,他也是如鹰袂所言这般做的,难道程度还不够? 心下存疑,霄逝翌日再见到流萤的时候便表现的比以往更加“黏人”,在流萤看来,此举简直和狗皮膏药无异,生生将她烦的不行。 偏偏她敢怒不敢言,只能忍着。 待到夜色将至,流萤前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原本在后面跟着她的人不知几时端坐于桌旁。 流萤:“……” 天都黑了,他还打算跟着她? 脚步一顿,流萤没有掩上房门,似是在为逃跑做准备,眼神防备的盯着霄逝,“你还想干嘛?” “不干嘛啊。” “既如此,夜色渐沉,你请回吧。”流萤下了逐客令。 “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就看不清时势呢……”灵活的转动着手中的匕首,霄逝慢悠悠的对她说,“你我纠缠已久,在主子们眼中早就是一对了,这会儿你纵是再挣扎也无用,除了我还能嫁给谁去?” “呸!” 听他满口“一对儿”、“嫁人”之类让人脸色羞臊的话,流萤红着脸朝他啐了一口。 她转身欲走,却被霄逝一把扯进怀里抱住。 未等流萤挣扎,却只听得他音色冷肃的低声道,“小心!”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原本她站的地方刺入了两把泛着寒光的飞刀。 “刺客?!”流萤大惊失色。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黑影从门外闪过,霄逝刚要去追,却被另外两名黑衣人缠住,分身乏术。 他一面要保护流萤,一面还得带着她杀出重围,身上便不免受了些皮外伤。 好在这边的响动很快惊动了府里的侍卫,加之轻罗等人赶了过来,这才解了他们两人的危机。 不过…… 那刺客的剑上有毒。 遏尘为霄逝把着脉,神色莫名。 “如何?这毒能解吗?”流萤面露忧色。 “额……”遏尘吞吞吐吐的没有把话说全,倒听的流萤心惊。 难不成这毒连他都解不了?! “你且先陪陪他吧,我先去禀报主子。”说完,遏尘便拽着云落往外走,后者眨巴着一双灰扑扑的大眼往榻上张望着,眼中写满了好奇。 奇怪…… 她半点有毒的气息都没有感觉到,师父为何要骗流萤姐姐呢? 出了房门,云落“腾”地一下蹿到遏尘的背上让他背,晃荡着两条腿说,“师父,你撒谎了。” “嘘!”遏尘皱眉阻止了云落接下来的话,快走几步远离了房门口。 “师父,冷画和我说,撒谎的人烂屁股,你还是诚实点好。” 遏尘:“……” 说谎、烂屁股…… 这二者有何关系! 第475章 良宵易逝(不行) 不比屋外的轻松气氛,房内阴云密布。 流萤红着眼眶看着躺在榻上的霄逝,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遏尘的话说的模棱两可,让人忧心不已。 冷画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咽了咽口水,她深吸了口气走进内间,一脸忧色的朝流萤挤眉弄眼,“流萤姐姐,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流萤擦了擦微润的眼角,鼻音很重。 “和你说几句话。” 瞧着冷画这么期期艾艾的模样,霄逝拧眉,一把拉住了流萤的手腕,“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还非得出去!” “额……”冷画状似语塞。 “说!” “与你无关的事儿,干嘛非要让你听啊。”冷画小声嘟囔着,不顾霄逝的死亡凝视,拉过流萤就跑了出去。 待到两人到了外面,冷画细心的掩上了房门,确保霄逝不会偷听。 见她表现的这么神神秘秘的,流萤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 “冷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流萤姐姐……我说了,你可千万要挺住啊……”冷画握紧了她的手,一副给她力量的样子,“你也知道霄逝中了毒嘛,他……” “可是那毒会伤及他的性命?!”流萤面色一白。 “那倒不至于。” 闻言,流萤却半点不觉得轻松。 既然不会损害性命,那她让自己挺住什么? 干咳了一下,冷画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试探着对流萤说,“就是呀……那毒会对霄逝的身子造成些影响……” “什么影响?”流萤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日后……恐于子嗣上有些麻烦……” 当然,这是冷画美化过后的说法,说的太过直白了,她怕流萤受不了。 可流萤是多聪明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了冷画真正的意思。 眸光微凝,流萤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应声,沉默了好半晌,她才了然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问题吗?那毒当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不会。” “如此……便好……” 失魂落魄的回了一句,流萤脚步虚浮的走进了房间。 冷画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神色诡异。 * 房内。 霄逝起身靠坐在榻边,见流萤回来便启唇问道,“冷画那臭丫头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流萤假装倒茶,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说谎。” 微微垂首,流萤转头看向他,“冷画来传世子妃的话,说你今日舍命相护,足可见其心,问我可愿嫁你。” “真的?!”霄逝眸光一亮。 “嗯。” “那你如何说?”他有些激动的追问,“可愿意吗?” 眸光微闪,流萤将茶杯递给他,看着他手上未干的血迹,从袖管中取了自己的帕子为他轻轻擦拭,“毕竟是终生大事,你且容我仔细想想。” 话虽如此说,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算计。 若冒然答应嫁给霄逝,恐会引起他怀疑,是以她才故意如此。 顺势握住了流萤的手,霄逝压根不知她心中想法,难得正儿八经的对她说,“何须再想!你跟了我,我便如鹰袂待轻罗那般待你!” 说完,他自觉程度不够,又补充道,“不对,我会比他做的更好。” 第476章 良宵易逝(洞房) 霄逝本以为要说服流萤不再畏惧自己须得多费一番口舌,却不想…… 她居然答应了! 见她异常平静的望着自己,霄逝高兴之余又不免觉得怪异。 不对啊…… 她怎么忽然就不怕自己了? 略微一想,霄逝便根源锁定在了冷画身上,“可是那臭丫头与你瞎说了什么,是以你才答应的如此痛快?” “你舍命相护,我答应有何奇怪?”恐他不信,流萤便继续道,“你如今有伤在身,凡事多有不便,身边需要人悉心照料,我嫁了你,也省得旁人言三语四。” 深深的看了流萤一眼,见她神色不似作为,霄逝这才没再继续追问。 若果然如此…… 倒可见鹰袂这办法不错。 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霄逝惬意的躺在榻上,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日子。 * 婚事既定,广陵王府上下便忙碌了起来。 霄逝身份特殊,流萤又生性喜静,他们的大婚便并未如何宣扬,只在王府偏院拜了天地便算完事。 新娘子被送入洞房,霄逝却被鸣悠等人拖住灌酒。 冷画、轻罗等人在房中陪着流萤,两人挤眉弄眼的不知在暗暗谋算什么。 云落歪着身子,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偷看流萤。 想到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塞进了流萤手里。 “这是何物?”流萤好奇。 “我也不知,不过之前曾见师父拿给主子,说此物对女子甚好,于洞房之时可用。”云落没羞没臊的复述着遏尘对黎阡陌说的话,令旁边两人都红了脸。 “少浑说!”轻罗皱眉,“当心你师父打你!” “师父才不舍得打我呢。” 云落并不将轻罗的吓唬放在眼里,反而继续道,“这是主子用的东西,定然是最好的。” 轻罗:“……” 冷画:“……” 流萤:“……” 她倒是敢说,她们却不敢继续听了。 冷画刚要说什么,却闻一声嬉闹声由远及近,她便拉着轻罗和云落往外走,临出门前给流萤丢下了一句话,“流萤姐姐,切不可提及霄逝身上有伤一事。” “嗯?”流萤满心茫然。 “切记、切记。” 说完,三个人便一阵风似的溜走了。 霄逝满身酒气回到房中的时候,就见流萤正慌乱的藏着什么东西。 盖头已悄然滑落,露出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面容。 “你藏什么呢?” “没、没什么……”忽然听到霄逝的声音,流萤吓得面色一白。 她想的明白,合计霄逝本就身有隐疾,这会儿要是让他看到云落给她的东西,岂非是在刺他的心! 不过…… 云落是遏尘的徒弟,如何不知霄逝的病情? 未等流萤想明白心中的疑虑,便见霄逝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榻前,目标明确的找到了她藏起来的东西,神色诡异的望着她,“这是……” “你别多想,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流萤语气急切的解释道。 “嫌弃我?”霄逝皱眉。 嫌弃他什么? 流萤摇头,不肯再言。 霄逝本就心思活络,这会儿见流萤支支吾吾的,联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他的脸色蓦然一沉,“那日冷画来找你,与你说起我中毒之事,她说我不能行房,是也不是?” “她……” “啪”地一声捏碎了手里的瓷瓶,霄逝二话不说抱起流萤压到了榻上,又恢复了往日那般邪恶凶狠的模样,“我先收拾你,然后再去找他们兄妹俩报仇!” 流萤被这突来的变故弄得怔愣不已,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兄妹俩”是谁。 可是…… 这事儿与鹰袂什么关系? 流萤自然不知,这一切的罪魁就是鹰袂。 他先给霄逝出招让他用苦肉计,接着又让冷画去捉弄他,而他本人,此刻正缠着轻罗央求,准备带她一出外出执行任务,趁机躲了霄逝,免得遭到对方报复。 第477章 予子心安(亲事) 苍泽十八岁那年的春日,他和往年一样随爹娘去沂水城探望楚千凝和黎阡陌。 此去,还有另外一件大事,那就是…… 他该成亲了。 幼年时爹娘曾为他定下过一门娃娃亲,对方乃是洛北忧与季沉鱼之女洛予安。若当年洛北忧没有禅位于洛九天,那如今洛予安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或许…… 这亲事也就不复存在。 每每思及此,苍泽都觉得可惜。 他又无心娶妻生子,一个人乐得自在,像顾兰舟和君无忧那般被家室束缚住多不得自由。 旁人且先不论,单单是看他爹对他娘唯命是从的那个样子苍泽就觉得没眼看。 他才不要变的像爹爹那样越活越回去,越来越没出息呢…… 当然,苍泽虽然表面上觉得苍凌这个爹无有远志,但实际上心里还是崇拜他的,否则也不会言行举止都效仿他,年纪轻轻便蓄起了胡子,看起来粗犷豪迈。 他自认自己这般充满了男子汉气概,较之顾兰舟那样的小白脸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日,苍泽又在顾兰舟面前嘲讽他温雅有余,气魄不足,后者听着,面上含笑,掌下却暗暗蓄力,可一掌还未打出他便见南月溶负手而来,于是便卸了掌中内力,只作不知。 且说南月溶自门外走进,一只脚方才迈进去便闻听苍泽大放厥词。 说什么顾兰舟是吃软饭的…… 南月溶自小被人当成魔头都习惯被抹黑了,但涉及到她家里人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何况…… 只有她欺负顾兰舟的份儿,别人却是半句也说不得的。 见苍泽说的眉飞色舞,南月溶便敛了周身气息,悄然行至苍泽身后,后者察觉到时,下意识便反手一掌打来,她不躲不闪的接下那一掌,唇瓣嫣然勾起。 “切……你这武功也就这么回事吧……”苍泽拍了拍手,目露不屑。 南月溶不吭声,只望着他笑,笑的苍泽心里发毛。 “你、你笑什么?” “倒。” “什么?!”苍泽一脸懵逼。 话音方落,便“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摊在身侧的手掌心朝上,中间一点红点。 南月溶扔掉两指间夹着的银针,脚尖踢了踢苍泽的腿,见他毫无反应这才在他跟前蹲下,“唰”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仔细伤了手。”顾兰舟接过她手里的匕首,“为夫来。” 闻言,南月溶扬眉,“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夫妻一体,为夫自然知晓。” 顾兰舟的话说的轻飘飘的,手上动作却飞快不停…… * 苍泽这一觉睡的格外的香,醒来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被偷袭了。 “哼!小人!” 世人皆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果然没错。 皱眉按了按额角,苍泽迷迷糊糊的起身,脚步尚有些虚浮,也不知南月溶那个臭丫头给他下了多少迷药…… 下榻走了没两步,他的脚步却忽然顿住。 僵硬的转过头去看旁边的铜镜,他的眼睛蓦地瞪圆,几步冲至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目清秀,脸蛋白皙的俊朗少年,苍泽目露惊恐,一副遭雷劈了的样子。 他…… 他的胡子呢?! 第478章 予子心安(蛮子) 从小到大,苍泽被南月溶捉弄过无数次,却始终不长记性,每每来沂水城总要和她斗上一番,但每次都毫无意外的以惨烈告终。 他碍于男子汉的颜面,也不愿告诉覃凝素和苍凌,是以南月溶便愈发肆无忌惮的捉弄他。 但捉弄归捉弄,不过闹着玩而已,像这次这样刮了他的胡子还是第一次。 于是…… 苍公子蔫了。 心里虽然气愤非常,却又碍于面子连屋子都不敢出。 恰好这日洛予安跟随爹娘来王府串门,听闻苍泽整日闭门不出,似是身体抱恙。 洛予安想着两人有婚约在身,好歹过去探望一番,是以便禀明爹娘,带着丫鬟往客院而去。 方才行至廊下,便见一行小丫鬟端着饭菜候在外面,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参见郡主。”见是洛予安来此,她们赶紧拜倒施礼。 “起身。” 柔声唤起,洛予安往房中瞟了一眼,“苍族公子可在里面?” “回郡主的话,在。” “他不肯用膳?”洛予安蹙眉,只当他是生了什么重病。 “是。” “给我吧。” 示意婢女伸手接过,洛予安轻轻叩门。 才敲了两声,门便被人从里面大力拉开,苍泽怒气冲冲的吼道,“敲什么!吵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明显没有想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位美貌姑娘。 洛予安被他吼的缩了下肩膀,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不过…… 视线落到他的脸上,她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脸颊。 她只年幼时与苍泽有过几面之缘,后来听闻他四处游历,常年不在家中,倒是鲜少相见。原本还担心他会如苍族大君那般是个不修边幅的鲁男子,不想竟清朗如月。 苍泽不知洛予安心中想法,但见这小美人儿面色羞臊,含羞带怯的模样委实勾人,不禁觉得身子酥了半边,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了。 “你是何人?”也是这王府的客人? “我闺名为予安。” 洛予安没敢看他,只让丫鬟递上了膳食,“大病未愈,怎能不进膳呢,还是多少用些才好。” 冷冷的接过托盘,苍泽呆呆的点头,“用、用、用……” “那……公子先好生养病,我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被苍泽一把握住了手腕,“你说你叫予安?洛予安?!” “正是。” “你是我媳妇!”苍泽的眸光豁然亮起,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洛予安自小饱读诗书,通晓礼仪,典型的贵胄千金,大家闺秀,哪里听过这般直白的话,不禁涨红了一张脸,挣扎着欲将手抽回,“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松开!”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不日便要嫁给我的。” 苍泽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见洛予安脸色愈红,他不仅没松手,反而一把将人拽进了房中,“砰”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她嘴里虽然说着拒绝的话,但粉面含羞,明显不讨厌他,那他哪能放手! “媳妇,你喂我吃呗。”将汤羹强行塞进洛予安手中,苍泽没脸没皮的凑上前去。 “……” 方才还是“未过门的媳妇”呢,这会儿关系就又近了一层! 果然…… 面皮长得再干净也还是个小蛮子。 第479章 予子心安(不负) 要说洛予安自小见得美男子自是不少,原不该为苍泽的样貌所迷惑。 可事实是…… 她就是被迷住了。 沂水城中清隽男子自是不少,只是如苍泽这般面容清秀,性格洒脱的却不多。 也恰恰是这份矛盾,格外吸引人。 是以纵是这会儿见他言辞粗鲁,她倒也未心生厌恶。 她自幼被季沉鱼悉心教导,熟读女则女训,知晓女子该以夫君为天,但前提是,得遇良人,相知相惜。 看着苍泽以秋风席卷落叶的气势用完了膳,洛予安眨了眨眼,觉得他这吃相在她家里怕是见不得人的…… * 再说另一边,覃凝素得知洛予安去探望自家儿子后,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苍凌见她坐立难安,便一把将人扣在了身侧,“慌什么!” “你说……若是泽儿唐突了予安可如何是好……”该说不说,知子莫若母,还真让覃凝素给猜着了。 相比之下,苍凌这个爹可就“没心没肺”多了。 “那孩子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哪有何唐突可言!”他说着,剥了颗荔枝往她嘴里塞。 “你也说了是未过门……” “早晚的事儿。” 蹙眉扫了苍凌一眼,覃凝素无奈的摇头,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 见状,苍凌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沉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嫌弃我吗?” “……不敢。”她回答的倒是干脆,却毫无诚意。 “敷衍我?” “不敢。” “……” 这明明就是在敷衍! 不悦的瞪圆了眼睛,苍凌面色凶恶的盯着她看。 要是换成以前,覃凝素怕是早就被吓哭了。可二人成亲已这么多年,连儿子都那么大了,她若是再如当初那般怕他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只是…… 心里虽不害怕,覃凝素却不会表现出来。 她给他倒了杯茶,柔声细语的安抚,“我哪敢敷衍你,喝口茶消消气。” “哼!”一把夺过茶杯,苍凌不悦的冷哼,眸中却无怒色。 心知他吃软不吃硬,覃凝素也就不再招惹他,只安静的坐着,思绪却渐渐飘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那么害怕他了呢? 好像…… 是那次骗了他之后。 那不是覃凝素第一次欺骗苍凌,却是第一次利用她的欺骗害了别人。 当时她独占了苍凌所有的宠爱,以至于他把从前的姬妾都赶走了,有背景的姬妾心里自然气不过,便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让苍族的长老给苍凌施压。 那时她才意识到,离了他,她无路可走。 于是她不再任人宰割,而是选择主动出击。 其实是很笨拙的手段,她伤了自己,再诬陷是一名妾室所为,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 苍凌一怒之下将那人赐死,甚至连她的家人也一并惩处。 彼时覃凝素不知,还以为是自己演技逼真,得以瞒过他。 后来她才明白…… 哪里是她智谋无双瞒过了他,明明是他着了魔的宠着她,明知那是她自保的小手段,却依旧配合她演了下去。 也是自那以后,她就不再想着怎么逃离他了。 有些人,不可辜负。 第480章 予子心安(女人) 这日看过苍泽之后,洛予安思量着礼数已经尽到,便准备随爹娘回去了,却不想反被这人给赖上了。 当然,她倒是不讨厌苍泽,甚至还有点喜欢,可他们男未婚、女未嫁,他就这么跟她回了家,到底于礼不合。 再则…… 他们这几家已是够乱了。 最初是小溶儿与苍泽有婚约,后来婚约被解,小溶儿长大后嫁给了她的小叔叔顾兰舟。 正是他们婚约不再,才又有了她和苍泽的这段缘。 “你若不好意思,我自去与你爹娘说。”说着,苍泽不管不顾的要往外走。 见状,洛予安赶紧将人拦下,“不可!” “为何?” “……这不合礼数。”小姑娘急的蹙眉。 “我苍族儿郎向来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若都这也计较、那也在意,那几时方能娶上媳妇!”对此,苍泽也振振有词,“我此行与你同去,也是为了培养感情,想来你爹娘必不会横加阻挠。” “那……你应我一事,我方才答应让你同往……”想着自己拦他不住,洛予安便趁机提了一个要求。 “何事?” “日后,你便作此打扮,不可再蓄起胡须,你可应允?” 闻言,苍泽一愣。 不能再蓄起胡须?! “这却是为何?”他的胡子碍着她什么事儿了? 何况…… 男子汉大丈夫有几个不蓄胡须的,蓄了胡子方才显得有气概,他自幼时起便见他爹留着络腮胡,也没见娘亲嫌弃,怎地到了予安这儿就不行呢? 见他问起,洛予安便坦言道,“倒也没有特别的原因,皆因我不喜而已。” “就这?!”苍泽惊愕。 “嗯。” “罢了,答应你便是。”苍泽琢磨胡子怎么也没有媳妇重要,她不让留就不留了呗。 可这话听到洛予安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罢了? 他答应的好生勉强啊。 想了想,小姑娘便红了脸,别别扭扭的对他说,“你若觉得委屈,便可不答应。” “可以不答应吗?”苍泽眼神一亮,而后又渐渐变的黯淡,“不答应你又不许我跟去你家,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你……” 被他说的语塞,洛予安一跺脚,红着眼眶跑开了,留下苍泽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什么情况? 他也没说什么啊,她怎么就不高兴了? * 如这般吵吵闹闹的行为,在苍泽与洛予安的相处中时有发生,一直持续到两人大婚之后。 苍泽虽听话的没有蓄起胡须,但架不住他在别的方面反应慢,时常惹得洛予安不悦。 这日两人去戏院听戏,洛予安见那台上的小生唱扮相不错,便随口称赞了一句,却不想令某人醋意大发。 “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苍泽冷哼。 “人家是长得清秀俊美嘛。” “他清秀?”苍泽嗤之以鼻,“当日你我初见,你曾瞧我瞧红了脸呢,难道竟忘了不成?” 听他提起陈年往事,洛予安语塞,想了想方才嘴硬道,“我那是少不更事,如今瞧得久了,便觉得你这般长相也就是那么回事,你见近来可曾脸红过?” 苍泽:“……” 呵!女人! 第481章 梅开枝头(兄弟) 蒋婉和梅尧臣的初见,既荒唐又巧合,连话本子里都不敢那么写。 彼时,他是名动天下的少年将军,画技超群,一幅丹青可抵万金。她是人人艳羡的千金小姐,端庄典雅,举手投足间便可见清贵之气。 那一年蒋婉尚未及笄,央求了她父亲许久才许她出府去转转,殊不知她要出去的目的可不像其他娇小姐那般图个新鲜,她是为了出去赚银子,为了证明自己。 谁说女子不如男! 爹爹总嫌她是个丫头,她就偏要证明给他看,她比某些男儿还要厉害! 蒋婉是一个十分有规划性的人,既然定好了目标,那么她前期就会做很多的准备工作。她觉得既然要赚钱,要须得寻一个自己感兴趣、还得擅长的东西。 思来想去,她觉得唯一可利用的就是她的画技了。 她的画技虽不错,但画却不值钱。 而且…… 女儿家的东西,到底不好流落在外。 挑遍了名家丹青,她最终还是把目标锁定在了梅尧臣的身上。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喜欢。 也只有她喜欢,才能仿的真、仿的像。 第一次出去卖画的时候,蒋婉躲在了暗处,只让凤君荐铺子里的一位掌柜在外面张罗。 她虽仿的像,却架不住别人仿的也像,是以并不能卖上价钱。 这若是换了旁人估计就打退堂鼓了,但蒋婉骨子里偏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再加上她脑筋灵活,很快就寻到了一条出路。 她想着梅尧臣既为大家,定有些属于自己的习惯,她虽不知,却可以编啊。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就开始疯狂的翻阅典籍,寻找各种名家对于自己作品的鉴别方法。 没过多久,她就再次信心满满的出府。 却没想到,被正主给逮了个正着。 那时战事稍定,梅尧臣去建安城探望黎阡陌,易了容在城中乱晃,无意间看到了“自己”的画。 他见过太多临摹他的画,比蒋婉画的像的大有人在,但那些人大多徒有其形而难绘其神。 莫名的,他有点对画这幅画的人感到好奇…… 他有意诓背后的人出来,是以刻意高谈阔论了一番,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幅画就是假的,”他信誓旦旦的开口。 “这位公子,你买不起也别埋汰人啊。”店家早已被蒋婉给洗了脑,坚信这就是梅尧臣的大作,差点没奉为镇店之宝,这会儿听他如此说,自然要反驳。 蒋婉在隔壁的酒楼里得知了这边的动静,恐那店家应付不来,是以便换了男装亲自过来了。 见来人样貌平平却谈吐不凡,蒋婉便留了个心眼儿,“这位仁兄何故含血喷人?” 上下打量了蒋婉两眼,梅尧臣眸光一亮。 好生清秀的少年郎…… 蒋婉行事向来谨慎,虽说是女扮男装,却掩饰好了一切可疑之处。 衣领高高立起,耳洞也用墨汁点成了黑痣。 而她更聪明的是,没有刻意粗声粗气的说着话,只微微压低了声音,虽不似梅尧臣那般伟岸,倒也像模像样,雌雄难辨。 “你怎知是我在含血喷人,而非这店家利欲熏心。” “很简单啊,因为本公子与梅尧臣乃是光屁股长大的好兄弟!”蒋婉“唰”地一声甩开了折扇,好生风度翩翩。 梅尧臣:“……” 是不是好兄弟且先不论,问题是他小时候不光屁股啊! 第482章 梅开枝头(愚笨) 一番交锋,梅尧臣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一个打着他旗号招摇撞骗的臭小子。 不过奇怪的是…… 他并不想拆穿他。 大概是这少年郎长的合了他的眼缘,又或许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太到家了,以至于梅尧臣都有点发懵,差点觉得自己这个真品反而变成了赝品。 他们虽未动手,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一来二去,两人便时常相约见面,从诗词歌赋谈到五岳山川,相交甚欢。 蒋婉日日偷三摸四的从府里溜出去,可蒋大人又不是蠢笨之人,哪里察觉不到她的异状,待到盘问之时,蒋婉却一口咬定了是出府去找凤君荐,倒是让他不好发怒。 只是,蒋婉虽暂时躲过了蒋大人的责罚,却不知他和皇后正在暗中商量着她与凤君荐的婚事。 他们本就是表兄妹,亲上加亲自然最好。 更何况,她如今与凤君荐如胶似漆,日日都要相见,想来嫁过去也会夫妻和睦。 于是…… 蒋婉的亲事就这么被定下了。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眼前不禁浮现出梅尧臣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彼时她心里想的竟是,若他来找她,她定会不管不顾的与他私奔。 她向来是个洒脱女子,意识到自己心仪他后便风风火火的跑到了客栈去找他。 那时梅尧臣易了容,化名陈尧,只道自己是四处求学的游子。 他此次来建安是为了见黎阡陌,本该及时离开,后来却为了蒋婉逗留多日,如今却是不能不走了。 蒋婉来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 见状,她不禁一愣,“怎么?你这就要走了?!” “出来多日,恐家人惦念。” “家人……”蒋婉眸光一暗,“你已成亲了啊?” “贤弟说笑,愚兄尚未婚配。”他连年征战疆场,哪来的时间娶媳妇! 听他说还没娶妻,蒋婉一时又乐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折扇,意有所指道,“你瞧门外喜鹊成双对,这鸟儿向来是报喜讯的,我掐指一算,大抵兄长有喜事将至。” “你还会算卦?!”梅尧臣惊讶。 “我会的可不止这些!”蒋婉卖了个关子,又神神秘秘的说,“清清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陈兄啊,我若是女红妆,你愿不愿意配鸳鸯?” “配鸳鸯啊配鸳鸯……”梅尧臣摇头失笑,半真半假的轻叹,“可惜贤弟你不是女红妆。” 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蒋婉秀眉微蹙,余光瞥见门外的一口井,再次暗示,“你看那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愚兄明明是男子汉,贤弟你为何将我比作女子?” “……” 这人的脑袋是榆木做的吗?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居然都听不出来! 客栈的正堂里供了一尊观音像,蒋婉看着,不死心的继续道,“你瞧观音大士来做媒,我与你陈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能拜堂!” 蒋婉:“……” 她放弃了。 这人笨到已经无法交流了。 “我实话与你说了吧,我瞧上你了,你可愿意娶我?” 闻言,梅尧臣有短暂的怔愣,片刻后面红耳赤的摇头,“不可、不可……愚兄非是喜好男风之人,此事万万不可……” “……” 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呢? 第483章 梅开枝头(约定) 好一番解释,蒋婉才总算让梅尧臣相信了她是女人这件事,就差把衣服脱光给他验明正身了。 坦白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梅尧臣偷瞄了蒋婉几眼,心里已经接受了她是女儿家这个事实。 实际上,和她相交的这段时日他偶尔便不免在想,日后若是娶了妻,也定要寻个如他这般知他、懂他的女子。 想着蒋婉刚刚已经向他表明了心意,他堂堂男子汉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家主动,于是便卸了脸上伪装,随后握住了她的手,“你既是愿意嫁我,那可愿随我回北周去?” “北周?!”蒋婉一愣。 “实不相瞒,我就是梅尧臣。”他笑着,有意从她脸上看到尴尬的神色。 只是…… 除了被撞破谎言的尴尬以外,蒋婉的眼中还有震惊。 “你、你是梅尧臣?!”她惊愕道。 “正是。” 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见状,梅尧臣一头雾水,“怎么了?” 蒋婉沉默着没有回答,沉眸思量了许久她方才缓缓的抬头望着他,声音不复以往的清亮,“我不是什么商贾之家的小姐,我也不叫蒋君。” “我知道。”梅尧臣一脸淡定的点头。 她既是女扮男装,那名字和身份自然不会是真的。 偏偏,他越是表示理解,蒋婉接下来的话就越是难以启齿。 纠结了半晌,她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对他说,“我姓蒋这原没错,但我不叫蒋君,而是叫蒋婉,当朝工部尚书之女,皇后的亲侄女。” 她可以和穷酸书生陈尧私奔远走,却不能和少年将军梅尧臣结为夫妻。 她的表哥有意争夺皇位,东夷北周少不得还有一战,于国于家,她无法轻弃。 对于蒋婉的真实身份,梅尧臣虽然感到惊讶,却并没有打退堂鼓。 他这人一根筋,认定了什么事便不会轻易改变,习武如此、打仗如此、娶媳妇亦如此。 摘下颈间佩戴的玉佩塞进蒋婉手中,梅尧臣正色道,“我知你心中顾虑,但我既决定了要娶你便不会轻易改变,你若信我,便等我。他日天下安定,我必来迎你过门。” “多久?” “三年。”他信誓旦旦的承诺。 蒋婉一惊,心下疑惑。 三年…… 只需三年,这天下局势便可安定了吗? “你可愿信我?”他又问了一遍。 “我之所以匆忙来找你,就是因为我爹和皇后姑母已为我定下了亲事,待我及笄便要嫁给我表哥。”她可以信他,那他呢? 听她说要嫁人,梅尧臣眉头皱紧。 他没说话,在心里思量着就这么将她强行带回北周的后果。 可终究,还是不愿勉强她。 “保全自己,三年之后我来接你。”他不知她和凤君荐感情如何,唯一清楚的就是,蒋家要在建安留的一席之地,将她送入皇子府是必须的。 他如今既没能力保护她,便不该阻止她寻求其他的庇护。 他只要她活着,便已足够。 梅尧臣压根没提蒋婉的清白与名节,倒是令她心间一暖,“梅尧臣,我做事只讲对得起自己的心,是以必会等你三年,三年之后你若不悔,自得惊喜。” 蒋婉本有意与他交换信物,不想他却拒绝了。 “日后将你自己交与我便是了。” 这是他们分开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484章 (终章) 梅尧臣走后,蒋婉和凤君荐的婚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安然的等待他三年,嫁人是一定的,甚至连嫁谁都同样身不由己。 但好在,她嫁的人是她表哥,他自幼便拿她当亲生妹妹一般宠爱,她平日里有何荒唐想法也都不瞒他,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直言自己看上了一名男子,他们已私定终身,三年后他便会来迎娶她。 若他果然如约而至,她那时便寻个由头金蝉脱壳;而若是他不来,她便帮凤君荐守着皇子府的那份家业直到终老,虽深情被负,但好歹还有个容身之所。 她自请为侧妃,一来是不愿利用凤君荐的同时还占了他嫡妻的名头,二来是她不愿太过引人注目,以免将来走的时候漏出马脚。 凤君荐本也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娶她不过是为了稳定局势,知她心有所属,倒也乐得成全。 于是…… 兄妹俩就这么瞒天过海,欺骗了所有人。 * 再说梅尧臣回到北周之后,家里的人少不得要为他的亲事张罗。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定下了一门婚事,却又一时无法带人回来拜堂成亲,众人便只当这是他的一番托词,气得梅老将军险些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一日夜里,梅夫人悄悄安排了两名通房丫头去他院中伺候,想着让他先解男女情事,再提亲事也就不难了。 谁知…… 他竟毫不知怜香惜玉的将人扔了出来。 翌日一早就骑马出了门,一路直奔华光寺,当日便出家当了和尚,任凭家人再如何央求也未踏出山门一步。 世人皆以为他是杀戮太重,为了洗清身上孽债方才如此,殊不知他只是一心为那女子守身如玉,不愿辜负这两厢深情。 也幸而他如此坚定,方才能抱得美人归。 彼时天下大安,他抬着一箱接一箱的聘礼去了君府,器宇轩昂的对蒋婉笑言,“贤弟,愚兄来赴三年之约。” “嗯……的确是够愚笨的,笨的我都不想等了……” 她满脸嫌弃的说着,却提前裙摆朝他飞奔而去,脚下扬起落花,渐迷人眼…… 那日,春光大好,宜嫁娶。 * “原来蒋侧妃和梅将军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啊……”云落双手托腮,听冷画嘚吧嘚吧的说了一堆,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那可不!”冷画得意的一拍胸脯,咧嘴一笑,“想不想听听苍族大君和覃姑娘的故事呀,我也知道。” “要听、要听。” 云落小脑袋像捣蒜似的点着,却毫无防备的被人从后面拎起衣领提走了,“诶……” “和为师回去炼药。”绕过回廊,遏尘转拎为抱,眸色渐暖。 “我不会炼药。” “那陪为师炼药。” “可我不想陪师父炼药。”云落诚实道。 遏尘:“……” 孽徒啊! 是要活活气死他吗? “师父……阿落还要听故事呢……”她仰头,灰扑扑的眼睛望着遏尘,可怜兮兮的样子。 “自己的故事不好吗,干嘛要听别人的?” 她歪头,目露不解,“自己有何故事啊?” 遏尘忽然朝她靠近了些,声音微低,隐隐透着一丝诱惑,“为师与你的故事,比别人的要精彩的多。” “可是……有人说阿落如今年纪尚小,如有何故事发展,会有人骂师父您是老不正经的……” “……” 遏尘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不禁咬牙切齿的问道,“谁说的?” 云落纤细的小手往角落里一指,果断甩锅,“她!” * 永兴年间,广陵王府忽至一人,昼伏夜出,日日手持竹简,嘴衔狼毫,奋笔疾书的记载什么。 府中下人疑她身份成谜,有意赶她出府,却被当朝丞相黎阡陌拦住。 只言疯魔之人,不必理会。 自此,那人便日日尾随丞相夫妇及其亲族家眷,勾勾写写,不知在书何物。 不日…… 沂水城中忽兴话本,名曰“江山策”,人人争相阅览,不觉心驰神往。 叹其义重,感其情深。 世人好奇撰书之人,可翻遍话本并无记载,丞相偶然阅之,谓其妻曰,“昔年故事久无奇,唯此深情不我欺……” 故而,得此诨号,谓之,公子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