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 下》 第一章 他知道了,知道她疯了。 慌乱的,她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痛苦得无以复加。 她听见他把其他人赶走了,但她不敢把手拿下来,她不想面对他,不想面对这一切,她想躲起来,把自己藏起来,藏到最深最深的黑暗之中。 当她回过神来,当她终于能够思考,她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是游戏中的角色。 或者他就是?而她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件事实。 不不不,他是真的,他说了—— 她又喘不过气来了,但她这回没有尖叫,她紧闭着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拚死命忍住了想尖叫的冲动。 她怎么能尖叫?怎么可以尖叫?尖叫只会引来那些猎人,引来杀身之祸,她不是已经学到教训了?她还想害死多少人? 她必须保持安静、保持安静、保持安静,躲起来,然后保持安静—— “怀安。” 他的声音又响起,低沉,温柔,坚定。 “你知道我是真的,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是的,她知道他是真的,可她的疯狂也是真的。 她不正常,大概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常了。 “出去……” 抖颤着,她开口要求。 “他们都出去了。”他好声安抚她。 “你出去……” 阿峰一楞,僵在当场,以为自己听错,可她一手遮着脸,一手开始用力推他。 “你出去……”她哽咽着,又推他一下,“你出去啊!” 他不动,又朝她伸手,“怀安……” 她遮着脸,狠狠推开他的手,忍不住再次开始尖叫、哭喊,用力推着他。 “你走开——走啊——” 这次,她是故意的,她知道那些人都还在,还在门外,所以她紧闭着双眼,歇斯底里的吼着、叫着。每次尖叫,她都好怕会引来猎人,虽然理智上,她知道并不会,她在屋子里,她不是在游戏中,可她无法控制那恐惧,她好想闭上嘴,躲起来就好,只要躲起来就好。可另一方面,她更不想让他看到她这模样,她不想看到他,不想让他看。 她不要。不要。 所以,每次他试图碰她,她都尖叫得更大声,挣扎得更厉害,她不让自己停下来,直到终于有人进来拉开了他。 “阿峰,你先出去。” “她是我老婆!我不会放她一个人——” “你还看不出来吗?就是你刺激到她了!” “我听你在放屁!” 她闭着眼继续尖叫,一声喊过一声,让恐惧穿过喉咙,从口中流泻。 “妈的!到底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把他给我架出去!不然我耳朵要聋了!” “狗屎!放开我!” “兄弟,抱歉,我觉得阿南是对的。” “靠!臭小子,你揍我?有没有搞错?!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小王八蛋——” 一阵混乱之后,门被砰然关上。 浴室里只剩下她的尖叫声,还有另一个男人,那个叫阿南的男人。 “好了,他滚了,你安静一下,不然他又要冲进来了!” 这威胁,有效的让她闭上了嘴。 “谢天谢地。”男人叹了口气,对她弹了下手指,道:“ok,怀安,我帮你把他赶走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把眼睛睁开,或者我开门让你老公进来。” 她喘着气,抖着唇,终于睁开了泪眼。 那痞子模样的男人蹲在她面前,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嗨,我是阿南,你和阿峰结婚时,我也在场,记得吗?” 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很好。”他笑了笑,道:“刚刚韩也说过了。我呢,基本上是个医生,这代表只要我想,我可以让他一直待在外头,所以现在起,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懂吗?” 她没有动,只是戒备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 “你……要我做什么?” 瞧她那戒慎恐惧的样子,他拿出自家最骗人的温柔微笑,柔声道:“你不需要害怕,你在这里很安全,红眼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她没有因此被安抚,只哑声再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把手搁在膝头上,用两手撑着自己的脸,装可爱的笑着说:“其实我是想要你笑一笑,不过你现在大概笑不出来,所以接下来这一天,你只需要做两件事——” 她等着,谁知却见他陆续伸出两根手指,吐出她想也没想过的话。 “去吃饭,然后睡觉。” 她错愕的瞪着他。 “你没听错,我要你去把床头柜上的三明治吃完,然后去睡上一觉。”他露出洁白的牙,笑着问:“你做得到吗?”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瞪着他。 “既然没反对,我就当你是同意了,你现在没睡饱,脑袋不清楚,没有办法思考。你好好去睡上一觉,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等你睡饱之后,你把电话拿起来,打内线按0,告诉小肥你要找我,她就会把电话转到我那里,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ok?” 这家伙的笑容像阳光般灿烂,她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点了头。 然后,那男人走了,没有关上浴室的门,可下一秒,他又探头回来,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耳塞,丢给她。 “对了,我们隔壁正在盖大楼,九点以后开工会很吵,把这个戴着,能隔绝一点噪音。” 她反射性接住那副耳塞。 “还有,别想试图逃走,这公寓破归破,但有全世界最好的保全系统。如果你想跑,一定会被发现。如果你破坏了任何设备,我们那爱钱的老板会把所有的费用都加倍算在阿峰头上,让那小王八蛋就算卖一辈子**都还不完。” 说着,他还朝她眨了下眼,这才把脑袋拉回去。 阿南开门走出去时,看见大部分的人都不见了,就严风挡在门口,阿峰则将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一脸不爽的靠在对面墙上,脸上多了一个黑眼圈,八成是那爱记仇的贼头干的。 真是的,这些臭小子,脾气一个比一个差,他本来还以为阿峰是其中脾气最好的人呢,结果根本半斤八两。 他关门时,顺手就把内锁给按下,才把门拉上。 见他出来,那小王八蛋立刻站直了身体,一副打算闯关的模样。 阿南挑眉,直接道:“我劝你最好不要,除非你想再听她尖叫。”“狗屎,她是我老婆,她需要我。”他往前站了一步,咬着牙说。 “是是是,她是你老婆,你讲一百遍了,我耳朵听到都快长茧了。”阿南笑咪咪的看着那鼻子都快抵到他脸上的臭小子,道:“她是你老婆又怎样?你信不信我要是再进门,不用三分钟就能拿一张离婚协议书出来?” 小王八蛋脸色瞬间刷白,僵在当场。 “很好。”阿南看着他,说:“看来你很清楚状况,那我就挑明了说。她的情况不太好,受伤和睡眠不足让她精神状况变得很糟,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你,她需要的是休息。” 他下颚紧绷,满脸的不爽,“她可以和我一起休息。” “我的吕大少爷,你刚刚出来之后,有听到她在尖叫吗?没有吧?现在呢?你还有听到她继续在鸡猫子鬼叫吗?”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更加难看。 “还是没有,对吧?”阿南没好气的看着他说:“她方才会崩溃,摆明了和你有关,我是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女人的脑袋和我们不一样,常常拐了一百八十个弯,我唯一确定的是,她现在根本不想看到你,你要是硬闯进去,我保证她会再次崩溃给你看。” 他听了,气一窒,黑眸闪过郁闷和恼怒。 阿南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再继续说?.“相信用不着我说,你也该知道,她精神状况会那么糟,和那鬼游戏八成脱不了关系,我不认为你应该在她这么脆弱的时候剌激她,那也是为什么我没有立刻逼问,她和那场游戏到底有什么关系的最主要原因。当然,你要是想硬闯,这扇破门绝对挡不了你,可如果我是你,我会让她休息,然后等她心甘情愿的打开门。” 他知道阿南说的没错,他不该再剌激她,可是当她就在房里,那么痛苦,他怎么有办法在这里傻等? “小子,我这可是过来人的经验,女人抓狂的时候,强逼是没用的,她们通常吃软不吃硬,你不信问问严风,他要是不同意我,你就直接进去吧,反正也没人会再拦你。” 说着,阿南拍了拍严风的肩头,就笑着转身走了。 阿峰拧眉朝严风看去,那中俄混血的男人见状一脸尴尬,但过了半晌,还是慢吞吞的开了口。 “我并不想承认他是对的。” 但他是对的。 阿峰知道,可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听的,他双唇紧抿,眉头拧得更紧,着恼的看着那男人沈声问:“如果被关在里面的是你老婆呢?” 严风挑眉,瞧着他说:“阿南并没有把她关起来,这门的锁是内锁,她想开,随时都能开门走出来,重点不是在这扇门,是在她心上那扇。” 说着,严风不再挡在门口,转身走开,临走前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给了最后一个建议。 “她有心结,你得想办法找出来。” 当他走出房门,她隐约能听见阿峰在房间门外走廊上的咆哮,还有那个怪医生平静而有说服力的声音,她继续蜷缩在原地,紧紧的环抱着自己。 他吵个不停,让她心头抽紧,就在她快受不了时,他的抗议终于消失了。 屋子里,变得好安静。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可等她发现,她已经站了起来,来到了紧闭的房门旁。 他在门外,她知道,不知为何,就是知道。 不由自主的,她把头贴靠在门上,抬手压着心口。 那男人没有敲门,没有咆哮,就只是站在那里。 然后,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老婆,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她喉头一哽,心紧缩,眼又湿,但她没有开门,她只是退了开来,悄无声息的远离那扇门。 虽然那医生警告过她,她还是试着在房间里找寻另一个出口,但她很快发现他说的没错,这公寓虽然老旧,但保全很好,除了玻璃是防弹的,朝外的门窗都装设了警报系统,就连浴室的通风口也有。 她死心回到房间,看见那扇嵌着子弹的窗户,三发子弹,排列成一直线,不是任意的三角形。 他开枪时,甚至没有转头去看。 他的枪法很好,好到吓人。 就像他不曾真的了解她一样,显然她也并不真的认识他。 这场婚姻,如此虚假。 心头隐隐作痛,泪水又再次滑落。 她蜷缩在床上,不由自主的压着疼痛的心,隔壁却在这时,突然传来可怕的电钻声,那打地钻墙的声音,几乎震动了整栋屋子。 她吓了一跳,然后才想起那怪医生说的话,她把手中那子弹型透明的小盒子打开,倒出两个耳塞,塞进耳朵,阻挡所有声音。 即便有了耳塞,她还是听得见那盖房子的声音,可是已经好上许多。 她没有吃那三明治,但她拉上了窗帘,躺上了床,蜷缩成一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那医生说得对,她需要睡觉,睡饱了,脑袋才会清楚,然后她会想出办法来。 第二章 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二楼的公共客厅里,几名员工全挤在那里。 阿南才进门,就见老婆恬恬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抢先发难。 “所以,你问出来了吗?阿峰他老婆和那游戏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心急的老婆,甜甜一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屠欢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没问吗?” “屠欢大小姐,你听过什么叫欲速马自达吗?” “什么马自达啊,你卖汽车啊?”恬恬笑了出来,开口纠正他:“是欲速则不达。” “谢谢老婆大人的指教。”阿南朝自家老婆抛了个飞吻,才改口道:“你也听到我老婆说了,是欲速则不达。总之呢,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时候再逼问她,只会加重她的症状,到时逼急、吓坏了她,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她还好吗?”可菲担心的问。 “不太好。”阿南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瞧着眼前那群女人道:“看她的反应,我猜她应该是其中一位猎物。” 不用他说,客厅里的人,大多都已经猜到。 “所以,你觉得她疯了吗?”向来直爽的红红,眼也不眨的直接开口问出了大半人心中的疑问。 “我不确定,她有些精神错乱,显然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分辨现实与幻觉,但阿峰被架出去之后,她还是可以和我正常应答,我认为应该只是因为睡眠不足、压力过大引起暂时性的意识紊乱,等她吃饱睡饱,应该会好一点。”阿南一耸肩,“但我不是精神科的,这可能要等“ain回来才能确定。” “阿峰呢?”屠欢再问。 严风在这时走了进来,道:“他坚持要待在门外守着。” “武哥,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照阿南说的,让她先休息一下。”躺在沙发上拿冰块敷眼的韩武麒,直到这时才开了口,警告所有人:“总之,这件事,先别通知老家那里。” “你确定?”屠欢挑眉,双手抱胸的问。 “迪利凯、史托那次,你也在场,我可不想再来一次,没有确切的线索之前,不管说什么,都只是让莫森和如月更痛苦而已。” 屠欢闻言,瑟缩了一下。 去年肯恩把可楠救回来时,可楠从迪利凯?史托收藏的影片中,发现失踪多年的阿光可能还活着,当时每个人都怀抱希望,大老远冲到罗马尼亚去,谁知史托那家伙却被人干掉了,瞬间断了这条可能的线索。 虽然如月和莫森都说,至少阿光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比这些年来都好。 可她看得出来两夫妻眼里的痛苦与担忧。 过去这九个多月来,大伙儿用尽了一切方法找寻游戏相关者,可那是个有钱、封闭又变态的团体,很难找到消息,就算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对方一发现,很快就会快刀斩乱麻。 这种宛如坐云霄飞车,忽上忽下的情况,让人非常难受,她自己也有好几次因此大发雷霆,要不是她老公杰克脾气好,她早不知被休掉几回了。 她能够理解武哥为什么不让人通知老家那些长辈,在没有确定那女人到底了解多少之前,真的不如不说。 “好吧,我同意。”她在沙发上坐下,盘起腿,问:“那阿磊呢?” “对啊,那阿磊呢?他一早送秀秀去工作室,等一下就会回来上班了耶。”小肥怯怯的问:“要让他知道吗?” 韩武麒拧眉,叹了口气,道:“帮他订机票,把马来西亚那件案子给他,叫他别回来了,直接去机场搭飞机,那至少能让他忙个两三天。” 就在这时,隔壁盖房子的声音,轰隆隆响起,扑天盖地而来。 九点了。 “老天,这些工人也太准时了吧?” “shit,隔壁那房子到底是还要盖多久?” “可恶,我还以为上个月就应该要完工了。” 受不了那魔音穿脑,大伙抱怨连连,纷纷从口袋里拿出耳塞,在眨眼间做鸟兽散,只有韩武麒半点也不介意那可怕的噪音,反而往后躺回沙发上,把冰块覆在被打肿的眼睛上,露出开心又愉悦的微笑。 因为饿了,所以才醒来。 她以为自己不可能有办法睡着,再清醒时却已经是三更半夜。 然后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早把残留他味道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压在心上。 她强迫自己把那枕头放开,从黑暗中坐了起来。 天黑了,屋子里没什么光亮,唯一的光源,是从窗帘缝中透进来的,那暗淡的微光,只让她隐约能看见屋里家倶模糊的线条。 她应该要开灯,可她不想,还不想。 她喜欢待在黑暗里,躲着,藏着。看不见自己,也看不到别人。 肚子响了起来,让她想起自己饿了一天,她转头摸索,在床头柜上找到早上的三明治,她拿起来,咬了一口。 虽然屋子里有开冷气,但放了一天之后,它还是酸掉了。 她把它吐了出来。 过去有段日子,为了活下去,只要是食物,她什么都吃,过期的也吃,可这几年,她的嘴被她自己养刁了。 她走到浴室漱口,再回到房里,发现窗边桌上放着一个新的托盘,上面放着干净的碗筷,还有一个保温提锅,上面贴了一张便条纸。 她一悚,僵站在原地。 那里原来没那东西,她不知道有人进来过,她没听见声音。有那么一秒,她恐慌了起来,紧张的查看屋里其他地方,但屋里除她之外,再没别人,她甚至趴下来查看床底下。 床下没人,可当她趴在地上时,才忽然想起,自己睡前戴了耳塞。 该死,她真是自己吓自己。 她松了口气,坐在地上,把耳塞掏出来,这才朝那提锅看去。 便条纸仍静静的贴在提锅上,她看着那保温提锅,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拉开窗帘一角,就着光,查看那便条纸。 怀安你好,我是可菲,这是杂菜粥。 抱歉擅自进来,希望没吓着你。 但我敲门你没应,怕你饿着,我就自己进来了。 因为你还在睡,所以我把粥放在这。 若有任何需要,请打内线按0,千万别客气。 ps:别担心,房间钥匙在我这,阿峰不会进来的。 可菲 纸上的笔迹,圆圆的,很可爱。 早上人很多,她不记得可菲是哪一个,也没印象自己有听过这名字,可这字体,和纸上的字句,给人感觉既友善又贴心,托盘上的碗筷旁还有一支干净的汤勺。 她拿下了便条纸,搁到一旁,打开了锅盖。 氤氲的白烟,伴随着食物的香气冒了出来。 她饿了。 虽然她很难相信别人,可她不认为那些猎人若找到她,还会好心帮她送食物来,把她关起来饿死,倒是更可能的事。 况且,她知道她不可能不吃东西。 她替自己舀了一碗蔬菜粥,拿着碗筷,坐在床尾,小心的吃了一口。 温热的菜粥很清爽,她吃得出来,这是用大骨去熬的高汤,然后撇掉了油,之后才再拿来熬粥,先用大火快滚,再以小火慢炖,把白米熬开了花,将各种不同切碎的蔬菜也一并熬到入口即化。 这粥很好吃,她吞下肚后,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反胃。 她又吃一口,再吃一口,一口一口的慢慢吃,感觉那用心的菜粥,慢慢的暖了胃,也暖了身体。 原以为,她吃不了一碗,却在不觉中把大半锅都吃掉了。 睡饱、吃饱之后,她脑袋确实清楚了许多,也较没那么恐慌。 然后,她看见她的包包被放在一张椅子上。 她把它拿起来,打开来掏了一下,摸到了手机,她开了手机里的手电筒,看见包包里所有的东西都还在。 她关掉手电筒,抓着那包包,缩坐在床尾地上。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管,就这样一直缩坐在这黑暗之中。 可是,那么长久以来,她清楚逃避现实,坐以待毙的人,通常死得最快。 她紧抱着那个救命包,喉头紧缩着,知道她不能再逃避下去。 那些人,这间公司里的人,和阿峰,显然都知道那个游戏。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知道那游戏的存在,可是,这是她逃出来之后,第一次遇到有人晓得游戏的事。 她清楚自己这次必须把事情做对。 慢慢的,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转过头,朝清醒之后,就刻意逃避着,不敢注视的那扇门看去。 门缝下,透着廊上的微光,那一线微光亮着,但仍有阴影。 她知道他坐在那里,背靠着门,坐着。 心头,像被他无形的大手,温柔的包握住。 待回神,她已无法控制的来到门边,悄悄跪坐了下来,将额头贴在门上。 虽然仍隔着门,她却几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好像能听见他的心跳。 她是这么、这么的需要他。 可是,她也晓得,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不能再这样对他,不可以再这样利用他。 这辈子,没人待她像他这般。 从来没有…… 过去这么多年来,她向来只相信自己,也只在乎自己,从不相信、也不在乎别人。 任何人。 但如今,她却害怕他会因为她的自私,失去一切。 她已经疯了,早已失去所有,在这世上,她唯一还有的,除了自己这条苟延残喘的贱命,就是他了。 她必须做对。 所以即便再不想,纵然她只想永远躲在黑暗之中,逃避这一切,她仍强迫自己张嘴开了口。 “阿峰。” 他在第一时间,回答了她。 “我在听。” 她怀疑他一直都醒着,那让眼眶又微湿。 “我很抱歉。”她悄声道。 “你不需要抱歉。”他沙哑的说。 “我需要。”她喉咙紧缩的道:“我不该欺骗你。” “那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她深吸口气,微哽再说:“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他斩钉截铁的说。 他的拒绝,让她一楞,哑声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我不会和你离婚。”他粗声说。 心口蓦然抽紧。 她捂着唇,压下一声喘息,却压不下上涌的泪。 “我们……你和我,根本不了解对方。这些年,你从来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像我,连你以前是做什么的,都没问过。” “因为那不重要。” 她含泪自嘲的笑了,“那当然重要,我们只是假装它不重要。” 他沉默着,半晌,才道。 “你想知道什么?” 她说这些,并不是想知道什么,她只是想放他自由,想说服他和她离婚。可是,当他这么问,她才发现她其实想知道,想知道关于他的事,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 她闭着泪湿的眼,咬着唇,没有回答,怕她问了,他会答,怕自己又傻到痴心妄想,可他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是在这城市长大的。三岁的时候,我妈过世了,我爸和人合伙开公司,常常不在家,所以把我丢给外公带。外公是八极拳的高手,我的武术就是他教的。你呢?三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门里的女人静悄悄的,没有回答。 他屏气凝神的等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有那么几秒,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再理他,然后他听见她好小声、好小声的说。 “我住在美国……” 第三章 他松了口气,缓声再问:“你爸妈呢?做什么的?” 她迟疑了一下,才又说:“我没有爸爸,我妈是餐厅的服务生。我七岁的时候,她出车祸死了,我被送到了社福机构。” 七岁还好小。 他心口紧缩着,背靠着门,看着前方墙壁上的壁纸花样,哑声再道:“我七岁时很讨厌上学,常常跷课,被外公逮到就得去祖先牌位前蹲半天的马步,然后得拿牙刷把家里的厕所洗得亮晶晶的,我从小就很擅长洗厕所,所以你看,你并没有那么不了解我,我真的很会刷马桶。” 这话,让她笑了出来。 那笑,很小声,十分短促,还带着一点哽咽,但那是笑。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真希望能打破身后这扇该死的门,将她拥在怀中。 那声笑之后,门里又安静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她微弱的语音传来。 “我很喜欢上学。”她悄声说:“学校里有很多书可以看。” “寄养家庭的人,对你好吗?”他再问。 她沉默半晌,才道:“大部分的人还不错,但有些时候,我只是个可以领社会补助的提款卡。” 他可以理解,他知道寄人篱下的感觉。 “上国中时,我爸生意失败,欠了一**债,心脏病发死了。当时的邻居邦叔,帮我付了学费。这一段,我和你说过了。” 是的,她记得。 她和他结婚时,邦叔有来,还包了一个红包给她,她知道他现在就是在邦叔开的工程公司做事,逢年过节,他也会带她去给邦叔拜年。 她也记得,他说过他外公在他十二岁时就死了,很多事他之前都轻描淡写的带过,她也没有多问,因为不想知道太多,因为害怕知道太多。 “你怎么会……你为什么会用枪?”她知道这里不像美国,枪枝是有管制的,一般人没什么接触的机会。 “我爸死后,我需要赚钱还债,所以半工半读去念夜校,因缘际会遇见了武哥,他曾和我外公练过几个月的八极拳,知道我从小习武,反射神经好,胆子也够大,对当调查员也有些天分,就找我到红眼工作,这里的人训练我,教我怎么用枪,还有其他工作上的技能。” “你为什么离开?”她再问。 想也没想,他开口就吐出惯性的借口。 他想也没想就说:“邦叔生病了,请我去他公司帮忙,我去了之后,发现塔吊的工作也不错,就一直做到现在。” 门里的女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 “这两种工作,好像差很多。” 该死,他做错了。 她的语气,乍听之下没有什么改变,可是,这一秒,他知道她晓得他在说谎。 这女人说她不了解他,可他清楚,她其实比谁都还熟悉他,就像他熟悉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即便看不见她,他也可以轻易从她的声音中,分辨她的情绪,他知道她也可以。 他知道,若他还想留住她,他必须说实话。 “你说的没错,是差很多。抱歉,我只是已经习惯这样说。”他吞咽着口水,握紧了拳头,张嘴道:“事实上,我离开,是因为我搞砸了一件案子。” 他顿了一下,深吸口气,才张开眼,看着天花板,下颚紧绷的道:“当时委托人的女儿被歹徒绑架,我很快找到了她被绑架的废弃公寓,发现那女儿和绑匪根本是同一挂的,那家伙朝我开枪,我开枪回击射伤了那名绑匪,那女人冲上来,哭着求我放过她男友,我一时心软,掏出手机要叫救护车,她男友抓了藏在脚踝的另一把枪,瞬间就对我开了三枪。” 她闻言心口一抽,哑声道:“我没看到你身上有弹痕。” “我穿了防弹衣。”他自嘲的扯了下嘴角:“子弹全被挡下来了,但因为冲击力,我失去平衡,从四楼摔了下来,人没死,但腿断了。摔下楼之前,我朝那歹徒开了枪,那家伙却把女友抓到身前替他挡枪。事后,委托人反过来控告我谋杀,法官判定我是自卫,但我还是离开了红眼。” “为什么?那并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深深的,他再吸一口气,舔着干涩的唇,哑声说:“但从那次之后,我每次拿枪,手就会……”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来的手掌,然后再次将其紧握成拳,坦承道。 “我的手会抖,我总能看见那个女人的脸。” 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曾经有段日子,她也总是一直看见,第一个被她杀掉的猎人的脸,即便她曾亲眼看见那猎人残杀无数条人命,那也没有让她感觉好过一些。 可后来,为了生存,她被逼得习惯了杀戮,甚至早已不再试图去算她究竟夺走了多少条人命。 而这,或许是他和她最大的不同。 棒着门板,她轻抚着那个在门后的男人,瘠哑再问:“你方才开枪,手并没有抖,你克服它了吗?” “那是因为没有对着人。”他苦笑,老实回答,没有半点隐瞒。 那么的不同。 她苦涩的想着,喉头微哽。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在自己变得如此污秽不堪之前,就遇见他。 “十六岁。”她闭着眼,哑声开口。 不在乎的事,他不会藏,就是因为在乎,他才会从来不曾提过他在红眼工作的事。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弱点,所以才说谎。可他和她说了,说了从来不曾和人说过的事。 这男人把自己摊开来给她看,给叶怀安看。 她知道,若想要他放弃,她必须让他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得把这层伪装撕掉、掀开,让他看见,真的看清,她的模样。 胸中的心,隐隐作痛,让泪无声滑落。 她不想这么做,一直不想,所以才逃避着,不肯说清楚、讲明白,因为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却还是自私的想他在心中,记得一些叶怀安的好。 记得一些……她的好…… 可他需要知道,有权利知道,关于她的真相。 她深吸口气,压下苦,咽下痛,强迫自己张嘴,开口说。 “我……第一次杀人,是十六岁……” 她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我……第一次杀人,是十六岁…… 这告白,让人心惊,教他震慑得屏住了呼吸。 他早已猜到她可能的过往,他知道她和那狩猎游戏有关,但他以为那是这几年的事,没想到竟然那么早。 十六岁,还未成年,才是花样年华,才刚要开始美好的人生。 “发生了什么事?”他听见自己问。 “有个同学带了一款电玩软件来学校玩。”她舔着干涩的唇,告诉他:“她一直没办法破关,我开始学计算机之后,就对程序设计很有兴趣,我发现那套软件有bug,就帮她找出了问题点,修正了它。第二天,她邀请我回家,我才发现她父亲是一间电玩公司的负责人,那款游戏是测试版,他很惊讶我能找出那款游戏的bug,还修正了它,所以希望我能到他公司去工作。” 她扯了下嘴角,苦笑着,“我记得,我当时好高兴,感觉好像中乐透一样,我想上大学,我需要钱,他给的签约金是我根本想都没想过的数字,我眼也不眨就把那工作约签下去了。” “那间公司很大,专门开发各种游戏软件,接下来几个月,我被分派到其中一个小组,我是小组的核心成员,除了上课之外,只要有时间我都拿来写程序软件,或和小组成员沟通、协调,我们一起架构游戏的版图、设计游戏交互环节,制定规则、计算公式。也许因为我们几个都很年轻,想法不一样吧,我不知道,总之,我们开发出来的游戏,在市场上大卖,拿到的奖金多到让我作梦都会笑……” 她喘了口气,挪了下位置,由跪改成坐,蜷缩在门边,看着黑暗的房间,诉说着像是上辈子的过往。 “我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完全被冲昏了头,第二年我连学校都不太去了,几乎整天都待在公司里,就连睡也睡在那里,我想要赚更多的钱,有钱我就能早点独立,不再需要寄人篱下,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我很快被升到更高的位置,接手负责设计成本更高、更卖钱的游戏。有一天,我的上司丹尼尔传了一个新的案子给我,那是一款类似rpg的游戏。” “什么是rpg?”他听不懂这句话,所以开口问。 “rpg是一种角色扮演游戏。”知道他向来对计算机、电玩没兴趣,她解释给他听,“就是由玩家操控游戏世界中的角色,通过完成一系列的任务,来达到结局,赢得胜利。” 她停顿了一下,才又说:“这是很常见的游戏类型,但那设定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说?”他问。 “游戏设定的任务,是让玩家操作的狩猎者,杀死猎物。玩家能买下猎人,加以训练、升级,这些都很常见。但除此之外,这款游戏的玩家,还能以金额下注,赌哪个猎人能杀死最多猎物。让我最不舒服的,是那些猎人,都是一些连续杀人犯。我本来没注意到这件事,但我认得其中一个人的模样,他两个月前才刚被执行死刑。我上网一查,才发现那些狩猎者、那些猎人,全部都是死刑犯。” 他浑身一震,整个人坐直了起来,翻身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的声音,变得更沙哑,更疲倦。 “我不喜欢那个游戏,所以打电话和丹尼尔说,我不认为拿死刑犯做电玩游戏设定是个好主意。他告诉我,那是个误会,他传错了设定,这件案子已经取消了,他要我把档案删掉,明早会把正确的档案传给我。” 说着,她合上眼,又深深的吸了口气,舔了舔唇,才又继续。 “我应该就这样算了,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大对劲,感觉有些慌乱。挂断电话之后,我本来要直接删除那个文件夹,但它里面还有附了几个影片档,我一时好奇,点开了它们。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 即便已事隔多年,可至今,她几乎还能听见,自己点下鼠标时,那几不可闻的清脆机械轻响。 答答。 就这两声,她的人生,从点击影片的那一秒,从此改变。 好奇心杀死猫。 这句俗谚多么精准,但人们总是把这话当成玩笑。 缓缓的,她睁开微湿的眼,瞪视着黑暗,就像多年前,在黑暗中,瞪视着那些屏幕上弹跳出来的画面。 “那些影片,全是杀人画面,在丛林里的猎杀,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演出来的,但很快我就发现,那些都是真的。每一把刀,每一把枪,每一只断掉的手脚,都是真的,子弹是真的,鲜血是真的,尸体也是真的。那些人发出的惨叫哀号,脸上透出的害怕与恐惧,如此真实赤luo,让我吓得要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夜中轻响。 “我知道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立刻关了计算机,用最快的速度下楼,当年我什么都不懂,还傻傻的坐了电梯,可才出电梯,我就被人拿药品迷昏,等我再醒过来,我已经身在游戏之中了。” 她在黑暗中环抱着自己,靠在门上,告诉他。 第四章 “我知道该怎么玩那游戏,我看过设定,比其他猎物都还晓得该怎么做,我试图组织我们这些猎物,猎物之中,从事的职业都不同,各行各业什么人都有。有个男人叫文森,他是特种部队的人,他教我们怎么用枪、如何反抗,我们在那狩猎游戏里,撑了一个多月,我以为我们可以成功逃走,揭发这整件事,但那只是白费功夫。那些玩家很清楚,人是自私的,可以被收买,懂得如何背叛。他们知道,我们的合作有多脆弱。” 无声抹去脸上的泪水,怀安用她所知,最平静冷淡的声音,道:“猎人开始追杀我们,我杀了一个猎人,一个接着一个,我变得越来越熟练,我和文森挣扎着求生,两年后,我们想办法逃了出来,但文森出卖了我。” 他蹲跪在门外,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握紧了拳头,沉声开口点出她没说出口的话。 “文森是他们的暗桩。” “对。”她喉咙紧缩着,承认自己的愚蠢,“文森把我带回游戏里,另一场游戏中,告诉我,他们没有让猎人马上动手,只是为了看我们挣扎的蠢样。让文森训练我们,是因为想要游戏变得更有趣、更精彩。唯一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我。因为我的表现让人惊艳,他们开始在我身上下注、竞标,他们……那些人……那些玩家……更改了游戏设定,让顶级的猎物也可以下注,能够升级。” 她声微颤,但她深吸了口气,稳住声音,道:“他们把我升级为猎人。” 无法控制的,他张开手掌,把手压在门上,将额抵在门上,强忍着想把眼前的门破坏的冲动。 即便看不见她,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她的痛苦。 然后,他听见她说。 “文森说,我是个天生的猎人,我开枪时手不会抖,杀人时腿不会软,我和他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天生一对,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成为顶级的猎人,拥有大把的钞票,美好的人生。” 说着,她笑了起来。 “他是对的,我把刀插 入他的心脏时,一点也不觉得愧疚,一点也不。” 那干哑的笑声,无比苦涩,饱含说不出的痛。 他知道,就是这一秒,他知道那男人凭借着朝夕相处、命在旦夕的日子,诱骗了她,占有了她,所以这整件事才会让她如此痛苦。 她曾经喜欢那家伙,信任那该死的王八蛋,但那猪头是个变态。 难怪她无法再相信他,难怪她没有办法把心交出来,她试过一次,却只得到可怕的背叛。 “我杀了他,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成功从游戏中再次逃脱。他们派人追杀我,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多到连我自己也数不清。” 门外的男人好安静,沉默的听着她说。 不由自主的,怀安又伸手遮眼,她自嘲的扯着嘴角,在黑暗中,道:“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别再回到游戏中,我什么也不在乎,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我才去相亲,我和你结婚,是为了利用你。叶怀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来的角色,我从来就不是那样温柔贤淑的人。你娶的,只是一个幻觉。” 她用双手遮着、压着自己湿透的眼,舔着发干的唇,颤颤再吸口气,说:“所以,别再叫我老婆了,因为我从来不曾当自己是你老婆。” 不知哪里跑来的飞蛾,绕着廊上的灯泡飞舞着。 我从来不曾当自己是你老婆。 女人沙哑的声音,穿透房门,流泻在空气中。 男人跪在门外,将冒出青筋的额头抵在门板上,两手也在上头摊平,压着。 她黑暗的过去,随着疮哑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残酷,那么清晰,教他震惊、心疼、愤怒,不寒而栗。 而她平静而抱歉的告白,字字句句都像把刀,戳得他满心窟窿。 他紧抿着唇,下颚紧绷,只觉得胸口发紧,痛得眼角都在抽搐。 而她,还再说,开口要求。 “阿峰,你是个好人,这些年来,一直对我很好。但我并不……正常,我已经躲了半辈子,接下来还会继续躲下去。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你真的想帮我,请你放我自由吧。” 说到底,她就是想离婚。 有那么一秒,他只想踹破眼前这扇门,对着她咆哮,告诉她他不介意她的过去,强逼她承认她的在乎。 他知道他做得到,他做过一次,可以做第二次。 她在乎他,比谁都还要在乎。 可他也晓得,严风说得对,问题不在眼前这扇门,在她心上那扇。 逼迫她,或许可以解决问题,但他做不到。 在听到她的经历之后,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当她诉说那些过去时,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平静,可他知道并非如此,即便隔着门,就算看不到她的人,他也能感觉到她那冷静伪装下的痛苦。 当她就这样,活生生、血淋淋,毫不掩饰的撕下长久伪装的那层皮,怎么可能不痛? 他听了都痛,更遑论身在其中的她。 相亲那天,他就发现她有些状况、有点问题,但他不以为意。结婚之后,他看得更清楚,他依然不认为那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些小毛病、小敝癖,有属于自己的隐私和秘密,他不需要全都知道,他自己也有不想和人说的过去。 他喜欢她,选择了她,两人有一起生活的共识,好好的过日子,那就好了,就够了。 可他没想到,她的问题如此严重、那么可怕,他难以想象这些年,她是如何撑过来的。 难怪她总是随时保持警戒,总是穿着衣服睡觉,总是无法轻易睡着,总是不自觉保持着安静,总是对他百般容忍…… 她的失眠、恶梦、神经质,那些总是需要东西好好待在原位,需要生活按部就班的怪癖,那些从来不肯轻易显露的情绪,全都有了解释,有了原因。 她的人生在十六岁那年就失控了。 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她才紧紧抓着那些能够掌控的东西,她需要那些规律,那些正常,那些人们视之理所当然的事物。 对她来说,这些全都得之不易,都是在下一秒就会失去的东西。 这些年,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随时随地,都在准备逃跑。 我和你结婚,是为了利用你…… 他知道这是实话。 叶怀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来的角色…… 该死的实话。 可他不认为,这些年她总是在演戏。 他看得出来她的改变,那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意无意的变化。 这些日子,她已经会主动睡在他怀里,会无意识的伸手触碰他、抚摸他,会在街上牵握着他的手,会和他依偎在一起。 她不再在睡前,还坚持要把头发绑得整整齐齐,假日还会被他拖着一起赖床,而不是一早就爬起来整理东西。 他知道,那也是她,她对他是真的。 就因为是真的,所以才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才要让他死心。 她打定了主意,要和他离婚。 她认定了,两人之间没有未来。 他很清楚,现在说什么也是白搭,就算他踹破这扇门,和她发誓一百次,他不在乎那些该死的过去,她也听不进去。 而在经历过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之后,他还真他妈的没有办法怪她。 那些该死的变态,夺走了她的自由、她的人生,还有她对人的信任。 她没有办法相信人,任何人。 即便是他。 她不会相信他许下的承诺、说出的保证,不会相信还能过正常的生活,还能有美好的未来。 就算她想,她也不敢。 额上青筋因为怒气和无能为力而贲起抽 动着,他将贴压在门上的手,重新紧握成拳。他想捣烂那些将她变成如此的变态,捏断他们的脖子,亲眼看着那些卑鄙的杂碎断气。 可即便他真能这样做,事到如今,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门里的女人,没再开口,可他晓得她在哭,无声掉着泪,就像在公交车上看他简讯时一样,即便是哭,也不敢出声。 她总是这样,用尽所有力气,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人知道,不让人晓得,让他每回看见,都心痛到不行。 该死的,他需要让她再学会信任,懂得相信。 相信他。 他需要她把心门打开,心甘情愿的让他窝进去! 阿峰吸气,再吸气,然后强迫自己跪坐回小腿上,将拳头从门上抽离,他费了一点功夫,才有办法松开拳头,将手掌重新摊平,放在大腿上。 他张开眼,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咬着牙,狠着心,开了口。 “好,我放你自由。” 舔着干涩的唇,他逼着自己粗声说。 “我们离婚。” 我们离婚。 四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她心上,让蜷缩在门边的她,不自觉缩得更小,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球。 这是她要的,要他放手,再也别管她,但即将失去他的恐惧,仍让胸中的心,大力快速的鼓动着,她几乎又要尖叫起来,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她不可以再依赖他了,和失去他的恐惧相比,她更害怕他因她而丧命。 所以虽然张开了嘴,她却只是用力的吸着气,吸气扩张心肺,吸气压抑恐惧。没有关系,她不会有事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她能活下去,她会活下去,过去可以,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可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说服自己,即便离婚是她自己的要求,她仍无法阻止疼痛充塞全身下上,无法遏止泪水溢出遮眼的指间。 就在这时,她却听到门外那个男人,接着开口说话。 “既然你说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的,我想我再强迫你也没有意义。要离婚,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了,我立刻就去上网,打印离婚协议书,马上签好给你。” 她不想理他,但理智却让她开了口。 “什么……条件?” “你必须继续待在这里。”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她痛苦又慌乱的说:“你不懂,我不能留在这里,那些猎人——” “那些猎人是一些早就被判死刑的连续杀人犯,他们全都是穷凶极恶的变态,每一个都杀人不眨眼,有些甚至早已被执行死刑,却死而复生,被装上有gps定位的机器眼,放入游戏中,猎杀被任意挑选的猎物。” 他平铺直叙的说着,声调冷静得像在做报告。 “机器眼里除了gps定位系统,生命监控装置,还有摄影镜头,可让猎杀画面,经由网络,实况转播到全球玩家的计算机里,供人收看、下注。为了让猎人们乖乖听话,初级的猎人被打了药,需定时领取解药,才能活命。一一级的猎人,被动了更高级的手术,除了能回传信息,也能经由无线网络,实时接收最新的猎物数据与消息,一一级猎人眼里内含炸药,玩家可自行选择自爆时机。” 门外男人对猎人的了解,让她毛骨悚然,有那么瞬间,恐慌攫抓住了她,让她差点又再次发作,可他很快就接着说。 “以前我在红眼工作时,有一个搭档叫莫磊。莫磊的双胞胎兄弟莫光,在十一年前失踪了,去年红眼因为接手一件案子,才发现失踪的阿光没死,而且出现在一场以杀人犯猎杀真人的游戏中。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也不知道这个游戏的存在。” 第五章 她无法置信的屏住了气息,不自觉拿下遮眼的手,瞪着眼前的黑暗。“武哥他们本来抓到了一个玩家,将他关在罗马尼亚的牢里,可当他们想去追问阿光的下落时,那玩家却被谋杀了,让他们断了线索。” 这话,让她吃惊的脱口。“他们……抓到了一个玩家?.” 怎么可能?怎么会?她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过去她不是没试过揭发这整件事,但那些玩家有钱有权,势力庞大,无论她是去报警,或试图把消息吐露给记者,抑或上网散布,总是立刻就被封锁、抹灭,知情的相关人士,更是在短短数日到数小时见,就一一被除去、暗杀,或失踪。 但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 因为太过震惊,她结结巴巴的问:“多……多久?多久之前的事?” “去年,十一月。” 那是九个多月前,可这间公司还存在,没有被摧毁,没有被消灭。 她不敢相信的捣着唇,一时间竟有些耳鸣。 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有人真的成功对抗了那些玩家。 不要相信任何人。 冷酷的声音在脑海里警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人都懂得如何背叛。 她知道那警告是对的,她总是听从它,她就是听了它,才活到了现在。 可是,她想要相信他,需要相信他。 “你说……这间公司……叫什么名字?” 当她发现,她已重新面对那扇门,听见他清楚而稳定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红眼意外调查公司。” 她张开嘴,听见怀抱微弱希望的颤抖字句,飘浮在空气中。“没……没有人对付他们吗?” 他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回答。 “武哥向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清楚该如何应付处理这种事。” 她瞪视着眼前的门板,有些迷惑,万般不解。 “可是……那些人、那些玩家……” “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变态。” 门外的男人帮她说完,然后道:“但武哥也是。” 她眨了眨泪眼,不解的问。“也是什么?-” “有钱有势的变态。” 他告诉她,强调:“我可以和你离婚,但你要把你所知关于狩猎游戏的一切,都告诉红眼的人。你若帮忙找到莫光,这三年六个月,我认了。” 她紧闭着唇,沉默着,希望和恐惧,在心中相互拉扯。 她不想和那僩游戏扯上任何,她也并不真的认为,这个红眼意外调査公司,真的能改变什么。 可是,他们抓到了一个玩家,虽然那人死了,被暗杀了,但这间公司还存在,过了九个月,还依然存在。 她无法压抑那在胸臆中熊熊燃起的希望。 “那个人,你朋友的弟弟,可能早就死了。”她告诉他。 他沉默了一秒,然后开口说:“你活下来了。” 是的,她活下来了,苟延残喘的活着。 在这之前,她确实想过,或许还有别的猎物,别的人,从游戏中生存了下来。可她自顾不暇,在那几回尝试都换得失败,或遭背叛的下场之后,除了逃亡,除了自保,她再也顾不了其他。 真的有人能在游戏中,活那么久吗? 她很怀疑,但那些游戏场所大多都在杳无人迹的地方,或许有人真的能在那游戏中生存下来。 她记得自己在游戏中,逃跑、躲藏,无法信任他人的那段日子。 另一个人。 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泪水在不自觉中平息,她吞咽着口水,哑声警告他。 “那些玩家,最喜欢追求刺激,他们拥有的资源、掌控的权势,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他们有一部分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像你和你朋友这样的武术高手,你知道这几乎就像是推你这些朋友入火坑吗?” “他们能在这行生存这么久,也不是白混的。”他淡淡的说:“你只需要说好或不好,其他都不是你的事。” 她沉默了许久,挣扎着,他沈稳的声音又再响起。 “事到如今,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损失?我只要求你和红眼合作,若之后你察觉情况不对,随时都可以再跑。” 闻言,她深吸口气,终于舔着干涩的唇,开了口。“离婚之后,你不会再骚扰我?.”“离婚之后,我不会再骚扰你。” 她点头,哑声开口:“好,只要你和我签字离婚,我就留下来,和他们合作。” “你等一下。” 他二话不说,站起身,大踏步转身离开。 “阿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真的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你要不要再考虑看看?” 那个在楼梯间偷听的女人,甚至没想到要跑,打他看见她之后,那女人就一点也不觉得羞愧的跟在他身后,一路碎念到一楼的办公室。 他面无表情的反问:“你不想找到阿光了?” “当然不是,可是……拿你的婚姻换……这……” “你自己也听到了,她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什么都是废话。”他说着,伸手打开计算机和打印机的电源键。 她一下子绕过他,挤到自己的位子上,不让他操作计算机,只拧着眉头,戳着他的胸膛,恼火的道:“她脑袋不清楚,你何必和她意气用事?婚姻不是儿戏,哪有人像你这样想结就结,想离婚就离婚的啊?我知道她不是你之前想要的那种身家清白、温柔贤淑的老婆,但谁没有过去——” 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在下一秒被一只大手捂住,另一只大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开来。 那聒噪的女人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绑架她的人是谁,即便嘴被捂住了,却仍不住伸手去扳捂嘴的大手,还试图要说话。 “抱歉。”那金发蓝眼的男人抓着自己的老婆,在灯光昏暗的办公室里瞧着他,拿下巴朝着计算机一比,示意道:“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她发出气愤的声音,更加用力的挣扎抗议,但那家伙只是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她闻言小脸暴红,立刻安静的和鹌鹑一样,乖乖站着不动,不敢再挣扎。 没再多理会那对夫妻,他一**坐上了办公椅,用鼠标点开了网页上网,很快找到了那个他需要的文件,他眼也不眨的将它下载,听见身后那个女人又抗议了一声。 他没有理会,只是打开那个注明了离婚协议书的文件,移动了一下鼠标,敲了两下键盘,跟着才将它打印了三份出来。 他拿了笔,很快将自己该填的资料都填上去。 当他站起身,和那位帮忙把小肥制住的男人点头道谢时,看见他已经不再捂着小肥的嘴,那女人杏眼圆睁的瞪着他,小嘴半开,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到了最后,她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他松了口气,开口问那男人。 “我需要两个证人,你能帮忙吗?” “当然。”男人点了点头。 “小肥?”他看着那女人再问。 可菲看着眼前这家伙,眼也不眨的开口就想要拒绝,但身后的男人轻捏了她的腰肉一下,她吓了一跳,脸红心跳的忙答应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把笔给我。” 她朝阿峰伸出手,拿了那三张纸,在证人处写下自己的个人资料,才拿给身后那男人,让他填写他的。 他写完之后,把纸笔还给了阿峰。 阿峰接过手,转过身,上楼去递交离婚协议书。 被迫身为证人的可菲,不得已只好跟上,但仍忍不住对走在身旁的男人嘀咕抱怨。 “这种事,你干嘛抢着做啊。” “谁让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没事爱偷听,还猛踩他痛脚。” “又不是只有我在听,你还不是一样……” “我是在工作,见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楼梯间,才放大屏幕,打开喇叭,看你在搞什么鬼。” “什么搞什么鬼,我只是担心她都没吃,本来想去看看情况的,谁知道会听到那些,我哪知道她一起床就会和阿峰谈分手啊。而且我要是知道他——” 眼看三楼就要到了,他轻捏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安静。 可菲会意,立即噤声,但过了两秒,还是忍不住本哝抱怨。 “恬恬就说门的费用不能省,武哥偏要用贴皮的三合板,隔音烂得要死,要是当初听恬恬的,哪还有这么多事,我早上床睡觉了。” 轻轻的,有人敲了两下门。 她浑身一震,知道他回来了。 从洗脸台中抬起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女人看来还是很糟,但至少不再满脸是泪,她抽下一条毛巾,迅速的擦干脸。 她可以的,她办得到。 深吸口气,她镇定心神,这才转身离开浴室,回到门边。 “谁?” “是我。” 他回答时,她看见他从门缝下方,塞了一张a4纸进来。 虽然开了浴室的灯,但她还是没开房间的灯,她能从门缝透进的灯光,看见印在那张纸最上面,教人看了触目惊心的黑色标题。 那是一张离婚协议书。 他已经用原子笔,把他的数据填好了,下方还有另外两位证人的数据和签名。 她蹲下来,伸手要去拿,他却像是在门上凿了洞偷看似的,在那瞬间把纸抽出门外,开口说。 “离婚和结婚一样,需要见证人,你把门打开。” 她本来希望能够避免面对他的,但显然那只是她的妄想。她慢慢站了起来,做好心理准备,握住了门把,旋转喇叭锁,把门打开。 他站在门外,手上拿着离婚协议书,她不敢把眼抬起来看他,却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两个人。 他把协议书递给她,她才注意到一共有三份,然后他侧过身,指着那一男一女说。 “这是屠震,还有他老婆小肥,他们两个同意当我们离婚的证人。” 她低垂着眼,紧抓着那一式三份的协议书,轻点了下头。 “你看一下协议书,没有问题的话,就把数据填一填,我之后会拿去户政事务所办登记。” 协议书非常简单,三张都是一样的,上头其实没写什么东西,就是简短的几句话。 立离婚协议书人,吕奇峰,以下简称甲方…… 立约双方,因故无法继续婚姻生活……难偕白首…… 兹经双方同意,在证人见证之下,订立此两愿离婚协议书…… 婚姻关系消灭……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白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刺着她的眼,揪着她的心,她没有再往下多看,只横跨了一步,直接把纸抵在墙上,于另一位离婚人后方,写下自己虚拟的资料。 她不需要这张协议书,可她晓得,他需要。 她的身分是假的,但他的是真的,他的身分证件、户口簿上,都有着她的名字,她虚假的身分。 心口,隐隐作痛。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强迫自己填写完所有数据,好让他能将她从他的生命中删除、取消。 要填的字不多,很快的,她填写完毕,把那些协议书递还给他。 他伸手接过那三张纸,她看着那纸从自己手上被抽走,有那么一秒,她几乎想要重新把它们捏住,不给他。 但她必须做对,不能有任何迟疑,否则他不会死心。 她强迫自己松开手,把手放下,却见他把另一只手摊开,伸到她眼前,语气平静的道。 “还有戒指。” 有那么一秒,她无法动弹,没有办法呼吸。 第六章 当然,还有戒指,那是他买来送她的结婚戒指,她得还他。 可在这之前,她不知怎,完全没想到这点。 这是她的。 她的。 她不想还他,她几乎反射性的握紧了拳头,差点就要开口抗议,但离婚是她提的,这婚姻对她没有任何意义也是她说的,她没有任何理由保留它。 心好痛,那么痛。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可她麻木的抬起了手,拔掉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把那简单的戒指,放到他掌心里,还给了他。 小巧的银戒,因为被她长年戴着,有些小小的磨损,但也因此完全没有氧化的痕迹,它轻巧的落在他粗糙的掌心里,闪闪发亮。 他合起了手指,握成拳,收回。 屠震在这时开了口。 “叶小姐,从现在开始,你和阿峰再也不是夫妻关系,你对这张协议书,有任何问题吗?” “没有。”她压抑着胸口中的疼,听见自己冷静的说。 “阿峰,你呢?” “没有。”他淡淡的开口道。 “那就这样了,等户政事务所上班之后,办了登记,你和阿峰可各留一份协议书做底。”屠震看着那脸色显得过度苍白,从头到尾没抬起眼的女人,道:“叶小姐,抱歉这时和你提起这个,但关于那个狩猎游戏,我相信你有话要和我说。” 阿峰微微一僵,握紧了拳头,但一句话也没说。 “阿震,”可菲低声开口斥喝他,扯着他衣角,“人家才刚……那个,你也看一下情况,现在都三更半夜了——” 屠震没理会老婆的抗议,阿峰隐隐的不满,只看着那女人。 果然,她深吸口气,抬起了眼,用那双黑得宛如来自地狱之泉的瞳眸,直视着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他看着她,拿下巴朝楼梯口比了一下,“我们到楼下我办公室去谈吧。” 她点头同意,走出房门,然后听见他对那个男人说。 “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你去休息吧。”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也不敢回头看他,只是先行下了楼。 到了一楼,她等在那里,看见屠震自己走了下来,身后空无一人。 “我的办公室在地下室。”他说着,带头继续往下走。 楼梯上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光影晃动。 在听到她的过去之后,他就答应和她离婚了,没有一句挽留。 他再傻,再执着,也有极限,当她把话讲得这么白,说得这么狠,是人都会心死。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还期待什么。 他用最后的情分要求她和红眼合作,而不是完全放她不管,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这就是她要的,要他别再管她。 婚姻关系消灭……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协议书上的字,浮现脑海,让心紧缩发疼。 深吸口气,她压下那椎心的疼,拉回视线,跟着那个男人下了楼。 地下室有好几个房间,大部分都没有开灯,只有那间以各种机器和计算机屏幕环绕周围的房间仍亮着灯。 那位在地下室长廊最底部的房间,冷气开得很强。 她知道,低温是为了让计算机运转维持正常。 若不是正身处其中,她光看外表,绝不会想到这么破烂的公寓地下室,竟然会有如此高级的计算机设备。 当她回神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缩坐在那张大椅子上,回答问题。 几个小时前,眼前这冷得像冰的男人,把她带下楼之后,给了她这张椅子,然后坐在她对面,告诉她,他是红眼安全部门的负责人,之后就开始提问。 这房间里的设备,十分高级先进,有一些她甚至认不出那是什么,当他开始问问题,并给她看了眼前这套计算机的强大功能之后,她立刻就忘了旁边的一切事物,如实回答他的问题,告诉眼前这男人,她所记得的一切。 从游戏公司的名字,老板的名字,同事的名字,游戏里猎物与猎人名字、模样、年龄、职业,所有一切特征。 他在她面前搜寻那些人的数据,查出猎人被判刑或执行死刑的场所与时间,猎物失踪的地点与时间,然后将所有数据交叉比对。 这台主机强大到让她叹为观止,她看得目不转睛,不时补充他所需要的信息。 他告诉她,莫光失踪的经过,以及后来另一位曾被玩家抓走的猎物湛可楠的事。他们对游戏所知的大半资料,都来自那位湛小姐,但也有不少,是他们这几个月自行查探出来的部分,包括了猎人等级的事。 这中间,他老婆拿了一壶热咖啡过来,还给了她一份三明治。 她没有胃口,但他要求她吃掉。 “你需要进食,我不希望你血糖太低,让记忆混淆。”屠震说。 她吃了那份三明治,捧着那杯咖啡。 他在她进食时,也吃了一些,等她吃完后,才又继续问。 “我们知道游戏会设置特定场所,玩家称其为猎场,多数都是短期的,但有少部分,极少的部分,是长期的猎场。我们认为,那是因为游戏规定,猎物若未被完全猎杀,因为赌局的关系,游戏就会持续。” 她喉头一紧,点头道:“是的,那是游戏规则之一,但规则是会改变的。” “我知道。”屠震点头,“但我现在需要你告诉我,你所待的那两处猎场在那里?” 要她回想那两个地方,不是很快乐的事,但确实必要。 “我并不是很确定正确的位置,只知道大概,那两处都是人烟罕至之处。” “那不是问题,我们可以从一些细节,尽量缩小范围。” 她捧握着那杯散发着温暖的咖啡,但没有喝,只舔了舔唇,仔细回想,道:“第一处,在南美洲,亚马逊丛林,那里是文森带我出来的。第二处,在非洲,刚果。” “不是岛?” “不是。”她回答了之后,看见他蓝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才领悟过来,“莫光在岛上?” “对。” “我很抱歉。”她不自觉脱口。 可眼前这男人,一点也没有气馁的意思。 “你不需要抱歉。”他看着她,坚定的说:“你给的消息,远超过我们过去九个月的努力,那间游戏公司虽然已经转手,但我认为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你若能帮我找出你待过的猎场所在地,将会更有帮助。” 她点点头,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他,试着帮他找出她曾经待过的那两处猎场的正确位置。 屠震是个很聪明的人,记忆力惊人,脑袋条理分明,同时可以处理好几件事。 他在和她说话的同时,计算机屏幕里,偶尔会有画面或讯息跳出来,有些甚至是实时画面的现场实况,他一边口头上协助对方,一边还能用键盘输入她给的数据,或者反过来处理。 那些人,他称之为调查员的人,身处世界各地,有些地方是白天,有些地方才刚要天亮,有些地方夜正深。她看不见面孔,但能看见他们眼前的画面,那感觉和那些所谓的猎人镜头极为相似,让她一瞬间有些恐慌,然后她听见他们互相开着玩笑,做着疯狂又好笑的事,有一个男人徒手就打倒了持刀围着他想抢劫的一群流氓,另一个男人一边抱怨一边拿着刷地板的长刷,制伏了一群持枪的阿拉伯人,另一个在雨林里的家伙甚至还把镜头拿下来,恶作剧的嘟着嘴亲了镜头好几下。 “阿震哥,我最爱你了,啾啾啾啾——” 那是她唯一看见的人,那家伙黝黑俊帅,开朗无赖,然后笑着从她这一辈子见过最高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差不多在这时候,她才知道屠震是故意带她来这房间,还刻意开启这些画面、声音给她看的。 他在展示,让她看,这间公司的设备、成员,和能力。 然后,有个异常面熟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上。 男人有着冷酷的面容,高挺的鹰勾鼻,和吓人的高傲气势。 “我秘书通知我,韩武麒想要追加预算。” “对。” 男人眉一挑,道:“把你那个立体投影设备的专利让给我,他就能拿到他要的钱。” “可以。”他眼也不眨的说。 “该死,你这小子让我觉得自己像土匪。”男人怒目瞪着他。 “我们需要钱。”他坦白的道:“你有钱。” 这句话,让对方画面外的女人笑了出来。 男人拧着眉,好气又好笑的看了那在镜头外的女人一眼,让她收住了笑,这才把视线拉回来,道:“臭小子,告诉姓韩的,他会拿到他的钱。我会让人把合约传给你,你签好之后传回来。” “没问题。” 男人结束了通讯,而她从头到尾,只能目瞪口呆的瞪着那钱多到数不清的亿万富豪,等到他消失了,屠震转回来面对她,她才忍不住开口问。 “那是蓝斯、巴特吗?” “是。” “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暂时是我们的提款机。” 这个答案,让她傻眼。“提款机?” “金主。”他看着她,说:“如果没有大量金援,很难对付那些有钱有势的玩家,所以武哥找了巴特当靠山。” 她无言的看着他,终于了解,为什么阿峰如此相信红眼的人能帮她。 他之前说武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还不觉得。 可如今,她想,那位看起来嘻皮笑脸的男人,确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么长久以来,她第一次觉得,似乎从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线曙光,一丝希望。 她会答应下楼来回答问题,本来只是为了能藉由这个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沈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从没想过,这间公司,这些人,真的有可能帮得了她。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屠震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道。 “两点了,今天我们暂时先到这里,我想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若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打内线按0,就能找到可菲。” 两点?下午两点吗? 她一楞,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待了十几个小时,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时光的飞逝。这一夜,过得好快。 至此,她方知,眼前这男人,为什么会要求她下楼,会在她刚签下离婚协议书时,就要她来回答问题。 他是个聪明人,太聪明了,那双蓝眼,清澈如一汪山泉。 她放下手里依然满满一杯的咖啡,站了起来,因为贫血,她晃了一下,但那男人伸手试图扶她。 她反射性往旁退开,没让他扶。 “抱歉。”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尴尬的抬眼,道:“我只是不习惯人家碰我。” “你ok就好。”他收回手,淡淡道:“我想你应该找得到楼梯在哪里。” 她是找得到,她转身朝敞开的门口走去,却听到那重新转身面对那些屏幕的男人又开口叫住了她。 “叶小姐,虽然你和阿峰离了婚,但你不需要和我们客气。事实上,我想,你会被游戏玩家再发现,恐怕和我们有关。去年迪利凯被起底,他们显然已经查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是我们,所以才会派人来这城市,因此发现你躲在这里。他们会这么快对你动手,显然是因为在游戏里生存下来的你知道太多,你是他们的心头大患。” 第七章 她一楞,回头只看见那男人转过身来,道:“我们这几个月,在世界各地的停尸间发现不少猎人,我猜游戏规则可能已经改变,不再局限于少数猎场。既然那些猎人满城在找你,我希望你不要傻得跑到外面去,反正既然要躲藏,不如躲在我们这里,别的不说,至少能安心睡觉。” 说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递了一张名片给她。 “不过,你若想离开,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有需要,你随时都能再和我们连络,阿光就和我的亲弟弟一样,你帮我找到了让他回家的路。当然,如果你愿意继续留下来帮忙,我个人会非常感激。” 她没接过那张名片,只看着他,喉咙有些发干。 “就算找到的只是他的尸骨也一样吗?” “我相信他还活着。”他斩钉截铁的说。 “说不定,当他真的回来时,你们会发现他早已变了,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她无法控制的说:“那游戏,让人疯狂。” 他凝视着她,道:“你并不疯狂。” 她撇开视线,喉头紧缩,但仍忍不住说:“你并不知道。” “你若有疑虑,我们公司有一位专攻神经科学的博士,对精神医学也有研究。她叫夏雨,是个医学天才,现在正和她丈夫一起到德国参加医学会议,下星期就会回来,我可以请她帮你安排一次全面性的检查。” 他说着,把名片又递到了她眼前。 这一回,她没有拒绝。 她接过名片,走出门去。 待那女人离开之后,屠震才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的看着茶几上,那杯她整个晚上都不曾喝过一口的咖啡。 她才上楼来到一楼,就在楼梯间遇见了屠震的老婆。 “噢,嗨,叶小姐?呃,怀安?我可以叫你怀安吗?你和阿震谈完了吗?”那可爱的女人露出怯怯的笑容,“我是可菲,丁可菲。你饿了吗?我在二楼厨房里炖了一锅鸡汤,可能没有很好吃啦,但填填肚子还可以。” 她楞看着眼前这笑得如小花般娇羞灿烂,像是对人毫无防心的女人,有那么一秒,不知该如何反应,结果等她回神,她已经被这女人带到了二楼,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坐到了椅子上。 “今天是假日,隔壁建商休息,不然平常这时真的是吵死人了。” 可菲说着,边在厨房里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边继续道:“不过我刚刚已经帮你把房间整理好了,还有新的牙刷和换洗衣物,浴室里的脏衣服我拿去楼上洗了,希望你别介意,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收阿峰的脏衣服时没注意,洗完要晒时才发现你的混在里面。你要是需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去帮你买回来。” 当那女人终于停下来,她眼前已经摆了一碗菜饭、一碗鸡汤,一盘卤白菜,和一小盘的水果拼盘。 “别客气,你快吃吧。”可菲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道:“我知道你一定饿了。阿震就是那样,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老是忘记吃饭,我才正要下楼呢。” 在这女人拉着她到厨房之前,她真不觉得饿。 可看着眼前这些热腾腾的食物,她才发现她确实饿了,再加上那女人用那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要是不吃她煮的东西,她的脸就会像被打的小狈一样,瞬间垮下来。 因为不想感觉自己欺负了小动物,她拿起鸡汤,先喝了那热烫烫的鸡汤。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菜饭,这女人的食物,真的十分好吃又温暖,就像之前那杂菜粥一样。当她抬眼朝那被唤作小肥的丁可菲看去,只见她露出欣慰又开心的笑容,让她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 “好吃吗?还可以吗?会不会太咸?” 那模样,看起来真的好像小狈狗,要是给她一条尾巴,她八成已经卯起来在摇了。 她见状,差点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这莫名的冲动让她楞了一下,只能回道:“不会,很好吃。” 听到称赞,女人眼睛变得更亮,因为单纯的笑意而变得弯弯。 “那你快吃,再多吃一些。”可菲兴冲冲的说:“不够锅里还有喔。” 电话声在这时响了起来,可菲立刻跳起来去接,讲没几句就挂了电话,回身和她道歉。 “怀安,不好意思,我有些家事要做,得先离开。你慢慢吃,不够就自己添,千万不要客气喔,反正你不吃,等一下也会被其他人吃完的。二楼这里是公共空间,你想待在这里,或上楼回房休息都行。有事就打——” “内线按0。”她忍不住接口,温声道:“我知道,谢谢你。” “没错。那我先下去了,晚点再聊。”可菲笑着对她挥挥手。 见那女人转身就要离开,她忍不住开口叫住她。 “等等……” “嗯?怎么了吗?”可菲迅速停下动作,张着大眼回身看她。 “阿峰他……”她舔舔干涩的唇,硬着头皮问:“还在楼上吗?” “你放心,他不在,去工作了。” 所以,他走了。 当然,他得回去工作,回去当塔吊员,回去过正常的生活。 塔吊操作虽然辛苦,但与和她一起相比,危险层级完全是两回事。 这样很好,他离她越远越好。 她松了口气,但同时却也感到无法控制的痛,绞扭着心头。 但那女人还在,且正看着她,她极力保持镇定,挤出一抹微笑。 “谢谢你。” “不客气。” 可菲笑着摆摆手,掉头迅速离开,还没到楼梯间就开口朝外大声喊着:“等一不要先泼水,要先扫地啦!” 怀安被她吓了一跳,但那女人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 厨房里只剩下她一人。 午后的阳光,迤逦进窗,洒在流理台上。 她低下头,伸手扶着冒出青筋的额,张嘴喘了口气,将压了一晚上的痛,硬生生再压回心底。 没关系的,她没事,她没事,不会有事。 她再吸气,又吸气,把几乎涌出眼眶的痛,再次咽下。 那花了她一点时间,但她做到了。 当她再抬头,她强迫自己坐在原地,喝完了鸡汤,吃完了菜饭,又吃了半盘的水果,真的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菜和水果拿保鲜膜包起来,冰到满是食物的冰箱里。 这间厨房又大又宽敞,冰箱有两台,甚至还有一台独立的冷冻库,但所有的东西都被收得整整齐齐的。 她洗了碗筷,擦干了手,这才转身上楼。 可到了楼梯间,她很快就发现不对,楼梯湿答答的,有水正从楼上流下来,上面还一直传来嬉笑怒骂的喧哗声。 因为好奇,她到了三楼之后,忍不住又往上探看,只见四个七到十二岁左右的小男生,光着脚丫,像猴子一样的提着水桶跑了下来,其中一个还是把扶手当滑梯滑下来的。 “借过、借过、借过……” 四个男孩边笑边喊,她侧身让他们过,但之后一个更小的孩子,有样学样的坐着扶手滑了下来,她吓了一跳,眼看那大概只有四岁的小女生就要落地,地上还有积水,她连忙上前,但之前跑过去的男孩,有一个折了回头,一个箭步接住了那小女生,却因为踩到积水,瞬间滑倒。 她伸手及时抓住了他,没让他脑袋落地,那小女生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开心的道。 “好好玩,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个鬼啦!你这个跟屁虫是想吓死谁啊?”那皮肤黝黑的小男生对着那小女生翻了个白眼,爬站起身,看见她,立刻摆出营业用笑脸,不忘弯腰道谢:“美女姊姊,谢谢你的帮忙。” 她一楞,只觉那笑脸很眼熟。 “呃,不客气。”她说。 “阿泽,你搞什么,动作快一点啦!”另一个小男孩从二楼转角探头往上喊。 “来了啦!”他探头回应,跟着转头就把那小女生塞到她怀里,“美女姊姊,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一只先拜托你,我马上就回来。”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那油嘴滑舌的男孩已经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留下她和这个软绵绵的四岁小女孩一起。 她傻眼,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抱着她,和她大眼瞪小眼。 小女孩看着她直笑,一点也没有一般孩子会有的害羞及怕生。她本想将这小女孩放下来,那些男孩却在这时又从楼下跑了上来,这次那些空桶子里,全装满了肥皂水,她见了,只能抱着她退到一旁,让他们过。 “美女姊姊,再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就回来。”那个年纪较大的男孩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保证,然后三步两并的冲上了楼。 结果,他的马上就回来,重复了好几遍。还真的每隔一两分钟,他或某一个男孩就会出现,这次拿水桶,下次拿刷子,跟着拿抹布,然后又冲去拿地板蜡。 他们下楼都是用跑、用跳的,不然就是滑着扶手下来,有几次为了赶时间,甚至是直接抓着扶手,翻到下一层去,若不注意看,还真会以为这些男生是一群雨林里的猴子。 跟着第一个男孩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拿着扫把虎虎生风的扫过每一层阶梯,经过了她和那女孩,然后继续往下。第二个男孩手提水桶,一路泼洒肥皂水经过。第三个拿着刷子卯起来刷洗,第四和第五位是拿着水管和刷子的女生,将肥皂水冲洗干净,第六个是原先那个带头的男孩子,他抓着旧衣服和第一个重新跑上来帮忙的扫地男孩一起擦去所有水渍。第二和第三个男孩也回到楼上,跟在两人后面拿干布和地板蜡一阶一阶的打着躐。 前面几个步骤,他们从头到尾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可打蜡这事没法混水摸鱼,所有孩子,最后全都一起蹲在楼梯上拿着干布和地板蠘打蜡,就连那小女生也要求下地,拿了块干布一起。 等她发现,她也已经跟着蹲跪在楼梯间,帮忙他们打蜡了。 说真的,她不是很确定这些小朋友是从哪跑出来的,但既然是在这公寓里,应该是红眼员工的孩子?她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这是另一个她应该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天启。 这里有孩子,她无法理解他们明知有猎人在追杀她,为何还让她待在这地方,她不想牵连别人,更不想害死孩子。 她得走了,现在,马上,立刻就走。 等她擦好这一阶,帮忙擦亮这一阶之后,她就离开。她一再这样告诉自己,结果每次她想起身,却又忍不住继续往下擦。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她实在看不顺眼上面这里被擦得干干净净,下面那一阶却还是灰蒙蒙的。 而且帮楼梯打躐,让人有该死的成就感。 结果,她擦了一阶又一阶,到最后甚至没再多加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一楼到五楼的楼梯,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上了蠘的楼梯变得干净又清爽,磨石子地的石头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后,也许是为了感谢她一起共同奋斗,她又被带回二楼客厅,还分到了一杯草莓口味的冰淇淋。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它,有些呆楞。 见她不动,阿泽晃了过来,好奇的问:“美女姊姊,你不喜欢草莓口味的吗?我爸说女生都喜欢草莓口味的。” “才不是呢,是巧克力啦。我妈说女生最爱巧克力啦。”说着,男孩挖了一汤匙自己的,分给了她。“喏,这给你,很好吃喔。” “哪有,我是女生,我就比较喜欢香草口味的。美女姊姊,你吃我的。” 第八章 结果,那些孩子争先恐后的,很快就把她的杯子堆满了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他们那么热情,她也不好拒绝,结果只好乖乖把冰淇淋都吃光了。见她如此捧场,孩子们才开心的又在客厅里玩闹了起来,甚至打开了电视,玩起了电玩。 说真的,她累了,早该上楼回房休息,就算睡不着,也该为将来做点打算,她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里,应该要再去和那走私偷渡船连络,安排离开的时间。 可是,眼前这些男孩与女孩,如此的天真活泼,欢笑声、吵闹声此起彼落,不知为何,却让她莫名安心。 然后,不知何时,那四岁的小女生窝到了她身边,呵欠连连,等她察觉,她也已经昏昏欲睡,还忍不住把脚都缩到了沙发上。 她不能在这里睡着,当然也不会在这地方睡着,她只是闭一下眼而已。 可是,这地方好温暖,夏日午后的风,透窗而进,孩子们笑着、闹着,感觉那般平和。 她合上了眼,再睁开,又合上。 一下子就好,她想着,闭上了眼。 一个小时后,男人走了进来,孩子们安安静静的围在沙发旁,像看睡美人一样的看着她,当他们瞧见他,他朝他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阿泽把压在她腿上的小妹抱了起来,男人则伸手将那女人从沙发上抱起。 她抽搐了一下,试图睁眼,但他只是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呼,没事的,你睡吧,还早呢。” 她叹了口气,如往常一般,放松下来,依偎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只是因为太累、太疲倦,才会误以为还在从前,可她这不自觉的行为,仍让他心口发紧。 刚在阿震哥那里,他从屏幕上,看见她在楼梯间帮孩子们打蜡,差点忍不住上来阻止她。 但他知道,她如此疲倦,却还是卯起来帮楼梯打蜡,是为了逃避现实,是因为不敢自己一个人回房,一个人会想太多,会压不住苦,吞不下痛。过去,有好几次,她做了恶梦,情绪很差时,就会半夜爬起来做家事,把所有东西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是她麻木自己的方式,单调的工作,能让她什么都不去想,让她累到什么也无法想,然后她才能睡着。 他抱着这倔强又顽固的女人转身上楼,送她回房,上床,盖好棉被。 她一躺上床,整个人又蜷缩成一团,咬着唇,拧着眉,眼角还泛出了泪光。他应该要走了,却无法控制的坐在她身旁,抹去她眼角的泪,再一次又一次的轻抚着她的眉心,直到它们舒展开来。 他很想和她一起躺下,好想将她紧拥在怀中,像过去那三年六个月,陪着她睡,哄着她睡,但她并没有邀请他,而他承诺了不会再骚扰她。 所以,即便不想,他仍是抽回了手,把一个枕头塞到她怀中,起身离开了那个房间,替她关上了门。 无论如何,至少她还在这里。 虽然她承诺会留下,可他知道,那只是她的敷衍之词,就像他说过的,她随时都能再跑。她不欠他们,不欠红眼,没有义务留下来帮忙,而逃亡对她来说,早已成为本能。 他真该感谢楼下那群猴子,让她忙得忘了其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早该走了,在五天前就离开。 可是每天她起床,总是会有不同的事情找上门来,不是可菲需要人帮忙煮饭,再不就是屠震有了新的发现,需要她下去提供更多的细节,不然就是有人需要她帮忙顾一下小孩。 前天当那个有着卷发大眼,自称叫红红的女人,把那三岁多的小女孩又塞她手上时,她试图拒绝:“抱歉,我不认为我适合照顾小孩,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状况。” “什么状况?”红红杏眼圆睁的问。 “有人在追杀我。” “噢,那个状况。”红红摆摆手,笑着说,“放心,之前也常有人找我麻烦。我的经验是,只要你乖乖待在公寓里不出门,没人能动你一根寒毛的。” 她傻眼,只能再道:“我有精神问题。” “噢,那不是问题,我也有。”红红瞧着她,笑道:“在这个疯狂的世界,谁没有一点毛病?”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她拧着眉说。 “但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阿峰的老婆——抱歉,是前妻。”红红说到一半纠正这称呼,噙着笑道:“总之,红眼里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有脑袋,一种没脑袋。有脑袋的通常聪明到很讨人厌,没脑袋的就是头野兽,但他们兽性的直觉有时更让人无言。阿峰就是那种没脑袋的,就算他娶你时,什么也不知道,但相信我,若你真的是某个心理变态,他一定察觉得出来。噢,还有那些小表也是,如果你有问题,他们绝对不会随便靠近你,更别提我家这小表还愿意睡你身上了。” 她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老公出差去了,小肥又在忙,公司里其他人也都没空。我半个小时内一定要赶到法院出庭,那是谋杀案,真的不适合带小朋友去,你帮我顾半天就好。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我回来会经过超市,这是我电话,你确定要买什么再打给我。” 说着,红红把电话号码塞在她手里,亲了宝贝女儿一下,就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于是,那小女孩又回到了她手上,和她一起过了大半天,一开始她真不知该拿这小女生怎么办,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可那小女孩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要她帮她梳头、绑辫子,然后再一起下楼去吃饭,之后又从客厅的书柜里,抓了一本绘本,要她念给她听。 那孩子可爱到不行,尤其她一笑,露出那小虎牙时,真是让人无法抗拒。 对那小女生的要求,她一一照办,然后一眨眼,一天又过去了。 那个说她半天就回来的梁铃红,到了黄昏才出现,不过那女人确实帮她买了她要的那些补给品——布鞋、棒球帽、运动内衣‘酒精棉片、巧克力棒、苏打饼干,还有一袋柠檬。 她其实本来想要请她买酸梅,但为了以防万一,最后还是忍住了。 柠檬感觉没酸梅那么明显,早上起床后吃块苏打饼,再含着柠檬片,多少平复了她开始造反的胃。前几天忙着逃跑,她几乎感觉不到事发之前的不适,但这两天一放松下来,晨吐就再次汹涌澎湃的回来找她,让她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厕所干呕。 不过,这种反胃的感觉,她其实并不讨厌。 老实说,这几天,她其实一直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因为她活动量太大、进食又不正常而保不住。 现在至少她能确定,这孩子还好好的待着,和她一起。 这五天,最夸张的是,其中竟然有快两天是被她睡掉的。 她每天晚上上床,总是会被恶梦惊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峰之前是住在这个房间,枕头和床单都是他的味道,她常常在黑夜中,抱着那枕头躺着,没过多久,竟又睡着。 每天晚上,都重复同样的情况好几次。 可是,这已经比之前她一个人在外逃亡时好上太多。她甚至常会赖床到九点才起来。一方面是怕太早下楼,会遇见红眼那些人,牵扯更多。另一方面,是因为床上有他的味道。 虽然明知这样是自我欺骗,她却还是会闭着眼,赖在床上,假装她还在两人同住的公寓里,假装这是某一个星期假日的早上。 可怕的电钻噪音,在这时响起。 九点了。 叹了口气,她张开眼,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忍不住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的柠檬片,让那酸味刺激味蕾,等着那反胃的感觉平复下来,然后才慢慢爬起来,去洗脸刷牙。 她脸上的瘀青淡去了一些,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了,不过还是不好看,亏那些小朋友有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口口声声的喊她美女姊姊。 说真的,她不是很能够理解,红眼的人怎么有办法在这种环境之中,一边养孩子,一边工作,可他们似乎并不真的在意找上门来的麻烦。 每一天,她都等着猎人出现,但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红眼的人显然帮她摆脱了追踪,红红说的也没错,只要她不出门,她暂时就不会有事。 这是好事,她可以等孩子的情况稳定一点再走。 老实说,她其实并不确定该拿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她一生都得继续逃亡,这孩子绝对不能和她在一起,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怀孕了,她必须有更详尽的计划,也许她可以找个地方待产,然后…… 她止住那念头,不让自己去想,那是之后的事,她还有好几个月,情况说不定会好转,红眼的人说不定真的能—— 她闭上眼,压下那燃起的希望。 她不能老是期待那些事,她早该学会不期不待,不受伤害。 瞧瞧她上回怀抱期待,发生的事。 她从来不想伤害他,但她并不是他要娶的那种女人,他会试图挽留她,也只是因为对她还存有幻觉。 像她这种从泥泞之中爬出来,冷血又无情的女人,和叶怀安那样的小家碧玉,根本天差地别。 五天了,他没再出现过,就这样消失在她眼前。 或许,看见她,对他来说,也只是提醒了,她让他失去了什么。 热气,又上眼。 她咬紧了牙关,忍住它,张开眼,看着自己。 这没什么,她一个人也可以的,苦会过去,痛会过去,什么都会过去。 而他会活着,还活着,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 抓起梳子,她习惯性的梳起长发,从一数到一百,假装她还在家里,而他在浴室门外的大床上,把四肢张得开开的,大刺刺的睡懒觉。 这世上,还是有些简单又美好的事物。 她可以靠着这些回忆撑下去,对她来说,这已经很好,比从未与他相遇之前,更好。 这念头,让心痛减缓,甚至让她能扬起嘴角。 她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然后扎起马尾,转身下楼去吃饭。 二楼的健身房里有人在运动,她这几天常看见有人在里面慢跑、做瑜珈、伏地挺身,或做重量训练,但那不是正常运动的声音,那是打斗声,她警戒的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有人在对招。 两个男人一来一往的切磋着,面对她的男人黑发微长,有张帅气的脸,对打时脸上还挂着无赖般的笑,背对她的这位却将黑发剃得很短,短到几乎像光头了。两人都穿着简单的背心搭黑色运动裤,看得出来是使用同一套武术,交手的动作很快,踏出的步伐稳且沉,每一下都发出巨大声响。 发现不是有状况,她只随意瞥了一眼,转身往客厅去,但那把头剃得很短的男人,背影看起来很眼熟,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爱笑的男人在这时抬腿踢向那男人脑袋,短发的男人抬手格挡,跟着一个箭步上前,右脚往前重重一踏,右拳霍地击出,重重打在那爱笑男人的腹部上,砰的一声,那家伙往后弹飞了出去。 这一招,她见过,在那天晚上。 心头猛然一抽,惊慌蓦然上涌。 今天不是假日,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那真的是他,她知道。 该死!她以为他死心了! 第九章 她瞪着那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上前,朝那个被他打飞出去的男人伸出手。 “抱歉,太久没练,一时收不住。” “没关系,我穿了防弹衣。”男人苦笑,掀开背心上衣给他看。“早知道你一练上,就会忘了留手。” “凤哥你出招这么狠,我那是自然反应。”他语带笑意的说。 “对付你,不狠一点,我早被打趴在地上了。”男人咧咧嘴,握住他的手,接受了他的帮助,站了起来。 “要再来吗?”他问。 “当然。”男人笑着说。 两人分开,再次对起招来,这一回,她看得心惊胆跳,然后他在对招中转身,和那男人换了位置,下一秒,他看见了她,一怔。 无赖帅哥趁其不备,一个箭步上前,以同样的方式,击打他的腹部,只是这一回,他手上竟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刀。 她一凛,以为他会被戳出一个窟窿,忍不住朝前冲了进去,但还跑没两步,就见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脚踏,手打,肩头往那男人胸膛一靠,又将那男人给撞飞,握在那男人手上的刀子更因此被打飞出去。 她惊魂未定的停下脚步,他则站在原地看着她。 “该死,你打上瘾了吗?”男人退了几步站稳,大手揉着被撞的心口,笑着道:“算了算了,不玩了,你这臭小子,还真是半点便宜也不让人讨。本来以为你会被女人分心,谁知道竟然比之前还狠。” “我那是……”他一脸尴尬。 “自然反应。”凤力刚翻了个白眼,无奈笑着说:“我知道,你就别再客气了。再说下去,我真的要内伤了,我去找我老婆帮我疗伤,你自己慢慢玩吧。” 说着,凤力刚拍拍他的肩,走出健身房大门,经过她时,还对她眨了下眼。 那男人还在瞧她,汗水从他脸上滑落,在下巴汇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短短几天没见,他看起来竟然像是变得更结实了。 “你在搞什么鬼?你承诺过不会再骚扰我。”她恼怒的瞪着他问。 “我是说过。”他走到一旁,拿起毛巾擦汗,神色自然的道:“但我并没有骚扰你,不是吗?” 她一眯眼:“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工作。”他眼也不眨的说。 “工作?”她一楞,拧起了秀眉:“我以为你的工作是盖大楼。” “上星期我就把邦叔那里辞了。”他将毛巾挂到脖子上,走到她面前,道:“武哥问我要不要回来,我说好。” 她瞪着他,脱口道:“你辞了?你要回红眼?你疯了吗?” “我以为我们离婚了。可菲没把协议书给你一份吗?” “她……”怀安气一窒,哑声承认:“给了。” 早在三天前就把那协议书给了她。 “既然如此,”他歪着脑袋,瞅着她,道:“我做什么工作,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她瞪着他,一时哑口。 “显然没有,对吧?”他噙着笑,点出这件事实,然后道:“既然接下来,我们还会再见面,你希望我叫你叶小姐,还是艾丽斯?” “我希望你离开这里。”她握紧了双拳,气恼的瞪着他说。 他黑眸一沈,却只是不气不恼的扯着嘴角,道:“那恐怕没有办法,我和武哥签了十年的长约。” 说着,他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你不是说你拿枪手会抖?”一时心慌,她猛然拉住他,恼怒的脱口问:“不能用枪你要怎么待这一行?” 在红眼待了几天,又常待在屠震那儿,她比之前更加了解红眼的工作,很多时候,他们都需要以暴制暴,没办法对人开枪自我保护的调查员,简直和自杀没两样。 “事实上,和面对枪手相比,持刀的歹徒还比较危险,所以凤哥才会刻意测试我。”他低头看着她,挑眉道:“而我刚刚和他证明了我能胜任这个工作,事实上,我想我做得比以前更好。” 可恶的是,他确实做得很好,她无法否认这件事,她亲眼看过他面对猎人,处理过更棘手、危险的情况。而如果连他朋友出其不意的攻击,都无法伤到他,她还真没有理由反对这整件事。 “谢谢你的关心。”他看着她,然后再看向她抓着他手臂的小手,“但如果你不想引起任何误会,我想你最好放开我。” 她一僵,猛地抽回了手。 他又扯了下嘴角,将毛巾盖到头上擦汗,转身上了楼。 “你不能用他!” 他前脚一上楼,她后脚就转身下楼冲到一楼红眼老板的办公室里。 坐在办公室里,把脚搁在桌上看报纸的男人,没有装作听不懂她在说谁,只回了三个字。 “为什么?” “我不希望他在我眼前乱晃。”她冷声威胁:“你知道你们还需要我,你把合约还他,我就留下,否则我立刻走人。” “请便,门在那里,恕不远送。”韩武麒举起右手送客,一边继续看着报纸,眼也不抬的说:“但如果我是你,我会二十四小时看着那小子,而不是跑得不见踪影。毕竟你要是一跑,他接下来可就会追着那些可爱的猎人跑了。” 她心下一凛,再顾不得他的面子,咬牙道:“你知道他没有办法对人开枪吗?” “我知道。”韩武麒抬起眼来瞅着她,露出光洁的白牙,贼笑说:“但你能啊。” 她张口结舌的瞪着眼前这无耻的男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地,竟被逼入了死胡同。她不能离开,否则阿峰会追着猎人跑,她也不能逼他走,因为他和这可恶的家伙签了工作约。 “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放他走?”她气恼的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反倒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放下了报纸,瞧着她说:“你知道吗?阿峰三岁就开始习武,武龄将近三十年,他是个武学奇才,将他外公传授给他的八极拳,练到出神入化,这世界上能在实战中打赢他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但他其实小时候很笨,看起来呆呆的,说实话,长大了也没好到哪里去。可他外公从以前就和我说,他这外孙,什么没有,就是顽固。对他不感兴趣的事,他怎么样都行,但要是哪个人、哪件事入了他的眼,那是几百匹马也拉不走。就因为他的执着是天才级的,所以他虽然不聪明,却年纪轻轻,武学造诣就如此高。重点来了——” 他以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手指答啦答啦的轮流敲着桌子,好笑的瞅着她说。 “当那小子轻轻松松就可以把我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问题就不在于我愿不愿意放他走,而在于到底是谁,让他不肯走啊。” 她浑身一僵,再次说不出话来。 “要我还他合约,不是不行,但你恐怕要说服他自己来和我说。” 她喉头一紧,只能转身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又不甘心的停下脚步,回头道。 “你知道,他不是无敌的,我就曾经打倒过他。” “那是因为,你是他老婆。”韩武麒只是重新拿起报纸,跷起脚,噙着笑说:“我结婚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打赢过我老婆。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和他离婚了,他就不会顾虑那么多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试试,若你能撃中他一次,我就把合约撕了。” 可恶!懊死! 阿峰该死!那男人也该死!这间公司的人都疯了吗? 击中他一次?他们真以为她做不到? 她气急败坏的上楼要去找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他住哪间房,只得打电话问可菲,不问还好,一问她更恼火。 因为那男人,竟然从上星期开始,就一直住在她对门那间房,从来没有离开过。之前可菲说他去工作,她还以为他是回邦叔那边上班,可那天是假日,他压根就没回邦叔那里,他那天就已经回红眼这边上班了。 她挂掉电话,大步走过去,用力拍他的门。 他一直没来开门,她因为太过生气,正想抬脚踹那扇门时,那男人浑身湿答答的把门打开了。 原本想出手攻击他的念头,硬生生被打断。 因为眼前这男人只在腰上围着一条毛巾,luo着上半身,一副刚洗完澡,万分秀色可餐的模样。 他挑起眉,瞧着她,问:“怎么了?” shit!这太危险了!如果她攻击他,没两下他腰上那条岌岌可危的毛巾就会掉下来。 “去把衣服穿好,到楼下健身房!” 她火冒三丈的对着他咆哮,跟着也不看他有没有回答,说完掉头就走。 几分钟后,当她稍微冷静下来时,那男人重新穿好了衣服,出现在健身房门口。 她脱掉了鞋子,穿着运动服,赤脚站在场中央,冷声说:“你老板说,我若是击中你一次,他会把合约撕掉。” “我以为你会想用偷袭的。”他挑眉,瞅着她。 “那不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不是吗?”她双手抱胸的冷眼看着他:“如果你连我都应付不了,我认为你应该要重新考虑这个工作。” 他摸着剃得超短的黑发,走进健身房,来到她面前,好笑的问。 “让我确认一下,如果你赢了,我得离开红眼?” “对。”她仰头看着他,眼角微抽的道。 “若是我赢了呢?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他想要她把离婚宣言收回去,不过那八成不可能。 所以他垂眼看着她说:“你得对我友善一点。” 她美目微眯,唇角抽紧,眼里冒出火气。 他忍住想摸她的冲动,学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我不会主动骚扰你,但你也不要一看到我就横眉竖目。既然你是红眼的客户,我是红眼的员工,显然之后会常常见面,我想这个要求并不为过。” 她瞪着他,点头。 “好。” 话声未落,她已突然朝他踢去一脚。 他往旁一踏,让她那脚踢空,谁知她却临时改变了踢击的方向,以脚跟朝他扫去。 他右脚往后一踏,后仰,闪过她那犀利的一脚。 她右脚落地,左脚几乎在同时飞踢了出来,差点击中他的下巴,但他已再变换脚步,脚再朝旁一踏,一转,站到了她身边。 “所以,你学过跆拳?” 他这句话,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让她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抬手以手肘朝他胸口撞去。 他再往旁一踏,只是一步,就闪过了她的肘击,绕到她身后。 她心一惊,连忙转身抬脚朝他腹部踹去。 可他像是早看出她想这么做,左脚再一踏,回到她面前,噙着笑说:“这招不错,但若你的敌人闪过你的脚,就很容易让你失去平衡。” 她恼火的朝他连续攻击,可无论她是用脚踢,或是以拳击,他总能轻易闪过,而且从头到尾都在她身边晃悠,不只没离开过她超过一公尺,甚至没有把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松开过。 这真是让她气恼,也教她心惊。 他若想,早有无数次放倒她的机会。 几个回合之后,全力进攻的她,早已气喘吁吁,满身大汗,他却一脸轻松自在,身上连滴汗也没流。 她完全搞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这男人确实只靠着转身移动,就让她的攻击次次落空。挥空比击中更耗体力,尤其是早上只吃了片苏打饼干,让她很快就累得手脚发软,脸色发白。 第十章 一次踢击落空之后,她眼前一黑,失去平衡。 他一怔,连忙伸手去扶她,但她却在他碰到她的那一秒,朝他腹部挥出一拳。 她以为这次一定成了,他离她那么近,而且没有防心,但当她挥出那一拳时,他却再次侧身闪过,大手更是抓着她击出的那只手的手腕,往前一拉,右脚还拐了她一脚,让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但他并没有真的让她跌倒。 当她回神,她已经躺在他怀里喘气了。 该死的! 她瞪着眼前这男人,又惊又气,又疑又恼。 “你还好吧?你刚失焦了。”他拧眉瞪着她,“你吃早餐了吗?” 不知为何,心虚了起来。 “当然,我早吃了。”她着恼的说。 “放屁!”他瞪她一眼,直接抱着她,转身就往隔壁走去。“你若吃了会眼前发黑?” “那是我装的!”她没好气的看着他,道:“为了要打到你,才装出来的。放我下来!” “装的?你还真会装。”他大踏步穿过客厅,没好气的说:“你知道你嘴唇都发白了吗?” 她一僵,差点忍不住伸手去遮唇,却还是嘴硬的说:“我只是有点贫血!” 他把她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放下来,老大不爽的说:“都贫血了,你还和我斗什么气!对什么招!” 这男人少有对她发脾气的时候,突然这么凶,让她一楞,忘了继续回嘴。 他在那瞬间,已回身抓了一颗苹果,切成块,丢进果汁机里,打成汁,再整杯送到她面前。 “快喝!” 他的凶恶,让她反射性的伸手拿到嘴边喝了一口,水果的糖分一下肚,让状况好了一点,再抬眼,他已经又转身从锅里舀了白稀饭,然后去帮她煎荷包蛋。 结婚三年多,她很清楚一件事,这男人的厨艺很糟,烂到一个不行。 他的火开太大了,那平底锅是不锈钢的,虽然是上好的钢材,但那不是不沾锅,需要一点技术才好用,她光在后面看就知道,那颗蛋八成不能吃。 果然,当他试图要把那颗蛋从平底锅铲起来时,它不只又焦又黑又硬,还破烂不成形。 他暗咒一声,用蛮力把它铲起来清到垃圾桶里,又开火,重新打了一颗蛋。 那颗蛋得到了相同悲惨的下场,让他眉头整个皱了起来。 第三次,他打了两颗蛋,试图做炒蛋,但因为没有把蛋先打散,也没有洗锅子,前面烧焦的蛋渣和后来没打散的蛋液混在一起,炒出来的蛋,黑、黄、白全混杂在一起,简直惨不忍睹。 当他试图想凌虐第五颗蛋时,她终于受不了的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够了,你还要浪费多少蛋?”她没好气的朝他伸出手,“锅子给我。” 他看看她,看看那沾黏了一堆焦蛋的锅子,认分的把那平底锅交给了她。 她直接把它拿去水槽里泡水,没有费事清洗它,只取下挂在墙上,同样是用高级不锈钢材制作的中华炒菜锅,先拿清水冲洗一遍,拿厨房纸巾擦干,放上瓦斯炉,开火热锅。从另一个橱柜拿出苦茶油,等锅热后,倒油,打了两颗蛋,关火,盖上锅盖。 然后,她才去洗了那根被他弄得前端沾满焦蛋的锅铲,一边道:“去拿个干净的盘子过来。” 他把盘子拿过来。 她接过手,打开锅盖,锅里的荷包蛋,早已被余热焖熟,白的地方白,黄的地方黄,无论是蛋白与蛋黄,看起来都又嫩又软,连一点焦边都没有。 她将那两颗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荷包蛋铲起来,放到盘子里,递给他。 她把锅盖放回去,炒菜锅也拿到水槽里泡水,回身坐回餐桌上,才发现自己习惯性的煎了两颗蛋,他也习惯性的在一颗蛋上面洒了酱油,一颗蛋上面撒了盐巴;他吃荷包蛋,习惯沾酱油,但她却喜欢只沾盐巴。 她一楞,抬眼瞄着那坐在对面的男人,他替他自己也添了一碗稀饭,闷不吭声的坐着吃。 “我以为你吃过早餐了。”她捧着自己的碗,忍不住说。 “运动过后容易饿。”他眼也不抬的回,一边伸手夹他自己那颗沾了酱油的荷包蛋,“而且你蛋都煎好了。” 说着,他突然停住筷子,像是想到什么,终于抬眼,有点尴尬的看着她。 “这两个荷包蛋,都是你的吗?” 她应该要说是的,但那显得她好小心眼,结果张嘴却只吐出两个字。 “不是。” 温暖的笑意,在他眼里浮现,在唇边漾开,让她心头猛跳了两下,不由得飞快拉回视线,吃自己碗里的稀饭,和那颗被撒了盐巴的荷包蛋。 他没两三下就吃完了他的那颗蛋和那碗稀饭,又从冰箱里翻出橙子、番石榴、奇异果,切了一盘放上来。 他厨艺很糟,但他向来很会用刀,所以水果都是他切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男人这么会用刀,八成和他之前曾待过红眼有关。 这念头,让她又想起她方才的失败,不禁又拧起眉头。 她知道他武艺高强,她看过他对付猎人和他那同事,但她也不是普通人,为了生存,她在游戏中学了一身格斗技,文森将她训练成顶尖的高手,她都解决了不知多少猎人了。 她怎样也想不透,她怎么会连一下都碰不到他。 “我没学过跆拳。” 当他把水果放上来,重新入座时,这句话,莫名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他抬眼,挑眉瞧着她。 “我学的是杀人的方法。”她看着他:“我的攻击都是最简单、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我不是三脚猫。” 为了能让他离开红眼,她并没有手下留情。她始终用最短的距离,最快的速度攻击他。 “你到底……”她拧着眉,不解的问:“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有办法闪过我每一次的攻击?” “你用的是格斗技,我使的是拳术。” 拳术? 她无言的看着他,然后不满的指出:“你根本没用到手。” “拳术除了出拳的招数,还有配合闪躲的步法。”阿峰看着她,道:“特种部队出身的人,喜欢直线攻击,短、快,但也很好猜测。格斗技中有类似的闪躲步法,可到目前为止,你闪躲时,靠的都是反射动作,当初教你打斗的那个王八蛋不安好心,他只教了你怎么攻击,没教你如何闪躲,对吧?” 她一楞,脸微白。 仔细回想,文森确实没教过她要如何闪。 “他说,攻击是最好的防守。”她看着他,哑声承认。 狗屎,若不是她天生运动神经好,反应快,早不知死几百次了。 阿峰眼角微抽,冷声道:“他只是想让游戏更精彩。” 她无法否认这件事,那些人喜欢见血,虽然早知道文森很可怕,可她还是为那男人的冷酷与狠心感到不寒而栗。 见她脸色发白,不自觉防备的环抱着自己,阿峰压下涌现的怒气,用最平静的语气,看着她说:“我刚用的,是拳术中最基本的闪躲步法,叫三才步。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呆了一呆。 “你要教我?” “你不会基本闪躲,比我无法对人开枪还糟糕。”他看着她,指出重点:“我们拿枪,有绝大部分是拿来威吓,相较对人开枪,近身搏斗的机会还比较多。你知道2一英尺法则吗?” “不知道。”虽然不喜欢显得那么无知,但她还是老实承认,问:“那是什么?” “有研究证实,如果枪放在枪套里,从拔出到能够正确射击,需要2一英尺的安全距离。这就是2一英尺法则,枪能在瞬间制伏对手,先决条件是它已经被握在手上。” 可恶,他是对的。 她不知道有这个法则,但她在过去那么多实战中,确实晓得,要是靠得太近,若对方手上已握着刀,她的枪却还在枪套里,她若不想办法转移对方注意力,绝对来不及拔枪瞄准开枪,她若先试图去拿枪,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阿峰看着眼前拧着眉头的女人,也不逼她,只又吃了一片奇异果,才淡淡道。 “你若想学,把早餐吃完,到隔壁找我。若不想,也不用勉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像你还是会担心我,我也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过去这三年六个月,并不完全是假的。我们之间,就算不能当夫妻,至少也还是朋友。” 说着,他起身走了出去,却听她叫住了他。 “阿峰。” 这一声叫唤,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停下脚步,先把唇边笑意压下,摆出最平静的表情,这才回头朝她看去。 “什么事?” 谁知,她没回头看他,只伸手指着洗碗槽里的两只锅子。 “把锅子洗完再走。” 一时间,只觉尴尬,但他仍乖乖走回流理台,把那炒菜锅和平底锅都洗得干干净净、闪闪发亮。 他洗完时,她仍在吃那些水果,他收了两人的碗筷,把它们也都洗了,这才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她没再看他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男人坐在健身房的地板上拉筋,然后忍不住再次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十点二十三分。 可恶。 虽然才过了十五分钟,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三小时。 她还没有上楼或下楼,他知道,他很仔细在听她的动静,她一直没有走出隔壁,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过来。 他本来很有把握她会来的,这么多年的逃亡,她保命本能一定很强,才有办法撑到现在。她很聪明,应该知道和他学武,能补足她的弱点,让她能更轻松的对付那些猎人。 十点二十五分了。 他刚离开时,她那盘水果也早吃到剩没两口,就算她洗了盘子,再把它放烘碗机里烘干,也早该过来了。 该死,如果这招不行,他得想别的方法,让她主动接近他。 因为太过烦躁,他不再拉筋,干脆起身练了一套小八极。 就在这时,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她走出来了,出了客厅,但又在楼梯间里停了下来,他不让自己转头去看,只是强迫自己专心,做完那基本功。 当他停下来时,她已经走了进来,站在门内,看着他,张嘴开口。 “我想学。” 他无法控制嘴角上扬,幸好她没因此转身离开,只是走上前来,问。 “方才,你是如何让我失去平衡的?” 他摊开手掌,朝她招了招手,“你再来一次,我放慢动作,做给你看。” 她跨步挥拳,他往左踏出一步,右手从外侧缠上抓住她的右手腕,朝他右侧牵引,带着她转了半圈,右脚同时轻扫她的右脚让她失去平衡,左手在瞬间扶住她的腰,右手松开她的手,从她手臂下穿出,轻推她的胸骨,让她往后完全倒入他左手,然后下一秒,她就在他怀里了。 他已经放慢了速度,但仍让她吓了一跳。 “这叫沾、连、粘、随,太极拳里也有,是一种不让对手脱离攻击范围的方法。”他抱着她,低头噙着笑,道:“简单来说,就是先用四两拨千斤,卸去其力,再顺势反击。” 他的脸靠得太近了,害她心跳一下子跳得好快,不禁红着脸道。 “让我起来再说。” 第十一章 知道太过分会让她逃走,他没为难她,很快松手,让她重新站好。 她脚一落地,就往后退了一步,但没退到大老远处,只深吸了口气,看着他问:“那什么是三才步?” “三才步分三才、反三才、倒三才,还有倒反三才。” 他说着,把左脚朝斜前方踏出一步,然后抬手告诉她:“一般人是右撇子,当对手挥拳时,你举左脚,朝左前方侧身移动,就能很容易走出攻击范围。使用三才步时,如果同时从外侧以缠丝劲,抓住对方手腕,就能轻易将其往前牵引,让人失去平衡。” 她楞住,没想到原理这么简单。 他走了一遍给她看,边道:“左脚在前,左脚斜上,然后换右脚在前,右脚上,这是三才,以蛇行前进。向后退,是倒三才。若以后脚开始前进,就是反三才。” 他边说,边移动双脚,以慢动作示范。 他说得简单,做得也简单,他让她跟着他做,那真的不难,其实简单得让她有点傻眼。 像是看出她的不以为然,他告诉她:“三才步看起来很简单,但若能反复练习,练到熟烂,对敌时无论前挪后移,都能踩得踏实,很多拳术都有类似的步法,三才步若配合拳术应用,才能克敌制胜。” 她知道他的意思,实际上,他也真的靠这挪来移去的脚步,就闪躲掉了她的攻击。刚才要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搞定。 自从遇见他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不照她的计划走。 反正,她打又打不过他,逼又逼不走他,又不能逃走,此时此刻,除了认清现实,走一步算一步之外,她也无法再做什么。 深吸口气,她盯着眼前这男人,认命的道。“算了,你从头教吧。” 虽然没练过拳术,她也知道基础很重要,不是光学个步法就能解决的。 闻言,他咧开嘴,露出白牙。 “今天就到此为止,你晚上早点睡,明天早上五点,准时到天台报到。”“五点?为什么?.”五点也太早了吧。 “明天再告诉你。” 他眼也不眨的说完,转身闪人。 清晨四点五十分。 天刚要亮,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 他在天台的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他知道,若想她来,话不能说尽,饵不能撒多,对付她,得欲擒故纵,方能手到擒来。 虽然如此,他仍是紧张,昨天中午之后,她被出差回来的夏雨,带到了地下室的实验室,待了好几个小时。 他知道她们在谈什么,他其实不担心那件事,他和她在一起够久,知道她的脑袋没有问题,但她需要专业的意见,而不是他的。 可昨晚他被武哥叫出去帮忙,回来后她已经睡了,他没看到她,也不知道她对他的想法,是否有任何改变。 至少昨天她帮他煎了荷包蛋。 他安慰自己,那女人已经习惯了他,他不会让她轻易忘记这件事。 然后,他感觉到她的存在,她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知道她来了。 他转过身,看见她。 那女人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黑衣黑裤,就像出事那天一样,她甚至戴了黑色的棒球帽。 他知道红眼那些女人陆续帮她买了一些换洗衣裤,他猜她这么穿,是为了提醒他,她的身分与状况。 他忍住想叫她去换衣服的冲动,露出微笑,道:“早安。” 她没有回答,只提着洗衣篮经过他身边,冷淡的说:“我的衣服都洗了,只剩这套而已。” 显然她从他脸上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而这是个没有必要的解释,那让他的嘴,拉得更开,然后迈开脚步,去帮她晒衣服。 她微微一僵,但没有阻止他的帮忙,她累积了几天的衣服,才一起用洗衣机洗,要晒的衣服有五六件。 她刚来的那两天,都是可菲在她完全没注意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来收了脏衣服去洗,又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来。那女人真的很神奇,活像万能女管家似的,但她不习惯让人照顾,更别说是洗内衣裤了,后来她不得不直接和可菲明说,她自己会处理脏衣服的事,那女人才让她自己处理衣物。 阿峰替她晒了一件上衣,一边从眼角偷瞄身边的女人,但帽檐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让他只能看见她的下巴。 “你不需要戴帽子,这么早,光线不够,就算卫星经过,也无法辨识你的脸。” 她楞了一下,但手中没停,只有粉唇紧抿,继续晒着衣服,过了半晌,方哑声问。 “所以,你才叫我五点上来?” “早上比较安静,空气比较好,脑袋也清楚。” 他说得很简单,可她知道,这男人是为了她。 她已经好多天没踏出这间公寓,怕的就是游戏程序透过卫星,辨识出她的脸。那是之前,为什么猎物总是会被找到的最主要原因,那些人拥有一颗该死的间谍卫星。 光线不够。 亏他想得到,在这之前,她还真没想过这点。 她迟疑了一下,放下洗衣篮,摘下帽子。 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虽然天还没亮,但远方已有天光,让她能看见这个城市。 清晨的微风徐来,拂上了脸,教她不由自主的深吸口气。 可以透气的感觉很好,可以在白天吹风的感觉真是该死的好。 她转身面对那个男人。 他凝望着她,有那么一秒,她以为他会抬手抚摸她的脸,但他只是转身退开,走向他刚刚在地上拿粉笔画的圆圈。 “来吧,我想你最好先从绕地上这个圆圈开始。” 转眼,又七天。 这七天,她每天四点半起床,吃苏打饼、含柠檬片,偶尔压不住,还是会到厕所吐。早上五点就到天台上,配合他说的呼吸法,绕着那圆圈走。六点半回到楼下吃早餐,七点再到健身房练三才步,然后他会教她一个招式,讲解原理,让她看着他教导示范那些武术动作,再跟在他身后依样画葫芦。 接着,他就会教她只练习那一招,练到九点。 那些东西真是枯燥又乏味,但她知道那真的是有用的技巧,他经常会抓那些来健身房运动的红眼员工演练实战给她看,增加她的学习动机。 十一点她会去二楼厨房帮可菲一起煮饭,有时红眼的其他女人也会出现,让她最惊讶的,是红眼厨艺最好的人,不是女的,是一位有拉丁血统的男人,叫屠鹰。 屠鹰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的料理简单朴实又好吃。可菲说屠家一共有四兄弟,屠鹰是老二,屠震是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屠勤在国外出差,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屠肯恩,肯恩的老婆就是那个曾是猎物的湛可楠。 她还没见过湛可楠,因为那贼头老板说,可楠曾是猎物,身分已经曝光,所以不适合住在这里,但他也不曾说她目前人在哪里。她可以理解他为何不说,红眼的人也在保护那个女人,就像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她在这里一样。 吃了午饭之后,她会回房休息,疲倦总是如浪一般袭来,让她只要戴上耳塞就沾枕即睡,只是她很少睡得好,恶梦依然如影随形。 下午两点,她会到地下室找夏雨,让那女人替她做更多检查。 好消息是,夏雨似乎不认为她是疯子,她和她解说了一大堆的医学专有名词,还拿了一些简单的相关医学书籍给她看。 今天下午,在经过连续几天,精密又仔细的检查过后,夏雨告诉她,她有些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症状,但她的海马回体积是正常的,对控制恐惧反应的杏仁核的机能也在正常范围,所以其实情况还好。只是她还是有点轻微的恐慌症和强迫症,但那都不是问题。 “现在的人,多少都会有点状况,更何况你有那种经历,被影响是很正常的,虽然你说曾出现幻觉,但根据阿南的说法,和你告诉我的症状,加上你已经把事情说出来,而不再是一个人独自承受压力,我认为你的情况还好,只是太累,血糖太低的关系,才会一时意识不清。” 说着,夏雨停了一下,放下那些检查报告,柔声道。 “我不能和你保证,它绝对不会再发生,但人脑是很神秘的,它有自己的平衡与学习机制,就算受了伤,只要你愿意去面对,去控制,并且给它时间学习,有时它也会自行修复。最重要的是,若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要尽量冷静下来,才不会伤害到自己。” “所以,我没疯?”她迟疑的问。 闻言,夏雨直视着她的眼,道:“相信我,我知道真正的疯子是什么样子。你只是有点小状况,但它会随着时间好转的。至于其他那些恐慌与强迫症的小症状,若能找到方法纡解压力,情况也会改善。再说,它们平常并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夏雨说着,又顿了一下,问:“当然,除了睡眠之外,你需要我开药让你睡好一点吗?” 她摇头拒绝,并谢谢那女博士的好意。 夏雨没有勉强她,只说:“你若有任何疑问,或不安,随时都能下来找我。半夜也没问题,我和力刚住四楼,右手边最后一间房,你直接敲门就好,不用担心吵到我们。” 她再次谢谢她,然后才上楼回房。 回到房间后,她躺在床上,伸手遮着脸,感觉脑袋里,某个一直紧绷的部位,缓缓松开了。 天知道,那女人连断层扫描都帮她做了,如果她有更严重的问题,那位脑神经的医学天才,绝对不会看不出来。 她没疯。 没有。 她喉头一哽,眼微湿,却笑了出来。 这几乎是最近这阵子,她唯一听到的好消息。 当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哭着又笑了一阵之后,她把手拿开,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相同,又那么的不一样。 过去这些年,她一直担心她已经疯掉了,但她撑过来了。 因为他。 和阿峰一起生活这三年多,对你显然有好的影响。 正常的生活与作息,对你也很有帮助。虽然你不觉得和他是做真夫妻,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人心是很奇怪的,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事。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在帮他说话,我不是要你重新接受他,但既然他不肯死心,你其实也不用一味抗拒。 他已经三十好几了,不是才三岁。 再说,能在红眼工作的都不是普通人,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了,你正在和他学拳,不是吗? 是的,她知道。 那男人厉害得几乎有些可恶了。 但夏雨有一点错了。 在这几天的相处之后,她不再认为他对她还有那个心。 他把婚戒拿下来了。 清晨五点,天台。 他在打拳。 刚上天台,还没踏出门框,她就看见他刚毅的身影。 他打起拳来,有时虎虎生风,有时又柔顺似水,让人不由得看到入迷。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如此熟悉又那么陌生,她知道其实是一样的,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都是同一个男人,只是以往他总把这一面藏了起来。“你以前都到哪练拳?” 当他打完那套拳时,她忍不住问他。 这男人看起来不像中断了几年没练过,她知道和她结婚那三年多,他一定一直有在练。 “客厅。”他看着她,道:“有时也在天台。”“什么时候?”她好奇再问。 “你去跑步的时候。”他扯着嘴角,说:“你真的很喜欢慢跑。” 第十二章 她去慢跑时,他则在家练拳,难怪他的身材一直维持得这么好。 她知道他假日也会到天台去,他把上面整理得很干净,还涂了防水漆,养了不少盆栽。她一直以为他那么喜欢上楼,是为了顾他那些花花草草。之前他出远门时,她还会特地上楼去帮他的盆栽浇水。 没想到,他那么勤劳的跑天台,是为了练拳。 她走上前,来到那个在地上画好的圆圈,照他说的淌泥步,开始绕着那圈圈走,她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过去这几天,他也教她站桩和练气,她晚上会在房间里练习,但那似乎是急不来的事情。 当她走到身体热了起来,他叫停了她,开始教她配合手的招式。 她看了一下,发现不对,终于忍不住问。 “这跟你和凤力刚用的招数不一样,你们踏地的声音很重,而且是握拳,不是伸掌。” 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点,他一愣,才笑着坦承:“是,不一样,这是八卦掌,那天我和凤哥打的是八极拳。” “武哥说你是八极拳的高手。”她说。 他懂她的意思,要学就要学最好的,所以他只是看着她,道:“我确实是先练八极拳才练了八卦掌,但那只是因为我是男的。我若是个女的,当年我外公也是会先教我八卦掌,才会让我学八极拳的。” “为什么?”她不懂。 “因为八极拳太刚硬,也霸道,震脚也不是那么好学,男人的生理结构,天生就比较适合这种刚烈的拳法。但女人不一样,你们身体柔软,也灵巧,练八卦掌入手,会比八极拳容易。加上你现在需要的,正是八卦掌这种善于闪避对手,并以侧面回击,且用灵动的手法、身法、步法制胜,柔中带刚的武术,所以我才先教你八卦掌。” 他说着,笑着道:“八卦掌能优先弥补你的不足,等你熟练之后,我再教你八极拳。” 她眨了眨眼,愣道:“我以为你刚刚的意思,是女人不能练八极拳。” “不是不能练,是晚点练。八极拳刚硬,其实女孩子练了,反而能弥补劲道的不足。你如果想先练八极拳也不是不行,但我的建议是先把八卦掌的底子扎好了,你再练会比较容易。八极拳与八卦掌是相辅相成的,我外公认为,若练其一,必也得修习其二,才能刚柔并济。” 她了解他的意思,所以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继续和他一起练习八卦掌。他教了她一个八卦掌最基本的套路。 她看了才发现有不少是他之前早上在健身房教她的招式,她跟着他慢慢做了一遍,然后单独再打一次给他看。 “是这样吗?” “没错,你很有慧根。”他笑着说。 她怀疑他是说说而已,但那称赞仍让她差点扬起嘴角。 “我是说真的,来吧,我们来对练看看。”跟着,他教她如何对练,解说实际上几种应用的方式。 她之前看红眼的人演练过,自己真的试了,才发现这些拳法招式套路,确实都有其因为所以,无论格挡、踏步,都比之前她反射性的瞎挡、乱站,来得更稳、更顺、更容易,她的重心随着拳法的姿势,挪到了正确的地方之后,出拳、抬脚都更有力,而且因为站稳了,她挥出的拳头或脚踢也更准确。 她和他对了两回,然后忍不住加快速度,他挑眉,但轻松的配合着她。 她再加快,更快,他应付自如,跟着她出其不意没有顺着套路去打,而是直接跳到下一招,朝他腹部击出一掌。 他露齿一笑,脚踏地上圆线,用另一招拨开化解了她的攻击。 她注意到这是另一种示范,他踩着八卦掌的步伐,用同样的拳法,但不顺着套路回击她的左脸,她反射性的抬手格挡,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做出了另一个招式。他笑着,又朝她挥出一掌。 她再回击,发现自己踩在在线,而他站到了圆圈中间,让她绕着他练打。她踩着这几天老被她踩糊的白线,越打越有心得,照着那圆形走,很容易闪过并化解他的攻击,她变幻着不同的招式,直到最后她忍不住跳出那套拳法,踢了他一脚。 他抬起左手拨、缠、抓,然后将她拉向他,让她失去了平衡,往他倾倒过去,他伸出右手扶着她的腰,脚跟一转,带着她又转半圈,像跳舞一样,又让她被迫后仰,这一切发生太快,她倒抽口气,因为害怕跌倒,反射性的伸手抓着他的肩颈。他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她,笑着说。 “瞧,我说了你很有天分。” 她喘着气,仰望着眼前的男人,道:“但我没有打到你。” “你是没有。” 他说着,露出有点得意的笑,那模样,像个偷吃了鱼的猫,像他每回早上起床,溜进浴室和她一起洗澡欢爱之后,露出的笑。 往日的回忆,突如其来,撞进心中,刹那间,他的味道、体温,都变得万分鲜 明。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收紧了手指,几乎在同时,察觉到他的笑容从唇边淡去,感觉到他也绷紧了肌肉,看见他瞳眸加深,映着粉唇半张的她。 他的心跳,蓦然加快,如她一般。 那一秒,她知道他想吻她,想要她。 她也想,想要他。 在那一刻,她忘了其他,几乎忍不住抬起右手,触碰他的脸庞,抚摸他的胸膛,将他拉向她。 可他在那瞬间回神,在眨眼间就直起身,让她站好,转身退开。 “今天就先练到这吧,我饿了,先去吃饭。” 说着,他快步离开了天台。 她全身是汗的站在原地,不由自主的以手背遮住喘气的嘴,心头仍在狂跳,只觉脸红耳热,尴尬得无以复加。 冰冷的水,从头洒落,让她倒抽口气,不自觉打颤。 可是,即便如此,那冷水却无法浇熄身体里的火。 老天,她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除了教她武术,阿峰从来不主动靠近她,也不伸手触碰她。 有几次,她看见他习惯性的抬手,似乎是想摸她,但他总在最后一秒,把手缩了回去。反倒是她,经常就会不自觉的伸手触碰他,直到她看见他无名指上那圈白痕,才会猛然惊醒,匆匆把手抽回来。 当他为了示范,一再抬起手在她面前挥动时,她实在无法不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圈白色的痕迹。 他再出现的那天,她就已经注意到他把婚戒取下来了,每次他抬手,她都能看见那圈白痕。 她不让自己注意它,却又总是一再被吸引,心口也一再被戳刺。 这真的很糟糕,她真是搞不清楚,她为何要这样自找麻烦,她应该要离他远一点,离得远远的,而不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来找他。 但是,每到练武的时间,她却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一次又一次的走向他。 她找了一大堆的理由说服自己,她在红眼没事做,屠震不需要她时时刻刻待在楼下,而她暂时也走不掉,和他学武,可以增加她将来活命的机会,让她更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些猎人,不学就太蠢了。 她总告诉自己,她是不得已的,这是必须的,但真相却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靠近他,接近他。 她该死的想念那个男人,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体温、味道,甚至他在她身体里,填满她、充实她,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的火热感受。 和他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被人需要的。 挫败、沮丧、心痛的泪水,随水滑落。 虽然他从没真的说过,可她知道,这男人离开红眼之后,跑去相亲结婚,就是为了试图遗忘那个被他误杀的女人。 那是意外,不是他的错,但他的愧疚与自责,让他忘不了那件事。 所以他抛弃了一切,去过不一样的日子,试着过正常的生活。 虽然红眼的人,都认为他是为了她才回来,她却不这么想。 就算不能当夫妻,至少也还是朋友。 这话,是他说的,亲口对她说的。 这男人是个该死的好人,他有着无比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 他把她的安危,当成了他的责任。 离婚的第二天,她累到在二楼沙发上睡着,晚上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她还以为是她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爬回来的,但在可菲告诉她,他一直住在她对门之后,她知道那是他。 他总是在她晚上睡不着,焦虑的在客厅做家事,把自己累到睡着时,偷偷的把她抱回床上。 虽然当时不想承认,可他的怀抱,他的味道,总让她安心。 他是她的男人。 过去,她一直不愿意去面对这件事,当她终于接受时,残酷的现实却如狂风暴雨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他是她的男人,曾经是。 她站在冰冷的水中遮着眼,苦笑着,泪水却仍不断滑落。 事到如今,她只能庆幸,她没傻到和他承认自己的感情。 要在之前,他早已抱着她回房,将她扑倒,和她**。 但他没有。 他刚刚的反应,只证实了一件事。 他早已不再把她当成他的老婆,他的女人。 对他来说,她就只是个朋友,一个责任,再没有其他了。 接下来那些日子,她极力维持正常,她照旧一早起来到天台和他练八卦掌,然后去吃饭,再到健身房练武,到厨房帮忙做午餐,下楼去找屠震和夏雨,到厨房帮忙做晚餐,然后洗碗,收拾厨房。 红眼的人口众多,但很少一起出现,像屠震的妹妹屠欢,她后来就再也没看过她了,可菲说屠欢去了英国办案子,结案之后才会回来。她至今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岚姊,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敢嫁给韩武麒那样总是在算计别人的男人。 男人们在饭后会聚在客厅聊天,讨论工作上的事,或一起打牌,有时也会到健身房去练身体。晚上七点半之后,红眼的男人会把小朋友各自带回房里念书,红眼的小朋友们很少在一起做功课,根据可菲的说法,他们只要在一起,就安静不下来,所以吃完饭后就全赶回房念书写功课,分开来自习比一起有效,不会互相影响。 女人在收拾厨房之后,则会占据客厅或健身房,聊八卦或做瑜珈。 那些女人都是好人,在工作上各有专精与擅长,她们对她很好,也总会邀请她一起上楼到她们房里做保养,但她不习惯和人交际,也不能和她们交情更好,所以总是客气的拒绝。 不过,她其实很喜欢听她们聊天,聊孩子,聊男人,聊那些很平凡、很生活的八卦。像是谁的孩子今天英文刚考了第一名,明天数学竟然抱鸭蛋。另一个阿呆上学非但忘了把书包带回来,竟然连鞋子都不知跑哪去了。还有等暑期辅导结束,要把那些臭小表全送到老家那边给老人家们带。 她们笑着说屠爱一定会疯掉,但还是很没良心的立刻打电话过去,通知那女人这件事。结果说到最后,竟然大部分的女人也说要跟到老家去度假避难,因为隔壁盖大楼实在是太吵了。 第十三章 至于男人,她们嘴里虽然抱怨他们除了屠鹰、严风之外,都不太爱做家事,但聊到最后又会觉得其实自家老公还不错,水净的老公屠鹰虽然会做家事,但不爱说话,还常常一大早就起来到外面跑步练身体。夏雨嫁的凤力刚是个懒鬼,可脸皮超级厚,说起甜言蜜语来,那是甜死人不偿命。红红的老公严风,会做家事,可是起床就会折棉被,就连棉被都要折成像豆腐一样方正才开心。恬恬的老公阿南,其实叫他做,他会做,然后他会很理所当然的追着她要交作业。 “交作业?什么意思?”可菲听不懂,呆呆的问:“阿南还要你帮他打做家事的分数啊?” “不是啦,交作业就是,呃,做功课啊。”恬恬尴尬的回。 “做什么功课?”水净也没听懂,跟着追问。 红红闻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开口解释:“还有什么功课,当然是做床上功课啊。” 此话一出,让大部分的女人都红了脸,就连一板一眼的夏雨也不禁脸红,瞅着恬恬说。 “原来阿南是始作俑者,难怪力刚他最近那么勤劳的在扫地——” 发现自己透露了什么,夏雨忙收口,但已经来不及了,每个女人都笑了出来。 红红还调侃她,这几天家里一定很干净。 这些女人之间的感情很好,几乎什么话题都能聊,就连她有时听了,也忍不住会笑出来。 怕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偶尔还有人会和她解释她们在聊的那个人是谁。 九点之后,各自散会,她通常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 她们大多数都有男人和小孩要顾,她没有,所以总是留下来收拾善后。 她站在水槽边清洗杯子,当她洗到最后一个杯子时,就感觉到他的存在,她抬眼,从眼前的玻璃窗倒影中,看见那男人来到身后。 她喉头一紧,没有回头,只是把手中的玻璃杯清洗干净,和其他先前洗好的杯子一起倒扣在沥水盘上。 他来到她身边,伸手把那沥水盘整个端起来,拿到烘碗机那边。烘碗机里还有之前晚餐的碗盘,她不得已只好走过去帮忙把那些烘干的碗盘收到橱柜里。他则把那些杯子放进去,按下烘干键。 机器亮起了黄灯,安静的开始运作。 客厅的灯,已经被关起来了,就厨房和小吧台的灯还亮着。 他把沥水盘拿回水槽,把盘里的水倒掉,然后放在流理台上。她很想转身上楼,但客厅的桌子还没擦,垃圾也还没收,加上她知道红眼的女人习惯会把所有的餐具都归位,否则东西会摆得到处都是,那表示她得等到烘干机把杯子烘干了,把玻璃杯也都收好,才能回房。 所以,虽然很想溜走,当他开始收客厅和厨房垃圾时,她也只能拿起抹布把客厅和厨房的桌子都擦过一遍。 这男人表现得像是那天早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她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尽力让自己不要受他影响,除了练武必须之外,不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 那很难,无论她到哪,似乎总能看到他。 练拳时,他一定在。去厨房帮忙煮饭时,他不知为何就是会出现,不是去帮忙买了肉回来,要不就是搬了从老家寄到的水果上来厨房。吃饭时,他总是会坐在她旁边。洗碗,他也老挤在她身旁。就连她下午躲到地下室,也能在屏幕上看到他。 到了晚餐的饭后时间,她好不容易因为他被武哥叫走,才稍微喘口气,被可菲拉到客厅聊天,谁知他又一**在她身边的椅把上坐下。 这男人像是无所不在似的。 今天,她本来不打算待客厅的,但他又被叫去工作,她才敢留下来,不然早在吃完饭后就溜回房去了。 谁知他回来之后,竟然又晃了过来。 她不自觉的烦躁起来,无法控制的又开始刷洗水槽和抹布。 她以为他会觉得无聊,收完垃圾就离开,谁知当她把抹布和水槽洗干净,把抹布晾起来,回身却看见他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还朝她伸出手,并低下头来。 一时间,不敢动,忘了要呼吸。 下一秒,他用伸过来的那只手,打开她**旁边的抽屉,拿了一把汤匙,跟着就往后退,一**靠坐在餐桌边缘,她这才看见他左手抱着一桶该死的巧克力冰淇淋。 她尴尬到不行,只觉得糗。 他打开那冰淇淋的盖子,抓着汤匙低头看了一眼,跟着咒骂出声。 “可恶!” 她一楞,奇怪他是怎么了。 只见他抬起头来看着她,把那冰淇淋桶反转了半圈给她看。 她一看,有些傻眼,忍不住扬起嘴角,差点笑了出来。 只因那冰淇淋桶,早被人挖空,连最后一点渣渣都不剩。 “不知道被哪个小表吃到精光,真不知是搞什么,都吃光了还放回冰箱里。” 他好气又好笑的说着,直起身,又朝她走来。 这一回,她不再傻站着,很快往旁退开,只见他把那冰淇淋桶拿到水槽冲洗,再扔到回收桶里,顺手把没用到的汤匙也放了回去。 然后,那男人转过身,朝外头走去。 她松了口气,他却在这时停下,回头看着她,问。 “我要去买新的,你要一起来吗?” 没想到他会邀她,她楞了一下,提醒他道:“我以为我不方便出门。” “是不方便,不是不能。”他扯着嘴角,道:“你要想的话,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况且,那间店也不远,走几个路口就到了。” “这城里,到处都有监视摄影机。”她不是不想,也确实很心动,但她不愿意冒险。 “楼下办公室里,有一堆假发,和没有度数的眼镜,如果你想,我还可以帮你装一个大鼻子,弄一对招风耳,再点几个雀斑,下巴上再弄个长毛的痣。等你变成丑八怪之后,想去哪都行,没人会多看你一眼。”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试图和她当朋友。 “我们可以顺便去附近绕一圈。”他告诉她:“刚好走一圈回来,这些杯子也干了,与其在这瞎等,不如出去走一走。” 她知道他说得对,而她真的已经在这屋子里待得太久,能够不戴着帽子,放轻松出去走走,是很大的诱惑。 所以,她深吸口气,朝他走去,道:“我不想要长毛的痣。” 他露齿一笑,“没问题。” 夜风徐来。 她选了一顶妹妹头假发,还有一副呆板的黑框眼镜,没有长毛的痣,没有大鼻子,也没有招风耳。 那模样,看起来像个清秀的女学生。 天气热,她只穿着一件颜色很淡很柔的粉色背心,和一条白色的伸缩七分裤。 他知道,她总是穿着裤子,是因为方便逃跑。这么可爱的颜色,八成也不是她选的,如果是她自己挑的,十之八九全是暗色系,可她现在得靠那些女人购物,而她们都喜欢可爱漂亮的颜色。 出门前,她原本还想上楼去拿她的外套和包包,他阻止了她。 “这天气还穿外套,又拿个大包包,太显眼了。” 她无法反对这个理由,虽然为难,但最后还是同意两手空空的出来。 可没有那逃生包,让她紧张。 他和她并肩一起走在路上,但她全身都绷得很紧,每当有人车经过,她就有如惊弓之鸟一般,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伸手抓住那被留在她房间里的大包包,她极力掩饰,可他感觉得到她的情绪。 每当她在身边,他全身的雷达就会无法控制的指向她。 他真是痛恨让她变成这样的那一切,若不是怕会吓到她,他早就强迫她重新接受自己,和她保证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但,逼则兵反。 不能逼。 这些日子,他总是一再告诫自己,他需要她自己化解心结,主动来靠近,要松紧适当,要欲擒故纵,要小心诱哄,可说真的,这真是他妈的难。 当另一位在黑夜中的慢跑者经过,让她忍不住又停止呼吸,他终于受不了的伸手握住了她汗湿冰冷的小手。 “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靶觉到她想抽手,他轻轻握住,看着前方道:“阿震拿到了猎人们的机器眼,把它里里外外研究了一遍,虽然暂时还无法反向追踪,但他找到了方法监控,只要有猎人靠近红眼方圆十公里,他的系统就会发出警告。” 她微微一楞,他转头看她,微笑。 “这是我们的地盘,不是他们的。” 他的笑,如此轻松自然,就如以往一般。 以前看他,就是不聪明,但很踏实的男人。 现在再看,才发现他不是不聪明,只是对不在乎的事很随便。吃饭他就超随便,但练拳时就心无旁骛。他对钱、对食衣住行,都不是很计较,可对工作,对朋友,却很在乎。 红眼的人,都习惯一起聚在二楼餐厅吃饭,她常能看见他和那些人相处,身处那些红眼的员工之中,他看起来如鱼得水,无论行动神态,都和之前她嫁的那个男人不同。 以前的他若是头田里的牛,现在的他就是森林中的豹,看起来很慵懒,其实却一直处在警戒之中。那懒散却警觉的神情,她以前偶尔也见过,但他总是很快就抹去,让她以为自己看错。 可如今,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而且他有强大的后盾。 看着他的笑,她喉微紧,哑声道。 “你知道,我并不是你的责任,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 黑夜里,大街上虽仍有车声喧嚣,但巷子中已经开始安静了下来。 他牵握着她继续往前走,她不懂这男人在想什么,一颗脑袋因为被他握住了手,感觉莫名混乱,既心安,又觉志卞心。 她不该这样让他握着手,可这是这些日子来,他第一次,在非必要的时候,主动伸手握着她。 他的大手,粗糙厚实,但很温暖。他没有握得很紧,就只是轻轻的包覆着。可光是这样握着,已经让她无法好好思考,只能感觉到他的手,像包覆着她的心一般的握着她的手。 她不能这般贪恋他的温柔,这男人只当她是朋友、是责任,她挣扎着,在脑海里说服自己,却在这时又听见他说。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种责任,你比较像是,我不晓得……怎么说呢?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好像被遗弃的小猫,明明冷得一边发抖,一边还忍不住竖起猫毛,睁着大眼,警戒的看着四周。让人忍不住就想一把抱起来带回家。” “什么?”她一楞,忘了该把手抽回来,只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真的,看起来超可爱的,你还会露出那种,我很乖,我会很乖,快把我带回家的表情。” “我才、才没有……”她开口辩解抗议,但又有些心虚,她知道她当时是真的有点狗急跳墙了,但她才不会露出那种示弱的表情。 “你有。”他告诉她,牵着她转过街角,“就是那种溺水者的模样。” 闻言,她为之一僵,脱口道。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有问题?”虽然红红这样说过,但她以为那女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从一开始就察觉了。 “差不多吧。”他一耸肩。 “这样你还娶我?”她不敢相信的瞪着他。 第十四章 “因为你感觉很对。”他眼也不眨的告诉她,“闻起来很对,抱起来也很对,而且你真的很乖,什么事都帮我做得好好的,抱起来又舒服又温暖。虽然老是喜欢半夜爬起来瞎走,睡觉也不好好躺着,但反正我只要抱着你,你就会睡着。” 她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的看着这男人。 “你……我……你一直都醒着?”一时间有些结巴,她难以置信的问。 他扯下嘴角,道:“我也有我的恶梦。” 她一怔,想起他告诉她的意外,不自觉收紧了手,握住了他的大手。 那让他心头一暖,他没有提醒她,怕她察觉之后,又想抽手,他只是轻轻的握着,继续道。 “总之,我发现,如果我和你**,你也很快就会睡着,那让我也很好睡,我想我们很适合在一起,当时和你求婚,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事实证明,我们其实做得不错。” 他的话,让小脸热红,只觉尴尬羞窘,而最后这个莫名其妙的结论,更是让她傻眼。 “做得不错?” “做夫妻啊。”他在夜色中停下脚步,看着她,粗声坦承道:“我承认,一开始我只是想凑合着过,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子的,我想要结婚,想要老婆,想要孩子,组个小家庭,然后好好的过日子,这样就好了。我以为来相亲的人都有同样的认知,后来结了婚,才发现你不想生,但那时候我已经很喜欢你了,太喜欢了,喜欢到我根本不想换一个老婆。所以我想,算了,管他的,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们两个互相照顾彼此,满足对方的需求,不也过得很好?做夫妻不就是这样?反正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将来还不是会飞走。两个人也不错,到老还不是也就我们两个,有没有生好像也没差了。” 她无言看着眼前这男人,不知该怎么说,只有心口泛着说不出口的苦与甜。 他牵着她的手,举步再往前走,苦笑道:“谁知道后来,我又不开心了。” 无法控制的,她听见自己开口问。 “为什么?” “我发现这样不够。”他带着她又拐一个弯,走进一间超市。 什么不够? 她想知道,但他没有继续说,竟然就这样吊着她的胃口,搞得她又气又恼,万分好奇,差点忍不住在超市里就直接开口问他。 可店里还有其他人,她强忍着被他挑起的好奇,被他带到冰品柜前面,看着他挑三拣四的,像挑珠宝一样的挑着那些冰淇淋桶。 什么不够? 好奇心,宛如蚂蚁在心口呓咬着,但他却慢条斯理的继续挑,拿了一桶又放下,拿了一桶再放下,当他竟然又把第三桶拿在手上的冰淇淋给放回去时,她忍不住伸手随便抓了其中一桶香草冰淇淋塞到他怀里。 “快去结账。”她着恼的说。 他轻笑着,但仍顺了她的心意,转去柜台结账。 然后,终于,两人又回到夜色中。 她以为他会继续说,他却没再开口,只是抓着那袋冰淇淋,牵着她,在巷子里晃啊晃的。 她咬着唇,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跟着停下,转头看她。 “你刚话说到一半。”她提醒他。 “什么话?”他挑眉反问。 不知为何,感觉耳朵红了起来,但她实在太想知道,他那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你说,你发现这样不够。”她吸了口气,道:“你没说是什么不够。” 一开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昏黄的街灯下凝望着她,轻握着她的手,然后缓缓的,张嘴道。 “只是在一起不够。” 他垂眼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的道。 “我想要更多。” 她屏住了呼吸,仰望着这个男人,只觉一颗心,都快停了。 这一秒,她发现她不该问的,可她好想知道,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经过了那么多事之后,她依然忍不住期望。 他慢慢的,缓缓的,收紧了手,看着她粗声说。 “我想要你喜欢我、在乎我、信任我、依赖我,把自己的事情和我说,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在担心什么,而不是事事都藏着、都忍着,火大了也不肯说,作了恶梦也不肯讲。可你这女人该死的倔强,怎样也不肯依赖我,让我老觉得你像是随时会跑得不见踪影,结果你后来还真跑得不见踪影,让我气得半死。” 她能看见,火气在他眼中闪动。 到如今,她才发现,这男人不是没有脾气的,他是真的很火,只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忍着不发作。 他握紧了她的手,握得很紧。 “我知道我也有错,我不该以为你的问题只是小问题,我应该早点把自己的事告诉你,应该早点问清楚是什么在困扰你。但我真的以为,你会……已经决定和我一起走下去。” 他将她的手是握得那么紧,弄得她都痛了。 但她没有抽手,只是让他紧握着,看着他透着火气的眼,听着他继续说。 “我想没关系,那不急,你已经在学了,你总有一天会晓得可以信任我、可以依赖我,谁知道你一出事就跑了,连一句解释也不肯给,等我找到你,你又听不进去——” 因为疼,她眼角微抽,他这才发现自己将她握得太紧,弄痛了她,他赶紧放开了手,抬手耙过他的头,侧过身去低咒一声。 那一秒,她几乎忍不住抬手,轻触他贲张的手臂,抚摸他紧绷的脸庞,安抚他、亲吻他,和他道歉。 但她好怕,怕一切到头来又成空,所以她只是忍着泪,紧握着拳头。 阿峰舔着唇,有些着恼自己的失控,他垂眼吸了口长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转回身,抬眼看着她粗声说。 “我从来就懒得去想和女人有关的事,就只有你,让我每次都想得一个头两个大,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不知道,只能摇头。 “因为我知道那是真的,你对我是真的,否则你不需要和我一起过苦日子,不需要斤斤计较的帮我存钱买房子、买那种只能用在我身上的医疗保险,不需要每天在那边亲手帮我做便当,不需要冬天怕我着凉,夏天怕我中暑,那么勤劳的在变换菜色,不需要那么勤劳的去学做菜,尤其是我连放到嘴巴里的食物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时候,连邦叔看了我的便当都说那给我根本是浪费。我承认有阵子,老人家想吃,我就给他了。外送的鸡腿便当哪有那么难吃,还不是有肉有菜也有饭,吃了也会饱,是哪里有差?” 听到这里,她拧起了眉头,掩不住的恼火,从她泪光闪闪的美目中冒了出来。 那模样,教他既心疼又心暖,低头看着眼前这口是心非,嘴硬倔强的小女人,他扯着嘴角,继续说:“结果吃没三天我就腻了,鸡腿尝起来竟然有怪味,菜也太油太咸,饭又干,我吃完之后,一下午老觉得口渴,喝了水又得上厕所,上面上厕所不方便,只能用宝特瓶解决。我一把便当换回来,马上就没事了,我才发现你已经把我的嘴养刁了。” 他好气又好笑的抹去她脸颊上,那颗不听她使唤滚落她眼角的泪,看着她说。 “在那之后,我为了保护便当,还一早就背到塔吊上去,根本不敢把它留在楼下,等中午再吊上来,我只要一忘记,便当就会被人偷吃光,中午铁定就只能拿到外送的。工地里每个人都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便当,你觉得我是有多蠢,会连你多用心都看不出来?” 她找不出借口,只有喉紧缩。 因为他对她好,所以她才忍不住对他好,哪知道,会深陷其中,假戏真做。 “但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戴着面具过日子,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或许隐瞒了一部分的自己,但我给你看到的,那也是我。你也许觉得自己是在演戏,但那也是一部分的你。” 她想否认,但说不出口,尤其当他如此认真,那么靠近,如此温柔的伸手抚着她的脸,用那双炯炯黑眸凝视着她,几乎像是要看进她心里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再说読。 “天知道,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有办法放松下来,才能够什么都不想,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这低哑的告白,让心抖。 他拭着她的泪,抚着她的唇,哑声道。 “我会和你离婚,是因为你坚持我们不了解彼此,你说你从来不曾当自己是我老婆。” 这一句,让他下颚紧绷,眼角微抽,但他的手仍是温柔。 “我能够理解你当时选择嫁给我,是不得已的,是被环境所迫,并非心甘情愿,不是真心要嫁,况且你以为自己嫁的,是个普通的、老实的,只想安稳过日子的男人,要你全盘接受一个你觉得自己不了解的男人,去过一辈子,太不公平。” 这话,让她又一呆。 “啥?” “你要离婚,我同意,但那不表示我就放弃了。”他看着她,道:“我只是把选择的机会还给你。” “把选择的机会……还给我?”她傻眼看着他,怀疑自己听错,忍不住重复他的话。 “我从来不曾把你当成一个责任,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个女人,那些爱妻便当,让我确定我想和你走一辈子。你过去的那些遭遇,只让我更加确定这件事。” 她真的被他搞胡涂了,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整个脑袋热到发烫。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低头垂眼看着她,靠得好近好近,一双灼人的黑眸直视着她,哑声宣告。 “我在告诉你,我想以结婚为前提,和你交往。” 她瞪大了眼,粉唇半张,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一次,没有任何隐瞒,不会有任何谎话。我知道你是谁,你也清楚我是什么样子。你想知道任何关于我的事,只要你问,我有问必答。我不会强迫你,你也不需要配合我。我会约你出去,你不想可以拒绝,我不会故意占你便宜。” 她说不出话来,过了三秒,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震慑的瞪着那近在眼前的男人。 结果,眼前这家伙竟然开口问。 “我可以吻你吗?” 就在这一秒,她终于知道他说的那种,我很乖,我会很乖,拜托快点把我带回家的表情是什么模样了,因为他现在就是那德行。 她心头狂跳,好不容易才找到声音,抖颤的挤出一句。 “不可以……” 他瞳眸收缩,闪过一抹像是疼痛的情绪,害她心头跟着一抽。 可恶,该死,这比之前她揍了他时,感觉还要内疚。 让她没料到的,是他深吸门气之后,竟然真的退了开来,还笑了起来。 “好吧,我想也不会那么容易。” 说着,他自然而然的牵握起她的小手,转身往红眼公寓的方向而去。 因为过度震惊,太过惊吓,她完全忘了该把手抽回,等到她回神想起来了,他却又再次开口。 “怀安。” “嗯?”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习惯性的应了一声,却听到他说。 “我喜欢怀安,怀抱平安,这名字寓意很好。” 心头蓦然再一紧,眼眶竟又微湿。 结果到头来,她什么也无法做,只能让他握着她的手,听着他方才那番话,不断如海浪般,在脑海里往复来回,翻涌。 我想以结婚为前提,和你交往。 第十五章 老天,他不可能是认真的。 不,他当然是认真的。 她能从他眼中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再认真不过了。 该死,那家伙是疯了不成? 但她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要把他痛骂一顿,叫他信守承诺滚远一点,别再骚扰她才对,结果她做了什么?除了那句不可以,她什么都没做,还让他一路牵着手走回来。 她是脑袋坏掉了不成?难道她真的在考虑接受这整件事?当初她和他离婚,就是想保他平安啊! 过去那些天,她还以为他真的死心了,她都已经接受他不再是属于她的了,谁知道他竟然拐弯抹角的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 他已经三十好几了,不是才三岁……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夏雨的话在耳边回响,为他抗辩。 回到房间后,她心头乱糟糟的,整个脑袋混乱到不行,非但进浴室时,一头撞 在门框上,刷牙还不小心把洗面奶当牙膏,害她吓了一跳,赶紧漱口,结果穿衣服时,竟然里外穿错,等她换回来,回到床边又撞到了床脚,痛得她蹲在地上。我只是把选择的机会还给你。 她才不需要什么选择的机会,她早就选饼了好吗? 才觉得他聪明呢,结果竟然给她搞这出? 那蠢蛋!阿呆!白痴!大笨牛—— 她恼火的在心里把他痛骂一遍,她真的快被他气死了!她都把话讲那么明白了!结果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一样?怎么会有人这么顽固啊? 她又气又恼,可到头来,却还是忍不住蹲在床脚旁,含泪咬着唇,感觉心口好热好暖。 她从没想过,会有像他这样的人。 只有他会觉得,这整件事对她不公平,是她害他被骗婚,还被利用,又被烧了房子,卷入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狩猎游戏中。 结果他答应离婚,竟然是为了让她能重新选择? 选择什么?要不要嫁给他吗 这真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想以结婚为前提,和你交往。 老天…… 她呻 - 吟出声,头痛的站起来,爬上了床,像鸵鸟一样,钻到了被子里,把头藏到了枕头之下。 别傻了、别傻了,那男人疯了,她不需要和他一起发神经。 她死死的压着心口,却怎样也压不下那涌起的希望。 这真是太蠢了,当外面还有一海票的猎人等着追杀她的时候,她当然不可能同意他的追求,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 可是,即便如此,心头却仍因此评然,跳得好快。 我想以结婚为前提,和你交往。 他低沈的嗓音再次响起,她闭上眼,却仍能看见他用那双深邃又渴望的眼,凝视着她。 我很乖,我会很乖,拜托快点把我带回家…… “噢,可恶!” 她面红耳赤的张开眼,抓下枕头,翻过身来仰躺,恼火的瞪着天花板,知道今天晚上,她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可是,虽然好气他,但在同时,她整个人却也像是被他包围着,被他那些温柔的言语,深情的告白,环抱温暖着,让她从头到脚都是热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个女人…… 她侧身蜷缩在床上,像泡在温暖的海水里,只有心一直抖,悄悄的、雀跃的偷偷轻颤着。 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个女人…… 他的话语,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深深的、深深的敲进了心里。 事情从此之后,每况愈下。 他并没有在练武时对她乱来,也如以往一般认真教学,甚至没有时时刻刻跟着她,但他每天都会来邀她出门。 “要不要一起去前面喝杯咖啡?” “不要。” “小肥要我去菜市场买菜,你想不想——” “不想。” “附近新开了一间蛋糕店……” “我不喜欢吃蛋糕。”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 “我不会和你去任何地方,尤其是电影院。” “为什么?” “你只会在里面睡觉。” 她话一出口,坐对面包水饺的可菲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天,可菲突然说要包水饺,几个女人决定从自己和面做皮开始,刚要开始和面,他就出现了,然后很理所当然的被叫来当苦力揉面。 红眼人多,要做的面皮也多,要揉的面粉量大,若有男人有空,当然就让男人做,她没办法抗议,只得尽量闪他闪远点,谁知他却在面醒好时,告诉这些女人,他对揉面这么熟练,是因为之前她常常叫他帮忙做饺子皮,她是擀面皮高手。 结果,这工作就落到她头上了。 在红眼水饺工厂的生产在线,她不得不站在他旁边,然后他就开始骚扰她。搞得每个女人都拉长了耳朵,听他在和她说什么。 他一点也不觉不好意思,反倒她自己红了脸,只能佯装无事继续擀她手中的饺子皮,谁知旁边负责帮她把面团切成小块的那个男人,被拒绝了还不死心,竟然不屈不挠的咕哝道。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看电影。” “那是因为看电影就不需要和你说话。”她忍不住脱口。 可菲这次忍住了,但水净却笑了出来,忙借着咳嗽掩饰笑声。 她尴尬到不行,决定接下来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要再搭腔。 “你不想说话?那我们骑车去海边晃晃怎么样?我可以和屠勤借重机,他有好几顶全罩式安全帽,你只需要戴上去,保证没人认得你是谁。” 这主意,让她心动了一下。 “你答应过不会再骚扰我的。”她着恼的瞪着他低声说。 “我没有骚扰你,我只是客气的提出邀请,你要是不想,可以拒绝。” “然后你就会闭嘴吗?”她没好气的看着他。 “要是你答应的话,我可以一路都闭着我的嘴。”他笑看着她说。 那笑容,让她心头又一跳,连忙把视线拉回来,狠着心道:“我不会和你——” 她话声未落,突然有个女人大步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拒绝。 “哇,太好了,今天包水较吗?我最喜欢吃水较了!” 她抬头看去,只看见那个红眼的大美女屠欢,穿着一件前胸大开的超性感深v黑皮衣裙,笑着晃了进来。 “开始煮了吗?还是才刚开始包?” “刚开始而已,还没烧水呢。”可菲笑着说:“你去拿锅子烧水吧,一会儿就能下饺子了。” “没问题。”屠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深锅,放在水槽里装水,一边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当她看见阿峰在帮忙,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不会吧?阿峰,你怎么在这里?拜托告诉我,你只是负责切面的,没有帮忙和那团面。” “我不只是切面的。”阿峰挑眉看着屠欢,道:“这面就是我和的。” “天啊,你们是怎么了,竟然让这厨艺白痴进厨房?不怕他把厨房烧了吗?” 屠欢夸张的问。 可菲闻言,忙道:“小欢你放心,阿峰和面是怀安教的,他很厉害呢。” 屠欢转头看向怀安,不可思议的问:“你教的?你怎么敢让他靠近厨房?我上次吃了他煮的皮蛋瘦肉粥,跑了三天厕所呢。” “拜托,我的大小姐,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你是要记到六十岁吗?”他翻了个白眼,受不了的说。 “六十岁?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会记你到死!我那天晚上要参加大使馆的化装舞会,你知道我一晚上忍得多痛苦吗?” 他一脸无辜的说:“我帮你买了成人纸尿布啦,是你自己不穿的。” 屠欢一瞪眼,不可思议的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膛说:“大哥,我扮的是维纳斯,**上那么一大包象话吗?你有看过包尿布的维纳斯吗?” 她形容的画面实在太好笑,此话一出,厨房里的人听了全爆笑出声,就连他也笑了,只有怀安完全笑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煮粥给屠欢吃?她和这男人结婚这么多年,他连个荷包蛋都没帮她煎过,却煮了皮蛋瘦肉粥给一个会亲他的女同事吃? 想起他上回说,屠欢只是个同事,她傻傻的就信了,可现在看两人相处,再听这对话,摆明就不只是那回事。 发现她情绪不对,他趁屠欢和别人说笑时,凑到她耳边问。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她低着头继续擀着手中的饺子皮。 “不舒服就别弄了,反正小欢回来了,她可以接手的。” 这话,虽然是好意的关心,听了却万分刺耳,她眼角一抽,不由得更恼,冷声说,“不用,我好得很。” 她用力的擀了一张饺子皮,又擀了一张饺子皮。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又问。 “你在吃醋吗?” 这问题,让她一僵,手一紧,差点忍不住拿这擀面棍揍他。 “我干嘛要吃醋?”她冷着脸,嘴硬的说。 知道这女人口是心非,他递了另一小块面团给她,直接在她耳朵旁边解释。 “那天我们在英国办案,她感冒发烧,只靠点滴撑着,晚上那场宴会又没她不行,她说她想吃皮蛋瘦肉粥,附近没有中式餐馆,我才自己煮的。谁知道我千方百计买回来的皮蛋是坏的,你知道在英国人生地不熟有多难买到皮蛋吗?她自己没吃出来还怪我,皮蛋用看的哪看得出来是坏了还是没坏,对不对?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听到这里,心口那个郁闷的结瞬间开了些,倒是开始同情起屠欢来了,不禁回道:“不冤枉。人家都发烧了,味觉不灵敏也是正常的。你没先确认食物好坏,怎能拿给病人吃?” 他哑口,顿了一下,才道:“好吧,我想我是有错。” 可说着,他又笑了出来,低头和她咬耳朵说:“那天晚上她是真的满惨的,你没看到我帮她买纸尿布回来时,她那个脸……” 想到当初的情况,他忍俊不住,又笑得肩头直颤。 “要不是她当时已经拉到虚脱,我还以为她会把那尿布全塞我嘴里呢。” 被他这样一说,怀安脑海里不禁浮现屠欢这样的美女,竟然被迫要包尿布去参加舞会的模样,害她差点也忍不住唇边的笑,不禁用手肘戳了他腰侧一下。 “别笑了,都是你搞的,你还笑成这样,难怪人家要记你到死。” 他在那瞬间僵了一下,连笑也停,她刚开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才慢半拍的发现他会突然僵住,是因为她打到他了,用一个不痛不痒的肘击。 那个只要她击中他,他就得退出红眼的条件,蓦然浮现。 她应该要趁此机会要挟他,逼他离开这里,只要抬起头来,强迫他承认这件事就行。 可是,他会被她击中,是因为对她没有防心,而所有曾经要他离开的原因,此刻都变得太过强辞夺理。 这是他选择的工作,他喜欢这个工作,他也做得很好,他在这里如鱼得水,真的该离开的人是她,但他不想她走,不让她走—— 在那千分之一秒里,有无数个因为所以的争执窜过脑海,但到头来她却只看见他搁在桌上,紧紧握着的拳头。 身旁的男人,将拳头握得如此用力,让因为练拳而变得粗大的指节都发白。 胸中的心,像是被那拳头握着,握得好紧好紧。 她知道他在看她,知道他屏住了气息,所有谈笑的声音,都变得好远好远,只剩下身旁的男人,和他那紧紧握着的拳头。 第十六章 然后,她缩回了手肘,缓缓摊开了手掌,无声和他要那面团。 一开始,他没有动,像是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放过了他,然后他缓缓松开了那握紧的拳头,把手中那被捏到变形的面团,搁到她掌心上。 她当没看见它变形的模样,只是轻轻握住它,稍微弄圆了,压平了,再拿擀面棍擀平。 后来,他再没说一句话,就只是站在她身边,把面团揉成长条,再切成一个又一个的小面团,递给她。 他跟在她身边安静的工作着,然后又跟在她身边帮忙煮水饺,又跟去帮忙摆餐具,帮着切蒜头辣椒,最后乖乖的坐在她身边,还帮她拿好了酱料。 一小碟的酱料里,一半的酱油,一半的醋,一点点的蒜泥,和少许的香油。 她不吃辣,但他吃,他的沾酱总是红通通一片,那是特别帮她弄的,她知道。 当他将它放在她面前时,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夹起自己碗里的水饺,沾了点酱,吃了一口。 他搁在桌上的大手,又轻握成拳,但很快松开,然后才去捧起他自己的碗,开始吃他的水饺。 那小小的动作,让她心口又紧。同样的握拳,却有着不同的情绪,方才是紧张,这回是高兴。她真不知该对如此轻易就能从他的手势,读出他情绪的自己说些什么。 红眼的人陆续出现来吃午餐,餐桌上挤得满满的,但他帮她隔开了大部分的人。她不爱吃韭菜的,他就悄无声息的把两人眼前那盘韭菜的都挑起来吃,把高丽菜的都留给她。 她不喜欢喝酸辣汤,他就趁没人注意时,把她被分到的那一碗,和他喝完的空碗交换过来。 结果还是被坐斜对面的屠欢发现,那女人瞧着她,挑起眉,笑了笑。 她很想开口辩解,又不是她叫他换的,可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因为她确实没有阻止旁边这个傻瓜。 吃完饭,可菲送上切好的水果,他把菠萝也给吃了,剩下一堆奇异果在那里,她不喜欢菠萝咬嘴,他不爱软软的口感。 她习惯性的帮他吃完了奇异果,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不知为何,总觉得屠欢在注意她,因为心虚,她不敢再抬头朝屠欢看去,只觉一张小脸热烫烫的红,只能匆匆起身去洗碗。 他跟着在她身边帮忙擦碗,当屠震开口叫他一起到地下室去一趟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盒牙线。 “我不小心多买了,你拿去用。” 他说完把那牙线塞到她手中就走了,她楞了一下,来不及拒绝,只能抓着那一小盒牙线傻站着。 那是她习惯用的洁牙用品,不是那种很方便的牙线棒,是体积小,但线很长,使用时需要把它拉出来缠在手指上的那种牙线。 而且,还是同一个牌子的。 她不该收他的东西,所以将它放在料理台上,继续洗碗,可视线却忍不住一直飘过去,本来不觉得不舒服的口中,好像也有异物卡在牙缝上了。 她知道其实并没有,就算有,她等一下也可以上楼去刷牙。 但她浴室里没有牙线,那不是必需品,她没收在她的逃难包包里。 然后,她洗完了最后一只盘。 屠欢晃了过来。 “咦?怎么有盒牙线在这儿?”说着,屠欢伸出那又白又漂亮的手,抓起那盒牙线,转身对着大伙儿嚷嚷:“喂!谁的牙线忘了带走啊?没人的话,我拿走了喔!” “是我的。”心头一慌,想也没想,她脱口就朝那女人伸手,道:“那是我的。” “喏,自己的东西,要收好啊。”屠欢见了,把举高高的手放下,轻轻将那盒牙线放回她手心上,挑眉轻笑,调侃道:“好东西,若是不小心落了,可是随时都会被人捡走的喔。” 看着眼前女人带着笑意的眼,她这时才晓得,屠欢是故意的,八成从一开始就看见阿峰塞那盒牙线给她。 一时间,有些尴尬,感觉脸红耳热,但她仍是握紧了手中那盒牙线,没再放开过。 从此之后,他不再邀她出门,却经常的,就会给她一些小东西。 那些都不是什么昂贵的物品,却样样打中她的要害。 两双全新的纯棉袜,一条擦汗的小手帕,一盒她很喜欢的手工肥皂,一罐她常吃的综合维他命,一支指甲剪,一小包绑头发的黑色橡皮筋,他甚至给了她一把牛角梳;她当时来不及带走用习惯的牛角梳,所以只能随便买了一把塑料梳子代用。 这男人熟悉她所有的小敝癖。 当她曾经被迫像半个野人一样,在雨林中待过那么多年之后,她喜欢保持清洁、干爽、整整齐齐,喜欢感觉自己像个人一样,而不是森林里的原始人。 干净的袜子让她感觉很文明,手帕让她能够立刻把汗擦掉,满身是汗有时会让她兴起还在游戏里的恐惧,那手工肥皂让她觉得清爽又干净,综合维他命让她觉得身体比较健康不容易生病,指甲剪可以确保她不会留太长的指甲,才不会妨碍她打斗或逃亡,橡皮筋可以把头发绑起来,为的也是不让她流汗时,感觉头发黏在脖子上,让她过度恐慌,牛角梳子梳起来很舒服,她说不出什么差别,但她喜欢那种梳完头轻松的感觉。 是的,她就是喜欢保持干爽,喜欢用同一个牌子的产品,喜欢每天做同样的事情。 而他对她这些小毛病,一清二楚。 他也不强迫她拿,就是会在遇见她时,或练习完之后,从口袋里很随意的掏出来给她。 她不应该鼓励他,却又无法不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心动。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曾经注意过,如此了解她的这些怪癖与毛病。他甚至连她爱用什么样的牌子都记得,没有一次买错过。 每一次她都想拒绝,却每一回都做不到。 这是他的心意,他对她的情,他与她相处那一千三百多个日子的点点滴滴。于是,变得无法拒绝他给的那些小东西,就这样被他侵蚀了坚强的防卫,穿透了厚重的心墙。 她不想让他靠近,不愿让他追求,却也拒绝不了他。 当她内心深处,如此渴望和他在一起时,又该如何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她的房间,慢慢的,渐渐的,被他给的那些实用的小东西占据…… 她在他怀里醒来。 身旁的男人,揽着她的腰。 前方的电视,不知何时被人调小了音量,但客厅里还坐了好几个人。她可以听到男人与女人们放轻的谈笑声。 “所以,阿磊下飞机就直接回老家去了?” “嗯,孩子好像有点小发烧,其实也不严重啦,但你知道,新手爸妈都是这样的,宝贝长个疹子都要大惊小敝。” “阿磊和秀秀这才第一胎,会紧张也是正常的。人家不是都说,老大照书养,老二照猪养,生到老三自己长,哈哈哈哈……” 这话,让众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这孩子出生的也真是时候,多少转移了如月和莫森的注意力。”“是啊,所以我那天看秀秀的意思,似乎也不急着回北部,她还满喜欢老家那边的环境,加上她的工作其实在哪都能做,所以说不定就在那儿定居了。”“啊啊,真好,我也想回老家去……” 听到这里,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人还在沙发上,而且再一次的睡着了。她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压下几乎逸出唇的一声呻 - 吟。 老天,又来了,她都搞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 平常和他相处时,他仍维持着基本的礼仪,大部分的时候,他不会刻意触碰她,但有时候,他会忘了该有的分寸,像那天一样,帮她吃她不想吃的东西,或拿她喝过的水杯喝水。有时一忙起来,她也总会忘了自己不再有权要他做事,习惯性的指使他帮忙收拾餐桌,或替她拿在高处的东西。 她已经太习惯他帮她做这些事,就像她在健身房慢跑完,他会顺手帮她递上毛巾,就像他坐在她身边时,总是会习惯性揽着她的腰一样。 因为习惯,早已习惯他在身旁,她总是过了好一阵子才会发现这样不对,甚至完全不曾察觉。 只因有时候,光是那样,就会让她不自觉放松下来,忍不住想睡。 有好几次晚上吃完饭后,可菲拉着她一起在客厅看电视,他就挤到了她身边坐着,本来他也只是一边在嗑瓜子,一边和凤力刚、阿南、武哥,或严风聊天打牌,到后来,他的手就习惯性溜到她腰上,再等她回神,她已经蜷缩在他身上,昏昏欲睡。 平均下来,五个晚上就有三天是他抱她上床的。 她从来无法在外面放松下来,连在家里也很难,可怀孕让她很容易就疲倦,加上才刚吃饱没多久,他在身边的感觉又那么好,让她心安,教她总是无法抗拒睡魔的召唤。 老实说,她在沙发上还比回房时睡得更熟、更沉。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在,他的体温、味道,环着她的手臂,让恶梦远离,彷佛将一切都屏挡在外。 旁边的众人,聊得正开心,她也没脸醒过来面对大家,加上他的大手一直来回轻抚着她的腰背,下意识的安抚着她,害她睡意更沈。 到了后来,她也就放弃挣扎,要睡就干脆放手睡。 然后,如同以往一般,有人会拿来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另一个人把电风扇按停,再一个人调低了冷气的温度,又一个人关掉了电视,改放柔和的音乐,那些男人与女人的谈笑声,也压得更低。 她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发现她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着他和红眼那些人的闲聊,她忽然领悟,她总是能这么轻易的在这里睡着,和这些人也有关系。 这些男人与女人,像从他身上延伸出去的墙,一层又一层的,将她包围、环绕,让她知道,她很安全,用不着担心,不需要害怕。 她们会照顾她,他们会保护她。 在这栋老旧的公寓里,在这张陈年的沙发上,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情不自禁的在薄毯下伸手环住他的腰。 那一秒,他屏住了气息,然后像怕吓到她似的,他慢慢的、缓缓的,收紧了搁在她后腰上的大手,在她柔软的黑发上,轻轻印下一吻。 那一吻,好轻,好暖,好温柔。 教泪,悄悄又湿了眼眶。 那个女人偷偷摸摸的。 计算机室里,几个男人讨论着事情,接着却一个跟着一个陆续闪了神,好奇的看着屏幕里那个偷偷摸摸的女人。 屠震甚至忍不住把那个小画面放大,占了整个屏幕。 女人打开门,在走廊上探头探脑,确定了廊上没有人,这才把整扇门拉开来,手里抓着一根螺丝起子和慢跑鞋,快步走到对门去。 “不会吧?”凤力刚笑了出来,开玩笑的说:“阿峰,你是干了什么好事让她想谋杀亲夫?” 他话声方落,就见那女人把那根螺丝起子抵在喇叭锁的锁心上,跟着拿那只慢跑鞋用力在螺丝起子的把手上狠狠一敲,瞬间就把锁心给震开了。 谁知,她虽然试着转开了门,却没有进门,反而退了一步,跟着就转身抓着犯案工具溜回了自己房间。 “ok,现在我真的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了。”韩武麒挑眉,瞅着一旁双手抱胸,两眼直盯着屏幕上女人的那个家伙,笑问:“阿峰,你知道你的女人在干嘛吗?” “嗯。”他抬起右手,巴着口鼻,有些尴尬好笑,又觉心暖的道:“知道。” 第十七章 其他人才想追问,她到底想做什么,下一秒就见她抱着一迭东西,再次确定走廊上没人之后,才快步走到他门前,打开他的门,闪身进到他屋里去,跟着很快又两手空空的出现,她关上门,跑回自己房里,过了两秒,又面红耳赤的冲出来,重新开门,把门内喇叭锁的锁头给按上,这才再次把门关起来,飞奔回房。 几个男人呆了一呆。 “那是衣服吗?”阿南忍不住脱口问。 “嗯。” “你的衣服?”力刚跟着问。 “对。” “你留在她那里的?”武哥挑眉。 “不是。”他轻咳了一声,道:“是晒天台上的,她已经习惯随手帮我收衣服,所以常常一个不小心就顺手收下来了,因为不好意思直接还我,她知道小肥会帮我把衣服折好放床上,所以才这样做。” 曾剑南咧开了嘴,凤力刚更是直接大笑出声,只有严风稍微客气一点,但也忍不住唇边的笑意,就连阿震都笑了出来。 “你老婆也太可爱了,竟然为了还衣服而闯空门。” “她只是脸皮比较薄。” “所以这不是第一次?” “不是。” 早上练拳后,他其实有看见她下意识的帮他收了他的衣服和裤子,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就只是反射动作而已。 她第一次做了这件事之后,他就看见她偷偷摸摸的把它们拿回楼上,重新晒回去,后来她发现可菲都会把洗好的衣服折好送回来,就干脆直接趁他不在时放到他房里了,他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可爱的行为会被其他人看见。 他瞧着她紧闭的房门,警告周遭的男人,道:“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知道了,所以别拿这事和老婆话家常,ok?” “八卦八卦我牵挂——”阿南笑着唱起了歌。 “你知道,老婆永远是对的,小岚要是逼问我……”韩武麒贼笑的耸了下肩。 “我不是多话的人,但红红观察力很好。”严风看着他,道:“她迟早会从别的女人那里听说。” “施主,既入此门,就要认,善哉善哉请节哀。”凤力刚收起笑容,故作正经的说着,说完还学了打锣的动作与声音。“锵——” 简言之,这群家伙完全没有打算要替他的女人顾面子。 算了,他尽力了,只能希望她过阵子才发现,自己早已变成红眼最新的八卦来源。 又一次,她在他身上醒来。 只是这一回,客厅里早已没有人声,连灯也被关掉了。 黑暗中,只有他的心跳在耳边轻响。 她最后的记忆,是坐在沙发上和红眼的人一起看电影。 昨天晚上,连小朋友和屠震都来了,客厅地上和沙发上都坐得满满的,男人们关黑了灯,用外面根本不曾见过的投影设备把清晰的立体画面投射在前方,让那些明星,宛如真人一般在眼前上演故事。 可菲说,这是外头没有的版本,是屠震和肯恩为了改进他们两个研发的全像摄影,和一位曾是红眼客户的电影公司老板合作的试验品,外面看不到的。 电影演的是什么,她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开场是在太空舱里,应该是部科幻片,但片头演完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显然,他也是。 这男人如同以往一般,照样对有故事剧情的东西,没有半点兴趣,说不定他比她还要快就睡着。 这情况,让她几乎要笑了出来。 她真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这样让他抱着她,在沙发上睡了大半夜,甚至不知道何时从半坐变成平躺,他整个人根本已经躺下,让她趴在他身上。 最让她尴尬的,是竟然没有人试图把他和她叫醒,就这样放他们俩在这儿睡了,她实在不敢想,究竟有多少人,看见她这样趴躺在他身上睡觉。 昨天她在健身房慢跑时,红红还笑着调侃她。 “怀安,你确定你和阿峰真的离婚了吗?我看你干脆重新嫁给他好了。” 她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幸好后来可菲进来救了她。 她其实也知道,两人的情况很诡异。 他和她,婚是离了,也没有同房,但却还是住在同一栋屋子里。 离婚后,他甚至没有亲过她一次,可为了她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这男人给她的感觉甚至比之前更亲密。 黑夜里,他的体温包围温暖着她,心跳在她耳边噗通噗通的响着,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也如以往。 可是,有好多事不一样了。 然后,她忽然晓得,领悟到,她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和她之间,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自身半遮半掩。 她确实知道、清楚了解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他让她看,让她了解。 只是在一起不够,我想要更多。 他说,这么说。 我想要你喜欢我、在乎我、信任我、依赖我…… 她还以为自己做不到,关于在乎,关于信任,还有依赖。 自从文森之后,她就无法信任别人,不敢在乎,不愿依赖,总是害怕什么都是假的。 但他是真的,而他一直在教她。 早在那一千三百多个日子,就已经开始。 他教她如何再次去在乎,去信任,去依赖,和学习远远超过喜欢这两个字所能表达的情感。 喉头紧缩着,心口也是。 悄悄的,她半撑起自己,街灯透过门窗,映照在天花板上,她借着那微微的光,能隐约看见他的脸。 又粗又浓的眉毛,大大的鼻子,厚实的唇,还有那被剃得好短好短的发。 情不自禁的,她轻抚他那颗和光头没两样的脑袋,太短的发,摸起来有些刺,但又比刚长出来的胡子好一些。 对这男人的情感,在心中满溢,教她几乎压抑不住。 当她察觉,她已不觉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唇,他的胸膛,然后俯身低头,张嘴吻了他。 他的心跳在那瞬间加快,她的则差点停了。 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发现他其实已经醒了,让她只觉难以承受的羞与窘,如热浪般席卷全身上下,教她无法思考。 他的眼睫微颤,她反射性的轻压他的胸膛,抖颤的唇瓣,贴着他的,逸出一句呓语般的恳求。 “不要……” 他没有动,没睁眼,没抬手,就那样躺着,如她所求。 而这,只让她确定了他真的醒着。 刹那间,脸更红,耳更热,心狂奔。 他的味道,充斥鼻端,填满心肺。他的心跳,用力的敲打着她的手,像是要冲出胸腔,跳到她手里似的。 她飞快直起了身子,抽回了手,如兔子一般,落荒而逃,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楼,关门落锁,然后蹲缩在离门最远的角落,躲着。 他醒了,是醒着的。 之前,她都还能假装,那些在他怀中睡着的依偎,是因为她累了、睡着了,可以假装,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是不自觉的。 可这一回,醒着的人是她,对他上下其手的人是她。 她再不能假装,不能推诿,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掩饰她的所作所为。 她吻了他。 她将双手交迭在唇上,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却仍能感觉到他在唇上。 这一刻,耳好热,脸好热,心好热,就连脚趾头都热了起来。 她不知道该拿那男人怎么办。 她跷课了。 因为不敢面对他,所以她跷了课。 事实上,是连着两堂。 天台上和健身房的,都跷掉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都可以不用出去面对他。 她的房门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响过,她逃回来之后,他没来敲门。 她没去,他也没来找。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明明,什么也和他做过了,她对他的身体,再熟悉不过。她又不是没亲过他,不是没吻过他,不是没有和他在一起过。 可是,身体却热到快烧起来。 到了下午,羞耻心抵不过饥饿感,怀孕到了第三个月,让她食欲大开,她之前请可菲帮忙买的战备粮食,早在几个小时前就因为太过焦虑被她吃光了,她忍耐到了下午两点,终于决定开门下楼去找东西吃。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确定外面没人,这才快步穿过走廊,楼梯间里好像也没人,但她能听见楼上洗衣房传来洗衣机运转的声音,她猜是夏雨。 暑期辅导结束了,她记得其他女人今早会带着孩子出发到老家,只有夏雨和可菲因为工作的关系会留下来。 快到二楼时,她放慢了脚步,探头去看。健身房没人,客厅没人,很好。 她溜到客厅门口往里看,厨房也没人。 太好了。 她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红眼人多,工作又特殊,有时不一定都能一起吃饭,可菲总是会在炉子上留一锅汤或粥,以防万一有人饿了。 炉子上的那一锅是菠萝苦瓜鸡,闻起来香到不行。 她舀了一碗,才要吃,就听到脚步声,她吓得回头,幸好只是可菲。 “怀安,你起床啦。”可菲端着上面摆着空盘子和玻璃杯的托盘走到水槽边,道:“我早上没看到你,还在想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睡过头了。” 可菲一边清洗,一边凑过来,关心的小声问:“是不是月月来了?要不要我煮点姜汤给你?” “不用了,我不是月事来了。”她垂眼,有些心虚的道:“就只是太累睡过头而已。” 可菲露出微笑,说:“那就好,阿峰出门前,还叮咛我,看你要是晚上还没出来,就送点东西给你吃呢。” 闻言,她一楞,忙转头问:“阿峰出门了?” “是啊,他一早就和武哥搭机去柬埔寨了。”可菲洗了盘又洗了杯,把托盘也洗一洗晾起来,道:“岚姊那边有点状况,武哥找他一起去支持。” 原来他出门了。 她松了口气,这才端着汤碗,坐到桌边慢慢吃。 可菲帮她削了水果,坐到她对面,问:“怀安,我问你喔,之前阿峰老说我酸菜鸭煮的没你好吃,我问他是差在哪里,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说是味道不一样,你是有什么特别的秘方吗?” 她听了,问:“你是怎么煮的?” “就酸菜、鸭肉,还有姜啊。”可菲睁着大眼说:“酸菜鸭不就这样吗?我还特别用了桃花自制的酸菜耶,桃花腌的酸菜还是用茵茵种的有机芥菜做的耶,这样他还嫌味道不对,我都要怀疑他舌头有问题了。后来我干脆拿那种直接用醋泡的给他,那味觉白痴竟然给我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真是让我无言以对。” 听她这么说,怀安笑了出来,道:“我没什么特别的秘方啦,只是他爱吃辣,所以我多加了一根辣椒而已。” “辣椒?”可菲傻眼,呆看着她。 怀安点点头,笑道:“嗯,辣椒,一根就好。” “什么啊。”可菲好气又好笑的说:“就说他是味觉白痴,他还不承认,差一根辣椒而已,他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啊,果然桃花说的没错,同样一道菜,每家每户煮起来的口味都不一样呢。所以妈妈的味道其实是爸爸的喜好,只是男人太笨,不知道是因为有老婆疼,才可以天天吃这么好。” 这话,让她脸微红,耳又热。 第十八章 “我只是不喜欢菜剩下来。” “我也是。”可菲一副找到同好的模样,笑着说:“我煮那么辛苦,要是有人没吃完又嫌东嫌西的,有时候真的会让我想拿锅铲打他呢。” 怀安又笑,她可以理解那种感觉,但还是忍不住帮他说话。 “阿峰还好吧,平常我煮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爱吃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那倒是,上回我是看他一副失魂落魄,超可怜的,才问他要吃什么,他吃了也没心情好点,我追问他,他才说的。”说着,她倾身抬手遮着嘴,红着脸小声道:“我说的是阿震啦。” 怀安一楞,只见可菲好气又好笑的坐直了说:“他真的超爱碎念的,嘴又刁,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我的厨艺才会进步这么多。你别看他那样冷冰冰的,其实他厨艺超好呢,我刚来时,还是他教我煮的菜,有时候我太累了,爬不起来,早餐其实也是他弄的,前几天那个法式蛋卷就是他做的,很好吃吧?” “真的?”她愣了一下。 可菲猛点头,笑着说:“真的。阿震他妈在老家开餐厅,所以屠家的男人多少都会煮一点啦,反而是小欢因为妈妈和哥哥们都会煮,她就只会基本几样料理而已。阿磊则是因为他爸莫森的关系,所以也有一手好厨艺。下回有机会,我们也一起回老家玩。” 说着,可菲站了起来,开心的道:“我先下去忙了,怀安,谢谢你的酸菜鸭秘方,下次我来煮煮看。” “不客气。”她微笑开口。 可菲轻笑着离开了餐桌,却又忍不住回头道:“不过我看,就算哪天我真的煮了一锅加了辣椒的,阿峰大概也会觉得味道不一样。” “为什么?”怀安好奇的问。 “因为……”可菲笑嘻嘻的说:“不是你煮的啊。” 怀安呆了一呆,一张脸忽然间又变得又红又烫。 她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可菲已经掩着嘴,笑着溜走了。 他出门一个星期了,还没有回来。 红眼里的人,大部分都去老家玩了,剩下没几个人留守,整栋公寓变得空荡荡的。 她每天按照之前的作息活动着,因为没事做,所以她帮着可菲把公寓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做家事能缓解她心中的焦虑与不安,但几天下来,能做的也都被她做的差不多了。 然后,起风了。 然后,下雨了。 气压很低,湿气好重,让她觉得全身都像浸在水里一样,闷得喘不过气来。 早上打扫客厅时,她打开电视拖地时,听见新闻播报,下午会有台风登陆。 她不喜欢台风,很不喜欢,那让她想起在游戏里的日子。台风天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宁愿请假也不出门上班。 这个消息,让她不安,但她极力忍住。 不过就是个台风而已,这没什么,她之前也遇过台风。 但过去几年他都在。 她将脑海里那句低语抹去,怕一想下去钻了牛角尖会让心更不安。 下午,可菲找她一起确认所有房间的门窗都关上了。 她负责检查三楼,到了他房间,却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 他其实已经把窗户关好了,但窗帘没拉上,她刚开始只是想帮他拉上窗帘,却看见他床头柜上散乱着打火机、笔、一罐吃了一半的维他命,还有一瓶应该在浴室里却不知为何被他拿到这边的刮胡水,和一条皮带。 结果等她回神,她已经收了他的床头柜,刷了他的浴室,在替他整理散乱的衣柜了。 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无言,她坐在他床上,将小脸埋在帮他迭好的衣服里,呻 - 吟着。 天啊,她是被制约了不成? 都是那男人害的。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把东西好好收好? 明明她之前都有帮他折好放到床上,但他的收纳方式就是把她折好拿回来的衣服,整迭塞到衣柜里,要穿的时候又东翻西找,结果那些衣服就在衣柜里乱成一团。害她收了床头柜又忍不住收浴室,收了浴室把皮带放回衣柜里,看见那团乱,就忍不住又收拾了起来。 不管了,就当是可菲帮他整理的好了。 反正她不承认,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念头,又让她想起那一夜,害脸耳又红。 那天听见他出门了,她还松了口气,谁知这几天,日日夜夜不见他,却浑身不对劲,脑海里全是那天夜里的那个吻。 有几天深夜,她甚至梦到他爬上了她的床,和她求欢,却又总是在紧要关头时,他就跑去做别的事了,害她醒来只觉得全身更加燥热,只能庆幸他出门去了,否则她说不定会冲动的来敲他的门,爬到他身上。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欲求不满。 她真的该死的想念他。 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一样。 咬着唇,她起身将那些衣服放回衣柜里,临走前还是又手痒的帮他把被子铺好,这才关门走出去。 五分钟后,她重新开门,偷偷的拿了自己的枕头和他的交换。 只是一个枕头,她借一下而已,等台风走了就拿来还,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抱着他的枕头,她深吸了口气,他熟悉的味道,浸入心肺,让心安了些。 她这才紧抱着他的枕头,重新走了出去,替他把门关好。 他回来了。 晚饭吃到一半,她就看见那男人走进客厅。 她傻眼,下巴差点掉下来。 他回来做什么?怎么会这时候回来?她还以为他会在柬埔寨再多待两天的。 但那男人真的回来了,除了他,还有韩武麒,和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双军靴,搭配卡其裤和黑背心,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打扮十分男性化,却有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 三个人都风尘仆仆的,身上都有干掉的泥水。 他们进门后就直冲饭桌,那男人更是一**就坐在她身边,害她全身一僵。 “叶怀安?”不像那两个男人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卯起来狂扫桌上食物,那女人在她对面落坐,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封青岚,韩的老婆,你可以叫我岚姊。” “你好。”她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才道:“你可以叫我怀安。” 那女人简短但有力的和她握了一下手,这才开始吃饭。 因为刚回来的这三人,实在太有战斗力,让她瞬间放心大胆的跟着多吃了好几□。 但整餐饭,除了埋头苦吃之外,她看也不敢看身旁的男人一眼。 他整个晚上,都表现得很正常,如以往一般。 除了忙着填饱肚子之外,他还帮她舀了汤,甚至在她抬头偷瞄他时,对她笑了一笑。 她莫名红了脸,连忙拉回视线,还以为他会追问那一夜的事。 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提一句,虽然不太可能,她还是希望他因为出门一趟,就忙到忘了那回事,然后一边在心中祈祷他不会发现枕头被她掉包。 然后,他吃完了,她才刚要松口气,以为他就要上楼去洗澡,他却凑到了她耳边。 感觉到他的靠近,她不自觉屏住了气息,只觉忐忑、紧张,还以为他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做什么。 可下一秒,他却只是从桌子底下,塞了一个东西到她手里。 “纪念品。”他悄声说。 灼热的气息,拂上了耳,那热随着他的吐息,灌入耳,钻入心,让她全身都热了起来,就连脚趾也蜷起。 她用尽了全力,方忍住到嘴的呻 - 吟。 幸好,他没察觉,就这样走了,她才有办法呼吸。 待回神,她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给了她两朵花,两朵鸡蛋花。 那不是真花,但看起来几可乱真,花只是装饰,它的真面目是个鲨鱼夹。 想起他曾对她夹子的抱怨,她真没想到他会送她这个。 心头,莫名又暖。 她对这种发夹就没什么执着了,只要能让她把头发夹起来就好。 不过,这发夹很漂亮,确实比她之前那个好看多了。看着那朵花,她忍不住学他,让夹子张嘴喀喀了两下,然后不由自主的轻笑出声。 台风夜,风强雨急。 回房后,她洗了澡,洗了头,上床前,把那鸡蛋花放在床头上。 那白中带黄的花,大方又漂亮,让她心情很好,怀安抱着他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上半夜,她其实睡得还不错,但是睡到一半,却开始作恶梦。 雨下得好大,她却在丛林中狂奔,害怕得不敢停下,甚至不敢跌倒,她将所有感官全打开,全力往前飞奔。 血与汗混在一起,泪和雨交杂不分。 猎人在追踪,在猎杀。 到处都是惨叫声,人们哭泣、哀求的声音,混在风雨雷电之中,不断哭求讨饶,她不让自己去在意,只狠着心,往声音来处的反方向跑。 她会活下去,她要活下去,一定要。 一个猎人从旁冲了出来,将她扑倒,她反射性躲开。 从后赶上的文森踹了那个猎人,对着她咆哮。 不要躲!饱击是最好的防守!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疾射而过,射中了文森的肩膀,他顺势倒地,那名开枪的猎人持枪冲出来查看,却被装死的文森抬脚踢掉了手枪,两个男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她反射性跑去捡枪,回头时,发现文森受了伤,敌不过那家伙,他对着她喊。开抢啊!你还等什么?杀了他!杀了他你才能活下去!杀了他! 她不要,她不想,但那变态将手指插 入了文森的伤口,让他大叫。她看见猎人抽出了刀,朝文森浑去—— 杀了他! 她开了枪,猎人死了。 文森流着血,一拐一拐的朝她走来,低头亲吻她,笑着道。 宝贝,干得好。 现在,你和我一样是猎人了。 她退了一步,死白着脸道:“不……我不是……我不是……” 你是,你就和我一样,我们是天生一对! “我们不是……”她喘着气,惊恐的抗议:“我和你不-样!不-样!” 哈哈哈哈……小傻瓜,你当然和我一样。 文森仰天大笑,瞧着她,问。 你以为你杀的是谁?猎人?还是猎物? 文森笑着问。 她心中一寒,转头看去,那个被她开枪打死的猎人倒在地上。闪电一闪,再闪,照亮猎人的脸。 原先陌生的脸,不再陌生,那个猎人不是别人,是阿峰。 他倒在那里,一脸苍白,剃得好短、好短的发,沾满了雨水。 不! 难以接受的痛,占据了身体,让她跪倒在地,无法控制的哀号出声。 我警告过你了。 文森笑看着她。 我不是说过吗?猎物守则一,不要相信任何人。猎物守则二,不要相信任何 人。猎物守则三,绝对绝对不要相信任何—— 她没等他说完,愤怒的对他开了枪。 她惊醒过来,身上全是汗,脸上全是泪。 那是梦,是梦。 那不是现实,和真实不一样,只是梦的恶作剧。 她在红眼,还在红眼,她知道。 可即便知道,还是怕。 她没有办法再睡着,只能下床来回踱步。 外头风很大,雨很大。 这没什么,她告诉自己,她在很安全的地方。她已经离开游戏了,文森也已经死了,他死了,她亲手杀了那个卑劣的王八蛋。 第十九章 天上,突然打下一记响雷,她吓得浑身一僵,整个人站在原地不敢动。 风在刮,雨在下。 她紧紧环抱着自己,无法动弹。 她当然可以动,她可以,这没什么好怕,可是眼前好黑,风雨声,就像在游戏里,就像她第一次被迫杀人的那一夜。 闪电又闪,雷声跟着轰隆而来,她在那瞬间蹲了下来,遮住了耳。 刹那间,仿佛又听见,游戏中那些无辜者的哭叫。 救我!不要啊!别杀我! 艾丽斯!艾丽斯!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别叫了,别再叫她了,她得救她自己,她必须救她自己啊!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双耳,却挡不住那些风声、雨声,和那惊雷闪电,还有他们与她们的惨叫。 我不要,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热泪夺眶,她在慌乱中,试图开灯,却找不到方向。 你想死吗?!不能开灯,开了灯就会被发现了,你想加入那些猎物吗? 文森冷酷的声音响起,警告着她。 不,那王八蛋死了,他死了! 她不理会那男人的声音,在地板上摸索着,试图找到墙壁,但电光再闪,雷声又响,人们的哭叫不断在她脑海里回响,她吓得缩成一团,想继续找开关却怎样也找不到。 黑暗中,过去与现在重迭着,狂风暴雨里,她分不清方向,辨不明身在何处。 不,她没有疯,她只是被吓到了,她分得清楚现实与虚幻,“ain说过她得冷静下来,她可以冷静下来,她只是需要……需要…… 阿峰。 她需要他,她想去找他,门一定就在某个地方,她只要镇定下来就能发现,能看见,她试着起身摸索,但是闪电又亮,雷声又响。 她必须躲起来,躲起来才不会被发现。 保命的本能,让她又缩回原位。 然后她撞到了床。 是床。 想起床边有电话,她七手八脚的爬过去,抓起电话,却因为没拿稳,让它掉到地上,她慌张的下地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了它,按下一个早已熟记的内线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喂?” 听到他的声音,她喉头一哽,泪水在瞬间夺眶。 “阿峰……” 电话那头,传来她微弱的啜泣声。 他吓了一跳,跟着就听到她颤抖着,用好小好小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开口要求。 “拜、拜托……你‘你可……不可以……我没……没办法……” “我马上过来。” 他挂掉了电话,下了床就快步跑到对门去,她的门锁着,他没有费事敲门,一脚踹开了那扇房门,冲了进去。 她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在第一时间开了灯,只见床上没人,到处一片混乱,她的被子掉在地上,枕头不知为何跑到窗边,原该放着电话的床头柜倒在地上,无线电话上的话筒不见了,椅子也被弄倒,台灯也滚落在地。 起初他没看到她在哪里,他以为她拿着无线话筒去了浴室,但浴室里没有人,他正要开口叫她。 雷声又响,他听见一声惊吓的闷喘。 他迅速在床边趴了下来,看见她蜷缩在床底最深处,闭着眼,靠着墙,一手紧握成拳头,一手紧抓着话筒,两只手臂在眼前交叉,像是试着在对抗什么,但恐惧仍让她全身不断颤抖,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她是如此害怕,整个人缩得如此的小,让膝头都抵到了下巴。 她那模样,吓坏了他。 那瞬间,知道他做错了两件事,他一不该挂她电话,二不该踹门进来。 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早已被吓坏,他的行为,只加深了她的恐惧。 他小心翼翼的朝她伸出手,哑声轻喊。 “怀安。” 她浑身一颤,屏住了呼吸,却止不住颤抖。 “没事了,是我。”他伸长了手,但仍摸不到她,床底下空间太小,他进不去,他考虑过把整张床挪开,却怕这样大的动作,会让她受到更大惊吓,所以只是用最平静的声音,开口要求:“把手放下来,看着我。” 她没有动,反而变得更安静了,好像连颤抖都被强制停止,就像小动物被猛兽发现时,被逼入了绝境,试图装死求生一样。 这一秒,心疼与愤怒一并上涌,他知道,这就是她过去在游戏中的样子,这才是她当时真正的模样。 在那种可怕的环境里,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没有人可以活得这么久,除非学会躲藏。 藏起来,躲起来,直到杀戮结束。 她不是一直都那么勇敢,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冷血无情,杀人不会手抖,踹人不会脚软,她只是被逼成了那样,被那些该死的家伙,逼得走投无路,然后才不得不反抗。 可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如这般惊慌害怕的躲着,屏息无助的藏着,担心随时都会被找到,被猎杀。 她不是猎人,从来就不是,那只是他们玩弄她的说法,她一直都只是个猎物。 他能清楚感觉到她的恐惧与绝望、害怕与惊惶。 “怀安,”他唤着她的名字,道:“你刚刚才打了电话给我,记得吗?你叫我过来,所以我来了。” 几不可觉的,她张嘴喘了口气。 他凝望着她,哑声要求:“看看我,一眼就好。” 她依然没有动,但他感觉到她的迟疑。 “一眼就好。”他低哑恳求。 不知过了多久,她颤抖的吸了口气,终于偷偷挪开了遮挡着泪眼的手臂,露出了一只眼,在黑暗的床底下,偷看他。 “看,是我,阿峰。”他哑声提醒她:“你嫁过的那个笨蛋。” 泪水,瞬间盈满她眼眶。 他试图对她微笑,想藉微笑安抚她,却因为心太痛而做不到,只能伸长了手,粗声要求。 “过来,来我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没有动,不敢动,只是用那只饱含恐惧的泪眼看着他。 “相信我,”他喉头微哽,再说:“把手给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 眼前的男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他看起来很像阿峰,听起来也很像阿峰,但脑海里的声音威胁着她。 不。要。相。信。任。何。人。 每个人都懂得背叛,信任他人,只会害死自己。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就是这样活下来的,然后继续逃跑,一直躲藏,直到遇见了他。 “相信我。” 男人耐着性子开口,再次恳求。 她好害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怕所有的事情,到头来终成空。 但他一直等着,伸长了他的手,要求。 “你知道,你可以依赖我。” 豆大的泪,从她眼眶里滑落。 他凝望着她,屏息等着。 只是在一起不够,我想要更多。 他说,这么说,真心要求过。 无法自已的,她抖颤的,放下了其中一只遮着脸的手臂。 你疯了吗?他会杀死你的! 她不理会脑海里那可恶的声音,她想相信他,她要相信他,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死,她也愿意。 可是,还是怕。 但男人没有动,只是趴在地上,持续张开手。 阿峰看着她怯怯的、紧张的,把手朝他伸了过来,试着轻触他的手。 这一秒,心口紧缩,让眼眶也热。 他不敢急,怕惊吓了她。 她先是摸着他的指尖,确定没事,才颤抖着往前,再触碰他的指根,这之中,她迟疑着,挣扎着,不时会停下,像是害怕他会消失,又像是担心他会突然抓住她,所以随时想缩回手。 然后她冰冷的手指,抚过了他因为练拳,变得比常人粗大的指关节,抚过了他比一般人,更加粗糙坚硬厚实的手掌。 她试探着,轻触着,一点一点的摸着,像是在确定什么。 随着那小心的触摸,他可以感觉到,她越来越安心,越来越大胆,直到最后,她终于轻轻把手放在他手上。 “阿……阿峰?” 他喉头一哽,轻轻握住那只冰冷苍白颤抖的小手,看着她,道:“瞧,只是我,对不对?” 一声细碎的啜泣哽咽从她唇边逸了出来,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紧握。 他松了口气,抓紧了她,小心的将她从床底下拉了出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那短短的一秒,仍让她僵住,惊喘,抖得像风中的小花。 他将她紧紧抱着,一再来回抚着她的背,哑声保证:“没事了,你别怕,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喘了口气,再喘了口气,然后伸手攀抱住了他,紧紧的抱着,将早已泪湿的小脸埋入他怀中颤抖的哭了出来。 风雨雷电,仍在呼号。 但,世界是亮着的。 那些虚幻的冰冷冤魂都已消失,被他温暖的存在,驱赶散去。 他就在她怀中,在她眼前,碰得到,摸得到,紧紧的环抱着她,一再低声在她耳边安慰着她。 她无法控制的哭了好久,但这男人像是一点也不介意。 他只是就这样打着赤膊,和她一起躺在地上,温柔的将她环抱在怀中,亲吻着她的额头。 这男人的心跳、体温、抚摸、味道、亲吻,就连他身上的汗水,他一切的一切都稳定了神经,抚慰了恐慌的心。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是当她终于止住泪水时,外头风雨似乎也已渐歇,难以掩藏的恐慌与惊惧散去之后,疲倦、羞愧与窘迫缓缓上涌。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想也不敢松手,她继续将脸埋在他怀中,吸着鼻子、闭着眼,听着他的心跳,依赖着他,却也逃避面对他。 他也不逼她,也不说话了,就只是陪着她一起躺着,大手仍抚着她的背、她的发,始终没停过。 这男人无声的温柔,让心暖,眼又湿。 床边的走道其实不大,后面就是衣柜,床头柜还倒在地上,她知道身材高大的他,这样蜷躺着并不舒服,也晓得他的肩背其实被柜脚抵着,右肩那儿还压着电话的主机,可他却一点也没有打算起来的意思。 她紧抱着身前的男人,知道她若不打算起来,他会一直陪着她这样蜷躺着。 结果,到头来,是对这男人的心疼,让她终于鼓起勇气,松开环抱着他的小手,试图爬坐起身。 感觉她想起来了,他跟着她坐起,她垂着眼,仍不敢抬眼看他,只盯着他赤luo伟岸的胸膛,她在这时,才发现他不只打着赤膊,他根本就是全身赤luo,这男人向来不爱穿衣睡觉,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接了电话之后就冲了过来,所以才连个裤子都没来得及穿。 泪水因此,又落了几滴下来,他抬起手,轻抚她泪湿的小脸。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条银錬因为他抬手的动作,从他肩头滑落,两个被银炼串在一起的银色圆圈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们在他黝黑的胸前晃荡着,又白又亮,反射着室内的灯光。 那项链的坠子,是两个圆圈,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些,被银炼串着,依偎在一起。 她气一窒,不敢置信的盯着那银坠,心口在那瞬间被揪得好紧,浑身都热了起来。 那是婚戒,他与她的婚戒。 还以为他取下来了,不戴了,谁知道,一直都戴着。 泪水,再次模糊了世界,但银光仍在眼前闪耀着,反射着它们,将一切都变得好亮好亮。 第二十章 无法控制的,她抬手轻抚他胸前那对戒指,它们被他的体温熨得好暖好暖。 “你知道……应该知道……” 她听见自己沙哑哽咽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她不想说,却无法不说,无法不再次提醒他、警告他。 “我把我的男人杀掉了……” “那个杂碎不是你的男人。”他抚着她的脸,抹去她的泪,抬起另一只手,将她轻触戒指的小手,压在掌心里,压在心口上,沙哑但坚定的宣告。 “我才是。” 她轻泣出声,肩头止不注颤抖,泪水狂奔。 “我才是你的男人。”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凝望着她哭红泪湿的眼,道:“我是你的男人,就像你是我的女人。当你答应嫁给我,当你对我用了心,当你愿意冒险和我在一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当你逃跑了一辈子,却宁愿回头面对那些猎人、烧了房子也想保护我,当你面对那威胁要杀了我的猎人,却无法狼心抛下我离开,当你失去对人的信任,却还愿意把手交给我,你也晓得,你是我的女人。” 她听着他说的话,热泪不断滑落,只感觉他将她的手,压在心上,压得更紧,感觉他的心,随着他说的话语,一次又一次,用力的敲击着她的掌心。 他深情的凝望着她,语音粗哑的宣告。 “我们之间,这一辈子,再没有别人,不可能再有另一个,如我对你这般,像你对我这样的人。这里,没有空位了,早被填满了,你懂吗?”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泣不成声,哽咽道:“我会杀了你的……我有可能……在睡梦中……把你误当成猎人……” “你不会,你不可能杀了我。”他告诉她:“我不会让你这样做。” “你没有……没办法确定……” “我可以。”他捧着她的脸,粗声道:“你知道我可以阻止你,如果我想,我就算不用手也能将你制伏。我不会死在你面前,不会被你杀死,若哪天我失手,真被你杀了,我也会带你一起走。” 她震慑的看着他,只有心狂跳,只有泪满面。 他看着她,斩钉截铁的说:“你是我老婆,活着是,死了也是。所以,你不需要再逃跑,不需要再躲藏,永远都不需要再害怕,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会保护你,我会陪着你,死了也做鬼夫妻。” 这男人是认真的。 她知道,他是说真的,他要和她在一起,生死一起,做鬼也愿意。 “你这笨蛋……傻瓜……哪有人……这样……” 她泪如雨下,哭得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我们……我们只是……相亲……” “相亲又怎样?”他拧着眉,哑声控诉着:“你就是嫁给我了,我就是娶了你了。谁让你哪个不挑就选了我?谁让你把我嘴养得这么刁?谁让你把我从头顾到了脚?谁又让你不管春夏秋冬,无论冷热,夜夜都让我跨脚抱着睡觉?你这女人把我宠坏了,是要叫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样的笨女人?” 这男人……这男人……真的好蠢…… 她哭着,也抬起了手,抚着他渗冒出胡碴的脸庞,他额上纠结的青筋,他剃得好短好短的发,他热烫的耳朵,问。 “你会……陪我一起?” “我会陪你一起。”他以额抵着她的额,吻去她的泪,贴着她的唇,嗄哑的道:“我说过了,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 那时候,还以为,他是说说而已,是刚好碰巧,谁知道,他比谁都还要认真。 对他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然后才发现,是爱。 在这之前,她一直一直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直到现在,才敢相信,才敢面对,他眼中始终存在的情。 “你这个……傻瓜……” 泪水随疼惜滑落,情不自禁的,她压着他的心,抚着他的脸,昂首张嘴吻了这个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她吻了他,主动吻了他。 他屏住了气息,几乎不敢相信。 她的吻,如那天一般,万分轻柔,微微的颤抖,还带着泪水的咸。 可这一回,她再没遮掩,不逃避,她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用那双泪光闪闪的黑眸看着他,粉嫩的唇抖颤的贴在他唇上,吐出温热的气息。 然后,她再次张开了小嘴,轻柔的含吻着他的唇瓣,柔软的舌怜爱的滑过,诱惑着他,小手攀到了他的后颈,将他往下拉。 无法控制的,他握住了她压在他心口上的小手,顺从了她。 她含泪吻着他,轻轻的,怯怯的,柔情万千的,一次又一次,吮着,吻着。 那些吻,如此诱人。 他不由自主的张嘴响应着她的吻,甚至将她拉到了腿上,让她坐在他身上。 …… 上次和她在一起,是一个月前的事,才短短一个月,他却觉得像过了好久。 这感觉如此美好,让他差点就被逼得弃甲投降,他很想当场把她放倒,重新掌握主导权,满足自己的欲 - 望,可是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不是为了发泄,不是为了逃避,只是因为想要他。 她要他,想要他,主动触碰,诱惑他。 那比什么都还要催情,也比什么都还要让他更加控制自己。 …… 而在这之中,她一直看着他,凝望着他的眼,从头到尾,没有闪避。 她的眼底,有着赤luoluo的情绪,不安、忐忑、紧张,羞涩、疼惜、渴望,但最多的,是那化不开的浓情。 她的眼底,有他。 之前总不知,她到底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感觉起来差这么多,可后来他终于明白了解。 她不一样,因为她对他用了心,让他动了心。 她不一样,因为她对他好,让他也开始在乎她。 她不一样,因为她让他爱上了她。 因为爱,所以才不一样。 因为爱,所以才要她在乎,更在乎,更喜欢,然后也爱他。 像他爱她一样的爱,爱到不能没有他。 找个新的老婆很容易,换一个女人很容易,可他不要,他就是想要她。 他爱这个倔强又顽固的小女人,爱她的勇敢,爱她的温柔,爱她对他的用心,爱她明明可以不管他,却总是忍不住替他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爱她不自觉对他的关心,爱她只要待在他怀里,就会不自觉露出安心的表情。 他甚至爱她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小敝癖。 她再次和他唇舌交缠着,汗水和心跳交融在一起,如此缓慢,那么美好。 他就知道,可以再更好。 …… 怀安全身无力的趴着,身后的男人压在她身上,又湿又热又烫。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贴着她的背,击打着她仍在狂奔的心。 两人的全身都是汗,她像是浸泡在水里,这么的湿热,应该会让她感觉回到了那恐怖的雨林,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没有半点恐惧,那恐怖的游戏,被隔挡在千里之外,而他就在这里。 她的身体仍充满那火热的激情,沈醉在他带来的欢愉之中,悄悄颤栗着。他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没有抗议,他的重量,那粗重的喘息,狂奔的心跳带来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然后,他终于有力气翻身,还顺带将她拉成侧躺。 她没有力气抗议,她全身软得像片叶子,而他仍在身后贴着她。 她抚着他的手臂,感觉心跳慢慢变缓,他亲吻着她的发,大脚偷偷跨了过来,将她整个拉得更贴近他。 窗外风雨仍在呼啸,但她只感觉到身后的男人。 她的意识跳掉了几秒,然后又几秒,跟着完全放松了下来,在他的怀抱中,陷入温暖的梦乡。 再醒来时,灯仍亮着。 她累到没有翻身,他也没有换过姿势。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能看见窗帘缝中已有些许天光。 她忘了关灯,也忘了去洗澡。 应该要去洗澡的,但她昨夜太累了,而他的怀抱又如此舒服温暖。 昨夜的回忆,让心跳悄悄加快,教身体又微微发烫。 通明的灯火将一切照亮,房间里充满着两人交欢过的味道。 她清楚记得昨晚发生的那一切。 之前和他一起,感觉已经很好,好到有些吓人。 她从未想过,和这男人一起,竟然还可以更好。 那瞬间,彷佛世界再没有别人,好似她与他本来就是一体的。 她不自觉握紧了他搁在她腰上的手,那男人反转了手掌,回握住她的。 在这一秒,她才发现他是醒着的。 他用鼻子蹭着她的耳后,悄声道。“别说这不代表什么。” 她没想到他第一句竟然会说这个,然后才发现,虽然看似不在意,但她上次那么说,真的伤了他。 她松开他的手,感觉他全身肌肉在那瞬间紧绷了起来,但他没有强迫她,只是如她所愿放开了她的手。 但她知道,这不代表他放弃了。 经过这些事,她已经了解。 和红眼其他天才级的员工相较,这男人或许不聪明,可他确实有天才级的执着与顽固。 缓缓的,她在他怀里转身,眼前的男人一脸的闷,黑眸里竟有藏不住的忐忑。 对他的心疼,满溢于胸。 她抬起手,抚着他渗冒出胡碴的脸,抚着他宽厚的唇,温柔的仰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凝望着他道。“我没打算这么说。” 他紧绷的眼角,在那瞬间松开,扬起了嘴角。 “很好。” 他说着,低头吻了她,然后抱着她一起去洗澡。 滴滴。 两人洗澡洗到一半,浴室里的对讲机就发出轻响。 他飞快转过头去,只看见那对讲机亮起了红灯。 红色警报。 他在第一时间打开对讲机,利用阿震设计的特殊开关,关掉了浴室和房里的灯,然后把水也关了。 “怎么回事?”她警戒的问。 “红色警报,”他抓了两条毛巾,一条给她,一条围在腰间,一边伸手按了镜子侧边一个按钮,边解释:“表示有人闯入了这栋公寓。” 她一惊,脸色刷白,才要动作,玻璃镜面突然发出亮光,显示出了红眼公寓的楼层示意图,她这才惊觉这面镜子竟然是计算机屏幕。 她发现每一层楼都有蓝点,只有天台上有十个陆续落下的红点。她很快辨认出他和她所在的位置,因为有两个蓝点正在其中一间浴室里。 他点了镜面两下,切换窗口,镜子上瞬间出现天台的实况画面,屋外仍有风雨,有人从隔壁正在兴建的大楼,利用钢索垂降到红眼公寓的天台。其中一个已经撬开了天台的门,进入了楼梯间。 她心头一跳,看见小画面中,第一个最接近天台的蓝点在五楼,那是洗衣房,这么早的时间,只有可菲会在那里。 “是猎人。”她脸色苍白的警告他,跟着就要转身出去。“可菲在洗衣房,她——” “别担心,没事的。”他抓住她,将她捞了回来。 “可是——” “她不是笨蛋,你看。”他抓取另一个画面放大。 怀安一见,楞了一下,只见可菲没有傻站着不动,她赶在那猎人下楼前,冲出了洗衣房,用极快的速度,蹑手蹑脚的往下跑,一边还把提在手上的洗衣精打开,到四楼之后就一路洒在楼梯上。 第一批猎人下了楼,开始搜查五楼。 他没再看下去,只从对讲机里掏出一支特殊的耳塞,塞到耳朵里,就转身走了出去。 “把衣服穿上,跟我来。”他说。 第二十一章 她没有抗议,迅速跟了出去,随手抓了件衣服套上,他回到他房间,打开衣柜,只抓了件裤子套上,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枪,边道:“到地下室去等我。” “我不——” 他没等她说完,只一把将她扛上了肩,然后就往外跑。 “阿峰,你疯了?放我下来!”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做,气急败坏的在他肩头上挣扎低斥着,可他完全不受影响,只在眨眼间冲进了楼梯间,怕引起注意,她不敢再乱叫,想揍他又怕伤了他,一个迟疑,他已经把她扛到了二楼,在她耳边低语。 “乖,别给屠勤添乱。” 谁? 她还没来得及问,这男人竟然将她丢包给在一楼转角的另一个男人。 那高大的男人稳稳接住了她,她惊喘口气,反射性想挣脱,可无论她抬脚,还是屈肘攻击,那男人都在瞬间挡下。 “失礼了。” 男人说着,扛着她跨了两步,就将她抛进了地下室。 她蜷缩着身子等着撞上坚硬楼梯或地面,却只轻轻跌在一张单人弹簧床上。 她连忙回头,只看见那从来没见过的家伙,露出抱歉的微笑,跟着就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她瞪着那扇门,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那几秒发生的事。 那男人竟然扛着她,把她丢包,还将她关起来? 一时间,火冒三丈。 她七手八脚的爬起来,试图重新拉开那扇门,但那门却动也不动,有那么一秒,她真的有种想踹门的冲动,但身后传来可菲怯怯的声音。 “你踹它也没用的,那门没有密码打不开的。” 她飞快转头,只看见先来一步的可菲站在弹簧床的另一头,一脸抱歉。 “密码是多少?”她恼火的问。 见她一脸火冒三丈,可菲胆小的退了一步,眼也不眨的立刻把老公推上火线:“我不知道,只有阿震才知道。” 怀安闻言,立刻转身下楼,冲过地下室那条长廊,直达屠震的计算机房。 那男人站在他的计算机前,头上戴着蓝牙耳机麦克风,一边伸手操作前方投射出来的计算机画面,一边下达指令。 “一号二号在五楼,刚刚进入武哥和岚姊的房间,三、四、五到四楼了,阿浪,先别动手,我们需要他们全部入瓮,别吓跑了其他客人。” “抱歉。”男人的声音传来,轻笑:“但三号被小肥的清洁剂害得摔倒了,我得解决他,没收那把枪,他的子弹才不会乱跳。” “阿峰,六、七、八没走楼梯,从外墙垂降,翻入三楼了。” “收到。” “四、五也会下楼。”阿震警告他:“你有三分钟。” 看见那男人,她猛然回神,上前抓着屠震的手臂,质问:“地下室门的密码是多少?” “我不能告诉你。”他瞅着她,道:“你上去只会让阿峰分心。” “那些猎人不是普通人,对方有五个,他只有一个!”她火大的说:“你必须让我上去!我可以帮忙!” “阿峰可以——” 屠震话还没说完,她就出手攻击了他,他挡下她的攻击,一边还不忘道:“杰克,还有后面吗?” “没了,就这十个,九、十也进门了。” “我看到了。”那两个是从后面垂降下来的,直接闯进了二楼。 他边说边闪躲那个火冒三丈攻击他的女人。 ““ed,把门关上。”他下指令把所有联外的门窗都关上时,差那么一点就被她的脚踢中,他伸手格挡,竟被她顺势旋身转了三百六十度,一个踏步欺近怀中,对着他的腹部揍了一拳,他在最后那一瞬间侧身闪过,谁知那只是个幌子,她的目标是他腰侧上的枪。 她一秒打开保险,比着他的脑袋,冷声道:“密码!”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只对大伙宣布,“门关了,讯号已经中断,你们可以动手了。” 五楼走廊上,一个猎人被踹出门,倒在地上,岚姊跟着走了出来。垂降到三楼的六、七、八被阿峰解决了一个,四、五正要下三楼,不过阿浪贼一般的跟在那两个后面,二楼那两名猎人正走向客厅。 “耿叔,有两个朝你过去了。”屠震盯着眼前的女人,一边开口警告那个正在厨房翻冰箱找东西吃的男人。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开枪。”怀安眼一眯,把枪朝下,改对着他的脚,冷声道:“把密码给我。” 他衡量了一下情况,估算了一下时间,直接开口道:“9789864一58一40。” 她抛下他,转身就往外冲。 可菲等她跑了,才把头探进来,“让她上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他说着,重新点选屏幕,通知那男人:“阿峰,你剩三十秒,你老婆上去了。” 阿峰一楞,边和那两个同时攻击他的猎人对打,边问:“怎么回事?” 他不是很想回答,但可菲已经凑了过来,兴奋又热切的开口报告:“怀安抢了阿震的枪。” “收到。”阿峰笑了出来,一个顶心肘击飞七号猎人,又以一个小擒拿手,夺下了八号手中的枪枝。 几乎在同时,耿叔咬着一颗番石榴解决了九号,如影子般跟在那两人身后的杰克打倒了十号,武哥拖着一号猎人的脚走了出来,把一号和被岚姊打倒的二号一起五花大绑,阿浪在四楼到三楼的楼梯间和四号猎人打了起来,屠勤站在一楼,举手退开做投降状,让那个持枪的小女人冲上了二楼。 也几乎都在这一秒,所有人全抢着开口。 “等等,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阿震的枪被抢走了?” “哈哈哈哈,小子,你这三脚猫!” “可菲,你开玩笑吧?” “她没有,叶怀安刚刚上楼去了。” 阿浪及时在那女人上三楼之前,解决了四号猎人,边笑着通知大家,“屠勤说得对,她到三楼了,她真的抢了阿震的枪。” 嘲笑声此起彼落,屠震眼角微抽,只能无言看着身旁的小女人。 可菲缩了一下,干笑着道:“对不起啦,不过,呃,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人家怀安是阿峰的徒弟啊,会赢你也是……啊,不对,我是说,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打她啦……我会再帮你解释清楚的,真的真的……” 她结结巴巴的干笑着说,那模样,让他好气又好笑,只道。 “不用了,我确实输了,她真的很厉害。” 就在这时,一声枪击响起,让每个人都楞了一下。 怀安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了楼。 二楼客厅有四个男人,两个站着,两个躺箸,四个都不是阿峰,她没多看一眼,继续往上狂奔,三楼半的楼梯间,有个男人把另一个男人踹倒在地,地上那个男人有着机器眼,站着的那个没有,所以她也没停下。 她持枪冲进三楼,看见两个男人倒地上,一个完全昏死过去,一个痛苦的捣着心口。另外站着的三个男人,在走廊上成直线,阿峰在中间,被前后夹攻,靠她这边的那个猎人有枪,离她较远的那一个没有,但那猎人抓着一把猎刀挥舞着。太近了,她在这里开枪,子弹一定会穿过猎人打到他。 可那猎人已举枪瞄准,就要开枪,在那一刹,她知道那猎人绝对不会因为可能打到自己人而有所迟疑,她想也没想,举枪大喊,同时开枪。 “阿峰!” 子弹击中持枪猎人,穿过了那家伙的胸膛,眼看就要击中阿峰,但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早在听到她的叫唤时,就已往右一个大跨步,低头侧身闪过了那颗子弹,染血的子弹嗖地从他左肩上方飞过,击中另一名猎人持刀右手的肩头,让那家伙闷哼一声,掉了刀。 可那猎人没有死心,左手接住掉落的刀,就朝斜上方砍去,戳向他右边的肾脏,他以右手抓住那家伙的手腕,旋身反转,左手贴在猎人的腹部,大喝一声,以掌发劲击打对方腹部,那男人闷哼一声,两眼瞬间翻白,口吐白沫的倒地不起。 看着眼前那唯一还站着的男人,怀安直到这时,才敢喘气,抓着枪的两只手,直到现在才开始抖。 她放下枪,脸色苍白的问;“你怎么……怎么知道该往右闪?.” 他瞅着她,噙着笑道:“因为面对我的那个人是右手持刀的,我知道你一定会试图阻止他,那表示你会朝他的右侧射击,他的右边,是我的左边,我往右闪,你会有更大的空间。” 她心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上前朝他走去,谁知第一个被他打倒,昏死在地的猎人,在她经过后,突然爬了起来。 阿峰见状欲上前,但已来不及,那家伙抓了一把掉在地上的枪,抵着她的背。“别动!” 靶觉到背心上的枪口,怀安一凛,握紧了枪,但身后那猎人咬着牙,冷声道:“你知道这种距离,我可以一枪干掉你和他。” 她僵住,知道他是对的。 阿峰沉下了脸,警告那男人:“你知道,你的同伴都已经被打倒了,你应该懂得何时应该放弃。” “那些人不是我的同伴。”猎人冷笑一声,拿枪口戳着她的背。“把枪给我。”她迟疑了一下,阿峰开口道:“照他说的做。” 她把手中的枪往后递。 那家伙为了伸手去接她那把枪,垂下了眼皮,往下看。 一秒。 只一秒,阿峰已经把枪从腰上的枪袋掏了出来,开了一枪。 子弹嗖地一声,削过她的黑发。 听见枪响,猎人抬眼只看见一颗子弹疾射而来,下一瞬,他右眼就被击中,瞬间往后倒地不起。 怀安愣看着眼前那男人,当他朝她伸出手时,她没有回头,只往前飞奔入他怀里,他一把抱住了她,紧紧的抱着。 她喘不过气来,泪水瞬间夺眶。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把手枪对着那被他的顶心肘打倒在地的猎人,让那家伙吓得把双手都举了起来,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然后阿浪来了,屠勤也到了,接手处理善后。 “嘘,没事了。”他拍抚着她的背,好声安慰,“别哭了,别怕,没事的。瞧,我说过这是我们的地盘,不是他们的,我们早有准备。”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事,就让她想起刚刚这男人对她做的事,她松开手,从他怀中退开,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他没有闪,让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巴掌。 她真的很生气,那一巴掌打得他左脸火辣辣的痛。 “不准!”她含泪愤怒的道:“永远不准再把我关起来!不准再丢下我!你听到没有?.” 说完,热泪又再狂飙。 眼前的女人,满脸是泪,双拳握得好紧,他无法控制的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没有反抗,只将小手又环住他,抱着他,紧紧抱着。 他能清楚感觉到她止不住的颤抖,不觉哑声开口:“对不起。”“你该死……”她将脸埋在他怀中,哽咽咒骂:“好可恶……” “对不起。”他继续道歉。 “王八蛋……”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胸膛。“对不起。” 接下来那一天,他至少说了二十遍对不起,不过他有预感,这女人绝对会记这 件事记他一辈子。 唉,不过,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她想将他念到耳朵长茧都没问题。 回到房里后,她又哭了一阵子,用掉了两包卫生纸,才终于镇定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我以为……你说你的手会抖……” “我会。”他递了另一张卫生纸给她,看着她道:“一个月之前还是会。” 她吸吸鼻子,抬起泪眼,只见他扯着嘴角。 “但武哥说,我若想回来,得通过射击测试。” 所以离婚之后,他才消失了一整个星期? 她瞪着他:“那星期,你在练习射击?” “是。” “这种事……你怎么……他怎么能确定?”难不成他真对着真人练习开枪? 阿峰扯了下嘴角,道:“武哥那王八蛋,把你的照片贴满除了靶心之外的所有地方。” 她一楞,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亏那男人想得出来。 “一开始,我还真没办法扣扳机。”他屈起一腿坐在床上,抓握着那包卫生纸,瞅着她哑声道:“但我知道他是对的,如果我要回来,我一定得办到,因为你是主要目标,你被挟持的机率几乎是百分百,我必须能够解决挟持你的人,不能有任何迟疑的空间,如果我做不到,只会害死你。” 那七天,他几乎都待在射击室里,逼着自己开枪,武哥刚开始还把照片贴得没有那么近,到最后真的是贴到只剩靶心有空位。 他苦笑的看着她,说:“刚开始只是照片,后来屠震还用全像摄影,弄了3d的实际影像做测试,我他妈的要是手抖一下,你一定会被我击中。那个3d射击测验,我大概死了上百次吧。” 她无言,知道他虽然说得轻松,但实际上一定很恐怖,她无法想象得不断对他开枪的画面,光是回想方才被迫对他开的那一枪,就让她一阵想吐,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只想着一定要救他,绝对不能让他被打中。 那可怕的感觉,让她打了一个寒颤,他伸手将她拉进怀中,来回抚着她的背,温暖安抚着她,一边好奇回问。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打中你?”这女人当时真的连闪都没试图闪一下。 “我不知道。”她蜷缩在他怀中,抬手环住他的腰,感觉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在耳边跳动,哑声坦承道:“我只是想,如果你没有把握,不会这么做。” 他一楞,心头微热,收紧了长臂,将她抱得更紧,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你知道吗?这就叫信任,你相信我。” 他的语音万分沙哑,让她心头也跟着紧缩,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亲吻他,含泪哑声微笑。 “是的,我相信你。” 他抚着她的脸,吻去她的泪,正要将她压到床上,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他真的不想理会,但外面那家伙一点也不识相的继续敲,还越敲越大声,到最后竟然喊了起来。 “臭小子,你想和老婆亲热我是不介意,可你和我是签了合约的,现在可是上班时间。” 这一句,让她红了脸,忙推了推他的胸膛。 “去开门。” 他叹了口气,不甘不愿的又亲了她一下,这才爬了起来,下床去开门。 怀安匆匆坐了起来,只见那男人和门外的武哥说了几句话,又转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男人。 韩武麒来到床边,看着她,微笑开口。 “小安,抱歉打扰你,不过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红眼的人,打包了所有猎人,全部带到地下室里的侦讯房拷问。 怀安不想面对那些猎人,但她知道他们需要她确认一些讯息,所以她在整顿好情绪之后,让阿峰陪着她,站在双面镜的另一边听武哥问讯。 到了地下室,她才发现,就连那个挟持她,她以为被阿峰开枪打死的男人都还活着,他的枪是经过改造的特殊枪枝,子弹也不是一般的子弹,里面是特制的麻醉药,击中后会瞬间麻痹,缺点是,醒来至少要花一天的时间;不过,当然那猎人还是瞎了眼。 除了那挟持她的猎人之外,其他九名猎人,虽然有几位被打断了肋骨,或被阿峰打成了内伤,但都在可以接受问话的状态。 她这才领悟,红眼的人真的早有准备,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这些猎人会找上门来,他们要活口,活着的人比死掉的有用,所以才准备了特殊的麻醉枪,屠震才会要求所有人,等到猎人们全都进门之后,才关门切断对方的网络通讯。 这栋公寓只有外表是旧的,内部全都经过特殊改建,屠震一关上门窗,所有的电子讯号都无法传送,不只切断了猎人接收信息,也斩断玩家对猎人的操控,不让他们利用机器眼之中的炸药,让猎人自爆。 这公寓是个陷阱,而她是饵,猎人们全成了他们的猎物。 他们刻意留了这些猎人活口,为的就是要找出更多消息。 一开始那些猎人没人肯开口,但当韩武麒告诉他们,可以让阿南替他们取下装了炸药的机器眼,让他们不再受制于游戏时,那些猎人陆续开了口,毕竟没人喜欢被控制,喜欢杀戮和被逼着去杀,毕竟还是两回事。 这之中,不是没有人说谎,她花了不少时间确认那些信息。 猎人们知道的不多,不比她多,这是让她最惊讶的一件事。 “我说过,你是很特别的。”屠震告诉她:“我想对那些玩家来说,你始终是个意外,就像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无言以对,只觉得冷,但身后的男人,伸出双手拥抱她。 怀安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握着他环着她腰的手,才感觉安心。 无论如何,那些猎人还是提供了更多的猎场,让红眼的人能够扩大搜寻范围,链接更多相关信息。 屠震计算机里那些和游戏相关的细节增加的更多,那些游戏分布的地点密密麻麻的遍布在全球各地,让人心生恶寒。 仿佛察觉到她的畏惧,阿峰将她拥得更紧,亲吻她的额角,无声安慰着她。 怀安不由自主的在他怀中转身,伸手拥抱这个男人。 “所以,现在他们知道这栋公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不安的哑声问。 “接下来,继续请君入瓮。”阿峰告诉她:“他们来得越多,我们能得到的消息越多,每一次他们活动,都会留下痕迹,金钱交易,使用的武器、工具,猎人的来处,甚至他们穿的衣服鞋袜上的微量迹证,每一个都是线索。我们会把那些玩家挖出来,有多少个,就挖多少个,直到把那些玩家和幕后的游戏主全都找出来为止。” 一个月前,若他如此告诉她,她绝对不会相信,在这破公寓里的红眼意外调查公司有这个能力。 可现在,她知道,这群人真的做得到。 刹那间,仿佛压在肩上多年的重担,突然被挪了开来,压不住的疲倦,蓦然上涌。 她闭上眼,悄声道。 “阿峰?” “嗯?” “我累了。”她哑声要求:“你可不可以带我回楼上?” 他二话不说,将她抱了起来,带她离开地下室,小心翼翼的抱着她爬上楼,带着她回房。 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她在途中就差点睡着,可当他把她送上床,一个问题又爬上心头,让她忍不住开口。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那些猎人?” “放心,武哥会妥善处理的。”他说着脱去她的上衣。 她没有反抗,只睡意浓重的问:“怎么处理?” 他继续脱她的裤子,说:“你知道,该死的死刑犯没死,反而还满世界乱跑到处杀人,这是个天大的丑闻,他会狠狠敲那些国家的政府一笔,然后确定这一次他们都会死透。” 说着,他钻入了被窝里。 感觉到他全身赤luo钻了进来,她喟叹口气,不自觉偎进他怀里,过了几秒,才想到要问。 “你不用回去工作吗?” “我正在工作。”他噙着笑,亲吻她的额,告诉她:“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你,就是我最主要的工作。再说,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 这回答,让她微楞,虽然侦讯中间,可菲好像陆续有拿吃的来,他似乎也喂她吃了一些东西,但她没想到已经那么晚了。 “睡吧,放心,没事的。”他安抚着她,温柔的抚着她的luo背:“你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我会保护你。” 是的,她知道他会保护她,用生命,用一切,换取她的一夜安眠、一生无忧。 一颗心,好暖好热,教她不由自主的,再唤他的名。 “阿峰。” “嗯?” 她闭着眼,悄悄的问:“你可以再娶我一次吗?” 这问题,让他喉头一哽,浑身一热。 怎么样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会和他求婚。 “没问题。”他吻着她的额头,哑声说。 她嘴角轻扬,漾出一朵小小的微笑,美得像雨后的彩虹。 看着那缩在怀中,快要睡着的小女人,阿峰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趁她心情正好,硬着头皮和她承认。 “不过,老婆,虽然我很想再娶你一次,但我可能没办法这么做。” “为什么?”她困倦的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深吸口气,他有些紧张的嗫嚅着:“呃,嗯,因为我们并没有真的离婚。” “我们没有?”她试图睁开眼,却因为太累只打开了一条缝。 “没有。”他抚着她的背,有些紧张的哑声解释:“离婚得两个当事人,亲自到户政事务所办登记,才算有效。” 她的眉头,微微的皱起,在眉心打了一个小结,困惑的问:“但我有拿到盖了章的离婚协议书啊,上面也写说请证人去办登记就行了,不是吗?” “那是假的。”他不自在的坦承:“我偷改过的,我把那段改掉了,强迫小肥和阿震配合我的。” 他不想和她离婚,加上知道她不是在地人,拚着她当时心神混乱,不会多想,才赌上一把,逼着小肥和阿震帮忙。 她眯眼看着他,沉默了极可怕的一秒,才闭上了眼,轻笑出声。 “好吧,算了,没关系。” “你不生气?”他愣了一愣。 “嗯,没什么好气的。”她叹了口气,在他怀里蹭了两下,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边咕哝:“你这么顽固,现在想起来,你也答应得太容易了。” 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可以过关,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谁知,她却在下一秒,开口又叫唤他。 “阿峰。” “嗯?”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怀孕了……”说着,她又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 他闻言一僵,瞪着她问:“你说什么?” 她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困倦的喃喃道:“所以,别再随便把我丢包了……很危险的……” 他无言以对,半晌后,才有办法吐出一句。 “对不起。” 怀里的小女人沉默着,没有反应,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轻轻的,他抚着她的背,抚着她的脸,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拥进怀中,怜惜珍爱的怀抱着,感觉到她的心,贴着他跳。 他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却无法忍住眼中的热气,只能将手偷偷再收得更紧,将她压在心口上。 他知道,这倔强的女人,会告诉他孩子的事,是因为她已经决定不再逃跑,终于愿意和在他一起,一步一脚印,一起牵着手,一路走下去。 走一世人,走一辈子。 做夫妻。 她的心,和他一起,慢慢、慢慢的跳,她的小手滑上了他的腰,柔嫩冰凉的小脚,不自觉蹭着他的脚。 那无意识的行为,让他微扬嘴角。 他闭上眼,喟叹了口气,拥抱着心爱的老婆,一起睡觉。 番外篇 【番外篇:牵手】 纯银的戒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一觉醒来,才睁眼,她就看见搁在枕头上的无名指,被重新套上了戒指。 心,微微的暖,悄悄的热。 他的大手越过她,覆握着她的手,同一根手指上,也套着相同的银戒。 她在他怀中转身面对他,那男人还在睡,宽厚的下巴渗冒出粗硬的胡碴。 对这男人的情意,满溢于心。 她忍不住伸手偷摸他的下巴,他的脖颈,他渐次加快的心跳,然后爬到他身上,倾身张嘴亲吻他,将他温暖的气息与唇舌,纳进嘴里。 他张开了惺忪的睡眼,以无比的热情回吻她。 再回神,他已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当他和她合而为一,她能看见他黑眸里倒映着她。 他紧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扣,将她压入床垫中,一次又一次,缓缓的在晨光中和她厮磨纠缠。 事后,他瘫在她身上,久久都不想起来,不想离开她。 她像是也和他一样,也始终不曾松开紧攀着他的手脚。 欢爱过的余韵如此美好,他差点就这样睡着了,直到他想起她已经有了身孕,这才忙撑起自己,垂眼看着她,抚着她的脸,哑声开口轻问。 “你还好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才领悟他是在问什么,不禁有些脸红。 “嗯,”她舔着唇,悄声回答:“还好。” “你现在……”看着身下的小女人,他抚着她感觉还很平坦的小肮,好奇再问:“你知道是几个月吗?” “大概快三个月。” “你看过医生了吗?” “嗯。”她顿了一下,才瞧着眼前的男人,悄声坦承:“看过了,我本来想和你说,但那天就出事了。” 他心头一紧,不觉抬手抚摸她的小脸,轻问:“告诉我,你为什么把避孕药扔了?” 她双耳发红,说:“你知道为什么。” 他抵着她的额,凝望着她,道:“我想听你说。” 怀安瞧着他靠得好近好近的双眸,张开了嘴,小小声的道:“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想替你生孩子,因为我想和你一起慢慢的变老……” 他的瞳孔放大,鼻翼歙张。 她抬起小手,轻抚着他紧绷的脸庞,悄声吐出真心。 “因为,我爱你。” 柔软的笑,在他眼中扩散,在他唇边漾开。 “我爱你,叶怀安。” 这一句,让她喉头一哽,浑身一热,泪又上眼。 “嘘,别哭,别又哭了。”他抚着她的小脸,爱怜的哄着:“我以为你早该猜到了。” 是的,她猜到了,但不敢真的那么想。 她含泪看着他,哽咽问:“为……为什么……我并不……不是真的如你所想……” “你是的。”他亲吻她的小嘴,笑着道:“你爱我,甚至比我妄想的,还爱我。你对我是真的,就像我对你一点也不假。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 换一个人,她八成会觉得这只是说说而已,可她知道,现在已经知道,他不一样,他是说真的,认真的。 这男人不在乎她的过往,不介意她的曾经,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做夫妻。 “我爱你,我想一直牵着你的手,牵到七老八十,牵到发白齿摇,牵到你变成一个可爱的小老太婆,牵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话,如此动人,让心暖热。 她含泪看着他,提醒道:“你不可以比我早死。” “好。”他喉微紧,承诺:“我不会比你早死。” “我其实……很胆小……”她告诉他。 “我知道。”他抚着她微颤的唇,抚着她滑下眼眶的泪:“早就知道了,但我就爱你是个胆小表。” “为……为什么?” 他定定的看着她,认真的哑声道:“因为你胆小,才能活下来,才会遇见我,才让我有机会把你娶回家。” 这话,让所有曾遭遇的苦痛与自责都减缓。 她不曾这么想过,从来未曾这样去想。 热泪再次奔流,她情不自禁的朝他伸出双手,紧紧拥抱他。 他抱着她翻身侧躺,将她揽在怀中,亲吻着她的额、她的发,靠在她耳畔,告诉她:“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这婚絪,我从来不曾后悔过,以前不曾,现在不会,将来更不可能。你是我老婆,现在是,将来是,这一生一世都会是。” 她将他拥得更紧,含泪告诉他:“你才是……我这一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我每天都在祈祷,可以和你多过一天,再过一天……多一天也好……一个小时也好……我不敢想……” “你可以的。”他紧拥着她,哑声道:“我们可以,可以一起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这男人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那般的自信,教人都忍不住要跟着相信。 不,她相信,愿意相信她可以,她和他可以。 “是的,我们可以。”她拥抱着他,怀抱着前所未有的希望,哑声开口同意:“我会和你一起变老,变成唠叨的小老太婆。” 他哑声笑了出来,“你唠叨起来也很可爱的。” 她含泪轻笑,声微哽。 他再次轻轻的在她额角印下一吻,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紧贴着她跳,感觉到他的体温,包围温暖着她。 这是她的男人,属于她的。 她知道,这一生,再没有什么,能像他这般,让她觉得如此完整。 即便那游戏的阴影仍在,可他让她看见了希望,让她重新找回作梦的力量。 过去这些年,她一直跑,一直在躲藏,但只要和他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愿意停下来转身面对那黑暗的游戏。 她还是害怕,但不再那么恐惧,因为他在这里,因为他会陪她,因为他的爱,给了她力量。 她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取和他过一辈子的机会。 或许这很自私,或许这会让他因此丧命—— 这念头让寒颤上身,但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亲吻着她的耳,悄声承诺。 “没事的,你别担心。” 她退了开来,抬手轻抚着他的唇,凝望着他,道:“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张嘴,悄声要求:“从今以后,你在哪,我到哪,游戏结束之前,绝对不要抛下我,不能丢下我。” 他黑眸变深,心头热烫,他知道她为何要这样说,这女人想要保护他,就像昨天那样,就像那天他开枪,屠欢闯进来,她第一时间就挡在他面前一样。 如果可以,她会替他挡下每一颗冲着他飞来的子弹,每一把朝他砍下的刀。 “答应我。”她再次开口,悄声恳求。 他抬手拭去她颊上残留的泪,嗄声承诺。 “好,从今以后,我在哪,你在哪,我绝不会把你丢下。” 她水漾双眸流过释然,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告诉她:“你知道,如果你要帮我挡枪,就不能阻止我替你挡刀。” 她楞看着他:“我——” “别说你不是在想这个。”他瞅着她,道:“伤在你身上,比在我身上还痛,所以我们约法三章,不是致命伤,你不能帮我挡——”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粗声道:“你要是为我死了,你觉得我还能背负着那罪恶感,继续苟延残喘多久?” 她哑口,无言以对。 “所以不是致命伤,你不能帮我挡,就算挡了,也不能拿命来换。”他瞧着她,要求:“我不会比你早死,绝对不会。我不会抛下你,你也不能丢下我,好吗?” 怀安心口紧缩,全身发热,泪泉涌。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知道,这一生,再无所求。 所以,她伸手捧着他的脸,开口承诺。 “好,你不抛下我,我也不会丢下你。” 闻言,他再次微笑,低头亲吻她。 她伸出双手拥抱他,知道她会爱他一生一世,将他铭记刻印在魂魄里,永远永远都不忘记。 他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让她变得完整的另一半。 窗外风雨已完全平息,只有屋檐还在滴雨。 远方天际出现了一抹蓝天,但床上相拥温存的夫妻没有注意,两人已经找到了心之所系,再也不在乎天晴天雨。 因为无论来日如何,他都会和她牵着手,一起走过。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一《深海 上》; 2、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一《深海 下》; 3、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二《罪爱 上》; 4、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二《罪爱 下》; 5、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三《梦魅 上》; 6、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三《梦魅 下》; 7、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四《猎物 上》; 8、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四《猎物 下》; 9、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五《困兽 上》; 10、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五《困兽 下》; 11、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六《猎人 上》; 12、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六《猎人 下》; 13、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七《猎爱 上》; 14、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之七《猎爱 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