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冤家》 楔子 御书房里,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子正在唇枪舌剑。 「我真怀疑你的脑袋都装些什么东西。」斯文的恭王爷微勾唇角,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话家常,言词却全都尖锐地刺向对方。「明明带领百万大军,却只会像个莽夫一样横冲直撞,跟在你的麾下实在是倒了八辈子楣,要不是我献计献策,妥善运用兵力,别说平定外侮了,你连你这条命都不晓得保不保得住。」 「笑话!你以为打仗光靠一张嘴说说就行了吗?」魁梧壮硕的谨王爷大声吼了回去。「只会纸上谈兵,弄出一堆狗屁计策,还不是要靠我随机应变,不然这些弟兄们哪里回得来?我没怪你就算了,你还好意思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过河拆桥,果然是粗鲁武夫会做的行径。」恭王爷冷冷哼笑。 「你才是奸诈书生!小人!卑鄙!城府深沈!」谨王爷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他骂。「以为满腹经纶就了不起啦?武夫又怎样?双手一扳就扭断你的颈子!」说着,蒲扇似的大掌作势一拧。 「来啊,」面对那强悍的气势,恭王爷非但不怕,还挑衅笑应。「不是夸口说要开始修身养性?结果还不是只会用蛮力来解决事情?」 被这么一说,谨王爷怒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狠绞的双手活像已将对方掐在掌中。 坐在上位的皇帝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不禁头痛抚额。 光看眼前这情景,实在教人很难相信,他们两个在三年前竟是莫逆之交的好友。一个骁勇善战、武功高强,一个运筹帷幄、聪明细心,只要两人连手合作,无所匹敌,也因此在外侮进犯时,他总能放心地将率兵抵御的重责大任交到他们手上。 历经了一年半的时间,他们不负众望,不但歼灭外侮凯旋而归,也将国土疆界拓展至立国以来最大的范围,乐得他赐封爵位,将两人拔擢至王公贵族之列。 结果却不知怎么的,等他注意到时,两人已形同水火,一见面就冷言相讽,想看到他们并肩坐在一起简直比登天还难。像现在,御书房里椅子明明多的是,他们却非得各坐一边,像仇人一样怒目相视。 「给朕一点面子吧,就算演戏也好,至少在朕面前和颜悦色些成不成?」见他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执着,皇帝不得不开口制止。 这次召他们两人过来,是想化解他们彼此的心结,恢复旧有的友好关系,谁知还没导入正题,这两个臣子就已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 「恕臣失礼,都怪臣涵养不足,就算对方再怎么令人憎恶也不该在皇上面前失了分寸。」恭王爷起身一揖,原以为他有意自责,谁知语意一转,仍是在攻击对方。 个性急躁的谨王爷轻易就被撩拨,冲到皇帝面前迭声抱怨。「您瞧,这种态度要臣怎么跟他好好相处?没一拳直接将他揍飞,已经算是很抬举他了。」他边吼边回头瞪人。「就算是演戏也别想我会给他好脸色看,别想!」 皇帝的头更痛了。这两个都是他信任重用的臣子,两个都和他有着比君臣关系还深厚的情谊,虽然知道他们不会放肆到在他面前打起来,但让他们继续交恶下去也不是办法。 「都要结成亲家了,就彼此忍让一点吧,聂卿少说几句,班卿也别老是摆着张凶神恶煞的脸,这样不就皆大欢……」 「亲家?!」皇帝语音未落,两人已不约而同地惊喊起来。 谨王爷先是愣了下,随即拍着胸脯释然大笑。「皇上您记错人了,臣还没生子嗣吶,幸好幸好,哈哈~~老天保佑啊!」 思绪敏捷的恭王爷思及目前的状况,马上明白皇帝的想法,脸色变得铁青。 「臣的内人尚未临盆,不知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婚配之言是操之过急了点。」恭王爷强自镇定地婉拒,瞥见身旁的大汉还傻傻地笑咧了嘴,不禁在心里暗骂——笨!他的夫人不是也怀着身孕吗?皇上想玩指腹为婚那一套,这鲁大个儿居然呆到看不出来?! 「怎么会急呢?若你和班卿的孩儿各为一男一女,那就结为亲家,若为同性,就结拜为兄弟或是姊妹,就是尚未临盆才有这种期待的乐趣啊!」果然,皇帝接下来的话应验了他的猜测。「当然这种喜事绝对别忘了朕,朕要收这两个孩儿为义子,朕会像对待其它皇子一样地宠爱他们。」 这个方法他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藉由下一辈来打破僵局,有了更深一层的羁绊,就算他们要反目成仇也会有所顾忌。 谨王爷总算也明白了,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们两人的妻子怀的都是头胎,谁晓得皇上竟然会将脑筋动到这两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结为亲家?结拜?要和那个酸儒扯上这种渊源,倒不如直接杀了他还比较干脆! 「皇上,请您再三思吧,臣保证今后绝对会收敛态度,孩子是无辜的,别就这样毁了他的一生。」恭王爷拚命劝道。 皇上甚至开口要收两个孩子为义子,这表示彼此间的关系永远都拆不散,更暗示着不许他们阳奉阴违斩断两个孩子的交集。 「你说这什么屁话?」同在一艘船上,他们应该连手打消皇帝的念头,但被人如此侮辱,谨王爷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能攀上我们班家算他三生有幸,你该偷笑了,别人求都求不到!」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轻重缓急?!」被这莽夫气死了!内敛的恭王爷被激到失了斯文的形象,破口大骂。「难道你很期盼我们俩结为亲家吗?」 「呸!即使天下人都死光了,也不准我儿子娶你女儿!」 「不然你在反驳什么?更何况要生儿子的是我,你只生得出女儿!」 「你才是只生得出女儿……」 两个人又开始吵了起来,幼稚赌气的言词让人忍不住摇头。 「你们两个都别吵了!」皇帝终于受不了,拍案怒声大吼。 难得皇帝这么生气,争执激烈的两人不得不安静下来,却仍都一脸不甘地瞪着对方。 见状,皇帝的心意更是坚定,深吸口气,一字一字清楚地说道—— 「这事就这么定了,谁再敢多说一句,就以违抗君令办理!」 皇帝狠话都撂下了,事情已无法转圜,班、聂两位王爷只能拚命求神拜佛,一求能一举得男,就算最后不幸结为亲家,至少对方小孩最后是跟着自己姓,还算占得一点优势;二求妻子的腹中胎儿能抢先出生,若是结拜也能捞到一声大哥或是姊姊的尊称。 或许是恭王爷拜佛拜得较勤,一个月后,聂家王爷夫人首先临盆,生下了一名小男婴,取名安怀,全府上下大肆庆祝。虽然免不了担心对方会生下女儿,冤家必须结为亲家,但占了大半赢面的恭王爷还是神气到走路都有风。 反之,得知消息后的谨王爷担虑到寝食难安,更是早也拜、晚也拜,虔诚不已,祈求的只有一件事—— 老天爷啊,拜托拜托,千万要让他夫人生出一个带把的,就算要他的孩儿叫那小王八蛋一声大哥他都认了,若是生了个女儿要嫁到聂家当媳妇,他这辈子都别想睡得安稳了! 再半个月后,某天夜里谨王府燃放鞭炮庆祝,消息飞快地传到恭王府那儿,恭王爷提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对方生的也是儿子,虽然逃不了结拜的恶运,但比起结为亲家,总是好上太多。 就这样,两个单纯天真的婴儿来到人世,浑然不知在他们尚在母亲肚子里时,命运就已被人系在一起,是缘?是怨?这就只能交由时间来判定了。 第一章 有些孽缘,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注定的,在什么都还不懂时,就已被潜移默化,深植在心坎里。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届满周岁的班羽被带进皇宫,长相可爱的他偎在母亲怀中,圆滚漆黑的大眼好奇地四处探望。 今天是他要抓周儿的大日子,戴着小锦帽、穿着锻面小棉袄,模样讨人喜欢极了,加上他不怕生,只要有人一逗就漾起天真灿烂的笑,将与宴宾客的心全都收得服服帖帖。 「谨王爷,不是我要说,幸亏这孩子一点也不像您,您瞧瞧,皮肤白细细的、眼睛又圆又亮,长大后不晓得要迷倒多少姑娘家了。」打从一踏进宫殿班羽就成了目光焦点,看到那玉一般的可爱娃儿谁也舍不得离开,一层又一层的人海将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包围。 「哈哈,我家夫人生得好嘛!」谨王爷非但不生气,还开心大笑,瞥见一旁备受冷落的恭王爷夫妇,带笑的脸庞更显得意气风发。「来,羽小子,跟叔叔阿姨们问好。」 小班羽很给面子,原本攀住母亲的小小手臂松开,大方地转向众人,咧了嘴笑,露出短短的小门牙,煞有其事地用力点头。「好——」 「哎呀,好想把他抱回家啊!」虽然只是一个简单音节,那可爱的模样仍惹得大家兴奋地尖叫连连。 哗众取宠。一旁的恭王爷心里暗哼,头也不抬地专心逗弄妻子怀里的儿子,对那边的热闹置若罔闻。若不是皇上看好日子,坚持要他们这两个「结拜」兄弟一起抓周儿,他才不想和班家有什么交集。 小小聂安怀好奇地朝那群人看去,湛黑的眼眨呀眨的。他也不怕生,乖巧安静,有着父亲温文俊秀的轮廓,算是个相当讨喜的孩儿,但比起笑容满面的班羽就是少了股魅力,也难怪原本是众人争抱的主角,在班羽出现后立刻被抢走了风采。 「朕来迟了,快,快开始吧!」主导大局的皇帝赶了来,赐众人平身之后,坐在上位催促。 打从这两个义子出生,他就想尽办法要让他们相聚,结果一下子是班卿说班羽发烧,一下子是聂卿说安怀染到风寒不宜出门,明明交恶的两人对于此事偏又极有默契,延宕了快一年,他都各自和两名义子见过不少次面,班羽和安怀却连见过一面都不曾。 不想再这么拖下去,他趁着抓周儿的仪式将他们全召进宫里,这等大事,还是由他这个九五之尊亲自主持,谁敢缺席就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让他们找都找不到借口躲。 众人退至一旁入座,空出中间的场地,那里早已铺有锦席及矮案,桌案上头摆有各式玩意儿,从文房四宝、印玺到首饰、玩具都有,一个个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古物。 在皇帝带领焚香祭拜后,仪式开始了,恭、谨两位王爷将孩子抱进锦席中央的米筛端坐,原本热闹的殿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直瞪着那两个小小的人儿瞧。 刚刚还被人众星拱月,如今却单独被丢在中央,小班羽有点不知所措,看到身旁坐了个和自己一样小的人,他歪头打量,最后总算认清这小东西抱不动他,他爬呀爬的,想往母亲的方向爬去。 突然被扔下和一个陌生小孩相处,聂安怀也有点不知所措,拧起小小的眉头犹豫了会儿,正想倾身朝他靠近,却见他爬走了,他只好又坐回原位。 「不要来,回去,抓印玺,快、快点!」顾不得不能出声影响的规矩,谨王爷急喊,手还拚命挥。抓了印玺代表以后会官运亨通,这个最大奖千万不能被聂小子抢走! 「安怀,去桌子那儿,别坐着不动。」见对手违规,恭王爷也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爹不抱他?班羽困惑停下,看看爹、又看看娘,小嘴瘪了起来。 而此时听话的聂安怀在父亲的指示下已摇摇晃晃地走到桌案旁,手一伸,左手抓了笔,右手抓了书,一屁股坐下,学着父亲平常的姿势有模有样地画着。 「好啊,安怀以后一定学富五车,不愧是书香门第之后。」皇帝赞叹道,众人也纷纷鼓掌道贺。 「给你老子过来!」见班羽还愣在那儿,谨王爷又窘又急,冲到桌旁指着那颗玺印,脸色凶狠得紧。「伸手,快!」 班羽好委屈,抿着嘴爬到了桌案旁,桌上琳琅满目的物品让他看花了眼,他伸手一抓,抓下了他觉得最漂亮的东西。 「你……」看到他竟抓了一个镶有翡翠的胭脂盒,谨王爷当场变了脸色,气到说不出话来。没抓印玺也就算了,居然还去拿女人家的玩意儿? 「这是不是代表这孩子以后是流连花丛的个中好手?以后家里有闺女的人可要当心喽!」恭王爷还凉凉地补了句,更是气得谨王爷七窍生烟。 「风流对男人可是件好事啊,会选上这个翡翠盒子,也算班羽有眼光,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无瑕珍品吶!」皇帝赶紧出来打圆场,怕恭王爷又说出什么落井下石的话,连忙用闲聊引开他的注意。「聂卿,你平常都会将安怀带进书房吗?看他拿笔的架势挺纯熟的……」 原本被人冷落的聂安怀因为成功抓下代表文采的事物,再度聚集了众人的目光,大伙儿全拥了过去连声称赞,没人理会一旁的谨王爷父子。 「被你气死了,亏我还拚命训练你。」谨王爷俯瞪眼前的小娃儿,喷气低怒道。这算是天性吗?啥都不抓,偏偏抓胭脂盒。 疼他的爹爹怎么变那么凶?班羽低着头,眼圈儿红了,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你敢在外面哭试试看。」谨王爷沈声威吓,在家宠孩子宠上天的傻爹爹,一出了门就成了拉不下脸的大男人。「你抓周儿输了人,现在还想让你老子颜面扫地吗?要怪就怪那个混小子,都是他,害惨了咱们……父子。」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很僵硬。 虽然那些话班羽都听得似懂非懂,但小小心灵已经尝到「既生瑜,何生亮」的痛苦。坏,爹爹坏!他倔强地抿着嘴,即使红了眼眶,仍死都不哭,转头看向被人包围的聂安怀,嘴抿得更紧。坏,他也坏坏! 「安怀和班羽这两个结拜兄弟第一次见面,让他们好好﹃聊一聊﹄,哈哈~~」皇帝自认讲了有趣的笑话,笑得开心不已,招呼其它人到一旁喝酒食用长寿面。 两位夫人将孩子抱到一旁的小榻,先前挨了骂的班羽还是很不开心,看到那个害他被骂的人也被抱上榻,他抗拒地往旁挪坐。 「来,班羽,叫哥哥。」班夫人将他拉近,柔声哄道。 「安怀,这是弟弟,你要疼他哦,两人要好好相处,别像你们的爹爹一样幼稚吵架。」聂夫人也微笑叮咛儿子。 虽然丈夫交恶,但两名夫人的感情仍像以前一样好,她们都不希望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嘱咐宫婢小心看顾后,她们回到丈夫身旁作陪,留下两个娃儿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 不知道什么叫弟弟,但小小安怀知道什么叫疼,因为娘都会将他抱在怀中疼惜。瞥了他一眼,那张着大眼的可爱模样足以撤除任何人的戒心,聂安怀慢慢挪坐靠近,想要踏出友好的第一步—— 回应他的却是狠狠一推! 聂安怀毫无防备地被推得往后仰倒,头撞上榻褥传来「叩」的一声,他呆呆地睁着眼,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 「哎呀。」宫婢闻声赶紧将他扶起,紧张地朝主子们望去,见没人留意这儿,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小祖宗,你要坐好啊,不然你受了伤我们也吃不完兜着走了。」 他坐得很好啊……聂安怀朝罪魁祸首看去,却见班羽像没事人样地东摸摸、西瞧瞧,彷佛连他仰倒都没注意到,他还扬起好可爱的笑容,朝靠近的宫婢伸出手。「抱抱——」 那颠倒众生的魅力当然无人能挡,宫婢将他抱起,咕叽咕叽地逗着他。 没有人推他吗?聂安怀困惑地抚着后脑勺,一抬头,却看到小脑袋枕在宫婢肩上的班羽对他咧了个得意无比的笑。 他愣住。 个性温和的他,古灵精怪的他,注定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不想去,我不要去!」 往皇宫驰行的马车里,十岁的班羽正在发脾气。 即使小嘴儿翘得老高,脸颊气鼓鼓的,那唇红肤白的漂亮小脸仍让人很难狠得下心责骂,更何况是疼他入心的谨王爷? 「乖嘛,下午就去接你回来了,很快的。」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勇猛武将面对这个小娃儿,什么慓悍气势全都施展不开,只能陪着笑脸劝道。 「我不要!」班羽扭过头,下颔仰得老高。 「不是爹爱逼你,只是你让爹很没面子嘛!」谨王爷为难地抓了抓头。「你默书默不过人,吟诗作对也没人家文采好,再不去上课,不就差得更多了吗?」 从小皇帝就要班羽和聂安怀一起进宫念书,自然而然,两人的学习成效也会被拿出来做比较。他实在很不想承认,但人家书香世家的资质就是不一样,古书史籍一点就通,相形之下连字都写得像狗爬的班羽就显得很驽钝。 「反正怎样都赢不了聂安怀,去了又有什么用?」班羽干脆摀住耳朵,整个身子背了过去。 他讨厌爹,讨厌聂安怀,讨厌死了!从小到大都爱拿他们两个做比较,偏偏聂安怀又聪明绝顶,他怎么努力都赢不了,师傅总是夸聂安怀,而爹爹不但不安慰他,还一直怪他,弄得他闷极了。 昨天师傅还说他不学无术,这句批评引爆了一切,他受不了了!不学总成了吧?他是不想跟他争,不是比不赢他!班羽恼怒闭眼,大受打击的他只能用这种逃避的消极方式,否则长年累积的郁闷根本无法排解。 「咱们班家的强项在武嘛,偏偏你娘又打死不肯让我教你武功,白费了你这一身好资质……」谨王爷越说越怨,粗犷的五官皱成一团。「为什么?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女孩儿啊?我明明拜得很虔诚啊!」他将脸埋进掌中哀叹。 这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就算之后妻子再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仍弥补不了这个憾恨——因为他必须将班羽当成男孩扶养,想到一个原该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却得一直扮着男装,他就好舍不得。 但他不得不啊!要他眼睁睁看着班羽一生下就成了聂家的媳妇,这股鸟气他说什么也咽不下,等他回过神智,这漫天大谎早已传到皇宫和恭王府去,成了既定的事实。 妻子说要她一个女孩子家穿男装已经够荒唐了,怕她变得更粗鲁,拚死不让班羽习武,让他连唯一能赢聂家的胜算都没了。 闻言班羽回头,原本满是叛逆愤怒的晶灿大眼顿时被不安和惊惧占据。「您明明说只要我当男孩儿就会一直疼我的,您不要我了?」 从小爹爹就常在她耳边叨念怨叹,叹她不是男孩,叹她比不过聂安怀,可、她已经很努力了呀,弟弟们玩得怎么野,她就跟着怎么野,没人看得出来她是女孩儿,但……她真的没聂安怀聪明啊…… 发现眼泪就快滚出眼眶,班羽赶紧咬唇拚命忍住。不能哭,男孩子不能哭,她就从来没看聂安怀哭过,要是再哭出来,爹爹会对她更不满意的。 「爹怎么舍得不要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谨王爷一阵心疼,大掌一伸,将她抱上膝头。「妳是爹爹的心头肉啊!」 他知道他的固执和骄傲害苦了这个孩子,班羽的一生就让他的一念之差给整个扭转了,为了这件事,温柔婉约的妻子不晓得和他吵过多少次,要他想办法让班羽恢复女儿身。 但他根本拉不下脸将这场骗局拆穿,一拆穿班羽就得嫁给聂安怀那小子,而姓聂的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讪笑他的好机会,只要想到这辈子可能从此都抬不起头来,他就死都要将班羽当男孩子扶养。 班羽埋首在那宽阔的胸膛,惶然的心被那坚定的怀抱平抚了,她吸了吸鼻子,把盈眶的眼泪逼了回去。 「我知道,爹很疼我,要不是恭王爷和聂安怀,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都是他们害的,我不怪您。」小手在他肩上拍拍,还反过来安慰他。 一定是聂安怀不好,如果没有他,爹爹也不会逼她做她不爱做的事,她喜欢爹爹,讨厌聂安怀!脑中浮现那抹熟到不能再熟的身影,班羽恼怒地嘟起嘴,把所有的愤恨全推到他身上。 「羽小子啊……」谨王爷感动得一阵鼻酸,差点没哭出来。小小年纪就懂得是非对错和同仇敌忾,真不枉他的一番教导。「记得哦,要和聂安怀保持距离,别让他碰到妳,其它人妳也得防着点,千万别被人发现妳的秘密,懂吗?」 这件事只有他们夫妻和几名忠心的老仆知道,也多亏班羽这孩子长进,除了长得漂亮些,那股子顽皮和活泼完全不输一般男孩儿,倒也没引起任何疑窦。 「我知道啦。」想到还是逃不过上课的命运,班羽不由得哀怨地叹了口气。 哼,聂安怀会读书就了不起啦?还不是书呆子一个,学问上输他,其它的地方可没输他,等着瞧吧,她找到机会一定要整整他! 漆黑灵动的大眼闪过一抹黠光,衬得那张唇畔噙笑的小脸是如此可爱,十足一个淘气小男孩的模样。 课堂间的休息时刻,班羽和聂安怀被赶到花园里玩。 这是皇帝的要求,重视教育的他同时也相当赞成孩子活泼好动,加上希望两个孩子能培养友好的关系,藉此改善上一辈的恩怨,皇帝费尽苦心想让他们有多一些共处的时间。 一听到师傅说休息,静不下来的班羽就飞也似地冲出书房,聂安怀则是规规矩矩地将书本收好,这才快步追了出去。 看到前面那个好动人儿一下子看看旁边的花,一下子追扑跳跃的蟋蟀,聂安怀只是缓步跟着,视线丝毫没离开他身上,与其说是玩伴,倒不如说是保护者还比较贴切。 虽然同龄的聂安怀长得比班羽还矮小一些,但那超龄的沈稳和内敛让他犹如小大人似的,加上他所展现的聪明才智,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安全感,只要有他相伴,就算让两个孩子独处也没人会担心。 「待会儿师傅要考默书,你准备好了没?」任他玩了一阵,聂安怀不忘负起提醒之责。「要不要我帮你复习一下?」 他知道班羽很介意这件事,每当师傅用「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表情对班羽摇头,班羽那眸光一黯的沮丧神情也会让他觉得很难过。 他并不喜欢师傅老是夸他而轻蔑班羽,每个人的才能本来就不一样,没道理因为班羽书默不好就否定他的一切,但他没办法指责尊长,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帮班羽能让师傅刮目相看。 正忙着追蜻蜓的班羽笑容僵住,眼中原本闪耀的喜灿光芒顿时被恼怒取代。看到自己的衣袍因方才趴在地上而染了尘土,再看到身后的聂安怀净秀得像刚刚沐浴完毕,活脱脱就是皇上嘴里赞不绝口的温文尔雅模样,心头的不满更甚。 「不用你假好心,谁不知道你是想装乖孩子讨人喜欢?我才不会让你如意。」班羽皱鼻嗤哼。 她最讨厌他这样了,明明和她同年纪,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没看他动怒变脸过,也没看他兴奋欢呼过,脸上最多只挂着淡淡的笑,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皇上说这是谦逊,是难得的美德——骗鬼啦!装模作样才是真的吧,她敢打赌,聂安怀只要一回到家,绝对都笑得合不拢嘴,和恭王爷一起嘲笑他笨。 「我没这么想过,何况讨人喜欢的是你才对,你没发现皇上只要一看到你心情就很好?」对他的敌意早习惯了,聂安怀微笑,心平气和地说出事实。 其实班羽很细心、反应很快,他只是定不下心背书,但这掩盖不了他其它的优点,开朗活泼的他跟任何人都能很快打成一片,他还没见过比班羽更有人缘的人。然而总是笑脸迎人的班羽,只要和他独处,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但说也奇怪,尽管爹老是在他面对说谨王爷和班羽的坏话,他还是觉得这个弟弟很让人疼惜,就连任性蛮横的小缺点都显得很可爱。 「心情好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只夸你不夸我?」先入为主的观感作祟,她就是认定他是在假惺惺,聂安怀越和善,班羽就越气。 「在乎这个做什么?」聂安怀无谓一笑,小小年纪的他已有豁达的胸襟。 班羽气鼓鼓地瞪他。样样比人强的他当然不在乎,要是老被唠叨叮咛的人换成是他,看他还说不说得出这种风凉话! 「不跟你说了。」她扭头快步奔离,心烦气躁地一边走、一边用力踢着小径上的石子,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左脚的鞋子飞了出去,落进一旁的草丛里。 搞什么?连鞋子也要跟她作对?班羽不可置信地瞪着草丛,懊恼抿唇。 「怎么了?」聂安怀随后追上,关心问道,看到他脚上的白袜,眉宇拧起。「你的鞋呢?」 班羽的小脸困窘爆红,好想把那只脚藏起来。 讨厌讨厌讨厌!就不会当成没看见吗?都是他啦,害她永远都成不了爹爹满意的儿子,害她永远都像个不成材的小鬼头! 自惭形秽将班羽累积的怨怼全然掀起,激起了邪恶的念头,在她意识到自己打算做什么事之前,手已往旁边的大树指去。 「在那儿。」 聂安怀抬头看向几乎和屋脊齐高的大树,眉头拧得更紧。「怎么会在那儿?」他踮起脚尖仰头,视线在枝叶间搜寻。 这句问话只是单纯的疑惑,丝毫没有夹杂怀疑的口吻,这样的信任让班羽有些歉疚,但只一瞬,经年累月的嫉妒和不甘又凌越了一切。 「我也不晓得,踢着踢着就踢上去了。」她眨动大眼,表情好无辜。「我爬上去拿好了……」说着说着,她就要攀上树干。 「太危险了,我找人来拿。」沈稳的聂安怀哪有可能让他做这种有勇无谋的事?连忙伸手将他阻下。 「你想害我被骂啊?书没读好也就算了,还净会闯祸惹事……好啦,我知道,你就希望我失宠,去啊去啊,你尽管去告状好了。」班羽跺脚背过身去。 「我没有。」聂安怀哭笑不得,实在不懂他这些心眼是哪里来的。「不然我们找根竹竿把鞋子打下来好不?」 「要上课了,等找到竹竿已经来不及,你别管我,你先回去书房好了。」班羽挥手赶他走,再度朝大树攀了过去。 「等一下!」聂安怀又拉住他,向来平静从容的俊秀脸庞,这会儿难得浮现踌躇。「……算了,要爬我来爬。」他拉起衣襬扎进腰带,然后开始卷衣袖。 班羽没想到计策会这么容易成功,她得好小心好小心,才能忍住没让笑容浮上嘴角。 「不要啦,被师傅看到你会挨骂的,反正我被骂惯了,我自己爬。」她警告过喽,要是待会儿被骂,可别怪到她头上。 「让开点。」聂安怀没回答他,只是要他退开。 他知道班羽完全没学武,不像他还学了点拳脚功夫,加上班羽脚上鞋子又少了一只,当然是由他来爬比较保险。 看到他动作灵活地爬上树,班羽不甚服气地皱了皱鼻。她还以为他会爬得很狼狈呢,会读书、手脚又利落,老天爷真不公平。 「你有看到鞋子卡在哪儿吗?」聂安怀已攀上横生的枝干,四下搜寻。 「我也不晓得,你再找找吧。」慢慢找吧他!最好找到师傅来喊人,让他们瞧瞧那个懂事乖巧的聂安怀也会做出爬树这种粗野行径。 班羽一面偷笑,一面晃到草丛边,脚尖点啊点的,找到了鞋子勾回套上,她就故意站在草丛里,免得被聂安怀发现她脚上的鞋子已失而复得。 「没有啊……」聂安怀遍寻不着,丝毫不曾怀疑受骗的他,越攀越往上去。 等班羽发现到他已爬了多高,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离地极高的距离和摇摇欲断的细瘦枝干,让她见了胆颤心惊。 「你快下来,别找了!」班羽急喊,看到他踩断了一根枝叶,吓得脸都白了。 「没关系,我很小心。」聂安怀双手紧紧抓着其它枝干分散力道,还有余力安抚班羽。 「天吶!聂小王爷您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突然传来一声惊喊,吓得聂安怀失去平衡,脚踩了个空。失速坠下的力道加上身子的重量,让他即使双手都抓着枝干也撑不住,「啪」地一声,枝干双双折断,随即就是叶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正被那声大喊拉走注意力的班羽等听到声音已来不及,一回头,正好看到他重重坠落地上。 班羽吓坏了,只能怔站原地,看着聂安怀神色痛苦地抱着手臂蜷曲着,红艳的血缓缓自他的衣袖蔓延开来。 「来人、快来人帮忙啊!」年高德邵的师傅抱不动十岁的男孩,赶紧冲出花园喊人。 聂安怀痛到冷汗直流,但看到班羽那神色惨白的小脸,他还勉强挤出微笑。 「我没事,你别担……」在发现班羽脚上的鞋后,他的语音顿时凝住。 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班羽的心猛然一震。她该道歉、该说对不起,但她的喉咙却哑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甚至不敢看聂安怀的脸,怕会看到失望憎恶的神情。 「在那儿,快!」 「聂小王爷您别怕,御医马上就来了。」 师傅带着一群人奔过来,团团将聂安怀包围,一阵嘈杂后,随即将他抬离。 班羽默默地跟在后头,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他重坠在地的画面一次又一次重演,紧紧揪住她的心口。 她没想过要害聂安怀受伤啊,她、她只是想让他被骂而已,要是他就这么残废了怎么办?班羽咬唇,心里懊悔又自责,忍不住红了眼眶。聂安怀一定恨死她了…… 治疗时,班羽一直守在房外等,大家都忙着照料聂安怀,没人注意到她。从众人的细声讨论中,她拼凑出聂安怀的状况,他的手臂脱臼,上臂还被树枝划破一道很长的口子,流了很多血。 皇帝闻讯赶来,进去时太担心,并没有留意到蹲坐在廊柱旁的班羽,过了一阵出来,心安了,也忆起他的存在,视线四下找寻,终于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 「班羽,过来。」 班羽知道自己逃不过责罚,认命地走到皇帝面前。 「你一定吓坏了。」结果皇帝非但没厉声骂人,还和蔼地拍拍他的头。「刚听到这件事时,朕还以为他们把你当成了安怀,没想到真的是他。」好动的班羽爬树不足为奇,沈稳的安怀爬树可就骇人听闻了。 班羽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没说吗? 「安怀说你有拦他,是他不听劝,班羽,你做的很好,已经开始懂得衡量危险了。」皇帝称赞道。「安怀需要休息,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待会儿朕会派人先送你回去,明天看状况再决定要不要上课。」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膀,皇帝这才迈步离开。 转头望着关阖的房门,班羽茫然又疑惑。为什么聂安怀不说是她骗他上去的?还把错都揽在他自己身上? 见大家都忙着恭送皇上,班羽犹豫了下,偷偷摸摸地推开门,闪身快速进房。 才刚关上房门,浓重的药草味就扑鼻而来,走进内室,班羽停下脚步——因为她看到脸色苍白的聂安怀躺在榻上,绵长的眼睫垂覆着,像是睡着了。 皇上说他需要休息,她不该进来吵他的……班羽咬唇,蹑手蹑脚想退出房外。 「……班羽?」虚弱的声音唤住她。 班羽回头,对上一双和平常一样关怀温和的黑眸,不由自主地,她的眼眶热了,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为什么他不怪她?为什么他还能用那种眼神看她? 「你干么掩护我啊?不会说是我骗你上去的吗?」怕被发现自己快哭了,班羽只好用任性无礼的态度掩饰,即使……她心里真的觉得好抱歉。 「是我心甘情愿爬上树的,跟你又没有关系。」聂安怀淡淡一笑。「我没事,御医说脱臼和擦伤都是小伤,大概半个月就好了。」知道他脸皮薄,聂安怀没劝他别哭,而是转述自己的状况来安抚他。 「你明明……知道我……我是骗你的……」班羽越说越小声。怎么会和她没关系?若不是她,他也不会爬上树,更不会摔到脱臼。 「但决定要被骗的人是我,害我摔下来的人也不是你,你说,跟你有什么关系?」聂安怀好笑地叹了口气。「怪只怪我爬树技术不好。」 这件事,他受的不过是皮肉伤,而班羽承受的却是自责和愧疚的心理重创,教他怎么生得了他的气? 「你干么对我这么好?」班羽不禁哽咽。她对他那么坏,凶他、骂他、欺负他,他却以德报怨,就算当滥好人也要有个分寸啊! 「我是大哥,不疼你疼谁?」聂安怀扬笑,说得再自然不过。 那抹笑击碎了她的自持,班羽再也忍不住,急忙转过身,咬唇抑住了哽咽,却阻止不了无声落下的泪。她不喜欢这样,这样让她觉得自己好坏,坏的明明是聂安怀,明明是他啊…… 即使看不到脸,但从班羽一耸一耸的肩头也看得出来他在哭,聂安怀只能保持沉默,静静地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班羽开口了——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好,你、你……我还是很讨厌你。」夹杂抽噎的宣告,连班羽自己都觉得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听出他语里的软化,也听出他心意不坚的摇摆,聂安怀莞尔,并没拆穿他口是心非的谎言。 「我知道。」 第二章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过了五个年头。 一样是在皇宫,一样是他们从小待到大的书房,不同的是里头的人、事、物都已在岁月的流转下悄悄地变了。 “班羽,快过来。”坐在圆桌旁的聂安怀催促道,瞄了身旁的人一眼。“别让玄雍兄等。” 当初只有两人同窗共读的房间加入第三人,皇上为了拉近几个小王爷之间的关系,也为了培养他们领导治理的才能,赐下一块领地要他、班羽以及诚小王爷殷玄雍共同管理,他们约好一旬一会,聚集商讨治理大计。 “我的计划都写在折子上,你们先看嘛,看完以后我再过去讨论。”躺在贵妇椅上的班羽懒懒地不想起身,抱着软枕蜷缩咕哝,眼睛都快闭上了。 “班羽……”聂安怀还要再劝,却被殷玄雍阻下。 “别理他,我们先弄,节省时间。”长他们一岁的殷玄雍拧眉,身为皇太后外孙的他在宫中受尽荣宠,脾气更是出了名的坏,偏偏只要对上痞到不行的班羽,他一点辙也没有。 为了弥补结拜兄弟的怠情,聂安怀只好揽下一切。幸好平时班羽撰写计划时他也在旁边,两人都会互相讨论,他对内容了如指掌,要代班羽发言也不成问题。 听着他们商讨的低沉嗓音,班羽瞇着眼,透过朦朦胧胧的视线望向他们两人,一个尔雅俊秀、一个霸气慑人,视线来回流转,最后还是落在那道如春风般温煦的身影上,再也移转不开。 经过岁月的洗涤,他们都长大了。也不见聂安怀有做什么特别的改变,他们仍是像平常一样念书、吵闹,但他们就是不一样了。 当年比她矮小的男孩,如今已高出她半个头,肩变宽、胸膛变得厚实,声音变得温醇好听;不像她,腰细、力气又小,得裹上层层白布,才能束住胸前那逐渐隆起的曲线,还得刻意压着嗓子,才能掩饰那细腻得像个姑娘家的声调。 她必须费尽心思,才能让人觉得她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聂安怀却什么也不用做,举手投足间便自然流露出一种沈敛的魅力,即使温文淡漠,也不会有人说他阴柔,反而轻易凝聚了他人艳羡崇拜的目光,他就像个男人,浑然天成的男人。 虽然比起其它女孩儿她算高了,但站在他身边,她还是觉得自己都快被他的身形给淹没。 这些年,她已懒得跟他争了,反正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赢他,干脆把那些心思拿来将自己的男子模样扮演好,她宁可被人说成花心好色,当个吊儿郎当的纨子弟,也比被人怀疑不男不女还来得好。 班羽唇畔浮现一抹自嘲的笑,躺着躺着,还真的快睡着了。感觉有人靠近,她倏地从昏沉转为清醒,见是宫婢端来茶点,紧绷的心神才又放松下来。 这是她从小锻炼出来的警觉性,怕被人发现她的秘密,除非有所防备,否则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唯一能让她完全放松的只有聂安怀,因为她知道稳重守礼的他不会做出任何让她猝不及防的逾矩行径。[热%书m吧*独5家(制/作] “哎呀,是春花姊姊啊,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我好想你。”班羽坐起身子,俊俏的脸庞笑嘻嘻的,宫婢才将杯盏放下,她就已一把握住那双来不及收回的手。 “真的吗?”宫婢羞红了脸,含笑欣喜的神情不像是为难,反而还比较像暗自窃喜。 可不是?时常出入皇宫的恭、谨两位小王爷,是公主和宫婢间老挂在嘴上的青年才俊,尤其是谨小王爷,长得俊、嘴巴又甜,常和她们这群宫婢说说笑笑的,完全没有架子,不少人都希望能被他看上,就算没资格成为王爷夫人,能够当上小妾就已心满意足。 聂安怀闻声投来视线,深邃的黑眸透露出些许隐含纵容的无奈,暗示着他的不赞同。班羽察觉到了,心里暗哼一声,更是变本加厉。 “当然啊,你长得这么美,要忘也忘不掉。”班羽干脆把宫婢拉到身旁坐下,凑近她的脸又看又摸,逗得宫婢格格娇笑。 看到他这放浪形骸的举止,聂安怀的脸色更沉,但碍于殷玄雍在场,为了帮班羽保留一些面子,他只得按捺住,继续和殷玄雍商讨。 没人知道,那看似好色急切的举止,其实都是在端详那些女性化的妆容及首饰。嫣红的唇朱,摇曳生姿的金步摇,班羽着迷的视线在那璀璨的事物上浏览而过,好羡慕她们可以大剌剌地将这些东西穿戴在身上。 小时候她还庆幸自己可以当个男孩子一样又跑又跳,而不是像被拘束的大家闺秀必须举止有度,但曾几何时,她的注意力总被那些轻飘飘的纱裙和精致漂亮的首饰吸引,渴望着装扮得美若天仙的滋味。 但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藉由这种方式才能看个仔细。 “既然清醒了就给我过来!”殷玄雍发现班羽在那里打情骂俏,没好气地喝道。 “有人吃醋了,春花姊姊,改天再找你聊哦。”班羽打发宫婢离开,踱到桌案旁坐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没了女人相陪,又恢复成意兴阑珊的神态。“玄雍兄,你老是那么凶,会把姑娘家吓坏的。” “班羽,玄雍兄是为你好。”聂安怀见殷玄雍脸色一变,赶紧出言缓颊。“你忘了上次的教训吗?收敛点,别老是对女孩子动手动脚。” 班羽很爱招惹漂亮姑娘,上回竟惹上了尚书千金,对方逼着班羽娶她,结果班羽死都不肯,事情闹了开来,尚书还上呈皇帝要为他女儿的清白做主,最后还是谨王爷领着班羽登门摆席陪罪,才把这事摆平。 班羽不悦地睨他一眼。谁来劝都行,就是他聂安怀怎么说、她觉得怎么刺耳。也不想想她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是谁害的?他要当个清心寡欲的无趣男人是他家的事,干么破坏她和姑娘家调笑的快乐? “是她太小题大做了好不好?只不过是摸摸手就要我娶她,那我要娶的人岂不要绕京城一圈了?”班羽皱鼻哼道。 或许是背负的秘密太沉重,她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也就越反骨,看到姑娘家总要逗弄一下,而长相俊俏的她有着无害的气质,加上花言巧语,很容易就能卸除女人的防心,简直比真正的男人还受欢迎。 先前惹出的这场祸端,让谨王爷将她狠狠骂了一顿,但一方面心疼她,一方面拜这件事所赐,谨小王爷轻浮花心的形象反而深植人心,让人完全不会怀疑她的性别。谨王爷后来也就由得她去,班羽更是乐得做些无伤大雅的轻薄行为,借着亲近姑娘家将身为女人的渴望投射在她们身上。 “没错,男人就是要有这种气魄。”刚踏进门的顺王爷听见了,连声称赞。顺王爷是皇帝指派教导他们治理领地的师傅,每次的会议他都必须参与。“班羽,那种自视贞洁的拘谨女人,娶回家只会后患无穷,你的坚持是对的。” “顺王爷,等您好久呢。”班羽一反方才萎靡不振的模样,神采奕奕地好似刚刚才经历过一场认真的讨论。“少了您的意见和指导,我们根本没信心放手去做。” “好、好,我马上帮你们看。”顺王爷被捧得心花怒放,连忙拿起他们的计划审视。 瞥见身旁的殷玄雍翻了个白眼,聂安怀微微勾唇。 从小熟识至今,班羽人前人后的态度他早已习以为常,在长辈面前班羽是个嘴甜又恭敬的好孩子,私底下却是能多放肆就有多放肆。尤其扯上他,那差异就更明显了,众人之前亲热地猛喊他大哥,一背过身便对他不屑地扮鬼脸。 殷玄雍有时看不惯,会骂班羽虚伪,班羽也不以为意,仍是嘻皮笑脸的,反倒是他会出声帮班羽说句公道话。 接触到殷玄雍投来[你又在宠他]的责怪眼神,聂安怀忍俊不禁,低头假装翻看书,不做任何回应。 他不是在宠班羽,而是就事论事。班羽很机灵,如果他真有心要做,绝对有能力将邀功诿过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但班羽却是适可而止,反而比较像是只想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仿佛那是他的本能,他必须这样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想到这些年来的相处、想到父亲他们的对峙,聂安怀心头有些沉凝,也就更心疼班羽。两者相较,一定会有胜败,班羽长期被当成了他的陪衬,那种不甘、那种压力,会造成他这样的行径也是无可厚非。 偏偏古灵精怪的班羽又有着柔软的好心肠,就像个长不大的顽皮孩子似的,滔天大罪的事做不了,只用些小奸小恶的计策来整整他,在无聊的生活里反倒成了种乐趣,他也就由着他了。 “大哥,顺王爷教得那么认真你还发呆?这样太说不过去喽。”逮着机会班羽就陷害他,谁教他老是面不改色,害她总忍不住想找办法毁掉他的完美形象。 “顺王爷刚说到减免税赋的事,我正在斟酌。”聂安怀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他是分心了没错,但一心二用是他的强项。 “哎呀,我误会了,谁叫大哥你的表情那么像闪神,哈哈~~”班羽状似窘迫地抓了抓后脑勺,心里却是迭声低啐。可恶,这样也陷害不到。 “安怀的认真聪颖可是出了名的呢,一下子就抓到问题点了,很好很好。”顺王爷开心大笑,又将话题导回正事。 直至日影西斜,这次的会议才告一段落。 年纪轻轻的聂安怀和殷玄雍,已逐渐展现出领导谋略的才能,所提的见解和意见都相当精辟,而在他们的熏陶影响之下,班羽也具有相当的程度,有时候他们连番追问,就连见多识广的顺王爷也几乎招架不住。 “呼,累坏我了。”庆幸这次勉强保住了颜面,顺王爷吁了口气,却已经开始担心十天之后的会议。他得请皇上再派个帮手才成,要是被这三个年轻小子问倒,看他的脸要往哪儿摆。 “要不要我叫人来帮你捶捶?”班羽马上倒了杯茶递过去。 或许是男女天生的差异,心思细腻的她很自然就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体贴的举止也使得她即使恶名昭彰,还是很得长辈的疼爱。 “不用不用。”顺王爷微笑推拒,心里盼望的是待会儿要去体验的另一种温柔慰藉,瞥见眼前三个小辈,他突然心念一动。“班羽、安怀,我记得你们才刚行过束发大典吧?” “小侄先告辞。”懒得浪费时间和他们闲聊,殷玄雍收好东西就要离开。 “欸,玄雍你别走。”顺王爷把他叫了回来,视线在他们脸上依序转了一圈,笑得很诡谲。“你们……还是童子身吗?”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无比,就连向来冷静的聂安怀脸上也染上一抹可疑的暗泽。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哈哈,您这叫人怎么答嘛!”班羽避重就轻地回应。 性好女色的形象让很多男人对她讲话都毫不保留,她早已练就一身四两拨千斤的本领,但未经人事的她有时还真会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跟着大笑,大家非但不会怀疑,还以为她是骄傲到不屑吹嘘。 “哎,如果是班羽我当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见殷玄雍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顺王爷赶紧将视线挪向聂安怀。“……安怀小侄啊。” “这、不劳费心。”难以启齿的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聂安怀很少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我大哥是个循规蹈矩的好青年嘛。”危机解除,加上那难得的局促神态看得班羽大乐,还拚命落井下石。“他都不晓得软玉温香抱满怀是什么滋味,真的好可惜哦!” “没关系。”聂安怀笑得很僵硬,一边用眼神警告班羽。 班羽骨碌碌的眼珠子往上瞟,当作没看到,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谁叫他平常老爱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学她有事没事就吃吃宫婢的豆腐不就好了吗?一只乖乖巧巧的小绵羊被带到妓院里,要怎样才能脱身?她好期待呀! “都十五岁了还没碰过女人,这样怎么算男人?来来来,做叔叔的我带你们去开开荤。”顺王爷一手抓一个,还对殷玄雍抬了抬下巴。“玄雍小侄,走。” 这一子换班羽愣住了。怎么连她也有份?“我不用啦,我、我人选多的是。”想也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开荤,班羽急得冒汗。 “不一样,那些花娘的风骚冶艳呐,羞涩的小家碧玉哪比得过?我一定要带你们去大开眼界,只要去过青楼,你们一定会爱上那里。”一说起上妓院,顺王爷兴致可高昂的,紧拉着他们直往门口去。 想想办法啊!班羽用嘴形无声地对聂安怀吼,不住用脚抵地,力量微小的她仍被拖着走。 刚刚陷害他时怎么不见他这么慌张?聂安怀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能回了个无计可施的表情。他若是使劲当然是挣得开顺王爷的执握,但这么一来免不了会弄僵场面,尊敬长上的他不愿做出这种无礼的举止。 “玄雍小侄,快来啊。”顺王爷开心吆喝。 “我没兴趣。”见状况不对,殷玄雍想溜,才刚转身,两手都被人抓住了。一回头,发现一只手被制的聂安怀和班羽不约而同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拉他。 “同进退吧?”聂安怀挑了挑眉。有气势强悍的殷玄雍在,顺王爷多少会收敛一些,不会太勉强他们。 “放、手。”不懂得客气两字怎么写的殷玄雍从齿缝吐出警告,扫过两人的狠戾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啊,好恐怖哦~~班羽暗洋,手差点听话松开,最后还是心一横,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狠抓的掌指死都不放。 “玄雍兄,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你呢?来嘛,大家同乐啊!”就算玄雍兄发脾气也不管了啦,她需要同伴壮胆啊,最好还能将他们两个当成挡箭牌,让自己全身而退,不然……她就真的玩完了。 所有的人,只有顺王爷笑得最欢畅,对他们三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完全没感觉。 “走吧,我带你们上京城最有名的[欢喜楼]见识!” 美人,雪胸,嫩肤。 班羽瞄了身旁的娇媚美女一眼,那露出大半胸脯的大胆衣着,让她心儿怦怦直跳。发现美女靠她很近,近到都快贴上她的手臂,她困涩地吞了口唾液。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班羽茫然地环顾周遭——红艳半透的纱缦,熏人的脂粉香气,四周弥漫着诡异旖旎的氛围—— 对了,她想起来了!他们被顺王爷强硬带到青楼,她本来想伺机开溜,结果殷玄雍却抢先翻脸,把气氛都搞僵了,害她完全没勇气再开口推拒,加上顺王爷又不断用她[众所皆知的英勇事迹]相拱,怕一直拒绝会引人疑虑,逼得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了个花娘。 然后,她就被单独带到这个房间了。 “咳、咳,这位姊姊,长得很美啊。”班羽清了清喉咙,硬挤出笑容闲扯,一边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溜掉。以往说得顺口的甜言蜜语,如今显得有点言不由衷。姊姊是很美没错,但……她笑不出来啊…… 聂安怀也跟她一样遭遇到相同的情景吗?他脱得了身吗?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时间顾虑别人,班羽好想哭。她担心他做什么啊?自身难保的她能不能安然度过今晚都还是个问题呢! 那个美艳花娘闻言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未响应只字词组,直接动手脱衣裳。 看她转瞬间就将上身脱到只剩肚兜,班羽惊骇得睁大了眼。 “别、别、别……你别急。”至少预告一下吧?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啊! “听说谨小王爷对女人相当拿手,碧红迫不及待想领教领教。”花娘碧红话中仿佛带着点讥诮,纤手未停,丝薄的罗裙已然卸除,短短的亵裤下露出一双白皙的美腿。 第一次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裸裎身子,即使同为女人,班羽也不禁害羞到俏脸胀红。 “那个……我今天兴致不好,没体力,头又痛,咱们纯聊天就成了……啊!”她拚命找借口,退到无路可退,差点摔下榻,连忙扯住纱缦稳住身子,显得狼狈不已。 碧红一愕,原本冷淡的美眸染上了兴趣。 听闻点上她的谨小王爷是个倚仗家世玷辱姑娘却不肯认帐的登徒子,她生平最恨这种人,只想赶快应付完离开,没想到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竟比初次上妓院的生客还慌张。 她还以为他是刻意装傻,但越看越不似作伪——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碧红阅人无数,已轻易察觉到班羽和一般寻欢客相异之处,本该开心可以不用曲意承欢即可赚得银两的她,因为想追根究底,非但没罢手,还故意靠了过去。 “没关系,碧红技巧很好,您只消躺着连力都不用出,保证让您欲仙欲死。”手臂搂上对方的腰,隐于宽松衣袍下的纤细腰肢让她更觉有异,随即发挥熟练的技巧去解班羽的腰带。 “放手啦、放手……”班羽想逃下榻,但由于害怕被揭穿秘密而慌了手脚,被扯松的袍子又困住她的动作,她原本可以轻易挣脱的,却反被一个身形比她还娇小的女人压制在榻上纠缠不休。 “你——”当碧红将她身上的单衣扯开,看见那缠覆于胸前的白布,她瞪大了眼,动作顿住。 班羽一时间也僵住了,想到她女扮男装的秘密将会就此传开,她又羞又怒,情急之下,倏然跃起朝碧红扑去。 “我要杀了你……哎呀!”本来是掐住碧红的脖子,却因为把人家扑倒撞得对方痛拧了脸,班羽惊喊松手,反而手足无措地紧张急问:“你要不要紧?有没有怎么样?” 碧红揉抚着撞疼的后脑勺,先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一愣,然后又被这荒谬的情况惹得噗哧笑出。不是要杀她,还担心她有没有摔疼?这人真宝! 那笑声让班羽更窘,脑子里想的是必须斩草除根,但心软的她却说什么也下不了手,心头挣扎半晌,她倏地哀嚎,将脸埋进了被褥。“啊——” 她怎么这么没用?连杀人灭口都做不到,完了啦,她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爹爹,她辛苦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就这么前功尽弃了! 悲愤的情绪一涌而上,加上这些年来菏在心头的的压力被这个打击弄到全然溃堤,班羽就这么抱着被褥,哭得好伤心,完全不管身旁还有人在。 碧红好笑地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人儿。连衣服都不知道要拉好,这么自顾自地狂哭起来,还真……可爱。 “你……要不要跟我好好地聊一聊?”她开始喜欢这个与传闻不符的谨小王爷了。 班羽停住哭泣,怔愕地抬头看她,被泪水染湿的水汪汪大眼显得如此无辜又惹人爱怜。 “……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她还以为这位姊姊会直接冲出房,大声嚷嚷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奇不奇怪,要看你怎么解释了。”碧红一笑,拾起脱掉的衣裳披在肩头。“来吧,依你刚说的,咱们纯聊天就好,不然,我想你应该也是[不行]吧。”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班羽的腿间一眼。 那露骨的言词让班羽又红了脸,但对方镇定友善的态度让她惊惶的心逐渐定了下来,她抹去眼泪,把松脱的衣袍拉拢,跑坐起身。 班羽踌躇咬唇,看着自己置于膝上无助握紧的手,又抬眼偷瞄斜倚一旁好整以暇等着的美艳女子,一口气吐了又吸、吸了又吐,抑压了那么多年,这会儿要怎么开口还真是个难题。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管了啦!班羽一咬牙,开始娓娓道出不曾对人倾吐的秘密—— “其实呢,我是个女的……” 第三章 这一天,平常上课就已经很不专心的班羽更是心不在焉,眼神老往一旁的聂安怀瞄去,只见他仍一如往常以独到的见解和师傅谈论学问,半点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之处,让她好生纳闷。 他……昨天是怎么脱身的呢?陷入沉思的她一手支颐,一手拿笔在桌上轻敲,没有发现师傅的话已随着她所发出的叩叩声停了下来。 聂安怀不需回头,也知道她一定坐没坐相,心里暗叹了口气。“班羽。”他沉声低唤。 凶什么凶啊?反正师傅还不是都在跟他闲聊?班羽不悦抿唇,把笔扔回砚台。对她百般纵容的聂安怀只要一扯上这种礼节规矩就很坚持,念念念,让她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烦都烦死了。 “我很无聊嘛。”她咕哝。 授课的师傅对没用的她早已放弃,课堂上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问聂安怀对一些文章书籍的想法,其余时间也全是教些不懂的东西,对她视而不见到这种地步,能怪她自己找乐子打发时间吗?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意识到时间已超出许久,师傅虽意犹未尽,也只好宣布下课。“恭小王爷,您回去看完那本书,我们之后再讨论。” 送师傅离开后,聂安怀回到座位。“你这样很没礼貌。” “谁叫他硬缠着你不放?”班羽哼了声。她这是在救他耶,要是她不出声,说得兴起的师傅肯定再聊个把时辰也不会停。 聂安怀微笑不语。这是文人的通病,一引经据典就不知节制,但尊重对方是师长,加上交流想法时他也会有所获得,所以他从不会贸然打断。 “平常就没见你讲多少话,怎么跟师傅就那么有话聊?”班羽没好气地眯他一眼,很想把他脸上惯有的浅笑抹掉。 一开口十句中有八句是在制止她,剩余两句是在劝她要如何如何,不管她说得再多、再怎么作弄他,他也只会噙着俊到不象话的温煦微笑,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像她刚刚端详了老半天,还看不出他昨天在妓院到底过得如何……啊,妓院! “你昨晚……怎么样?”困扰她许久的疑问好不容易能问出口,却因尴尬而问得含糊不清。 昨天她和碧红聊到忘了时间,直到她累得打瞌睡,才发现已经三更半夜,而他也早就抛弃她先行离开,害得她好奇极了。难不成他遇到的花娘不像碧红那么主动,所以他轻易地就摆脱了? “还能怎么样?”聂安怀脸上的泰然自若被破坏了,略带窘色的俊容看不出是强自镇定还是无奈。 “你……碰了花娘?”班羽呼吸一窒,眼睛瞪得好大。她还以为依他的个性会很洁身自爱的。 “你脑子里就只装这些事吗?”聂安怀拧眉,对这个问题仍回避不答。他早该想到,性子冲动的班羽哪里懂得什么叫含蓄?一踏进书房,那双眼就闪动冀求地直盯着他瞧,原来是想问这个啊。 “别扯这些无意义的事,我要你看的书你读完了没?” 师傅完全不顾她的程度,都教些她听不懂的东西,所以近年来都是由聂安怀事后帮她上课,但现在她才没心神管那些该死的书。 “你真的碰了?!”班羽脸色一变,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扯近,急急搜寻他身上有无任何异处,活像寻找丈夫偷腥证据的妻子。“你对花娘做了什么?花娘对你做了什么?” “别闹了,班羽……”聂安怀忙着将她的手拉开,神情尴尬。 他没碰任何花娘,但他更不想说出他将花娘驱赶出房的事,平常班羽就老爱他拘谨,要是再被知道他将送上门的艳福推了出去,班羽肯定会讥嘲他不像个男人。 说他古板也罢,除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他连这种逢场作戏都觉得污秽,但身为男人又有些无聊的自尊,即使是打从娘胎就结拜至今的兄弟,他也不想对班羽坦诚自己至今仍是童子之身。 他总算有点明白班羽这些年来的感受了,班羽是对男女之事驾轻就熟的个中好手,他却还是个不解人事的毛头小子,凡事优越的他独在这件事上尝到了败绩。 “你、下流!”漫然涌上的妒意让班羽好生气,抓起桌上的书本扔了过去。“满口仁义道德,结果看花娘穿得清凉一点就色心大发,不要脸的东西!” “班羽住手……你、住手!”聂安怀伸手截下一本书,却来不及避开朝肩头飞来的书,被砸得一头雾水,沈稳的他不禁动怒。“你昨天不也在花娘的房里待了一夜?有什么立场拿这些话批判我?” 班羽停住,有口难言的苦涩横亘了胸臆。不一样,她是在聊天,不像他,和那些女人做苟且的事……酸苦的情绪倏然涌上,班羽突然间好想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要想到他碰过那些女人,就觉得心口像被人拿了棍锥子用力地钻,钻得她心好痛,想扑上去狠狠接他咬他,却仍释不去那种郁闷又心疼的感觉。 那难过的神情让聂安怀感到歉疚,后悔自己不该因为这点小事吼他。班羽会藉由一些小事闹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这个做大哥的竟连忍让的雅量也没有? “班羽,你还是很讨厌我吗?”聂安怀缓下脸色,温声问道。 他曾去探究为何父亲和谨王爷会从好友决裂到反目成仇的地步,抽丝剥茧后,真相让人无言—— 起因是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一个保守,一个躁进,两人因意见相左而起了争端,越吵越凶。 他们不在乎封号,不曾计较过赏赐,偏只要一提起孰是孰非,谁也不肯退让。 无关深仇大恨,无关嫉妒猜疑,甚至在他问起时,父亲也说不出确切的缘由,却因“骄傲”这两个字,僵持了近二十个年头。 他知道,班羽受到谨王爷的影响很深,但这些年来,虽然班羽嘴上说得很硬,实际上态度早已软化许多,对他的作弄里都隐带着关心,对他的嘲笑也显示出对他的了解,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默契,是只有他俩才明白,别人无法理解也勘不透。 班羽刚刚骂他不多话,其实是有原因的。他很喜欢看班羽说话,他一形容起事情,神情生动,喜怒哀乐都很鲜明,即使是些无聊至极的小事,一旦出自他的口,都会让人听得入迷,所以他总是习惯性地让班羽说,自个儿就微笑静静地听他说。 有班羽的陪伴,日子变得很有趣,他真的不希望父执辈的愚蠢固执延续到他们身上,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还好啦。”班羽顿了下,才闷闷说道。她很想气气他,但那违心之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有时他会沉稳到让她好生气,想逼他失控、想追他变了脸色,但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讨厌他。只是爹天天在她身边耳提面命,所以她也不能对他太和颜悦色,久而久之,找他麻烦就成了种习惯。 知道他在昨天变成了男人,让她受到好大的打击。 她还站在原地,困在这个长不高却又不能回复成女人的躯体里,他却抛下她,独自迈进了一个她永远也踏不见去的领域,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刚刚才会反应那么激烈吧……班羽为自己怪异的心情找到了解释。 “我只是闹闹你,你干么那么认真?”班羽用轻松的态度掩饰一切,刻意忽视心口还隐隐作痛的残存感觉。 因为你看起来很认真。聂安怀聪明地没把这句话说出,怕别扭的班羽下不了台,又会闹起脾气。 “把你的评论交出来吧。你答应今天给我的。”在聂安怀心里,仍是将她当成一个可爱的弟弟,所以也没多想,随即将话题带了开。 现在班羽学习的重责大任全落在他身上,加上日渐成长的他们除了学问外还有巡视领地、习武等许多事要学,进宫上课改为两天一次,相处的机会变少,他必须把握时间好好盯紧班羽。 “有吗?”一说到这事,班羽就装傻。要她花心思衡量如何治理领地、如何让产业赚钱都不成问题,偏只要一看到书本,她就只想打瞌睡。 “有。”聂安怀很坚定,没那么容易让她蒙混过去。“你说今天一定会给我。” “好像真的有,呵呵,你放心,我有写,只是不晓得塞哪儿去了……”班羽开始东翻西找,翻得一片凌乱。“……我好像没带来,后天再给你。”她嘿嘿笑,用无辜真诚的眼神看他。 “我等你,你现在重拟一次。”他上回就是被这表情弄得一时心软,明明知道班羽是在骗他,还放他走,这次说什么也得硬下心肠。 “我还要思考,哪能马上写出来?”班羽急了。问题是她书才翻开第一页,里面在讲些什么她完全不晓得,就算要胡诌也诌不出东西。 “只要写过一定有印象,反正你的评论很短,从来没超过三百字。”聂安怀早知他在说谎,但不这样吓吓他,他下次还会用同一招来敷衍。 “不要啦,我等会儿和人有约,不能再耽搁了,我后天一定给你,拜托拜托。”班羽双掌合十,不住哀求。只要今天他肯放过她,她绝对会乖乖地把书看完。 “和谁有约?”看出他有心悔改,本来就不是真心要逼出评论的聂安怀便就此罢休。 “碧红。”获得赦免,班羽欢天喜地开始收东西。昨晚她和碧红聊得很投缘,从不曾有过手帕交的她,第一次遇到明白她状况的同性友人,让她迫不及待想要再和碧红多聊一些。[熱a書$吧&獨@家*制#作] “谁是碧红?”聂安怀拧眉。班羽又招惹上哪家姑娘了? “昨天我点的花娘啊,我走喽。”胡乱把书一抱,班羽转身就要冲出书房。 “你又要上青楼?”聂安怀脸色沉下。刚刚还好意思骂他?结果反而是他自己沉迷此道。“那种风月场所会令人丧志迷失,你还是少去为妙。” 已冲到门口的班羽顿步。 “碧红她……她不一样啦。”没办法解释,班羽干脆不解释了,更何况想到他昨天享尽旖旎,好不容易消散的火又往上冒。叫她别去,她偏要去,哼!“该不会你也想跟,不好意思说吧?”她用轻蔑的眼神斜睇他。 “我没有。”聂安怀蹙眉,突然发现他似乎有点不一样。“你变瘦了?” 平常班羽惯穿裁剪得较为宽松的衣袍,说这样才舒服,但今天的穿着变得合身,更显得不高的他瘦瘦小小的。刚刚坐着都没发现,直至现在离了段距离,立刻看出差异。 “因为碧红说我穿得里邋里邋遢的,所以改变一下。”班羽脸色一慌,干笑带过。 她一直以为穿得宽松可以掩饰身材,但经历了昨天的教训,她才发现在逃生时那些根本都是累赘,越宽松越容易被人剥掉衣衫,加上碧红笑她是在欹盖弥彰,她才会将袍子载改了。但她也将腰部用布缠得更厚实了耶,这样还瘦哦? “来不及了啦,不跟你说了。”她得再去问问碧红的意见才成。怕再待下去会被看出端倪,她赶紧借口逃离。 聂安怀要喊已经来不及,人早就一溜烟地跑掉,他无奈地摇头苦笑,开始收抬东西。 为什么班羽能那么热中于沉醉女色,而他却是连一个能攫住他目光的女子都遇不上?动作微顿,忆起昨天“欢喜楼”里那种活色生香的情景,聂安怀拧眉。 希望班羽只是一时好奇,像以前一样,不会沉溺太久,很快就会转移目标,否则就麻烦了。 他得留心,别让班羽就此沉谜下去。 结果班羽不只去一次,还每天去,几乎能称得上是流连忘返,每天都待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有次甚至还待在妓院过夜。 得知消息的聂安怀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这一次不顾班羽的反对,坚持要和她一起上青楼。 “说什么陪我来?他食髓知味又不敢承认才是真的吧!装得一副对女人没兴趣的样子,结果一尝过甜头就念念不忘,还拿我当借口,色胚子、心口不一!”班羽好生气,却又说不过他,气得一踏进“欢喜楼”就扔下他钻进碧红的房里,咬牙切齿地不住抱怨。 “这种烂人你还当他是兄弟?温吞软弱,敢做不敢当,早早断了往来不是更省事吗?”碧红故意凉凉应道,好笑地睇了她一眼。 班羽的话题十有八九都离不开那名聂安怀,虽然一提到他就是鄙夷嗤哼,但那隐于其下的小女儿心思可是昭然若揭,这小妮子自己不懂,她可是看得透彻。 “哪有,他一点也不温吞,那是你没看过他处理事情的样子。”听到别人骂他,班羽着急为他辩解。“别看他斯斯文文,其实他很厉害,连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都会礼让他三分,全是因为宠我,他才会变成一个溢好人的。” 刚开始治理那块共有领地时,他们遭遇到不少困难,虽然有着小王爷的身分撑腰,却反而因此招来一些老臣子的诸多刁难,这些全都由聂安怀和殷玄雍出面摆平。 殷玄雍的狂霸她一点也不担心,但初次看到聂安怀所流露而出的气势,她好震惊——那样的他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一个眼种、微微扬唇,都充满着慑人的魄力,甚至不用端出恭小王爷的名号,只端凭他本身的能力,就已降服那些阻碍他们计划的臣子们。 无关乎地位、无关乎身分,那是剥去华贵衣着也无法掩盖的个人特质。直至那时她才明白,一直以来,他将所有的王者风范隐于优雅内敛的表相之下,从不在她面前显露,也从不用来压制她,宠溺地任她为所欲为。 “知道他宠你,你还在抱怨什么?说给没大哥的我嫉妒吗?”碧红轻笑。看吧,才这么一激就逼出来了,明明就是对聂安怀崇拜不已嘛! 班羽语塞,俏脸微微窘红,隔了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我就不喜欢他上青楼找花娘嘛……” 他说这种是非之地容易招来祸端,既然他阻止不了她,那他只能陪她一起坠入苦海。理智很想告诉自己他是因为不放心她,但在心口不断泛开的酸味,总让她忍不住扭曲他的行径,然后再把自己气到半死。 他现在应该已经点了花娘玩到乐不思蜀了吧……一思及此,班羽心头揪拧,懊恼地用力咬唇。 “欸,别动,我才刚将唇朱点上去。”碧红出声制止。 班羽这才发现碧红靠她好近,一手挑着她的下颌,一手在她睑上捧来抹去,然后停手端详,满意扬笑。 “你在干么?”看到碧红开始帮她梳起头发,班羽更惊讶了。趁着她失神的时候,碧红在她身上搞什么鬼? “我刚买了批胭脂,拿你来试。”从发上诸多装饰抽出一根簪子,碧红拢顺她的发丝,手灵巧一绕为她簪好了髻,拉着她来到镜子前。“如何?你从来没这样装扮过吧?” 镜中的人儿让班羽看傻了眼,完全没听到碧红又说了什么。 盈盈的水眸,弯长的眼睫,白里透红的肌肤,红嫩欲滴的樱桃小口,这人好像她,却又全然不像她,这么美、这么娇媚。 “你五官细致,只是略施薄粉就美若天仙,真让人嫉妒。”她那犹似美梦成真的恍惚神情,让碧红看了心疼。平常言谈间班羽总掩不住对她衣着、装扮的艳羡,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儿,本来就该这样打扮。 她还以为性情已经变粗鲁的她,就算扮成姑娘也会不伦不类,没想到……还真像个女人……班羽惊喜到舍不得眨眼,却在瞥见颈子以下那身男子装束时,眸光一黯,从迷幻中转眼被带到了现实。 又如何?她还是只能当个男孩儿,这辈子再也没办法改变了…… “我这身衣服不搭,别玩了。”她别过头不敢再看,伸手要将发簪抽出。 “不搭就换啊。”碧红玩上瘾,非但不让她卸除装扮,还翻出一套衣裳要她换上。“喏,这是我最保守的一套衣服了,快换。” “不要,被人看到就糟了。”班羽害怕了起来。那轻薄细致的材质不似男装那么朴实,她好怕,怕一旦碰触了,她就再也羁不住自己想扮回女装的欲望。 “谁看得到?何况你现在不男不女的,反而更怪吧?快点换!”碧红强硬地剥了她的衣服,连她缠绕身子的白布都一把扯下。 “等、等等……”像陀螺一样被拉得晕头转向,也或许心里存在着难抑的渴望,班羽只能毫无招架之力地任碧红摆布。 “瞧,谁还认得出你是谨小王爷?”为她系紧腰带,碧红骄傲地将她扳回镜前。“这么吧,你要不要用这身装扮去戏耍聂安怀?” 原本迷眩在镜中身影的班羽被那句话吓回了神智,拼命摇头。 “你疯啦?我不要!”她想也不想就一口驳斥,却忍不住在镜子前转过来又转过去,好奇地看着早已熟悉的身子,却在美丽的衣着下束出了陌生而又教人挪不开目光的玲珑曲线。 “你不想去看看他待在青楼里都在做些什么?搞不好他招了好几个花娘,正在左拥右抱呢。” 碧红不怀好意地笑道,知道她在意什么,就偏挑她不爱听的说。“忘了我前两天带你去偷看的情景吗?有的男人就是天赋异禀,单一个花娘根本应付不了……” “别说了!”班羽赧红了脸,却分不清胸口澎湃的情绪是愤怒还是羞窘。 大胆的碧红聊起事情百无禁忌,知道班羽对男女之事极为嫩涩,带着她透过暗道看了不少场面,她懂了,也被那震撼的事实弄得面红耳斥。 而此时,在碧红的言语挑拨下,记忆中那原本色欲横流的寻芳客换成了聂安怀的俊容,他抱着女体,吮啮着她们的胸脯…… 不!班羽摇头,用力将那画面甩落。她不相信他会做出这么淫乱的事。但……男人不都是好色的?他若真能坐怀不乱,又何必跟着她再踏进这儿?她踌躇了,黛眉拧得好紧,有股冲动好想跑去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不可能认出你的,顶多只会觉得你们两个像而已,还是……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看出她已经开始动摇,碧红再下猛药。“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不敢就算了。” 上回聂安怀赶走花娘已成了“欢喜楼”的笑柄,想必今天也不可能会放浪到哪里去,她却故意不告诉班羽。算她多事吧,因为再这样下去,班羽真的很难恢复女儿身,虽然这么做不知结果是好是坏,但不踏出去,这个僵局就永远都解不开。 班羽个性倔强,最受不得人家激,气愤和嫉妒冲击之余,判断力更是大受影响,她胸口一挺、双手插腰。“谁说我不敢?我就去给你看!” 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出这种豪气万千的举止,碧红强忍住笑,还用怀疑的眼神睨她。 “如果你怕没关系啦,躲在暗道偷看完就回来吧,不用勉强自己。” 怕?可恶,瞧不起她嘛!班羽仰起下颔,一头栽进碧红设计好的陷阱。 “哼,我不但会跟他面对面,还会跟他说话,等着吧!” 等等,面对面?和聂安怀说话?她这不是找死吗?!等班羽察觉不对,话已经说出口,而碧红又云淡风轻地补上一段,更是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姊姊相信你绝对不是光说不练的窝囊废,去吧,等你哦。” 第四章 她恨不得承认自己是个光说不练的窝囊废。 班羽哀怨地躲在廊柱后,盯着前方厢房的门,很想一鼓作气上前敲门,但脚却像黏上了地,说什么也迈不开。 她逞什么强啊?穿成这样,离他远远的都来不及了,还自己进上门?都是爹爹啦,养出她不服输的个性,这下好了,看她要怎么收尾。 班羽懊恼地用额头抵着柱子,心里挣扎不已。她很想让他看看自己难得这生么美的样子,却又怕被拆穿真实身分,踌躇再踌躇,最后她还是只能打退堂鼓。窝囊废就窝囊废吧,反正碧红知道她是女的,她也不用再装什么男子气概,溜到暗道瞄上一眼就赶快离开吧。 班羽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什么时候“欢喜楼”来了这么美的姑娘?早说嘛,不过没关系,再来一次也无所谓,我挺得住。”喝到步履蹒跚的酒客粗鲁地将她扯进怀中,朝他刚刚才踏出的房间拖去。 “我不是,你放开我!”浓厚的酒味呛得她头晕,班羽气急败坏地挣扎。 “窑子的女人还装什么清高啊?放心吧,大爷我不会亏待你的。”醉归醉,男人力量却大得很,一手箝制住她,一手还有空掏钱袋。 “王八蛋,放开!”为什么娘要阻止她学武?瞧她现在遇上了麻烦,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班羽拳打脚踢仍挣不开,感觉那男人的手在她身上乱摸,急怒之下,她狠狠咬上那人的手臂。 “贱人!你咬我?!”男人哀嚎,手用力一甩,当场将纤细的她甩了出去。 原以为会摔到眼冒金星,班羽闭眼,结果撞上的却是一堵厚实的人墙,而非坚硬的地板。 怎么回事?她惊愕抬头,看清扶住她的人,心陡然漏跳了一拍——怎么会是聂安怀? “你没事吧……”关怀的语句在看到她的脸时,倏然中断,黑眸错愕地瞠大。“班……”才吐出个一字,他又猛然停住,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她。 虽然只是简短的音节,却让班羽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个心有不甘的男人已又朝她冲来。 “看上你是抬举你,跩什么跩?过来!”男人醉到失了理智,对聂安怀视若无睹,抡起拳头就要揍她。 情况危急,班羽也顾不得被认出来了,本能地靠向熟悉的怀抱里躲,紧紧攀住聂安怀的手臂不放。 “救我,别丢下我……”惊慌抽细的语气完全不须作伪,不曾被男人如此纠缠过,这样的情况吓坏了她。 毋须她开口,聂安怀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侧身将她护在后方,伸臂轻易挡下那个男人的攻击。 “这位姑娘不想跟你走,你别勉强她。”即使面对一个醉汉,聂安怀仍维持着基本的礼仪。 “在这种地方,只要有钱,大爷我想买谁都可以!”没将外表斯文的他放在眼里,男人又冲上去,结果眼前一花,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手臂已传来剧痛。“哎唷,啊——”原来他的手臂被聂安怀扭到了背后,痛得他连站都站不直。 “你罢不罢手?”沉敛的面容没因那连串痛喊而有丝毫动摇,聂安怀缓声问道,深湛的眸子冷得像块黑玉。 躲在他身后的班羽瞥见他的侧脸,既觉得陌生,又被他俊冷的魅力紧紧攫住了注意,这又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另外一面,无情、冷静,面对她时的温和完全不复存在。 “我不敢了,快放手,快、快……”男人不住求饶,手一被松开,只能软坐在地上喘气,不见方才嚣张的气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这场争端引起了骚动,众人纷纷推门外望。 班羽回神,怕被认出她不是“欢喜楼”的人,低头紧靠着他,扯动他的衣袖,小小声地说道: “让我到你房里躲躲好不好?” 不想和青楼的人有太多牵扯,聂安怀直觉就要回拒,但对上那双若有所求的澄澈水眸,他顿住了,拒绝的话到了喉头却说不出口。 那双眼,太熟悉了,而他向来就拒绝不了这一双眼眸…… “你要见死不救吗?”见他不说话,平时蛮横惯了,班羽抿起唇,哀怨又恼怒地瞪着他。 那似曾相识却又娇媚动人的神态让聂安怀心一震,下意识地只想满足她的冀求,不愿让失望的黠然沾染了她的眸子。 “来吧。” 他侧身让她进房,而后目光转为沉冷,掠过在场众人,一对上他的视线,大家无不乖乖摸着鼻子躲回自己的房里,没人敢多问,就连那个始作俑者的醉客,也悄悄地开溜了,连吭也不敢吭一声。 敛回视线,聂安怀因思忖而微微拧眉。这么做不就好了?他根本没必要让那名女子进房。 但心念转了又转,叫她离开的话仍然没有说出口,反而带着期待的心情踏进房间,想看看这名女子和他的义弟到底相似到什么程度。 听到关门声,班羽赶紧正襟危坐,不敢再像平常一样懒懒散散地倚坐着。 “谢谢你。”她挤了个类似羞怯的笑容。还好她有些紧张,僵硬的神情可以解释成是余悸犹存,他应该不会起疑的。 “姑娘没事吧?”聂安怀没和她同坐一张桌旁,而是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她……真的很像。 班羽摇头,却猛然想起自己现在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赶紧又低垂螓苜。“我……还有点怕。”发现有一络发丝松脱,她手忙脚乱地把它塞了回去。 “外面的人已经散去了,别担心。”聂安怀为她倒了杯热茶,然后又退回原位。“你应该也是这楼里的人吧?” 若不是亲眼看见,很难相信这么清灵无暇的姑娘竟出身青楼,她就像班羽一样,散发着一股无邪的气质,让人自然而然对她产生好感。 “不……也算啦。”想到否认会有问题,班羽又连忙改口。“你呢?也是楼里的客人吗?会不会也……”她停了口,斜睇他一眼。 “不,也算。”被她逗笑,聂安怀学她回答。或许是她和班羽长得像吧,或许是那单纯中又带着大胆直率的气质,向来避免和女子调笑的他,难得有种冲动,揶揄就这么脱口而出。“刚刚才救了你,我应该不会想再引起另一场骚动。” 那笑……好温柔。班羽有些看傻了眼,心无法控制地急跳了起来。不像平常对她的笑,都淡淡的,宠溺中还会带着莫可奈何,现在的他,像是散扬出所有的魅力,让人……心慌。 他没认出她吗?应该是吧,否则她绝对看不到他这一面的。班羽暗自窃喜,但想到他在女孩子面前居然还有这种她没见过的表情,她的心又酸到冒泡。 “不要学我说话。”她不悦瞪他。“是就是,上妓院的男人还会有什么目的?你点的花娘呢?”这房里没有别人,榻上的被褥也都整整齐齐的,让她好纳闷。 那略带娇蛮的神情衬上那粉雕玉琢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想逗逗她,聂安怀笑得更开心了。 “那出现在青楼的女人又……”意识到这样的言词过火了些,聂安怀停下,转为回答她的问题:“我是来等人的,没点花娘,所以算是客人,也不算客人。” 对兄弟不好意思坦承的真相,在一个娇娇俏俏的姑娘面前,就这么轻易地说了出口。 他真的只是陪她来的……喜悦在心口泛开,班羽想忍住,却还是扬起了笑。知道他不是为了女色而来,她不气了,反而还心疼他一个人在这里枯坐。 “我是伺候花娘的小婢,还在见习中,所以算是楼里的人,也不算楼里的人。”早在刚刚他还没进来时她就已经想好了解释,将这些日子听到的事拿来套在自己身上。 见习?这表示成为花娘之后,她就没资格推拒今天这样的纠缠了吗?想到清纯的她将会走上这条路,再迎上她那张巧笑情兮的丽容,他的胸口不禁一紧。 “你怎么会进到这儿?”因心生怜惜,聂安怀不禁放柔了声调。她看起来应该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该沦落到这种地方。 “父亲经商失败,家道中落,连饭都没得吃,只好把我卖进来了。”班羽难过低语。这是她问碧红时,碧红告诉她的身世,那时候她才知道,青楼里的女人有绝大多数都是身不由己,比起她们,她已经幸福太多了。 “……要我帮你吗?”心念甫动,话已脱口而出。对上她震惊圆睁的眼,聂安怀自己也觉得很诧异。“别误会,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家里需要很多仆婢,或许你会愿意屈就。”怕她将他当成了轻佻男子,他尴尬地补充。 买下一个人不是小事,他怎会就这么冲动地说出口?但只要一想到她再继续待在这里的悲凄未来,他就忍不住想把她带离这里。 以为他要买女人回家,班羽已经怒气上涌,听到他的解释,心里还存着疑惑,但望进他真诚的眼里,她决定相信他的话。 “我家里需要我拿钱回去,只有在这里赚的钱才足够养家,就算赎了身到最后还是会再被卖回来,这是我的命,我离不开这里了。”她曾提议要帮碧红赎身,碧红笑了笑,用这些话拒绝了她。 “别管我了,为什么你家有很多仆婢?”明明对他极为了解,但为了装陌生,又为了转移话题,她还是开口问道。 认为她可能有难言之隐,聂安怀体贴地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心情仍因她的身世而有些低落。怕被她发现会引起她的自怜,他微笑扬唇,把一切情绪都掩去。 “家父是恭王爷,在下聂安怀。”对于显赫的名声他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是淡淡带过。 “王爷耶,好大哦。”班羽皱了皱鼻,对他有问必答的态度感到有趣。看来他真的没认出她,不然早就板起脸骂她了,哪还会陪她演戏啊?“你为什么要坐那么远?这样讲话很累。”平常压低嗓子惯了,要恢复到原来的声调已经有点吃力,隔这么远害她还要再放大音量,喉咙开始痛了。 “没关系,我坐这里就好。”她的大方让聂安怀莞尔,并未说出他这么做是为了尊重她。 班羽一直都是女扮男装,压根儿不懂他的顾虑,男人没对她守过男女之别,她也不曾对女人保持过距离,何况对象还是她从小熟识的聂安怀?她主动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这样说话不是方便多了吗?”发现自己又习惯性地坐没坐相,她赶紧坐直身子、双腿并拢。 呼,她要小心,露出马脚就不好了。 “你不怕我?”聂安怀不禁好奇问道。刚刚她才被人侵袭,对陌生的他应该会心存畏惧才是。 “不怕。”班羽对他漾起灿烂的笑。她知道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不可能会欺负她。“我信任你。” 那抹笑容映进了眼,聂安怀心弦一震,明明觉得那抹笑和班羽好像,却又觉得她笑得又甜又媚,甜得几乎将他的心融化。 “别这么容易信任人,对男人最好带点防心。”虽然她的信赖让他感动,但为了她好,他还是得教她。 “你也是吗?”她眨了眨眼,看向他。 他是因为不喜欢她靠得太近,还是……他也像其它男人一样,会对她动了邪念?心念一起,她不由得屏住了呼息,心跳得好快。 被那片澄澈的眸光紧锁,一时间,聂安怀竟无法回答。 他该说她可以信任他,但他却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是值得信赖的。尤其是当她眼睫轻扇,带着点无措又纯然无辜地看着他,他的体内就像有把闷闷的火在烧,烧得他心浮气躁。 “是吗?”没得到答案,班羽紧张地润了润唇,又问了次。 聂安怀喉头一紧,更答不出来了,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盯着她的唇,感觉体内那把火越烧越猛烈。 叩、叩—— 门上传来的轻敲划破了这诡魅的氛围,解救了他。 “我去看是谁。”聂安怀起身朝房门走去,暗自吁了口气。天,他在做什么?她才刚说他能够信任,他就像只饿狼似地直瞪着她! 平复了情绪,他拉开门,看到一名艳丽的女子站在那儿。 “想必您应该就是恭小王爷了吧?奴家碧红,过来是想问问……”碧红话还没说完,就被闻声冲来的班羽打断了。 “小姐,我马上就回去了。”她在聂安怀身后拼命对碧红眨眼,暗示她配合。 “原来你真在这儿呀。”碧红随即会意,勾唇扬笑。因为班羽去得太久,她因为担心便过来探探状况,想不到事情还挺顺利的嘛。 听到她的自称,聂安怀才知道原来班羽一直挂在嘴边的人就是她,更没想到他所救的姑娘就是她的婢女。既然她人都到了这里,是不是代表班羽已经离开? “请问谨小王爷还在你那儿吗?”花娘勾人,这原本就是她们的职责,但想到班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聂安怀虽然仍维持礼数,但护友心切让他口气沉冷许多。 “他离开了。”怕他去她房里找人,碧红主动帮班羽圆了谎。 既然人都走了,他也没必要多待,“那……”聂安怀回头正准备告辞,这才发现他至今连她姓什么都不晓得,而要和她分别,竟让他觉得有些不舍。但,问了又如何?若能成功劝阻班羽,他也不会再踏进这里了。 班羽等着他继续,但他却又不说了。他到底想说什么?干么欲言又止?她咬唇,用埋怨的眼神催促他。 “小绿,还不过来?你这个懒偷得未免太久了点。”两人对视的情景让碧红暗笑,根本就是郎有情、妹有意的样子嘛,她等不及要好好逼问班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班羽愣了下,才会意过来是在叫她,小绿原本就是服侍碧红的婢女,就算聂安怀问了楼里的人,也不容易露出破绽。 “哦。”班羽慢吞吞地踱了过去。 她还想再跟他多聊一会儿的,她很喜欢刚刚和他相处的感觉,他不像平常那么寡言,也不会动不动就喝止她,看着她的眼神也跟平常不太一样,会让她心慌意乱,却又全身暖暖的。 跟着碧红出了房间,班羽走了几步,倏地停下。不,她不要就这样结束!她回身奔了回去,一把推开他正要掩上的门。 “如果你再到这儿,我能不能来找你?”不顾他因她突如其来的举止而惊讶的神情,她急急问道。 燃着火焰的灿亮眸子望进了他的眼,聂安怀失了神,忘了自己不爱踏进这种风月场所,甚至说服自己允下了承诺—— “可以,如果我有再过来的话。” 他看到她笑了,笑得好开心,将所有光芒都凝聚在她那张丽容上。 她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眨动盈盈水眸凝睇着他,就像班羽对他有所央求时那样地看着他,不同的是,她粉嫩的双颊赧上红晕,微带羞怯的脸庞充满了妩媚又诱人的神采。 “你觉得……我美吗?”虽然这样问很怪,但这是她第一次扮女装,她还是很希望能得到他的称赞。 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聂安怀一愣。 没有姑娘会这样直接问,而他也从不曾给过机会让任何姑娘熟到可以这样问他。但他却想回答她,想再看到她宛如灿阳的绝美笑靥。 “美,很美。”向来鄙夷班羽随口用来和女人调笑的轻佻言词,竟这么轻易地就对她说出。 然后,他看到他期待的那朵笑花,再次在她唇畔艳丽地绽开。 他的心魂,就此沦陷。 以往怕聂安怀叨念,班羽都是偷偷跑去青楼,让他没法子阻止,他所得到的消息都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 “我要去“欢喜楼”。”结果这次,即使今天是不用进宫上课的日子,她仍特地跑到恭王府,眼睛巴巴地瞅着他,心因为期待他的反应而扑通直跳。 跟她去吧,说他也要跟,快!她昨天还因他的坚持气到半死,今天却在心头不住默祷。她好想再跟他多聊一些,再看他对女子装束的她,多扬起一些温柔慑人的笑。 “你能不能不去?”聂安怀眼中染上愠色,既怒班羽的沉迷,也怒自己的意志不坚。 他应该想尽办法组织班羽才对,但只要想到这样他就见不到小绿姑娘,毫无魄力的制止言词连他自己都觉得唾弃,甚至还有些担心班羽会突然转了性被他说服。 班羽闻言变了脸色。他昨天不是还答应会再和她见面的吗?结果都是在敷衍她! “不、能!我一定要去。”班羽气极,扭头就走。 算了,反正聂安怀说她美应该也只是在应付她而已,她不在乎,不在乎!心里逞强地这么想着,眼眶却忍不住发热。 亏她昨晚还高兴到作梦都会笑…… 结果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和他无奈的低叹,让她的心情从谷底瞬间飞至了云端—— “我陪你去。” 第五章 “我来了。”随着门上的轻敲,慧黠的笑脸探了进来。 望着她关上门后脚步轻快地朝他走来,聂安怀不知不觉也跟着扬起嘴角。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她大方中带着淘气的态度和那酷似乎班羽的面容,让他卸除了拘谨及守礼,轻易地和她熟稔了起来。[熱!書%吧&獨#家*制^作] “你忘了?谨小王爷找的是碧红小姐,稍微问一下就知道你来了没有。”瞥见他放下手边的书,班羽脸上的笑容染上心疼与歉疚。 刚刚问了碧红才知道,他虽然没点花娘相陪,但银两依然照给,却只是带着书来这里打发时间,为了“他”这个让人头疼的义弟,他真的默默付出了许多,却提也不提一句,害她之前还误会他,在心里骂了他不下千百遍。 “我得服侍完他们才能走,所以来晚了点。”事实上,是她换成女装需要一些时间。不爱坐硬邦邦的木头椅子,班羽走到榻沿坐下。 “接下来他们不需要你吗?”话出一口,聂安怀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可笑。要是寻欢缱绻时还能容许局外人在旁观看,班羽的开放也太令人咋舌了。 画面闪过脑海,聂安怀俊脸微红。或许是彼此之间太熟悉,他一直都将班羽当成小弟弟看,实在没办法想象班羽和女人在榻上缠绵的样子。 “对啊,在谨小王爷离开前,我可以一直待在这里陪你。”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班羽姿态轻松地将双手往后撑在榻上,穿着绣花鞋的脚悬空摇晃。 小巧的莲足晃呀晃的,晃得聂安怀的心也飘飘浮浮的,好想过去和她并肩坐着。意识到这样的念头太不该,他赶紧抑下那股冲动。 班羽的影响真是无远弗届,他们两人长得太像了,像到一看到她就会想到班羽,就会想起班羽对女孩子轻佻的言行,然后,他好像有点近墨者黑了。 “没人说你和谨小王爷很相似吗?”怕自己的思绪又不受控制,聂安怀把话题引开。班羽迷恋的是她的主子,她应该见过他才是。 班羽摇晃的脚停下。“……没有啊,我跟他有很像吗?”她抬头直视他,装傻装得很自然,将心里的紧张掩饰得不露痕迹。 “很像,整个五官、神韵,尤其是一些小动作,若不是我太了解他家里的状况,差点就要以为你是他流落在外的妹妹了。”不同的是,班羽只会让他想保护,而她,却会勾起他的心猿意马,不仅想呵护她,更想……接近她。 “我像男人?”班羽跪坐,上身朝前微倾,刻意睁大的眼眨呀眨的,更显洁纯无辜。 这是碧红教她的,碧红拍胸脯保证只要见到她这副模样,绝对会让聂安怀连自己姓啥名谁都忘了。她是很怀疑啦,正直的他有可能轻易受到她的诱引吗?但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她也只好试试了。 结果此举一试奏效,那尽得真传的举止,勾得他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她胸前望去,呼吸一窒。 不,她一点也不像男人,柔软浑圆的曲线,像是在诱惑着要人采撷……聂安怀发现自己竟看得目不转睛,狼狈地别开了视线。 “……不像。”因欲望而变得沙哑的声线,一点也不像是从他口中发出。 看到他耳根子红了,班羽咬唇忍笑,不知是因为成功堵住疑惑的喜悦多些,还是因为见到他为她心旌动摇的喜脱多些。对女人从不曾多加打量的他,却看她看到脸红。 “可是你刚刚明明说像的,要不要再看仔细一点?”顽皮心性一起,她爬下榻,朝他偎近。 真的像,连作弄他的坏毛病都有。“小绿姑娘……”聂安怀额上冒汗,浑身发烫,却无法像遏止班羽一样斥喝她。这么娇嫩的她是要让人宠的,他根本没办法对她板起脸。 听到那声呼唤,班羽脸上的笑意褪去。 虽然小绿是她目前假冒的身分,她却不喜欢他这样唤她,那会提醒着她的虚假,提醒着他所看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她。 “算了,不闹你了。“她回到榻上,屈膝抱坐,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笑,却掩不掉那抹落寞。 卸下男装的她,仿佛也卸下了防备及武装,不再像是要与世间为敌那般逞强,少了心墙的保护,感受到的惆怅和无奈也更加深刻。 “改天我再介绍他给你认识。”以为她会突然沉默下来,是因为误会他嫌弃她的出身,聂安怀柔声道。“他很好相处,你应该会喜欢他。” 难得可以用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她该做的是把握这些时间,看能不能再多了解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她要振奋精神。 “我们见过了,他眼中只有碧红小姐。”她扬起笑,这次的笑开朗了许多。“可是我听说他……他是个纨子弟耶。”即使知道他很宠“班羽”,她还是忍不住想试试他在背后会不会偷说她坏话。 “他只是爱和姑娘调笑,人并不坏……”女人都喜欢班羽,要是她也喜欢上班羽怎么办?这个念头突然掠过脑海,聂安环停口。 怎么不说了?想再多套一些他对她的评价,班羽继续追问:“你真的希望我喜欢他?他值得吗?” 聂安怀没办法回答。不,他不希望,更怕班羽也会喜欢上她!强烈的反驳倏地冲了上来,震撼了他。 天,他在想什么?聂安怀背脊窜过一阵冷汗。若他们能两情相悦,他该乐见其成才是,怎么会有想从中拦阻的邪恶心思? 他只是……只是怕她受伤,对!没错,他是怕她受到伤害。聂安怀紧紧攫住这个想法,因自责而惶乱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他不是自私,而是班羽从没对女人认真过,她若爱上他,只会惹来心痛,他若坐视不管就等于是护短,这么做太卑劣了。他不断地自我安抚,但任反驳的心音再冠冕堂皇,仍说服不了自己默视他想藏私的事实。 等不到他的回答,班羽神情一黯。 “不值得吗?他那么差劲?”她低声道 原来这些年来他都是在忍让,其实他并不喜欢她,才会连帮“班羽”说句好话做做面子都不肯。也难怪,她刁钻、个性差又爱发脾气,他应该只会觉得她是个一无是处的麻烦罢了。 聂安怀心里的自责更甚,没办法说出违心之论。班羽是他疼爱的义弟,若她真喜欢上班羽,他会让。 “他很好,真的很好,是个值得为他付出一切的人。”聂安怀抑下那股苦涩,认真说道。 傻子。班羽心疼不已地看着他。她这个无用的义弟是只闯祸精,他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好傻,好傻…… “你要多顾自己一点,别老宠着他。”想到这样等于是在叫他对自己差一点,班羽忍不住好笑。“对我来说,你比他好太多了。”说完后才发现这样像在表露心意,她不禁双颊发烫,倏然转头面向里面侧躺下来,不让羞红的脸被他看见。 她对班羽真的一点好感也没有?聂安怀愣了下,然后嘴角无法抑制地往上扬。惶然的心定了下来,在乎的一切也就跟着变得云淡风轻。 他刚刚当真失心疯了,也不征询她的意见,就独自忙着胡思乱想,直往牛角里钻。聂安怀苦笑,对方才恍若陷进魔障的情形感到汗颜。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想枉顾多年的兄弟情谊。 望向她蜷缩的娇小背影,他神情转柔。 “你累了吗?看要歇多久,我待会儿叫你。”在青楼当婢女的她定是受尽使唤,也很难安下心来休息,至少在他这儿,他可以看顾着她,让她能睡得平静。 “不要,我不累,我要跟你说话。”班羽连忙转过来,却舍不得离开软软的被褥,仍倚抱着。 这是从小到大的坏习惯,改不了了。 “我义弟——就是谨小王爷,他也很喜欢像你这样窝着,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懒散得让人头疼。”她刚刚的话给了他信心,他开始能再次心无芥蒂地谈论他所疼宠的班羽了。 班羽唇畔漾笑,听着他温醇的嗓音,微眯的眸子因沉醉变得迷离。这种经验好奇妙,耳边听到的是他对她的宠溺,眼中看到的是他温柔的神情,他所言、所见都不是她,却也都是她。 “那我这样,你也会觉得很不懂规矩,觉得头疼喽?”她咕哝,不像在埋怨,反而比较像是在撒娇。 聂安怀低笺,轻轻摇了摇头。他就算会头疼,也是因为她的姿态慵懒妩媚引人遐想,他得费好大的劲,才能强迫自己别往不该看的地方望去。 班羽跟着笑了,迷恋的目光舍不得从他脸上调开。 “再跟我说些你的事好不好?”不要再都是她说了,她想听他多说些话,想将所有心思都绕着他转。“还是你和谨小王爷之间的事也好?好嘛!” 聂安怀应允了她的要求。 “我和他,还没出生便已经结下渊源——” 即使是一起相处过的情景,从他口中说出,却别有一种韵味,好似她并不曾参与他的过往,好似她真的只是一个他刚刚结识的姑娘,从头一点一滴了解他。 在这个小房间里,不同以往的感情开始酝酿。 班羽实在很佩服聂安怀的意志力。 每一次相聚她都舍不得离开,每一天她都好想和他在那间房里相会,但这样连续密集地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却认真而又严肃地告诫“他”要克制点,别每天都上青楼。 她不去,当然也代表他会跟着减少踏进“欢喜楼”的次数。 她心情好闷,以为他对小绿腻了、不爱去找她了,所以好一阵子没限制“班羽”的他,才又开始想到要严加劝戒。 那一天去找聂安怀时,她不笑,唇不悦地抿着,总拿背对着他,板起脸不说话。直至他温言解释,懊怒的心情才整个释然——他真的担心班羽会沉溺到无法自拔,所以宁可牺牲和“小绿”见面的机会,也要绊住“他”。 虽然还是因为不能每天见面而有些不开心,但不希望聂安怀为她烦恼,班羽默默在心里下了决定,她会忍耐,几天见一次她就很满足了,其余的,她会透过“班羽”的眼,将他的一切完全收藏进心里。 “怎么了?你身子不舒服吗?脸色不是很好。”然后,他呆呆的问话引得她大笑,残存的郁闷全都烟消云散。他哪里知道她是为了什么生气呢?而她也不可能会告诉他。 虽然她现在要好几天才能穿一次女装,才能再用女性的姿态对他撒娇,平常都必须忍着别在视线、言行里透露出任何异样,但等待的果实是甜美的,每一次她要开口约他上青楼,都是她最期待的日子。 而这一天,她兴奋到镇日几乎坐不住。 因为他答应下回见面要带她去逛夜市,害她不顾会被他叨念的可能,才隔了一天就吵着要上“欢喜楼”。或许是“班羽”这段时间很听话,他觉得值得嘉奖,虽然前天才刚去过,他也没多说什么。 会得到这次同行的契机,起因在于之前聊天时,她随口说了自从被卖入“欢喜楼”后就再也没外出过,聂安怀心生怜惜,当场允诺会找机会带她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景。 而青楼营业的时刻,外头也只有夜市能逛了。 “好漂亮,亮晃晃的。”班羽和他同坐于一辆马车里,攀着车窗,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灯笼,她赞叹道。 不是第一次逛夜市,也不是第一次和他逛夜市,这种感觉却如此新鲜,好像她真是那个没去过夜市的苦命小绿,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对那篇谎言深信不疑了。 她不爱对他说谎,但若是说谎可以远离那个房间,像平常人一样四处游玩,就算是要遭受天谴她也甘愿。 “你跟我出来真的不要紧吗?”聂安怀担心她会受到鸨母的责罚,平时窝在他那儿虽然也是偷懒,但至少还找得到人,他怕离开“欢喜楼”很可能会害她被人误以为是想乘机脱逃。 “放心,我们楼里的姑娘是可以带出来的,更何况你该付的银两也没少付过,他们才不敢得罪你,不然平常我哪能在你那儿待那么久?”早想好应变的措词,班羽轻易便化解他的顾虑。 聂安怀被说服。他们相聚的时候从不曾被人打扰,若不是鸨母和碧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小绿哪能那么悠闲? 他却不知道,那是班羽用谨小王爷的身分去向鸨母叮嘱过的,她要鸨母别再硬塞花娘给聂安怀,他待在房间时不准任何人进去烦他。 有银两赚,又不用派花娘,鸨母何乐而不为?虽然觉得怪,也没多问,只要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出现,就空出那间房间等着聂安怀,成了他与她安全相聚的小天地。 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的巷弄,聂安怀带她走进夜市。 “跟紧一些。”一边为她挡去人潮,聂安怀一边叮咛。 班羽伸手握住他的,朝他扬笑。“这样不就好了?” 她想这么做想好久了,他的手掌又大、手指又长,她一直猜想被他握住会是什么滋味,但他总是和她保持距离,让她没机会下手,现在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靠近他,她又怎么可能放过? 突然触上掌心的柔软温暖让聂安怀震了下,彷佛被包覆住的不只是他的手,还有他的心,被撩拨到浑身燥热。 “当然不好,旁人会怎么看你?”她的直率让他不知要如何招架,他似窘似怒地僵硬道,要将她的手甩开。 “那么挤,还有袖子遮着,看不到的。”班羽紧紧握住不让他甩掉,还倚靠向他,扬起眼睫可怜兮兮地眨呀眨的。“难道你宁可让我在人群中走丢,找不到路回去吗?” 她知道当自己像只小白兔一样地看着他时,是他拿她最没辙的时候。虽然女人的温柔婉约她都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狡黠聪颖的她早已学会善用本能,咬住他的弱点将他吃得死死的。 只会耍蛮横的班羽他都敌不过了,更何况是学会以软制硬这种高超技巧的她?果然,聂安怀兵败如山倒,当场投降。 “来吧。”他紧紧回握住她,两人近到没有距离,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那占有性的举止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班羽笑得好满足,此刻的她不想逞强、不想争输赢,只想象小女人一样娇羞地依偎在他身边。 聂安怀体贴地护着她,带她看过一摊又一摊,想将所有的事物都给她,让她的生活里只有快乐与愉悦。 小吃诱人垂涎,杂货琳琅满目,却完全吸引不了她,所有的注意都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给予,任他用呵护将她包围。 走累了、吃饱了,他怕她还没逛够,而她不想那么快结束,于是谁也没喊停,逛了一圈再一圈,看的还是相同的摊子,甜蜜蜜的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腻。 最后,是一场骤然倾泄的雨,将这美好的夜晚残酷地截断了。 “哎呀,下雨了,快收快收!”行人、小贩争相走避,大伙儿乱成一团。 怕她被人群冲散,聂安怀顾不得守礼,一手环住她的腰际,另一手以衣袖为她遮雨,带着她奔往马车停放的方向。 奔进巷弄后,原该候在那里的马车却不见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带她躲到屋檐下,聂安怀叮嘱完就要离开。 “等等。”班羽拉住他,舍不得他在雨中奔行。“你都淋湿了……”她用袖子为他拂去发上的水珠,目光缠绕在他身上,里头满是掩不住的爱意与心疼。 那温柔的触抚及凝视攫住了他的神魂,四周的雨声彷佛静了,巷弄外的嘈杂声彷佛远离了,只有他狂猛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着了魔似地紧锁住那双水媚的眸子,视线缓缓下挪,最后停在粉嫩微启的唇瓣,再也移转不开。 “……怎么了?”他火热的注视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好期待,期待他接下来的举动。 原是催促的问句却成了破坏气氛的元凶,聂安怀猛然回神,发现脑海里转的净是轻薄她的念头,不禁沁出一身冷汗。 “没事。”他直觉地拉开距离,怕真会敌不过欲望做出逾矩的行径。 他怎能就这样装作若无其事?看见他眼中的火热消失了,班羽大急,无法多想,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了回来,踮起脚尖,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第一次接触,却是如此笨拙与疼痛。 “噢……”她低呼一声,随即退了开去。碧红骗她,还说亲嘴会让人神魂颠倒,哪有啊…… 心里还在哀怨地想,一股力量却突然朝她袭来,撞得她的背抵上了墙,她还来不及意会发生了什么事,唇瓣已被一抹温暖狠狠覆住。 她生涩的主动点燃了他强自抑压的渴望,教他忘了礼教、忘了一切,只想将她的甜美吞噬。 那与温文外表迥异的激狂完全融化了她,班羽本能地环住他的颈项,启唇迎持他的汲求,任他将她卷进这场迷眩的风暴。 直至听到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及车轮声,他才强迫自己离开她诱人的红唇。望着被他肆虐得潋滟的唇瓣,聂安怀不禁庆幸巷弄昏暗,她的美丽不会被人窥见。 班羽呼吸凌乱地软靠墙上,神魂轻飘飘的,他用身形将她挡住不让车夫看见都不晓得。原来碧红没骗她,真的会让人神魂颠倒,她好想再来一次…… “上车了。”确定是他们的马车,聂安怀转头对她说道,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不约而同地忆起刚刚的那一吻,他尴尬地别开了脸,去为她拉开车门。 刚刚不是还很激动的吗?怎么现在又变得矜持冷静了?班羽懊恼地瞪着他,想要他回头,他却说什么也不再看她。 “雨越来越大了。”聂安怀催促,经过平复心神,声音已镇定许多。 再怎么不满,也不能教她当着车夫的面恶虎扑羊吧?班羽只好忿忿咬唇,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回程时,聂安怀一句话也不说,任她再怎么逗弄,最多只是用“嗯、哦、是啊”简短几个字应付她,害得班羽闷极了。 为什么他这样就满足了?她还想继续啊,想亲他其它的地方,也想知道他亲她其它的地方是什么感觉。那强烈的渴望让她脸红了,却怎么也抑不住澎湃的思绪。 之前被碧红带去看人欢爱,她只觉得疑惑又恶心,没办法想象交合中的男女为何会出现那种欢畅的表情,但如今,她好似有点懂了,他亲着她时所带起的感觉,让她不想结束,让她好希望能和他有更多的肌肤相亲。 她也能在他脸上看到那种沉醉又恍若痛苦的神情吗?俊傲的他若能露出那种表情,一定会比任何男人都好看太多,她好想看,好想看! 无法抑压的冲动让她一天也没办法多等,翌日就瞒着聂安怀偷偷跑到“欢喜楼”,和经验丰富的碧红商讨对策。 “……你说,我该怎么做?”说完她的渴望,班羽万分期待地看着碧红。 聂安怀是正人君子,光是亲个嘴都介意成那个样子了,哪有可能再进一步?更何况,要不是她主动,那个吻也不可能发生,要施行接下来的计划,关键当然还是全系在她身上。 “班羽——”碧红沉重地叹了口气。撮合他们两人是一回事,要她眼睁睁看她做出傻事又是另一回事了。“你不是花娘欸,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贞洁等于是你的生命,哪能说给就给的?”[熱$書+吧&獨@家*制#作] 她话说得很重,因为若不如此,她怕冲动的班羽根本听不进去。她开始觉得班羽会有这种想法是她的错了,老跟口无遮拦的她混,再加上常常待在青楼这种环境,要不受到影响也很难。 她以为班羽会面红耳赤地驳斥回来,已先想好应付的方式,没想到班羽却是沉默了下来,隔了会儿,才缓缓地扬起一抹笑。 “除了他,我也给不了其它男人了。”绝美的脸庞染着苦涩,班羽用着像是自言自语的声调轻道。“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一个谎,我应该是他的妻子,将属于他的还给他,又有什么不对?” 如果那时爹没说谎,她也不用绕这么大一圈,才能以女子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爱着他,而不是只能等待着这数日一会,才得以放纵心思。 那神情震撼了碧红,这一刻她仿佛从女孩蜕变成女人,带着义无反顾的美艳,勇敢追求她所要的事物。 “你不后悔?”明知她的答案,碧红还是忍不住问。“即使你之后和他不会有结果,你也不后悔?” “就是因为怕没有结果,我才更要留下关于他的回忆。”班羽微微一笑,水眸因盈满坚定与爱恋而闪耀着光芒,而后眼一眨,又恢复成刁钻可爱的她。“帮我啦,我总不能把他绑在榻上霸王硬上弓吧?我的力气没他大呀。” 碧红被她的话逗笑。傻孩子,若男人不肯,就算绑了他也没用,不过,如果对象是班羽,她倒是不替聂安怀担这个心。 怕只怕,他强烈的道德感会跑出来搅局。 “这事儿不靠力气,靠的是另一种本事。”碧红眉一挑,将她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然后诡异扬笑。“来吧,让做姊姊的我好好训练你,保证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手到擒来,吃、干、抹、净!” 第六章 “我要去‘欢喜楼’哦。” 三天后的傍晚,班羽突然跑到恭王府,扔下这句话后就搭着马车走了。 聂安怀犹豫了下,也施展轻功跟了上去,在班羽进楼前赶上他。一如平常,进去后两人分道扬镳,班羽去找她的碧红,而他去他的房间。 只是这一次,聂安怀有些坐立不安,他的心情不只是期待,还有着想落荒而逃的冲动。 其实他很不想来,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绿。 想起数天前的失控,聂安怀懊恼抚额。她会因此看轻他吗?会因为这样对他有了防心吗?他叹了口气,后悔和自责不断啃蚀着他的心。 那一晚送她回来时,他完全不敢正视她,怕会在她眼中看到让他无法承受的厌恶,这几天,他甚至连班羽的脸都无法直视,因为看到班羽,他就会想到小绿,然后就会忆起那一吻,随之而起的反应让他想抑压都抑压不了,如此不受控制的自己让他更加唾弃。 要不是因为太想见她,他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她已在他心里扎下根了,像水、像日阳,成了他无法或缺的生命泉源。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停住了他的呼吸。 她来了。 聂安怀收拾好情绪,准备在她一进房就立刻道歉,结果却在看到闪身进房的人影时,他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开得极低的领口露出了她的肚兜边缘,然而吸引住他的,并不是那件该死的肚兜,而是在那片红艳映衬下显得白嫩诱人的雪脂凝肤。 束在胸下的宽腰带将她的酥胸托拢得更加高耸,纤腰不盈一握,随着她的走近,摇曳款摆,让他口干舌燥,脑海一片空白。 “不好看吗?”班羽羞怯漾笑,明明已从他的怔楞反应得到莫大的虚荣感,仍故意用娇娇媚媚的嗓音轻问,在他面前缓缓地转了一圈。 聂安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到她刚刚竟用这副模样走过长廊来找他,恨不得马上脱下长袍将她包覆住。 “你干么穿这样?快换掉!”那些男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她?要是她又像上回那样被某个色欲熏心的混账直接拖走怎么办?一思及此,从不口吐秽语的他气到在心里骂粗话。 见他生气,班羽不怒反笑。因为碧红说这代表他动情了、吃醋了,想把她藏起来自己独占,她好开心唷! “这是我以后接客要穿的衣裳,我想先穿来给你看。”她才没傻到让别人瞧见她这副打扮呢,她来的时候罩着披风,见四周没人,才将披风脱在门口以这身装扮进来。 “接客?”闻言,聂安怀的注意力被瞬间转移,急涌而上的愤怒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是啊,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班羽神情黯然地低下了头,轻声低道。这可是她和碧红再三演练过的,我见犹怜的模样会让人理智整个瓦解。“这一天,总是要来的。” “我帮你赎身,你没必要经历这些。”聂安怀急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玷辱,他说什么也办不到! “我说过,我没法儿离开的。”她倏然抬头看向他。“你买了我好吗?让我把初夜给你,我不想被别的男人碰……”盈盈的水眸仿佛要哭了般。 “要我买当然没问题,但……你并不需要委身。”聂安怀艰涩开口。他绝对不是会趁人之危的人,但她的话,仍引得他起了不该的遐想。 “不,你已经对我够好了,我不能欠你那么多,我还不起……” 她咬唇,朝他靠近,感觉她的温热几乎贴上他,聂安怀忙不迭地后退,就怕一碰触到她就没办法再自持,没想到她又逼近,将他一步步逼到了榻边。 “要了我好不好?”她的小手攀上他的手臂,像希冀却又不敢,若有似无地轻抚而过。 “不,我不要你还。”聂安怀感觉腿后抵上榻沿,无路可退让他的心跳得更急,然而最让他害怕的,是他几乎无法拘抑的渴切。 “但我……只想要你。” 轻轻将他推坐榻上,她的手,开始沿着他的胸膛触抚而下,如丝的媚眼迷蒙地睨着他,倾身在他耳畔吐出醉人的呢喃—— “要了我,求求你,我心甘情愿,我……我爱你。”不是作戏,不是诱惑,那声倾吐是她最真挚的告白。 他的理智崩毁,所有自制被击得溃不成军,根深柢固的礼教和道德再也束缚不住他,聂安怀倏地将她拉进怀中,激狂地吻上她的唇,用火热回应了她毫不保留的情感。 如碧红所言,不用缚绑,不用花力气,一切手到擒来—— 吃、干、抹、净。 这一日,上课心不在焉的人换成是聂安怀了。 对于师傅的热切发问他都只是三言两语地带过,甚至还会用不着痕迹的方式切断师傅的口沫横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尽快下课。 而整个下午,班羽头都低低的,中途休息时也是躲进茅厕,不愿和聂安怀有独处的机会。 怎能怪她?任她再怎么大胆妄为,在昨天和他经历了那羞人的一切之后,教她要怎么做得到若无其事地和他相处?光是看到他,她就忍不住脸红,只能一直回避着不看他。 幸好聂安怀也是心神不宁,并未注意到她的异状,两人各怀心思,艰难万分地将今天的课给熬过了。 “我走了。”师傅前脚刚离开,班羽后脚就想跟着溜。 “班羽,等等。”没想到聂安怀却喊住她。“我有事想问你,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 不能。班羽很想这么回答,但直接溜掉会更显奇怪,她只好懊恼地轻啧了声,硬着头皮踱了回来。 “什么事?快说,我很忙。”她一屁股坐下,假装不耐地东摸摸、西看看,藉以掩饰慌乱羞窘的情绪。 结果喊住她的人反倒踌躇了,聂安怀难得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在她旁边坐下,抠抠额、又摸摸下颚,手还不住抚平衣上的绉褶,深吸了好几口气,好半晌才僵硬开口—— “呃,班羽,你对姑娘的事应该都很了解,是不?” 此话一出,班羽也开始手足无措了。天呐,他不会是想跟她这个“兄弟”谈他昨晚的经验吧? “欸。”她胡乱应了声,实际上却是很想仰天哀号——光要制止自己别回想就已经够难了,他还要一字字对她描述?她不想听、不想听啦! 要是聂安怀曾朝她瞥去一眼,肯定会发现她脸上表露无遗的羞恼,问题是他自顾不暇,头低得都快埋进胸口,又哪有时间注意到她? 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是让聂安怀无法控制地胀红了脸。 “你、你知道……要怎么让姑娘别……别太难受吗?”努力慎选措辞,保守的他说得支支吾吾,要不是因为心疼小绿,这些问题打死他都问不出口。 班羽一怔,随即紧咬着唇,漫然涌上的感动与柔情让她几乎抵挡不了。 即使这几天经过碧红的训练,知识、姿势都明白了不少,但两人都紧张又没经验,再加上认知的落差,愉快只有刚开始,在事情发生之后,剩下的全都是痛苦的记忆。 碧红说只有第一次会难受,以后就会好了,但……怎么会那么痛啊?痛得她咬住了聂安怀的肩膀,要他也尝尝她的难受。 早上起身时的怪异感觉还让她在心里痛骂了他一顿,没想到他却将她的难过挂记在心里,甚至还不耻下问。古板的他连看到她握婢女的手都会皱眉,如今却要厚着脸皮请益她这羞人的事,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做得到? 觉得自己快哭了,班羽赶紧深吸口气,将情绪抑下。 昨晚体验的痛楚转成了甜美,她好庆幸她受过那样的痛,在自己身上烙下了他的痕迹。 “呦,你开窍啦?看上哪个姑娘?”她故意问。他很少对她提起小绿的事,更不提他们之间的进展,她刚好可以趁此机会探探他对她的观感。 “……小绿,你应该也认识。”聂安怀实在不想说,怕班羽知道后会揶揄小绿,但有求于人,隐瞒不说又说不过去。“你千万别跟她说些风言风语,她是个纯真的好姑娘,别让她为难。”放心不下,他还是补上了告诫。 纯真的好姑娘?班羽瞠目结舌。昨晚主动吃了他的行径,对他而言还算小意思吗?他真这么喜欢她?这个护短未免也护得太过火了。 “……哦。”又喜又错愕,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便应声。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须臾,聂安怀没脸再重复一次问题,只说得出这句话。 “首先呢,你要先让她快活,亲亲小嘴,摸摸她的身子——”班羽很努力想要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结果还是忍不住连耳根子都红了,越说越小声。 碧红说,把他教得技巧纯熟些,她也会越快得到欢愉,要她把羞耻摆一旁,逮着机会就将她传授给她的看家本领全转授给他。 说得倒容易!班羽暗暗咬牙。这等于是将她自己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身子。 要是她也像碧红一样身经百战倒也就算了,问题是她也只不过是颗初经人事的生涩小果子呀! 聂安怀听得很专注,由于她的声音转小,也就越朝她靠近,随着她的形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鲜明的画面,看到她在他的再次尝试下,被情欲氤氲了水眸,发出令人难耐的娇吟声—— 心神荡漾间,他闻到了昨晚在小绿身上环绕的少女幽香,让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身旁的人是谁,只有那双眼,和那双赧着红艳的面容,诱引着他靠近,魅惑着他一亲芳泽…… 从自己口中吐出的那些话,也让班羽撩动了情潮,感觉他俊傲的容颜越来越近,她本能地垂下眼帘,正要迎上他的唇,却突然意识到不对—— 该死!现在的她是班羽啊! “聂安怀,你疯了啊?!”她倏地一把将他推开,跳离他三尺远。“我好心教你,你还这样对我?王八蛋!恩将仇报!呸呸呸呸!” 一方面是作戏,一方面是为了掩饰心虚,即使没真的吻上,班羽还是不住用袖抹唇,边拼命跳脚怒吼。 迷眩的心神瞬间回笼,聂安怀面红耳赤,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这种事。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你太像小绿了,我不是故意的……”像到让他起了错觉,以为自己真闻到她那甜美的气息。老天,小绿到底迷惑他多深?让他深恋挂心到这种地步。 “说我像女人?不要命了你!”怕他将他们两人联想在一起,班羽的反应更激烈。“什么嘛,还说当我是兄弟,结果却是藏着这种龌龊心思,滚开!别以为我会跟你搞断袖之癖!”她忿忿地往外走。 “班羽,你误会了,我喜欢的是女人、是小绿,我只把你当弟弟,真的没其它邪念,班羽、班羽——”聂安怀赶紧追上,慌到都快语无伦次,浑然不知自己已大声喊出对她的爱意。 呆子,舍不得凶她,注定要被她吃得死死的。班羽仍头也不回,却抑不住漾满唇畔的欣喜笑意。 “真的?你喜欢小绿哪一点?”说吧,再多说一些,逗得她心花怒放的,她就不会捉弄他了。 “她很像你……别误会,这一点只是让我跟她比较快熟悉,其实吸引我的是她的大方和直率,这一点也有点像你……呃、不是……” 只见向来沉稳内敛的聂安怀手足无措地跟在后头,忙着挠额、拧眉思索要怎么说出能够说服她的话语。 他却不知领在前头的她早已笑得开怀,凝神倾听,一字字、一句句将他情急之下宣诸于口的爱意全然敛进心坎。 他们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惬意、很甜蜜。 窝在那间房间里,门一关,彷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只有他们的浓情蜜意将彼此包围。 而“小绿”编织了谎言,说她是碧红带出来的花娘,所以要点她不用通知鸨母,透过碧红会比较快。 聂安怀当然不可能让她接客,但她又坚持不肯让他为她赎身,他只好包下她的每一天每一夜,将银两给了碧红转交鸨母——在班羽的坚持下,除了有用到房间的时候需要付钱给鸨母,其余的钱全让碧红收下。 有了碧红里应外合的竭力帮助,这个假象一直都天衣无缝,鸨母和其它人以为两位小王爷成了楼里的常客,一个专爱碧红,另一个古怪老爱自个儿待在房里独处;而聂安怀以为自己完全地守护了她,即使他没有过去“欢喜楼”的日子,仍不用担心她会被逼去接客,她成了他专属的花娘,最纯洁的花娘。 但时日一久,再严密的计划也难免出现漏洞。 聂安怀以往都是班羽约了才上“欢喜楼”,有次因为过于思念佳人,竟自己一个人跑去了。 幸好那时班羽因内疚这段时间冷落了碧红,私下跑去找她聊姊妹间的贴心话,这才来得及扮装出现在他面前,有惊无险地掩饰了过去。 这个小插曲吓坏了她,于是班羽设了眼线,只要一得知聂安怀有意前往“欢喜楼”,她就赶紧出发从“欢喜楼”后门溜了进去,努力不让秘密揭穿。 然而,天地之大不只是那间房间,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人,日子一天天过去,当他们年纪越长,已到了应该成家生子的十七岁,父母与家庭所给的压力造成了变化,以往不曾顾虑到的问题也开始浮现。 尤其是恭王爷,一心认为班羽将他的宝贝独子带坏,害他将青楼当成了另一个家,一直逼迫聂安怀远离损友,早点娶妻安定下来。 聂安怀不愿答应,却又无法说出实情,想完全将她守护在身旁的他,转而将压力负在她身上。 “小绿,让我赎了你吧,跟我回去见我爹娘。”聂安怀将她拥在怀里,在她的裸肩上印下一吻,轻声喃道。 出门前,爹和他吵了一架,情绪激动的他一进房就将她带上了榻,让她用满满的温柔平抚他的心情。 其实那并不算吵,而是父亲单方面的责骂,孝顺的他只能默默承受,由于无法反驳,抑压的怒气也就更猛烈——因为小绿一直不肯让他告诉父母她的存在,他连要说自己爱上一个女孩都没有办法,只能让爹以为他沉溺于声色之中。 班羽从情欲迷乱中回神,身子一僵,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不要,你答应过我的,我只是个花娘,哪有资格踏进恭王府?” 她很明白自己顾虑的不是这个,但她又能拿什么当借口?带她回去又如何?她依然是班羽,依然没办法嫁给他,反而被剥去了保护这个秘密的假象,她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你的清白我再清楚不过了,我会跟他们解释,他们会相信我。”聂安怀继续劝道。“答应我吧。” 无法搂着她过夜、无法陪着她迎接晨曦,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渴望娶她为妻渴望得几近发狂,她却不肯满足他的冀求。 “不行,不行……”她没办法再找出借口,只能一直摇头。 这段日子,他从尽了心地宠她,开始会和她起争执。 她也想,也想理直气壮地和他同床而眠,但他又哪里知道她的苦? 她爹爹不会要她成亲,但皇上会,弄得爹爹一看到她就叹气,而他却又一直逼她,有苦难言的她所受的心理折磨比他还重,弄得她总会忍不住发脾气,发完后又好内疚,周而复始,状况却像陷在泥沼中,只有越沉越深,完全无法拜托。 “小绿,你在怕什么?”被一直拒绝,聂安怀也动怒了,他攫住她的肩头,不让她再回避。“我承诺绝对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为什么你不相信?” 他不懂,难道在她眼中他是如此不值得信任吗?所以不让他为她赎身,要为她担下养家的责任她也不肯,她将他完全地推拒在心门之外,只在这个房间里才愿意接受他。 偏他要的不只是这样的她,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毫无保留的她! 瞥见他手臂上的那道长疤痕,她的视线被泪水迷蒙了。她当然相信,从小他就一心护着她,即使自己受了伤,也不会对她口出怨言,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啊…… “不要再逼我了,侯门深似海,我就是不想进去嘛!”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她,开始发起脾气了。她真的很不想这样,但荷在心头的情绪需要找到出口宣泄,不然她会发疯,会被深深的自责逼到发疯。 “难道你愿意看我被人传言流连风月场所吗?”见她红了眼眶,聂安怀放软了语调。“就连班羽也被牵连,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说我都是被他带坏……” “你就只护他!”班羽挣脱他的怀抱,愤而起身下榻穿衣。“你只顾到他的名声,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那么疼他,你娶他好啦!” 明明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她还是忍不住怨恨起“他”。若没有“他”的存在,她又怎会陷在这进退不得的局面?她厌恶如此无理取闹的她,也厌恶那受尽疼宠的“他”。 “我只是就事论事,班羽真的是无辜的。”聂安怀不懂她为什么会突然生气,还在解释,却不知他越帮“他”说话,她越火大。 “他哪里无辜了?若不是他,你会进青楼吗?你会爱上我这个花娘吗?他才是始作俑者,你爹讨厌他哪里有错了?”穿上肚兜的她气呼呼地回身瞪他。想到两家难解的恩怨,想到恭王爷对“他”的低劣评价,气愤中又忍不住难过,眼泪就快滚了出来。 “别这样说班羽。”他拧眉沉声道,即使是心爱的女人,他也无法允许她抹黑他的兄弟。 班羽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他的维护让她无颜以对,更气自己竟把怒火全都发泄在他身上。 她的眼泪揪疼了他的心,聂安怀下榻将她揽进怀里。 “别哭,我不该对你凶,别哭了……”他附在她耳旁柔声哄道。 他的温柔让她哭得更凶,哭了好一阵,情绪释放了,泪水才慢慢止住。她吸了吸鼻子,抬头对他扬出毫无芥蒂的笑靥。 “嗯,我不哭了。”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心疼又好笑。哪有人哭够了才说不哭的?只有她,他可爱的小绿,会让他又爱又气。 “药呢?”想到她该服的药,班羽朝他伸出手。 怀孕是青楼里的大忌,为了预防意外,对此当然颇有钻研。怕有了孩子会更节外生枝,碧红将药给她,但粗心的她总是到处乱放,要吃的时候反而找不到,害得他好几次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喊停。 受到几次惨痛的教训,聂安怀忍不下去了,要她将药给他保管,快吃完前会提醒她,她就再去跟碧红拿药来补充。 聂安怀犹豫了下,才弯身从衣服里取出一个锦囊,拿出一颗药丸。 他向来不爱她吃这个药,他好希望能看到她为他孕育子嗣,共组一个美满的家庭,但一谈起此事,结局就和赎身一样,她都坚持不肯退让。 他忍住想把药扔掉的冲动,交给她。看着她和水吞下药丸,他突然起了个念头——若怀孕会逼得她无法再待在“欢喜楼”,是否也代表着她就会让步随他离开? 握紧手中的锦囊,聂安怀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想不到他所厌恶的药,竟是扭转他困境的救星。 “怎么了?”见他怔站在那儿,班羽疑惑问道。 他将那抹狂喜敛下,没让她发现,然而对未来的期盼,让他唇畔浮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没事。” 第七章 即使两人的争吵最后都是由聂安怀让步,问题却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 不只他和她之间会起争执,他和“他”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绷。 她在以小绿身分面对他时,很多事都必须隐忍不言,这样的抑压之下,让她在以班羽的身分出现他面前时,情绪也就更加反常暴躁,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他大吼跳脚。 从小到大,聂安怀虽然早已习惯她的任性,但最近她的情绪波动得太频繁,那股蛮横怒意也太认真,安抚不下她的他,在疑惑之余,有几次也被逼到快动怒的边缘。 而且这一年来,身为世子的他们准备承袭爵位,开始在父亲的带领下熟悉领地事务,相对之下,他们进宫上课的次数也更形减少,有时忙起来,甚至十天都见不到一次面。 这样的情况更让班羽不安,她总有种感觉,觉得“他”在他心里的立足之地正在一点一滴地崩毁,再继续下去,“他”将不复存在,而小绿也不是她,在他真的完生不在乎“他”时,她又该何去何从?[熱d書@吧#獨%家&制*作] 而这一天,他们两人和殷玄雍相约见面。 当年皇帝赐下的共有领地原本只要他们治理一年,后来因为成绩卓越,皇帝要他们继续下去,如今他们都有各自的领地要负责,体谅到他们的繁忙,皇帝才下令将这份责任解除。 一些事务必须转移至接任的大臣名下,于是他们约好在宫中碰面,然后一起过去办理交接。 在会面之前,班羽被皇帝独自召见,离开时,她心情很差,差到一看到人就想骂。 “你年纪不小,也该定心了,早点成家别让你爹烦恼。像安怀,恭王爷已经帮他挑好人选,只等他答应就会登门提亲,大哥若成了亲,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直至走远了,皇上说的话仍一直在耳边绕,绕得她的心发疼。 他要成亲了,有了妻子、生了小孩,要顾的事有太多太多,又怎会在乎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义弟? 最教她无法忍受的,是他要跟别的女人同榻共枕,但她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她嫁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拜堂成亲,还要强忍心酸说出一声恭喜…… 这个打击让她心情沉重不已,本来还因多日没以班羽的身分出现在他面前而感到欣喜,见到了聂安怀,她却连一丝丝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失控,她只好拼命缠着殷玄雍不住说东扯西,看也不看聂安怀一眼。 许久未见,聂安怀正想把握时间和班羽叙旧,但那一脸冷淡疏离的态度让他无法接近,害得他的心情也被弄沈了。 人到齐,他们离宫出发,半途殷玄雍才发现最重要的印玺没带,由于顺路,他们陪着殷玄雍回府,他进去取印玺,而他们两人在马车上等。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车里只剩他们两人,聂安怀开口打破沉默。最近班羽的转变让他百思不解,不舍多年的兄弟情谊就此变质,他仍想尽力挽回。 “你还有心思理我,真难得。”班羽冷笑。她原本不想理他,怕一出口就会伤人,但情绪促使冲动,仍忍不住讥诮冷嘲。“既要陪小绿,还要忙成亲大事,都分身乏术了,忘掉我这个义弟也是应该的。” 成亲?聂安怀拧眉。 “虽然因为事务繁忙,我们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常常见面,我对你的爱护也不曾变过。更何况我并没有要成亲,我想娶的人只有小绿,她至今还不肯答应,这状况我之前曾跟你提过,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又扯上要为她赎身的事,班羽紧抿着唇,怒气被整个挑起。说来说去都是在怪她嘛! “这么说,是小绿缠着你,让你连找我的时间都没有喽?”她好厌恶自己又用任性挑起争端,但她管不了自己的嘴,攻击性的语词不断冲口而出。“她好大的能耐啊,让你见色忘友,有了女人就不顾兄弟了,不愧是青楼出身的,连正直的聂安怀都治得服服帖帖!” “小绿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依我对她的形容,你还没有办法了解吗?”本想安抚她,但听到她诋毁小绿的言论,聂安怀反而板起了神色。“我不懂你为什么对她成见那么深,但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话。” “听到又怎样?跟我绝交吗?”他的严肃让她好受伤,班羽倏地爆发。“为了一个妓女凶我?聂安怀,你好样的!” 她的神智就像被分成了两半,嫉妒小绿被他一心呵护、嫉妒小绿能拥有他的爱怜,“他”却只能隔着距离,连手都没办法与他碰触。 但这样的念头又让她自责不已。这局面是她造成的,他是被她欺瞒的受害者,她凭什么发泼撒野?可、她就是不甘呐!不甘他为了一个虚幻的人物骂她,即使……那人也是她…… “班羽!”他越制止她反而骂得更难听,忍耐力再高也有限度,聂安怀被惹火了。“其它事我都可以容忍你,只有这件事我没办法置若罔闻。她将会是你的大嫂,你必须接受她、尊重她,否则……” “我偏不!”班羽嘶声吼了回去。 他第一次对她撂这么重的话,还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她的心好痛。她不想当小绿、不想他那么爱她……眼泪快夺眶而出,无法克制的她只好选择逃离。 “你要绝交就绝交,我不稀罕!”她倏地冲下马车。 聂安怀懊恼闭眼,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小绿常被他惹哭,现在连班羽也被他气得说要绝交,他做人怎会如此失败? 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怒火敛下,他下了马车找寻班羽的踪迹,问了门房得知班羽冲进诚王府,他赶紧追去。 殷玄雍很保护自己,就连熟识多年的他们也从未被邀请踏进诚王府,甚至陪他回来取物,临去前还再三叮嘱他们只能在车上等,防备之心再明显不过。班羽明明知道,还擅自乱闯,要是惹毛殷玄雍可就难收拾了。 循着仆婢的指点,聂安怀一路追去,追到了盼玄雍居住的院落,一踏进就看见神色不善的殷玄雍正在瞪班羽。 “我不是叫你们在外面等?”瞥见他也跟来,殷玄雍的脸色更加冷怒。 知道聂安怀也跟了进来,班羽不肯回头,扬起痞痞的笑容将内心的情绪全都掩下。 “很闷呐,而且你平常都不肯让我们来,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要进来瞧瞧喽。”对殷玄雍的怒容视若无睹,她绕行院子东瞧西看。“只不过美轮美曼了点,干么那么神秘不让人看?我又不会把整间房子搬走……咦?这个姊姊长得好美呀!” 看到站在殷玄雍身后的女子,班羽立刻嘻皮笑脸地靠了过去。她在逃避,彷佛只要躲进她这十几年来所塑造出来的轻佻形象里,她就可以不要面对这恼人难解的现实。 “安怀。”怕自家婢女被染指,殷玄雍上前将那名女子挡在身后,要聂安怀约束一下他的拜把兄弟。 聂安怀心里暗叹口气。班羽也不看看对象,连殷玄雍的人也敢动? “班羽……”虽然他们刚刚才吵过一架,但为了不让班羽自找死路,他还是得出面制止,才伸手要拉她,却被她一溜烟地闪了开。 一看到他就生气,她不想理他啦,她要找漂亮姊姊玩,心情才会好。 “都进来了,至少也让我喝杯茶再走嘛!”班羽对殷玄雍耍赖笑道,然后转向逗弄那名女子。“姊姊叫什么名字啊?要不要跟我说一下?” “奴婢何曦。”柔美的女子恭敬回答。 “你不用理他!”见班羽越来越不象话,殷玄雍出声斥喝,急怒的神情已将他对那名女子的占有欲昭然若揭。 “那么凶?”班羽发现到了,眼中闪过一抹淘气的光芒,心情欠佳的她正好乐得拿殷玄雍来作弄。“之前只带一个傻大个儿来掩人耳目,不让我知道你府里还藏着这样的绝色,要不是认识这些年来早已将玄雍兄的个性摸透,我还以为你真的在乎这个小奴婢呢!” “她什么也不懂,带她出去做什么?”殷玄雍轻蔑哼道,故作无谓的态度相当明显。 但那名叫何曦的女子却似乎没看出来,以为他真瞧不起她,丽容变得僵硬。 就不会说说好听话吗?男人怎么都那么蠢啊!同病相怜让班羽对何曦产生了好感,上前握住何曦的手。 “秀色可餐呀,光是跟在旁边看到心情都好。”姊姊你很好,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心上。她在心里默默给予何曦支持。 何曦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忘了抽手,殷玄雍回头看到这副情景,气得脸色铁青,只差没冲上来将她杀了。 “如果你觉得她那么没用的话,不如把她送我好了。”班羽见状更是出言相激。 反正殷玄雍霸道惯了,应该没对何曦姊姊坦承过感情,她就送佛送到西,逼出他的心里话让何曦姊姊开心开心。同是为情所苦,班羽就是忍不住想帮帮她。 不明白她的想法,何曦吓到赶紧将手抽回,求救似地望向殷玄雍。 还以为殷玄雍会马上吼回来,宣告何曦对他的重要性,结果班羽等了又等,他却还是僵直着身子站在那儿。怎么了?干么不说话?班羽有点傻眼。 “班羽,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看状况不对,聂安怀出声制止。 本来想打哈哈把僵局带过,班羽一听到他开口,短暂遗忘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反正他就是看她不顺眼,做什么都错,既然如此,她就错到底好了! “是啦,我就是这么任性,我就是这么不知好歹,用不着你管!”她对他用力扮了个鬼脸,然后转向殷玄雍。“哎哟,玄雍兄,把她给我嘛,反正只是个奴婢罢了。”她在自掘坟墓,却为了赌一口气,和他杠上了。 玄雍兄,快拒绝她,用他拿手的穷凶极恶喝退她的痴心妄想,她一点也不想带这个礼物回家呀!班羽不断在心里狂喊。 “何曦,你自己决定。”不如她愿,殷玄雍只是缓缓地说了这句。 然后,何曦的回答也让她怔愣得说不出话来—— “主子的吩咐奴婢会唯命是从,如果您不反对,奴婢没有意见。” 她……就这样赚到了个婢女?不是吧?印象中的殷玄雍没这么大方啊!班羽欲哭无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她又不能改口说不要何曦了,只好硬挤出笑,笑得又干又涩,还得故做开心地欢呼—— “太好了,我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呜,她真的快哭了。 【xxx热书吧独家制作xxx。im126。xxx】 班羽苦恼地在自个儿房门前走过来又晃过去,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也很想早早上榻歇息,但她还是踌躇着不肯进房。 都怪府里的人多事,见她带了名女人回来,还以为是她看上的姑娘,不知情的仆人们就把何曦送到他房里了,还体贴地帮她隐瞒爹娘,让她哭笑不得。 又踱了一会儿,疲累至极的她心一横。送到她房里又怎样?再怎么好色也是有体力不济的时候嘛,进去跟何曦姊姊闲扯几句再打发她去下人房睡,这样不就没事了? 打定主意,班羽推门进入,才刚踏进内室,就看到原本坐在椅上的何曦犹如惊弓之鸟一样弹跳起身。 “谨……谨小王爷……”何曦脸色发白,防备惊惧的态度活像是只要她一不注意,“他”就会直接扑到她身上。 她那害怕的样子让班羽好后悔。她自己都有一堆难题没解决,干么又主动招惹这个麻烦回来?都怪殷玄雍啦,坦率点不就好了吗?还逞强把人送给她,他今晚铁定会呕到睡不着。 想到有人会过得比她还悲惨,她的心情就舒畅了许多,也就更同情何曦。 “曦姊姊,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她扬起无往不利的笑容想要卸下何曦的防心,脚顺势往前一踏,下一瞬就听到何曦惊惧颤抖的斥喝—— “不要过来!你若是敢碰我,我就杀了你!”何曦不知何时手中竟抓了把剪子,锐利的尖端正朝着她。 她看起来真的很像色鬼吗?她什么都还没做啊……班羽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愣愣地看着她,而何曦持着剪子的手抖得好厉害,抖到她都忍不住担心她会伤了自己。 “曦姊姊,我没这个打算,你把剪子给我好不好?”她放柔语调哄道,小心翼翼地朝她接近。“我是小王爷,杀了我会被砍头的,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别这样嘛,放轻松,哦?”动之以情,说之以理,班羽想尽办法好让她将武器放下。 何曦那柔柔弱弱的样子,像是连要捻死一只虫子都不知下不下得了手,何况是出手杀人?但班羽怕极她在紧张之余会弄伤自己。 被她料中,何曦真下不了手,她的话又提醒了她们两人之间的贵贱差异,何曦绝望地白了脸。 “不要再过来,不然……”想到她根本没资格反抗,却又不想依从,无路可走的她只剩下一个选择——何曦将手中剪子一转,抵上自己的咽喉。 “不要不要不要——”班羽见状吓到迭声急喊,好怕她一用力就刺了进去。“我没那个意思啊,我不会对你下手,你为什么不相信嘛!” 是她风流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吗?从踏进房后,她连她的手都没碰到,这位姊姊干么吓成这样啊! 被主子送人,又惊惧被人染指,此时的何曦已什么都听不进去,更不可能相信她的话,手往前一送,剪子的尖端已将细致的肌肤抵陷出凹痕。 人命关天,班羽只好急吼:“我是女的!我不会对你下手,你听我说,住手啦!”算她活该,吓坏了何曦姊姊,就算她之后不肯帮她隐瞒秘密也怪不得别人。 此举果然奏效,何曦愣住,然后又回复到防备的神情。“别用这种荒谬的借口骗我,我不会相信的。” “真的啦,真的……”为了取信于她,班羽只好开始脱衣服,连缠胸的白布都卸下了,穿着肚兜的她哀怨又可怜地看着何曦。“这下你可相信了吧?” 何曦瞠目结舌,彻底愣住,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她的胸口。 “别看得那么仔细,我会害羞。”趁何曦还没反应过来,班羽上前将她手中的剪子拿下,扔到伸手不能及的地方去。 经过碧红的磨练,她早已不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羞窘到满脸通红的青嫩小鬼,她只是想用戏谑的语气轻松一下气氛。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诚小王爷他……知道吗?”好半晌,何曦才说得出话。 “知道这件事的人,你应该都不认识。”班羽一笑,将单衣穿上,拉她一起到榻边坐下。“我本来是想帮你的,没想到玄雍兄嘴硬,我只好把你带了回来。” “帮我?”长相柔媚的何曦一脸疑惑。 “你和玄雍兄……应该不单纯吧?”要是以前的她,可能打死都不会发现这回事,但爱上了聂安怀,懂得了那种忐忑及无法言明的苦,轻易便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暗流与纠葛。[热x书%吧*独<家y制@作] 被说个正着,何曦红了脸。 “害羞什么呀。”手帕交是言词辛辣的碧红,如今又结识了另一个羞怯温驯的美人儿,班羽好开心。“我这么尽心尽力,曦姊姊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吧?” 知道了她的性别,担虑的心也定了下来,何况班羽又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何曦被她逗得露出笑靥,轻轻摇了摇头。 “奴婢想斗胆请问小王爷您的岁数。”她还问了个问题。 “不要这么拘谨啦,像平常说话的方式就好。”班羽听得好别扭。“我十七了,你呢?” “奴婢十六,您别再叫我姊姊了。”何曦坚持主仆之分,并没依言改变称谓。 “这是习惯,见了漂亮姑娘就先喊姊姊,而且你端庄又优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比我小的样子。”班羽不好意思地笑笑,就算扮回女装,和何曦一比起来,她还是显得既幼稚又刁蛮。“那,我改叫你小曦儿好了,叫顺了,等改天玄雍兄来讨人时,咱们亲亲热热地演一场戏,让他妒火中烧。” “他不会来的。”何曦原本带着笑意的丽容顿时黯淡了下来,垂下眼帘低语。“对他而言,奴婢……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奴婢罢了。” “你错了,我保证他会来。”班羽仰鼻信心满满地哼道。就算要她赌上所有家产她也敢,殷玄雍眼里的执着根本不容错认。 “不说这个了,小王爷,您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何曦收拾了心情,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头。 这下子心情不好的人换成班羽。她叹了口气,想到她们两人都为情受尽了折磨,防心撤了、距离没了,只想尽情地对她倾诉一场。 “都是因为十七年前——” 接下来,烛火摇曳的房间里映照出一对靠得极近的身影,时而传来哀叹,时而传来笑声,她们 聊了好久好久,虽然仍以主仆相称,实际上,一见如故的两人已结成了好姊妹。 几天后,恭王爷的领地出了一些事,倾力相助的聂安怀忙到连上“欢喜楼”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勉强抽了空去,都已是强忍相思到无法再按捺的地步,一进房就将她带上榻,用狂野的欲火烧得她神智消融。 然后,无暇休息的他又赶着离开,带着笑容而去的他,彷佛已从她这里获得了满满的精力与支撑。 这样的忙碌让两人之间的僵持缓和了下来,他们忙着拥抱彼此,没有时间吵架,只顾着贪恋地沈沦在几乎疯狂的渴望里。 然后,殷玄雍出了意外,这场事故分走了她的心神。 何曦重回诚王府守护在心上人的身边,为了撮合她和殷玄雍,班羽伤透脑筋,用信函往来的方式不断与何曦商量对策。 最后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出乎意料的,她爹爹竟帮上大忙。 谨王爷非但认了何曦当义女,还对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完全没反驳——街坊巷弄都在传何曦是谨王爷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而他一直默不吭声的态度更是使传闻增添可信度,最后竟连与谨王爷相识多年的皇上也深信不疑。 班羽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这样,只知道某天殷玄雍带着何曦来找她爹,连同她娘四人辟室密谈,还不让她进去,刚开始还听到爹爹的几声怒吼,后来就一点声音也没有,等门再打开时,事情已成了定局。 多了个妹妹,她当然开心,但他们把她排除在外的举止就让她不太开心了。但不管她怎么问,何曦就是不肯说,她自个儿也没什么耐性,问了几次也就懒得问,欢天喜地地帮忙筹办何曦嫁进诚王府的喜事。 人嫁过去了,忙碌也告一段落,班羽反而觉得茫茫然的,除了上“欢喜楼”、去诚王府找何曦聊天,其余的时间她就在府里闲晃,成了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 “羽小子,你就别再去妓院了成不成?”刚下朝的谨王爷一回到家,就把她叫进书房,拧起浓眉瞪她。“明明就没带把,去那种地方能干啥?” “您之前不是也满赞成的?这样才不会被人怀疑啊。”早习惯那威严的怒容,倚坐椅上的班羽只是耸耸肩。 她最近都觉得没什么力气,整个人懒洋洋的,明明没吃什么怪东西,却常常反胃想吐,她该不会是生病了吧?把那放任心思乱飘,还打了个呵欠,觉得好想睡。 “问题是皇上都看不过去了,他今天把我叫去,要我赶快帮你找个妻子定下来,你说说,我还赞成得了吗?”谨王爷烦躁地扯着头发。殷玄雍的婚事激起了皇帝想帮一票小辈作媒的念头,碍于班羽的名声太差,特地把他叫去耳提面命,要他约束一下班羽,他只能干笑,心里有苦说不出啊! “跟皇上说您告留意,敷衍他一下就好了。”碧红是她的好姊妹,她才不想为了这点拦阻就不去找她。 “说得倒容易,你以为皇上很好敷衍吗?不是你老子爱念,我在朝廷里也是背负了很多委屈啊——”言行不一的谨王爷开始唠叨。 班羽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越来越瞇,还真的快睡着了。 “……对了,今天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跟你说……”讲了许久,谨王爷总算发现离了题,正准备切入重点,班羽却很不给面子。 她脸色一变,一跃起身。不行了,她又想吐,真的得去找大夫看看才成。 “我人不舒服,晚点再说。”强忍着恶心,她忙不迭跑了出去。 “欸、我还没说到重点,班羽、班羽——”任谨王爷喊得再大声,那道狂奔的人影仍脚步不停,一下子就不见人影,气得谨王爷怒啧了声,忿忿坐回椅子。 若不是为了她,他何必那么费尽苦心,还答应殷玄雍的馊主意,任他将自己抹上负心风流的罪名?只希望这个计策是可行的,不然他这个不白之冤就白受了。 谨王爷重重叹了口气,把来不及说出的话又收回心里,准备找个天时地利的好时机,再好好地跟班羽谈一谈。 第八章 看完大夫,班羽整个人都傻了。 怕女儿身的秘密被拆穿,小时候只要她病了,都是被扮成女童带到京城郊外找大夫。也幸好她身强体壮,长大后很少生病,要不是最近反胃的状况一直都没好转,她也不会穿成女装再去找那位大夫。 比记忆中老上许多的大夫在把过脉后,连她要叙述自己哪里不舒服都懒得听,就用短短几句话将她当场震住—— “那是自然现象,你有身孕了,这安胎养神的药方拿去抓药,诊疗费是三两银子,下一位——” 她连自己是怎么回到城里都不晓得,一路上恍恍惚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进到了“欢喜楼”,而尚未着装打扮的碧红一脸担虑地看着她。 她从不曾在日间去过那儿,也从不曾直接以女子装扮踏进,幸好是小绿看到她在门前赶快将她带了进来,才没被人看见。 她异于平常的突然出现,加上那惨白失神的模样,差点没把碧红吓坏,听到她转述这个消息,碧红也无言了。 “那药丸很有效,怎么会……”再多懊恼都改变不了事实,碧红只能强迫自己定下心,帮忙思索对策。 班羽已经完全六神无主,只能怔怔坐在那儿,手下意识按在小腹上。她还以为自己是近来过得悠闲,所以心宽体胖了,没想到是因为怀孕而放粗了腰围。她怎么会没发现?她的癸水两个月没来,她却粗心到没有留意。 直至华灯初上,“欢喜楼”都开门了,她们还没商讨出一个所以然,而祸不单行,再晚一些,她们又得到惊人的通报——聂安怀现在人已到了“欢喜楼”,正在那间房间候着。 班羽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能告诉他这件事!她不怕他怀疑她的清白,问题是他若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一定会坚持要将她娶回家,而这却是她最不想面对的结局。 “不……我不能见他……”她无助低喃,只想躲起来。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她没办法面对他。 “不行,你若不出现,他起疑在楼里四处找人,你的事反而会被当场拆穿。”知道她的顾虑,碧红劝她。“你先把他打发走,我们再慢慢商量要怎么做,快点,先把这一关撑过去。” 即使班羽慌得想逃,仍不得不强忍恐惧踏进那间房间。 看到她进房,聂安怀的表情瞬间从喜悦僵凝成担虑。 “怎么了?你人不舒服吗?”他赶紧带她坐下,怕神色虚弱的她下一瞬就会晕倒。 班羽身上仍穿着就医时朴素的女装,她没有心思也没有心情换装,她该庆幸她惨白的脸色引走了他所有的注意,让他没注意到她服饰上的异样,但在面临怀孕的重大意外下,她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嗯,你早点走吧,我没办法陪你。”她木然点头,没有余力再去假装。 “没关系,你休息,我照顾你。”聂安怀哪里放得下心让她独自一人?拉开被褥就要带她躺下。 “你别管我好不好?”班羽甩开他的手,咬唇忍住已泛上眼眶的泪水。 “怎么了?”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脾气,聂安怀不但没动怒,还蹲在她面前关心地柔声问道。“真的很不舒服的话,我去请大夫过来?” 他的温柔让她的心更痛,她闭上了眼。 为什么?她该开心怀了他的孩子,偏偏此时她却只感到慌乱难过,只能隐瞒一切。他若知道她和班羽是同一人,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会高兴两者兼得,还是会难过两者兼失? 她深吸口气,张开眼,闪耀着泪光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如果班羽和我,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选了班羽,就表示他爱她不够深,选了她,就表示班羽将不复存在,不管任何一个答案,她都会心如刀割,但她还是必须问,否则……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怪异的问题让聂安怀一头霁水,偏她又认真无比,一时之间,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对我而言,两个人都很重要。”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在耍小脾气,聂安怀温柔地抚过她的额。“别想这些有的没有的,早点歇息,我守着你。” “别搪塞我,我要你回答我。”班羽哽咽摇头,坚持要逼出一个答案。“只能选一个,他还是我?” “他是他,你是你,两个人又怎能相提并论?”聂安怀懊恼拧眉。她之前都会怪他太纵容班羽,最近已经好一阵子没跟他提了,怎么今天又突然执着起来?是吃醋吗?怕班羽分走他太多心神?“我最近是真的忙,所以没办法常常过来,这跟班羽并没有关系。”怕她有所误会,他赶紧解释。 “一定有孰重孰轻的!”一直得不到答案,承受不住的班羽突然握拳大喊。“如果我们两个都掉进了河,你要救谁?你要谁死?”她需要他帮她下决定啊!到底要谁?她到底应该是谁? “小绿,你冷静点……”聂安怀试着安抚她,她激动的神态让他好担心。 “说呀——”她不断拨开他一直尝试接近她的手,泪流满面。“你如果不下决定,任何一个你都得不到。说呀,告诉我呀!” 这些日子聂安怀忙到焦头烂额,原以为可以在她怀里得到慰藉,没想到反而将他逼到更加喘不过气的深渊。 “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被逼急了,聂安怀倏地起身。“那你又要怎么回答我?不肯让我为你赎身、不肯嫁给我,我在你心里又占了什么样的地位?我不懂你在坚持什么,你告诉我呀!” 他受够了!班羽说他重色轻友,她又要逼他做出取舍,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两个人对他都一样重要,为什么他们就是容不下对方? 他的大吼吼回了她的神智,也震碎了她的心。 班羽浑身一僵,脸上的狂乱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沈的哀伤。 她回答不出来,这是否代表着他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她痛苦,他也受尽折磨,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你走吧,”她别过头,任由泪水滂沱而下。“我们暂时先别见面。” 聂安怀心疼地看着她,却无能为力。他知道他伤害了她,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伤害了她。或许暂时的分开冷静,对彼此都有益处。 “你再好好想想,等过一阵子我再来找你。”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才转身离开。 门一关上,班羽就趴在榻上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却依然无法释去一丝一毫的心痛。 “爹……” 谨王爷正准备就寝,却见白日就出门不见人影的班羽进房来找他,还哭得眼肿鼻子红,吓得大惊失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快跟爹爹说,快呀!”谨王爷握住她的肩头急吼。自从班羽懂事后,他就没再看她哭过,突然半夜来找他,还哭成这样,教他怎能不紧张? “相公,冷静点。”王爷夫人看出情况有异,努力将他拉开。“你先听羽儿说。” “你快说呀,别闷不吭声!”谨王爷催促,差点又想把她抓起来摇。 “爹,娘……”班羽深吸口气,抬起头看向他们。“孩儿怀孕了。” 谨王爷当场愣住,一时之间竟听不懂她的话。怀孕?班羽让人怀孕了吗?不对,班羽的花心全是假的,她是女的,又怎能让姑娘家怀孕……等等!她说什么?她怀孕了?怀孕的人是她?! 心思转了好大一圈才终于反应过来,谨王爷先是白了脸,然后又瞬间气到胀红,扬手就要朝她挥去,比他早一步恢复神智的王爷夫人抢先挡在班羽面前。 “你会打死她的!” 那声厉喝喊得他的手掌硬生生转向,转为击向一旁的桌子,狂猛的力道当场将实心的桌子劈成两半。 “为什么?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谨王爷狂怒嘶吼,暴躁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完全不敢停下来,怕一面对班羽自己又会忍不住失控。 “我不能说。”班羽此话一出,谨王爷的脚步顿时停住。 “你说什么?”谨王爷眦目瞪着她,不敢相信耳里听到的话。 “我不能说。”班羽还是摇头。 “事关你的清白、你的未来,你还为那个混蛋掩护什么?你肚子里的是个孩子呀,生下来就丢不掉,不是一句不能说就能解决的!”谨王爷心痛又心急,对这件事还是难以接受。 他以为她女扮男装扮得很成功,完全不用担心她会被人拐走,没想到,女孩儿家最让父母担虑的隐忧还是发生了。 亏他还在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恢复女儿身,考虑要在什呢适当的时机才能弄得两全其美,如今,都太迟了。 “羽儿,你爹说的没有错。”王爷夫人柔声相功。“告诉娘好吗?让爹娘为你做主。” 班羽迎视母亲的眼,再看向痛心疾首的父亲,虽然泪水早已滑落,仍坚定地重复:“孩儿真的不能说。” 如果被爹知道这是聂安怀的孩子,爹绝对会马上冲过去杀了他。更何况他们两老的恩怨至今尚未干休,说出实情只全让状况更难收拾。 她甚至曾想不告而别,逃到没人认识她的天涯海角,最后是舍不得爹娘因她神伤难过,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告诉爹娘这件事,就算他们决定放弃她这个女儿,她也不会有怨言。[热!书%吧&独#家*制^作] “如果您们觉得孩儿会败坏门风,孩儿……也可以离开……”说到最后,班羽已泣不成声。 “说什么傻话?爹娘怎么可能将你赶出家门?”王爷夫人心疼地将她拥住。“是爹娘不好,要是当年没撒这漫天大谎,事情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了。” 见妻子将错全怪到他头上,谨王爷正想动怒,但看到女儿哭得伤心的模样,气势又顿时整个馁了下来。 是他的错,是他的错,但……又怎能一直拖下去?当班羽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到时就谁都瞒不住了。 谨王爷深深地叹了口气。 “班羽,你离开吧。” 当聂安怀辗转从父亲口中得到消息,班羽已离家在即,震惊不已的他立刻赶到谨王府去。 “班羽……”当班羽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削瘦憔悴的神情,让他难过到无法言吾。 才一段时间不见,班羽竟落拓到这个样子,他宁可被他作弄到啼笑皆非,气得冷静尽失,也不愿见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谨王爷因为痛心班羽没有长进,决定将他送到外地交由亲戚磨练,好让他没办法再吃喝玩乐,明天就要启程离乡。 能将他傲人的活力生气全都毁去,足以想见这个惩罚对他有多难以承受。 “真好,你还来得及见我最后一面。”班羽淡淡一笑,却此哭还令人不忍卒睹。“我要离开了,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最多只是一、两年的光景,你很快就可以回来了。”聂安怀哑着声音安慰。 听到他的劝慰,一直低着头的班羽扬起苦涩的笑。“是吗?怎么我觉得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班羽!”那消极的语音让聂安怀心里一悚,用力捉住他的手臂。“我不准你放弃,你要努力,让伯父能重拾信心答应让你回来,我相信你做得到的!” 班羽低垂的视线看向他的执握,然后缓缓挪移,移上他的胸膛、喉头,最后是他的脸,紧紧地凝视着他,那双盈满情绪的深幽黑眸,竟让聂安怀看不透彻。 “帮我照顾我两个弟弟,我这个做大哥的,一直都没有做好榜样,再帮我这最后一个忙吧,前一段日子我让你伤神了,对不住。” 似叹息,似诀别,将聂安怀的胸口整个揪紧。不知为何,他竟想起数日前小绿曾经问过他的话,全身血液顿时冻结。 不,他不想看到如此丧志的班羽,他该是神采飞扬的,他该是为所欲为的! “你要回来,不然我绝不答应你,你要回来!”他的执握收得更紧,紧得像要将他永远留住。 “你弄痛我了。”班羽低笑,笑声里却只有惆怅,没有欢愉,不着痕迹地回避了他的要求。“我东西还没整理完,不能陪你聊了,明天别来送我,我不喜欢那种离别的场面。”他轻轻挣开他的手。 “班羽……”心头翻腾着不安,让聂安怀不想就此分别,然而班羽只是举手挥了挥,头也不回地走了。 翌日,班羽离开了,天还没亮时,就搭乘马车悄悄离开,让人连跟他话别的机会都没有。 在班羽离开之后,聂安怀的喜悦似乎也随着被一并带走。 前一段时间他们虽然不常见面,但至少知道彼此都安然地待在京城里,不像现在,人在遥远的异乡,让人不禁为他担心。 加上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一直横亘脑海挥之不去,聂安怀更是放心不下,班羽才刚离京没多久,他就已在打算要赶紧将手边的事情告一落段,前去探望班羽的状况,给他鼓励和信心。 然而,这个念头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班羽离开的四日后,消息传回—— 他所搭乘的马车在行经山道时失事翻覆,班羽当场身亡。 白挽飘动,燃香弥漫,装有班羽的棺木运回京城,亲友长辈纷纷前来吊唁。 聂安怀踏进灵堂,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一直不愿相信,一直怀抱希望等待着谨王府能再放出消息,说那全都是误传,班羽安然无恙,正准备赶回家里报平安。 然而,等到的却是一具棺木,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再也看不到班羽闪动淘气的促狭笑脸了?再也听不到班羽恼怒任性的攻诘言词了?他多想牺牲所有,只求能换回让他头痛不已的他,但……这却全都只能是奢望…… 领他前来的恭王爷朝谨王爷一颌首,身为丧家的谨王爷也神色哀凄地回礼,死者为大,再深的恩怨也得暂置一旁,献上道别让亡人一路好走。 恭王爷接过燃香,正要分一半给聂安怀,却见他神色恍惚地直往前走去。 “安怀,你做什么?”恭王爷拧眉低唤。 聂安怀却犹似未闻,仍直直地往前走,目光紧锁在祭桌之后的棺木,旁若无人地往前走。 “安怀!”见他彷佛中了邪似的,恭王爷顾不得压低音量,急忙上前拉住他。 “我要见班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聂安怀沙哑喃道,力气大到让恭王爷拉不住。 谨王爷也察觉到这场骚动,以为他们父子不识相前来搅局,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 “做什么?闲杂人等不准进到里头!” 自知理亏,恭王爷没有回呛,只是拚命拉着儿子。“安怀,别丢脸了,快……” “不!”谁知平常孝顺听话的儿子竟用力将他甩开,发了疯似地硬闯。“我不信他死了,我要见他,我不信——” 谨王爷脸色一变,赶忙上前,武人出身的他老当益壮,加上聂安怀心神涣散,几个过招就将他压跪在地。 “你跟班羽仇恨有多深?就连死也不放他安心吗?你好歹也是他的义兄啊,做做样子、平平静静地上个香很困难吗?非得把场面闹得这么难看不可?!”谨王爷边吼边强力将他的臂膀往后拗。 肩上的剧痛疼得他冷汗直冒,但更痛的是心口深沈的绝望。他再也无法漠视了,连谨王爷都这么说了,要他怎么告诉自己班羽还活着?聂安怀痛苦闭眼,不挣不动的模样令人动容。 “你轻一点,他痛失故友难免行事欠缺考虑了些,你就不能体谅……”恭王爷心疼儿子,上前斥喝,却突然忆起痛失爱子的对方才是最需要被体谅的人,他顿时无言,难过地叹了口气。 谨王爷狠瞪他一眼,最后还是放手了,见聂安怀还是跪在那儿,懔悍的睑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 “安怀你该不会……”一开口他就立刻又停住,用若无其事的态度粉饰太平。不,不可能,班羽尽得他的真传也恨透了聂家,不可能。 失神的聂安怀没听到那句话,正被父亲托起,他闭眼沈敛情绪,再睁开时,神情已冷静了许多。 “小侄失态了,请谨王爷见谅。”他先向谨王爷赔罪,而后重新接过燃香,走到祭桌前,面对班羽的牌位将燃香高举过额。 你错了,你不是麻烦,是因为有你,我才有了督促自己进步的力量,这样我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这个义弟。如今,你却走了,在我们关系渐行渐远后,就这么突然撒手离开,你还真是忍心…… 闭眼默哀的聂安怀背脊一僵,牙关咬得死紧,直至那阵情绪过了,才又开始在心里对他开口—— 放心吧,即使你没回来,即使你没做到承诺,我还是会代你负起长兄之责,只是……别走得太安心,别走得太干脆,记得偶尔回来看看,回来看看我这个什么都还来不及为你做的兄长…… 三鞠躬后,他将香插进了香炉,终于接受了班羽不幸离世的事实。 第九章 事隔多日,聂安怀总算得以鼓起勇气踏进“欢喜楼”。 先是两人的争吵让他决定暂时拉开距离,然后是班羽的骤逝让他无暇分神其它,加上为班羽服丧不宜踏进欢场,这期间,他都是差人送来简短信笺,直至三个月后才有办法再次现身。 他送来的信笺,小绿没有回过,觉得她还在生气,但悼念故友的他没有心情写下甜言软语去哄她,信上写的都是些简单的概述现况,代表他并没有忘记她,只是……他与她都还需要时间思考。 其实他不进“欢喜楼”,还有另一个原因——在巩固好心墙之前,他没有办法面对小绿。 她和班羽太像了,他好不容易才接受班羽过世的事实,防备尚未坚强,若是看到她,他怕难抑的哀伤会再被整个勾起,毁去他这段时间的努力。 班羽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而他总觉得班羽的死,多少和他有关。 小绿曾问他要救谁的问题,日日夜夜浮现他的脑海。若他当初曾坚决回答小绿,说他会舍命两人都救,是不是班羽就不会遭遇这场不幸?是不是因为他不够重视班羽,所以上天觉得祂是可以夺走他的? 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他才稍稍可以从哀痛自责的阴影里走出。他已经失去手足,不能再失去生命的泉源,他要见小绿,将她对他的重要性真挚地顿诉。 看到他来,楼里的人一如以往地问也没问,将他带到那个房间后就去叫人。 等待时,那股蚀心的感觉又在胸口泛开。这里是班羽带他来的,他们总是相偕上青楼的举止惹得他爹好生气……察觉思绪又沈淀了,聂安怀轻叹口气,将那些回忆全部压抑。 太难了,京城里充满了他和班羽的过往,要他怎能不回想?但他更不想将一切全都抹去,班羽不该被人遗忘,这样对喜爱热闹的他太残忍了,他唯一能做的,是暂时将之埋在心里,等他有足够的平静能做到只用怀念和愉悦去缅想时,再将那点点滴滴重新回味。 敲门声拉回他的神智,他抬头望去,却看到一名陌生的姑娘踏进房来。 她看起来很紧张,怯怯地走到他面前屈身一福。“奴家小绿拜见恭小王爷。” 聂安怀怔愕。小绿还在气他吗?所以用这种方法整他?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请帮我把小绿叫来。”他耐着性子开口。 “我就是小绿。”那位姑娘很坚持。 “我要的是另一个小绿。”聂安怀深吸口气,把怒火压下。“原本是碧红姑娘身边的婢女,后来变为花娘的小绿。” “碧红姑娘身边的婢女只有我,而我从来就没升格为花娘。”姑娘一脸为难地看着他。“所以您会点了我,我也觉得很纳闷啊……” 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聂安怀越过她走出房间。 “恭小王爷您要做什么?”自称小绿的姑娘赶紧追了出去。 “找碧红姑娘问个清楚。”聂安怀板着脸直往三楼走去。他知道碧红的房间在哪儿,每次他都是目送班羽进去后,才回到二楼的房间等候小绿。 若小绿躲着不愿见他,还派出另一个女人来打发他,他无法翻遍整座青楼,要找到她的最快方式就是从碧红下手。 “碧红姑娘正在接客,不方便……”姑娘拚命阻挡,仍挡不住他坚定前进的脚步。 “恭小王爷有什么事吗?”刚招呼完客人出房的鸨母见状,连忙扬起笑脸靠了过来。“小绿,你哪里不周到得罪了恭小王爷?”为了安抚贵客,鸨母一看向她就是开口责怪。 “他坚持要找碧红姑娘,可是碧红姑娘在接客啊……”姑娘急得快哭了。 “恭小王爷,您先回房好吗?让小绿先陪您聊聊,等碧红忙完,我再让她尽快过去。”鸨母陪笑调停。 聂安怀震惊地看向鸨母,又看向那名姑娘,鸨母从口中自然唤出的名字让他心生不祥。小绿竟神通广大到说服鸨母帮忙演这出戏,为了气他,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吗?他用怒气掩盖那股恐慌,仍拒绝相信她们的话。 既然她要做得这么绝,他也不会客气!聂安怀脸色沈冷,抛下她们继续迅疾迈步,转眼间已来到碧红房前。 “恭小王爷有话好说,别……” 鸨母和那位姑娘追上来时已来不及阻止,聂安怀一把推开房门,放肆地不请自入。 “干什么?”见有人闯入,搂抱美人儿饮酒欢言的男客惊声怒喝。 聂安怀理也不理,视线冷洌地直盯着还坐在椅上的碧红。“小绿呢?叫她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向来沈稳的他难得如此失礼,但这过于诡谲的状况和心里的惶惑,逼得他无法顾及其它,只想赶快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尽快安稳下忐忑不安的心神。 “小绿,找你呢。”碧红淡淡地朝他身后瞥了一眼。 以为她出现了,聂安怀回头,映入眼帘的却依然是方才那个一脸慌乱的陌生女子,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这里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小绿就另有其人,她们为什么硬要指鹿为马? “小绿,你出来!”他开始在房间四处找寻。“我们要做的是好好谈谈,快停止这场闹剧——” “你们楼里是怎么了?任由这种疯子到处乱窜?”男客吓坏了,冲向鸨母抱怨。 “恭小王爷你冷静点,小绿就在你眼前啊……”鸨母赶紧把那名姑娘拖了过去,绕着他团团转。 她怎么知道斯文温和的恭小王爷会变成这样?谨小王爷的意外她也听说了,见他数月没来,还惋惜好赚的生意就这么没了,今儿个见他出现不禁喜出望外,没想到却是发了疯地来闹场。 遍寻不着的恐慌让聂安怀焦虑不已,她们硬挡在眼前的阻挠行径更是火上加油,他的情绪整个爆发,一把攫住碧红的肩头。 “把小绿还我!长得和班羽很像的小绿,你知道的,不是这个人,我相信你知道的——”他嘶声咆哮,澎湃的恐惧几乎将他逼溃。 “恭小王爷您快放手,我们楼里只有这个小绿,真的啊!”鸨母赶忙上前拉扯。什么像班羽的小绿?恭小王爷真被好友去世的意外打击到疯掉了。 男客和那个姑娘都吓坏了,反倒是被人箝制的碧红一脸平静。 “没关系,让我跟他说。”碧红缓缓开口。“你们都离开吧。” 虽然担心碧红的安危,但鸨母也不想蹚这个麻烦,一听她这么说,就飞快地带着男客和那名姑娘远离了战场。 “我不懂您在闹什么。”在他们都离开之后,碧红格开他的手,讥诮扬唇。“您要小绿,我不也让她去见你了?结果你却跑到我这儿来要人。” 不,她把人屏退是要告诉他实情,不是重复这荒谬的骗局!得不到预期的发展,聂安怀大怒。 “你知道不是她。”对方坚定的态度让他不安,但聂安怀也不愿退让,反而用更强悍的气势想逼出他所要的答案。“这两年来,我都是透过你招来小绿,你再清楚不过了,那个人不是小绿,不是!” “对,我再清楚不过了,怎会不晓得派去的人是谁?”碧红直视他的眼神不曾动摇,仍一口咬定让他心惊的回答。“小绿在我身边当婢女至少六、七年,我会认错人?值得质疑的应该是您的记忆吧!” 聂安怀慌了,每一次他到这里就可以见到“小绿”,从不曾费心,她像是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却突然间,唾手可得的人儿就这么消失无踪,他甚至没办法透过以往的方法找到她,教他怎么能接受?! “我不管她是谁,我不管她是不是小绿,我要的是那个陪了我两年多的人,只要我一进房就会随后来找我的人,把她还给我!” “你要我还谁?不会是你对谨小王爷思慕过度,自行幻想出一个像他的人,最后分不清真假了吧?”碧红轻蔑嗤哼。“你对谨小王爷的爱护,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谨小王爷之前就常跟我抱怨,他现在人都走了,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班羽跟她抱怨他?他对班羽的感情是不正常的?小绿是他幻想出来的?那旖旎的一切,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他虚构出来的?聂安怀神色惨白,他没有办法呼吸,只能任由这些念头残酷地冲击着他的心。 “不,班羽是班羽,她是她,我很清楚他们是不同的人……”他想说得坚决,但心里却冒出了反驳——他不是一直觉得两人很像?他不是有次还差点将班羽当成小绿? 聂安怀越想越全身冰冷,几乎站不住脚。 “那是你的问题,我无能为力。”碧红说得绝情。“看在谨小王爷这些年来为我花费的银两份上,我刚刚才没让鸨母叫来护院,既然小绿不是你要的人,你别再来了,谨小王爷死了,他已经死了,你听清楚了没?他、死了!” 死了,死了——早已明白的事实,在毫不留情地被逼正视时,仍成了锋利的锐剑斩断了神智,将他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班羽走了,小绿也像不曾存在过似地消失了,曾经他拥有了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而今却全都从他手中逝去,他再也见不到,因为他无法选择,所以他全都失去了…… “不——” 在好友去世时还能强自忍下的悲痛,却随着爱人的消失全然崩溃,他猛地爆出狂喊,发疯似地摧毁眼前任何一项可以看到的事物。 手被碎裂的木头刺得流血,撕裂的被褥棉絮飘进了眼,他却都恍若未觉,因为心里的痛已凌越了一切。 没了,空了,世上只余下他,只余下一场不知是真是假的虚幻……令人哀痛的事实袭上心头,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走,聂安怀倏然跪地,抱头激烈地痛哭了起来。 “啊——啊——”如困兽般的嘶泣让人闻之心碎,再也无力自持的聂安怀已无法保护心神,放任情绪割裂他的心,放任奔流的眼泪将他带往更黑暗的深渊。 碧红僵靠在墙边无法动弹,刚刚还冷眼旁观的神情已不见,被他伤痛欲绝的模样震撼得红了眼眶。 许久,哭声渐歇,聂安怀仍跪伏在地,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哀默心死的绝望神情让碧红的心狠狠一震。 “我想同时保有他们,却同时失去了他们,手足、生命,全都失去了。”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说,空洞的视线飘浮地定在前方。“我不信她是假的,我不信……” 他恍若游魂般地站起,一步步走出这个曾给他愉悦希望,如今却满是打击绝望的伤心地。 就连人都已远离,碧红还是只能靠墙怔站,许久才有办法动作。她找出被翻倒在地的笔砚,无暇抹去脸上的泪,立刻提笔疾书—— 在邮驿的递送下,信函被送至了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小城镇。 上头描述的字字句句看在眼里全成了血泪,她忍不住将信函紧接心口,咬唇低泣。 她不想这么做,不想见他这么痛苦,但……这是唯一的解决方式……她抬起泪盈于睫的水眸,望向窗外,望向那遥望不到京城的方向,只能靠着脑海里的回忆支撑她继续隐瞒下去。 她,挺着日渐圆滚的肚子,怀有着他的身孕。 在那一天之后,聂安怀过得宛如行尸走肉。 他只是木然地过着日子,脸上不带任何情绪。人,还活着,心却早已死寂。 恭王爷怒、骂,连皇帝也看不下去将他召去长谈一番,他却总是沉默以对,没人知道到底是何原因,状况也没有丝毫改善。无计可施的尊长们只能消极地紧盯着他,以防他做出傻事。[熱{書#吧%獨@家*制&作] 下一辈所带来的烦忧让两老也没了心力争吵,恭、谨两位王爷一见到面,都沉重地长叹口气,将目光别了开去,不像以往即使斗到别人来劝都还很难罢休。 而聂安怀虽然陷在绝痛的深渊里,仍试着爬出,他找尽办法想要证明小绿的存在,但不管再如何努力,小绿都只有一个——他所不认识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他曾在那间房里遇见了什么事,“欢喜楼”上下的每一个人都以为他只是在里头独处,没人认识他口中所形容的长得很像谨小王爷的小绿。 唯一能证明她存在的,是那一袋药。药丸已经干瘪,他仍揣在怀里舍不得丢。但会不会这也是他在无意识中所捏造出来的? 为了让她怀上他的孩子,那些药早已被他换成养心强身的药丸,若要严格来说,这依然无法当成证明。但,他还是视若性命地珍藏着,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他还能留下一项有关于她的事物。 半年过去,时间淡去了悲伤,却带不走刻在心里的痛痕,他从温煦俊傲成了淡漠冷然,像在回报父母恩情才勉强将自己留在世上,除此之外,支持他没走上绝路的另一项因素,是他对班羽的承诺—— “安怀兄,你一定要帮忙。”如今成了爵位承袭者的班家二儿子神色凝重地对他低道。“之前跟你提过的,还记得吧?” “是呀,我们班家全靠你了。”班家的小儿子也靠了过来。 这段时间他们两兄弟和聂安怀逐渐相熟,原本对班家深恶痛绝的恭王爷,在看到儿子只有面对他们才会显现让人心安的情绪时,也就任由他们将恭王府当成自家厨房一样出出入入。 “由我出面并不是很妥当。”聂安怀沈吟,虽没有直接回绝,但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谨王爷有私生子——数日前他们兄弟俩连袂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还说对方想要来争家产,强硬坚持一定要认祖归宗,要他帮忙处理。 他实在没办法将“花心”这两个字套在威武刚强的谨王爷身上,但有了何曦那个前例,再听闻此事,除了震惊以外,也没那么令人难以相信了。 “我娘很生气,说这次风声绝对不能再传出去,如果我们出面,一定会引人注目,那事情就瞒不了了。”二儿子跟劝。 “就是啊,对方说今天再不派人过去谈,就会采取让我们无法应付的行动。大哥走了,这家产全靠我们守护,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小儿子再求。 扯上班羽,就算要他当场给出性命他也义无反顾。 即使心里觉得再怎么于礼不合,聂安怀还是答应了,依着他们所给的指示,独自骑马来到京城近郊的一间民房前。 用砖瓦搭建的屋子很小,老旧但坚固,看得出来这名私生子过的生活并不宽裕,在得知自己的身分之后,当然会想夺回自己应得的。 聂安怀打量周遭,心里虽然同情对方,仍将那抹心软掩去,决心当个偏颇护短的守护者。 见屋门半掩,他上前敲门,等了半晌并没有回应。 不是约好了这时候碰面,怎会不在?聂安怀思忖,听到屋里传来些许的声响,他又举手敲了次门。 还是没人回应。 “打扰了。”不想再浪费时间,他直接推门走进一探究竟。 小小的屋内一眼即可看穿,他看到木板榻的中央摆了个襁褓,一双肥肥短短的小手探出在那里挥动着。 刚刚的声音应该就是这小娃儿发出的。听到婴孩咿咿呀呀的咕哝声,聂安怀拧眉环视,仍不见其它人影。 谁会把一个婴孩独自丢在家里?难道这娃儿就是谨王爷的私生子吗?问题是他连说话都不会,又要怎么跟班家两兄弟交涉? 状况诡异,但无人可问的他还是只能先选择上前。 走到榻边,他俯身端详,刚对上那双晶灿的大眼时,他怔住。 好像,他已经好久没看过这一双眼了……他贪恋地看着那一双只有在梦中才得以出现的眼眸,伸手在婴儿粉嫩的脸上轻轻抚过。 班家两兄弟跟谨王爷犹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跟班羽一点也不像,没想到谨王爷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却那么像他无缘谋面的大哥。 见有人靠近,可爱的小娃儿不怕生,还用小小的手握住他的手指,嘟囔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当那张小脸扬起了笑,聂安怀更别不开目光。这简直就是小班羽…… 失神间,他没发现有人推门进来,悄悄地来到他身后,那双和婴儿像到极似的眼眸,正用和他一样深情的眼神凝视着他。 “你觉得他是男孩还是女孩?”轻轻地,她开口了,语里带着淡淡的哽咽。 那声轻间成了轰隆的震撼,聂安怀猛然回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不敢相信他几乎逼自己相信是虚幻的她,此时竟再真实不过地站在他面前。 “不认得我了?”她戏谑一笑,眼眶却红了。 他屏住呼吸,缓缓伸出的手因过度紧张而无法控制地轻颤,一触及她,就倏地将她拉进怀里,手臂收得好紧好紧,紧到怕一松手她又会消失无踪。 一时间,聂安怀完全无法言语,只能将额头抵在她的肩窝,任由宽阔的肩背在她的环拥下颤抖。 在肩上泛开的湿意,让班羽也跟着泪流满面。她记得那时碧红描述他崩溃的情景,他所承受的伤痛与冲击让她好心疼。 “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了……”她在他耳旁不断承诺,用温柔的声音将他伤痕累累的心紧紧包覆。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突然消失?”直到平稳了情绪,聂安怀才哑声开口,头仍靠着她的肩,不愿离开她温暖真实的感触。“他们都说我疯了,说没有你这个人,连我都快要不相信我自己了。” “因为我有了他。”班羽柔抚他的脸,纤手来到下颚,将他的头托起来。“你不看看你的孩子吗?” “我的?”迟了半晌,更强大的喜悦猛然袭向他。“这孩子是我的?但……谨王爷的私生女是你?” 班羽但笑不答,拉着他回到榻边。“你觉得我为你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兴奋狂喜的他根本定不下心猜谜,但她相当坚持,只好迅速看了眼,说出他的判断。“女孩。” “为什么?”漾笑的水眸闪过一抹黠光,她又问。 “她长得那么像你,身上的衣服都红嫩嫩的,男孩子不会这样打扮。”他既想抱她,又想抱孩子,偏偏得忍下冲动先回答她的问题。 “先入为主是吗?眼前所见、旁人所说,就足以奠定一切。”她还在说着饶富玄机的话。 “是男孩吗?男孩我也很喜欢。”怕她以为他会有所失望,他赶紧补上一句。只要母亲是她,只要她回到他身边,不管是男孩或女孩他都会疼若至宝。 “连难辨男女的婴儿你都分不清了,又怎能确定穿着男装的班羽真的是男孩呢?”她叹气,然后佯怒地嘟起嘴,媚睨他一眼。“聂安怀,我真那么像男人吗?”嗓音跟着抑低了许多。 聂安怀傻住,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班羽在生气时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就跟她刚刚的语调、声音一模一样。 他极度震惊的模样让她舍不得再作弄他,班羽投进他的怀抱,紧紧拥住他。 “我没死,你别再为我难过了,我没死……”想到他的苦,抑不住的泪又涌上了眼。 “你是班羽?班羽就是你?”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聂安怀反应不过来,既觉惊喜得想要仰天长啸,又错愕得想要抱头咆哮。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这全都是因缘际会——”班羽将事情缘由坦白以告,荷在心头的沉重秘密在积压了十数年之后,总算得以解脱。“——我既想爱你,又找不到方式解决,只能这样一直拖下去,对不起……” 难怪他会觉得两人相像,难怪他会分不清孰轻孰重,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人!喜悦顿时淹没了一切,他现在只想为了能同时拥有他们而开心大笑。 “那你之前还一直逼我取舍?”他吼,却满是抑不住的欣喜。 “我失心疯了,原谅我……”她咬着唇,用楚楚可怜的央求眼神看他。“我爱你爱到发狂,却又不能言明,就做出蠢事了。你怪我吗?怪我一直瞒着你吗?”纤纤小手似有意、若无辜地在他胸前挑逗画着。 聂安怀以前就抗拒不了“他”和她,在失而复得之后,更是只能高举双手投降。 “我只怪你离开我那么久——”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他狠狠吻上她的唇,用满足渴求来当成索取弥补的惩罚。 只要她能回来,只要她能平安地留在他身边,一切都无所谓了,就当过往都是场虚幻,他只要拥有现下的真实,就已心满意足。 这个吻点燃了分离时所抑压的想念与欲望,两人的呼吸都凌乱了,狂热急抚对方的举止也将衣物都弄得凌乱,他吻得她几乎站不住,只能攀附着他,感受他火热的渴望隔着裙料紧抵住她—— “哇……哇哇——”突来的哭声打扰了他们,不甘寂寞的小娃儿狂哭,握紧的小拳头挥舞晃动。 “他饿了。”班羽轻笑,眼里还氤氲着情欲,却只能先搁置一旁,让母爱的光辉盈满那双眼眸。 “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聂安怀着迷地看着她抱起孩子,那温馨的画面让他感动到心疼。 “你猜。”班羽顽皮一笑,见他一直盯着,习惯性要解开衣襟的动作停了下来。“你转过头去好不好?”她羞恼低头,脸上赧满了红晕。 本来只是关怀及父爱的心思,在看到她如此娇媚可人的模样时,顿时成了邪念。聂安怀紧凝着她的目光,燃炙着燎原烈火。 那热切焚烧到她身上,班羽的脸更红了。 “等喂饱他……我再喂你嘛。”挑逗的言词说得她好羞。“转过身去就好,拜托……” 又用这一招对付他。聂安怀暗叹口气,招式虽老,他却依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他转过身去,不多时就听到小婴儿贪婪吮乳的咂咂声,他莞尔一笑,开始有了为人父的感觉。 想到等会儿可以带着心爱的姑娘,还有他的宝贝回去,他的心里顿时盈满了柔情和满足。 虽然还有事情要解决,虽然两家的恩怨还要努力,但那都不困难,只要有她、他的手足、他的生命,这一切都不足为惧了—— 尾声 今儿个是谨王爷收养义女的大日子。 没大肆渲染,只有自家人参与,然而全京城都知道了,这位姑娘“疑似”谨王爷又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和已逝的谨小王爷像到不能再像,就算否认也没人会相信。 但,谨王爷当然不可能否认。当初会答应殷玄雍的提议,先放出何曦这个风声,为的就是让班羽转换身分时减少他人起疑,为了心爱的女儿,就算声名全毁他也心甘情愿。 说是只有自家人参与,却见恭王爷和聂安怀也出现了。难得的是,恭王爷和谨王爷这两个死对头非但没有吵架,还会挤出笑拱手揖拜,虽然脸上的笑容依然稍嫌僵硬,但已称得上是千古奇观。 那当然,有了威胁压身,两人再怎么看对方不顺眼还是得隐忍。 班羽扬言若办不到就不让谨王爷抱小孙儿,更不答应让他收她为义女,也因此他只好闷闷地邀了聂家一口前来,将他们视做家人。 聂安怀则是和缓了些,暗示父亲他若不收敛,他的媳妇和孙儿就永远踏不进聂家大门,他也会再回到以前一样槁木死灰的颓态,决定未来的关键,就在于恭王爷忍不忍得下这口气了。 恭王爷虽然不满聂安怀要娶的是个待过青楼的姑娘,更不满她要被死对头收为义女,但经过儿子再三保证她的清白,再加上孙儿这个改变不了的事实,他也只好拼命深呼吸,当个有礼客气的宾客。 再过一个月就要结为亲家了,总不能直到婚宴上还吵起来吧?刚好当成练习,训练一下自个儿的忍耐力。 原本进行得很顺利,却在收养仪式结束后,众人闲话家常时,挤在摇篮边的两人还是起了口角。 “谁说他像你?你长得又黑又丑,乖孙儿长得白细粉嫩,当然是像我这个文质书生。”恭王爷硬把他撞开,对在摇篮里的婴儿咕叽咕叽地逗弄,笑得好开怀。 “呸!像你这么没用还得了?没看他长得像他娘,他娘是我生的,当然像我。”雄壮的谨王爷一撞立刻又把他撞离三步远,让人畏惧的严容扬起好和蔼的笑,笑得眼睛都瞇了。[热%书?吧&独#家*制^作] “承认啦?还死不认雨儿是你偷生的,这下说溜嘴了。”被隐瞒了部分实情的恭王爷不屑哼道。 为了给谨王爷保留颜面,他们决定不让他知道这瞒了十多年的谎言,只让他知道她是个名唤“雨儿”的私生女,如今成了“班雨”。 “你懂个屁!”有苦难言的谨王爷怒吼。 “哪里不懂?你这么淫乱好色怎么做孩子的榜样……” 两人越吵越凶,突然哇地一声,不堪干扰的小小娃儿怒声哭了起来,像在谴责两位爷爷的不是。 “哎哟,乖乖乖,别哭,我们感情很好的。”谨王爷赶紧扬笑,热络地搭上对头的肩。 “是啊,你看,不哭不哭……”恭王爷的臂膀也搭了上去,两人抛开恩怨,一心一意只为逗笑这个疼宠入心的小家伙。 看着这一幕,班雨扬笑,满足地倚靠在聂安怀身旁。 “我想,我们都不用担心了,对吧?” “唔……还是稍嫌不足。”聂安怀却沈吟。“我们得赶快再生一个,免得他们又为了抢人吵起来。” “你是为了自己吧?”班雨笑睨他一眼。 聂安怀扬笑,老实承认。“我想经历看着孩子在你肚子里一天天成长茁壮的感觉,你剥夺了,我再索讨回来,不为过吧?”这是他现在美满人生中唯一小小的缺憾,当然要快快补回来。 “好,依你,只是……娃儿最近精神好得很,晚上都不睡,我答应,他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哦。”她悄声在他耳旁说道,明明是在挑逗,却又打击着他。 “没关系。”他诡谲一笑,带着她悄悄退出厅堂。 “大家都在那儿……”戏弄人的反而羞红了脸,班雨抗议,却忍不住因为这种掩人耳目的刺激感而心跳如击鼓。 “就是大家都在才好,有人帮我们顾着娃儿,无后顾之忧——”一出了厅堂,他就将她打横抱起,施展轻功朝她的房间掠去。 她带坏他了,保守拘谨的他竟变得心思邪恶了。班雨心里虽这么想,银铃般的愉悦笑声却随着他们行经的长廊一路回荡。 看来他要感受期待孩子孕育的心情,指日不远了。 男孩?女孩?不重要了。 【全书完】 编注: 一、别扭的殷玄雍与顽固的何曦,两人之间似乎也是暗潮汹涌不断呀……请看花蝶1208【天之骄子之一】《古板小婢》。 二、请继续期待【天之骄子之三】《不良护卫》。 后记 天气冷,小席子家的猫开始跟主人抢宝座。 小席子只不过起来上个厕所,回来时座位上就窝了只肥猫,好不容易赶下去了,蹲下身子经过一番告诫后,一回身,宝座上又窝了另一只壮猫。 好气又好笑地赶下去,作势打牠,牠却绕着桌子跟小席子玩起躲猫猫了。 躲猫描?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躲猫猫啊!想到这儿,被点中笑穴的小席子滚床狂笑,然后又想到自己竟因这无聊小事笑成这样,更是笑到倒地不起。 嗯,天气冷嘛,也就怪不得小席子耍冷了咩。 记得大约半年前小席子曾预告过要写一个配角的番外篇吗?千呼万唤始出来,就是下个月要跟各位见面啦~ 有没有人猜到了呢?答案是—— 等下个月吧~~ 哎唷,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嘛,好心的小席子给各位一点提示,是出现在古装系列里的配角——废话,【天之骄子】这系列是古装,这还需要提示吗? 哦哦,小席子知道自己很欠揍,但千万手下留情,小席子是靠脸吃饭的……呃,自己说了都觉得很可笑。 小席子没有部落格,若有灵感的人可以到狗屋网站的留言板留话给我,有什么话也可以留在那儿,小席子会不定时上去逛逛。 批评的、指教的、鼓励的,小席子都会照单全收,可以说难看,但请不要只留下“狠难看”三个字,也不要只留下“我不爱”三个字。 至少要告诉小席子哪里很难看、为什么不爱,不然小席子怎么知道要如何改进呢? 回归正传,大家猜吧,看下一本会是谁出现吧,猜到的人,小席子就真的佩服你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