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卖艺》 第一章 宫殿飞担下,挂着一只小小塔楼风铃,正发出丁铃当邮的洁脆响声。 那是她六岁那一年,央求皇帝哥哥帮她挂上去的。据说那只黄金打造的风铃可以召来平安吉祥,但她最爱听它被阵阵风充吹过时,那一串串交击荡漾的丁铃当啷。 皇宫的生活很是寂寞无聊的,她没有玩伴,只有一群紧紧跟随在她身边,深怕她着凉了、磕伤着了、旧疾复发了的年长宫娥与太监。 宫娥不会陪地玩,只会关心她, “公主,您饿不饿?渴不渴?冷不冷?暖不暖?”太监也不会陪她说笑,只会紧张她, “哎哟我的小祖、子,您千万别跑、别跳、别爬高。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豆腐做成的小娃娃,一碰就碎的话,你还会有玩伴?还能有玩伴吗?所以,她闭始变得安静、乖巧、不动。 只有胸口那一颗小小的心脏呵,还在呼坪然地热烈跳动着。 她骚动渴望的灵魂是多么盼望着,或许终有一天,她能够像这一只楼塔风铃一般,纵然身在宫墙之内,却还是能够在春风吹来,阳光照映的那一刹那,快乐地摇摆出自由自在,灿烂地折射出亮晶晶的光名。荡漾出最惬意动人的声响。 只要风儿再起,只要热情犹在,只要皇宫那一角再度升起了熟悉的阳光…… 总有一天,她一定能够摆脱这苦问的久病之躯,逃离这百无聊赖的皇宫生涯,大步闯荡出属千她的非凡人生!其实,原来没打算要写绣月公主的。 原先设定她在《三妻四妾负了谁》 里头,是要担任爱哭又爱跟路的女性奸角的。 (是奸角不是煎饺,务请切记再三啦!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袁阿姊建议我可以让绣月不要当顾人怨的公主,因为她觉得公主可以有开阔的心胸、豁达的性格,还可以发挥出整人……呃,是肩负着让男女主角看洁楚彼此心意的重大责任。 所以哭哭啼啼的绣月公主就改变作风,非但长了脑袋也长了志气,不吃嗟宋食……(原文译:不吃乞讨来的食物。套用亦舒阿姨的说法是:不喝不是我的那杯茶。以琼瑶阿姨的方式是:不!你已经不是我的云帆了,我的云帆不会凶我、不会骂我、不会说我是残忍的小东西……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是是是是……无数“艾可”回荡) 就在毛头雀子演得如痴如狂之际,忽然间,袁阿姊手持霹雳无敌咚啦a梦手电筒,左手紧拎着雀子的衣领,刺目光芒猛照雀子双眼! “说! 东拉西扯一大堆,是不是打算在序文里面混字数的?你说!你给我从实招来!” 总之呢,绣月公主开始偏离了我原先设定的性格,她变得有一点点精明、有一点点慧黠,有一点点胡涂,又有一点点天兵……然后写完了《三妻四妾负了谁》 那美艳无双的五毒教主后绣月公主开始哀怨地在我面前摘花办! “我都没有当过主角……人家也想当主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当主角……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命当主角……” 叩大家也知道,雀子我一向是滥好人公会会长,还身兼好人好事后补名单第两千一百万号(那也太吊车尾了吧),所以呢,就忍不住挺身而出,决定要让红颇薄命的绣月公主也能够领略到生命的美好,爱情的美妙……顺便赚赚稿费,是“顺便”。 总而言之呢,非常感谢大家继续捧场,也非常希望大家多多爱戴“桃花撵春风计之三妻四妾负了谁之番外篇之江山代有美人出之英雄不卖艺”,更不要错过接下来即将轮番登场的精采好戏哟!第一章 “我能出宫,我不能出宫,我能出宫,我不能出宫,我能出宫,我不能出宫,我能出宫,我不能出宫……不!” 一声凄厉惨叫划破了未央宫的空气,惊飞了无数栖息在枝极上的飞鸟。几名在外头浇花扫地的宫女见怪不怪地互觎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唉……”肯定是绣月公主拿花朵占卜,又再度卜、出一个坏结果出来了。”宫女白娇娇手拿扫帚扫着地, “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死心呢心感慨?” 宫女姚枝枝把花洒搁到一旁,摘了朵初春芍药簪在鬓边,掏出一只小铜镜对着自己猛照。 “唉,公主的心情我特别清楚、特别明白也特别能理解:其实我也好想出宫去玩呀,”“你们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公主的心情啦。”宫女鲁豆豆将手中的抹布紧钻在胸前,一脸的感伤与心痛。 “人长得美,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你们是决计不会明白生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心里所背负的压力是何等的沉重,又是何等的艰辛?”所有宫女不约而同愕然地瞪向满脸痘痘的她 “哇咧——呸!”, “你们不要嫉妒我的美貌嘛……哎哟喂呀!别打我的脸……”鲁豆豆差点被众人海扁成猪头。 若初生玉葱般的指尖拈着一朵被摘光了花办只剩光秃秃花心的蔷薇。 “你们别吵了。j她正是体弱多病的绣月公主,只见她微微蹙起黛眉,长吁短叹。 [人生苦短,不过短短数十年,又何必把宝贵的光阴浪费在无谓的你争我吵之中呢?” “公主……”宫女们一瞧见她来了,连忙噤声行礼,面露羞惭。她们真是太糟糕了,怎么能让病慨慨的公主为她们操心呢? 拔下一片一片的花办,口里喃喃有词。 “我会好,我不会好,我会好,我不会好,我会好,我不会好……呜呜呜……” 最后一片芍药花办轻轻坠地,她的数算仍旧恰恰好停留在“不会好”上头。 唉,能不认命吗? 人生譬如朝露,去曰苦多啊。 “黄连解毒片怎么样? ”[大力金刚丸怎么样?”“……” “好了!这位客人,没别的了,就剩最后一样,我家一十八代祖传秘方“蛟头牌大鲷参茸露” ,保证万吃万灵,一试成主顾!”“……” 但见站在满桌珍贵药品后头,说得口沫横飞的俊俏大夫,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那、那你说!你就说你要我怎么做就是了!”他索性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坐在他对面始终不发一语的高大威掹男人终于抬头,眯起深邃的双眼,缓缓开口。 “你现在可以帮我拔臂上的毒箭了吗?“哎哟!”大夫脸一红,讪讪然地啊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竟然没瞧见将军您左臂上的箭……都怪刚刚那个伙头军老郭,没事跑来问我要壮阳回春的药,一时把我脑袋都给支使胡涂了……” “算了.我自己来:”高大威猛的男人耸起一道浓眉,伸出大掌就要抓住臂上的箭身。 “不不不,这是含钩带刺箭,您直接拔起来会喷血三尺血肉模糊的!”大夫急忙按住他的手,另一手则在满桌的瓶瓶罐罐里翻找出“出神入化解毒丹”,关心地叨念道: “将军,我先喂您一颗解毒的神丹妙药,这样您就不需再用内力镇住毒了……” 男人接过红色丹丸,想也不想地吞入腹中,很快地,一直被他以深厚内力压制在丹田的剧毒随着丹丸的药效而逐渐消褪,他泛着黑气的脸庞慢慢回复了一丝血色。 忠心耿耿侍立在身侧的副将们,总算松了口气,欣慰而关怀地注视着他们最敬爱的将军。 “唉,真是造孽哟,无屠国千嘛没事来进犯我边疆?不但害得自己全军覆没,还连累了大将军您不小心中箭……”大夫小心翼翼的用小剪子剪开了沾血的衣袖,看着那红肿的箭伤,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天!” “怎么了?怎么了?史大夫。”副将们被他这一叫,惊得担忧不已。男人则是微挑剑眉。 “要死了,哪儿不射却偏射二头肌,这样以后会留下疤痕的啦!”史大夫跺脚扼腕。 副将们个个嘴角抽搐,开始把十指扳得啪啪作响。 现在是怎样?他是在说笑话吗?这个节骨眼适合他说笑话吗? “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史大夫缩了缩脖子。 罢了。”男人睨了副将们一眼,示意他们退下。 他们最敬仰崇拜的将军说话了,副将们只得打消围殴军医的强烈念头。 “对对对,咱们都是斯文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过,谁先来帮我烤一烤疗伤的刀具?还有那个谁谁谁,别光在那儿杵着,快去端一盆热水来!你们机灵点行不行?”有人撑腰,史大夫可跌得二五八万了。 不过跌归跌,医术通神的他还是在短短的半盏茶辰光就顺利拔出了毒箭,敷药止血包扎洗手完毕。 “瞧,史上最完美的手术!”史大夫得意洋洋: “终于好了吗?将军的伤势无碍了吗?”副将们关心地追问。 “那当然,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是名闻千里,人称“玉面神医俏郎君” 的……哎哟,别打我赖以为生的帅胎啦!”史大夫才夸耀到一半,就被副将们追得抱头鼠窜逃出大帐。 男人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们在帐外你追我打的,连月来绷着的严肃神经也不禁松弛许多。 今朝总算大败无屠国,平定西疆,此后西线无战事矣。 春日,香花初绽,绿柳新发。皇宫城墙下的那一株老桃树,也不甘寂寞地怒放枝头,开咸了漫天粉红的芳绊灿烂。 绣月坐在桃树对面,纤弱的身子外罩着件紫貂大氅,如玉葱的小手拈着一支小狼毫,在架着的大幅雪白绢纸上,优雅地挥洒下如梦似幻的色彩。 值此春日午后,又怎能不把眼前这缤纷灿烂的一切,绘成初春最美丽的印记呢?她的小手轻移,笔尖点点落在绢纸上。 “皇妹,你的画艺益发精进了。”一个清朗悦耳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皇兄,真的吗?”绣月回头,欢喜地望着英挺尊贵的皇帝哥哥。 “其实我也觉得最近有点进步了,虽说还及不上宋微宗、吴道子,可至少也有他们的八分功力了吧?” 头戴金龙冠,身着金龙袍的高贵男子就是当今的皇帝李灵丰,他闲闲地负着手,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的画?难掩佩服之色。 “嗯,不错、不错。”他频频点头,明亮眸光直盯着画。 “朕真是万万想不到,皇妹居然能将春天的桃花癣对一个人的影响,以如此诗情画意的手法呈现……朕光是看此画,仿佛就能感受到那阵恼人的酥痒,教人恨不能动手重重抓挠一番!”“桃、桃、桃花……”她的下巴登时掉了下来。 皇妹,你如此心有所感,莫不是春天到了,你的桃花癣又发作了吧?”灵丰帝摸模她的脸神色略带担忧。 “去年万祁国进贡的蔷薇霜你抹了没有?听说治桃花癣极有神效。” “皇兄,你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思。”绣月叹了一口气,一长怨地在绢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唉,好不容易提振起一些的信心,又给皇兄摧残了个落花流水。 灵丰帝见地懊恼倦然的脸色,眼里掠过一丝温柔,摇摇头道: “傻丫头,皇兄是你的亲哥哥又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心思呢?”“那你倒说说,我现在、心里最想做的是什么?” “无非是想出宫寻幽访胜、赏遍五湖四海罢了。”他无奈地看着她。 “既然皇兄知道,为什么不肯成全我的心愿呢?”她拉着他的宽袖又扯又摇的。 “让我去嘛,人家真的好想出去玩呀!” “那怎么行?”他剑眉一挑。 “你的身子骨太弱了,朕怎么能放心你独自出宫在外?” “哪会独自?我连去凤扬城找艳青嫂子闲磕牙,都得被一大堆侍卫盯得紧紧的, 你以为我还有丝毫人身自由可言吗?”绣月没好气地道。 “那是为了保护你。”“可我都快闷死了……” “朕不准你说那个字!”他脸色一沉,语气冷峻。 糟了,龙颜大怒! 霎时,远远站在后头,不敢打扰他们兄妹说话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纷纷跪了下去。 “皇上息怒!” “朕没有生气。”他不悦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朕是爱胡乱发脾气的暴君吗?” “没有没有没有,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众人大惊失色,赶紧摇头摆手急忙澄清。 灵丰帝懒得搭理他们,注意力再度回到妹妹身上,神情严肃道: “总之,你绐朕乖乖待在宫里,好好养病就对了。” “可是宫里真的好闷哪。”她根本不怕皇帝哥哥发飘,因为自小到大他最疼宠溺爱的人就是她了。虽然偶尔会故意逗得她哇哇乱叫,再不就是拿出君临天下的款儿强压她,要她顺从听话,别再成天打着离宫出去玩的疯狂念头。 就像现在。 “也许是该给你找个好婆家的时候了。”灵丰帝摩拿着下巴深思起来。 “倘若嫁了人,从此和夫婿相敬相爱,那么你就不会有闲工夫寻朕的麻烦。或许还能藉此冲冲喜,说不定你的身子很快便好起来了。”“皇兄,你就别害人了吧。”绣月倒抽了口凉气。 哪个倒霉鬼会愿意娶她这种体弱多病,不知几时会断气的纸片人? 她去年才把自小爱惜她、自愿守护她一生的朝阳哥哥给“解决”掉,妤让他可以安心与艳青嫂子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现在皇兄竟然又打起为她冲喜的荒唐念头了。 “不,朕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就为你选个文斗武双全、十全十美的好驸马,这样你就不会再埋怨朕了吧?” “你是说笑的吧?皇兄。”她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不要再说了,朕心意己决。”他专断独行地下了决定。 “过几日宫里要大开御宴,为战功彪炳、凯旋归来的镇国大将军庆功,待这桩天大喜事过后,朕再好好为你挑选一个乘龙快婿。” “什么叩”绣月呆住了,好半晌回神过后,不禁气急败坏的嚷道: “喂喂喂,你别自作主张胡乱支配人家的人生好不好?” “朕什么都没听见。”灵丰帝背对着她,手指堵住耳朵,径自离开了。 有一票宫女、太监、侍卫忙着追随护驾去了剩下的另一票人则忙不迭争相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真是皇上圣口一开,金玉良缘便来。”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公主这杯喜酒肯定是要请婢子们喝的啦!” 绣月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们,脑袋里只闪过一句陈年谚语一当你以为对、方已经很白目的时候,他们通常会比你知道的还更白目! “咳咳咳……”绣月当晚便偷偷收拾起细软把一堆小巧的药瓶子塞进包袱里。 “不溜不行了。” 看样子皇兄吃了秤确铁了心,这次是非得把她嫁出去不可了。 “开什么玩笑?”她边收拾包袱边自言自语。 “咳咳咳……在还没有见过秦淮的画舫明月、江南的三月烟雨、大理的六月繁花前,我死也不甘心……” 这条小命就像风中残烛,谁也说不准她几时会灰飞烟灭?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再傻傻地困守在宫里,等着谁谁谁来告诉她,她能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她已经受够了这残病不堪的虚弱躯壳,也受够了宛若笼中鸟、金丝雀的非人生涯! “这次要是再不走,我李字就倒过来写!”她狠狠发下重誓。 这几日宫里大开宴席,热闹非凡,她因为身子赢弱,受不住那么多主人的气息,所以向来不必出席任何皇家御宴。恰恰好,给了她一个“离宫出走”的大好机会! 绣月努力将包袱的结打得更紧,还不忘拎起来搪拮重量,确定这重量不至于会让她上路没多久,便落得筋断骨折闪到腰的下场。 可就在她满心雀跃、充满期待的当儿,紫椟雕花房门响起了两下轻敲。 “公主,皇上差汤公公来请您前去鸣凤轩一趟。”鲁豆豆的语气听来有些神秘兮兮。 正在做“亏心事”的绣月悚然一惊,连忙把包袱塞进凤凰红眠大床底下,清了清喉咙。 “我知道了。”她轻轻巧巧地拉开上栓的房门,将门扉打开来。 门外,鲁豆豆手上捧着一盅热参茶,白娇娇快手快脚的为她披上一件轻软的紫缎披风,姚枝枝则小心翼翼地送上一个小怀炉。 她喝了口热参茶暖暖胃,小手抱着小怀炉,缓缓走向位于寝宫的前半部——舒畅小苑。 “绣月公主驾到!”金衣重甲的皇家侍卫一见她走进小苑,立刻扬声道。瘦得跟根竹竿没两样的汤公公发白脸皱,却是笑容满面。 “奴才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得了,汤公公,在我这儿就别来那一套繁文缛节的了。”绣月小手微摆,示意汤公公起身“皇兄这么晚了还唤我前去鸣风轩,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很重要,我就不去了。” “皇上自然明白公主凤体违和,也不愿在此夜露深重时刻打扰公主。”汤公公满脸疼惜。 “可若不是有重要大事,皇上不会要奴才来传话,奴才也不忍心惊扰公主您呀。” “究竟是什么事?”她警觉地瞅着汤公公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可惜汤公公对皇上忠心耿耿,又是精明狡猾老狐狸一枚,岂会这么简单就披看穿手脚? 但见他笑眯了老眼,躬身道: “皇上龙心缜密,高瞻远瞩,见识不凡,行事更是深谋远虑,洞烛机先,非常人所能及……” “可以讲简短一点吗? ”她没好气的打断他: “喔,可以。”他仍是笑眯眯的。 “四个字:老奴不知。”骗鬼啊? 绣月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汤公公明明就是皇兄的金牌心腹,怎么可能会有“老奴不知”的情况出现? 可是汤公公的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要是真能从他嘴里探出一丝丝口风,那才真叫有鬼咧。 “轿子已备妥.请公主移驾。”汤公公笑容可掬道。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她只得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地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 第二章 鸣凤轩外的御花园,大红灯笼高高挂,皇宫百花盛宴方至酒酣耳热之际。 典雅敞亮的鸣凤轩内,灶暹罗檀香袅袅生烟飘荡着沁入心脾、宁神静气的独特香气。红木桌上,数盘精致的钻花什锦宫点,红泥小火炉上呼噜噜滚着注入金泥蟠龙茶壶里的天山清泉。 南云山上的名产雀香舌茶叶,在热泉水倾入的刹那,旋然蒸腾起似花似茶、幽香洁醇的味道来。 “好茶!”灵丰帝深深吸了口气,不禁露出一丝陶醉的微笑。 “香,真是香啊!” 一身银铁镜甲,相貌粗犷挺拔、英气勃勃的镇国大将军萧纵横端坐在皇帝对面,沉静稳重神态不变,只不过在听到皇帝称赞茶香的时候,他浓眉不自觉地微微一挑。香吗?没感觉。但是与其关心茶香不香,此刻他更在意的是皇上为什么突然把他密召进鸣凤轩。 他太了解皇帝的性格,以今晚这种偷偷模模的行径来看,说不定又想搞什么鬼了。 萧纵横永远不会忘记三年前他被当时仍是太子的灵丰帝,火速急召进京的恶整事件。 此时此刻,他又再度嗅到那一丝丝相同的阴谋诡计味了。 “萧爱卿,这可是朕珍藏了好多年的名茶,一斤要价五千两,一直舍不得喝,今儿个是为了你,朕这才狠下心开封了。来,口叩尝看看吧!” 灵丰帝亲自为他斟上一杯。 “谢皇上隆恩。”萧纵横大手捏起小小的五彩鸳鸯瓷杯,神情微带戒慎。 “咦,爱卿怎么不喝?”灵丰帝挑眉,好奇地看着他。 “臣不渴。”他小心翼翼地微一沾唇,旋即放下瓷杯。 “皇上干杯,属下随意便可。”普天之下,敢违抗皇命的恐怕也只有他萧纵横、凤扬城主穆朝阳和路晋王爷三人了。 “呵呵……”灵丰帝非但不生气,还微笑了起来。 “爱卿何必这么紧张呢?该不会是对联的为人没信心吧?你说,朕怆是那种“狡兔死、走狗烹” 的无道昏君吗?” “如果皇上是那种无道昏君,那事情倒还好办些。”萧纵横认真地回道。 至少一言不合,他还能够拍桌一起,怒而拂袖离去。 “唉、朕一向本着良心和道德对待心爱臣子可今日却遭萧爱卿如此曲解,朕宛如万箭穿心啊,”灵丰帝俊朗的脸庞揪成一团,槌胸。 “晤心痛……” 套句闽南诸县的通俗用语,明知皇帝根本是在“嚎笺”,可是军人公忠为国的天性依旧战胜了一切。 “皇上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萧纵横有一点僵硬不自在地道歉。 “请皇上切莫伤怀。” 灵丰帝面上仍然哀声叹气,心底却窃喜不已这下可好了,一开始便让大将军心存愧疚、屈于下风,这样待会儿事情就好办了。 “爱卿,你也知道,朕一直将你当作自己人,素来对你是推心置腹、期望甚重。”灵丰帝亲自为他夹了一颗蟹粉小笼包,喟叹一声。 “唉,在朕的心目中,你是最值得依靠与信任的。有什么事,想必你都会愿童帮忙朕分忧解劳,对不对?” “谢皇上厚爱,只要于家国有益,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萧纵横沉声应道。 “这样啊,那么除了家国之外,在朕的私人领域上,爱卿也愿意助朕一臂之力啰?”灵丰帝眼儿当地亮了起来。 多年来征战沙场的直觉及时发挥作用,萧纵横谨慎地道: “在合理范围之内,臣会考虑。” “合理合理,绝对合理。”灵丰帝笑得跟头刚刚吃了老虎的金龙没两样。 “朕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吗?” 他浓眉微微一撩,“皇上真的要听臣的实话?”灵丰帝见机好快,立刻笑吟吟地拎起小茶壶。 “那个……再来一杯?”不对劲。萧纵横怀疑地眯起双眼,盯着皇帝那张英俊却狡脍的笑脸 “皇上,夜已深,请恕微臣先行告退。”他还是先走为妙。 “咦,爱卿何必这么、心急离开?”灵丰帝扬手止住他欲起身的势子。 “再坐一,朕还有话要和你说。”他只得再坐了回去。 “绣月公主驾到!”汤公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灵丰帝眼里闪过一丝愉悦, “快快请进。” “皇上,既然您与公主有要事商议,那么微臣还是——” “不急、不急。”灵丰帝对身旁的太监小春子一不意。 小春子会意,忙去打开门。 “恭迎绣月公主凤驾,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乘八人红绸大轿缓缓落地,汤公公掀起珠帘,迎出了穿裹厚重却弱不胜衣的绣月。 自暖和的轿里走出,一接触到外头舂夜清冷的空气,绣月不禁打了个冷颤,小手拢紧了大氅。 “皇妹,来。”灵丰帝亲自过去搀扶她进屋。 萧纵横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臣萧纵横参见长公主。” “免礼。”绣月看了这名高大剽悍的军装男人一眼,既惊讶又迷惘。 “呃,将军也请坐。” 这个男人就是皇兄镇日口口声声夸耀的那个戍守边疆、保家卫国的镇国大将军吗? 听说他自十六岁随父兄出征以来,在沙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短短几年内便由六品职等的副将迅速直升五品、三品,最后再升上一品,成为朝廷最为倚重的栋梁。 可是他……看起来没她想象中的老呀。 壮硕矫健的他,虽说神情刚硬了些,肌肤黝黑了些,眉宇间显得有几分沉静沧桑了些,但认真来说,他应该和皇兄差不了几岁吧? “皇妹,纵横,你们俩就别这么客套。”灵丰帝再度亲手为他俩斟上了幽香的热茶。 “毕竟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什么啊?” 他俩不约而同怀疑地瞅向平白无故乱放炮的皇帝。 “你们还不知道吗?朕已经为你俩指婚,待下个月初良辰吉日一到,便亲自为你们举行大婚。”灵丰帝故作讶异,随即笑咪咪道。 “皇兄?!j绣月目瞪口呆。 “你、你……喝醉啦?” 什么跟什么?萧纵横脸色一沉: “皇上请不要跟微臣开玩笑!”他今日不过是来参加庆功宴,并没有要跟皇上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和公主成亲?皇上近日“龙脑”没出毛病吧? “你们俩急什么?”灵丰帝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唇畔笑意依旧。 “朕还没把话说完。”萧纵横只得勉强坐了回去,锐利的眸光紧紧盯着不知又在搞什么鬼的皇帝,一时间坐如针毡。绣月则是挖挖耳朵,疑心自己最近的病情是否加重了,以至于产生幻觉和幻听了? 再怎么想替地冲喜,也不用乱点鸳鸯谱到这么离谱的地步,拿这个全民大英雄当瘟生……呃是推入火坑……不对,哎呀,她不会讲啦! 总之,就是乱来,一千个一万个乱来! “皇上,您是真命天子,一言九鼎。”萧纵横提醒他。 “请您仔细斟酌之后再说出口。” “联很清醒,朕当然知道君无戏言的道理。”灵丰帝抚掌微笑: “所以朕这才下了这个极为慎重、可靠、稳固的决定。” “皇兄,我才不要嫁——”绣月气急败坏的开口,但不忘瞥了萧纵横一眼: “萧将军,抱歉,我不是针对你。” “微臣明白。”萧纵横双眸杀气腾腾地盯着皇帝, “公王,微臣的答复也并非针对您个人。 皇上,请恕微臣推却这门亲事,臣,不要娶公主。”他明明说了不是针对个人,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他的话有那么一点点刺耳呢?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绣月忍不住转过头去,微恼地瞪了他一眼。 萧纵横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眸光坚定地注视着皇帝。 灵丰帝看了看最宠爱的皇妹,再看了看最器重的臣子,不禁噗地笑了。 “依朕看,你们俩很有默契呀,一定很快就能心灵相通、夫唱妇随。” 她张嘴欲辩,萧纵横却已经断然道: “不,多谢皇上的好意。臣和绣月公主一点兴趣相投也无。”绣月实在控制不住,又狠狠白了他好几眼。 什么嘛,好歹她也是堂堂的长公主,金枝玉叶耶,没有嫌弃他就要愉笑了,他还在那边拚命划清界线个什么劲?一时之间、她的女性自尊心大大受伤。 “萧爱卿,你就不用客气了,朕最是看重你,以后就将联这皇妹的终身大事交托绐你了。”灵丰帝这回是吃了秤确铁了心,决定一意孤行到底。 “交给你,朕很是放心。” “皇上——”他如钢铁般的自制力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爱卿,朕这皇妹虽是性情骄了点、身子弱了点、脾气硬了点,但是除此之外十全十美,再是没得挑剔的了。”灵丰帝笑吟吟的说。 “好妹夫,将来可得好好待朕妹子啊。”“皇上——”萧纵横的声音有着明显的警告。 绣月不甘一不弱,也举手大表反对。 “皇兄嫁他不如嫁根木头,所以我说什么都不要嫁给他你还是早早死心吧。” 萧纵横挑高一边的眉毛,睨了她一眼。不是不针对个人吗? “请读我的唇……”灵丰帝优雅地弹了下手指,吸引他俩的注意力。“这、是、圣、旨.”皇命如天,圣旨不得违抗。绣月神情震惊,小嘴半张,好半晌完全无法闭上。萧纵横则是脸色更加阴沉。 皇上指婚一事,好似在她头顶上炸开了个巨大的鞭炮,绣月满脑子嗡嗡然,仿佛作梦般回到了寝宫。 姚枝枝正对着小铜镜,顾影自怜地端详着插满了雪白菜莉花的发圣口,自顾自地哼着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啦啦啦……”“公主回宫!” “哎呀,公主回来了!”姚枝枝忙把铜镜一收,兴奋地奔过去打开门,随即一怔, “咦?公主,您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白娇娇也捧上了人参茶,担忧地望着她,“着凉了吗?” “我没事。”绣月回过神,勉强一笑。 “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公主,还是让婢子们陪着你吧。”白娇娇开始指挥起众人。 “豆豆去帮公主燃起暖炉子:枝枝,别再照镜子了,帮公主换下衣裳……”“得令!” 瘦弱的绣月没法子,只好任凭几名侍女摆布直到被送到床上躺下了,她们还不肯罢休。 姚枝枝端来一只团凳放在床边,然后打起了一盏晕黄的粉纱宫灯。 “公主,来,闭上眼睛。”白娇娇取出一本传奇本子,坐在团凳上,柔声地道: “今晚换婢子念书哄您睡。” “不用了吧?”她现在满脑子乱烘烘的,在鸣凤轩的惊吓还未消化得了,哪里睡得着? “公主,你就甭和婢子客气了。”白娇娇打开本子,洁了洁喉咙,压低了声调道: “庚年庚月庚日于苏州某县,有一夜归书生寄住在某砧旧寺庙里.睡到子夜时分,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了,飘进了一抹白色的……” “娇、娇娇……”绣月越听越毛, “你念的这是什么床前故事?” “喔。”娇娇看了一下封面, “年夜怪谭。”她又好气又好笑。 “听了这种故事,谁会睡得着啊?” “公王,您不喜欢吗?要不换一本好了。” 白娇娇手势熟练,马上换过一本。 “从前从前有三只小豚要盖房子……” “好了、好了。”她捂着突突悸痛的鬓角,摆了摆手道: “再闹下去找还睡不睡?你们都去歇着吧。”“可是……” “别可是了,去去去!” 绣月不由分说地把她们全给撵出了寝宫,这才抚着胸口深吸了一大口气,却怎么也呼不出满腔的烦乱与忧虑。 什么订亲?什么大婚?开什么玩笑? 要她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武夫,那还不如把她嫁给阳哥哥当小妾算了!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掀开锦被下了床,自床底下模出那只大包袱。 “不自由,毋宁死。皇兄要嫁就自己嫁,我再也不陪他玩下去了!” 夜黑风高,该是公主夜遁逃的时候了。翼翼翼虽是夜晚行动,但绣月还是躲在御花园里的假山一角,待天色曙光将露,才混在早起洒扫庭除的宫女堆里,推着小车,拿着扫把,就这样扫着扫着,扫出了小宫门。 小宫门是宫女和运送新鲜鱼肉菜蔬的买办们进出之地,所以人群众多,皇宫侍卫压根没注意到她。 待一出宫,她马上推着小车绕到高高朱墙后,自车底下隐藏的匣子里掏出了大包袱,然后将套在外头的宫女衣裳脱下来塞回匣子里,被清晨凉冷的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咚嗦,又连忙自包袱里拿出一件不起眼的青色披风裹着,顺便取了一罐日常保健用的药丸吞了几颗,这才稍稍定了定神,望着四周。 淡淡薄雾笼罩着初舂的街道,开始有了三三两两早起的人儿,有的忙着去打水,有的准备开店了,还有几名小童揉着惺忪睡眼,边打着呵欠边走向私垫馆。 他们双颊红通通、粉嫩嫩的,一脸稚气犹有的乳臭味,令绣月不禁看得笑了起来。 “三岁娃娃上学去,边走边哭流鼻涕……”她突然想起以前皇兄编着取笑她的小曲,眼里笑意更深了。 好可爱。 她就这样伫立在原地,放眼望去整个渐渐苏醒过来的京城。 早饭的炊烟袅袅升起,各种声音开始响起,人间烟火的平凡却温暖情景缓缓在她眼前展开。 她胸口止不住兴奋的,激动快乐地握紧了拳头—— 全国百姓,大好河山,我来了! 第三章 京城近郊的镇国将军府,矗立在一片桃花林畔。 高大威猛的萧纵横一身淡青色劲衫,虎虎生风地舞着手中的雁翎刀。宽敞的练武中庭,四周百年老榕树被那凌厉刀气扫得微微颤抖,枝头常青的绿叶飘飞坠落。 在漫天飞舞的叶雨之中,他陡然收刀沉势,四面八方逼人的气势顿时一散,那急奔入内的副将终于得以松了口气,不必担心完全踏不进将军狂厉慑人的刀气范围之中。 萧纵横看着一身军装的副将,沉声问: “发生什么事?” 将军府里人人皆知,早晨这两个时辰是他的练功时间,若非重大事件,绝不能前来打扰,以防刀剑无眼,惨遭误伤。 “启禀将军,圣旨到!”副将躬身道。 “圣旨?”现在这个时候?他有一丝错愕。 是的,汤公公就在前厅等候将军领旨。” 萧纵横浓眉微蹙,随即将手中的雁翎刀抛向副将。 “我这就去。” 副将连忙接下雁翎刀,小心翼翼地捧着,随侍在后。 当萧纵横一踏入前厅,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汤公公那张苦瓜脸忧心仲仲的,在看到他的刹那,宛如看到了救命恩人。 “将军,您千万要救救公主啊!”救公主? 萧纵横冷静地开口, “汤公公不用急,请详细说清楚……你不是来宣读圣旨的吗?” “啊,对,圣旨!”汤公公都急昏头了,连忙展开手中的金龙卷轴。“镇国将军萧纵横跪下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恭聆圣谕。”萧纵横单膝跪地,沉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长公主绣月私自离宫,不知去向,朕闻知大感震惊,忧心如焚,今着萧将军衔令前往找寻公主下落,待责成公主平安归来,朕必定重赏功勋,且亲自为萧将军与长公主举行大婚之典, 日后荣恩厚宠,无人可及。钦此。谢恩!”“谢主隆恩。”萧纵横眉头深锁。 汤公公提醒他, “将军,请接下圣旨啊。” 接下圣旨就表示将奉命而行,可是……他浓眉紧蹙,心情沉重不悦。 “将军?”汤公公询问地扬声。 “臣领旨谢恩。”他只得伸手接下圣旨。 可恶! 绣月公主离宫出走与他何干?为什么兜兜转转了一团,又把事情扯到了指婚上头? “将军,公主就靠您了。”汤公公哭丧着老脸, “皇上不敢惊动御林军和大内高手,更不希望消息泄漏出去,会陷公主于不可测知的危险之中,所以这才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您身上了。”“我明白。”他眉心紧皱。 “只是公主因何出走?皇宫戒备森严,又如何出得了宫?” 汤公公长吁短叹的, “唉,可不是嘛,御林军头子刚刚已经被皇上打了一顿板子,罚幸一年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将军您出马,想必很快就能寻回公主凤踪了。”萧纵横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汤公公,请您回去禀告皇上,就说纵横会去寻回公主,但不用重赏功勋,更无须荣恩厚宠,只望皇上收回井取消臣与公主之婚事。”“这……”汤公公大感惊愕。 居然有人会将这皇恩荣宠、天大富贵往门外推? “只要皇上答应,臣立即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前往追回公主。”他神情剐硬沉稳,意志无可动摇。 “唉……”见他一脸坚决,似是无转圆余地汤公公只得点头,垂头丧气道: “奴才立时回去请示皇上。” “有劳公公了。”当今皇帝天纵英明,聪颖过人,可他萧纵横虽是一介武夫,也不是个笨蛋哪个有求于人,身段得自动放软,此乃千古颠扑不破的道理。 只是,若不是皇上“不仁”在先,他也不至于“不义”在后啊。 最后,皇帝只给了一句话: “只要能把公主寻回,一切好说话。” 虽然这不是萧纵横最想要听到的保证,但至少已稍有退让。 所以半个时辰后,他一身劲衣,跃上快马奔驰出将军府。 绣月虽是头一次独自出门,但多亏平时在凤扬城主夫人,也是昔日五毒教主苗艳青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知道了一些行走江湖该注意的事。 比方说,财不可露白。还有,双腿敌不过四轮…… 所以此时此刻,她正悠哉地坐在马车里,将装着银两银票的荷包贴身藏好。小碎花包袱里只放着几件普通的粗布衣裳,一小袋铜子儿,还有十几瓶每日必服用的药。她还对车夫佯称要去杭州探亲,所以可以慢慢驾车慢慢晃,多晚到杭州都不要紧。 老实的车夫见这瘦弱纤巧的小姑娘,不自觉就起了同情怜悯之心,当下大拍胸膛保证一路平安。 “小姑娘,你尽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常常接送一些收帐的掌柜出远门,经验丰富,叫我老鲁就是了。” “老鲁叔,一切就拜托你了。”她伸出雪白如玉葱的小手掀开车帘,朝他嫣然一笑。 “姑娘,你太客气了,咱们这就出发了老鲁轻轻一拍老马屁股, “烧刀子,走啰!” 老马精神抖擞地嘶鸣一声,然后撒开四蹄……慢吞吞往前走。 老鲁老脸尴尬了一下,急忙开口解释, “呃,姑娘,你别担心,我们家老烧刀子是这样的,一开始要先热热车……可待会儿它就会越跑越快了。”绣月看着明显在“散步”的老马,心底有点怀疑。 “不要紧,”但是她反过来安慰老鲁。 “马儿首重耐力不重速度,这我了解的。” 老鲁这下子觉得真是遇着知己了,猛点头道:“对啊,对啊,我就是这样跟那些没耐性的客人说的。这马儿跑得快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能够忍辱负重,是不是这样说的呀,姑娘?” “差不多、差不多。”看着慢慢一步一脚印的烧刀子,绣月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位小姑娘真是深明大义啊! 老鲁不禁乐得晕陶陶,扬着马鞭子赶车,忍不住边开心地唱起了陕北家乡老曲儿—— 家住弯曲山外山哟……行过一里又一里哟… …快把驴儿急急赶哟……拐个情、耶……暖炕床哟…… 老鲁一路唱,绣月却是越听越想笑,最后小老百姓真好玩呀!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弱女子的踪迹,说来宛如大海捞针,难如登天。可若以为这样就难得倒他?那也未免太小看这位纵横四海的镇国将军萧纵横了首先,他以京城四通八达十六大道小路方向分析,最后归出一个结论—— 无论绣月公主打算去哪儿,身子赢弱的她只能雇用马车。所以他花了两天的时间,问遍京城两百八十一家出租马车店铺,打听到了一名状似绣月公主的纤弱姑娘独自雇车说是要前往杭州。 “那位姑娘脸色是否极为苍白,仿佛有病之人?”他注视着店东问道。 “报告!”但见店东自动立正站好,必恭必敬地行了个礼。 “有的:昨日晌午时分,在小店正东方向走来一名姑娘,面容苍白,说话轻声细语,背了个大包袱,不时咳嗽,说要雇一辆老实可靠的马车前往杭州,完毕!”萧纵横忍不住挑眉, “你… …从过军吗?” “报告长官,前水师海龙战队编号勾勾两梯次!”店东双手贴紧腿侧,抬头挺胸回道。 “原来如此。”他点头,有一丝欣慰又有一丝无奈。 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身分,可说也奇怪,凡是曾从军过的百姓就是能嗅到他身上的军方上级气息,每每二话不说便立正行礼,敬畏得动也不敢动。 不过多亏如此,他才能很快就问得绣月公主的去向;但前提是,她对店东所说的话并非故弄玄虚作假。 “多谢。”他朝店东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不忘回头抛来一句: “稍息之后,原地解散。稍息。” “散!”五十上下的胖店东双手举高一拍,原地一跳。 早已跃上马背的萧纵横啼笑皆非,旋即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如箭般射了出去。 “哗,这位长官真是英姿飒飒,豪气干云啊!”店东忍不住一脸陶醉。 虽然慢了一天半,但重速度的大宛骏马还是轻轻松松就追上了以“耐力”着称的老马。 往杭州方向一百五十里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山脚下,一问小小的野店里,茅草屋檐下的老旧柱子上,拴着的是一匹懒洋洋的老马,以及一辆简陋的马车。 晚霞满天,野店的砖造乌黑烟囱慢慢飘起了一缕炊烟。 萧纵横勒住马,大宛骏马优雅地一扬马颈,不发一声地止步。 他鼓励地摸了模骏马的鬃毛,一跃而下,熟练地将缰绳拴在同一根柱子上,巧妙地阻挡了老马与马车可逃脱的方向. “帮我盯着它。”他附在马耳旁低低叮咛。 这匹大宛名马多年来已与他培养出深厚情感,灵性过人的马儿自鼻端轻轻喷气,马头上下点一点。 “乖。”他模模骏马,随即大步走进野店。 野店窄小,只有几张老旧到快散掉的桌子,角落处有一名低头唏哩呼噜大吃面条的紫裳小姑娘,不正是尊贵的一国长公主吗? 纵然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一国长公主蹲坐在角落捧着粗瓷大碗吃得津津有味,还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萧纵横一时怀疑自己眼力有问题。 他慢慢走进去,眯起双跟紧肝着那个小人儿。 “客官,您是几时进来的呀?瞧我这耳力,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哆,连贵客临门都没听见。”一个年过半百却搽脂涂粉的老板娘扭着水桶腰,笑咪咪地上下打量着高大英挺的他。 “客官,您住店还是吃饭呀?心追边雅座请.死鬼,快出来帮贵客擦一擦椅子呀!” 萧纵横的目光转移向雅座,一张年纪比他还大的斑驳桌子,还有那布满灰尘的椅子……是应该擦一擦了。 “那里的客人是住店还是吃饭?”他望着那头面吸得呼噜噜作响,满脸不亦乐手的绣月,尽量不打草惊蛇。 “啊?他们?”老板娘愣了愣才回道: “喔,他们当然是住店。天就快黑了,这山里可不平静哟,什么豹子獐子大猫都有,万一遇上了可就麻烦了。客倌,您也住店吧?” “对。”为了不惊动百姓,所以萧纵横打消了走过去一把将绣月扛上肩,立刻逮回皇宫的念头。 待一入夜,店里活人都睡熟了之后,他再下手抓人。 想到在短短两曰内便轻轻松松完成任务,他粗犷的脸庞不禁露出一丝罕见的微笑。 “那客倌要不要先屹点乡村野味充充饥呀?” “好。” 哟,这位客倌真是英俊潇洒,言简章赅。老板娘忍不住为之神魂颠倒。萧纵横气定神闲的落坐,双手稳稳抱臂。 而在角落里,颠簸了一整天的绣月却是饿得狠了,顾不得斯文秀气的仪态,大口大口吃着那碗热腾腾的汤面:虽然汤咸了点,面斓了点,碗里的肉燥浇枓又少得可怜,但是一整天嘴里啃的都是千巴巴的烙饼,现下有碗热呼呼的汤面,已经是宛如置身仙境般幸福了. 平时胃气弱,加一加五餐吃不了小半碗饭的绣月,这才能体会一个人睡不着是因为还不够累,一个人吃不下是因为还不够饿。 “老鲁叔,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她快乐地吃完面,喝净最后一滴汤,抬头看着老鲁问道。 老鲁的脸几乎快埋进汤碗里,闻言抬头。 “这附近?天都黑了,山拗子一片黑漆漆,有什么好看的?” 这小姑娘真是寄特,说是探亲,可像是头一次出远门的乡巴佬,看见野兔蹦过也惊呼,瞥见路上的牛也尖叫,兴奋得不得了。 “黑漆漆好,说不定别有一番滋味。”绣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如你就陪我去夜游吧?说不定路上能有什么神奇的奇遇……” “什么奇遇?万一遇鬼了怎么办?”老鲁打了个寒颤。对喔!她缩了下脖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一时没想到。对对对,夜深了,还是躲在屋里好些。” “可不是吗?”老鲁苦口婆心劝道: “何况你看起来身子单薄伶仃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放心,我有居家旅游必备良药。”绣月献宝似地自大包袱里掏出十几只药瓶,在桌上一字排开: “有治头疼的、伤风的、流鼻血的、头晕目眩的、贫血的、胃痛的……” “有没有治十二指肠溃疡的?”老鲁大开眼界,忍不住问。 “喔,那个放在家里,没带出来,因为那个我以后才会用到。”她露齿一笑。 “小姑娘。你家里是开药铺的吗?”老鲁一脸赞叹,摸摸这个、模摸那个。 “呃……”绣月想到寝宫里堆着如小山般高的各国进贡珍贵药材,点头道: “差不多。” 老鲁听得满脸羡慕,突然想起一事。 “哎哟,我忘了帮烧刀子喂马料了。姑娘,你在这儿坐,我先忙去了。” “好。”她乖顺地道。待老鲁离开,兀自快活地旋开一罐胃散,倒出一些在掌心里服下。 这些宝贝可得记得按时吃,否则要是在路上旧病复发,那就糟糕了。 “公主。”她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然稳坐在她身畔,低声唤道, “请随臣回宫。” 绣月愕然抬头,翠玉小药瓶登时自手心坠落…… 电光石火间,那人的大掌稳稳地接住了小药瓶,缓缓放回她手里。 她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可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却完全令人无法漠视,不得不生起凛然敬意。 “萧……将军叩”她结结巴巴的开口。 萧纵横黝黑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她, “公主请速速随臣回宫,以免再令皇上担忧,徒增困扰。” 她柳眉一挑,心下不悦了起来。担忧她可以接受,可是她对“困扰”二字很有意见。 “萧将军,我可是有留书出走的耶,又不是半夜被刺客绑走,皇兄有什么好担忧和困扰的?”她一激动起来,浊气往胸口冲,不禁喘咳起来。 “咳咳咳……” “公主,你没事吧?”他盯着她. “咳咳咳……死不了……”她咳得满脸通红,却不见他姿态稍微放软,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爱心……咳咳咳……j 他只是微蹙眉心,上下打量她。 她既然有本事愉溜出宫,身子也就没有人人以为的那样赢弱不堪,所以何必再故作楚楚可怜样? “咳咳咳……”绣月见他一脸怀疑的表情,不禁更加气愤,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 刚刚他在那儿坐了许久,见她与人有说有笑,还吃了一大碗面条,完全不像有病的模样,可是现在一见他露面,便立时百病缠身……萧纵横心下越发对她的人格产生质疑: 饶是如此,见她咳到脸儿涨红,他还是不由自主伸出大掌,摆在她瘦弱的背上,运起内功缓缓输入。 咳到心痛,胸痛、胃痛,手脚都有些颤抖的绣月只觉背上一暖。旋即一股暖流渐渐透入她四肢百骸间,她绷紧的心坎儿一松,浑身登时暖洋洋了起来。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苍白的小脸透出一抹粉红。 “好些了吗?”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她这才惊觉是他伸出援手,一时不知该谢还是该恼,身子忙一闪。 “我、我又没要你鸡婆!” 他脸色一沉。她果然是个被宠坏的金枝玉叶。 萧纵横收回掌,冷冷地道: “公主,我们走吧。” “不要。”她一脸执拗,小手死命抓住桌沿.“有本事你把我扛走——” “好。”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绣月话刚说出就后悔了。 笨哟,他是堂堂武将,动用蛮力是他的强项,她干嘛偏偏说这种话呀? “等一下!”她马上改变心意,扬起小下巴。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再扛着我的尸首回去。”果不其然,萧纵横伸出的铁臂顿时僵在半空中: “公主,”他眯起双眸,警告地盯着她,“请不要逼臣动武。” “你动呀,你一对我动武,我就告诉皇兄你调戏我!”她得意洋洋道。 她是笨蛋吗? 皇上要是听到了这话,还不马上喜心翻倒,立刻要他俩成亲以后负责? 萧纵横困扰地皱起眉头,倒有些投鼠忌器。 绣月还以为自己唬住了他,兴高采烈道:“所以我劝你最好马上回去,假装没有看到我,这样就好啦。” “不行。”她想得美。 她小脸微微一垮。 “不然你想怎样?反正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 “明天一早公主就跟微臣回宫,不行也得行。”萧纵横冷冷摇下话,随即起身回到自己那一桌。绣月被他的话气怔了。 拜托,他算哪根葱哪根蒜哪?连皇兄都拿她没法子了,更何况他只不过是朝中的一名将军。 “好,明天就看是你够狠还是我够力!” 第四章 无巧不成书,野店里恰巧就只有两间房,恰巧也就只有他们三个客人,不过老鲁谨守车夫的本分,早早就睡到马车上去了。因此野店二楼上,只剩下东房与西房对望,互成犄角之势。气氛很不对劲,就连那个风骚老板娘都嗅到了。 当她提着一壶热茶到西房,以斟茶之名行搔首弄姿之实时,却看见那高大英挺的男子衣着未换,森森雁翎刀横放膝上,闭目养神,杀气隐隐。 在江湖讨生活多年,要是连这点眼色都看不出,那她“野店一朵小喇叭”的美名岂不白叫了? 风骚老板娘当下倒完茶,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忙溜回楼下的房里去。 东房里,绣月吞服了睡前该吃的药丸,小心翼翼地爬上硬邦邦的木板床,怀疑自己连着两天快被晃散了的骨头,如何在这简陋又不舒服的床上瘫得平稳?睡得着觉?她呻吟着勉强躺下,谁知眼角瞥见了竹编枕头上翘起了两三根竹刺,当场吓得惊坐起来。 “哎哟喂呀……”她倒抽了口凉气。 “这是要谋杀客人哪?” 老板娘该不会姓孙?店里该不会也卖人肉包子吧? 没仔细端详还不知道害怕,她定睛一瞧,才发现连床被也脏兮兮的,东陷一角西塌一处,显然里头的棉花早久不复蓬松矣。 此时此刻,她不禁强烈想念起寝宫里软绵绵、散发着月桂花香的床褥。 真是在家日子好啊…… 绣月鼻头一酸,忍不住喉头发紧起来。 “我好想念我的床、我的被子、我的寝宫、我的白娇娇、姚枝枝、鲁豆豆啊……” 两天来的新鲜兴奋感,突然在此年夜时分全走了样。 窗外乌漆抹黑的,也没有自寝宫窗口望出去,还有盏盏高挂晕黄的宫灯,以及一名又一名戒备森严的御林军。只有硬床、烂被、坏枕头和一支快烧没了的残烛陪伴着她。都是那个萧纵横害的啦!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又怎么会忽然想念起皇宫里的生活?”她索性一古脑儿把伤心难过、上心志委屈全推到他头上。 “讨厌,干嘛没事来找我?人家本来好好的,不知有多开心呢……” 绣月咬牙切齿地埋怨着那个多事的家伙,忍不住气呼呼地对着棉被一掌拍了下去。 刹那间,里头赫然窜逃出一大堆黑亮的臭虫大军。 她低头一看,瞬间惊天动地惨叫了起来。 “啊——” 在西房那端的萧纵横心下一震,身形倏然如飞矢般直射进对面,破门而入! 绣月抱着头尖叫四处乱撞,吓得浑身发抖。 “公主!”他心头一紧,想也不想保护地将地揽入怀里,手中雁翎刀刷地扬起道威猛劲风。 哗啦啦一声,木板床瞬间被劈成了两半,碎倒了一地。 难道是刺客?他锐利的眸光四处巡过,却看不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事物。 但是怀里的洁瘦纤弱人儿颤抖得有如风中秋叶,显示出她真的被吓得不轻。 “公主,”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一些,低头看着她。 “不怕、不怕,微臣在此.”绣月紧紧攀着他的胸口……好恐怖……” 被臭虫吓得修白的小脸上仍余悸未消。 “好、好恐……”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东西……还那么一大堆……“不怕了。”他结实的铁臂稳稳地护卫着她,丝毫末察觉此刻两人举止有多么亲昵,只管着该护驾公主的安全。 “可是有人惊扰了公主凤驾?” “虫子……”绣月也没发现自己紧抓着人家不放,兀自发抖瑟缩。 “很多……呜呜呜,可恶……睡觉的被子怎么可以有虫?”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虫子?萧纵横绷紧的神经瞬间髭弛了下来,一阵释然掠过心头,取而代之的却是啼笑皆非的懊恼。 “就为了虫子?”让她凄惨尖叫得像被千军万马包围? 绣月惊魂甫定,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抗议。 “什么就为了一只虫子?哪里只有一只?是好几百几千几万只!” “你真是金枝玉叶。”他语气里的不予置评意味,令她不禁火大了起来。 “金枝玉叶怎样?”她眯起眼睛,恶狠狠地瞪他: “你给我说清楚,我金枝玉叶足怎样?” “没怎样。”他懒得与她争论。 “什么叫没怎样?”她听得更加不悦,小手忍不住狠狠重槌了他胸口一记、却是换来自己痛到哀哀叫的下场。 “痛痛痛……你是石头做的呀?疼死我了。” 自作自受。饶是心里这么想,见她拚命呼手吹气红了眼眶,萧纵横还是抓过她的手,低下头好生端详检查一番。绣月这才发现自己还在他势力范围内,和他温暖的胸膛、温热的呼吸相隔仅咫尺距离,她的手也还臜在他暖和粗糙的大掌里,他修长的手指正轻揉着她隐隐涨红的指关节。 她心儿猛然一跳,呼吸变得急促,却一动也不敢动。 萧纵横没有发觉她的异状,只顾着专心替地揉着指节,低声问道: “好些了吗?” 她的脸颊红红的、热热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也挤不出口,更加喝骂不出“大胆、唐突”之类的场面话。 没有听到她的反应,他微觉讶然的抬起头,看见她的脸蛋不寻常地腓红,不禁一惊。 “公主发烧了?” 绣月这才回过神,赶紧缩回手,急急地猛摇头。他有一丝不解地注视着她安静得出奇的模样怎么不骂人了? “我不要住在这里了。”半晌后,绣月终于开口。 他髭了口气,神情闪过一抹快慰。 “微臣立刻护送公主回京。” “谁说我要回去?”她脸上又恢复了生气,偏着头睨着他。 萧纵横一怔,顿时气结。 “我只说我不住在这间有臭虫的房间。”她开始收拾起包袱,井披上厚厚的大氅,准备与夜晚长期抗战: “我要去马车上睡。老鲁叔的马车比这里干净一百倍。” “公主……”他抓住她的手腕,浓眉一皱。 “你怎可拿金枝玉叶之身开玩笑?倘若出了什么事,你如何对得起皇上?” “放开我,很痛耶!”绣月恼怒地极力想甩脱他的掌握,刚才对他的一滴滴好感全消失无踪了。 搞什么?也还以为他骨子里有那么一点点温柔、一点点好、心、一点点体贴,可是现在却马上原形毕露,像个莽汉武夫般使用蛮力。力气那么大,干嘛不去桃大粪? “你立刻跟我走。”他大手依然紧簸着她的小手。这个看似虚弱却刁钻的公主难缠极了,他有预感,再不速速将她逮回宫交予皇上,恐怕一路上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不要!”她挣扎着。 萧纵横眸色一沉,正欲开口——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老板和风骚老板娘后知后觉地冲了进来,一个拿扫把,一个拿锅铲,紧张兮兮的询问。 “有贼吗?是不是有贼?” “动作这么慢,有贼也早跑光了。”萧纵横冷冷看了他俩一眼,依旧抓紧掌中的纤细小手。 老板和风骚老板娘互觎一眼,眼里有一抹心虚。 其实他们好半晌前就听到声音了,可他们也怕跟贼撞了个当场,这才拖拖拉拉到现在呀! “老板,你们来得正好,我要换房间。”绣月立刻道。 “呃,换房间?”老板不知所措地看着妻子。 风骚老板娘不愧见多识广,立时扭着腰走近绣月,笑吟吟地道: “姑娘,我们店里就只有两间房,一间你住了,一间他住了……你说,还有第三间房可以给你换吗?” 绣月眨了眨眼睛,小手拚命运劲要挣开他的掌握,小脸因用力而涨红: “那我就跟他换!” 老板娘明显偏心,他那间肯定比较好。 “这……”风骚老板娘这下可被难倒了,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萧纵横。 绣月赶紧补了一句,告状道: “还有,是他把我的床劈成两半的!” “床?”没说老板娘还没瞧见,一见之下花容失色: “我家的床——呀,” [我会赔。”萧纵横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绣月,浓眉微皱: “你,今晚跟我同房。” “同房叩”老板和老板娘不约而同惊呆了。 绣月得意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啊?” “我们是旧识。”他环顾全场一周,只淡淡丢下这句话。 他倒要看看,有谁敢质疑。 “啊,夜深了,我们也该睡了,晚安,晚安。”老板和老板娘慑于他迫人的气势,连忙伸懒腰的伸懒腰,打呵欠的打呵欠。 “喂!你们等等!”绣月又羞又气又急。 “我才不要跟他同房,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应该不需要让老板知道……”萧纵横缓缓靠近她耳边,语带警告的说: “我们是哪一种“旧识” 吧?嗯,公主?” 她耳垂掠过阵阵酥麻的战栗感,肩颈微微瑟缩,竟有一瞬间的失神,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然后,她就被“抓”到对面去了。 奠铃铃这真是她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夜。他们楚河汉界分两边,其中以一张桌子做为彼此不得交火的中间和平地带:他的床真的有干净一点点,最起码没有臭虫,还有条有着俗艳牡丹图案却软呼呼的棉被。 她就知道老板娘一定对他特别好!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传出去我长公主的清誉都给你破坏光了。” 绣月全身上下用棉被包裹得紧紧的,强睁着渴睡的沉重眼皮,努力瞪着他。 “所以你应该出去!” 萧纵横也跟她耗上了,稳如泰山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抱臂注视着她。 “这间房钱是我付的。” “我是公主耶!”她索性耍特权。 “如果公主愿与微臣回宫,臣立刻退出房间,侍立门外,为公主守夜。”他也分毫不退。 “你!”绣月又气恼又爱困,忍不住揉了揉酸涩不堪的眼睛。宫身子不好,万一被你气死了,我看你怎么向我皇兄交代。” “依臣看,公主至少尚有千年寿命。” “你影射我祸害遗千年是不是?”她敏感地瞅着他。 “公主不是千岁千岁千千岁吗?”他眼底闪过一抹嘲笑。 绣月一时气窒,小手指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公主,祝您一夜好眠。”他话说完,自顾自的闭目养神。 “你你你……” 若她不幸又多了个哮喘症,肯定都是他害的啦! 早晨,初春曙光破窗第一瞬间,萧纵横就醒了。多年军旅生涯练就,他在双眸睁开的那一刹那睡意已然消失, 警觉地巡视着四周,是否有可疑动静。野店二楼静悄悄,但一楼隐约传来菜刀剁剁有声,还有隐约一两声鸡啼。没有异状。他无声地站了起来,缓缓伸展了修长矫健的腰背四肢,贲起的肌肉隐隐在衣衫下起伏。 在沙场上,他时时都得保持警觉,完全无法沾枕而睡,却从未有感觉到筋骨酸痛过,可经过昨夜,他为何觉得全身上下分外疲劳紧绷? 她真是个小小的,却出乎意料的沉重负担。 萧纵横缓缓走近床畔,本来想唤醒她,却不由自主被棉被裹得只露出一张脸蛋的睡相给吸引住了。 在晨光下,她乌黑长长的睫毛轻轻栖息在苍白如玉的脸上,唇办宛如一朵被两洗褪了的桃花,只剩下一丝微微粉红。 他不知不觉看怔了。 她看起来好小、好脆弱,完全不复昨日的娇贵盛气、趾高气昂。 传言,绣月公主弱如西子一身是病,曾有太医大胆预言她或者捱不过十九岁。而今年,她十八。 萧纵横、心下涌起一抹叹息。干他是军人,他最清楚生死之间的分际脆弱如薄冰易碎,可一生一死之间,却犹如一道划分开天与地的巨大鸿沟。 生之喜悦,死之悲壮,他比谁看得都多。 世上最不要命的是军人,最爱惜生灵性命的也是军人。 因为唯有军人,才经历过人间炼狱,在战场中看遍了丑恶厮杀、血肉横飞、人命损落。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他们分外明白生命的可贵。 只是她……真的活不过十九吗? 他凝视着苍白瘦弱,熟睡如小孩子的她,胸口莫名有些发紧。 “我的房间……该你出去啦……”绣月突然动了动,嘴里模模糊糊的呓语: “我可是公主… …” 萧纵横深邃的眼眸眨了眨,唇畔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 “是,公主。” 迷迷蒙蒙睡梦中,绣月竟似有所觉,满足得意地笑了起来。 “嘻嘻嘻……” 他失笑,摇了摇头。几步挪移至窗边,伸手关紧了那扇露出一条细缝、隐隐吹一丝清晨冷风的木窗。 “连作梦都不忘耍威风,却甘于窝在这简陋的野店里追寻自由,”他喃喃自语。 “长公主,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昨夜太晚睡,床板又太硬,睡得她浑身骨头都在哀喊救命。 绣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还不忘用小手遮住嘴巴,却是没精打彩地看着面前的早饭—— 又见一碗阳春面。 “有豆汁吗?”她忍不住伸手请问。 风骚老板娘忙着跟一名路过吃早饭的农夫打情骂俏,闻声懒洋洋地道: “没啦,本小店不卖那种高贵的玩意儿,客倌您爱吃不吃,就甭再挑剔小店了!”不是庶民小吃吗? 绣月有点想发火,可还是勉强咽了回去。手持筷子,不无委屈地翻搅着碗里跟她脸色差不多白的面条,和上头两三点干瘪的葱花。 她是真的很想融入老百姓生活的,而且她记得凤扬城主的义妹诸小蓝同她说过,京城百花胡同里就有条豆汁小巷,卖的全是热呼呼、又咸又烫的豆汁,那些贩夫走卒每每在上工前,都要喝上一大碗,既暖胃又能提振精神。 她也好想喝喝看,那种神奇豆汁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样舒筋活骨、健胃整肠呀! 坐在另一头的萧纵横凝视着她,眼里有一丝同情。 想她堂堂长公主,几时遭受过这等言语折辱? 他忍住了替她出声讨公道的冲动,心中暗自盘算,或者这样的屈辱恰巧可以令她打消游戏民间的念头,早早摆驾回宫,所以他维持沉默。 倒是老鲁有点看不下去,安慰她道: “姑娘,你别把老板娘的话放心上,她呀,只要看见屋里有男人,脑子就会变得怪怪的。”她满眼迷惑。 老鲁比比脑袋,低声说: “就是花痴啦。” “噗!”她连忙捂住小嘴,惩住笑声。 “咯咯咯……” 风骚老板娘一双凤眼凌厉地扫射过去,敏感地叫道: “是不是有人在偷偷说老娘的坏话?” 老鲁和绣月急忙把脸埋进各自的阳春面里。 坐在另一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萧纵横突然也很想笑。 第五章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绣月坐在马车里,好奇地频频掀开窗帘子,愉望着后头那和他们维持在三、四辆马车距离远的大男人,心下狐疑不已。 “奇怪了,他为什么还没准备把我抓回皇宫?”她一路志下心不安,却没想到那一人一马就这样跟随在他们马车后头,一跟就跟了大半天了。 穿过了山助子,渡过了小溪流,车轮驶上了宽阔的大道,他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也许是她昨晚摇下的狠话发挥作用了吧? 绣月是很愿意这么想啦,可是一想到他那张石头凿成的坚毅不屈脸庞,还有那全然掌控一切的气势,她敢打赌,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问题是,地却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绣月脑子里满满的疑惑与迷惘,她强迫自己放下帘子,处变不惊地端坐着。可是不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又偷偷掀开帘子往后瞄。 为什么他跟在后头,非但没有让她感觉到困扰与厌烦,她心里竟然还莫名其妙冒出了一点点的庆幸与一些些的安全感? 是啊,的确是怪事年年有,其中尤以她最怪! 入夜了,他们却赶不及到下一个地头。 这表示没村、没店、没门、没热水、没熟食…… 又要睡马车上了。 “老鲁叔,”眼见黄昏最后一丝温暖的余光消失在天边,绣月赶紧塞了一把护心散、人参养血丸、逍遥一兀气丹进嘴里,省得不小心着凉生病了。 “这儿安全吧?该不会有什么狼呀虎呀的野兽出没吧?” “李姑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老鲁已经和她很熟稔了,笑吟吟地在树下拴着缰绳。 “这里叫老树沟,是出了名的平坦,四周长得全是不到脚踝高的野草,狼虎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现,野兔倒是不少。”蒜香三杯兔肉,什锦红烧兔肉、荷花免肉豆腐羹…… 她光想起宫里曾吃过的精致美食,不禁流口水。 “老鲁叔,今晚咱们可以烧野兔肉来吃吗?”她想象着香嫩的兔肉用烤的,那滋滋作响的金黄诱人野味,唾液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那有什么问题呢?”老鲁挽起袖子, “说起这猎野味来打牙祭的本事呀,在马车夫界里,你老鲁叔我要是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啦!” “好棒!好棒!”绣月忍不住拍手欢呼。 “那我去打野兔了,李姑娘,你就在这儿先准备柴火吧。” “我?”她惊讶地指着自己鼻头。 叫堂堂一国长公主准备柴火?老鲁叔会不会太看得起她了?她连拗断一根指头细树枝的经验都没有过,哪有办法准备柴火? 可是老鲁早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身子没入逐渐笼罩大地的夜色中,只剩下裹着斗厚厚大氅的绣月傻傻地伫立在春夜里。 “真是好一番“为谁憔悴立中宵” 啊!”她不禁一阵伤怀,若有所感、摇头晃兀脑地吟起诗来。 萧纵横在不远处也拴好了马,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位公主还真是好兴致,夜晚将至,荒郊野外,她还有心情吟诗作对。 是不知民间疾苦?还是难得解放自由,所以感到事事新鲜? 他微笑的摇了摇头,开始着手露宿野外的准备。 而在那头,虽然告诫了自己无数次,绣月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拚命偷瞟他的动静。 骏马温顺地低头吃草,不时动动马尾赶跑蚊虫,一派从容。 可、可是萧纵横到哪儿去了? 她心一跳,不由自主跑了过去,有些心慌地四下张望。 没人?真的不见了? “没义气、没公德心、没职业道德……”地不禁嘀咕起来,伸手摸摸骏马油光水亮的鬃毛。 “好歹我也是个公主耶,难道他真不怕有刺客暗算千我吗?”还说是奉皇兄之命务必要带她回宫,该不会是打算随随便便就敷衍交差了事吧?她碎碎念崂叨抱怨完毕,一阵春寒冷风咻地吹了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哈!啾!” 糟了!她惊慌地捂住口鼻。 绣月最了解自己这不堪一击的虚弱体质了,说是风就是雨的,即使只是打了个小小喷嚏,也很有可能引发严重的病症。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胸口惊悸狂跳,却极力镇定心神,拚命说服自己。 “我已经吞了那么多药,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几日出宫来,呼吸到新鲜自由的民间气息对她的身体是大有帮助的,对不对? 所以才会人也不累、头也不晕、气也不喘… …呃,不,不是,气还是有喘的,人要是不喘气不就挂掉了吗? 绣月越想越慌,急忙小碎步奔回马车里,摸索着抓出了瓶瓶罐罐,不由分说就往掌心倒。 有吃有行气,没吃就无力,还是多吞一点保险些。阵阵晚风吹拂过草原的沙沙声此起彼落,绣月下意识地拢紧了大氅,惶惑地看着四周。 怎么……就剩她一个? 她吓得小嘴发白,手脚发抖,浑身没力,颤抖着勉强爬进马车里。 “老鲁叔?你要回来了吗?”她小小声的在车窗边唤。 外头静悄悄。 “萧将……呃,姓萧的,你、你在哪里?”她都快哭出来了。 他们到底到哪里去了? 该不会……这草原有大老虎,全被老虎给吞吃入腹了吧? “喂……”她抽抽噎噎的,生平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害怕。 “有没有人在啊?” 绣月再也忍不住了,绷紧到最高点的神经陡然断成两截。 “哇!”她嚎啕大哭。 一个时辰后,明月升空。香喷喷的烤野鸭肉不断在柴火上方滴着油汁,燃烧出诱人的焦香味。 绣月鼻头红红,眼睛肿成核桃,她边吸鼻子边忿忿地咬着酥香多汁的烤鸭腿,背对着那两个可恶的家伙,大大赌气, 萧纵横粗犷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闪映着,他眼底微带一丝笑意,默默翻转着架在火上烤着的野鸭。 “李姑娘,对不起啦!”老鲁脚踝肿了起来,包扎着显目的白布条,过意不去地忙着道歉。 “是老鲁叔不对,你就别再生气了……我也不过是想抓不到野兔,到溪里去抓鱼也不错,没想到会在滑不溜秋的溪石上摔了个屁股开花,连脚也给扭伤了……” “哼。”她啃着野鸭肉,神情郁闷不悦,还是不愿转过身来。 “要不是萧大侠及时救了我,恐怕我这条老命早没了。”老鲁满眼崇拜地望了沉默的他一眼。 “还有,谁会知道在回来的路上居然遇着了百年不遇的大黑熊……哇,要不是萧大侠使出一招隔山打牛,将那大黑熊打趴了下去,老鲁叔我现在早成了熊的晚饭了!”再折啊,骗她平时深居皇宫,没有出来跟人家走踏江湖,所以尽册一些荒谬离奇的幻海奇谭,以为她会相信吗? 两个人连手一去不回,害她害怕得躲在马车里哭了大半个时辰,差点把眼睛都给哭瞎了,然后才见他们拎着几只野鸭,有说有笑一同回来。 “哼。”她贝齿重重咬着野鸭肉泄愤。 老鲁心慌求救地看了萧纵横一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烤好的野鸭拿下木架,撕了大半只递给老鲁。 “吃吧。” 绣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连跟她道歉、解释都没有? 可恶!他以为他是谁啊?不就是朝廷的一员将军吗?跌什么跌?当心她怒向胆边生,冲回皇宫向皇兄告状…… 不对,说不定这就是他的阴谋。她硬生生咽下这一口气,闷不吭声的低头吃她的野味。 “萧大侠,你也跟我们一样去杭州吗?”老鲁面对救命恩公,心情一轻松,话就多了起来。 “老鲁叔——”糟糕,她来不及阻止老鲁说出自己的目的地。 萧纵横略带嘲弄地瞥了她一眼, “是,我也去杭州,和你们一样。” “那就太好了,有萧大侠这等武艺高强的侠客一道,我可就安心了。”老鲁不知他们之间暗潮汹涌,大大的庆幸着。 “老鲁叔,你不是说现下世道平安,叫我不用担心的吗?”绣月吃着听着,突然听出不对劲来了。 “哎呀!李姑娘,现下虽说是四方太平了,可京城到杭州路途遥远,难保不会出现个拦路毛贼还是什么意外,我是没遇见过啦,可我们车行去年有个伙计,”老鲁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 “赶车赶到半夜竟然撞见女鬼,还跟人家咿咿呀呀了一晚……” 绣月尖叫了一声,连忙扔掉烤野鸭腿捂住双耳。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要说鬼啦! “可那伙计没死呀,他只是回家后大病了一场而已,”老鲁还反过来安慰她。 “没什么的。” “老鲁叔……”她胎色发白,都快给吓出胆汁了。 “李姑娘别怕,这还不算恐怖的,最恐怖的是有一次呀……” 绣月死命捂住双耳。 “老鲁叔,”萧纵横突然开口。 “你的脚还疼吗?” “我的脚?哦,对,还疼呀。”老鲁一被提醒,不禁苦了张老脸, “我都这一把老骨头了,受了伤也好得慢啊……唉,想当年我还是小伙子的时候,摔断腿骨三天就好,可勇的咧——” 听老鲁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他的当年勇,绣月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望着特意岔开话题的萧纵横。 他依旧神情沉静,只是默默在烤第三只野鸭,丝毫不邀功,也没半点得意之色。 她凝望着他,不知怎地,心儿卜通了一下。 绣月赶紧低下头要啃野鸭腿,想藉以掩饰这抹奇异的心绪。可是地这才发现手里空空,哪里还有野鸭腿? “我困了。”她突然站起来,同手同脚地爬上马车,啪地将布帘子拉下来。 遮住了车外的人,却遮不住在幽暗的马车里,她涨得灼热通红的小脸。 “哈!哈瞅!” 夜深,吹着风的山助口,几名黑衣大汉伫立在乱石分布的地面上。 大汉个个鲸面。青色兽形文字刻画出凶野气息。 “你们都知道任务是什么。”一个负着手,隐没在暗影里的身影冷冷开口。 “是!”大汉们沉声应和。 “此次任务凶险异常,你们随时都要有为任务牺牲的准备!” “是!”大汉们神情肃然。 “记住,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只准成功不准失败。”黑暗身影森森地道, “否则,你们知道下场!” “遵命。” “去吧!”黑暗身影长臂一挥。 刹那间,数条身形领命迅速飘去。 夜色更深,皎洁明月逐渐蒙上一抹厚厚乌云…… 马车终于缓缓驶进了一个小镇。 绣月半倚在窗边,疲惫却兴奋地透过窗口看见旅行来第一个见到的小镇。 虽说看来不大,仅有一条斑驳的石板路贯通小镇屋宅两边,可是家家户户屋前遍植着翠绿杨柳,宛若一弯碧色彩带。 年后的村子,懒洋洋的老人和懒洋洋的老狗坐在柳树下,自在惬意地晒着初春的暖洋洋阳光。 还有荷着锄头的庄稼汉打着赤脚,大着嗓门吆暍着自家婆娘倒碗水来解解渴。老牛车慢慢踱过石板路,妇人们搂着装得满满的洗衣盆,嘻嘻哈哈地自溪畔走回家。好一派优闲的农家生活。 绣月羡慕地看着他们,好艳羡他们这样单纯、朴实又满足的生活着,每个人都被阳光晒得黑黑壮壮的,气色好得不得了。 她不自觉漾起了一朵笑,却突然一阵猛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她紧紧捂住嘴巴,试图抑住那不断窜流在胸口喉头间的剧烈咳声: “咳咳咳……” “李姑娘,你怎么了?j老鲁听到模糊的咳嗽声,讶然回头,关心问道。 “我……咳咳咳……只是呛到……”她勉强挤出声音,小手紧紧捂着胸口,不想太大惊小怪。 “咳咳咳……” 昨几个只是觉得脸发热,打了几个喷嚏,没想到今早起来就鼻塞头重……可恶! 莫不是又要生病了吧?她心下一阵慌张。 “原来是这样。”老鲁稍微安心了。 “待会儿我们先进客栈跟掌柜要杯凉凉的冷茶,只要一咕噜暍下去,马上就会好的。” “谢谢……”绣月扶着突突剧痛的额角,虚弱地靠在马车窗口,另一只手摸索着包袱,自里头找出了一瓶子止咳化痰的药. “咳咳咳……我没事的……” 真的没事吗? 她晕眩又沉重的头像有千支烧红了的绣花针纷纷戳刺着,浑身忽冷忽热,整个人虽然好好坐在车子里,却飘忽无力得仿若置身在波涛翻涌的大海中。 绣月紧咬着下层,强自忍住一阵又一阵袭来的颤抖感。 不,老天爷,求求你,千万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又病了! 她才刚刚开始自由的旅程,才刚刚窥见这个花花世界一眼而已,她不想现在就病倒,然后被萧纵横理所当然地带回宫,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发现。 就在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马车停了。 绣月自战栗和头晕耳热中惊醒,重重地焰了自己的大腿一记。 “李绣月,你要保持清醒!”可腿上传来的尖锐剧痛却差点令她惨叫出声。她痛到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掉出来:哎哟喂呀,下回记得拧轻一点。 虽然她人是病着的,可肉也不是死的呀! “李姑娘,我们到“旺来客栈” 了。”老鲁殷勤快乐地嚷道: “这“旺来客栈” 可是我换帖兄弟的表哥他大姑妈的二舅子开的,又便宜又好住,每回我要是经过,一定都会在这儿落脚。” “好。”她咬着牙,拖着大包袱,勉强掀开帘子,挤出一朵笑。 老鲁替她掀着帘子,等待她下车。 绣月浑身无力,手脚并用慢慢爬下来,却在脚尖碰触到地面的刹那,险些一摔倒。 “哎呀,当心!”老鲁惊呼一声,来不及扶。 就在绣月以为自己会摔得凄惨无比的当儿,她的身子被一双强壮的手臂稳稳撑住。 她惊愕地抬头,恰巧望入萧纵横那双深邃如子夜的黑眸里,只见一抹担忧稍纵即逝。 他……担心地吗?绣月不知怎地,心儿卜通卜通狂跳了起来,瞬间忘了脑袋的晕眩沉重、全身冷热交集的难受感。 他的手大而暖,双臂的力量仿佛可以轻易撑起一片天空。 萧纵横注视着她痴然的眼神和腓红的脸颊,胸口莫名鼓噪了一瞬,随即迅速抑下脱缰的异样感觉,扶她站稳了身子后,双手立时放开了她. “当心。”他只简单道。 她急急低首敛眉.藏住了那不明所以然的心慌悸动。 不就是扶了她一把吗?这有什么值得害羞慌乱的? 要记住,他不过是她皇家的一员将军罢了,而且他还是来抓她回宫的。 糟了,要是他发现她开始生病,他就会马上带她回宫了! “谁要你鸡婆啊?下次再乱碰我,我就砍下你的脑袋当球踢!”她心下一惊,想也不想地凶他。 “还有,离我远一点,三步……不,是十步远!”萧纵横眼底那抹温柔乍然消失,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缓缓退回到骏马身旁。绣月有些心慌失落地、怔怔地看着他。 他退后不止十步远了…… 老鲁看了看恩公,再看了看贵客,一时迷惑又尴尬,只得讪讪然道: “呃,大家不都是一道的吗?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老鲁叔,我们进去。”绣月勉强撑着虚软的身子和黯然的心,深吸了一口气,昂然地抬高下巴,忧雅尊贵地率先走进客栈。 “啊?”老鲁更加不好意思地看了萧纵横一眼,对绣月陪笑道: “一起进去、一起进去。” 如果是在平时,绣月早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可是此刻她头晕、头痛、心悸、心慌,只想着赶紧瘫倒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然后睡上一个长长的觉,等醒来之后,什么混乱的心情,什么酸甜苦辣的滋味全没了!这就是她十八年来惯于对抗病痛缠身的绝招。 强忍着不让虚软欲瘫的双腿拆了她的台,绣月腰杆挺得直直的,在进入客栈后,神情高傲地对店小二道: “住店,两间上房,一间我住,一间绐我后头的那个老人家。” “客倌……”店小二看着和老人家并肩走入的高大男人,不禁愣了一愣。 “呃……” 他们还来不及反应,绣月便抢先道: “那个一脸横眉竖目的家伙跟我们不同道的。” 萧纵横面无表情。 “哦……j店小二瞧瞧这个,再啾啾那个,最后陪笑对着萧纵横道: “那请问客倌您几位?” 老鲁真是没见过这么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二愣子,忙伸臂揽着店小二的肩, “来来来,情况是这样的,让我慢慢跟你说……” 绣月和萧纵横彼此目光漠然地交错了一眼,然后一个往座位方向去,一个往楼梯方向走,各自分隔一方。 她在生气。他更生气自己为何因为她的生气而生气。 第六章 绣月蜷缩在青花被里频频颤抖,又寒又热两股势力在她体内交战,痛楚缠紧她身上每一个部位。离宫第五日,她果然又病了。是因为昨夜受惊着凉的缘故?还是出宫来水土不服的关系?她已经不想再去细究病因。 因为在大内御药房里,有关她病因的卷宗报告早已堆至屋顶,还一直堆堆堆到外头走廊下满满都是。 病因病名林林总总,但最后总归一句话一她就是个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病秧子、药罐子。 “好痛……”她小脸冷汗涔涔,连呻吟都衰弱无力。 “娇娇……我好痛……”她已经被病痛支使得迷迷糊糊了,还以为自己身在寝宫,贴身婢子们正四处讨救兵,出尽法宝帮忙她解脱这浑身上下如坠冰山又如陷火炉的剧痛感。叩叩,门板被轻敲了两下。 “姑娘,您可以下楼用饭了。”店小二喊道。 她想说话,她想挣扎起身,却怎么也无法撵得动身子。 “姑娘?姑娘?”店小二疑惑地喊着: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店小二挠了挠头,只得退下。 绣月痛苦地揪紧了衣襟,发抖着想去拿搁在花几上的包袱,里头有一瓶子毒药。 她不是要吞毒自杀,而是这味揉合了鹤顶红与七味铁线草的毒药,是艳青嫂嫂专门为她调配的,以毒攻毒的奇药。 只是这瓶药绝对不能乱吃,除了在她体内寒毒发作得异常严重,或是病重到只剩一口气的危急之时才能饮用。 而且饮尽之后,她会仿如万虫嗜身、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会痛得在地上打滚、呕吐、冷汗淋漓,直到驱净周身毒素,这才脱胎换骨,再世为人。这瓶药能够彻底治好她,但也可能会害死她。倘若气衰体弱的她捱不住那比死还痛苦的驱毒过程,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有可能一缕芳魂归离恨天。 所以非到最后关头,她绝对不能够放手一搏。 因为不是生,便是死。 绣月带出这瓶药只是以防万一,可没想到今日真的必须面临这个生死决断的关卡了。 只要能解脱所有痛苦,只要能停止这一切,无论后果是生是死她都顾不得了。 她死命地挪动着身子,小手伸得长长的,颤抖着想要去抓来包袱,可是一阵剧烈的锥刺痛楚再度袭来,她缩回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想要制止那一波又一波致命的痛苦。 “公主?” 就在绣月痛得连一头撞死的力气都没有的悲惨时刻,萧纵横冷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对她而言不啻是钧天仙乐,救命纶音。 “我……”她想求救,可是紧缩的喉头完全挤不出声音来。一阵悲苦的绝望爬上她心头。 他一定会像那个店小二一样,喊了两声就以为她睡着,掉头就走了。 难道她今日真要死在这个才只瞧了一眼的小镇客栈里吗? 她还没见到杭州的西湖,也还没见到苏州的太湖、扬州的瘦西湖,还有大漠黄沙漫天的壮阔,以及大理家家有水、户户有花的缤纷美景……她不想死。 她甚至……甚至还没有跟萧纵横说……其实她不是生他的气,她只是不知道该拿自己骚乱悸动的心思怎么办。 两行泪水无助地滑落她苍白的脸颊,寒冷彻骨,却又灼热难当。 她无声地啜泣着,为自己可怜的命运。 在恍恍惚惚间,一声巨响划破静寂! 然后有一双温柔却稳稳的力量托起了她半挂在床沿摇摇欲坠的身子,隐隐约约间,她像是听见了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震惊却自制地低咒了一声。 他在生气吗?他在骂人吗?她好累好累,好痛好痛,意识和身体已经逐渐朝黑暗投降沉沦。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她没有发现自己说出这句话,因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萧纵横震撼地注视着她,大手紧紧揽着她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刹那间,胸口像被某种锐利的刀刃深深地划过。 “公主……” 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她会死。他也以为,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正不断汨汨流出。 他这一生从没有感觉到如此惊痛、失措、无助过。 萧纵横紧紧环着失去知觉的她,向来沉着的脸庞布满恐慌与痛楚。 他真的以为她就这样失去了年轻而珍责的性命! 电光石火间,在战场上曾经并肩奋战过,却不幸战死的每一个弟兄的容颇浮现在他脑海,他们英姿勃发,他们强壮勇敢,他们哭过,他们笑过…… 最后,残酷的刀光剑影结束他们的人生! 他心如刀割。 不能死,她说什么都不能死。 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悲剧发生,他绝不允许她也这样! 萧纵横强忍着撕扯的心痛,缓缓运起内力,伸出大掌平贴在她背心之上,源源不断地将内力注入她赢弱的体内。 一波波内力在她五脏六腑之间逐渐扩散开来。 绣月开始流汗,自头顶蒸腾出一缕缕烟雾,热汗慢慢湿透了衣衫……答地一声,一滴微带灰黑的水珠落在床褥上。 他的额头也沁出了汗水,粗犷的脸庞困专注和运劲而微微扭曲。 萧纵横几乎将大半内力注入了她身体里,护住了她微弱欲碎的心脉. 直到她苍白的小胎慢慢有了一丝血色,透出了一抹红润,他这才缓缓地收掌,扶住了她往后软倒的身子。 她的身子太衰弱了,能护住她的心脉周全,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萧纵横不敢再让她承受更多内力,否则她的心脉和全身筋络有可能会被强大的能量摧毁断折。 他轻轻地将绣月放躺在床上,拉起棉被为她盖妥,这才缓缓吁了一口长气。 失去的内力可以在打坐六个时辰,运行十二小周天恢复而回来,所以他并不担心,就算内力弥补不回,他也全然不后悔为她这么做。 只要能救回她的生命。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深邃的黑眸紧紧凝视着她,大手温柔地替她拂开了一缯额上湿透的刘海,低声道: “绝对不会!” 是宣告,也是立誓。 他想要再看见她睁开明亮的双眼,想看见她笑得好灿烂、像个孩子般的容颜。 在这一瞬间,萧纵横不确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却明显感觉到胸膛里有某一处热热的、暖暖的,有种奇异的盼望感悄悄萌芽。 “好好睡吧。”他先不去理会那无以名之的情绪,粗厚大掌轻轻抚摸了下她的额头。 是吱吱喧喧的鸟叫声唤醒她的。 绣月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几乎令她有一霎时的视线白茫茫,她闭了闭眼,慢慢才恢复过来。 她的窗口有小鸟。 是两只棕色带着黑点点的小东西,鸟喙是可爱的灰白色,不会走,一蹦一蹦的。 它们忙碌地啄着窗框上散落的十数颗小碎米粒,模样快活不已。 “你们是什么鸟儿呀?”她小心翼翼地爬坐了起来,小脸上布满惊喜,小小声发问,唯恐惊飞了那两只鸟儿。 是黄莺吗?不对,那是黄的。是翠鸟吗?咦?可那是绿的呀。 “那是麻雀。”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畔响起。 萧……萧…… 她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静静伫立在床旁,身着一袭玄色劲装的高大伟岸男人不正是萧纵横? 他怎么会在她房里?还面带微笑……她昏睡之前的所有记忆迅速回归到脑子里,绣月睁大了双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那冷热凌迟的痛苦滋味,迷伺的双眼不禁闪过一丝畏缩。 “咦?我不是快死了吗?” 就算此刻身轻体快,她依然因记忆而惊悸犹存。 他低沉有力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救了我?”她张大了小嘴,半晌都合不拢。 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微微一笑。 “饿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的肚子顿时咕噜噜叫了起来,双颊不禁一红。 “呃……有一点。” “我已经让人煨好了一锅参鸡汤热在灶上。”他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我去端过来。” 绣月望着他的背影,脑子灵光陡然一闪。 她依稀还可以感觉到,他好像曾经将大掌贴靠在她背心上,然后传了什么暖洋洋的东西给她。 没错,一定是他救了她! 她心头一热,冲口唤道: “萧将军!” 他停步回头。 “我……”她凝视着他英挺的脸庞,双耳嗡嗡然发热,吞了好几下口水才挤出小小声的——“谢谢你。” 萧纵横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她的手紧紧臜着左边胸口的衣裳,在那儿,心跳得好快好快。 可惜此时她面前没有铜镜,否则就能看见那浮现在她脸上的两抹娇羞酷红,以及那朵感动的、痴痴的傻笑。 在萧纵横的坚持下,绣月足足在客栈里养病七天。 他亲自猎来香嫩多汁的野鹅,又去河里捉来肥硕鲜美的鱼,请厨房尽力做出最滋补美味的药膳。然后,他亲手端进房里放在桌上,再静静离开。 绣月有几次想唤住他,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她看着飘散出香气的药膳,心里志下心挣扎着。 不是说不会让她死吗?他坚定的眼神、温柔的口吻,在七天前是那么样令她感动,可七天后,为什么他的嘴巴像塞住了布的葫芦一般紧,再也没有任何示点好听的话出现了? 又不是光吃饭就不会死,难道他就不怕她无聊至死吗? 绣月忍不住推开窗,赌气地将这碗枸杞炖鱼汤全往外头泼倒下去。 “哎哟!是哪个白痴没开眼?”底下蓦然爆出一声怒吼。 糟了! 她赶紧探出头,胎上带着浓浓的罪恶感,对着下头喊道: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竟敢泼得本大爷满头都是,我看你是活得……”头绾金丝带,发边簪着一个毛茸茸的红绒球,身穿大红袍,脚蹬绣金靴的金英俊猛一抬头,骂到一半才看清楚了她清丽的容颜,登时口水直流。 “哎呀,姑娘,您是天仙下凡吧? ” 什么天仙下凡,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呀?刚刚不是还怒气冲冲破口大骂,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现在忽然又满面堆欢,殷勤媚笑。 绣月看着那个打扮怪异的男人,活脱脱就像京城杏花班“粱祝”戏里的滑稽马文才再世,她不禁噗啡一笑。 金英俊被她这一朵笑勾走了魂魄。 “姑娘,你看起来好眼熟,莫不是我们前生曾经认识,今世再度相遇,证明了世间果然有缘分二字啊……” 悴,果然是个三流登徒子。 绣月懒得再搭理他,反正已经诚心诚意道歉,以她公主金枝玉叶的尊贵身分,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她关起窗,径自坐回椅子里,支着下巴,继续生萧纵横的闷气。 搞什么呀?只把饭菜端进来就走人,把她一个人扔在房里闷到快发霉,也不肯陪她说两句话……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 “哼!我千嘛乖乖在厘里生气发呆?”她越想越生气,站了起来,抓过披在床头的披风罩上,边打蝴蝶结边嘀咕。 “我堂堂长公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也管不着……可恶,连叫我好好躺着休息也没有,他究竟关不关、心我的死活啊?” 绣月就这样一边矛盾一边碎碎念地下楼去了。 多日未下床走动的双脚酸软不已,绣月自房门走到楼梯,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就得扶着墙壁停下来喘气,稍作休息再继续往楼下走。 楼下热闹烘烘,店小二提着大茶壶四处斟茶,几张桌子全坐满客人,不是吃饭,就是喝酒,不是谈天就是说地,嘻嘻哈哈笑得好不开心。 而门外,有精神抖擞地挑着柴火经过的樵夫,有快乐地咬着糖葫芦的三尺小童,还有深情款款扶着大腹便便妻子的壮汉。 虽然每个人身分不同,说的话做的事也各不相同,但是脸上却拥有相同的笑容—— 一种安居乐业的满足笑容。 绣月不禁停住脚步,感动地看着这民生太平、快活惬意的一幕。 “嗯,待将来回宫可得跟皇兄好生讲述一番,好让他也高兴高兴。”她嫣然一笑,真是与有荣焉。 以前看皇兄闲得到处乱晃的样子。她还以为他这个皇帝当得很轻松呢,直到有一天晚上,地无意间路过升平殿,发现皇兄与几名大臣还在挑灯夜战,商议着南方稻米丰收,该如何才不会让米贱伤农还能藉由农作渔获互利互通的管道,却又能够让全国百姓人人都吃得起白米饭,以达到提升经济与百姓生活的效果。 然后皇兄坚决果断地道了一句: “身为天子,就该视天下百姓如亲如子才行。” 她差点被这句话感动到喷泪。 在那一刹那,她这才体会到皇兄为何是人人称颂的英明好皇帝了。 “仙女,没想到我们有缘又见面了。”金英俊站出三七步,拇指和手指比出七字形摆在下巴处,做出风流潇洒状。 “这,就是上天的指引吧!” 绣月回过神,忍不住又想笑了。 真是越看越像,明摆着就是马文才二世呀。 “仙女,你笑了!”金英俊真是魂儿都飞了,迫不及待就伸手要去摸她的小手。 “来来来,让情哥哥好好疼你……j 绣月眉心一蹙,还未不及反应,蓦地,一只大手介入他们之间,紧紧地握住了金英俊的手腕。 “哎哟!疼疼疼……”金英俊只觉一阵剧痛白手腕爆开来,痛得乱叫, “放手!放、放手哇!” “萧……”她猛然望去,明亮眼儿闪过一丝惊喜。 萧纵横神情冷硬得吓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对金英俊道: “拿开你的脏手。” “断了、断了,我的手要断了……”金英俊哀声惨嚎着, “英雄饶命啊……痛痛痛… …”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大手劲力一松。 “我滚、我滚……”金英俊如蒙大赦,捧着红肿欲断的手腕,抱头鼠窜。 真是道德诚可贵,美人价更高,若为性命故,两者皆可抛呀! 绣月眨了眨眼睛,惊异地看着那逃得飞也似的人影消失在客栈门口,心下不禁有点佩服他落跑的超强功力。 民间果然多异人哪。 萧纵横冷眼旁观,不是滋味地注意着她的目光,居然还“留恋不舍”那个小瘪三? “公主,请您自重。”他生硬地道。 “我自重?”她回头,一脸茫然。 什么? “那人不是好人。”他逼迫自己言简意赅,深怕只要一开口,就忍不住狠狠痛骂天真无知的她一顿。 那个小瘪三流里流气,一看就知道是淫贼色胚;她堂堂尊贵高尚的一国公主,又是个清洁净净的女孩儿,竟然还对那种人笑? 萧纵横心头烈火狂烧。 可恶!做人可以那么没眼光吗? 若真要对人笑,何不对他笑就好?难道他还不如一个小瘪三? “喂,你这边……”绣月指指他颈项处,有点想笑又有点同情。 “青筋都浮出来了。” 他瞪着她,她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那人不是个好人。”他加重语气强调。 绣月噗地笑了出来。她知道呀,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个不入流的色胚子。 可是他犯得着为这样的人生这么大的气吗? 他目光直盯着她, “你在取笑我吗?” “不,我没有。”她双颊涌起红晕,鼓起勇气问: “你……是不是在吃他的醋啊?” “他?”萧纵横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心里生起一丝愤慨。 “萧某何许人也,跟那种色胚吃醋?公主,你别说笑了。” 绣月害羞的笑容顿时一僵,不服气地抆腰道:“你明明就有,不然你干嘛把人家的手都快拧断了?你,摆明了就是在吃醋!” “我只是不想公主遭受不必要的侮辱,伤及皇上与国家尊严,这才插手。”他依旧坚持死硬派。 “完全跟吃醋无关。” “你!”她真是快被他气死了: “哎呀!不跟你讲了啦,笨蛋!白痴!” “公主?”他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口出恶言,还气冲冲的掉头回房去。 女人,谁知道她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萧纵横胸口闷闷的,像是有团什么硬塞在里头,吐不出也咽不下。他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她对小瘪三笑,偏偏对他生气…… 难道那个小瘪三真有比他好吗? “恩公,李姑娘怎么了?”老鲁刚喂完了马,搓着手进来喝杯茶,见这一幕不禁关心问道。 “不知道。”他沉声道,转头就走。 耶? 老鲁呆了一呆,不敢相信平素冷静稳重的恩公竟然也有闹别扭的一天? 萧纵横忿忿往外走,可在欲跨出大门的刹那,却又停顿住了。 “下次!”他越想越气愤,咬牙切齿道:“下次我要是再管她的事,我就——就——” 就怎样?他能怎样? 皇上圣谕言犹在耳,难道他真能狠下心不理皇命,径自回京吗? 再说这个娇滴滴又弱不禁风的长公主,才一出宫没多久时日,便将自己搞得重病缠身,几乎一命呜呼,天知道他没有在一旁盯着,将来还会再搞出什么样危急的事来? 还有……她才刚刚大病初愈啊。 他心头一紧满腹纷乱恼怒的情绪霎时消失殆尽。 第七章 “那个莫名其妙,爱生气、爱摆臭脸的死木头……咳咳咳……” 绣月坐在床上,气呼呼地拿着一瓶又一瓶里头装着珍贵药丸的药瓶子往枕头上砸。 虽然没能听见解气的乒乒乓乓破碎声,可起码也能稍稍消解她心中的火气。 他是出生来跟她当对头的吗? 难道就不能让她有一天好日子过,顺着她的意,让她开心.陕活,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为什么……要钻入她的脑子里、心里,四处乱作怪? 就不能稍微温柔一点、让着她一些吗? “公主。”门外响起一声低唤。 是他? 她心跳快了一拍,急急跳下床奔至门边,伸手就要拉开门栓,陡然又停住了。 “干嘛?”绣月懊恼着自己的不争气,背紧紧贴靠着门板,不是滋昧地暗自哼了哼。 良久…… “对不起。” 她侧耳倾听他的动静,闻言心口陡然一热,眼眶里不自觉浮起了湿湿的泪雾。 “对不起。”隔着一扇薄薄的木板门,萧纵横低低的叹息轻柔得如一缕梦。 她鼻头酸楚湿热了起来,心底有千言万语欲齐涌出口,可喉头却偏偏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刚刚我太凶了。”他轻声开口, “我莫名其妙乱发脾气,是我的错。” 他在跟她道歉,而且是用这么低声下气的语气? 绣月闭上双眼,欣慰欢喜的泪水不禁滑落了颊畔。 傻瓜。 迟迟未听到她的回应,萧纵横心下有一丝慌张!她为什么都不说话?是不是气傻了?还是气到连话都说不出? 更有甚者,该不会是晕厥过去了吧?! 思及此,他陡然变色,当下就想震开房门。 木门就在这一刻打开来了,纤瘦清丽的绣月仰头望着他,眼睛红红,俏鼻也红红。 “谢谢你刚刚帮我打发那个登徒子,我心里是很欢喜的。”她低声道, “可是以后不准再说,在你心中皇兄和国家尊严比我还要重要!” 萧纵横一呆,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软软的身子已经投入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筵着他的腰。 “公……主?”他胸口坪坪剧跳,生平首次手足无措。 “闭上嘴巴,不要说话。”她小脸热烘烘的,害羞地埋在他宽阔厚实的胸口。 此时此刻,她只想屈服于那一股自心底深处狂涌而出的冲动,紧紧地把他抱着不放。 他的胸膛暖和如冬日艳阳,他的腰杆挺直得伟擎天之柱,他好闻的气息和粗犷刚硬的气势犹如一座大山,稳稳地包围着、保护着她。 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好安全、好安心、好快活,就算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害怕。 如影随形的死亡阴霾,仿佛也在他面前退避三舍。 反正,在这一刻,她就是很想抱他就对了! 萧纵横胸口热血澎湃鼓荡,他有一丝迟疑地环上了她纤小的肩头,然后,就再也放不开了。 在这一瞬间,他才发觉自己的心又重新活转过来,恢复热烈激荡的跳动了。 身处战场之时,他曾感到悲悯,却从不曾感到困惑与迷恫。 也从来不会对于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行动,感觉到宛如置身云端与迷雾之中,被深深的喜悦与浓浓的迷惑同时困扰着. 可是在她的身边,他却时时感受到心头滋味酸甜奠辨,复杂与挣扎不断在拔河。 她是长公主。 而他是奉命结束她的离宫出走之旅,要逮她回宫的人。 可是他竟然跟着她一路到了杭州。 “萧大哥,你看我!你看我!” 萧纵横闻声抬头,微笑地看着在长满了紫色小花的原野上,那个快乐地奔来跑去的小人儿。 她苍白的小脸因兴奋和奔跑变得红通通的,小手拉着一只线轴,棉线的另一端紧系着飞在天空中的简陋纸鸢。 他笨手笨脚做出来的纸鸢,她却如获至宝,开心地放了起来。 萧纵横心头一阵温暖,紊乱矛盾的心情瞬间如断线风筝般远扬而去,双眸笑意隐隐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笑得像个孩子的欢容。 他也忘了,她是几时开始唤他萧大哥,而不是萧将军。 “喂,当心——”他团起双手放在嘴边喊,忍不住叮咛。 “我很好!”绣月高兴地大笑. “好好玩哦!你真是做纸鸢的高手,你瞧,它飞得又高又远!” 他不是做纸鸢的高手,是她的快乐感染了那只简陋的纸鸢,让它仿佛有了生命力般,尽力为她在天空中飘扬飞舞。 只要能够博得她一笑,只要能令她感到欢喜,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想起了不久前,他和公主还在皇上面前信誓日百一,怎么也不肯接受圣旨指婚,而现在…… 可是现在,她改变心意了吗? 萧纵横望着那一头又笑又跑、气喘吁吁的她,心下有些志下心迷惘起来。 “恩公,”老鲁在一旁烤着香喷喷的野鸡,手肘忍不住撞了下他。 “你和李姑娘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日久生情了吧?” 他回过神来,观骨不自然地泛红了。 “没有的事。” 公主金尊玉贵的清誉,怎能随便遭受误解?就算对象是他……尤其对象是他。 他低低一叹。 萧纵横实在是自惭形秽,他只是个武夫,自小不爱习文爱习武,争战多年双手染血,结下的仇敌更是多不胜数,又怎有资格配得起冰清玉洁的公主? 他愿意拼死用性命护卫她、守候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她,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也什么都不是。 他是军人,只要边疆有敌来犯,随时都要将脑袋别在腰问,冲上战场杀敌卫国,随时都要有战死的心理准备,这样的他,又如何能给她安定而永恒的幸福? 他眼神蒙上一层淡淡的黯然忧伤。 杭州真的好美。 绿柳如丝,游人如织,到处都是春天生气勃勃的气息。 他们在杭州最大的“一剪秋水楼”住下,刚刚放下了包袱,绣月就迫不及待跑去敲他的门。 “萧大哥,开门开门!”她一张小脸满是期待与快乐。 门打开,萧纵横神情温柔地注视着她,宠溺地摸了模她的头。 “怎么了?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一点都不累。”最近她也不知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似的,体力特别好,尤其一看见他就精神百倍。 “你陪我去游西湖好不好?” “好。”他微笑点头, “可是你要先睡个午觉。” “不要啦。”好不容易来到杭州,怎么能把时光浪费在睡觉上? “不行。”他浓眉一挑。 她张口欲言。 “李姑娘,你还是听恩公的话吧,万一你又累病了可怎么办?”老鲁不知自哪儿冒出来,热心地喧呼道。 “可是我真的不累,现在一点也不想睡。”她睁着照照生光的大眼睛, “看!我的眼睛多么有神哪!” 他有一丝想笑,神情依旧严肃。 “不、行。” 她小脸垮了下来,慧黠的眸儿陡然又骨碌碌一转。 “除非你哄我睡。” “公……”他别了老鲁一眼,及时咽下对她的称谓。 “李姑娘,你都这么大的人了。” “是你叫我睡的。”她得意洋洋,一摊小手。 “所以当然你要负责啦。” “对对对,恩公你要负责。”老鲁在一旁凑热闹。 萧纵横又好气又好笑,浓眉微皱。 “老鲁叔,你不是今几个就要起程回京了吗?” “喔,对哦!”老鲁这才想起自己拎好了包袱,连忙陪笑: “那我就不妨碍你们小两口了,山高水长,珍重再见哟!” “老鲁叔,你回京一路上可要小心哪。”一路走来,绣月已经对这个老实可爱的老鲁叔产生情感了,不禁有些依依不舍。 “将来我回京后,一定去找你喝茶聊天嗑瓜子,你可别装作不认得我喔。” “李姑娘,这是哪儿的话?”老鲁也鼻头发酸,眼眶红红。 “就怕你玩得太高兴,都把老鲁我给忘了……不过别的不说,你们俩要是将来开花结果了,可千万要记得请老鲁我喝一杯喜酒哦!” 绣月小脸顿时涌起了满满的红霞,娇羞地拍了老鲁一把。 “哎哟,您老就别那么老不正经了,说的是什么呢?” “保重。”萧纵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随即温和地对老鲁道。 老鲁就这样带着满满的祝福和腰间鼓鼓的酬金,起程回京了。 绣月感怀地望着这个老好人离去的背影,心头止不住微微的惆怅。 下次,她还有机会见得着老鲁叔吗?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得落寞,心一动。 “没什么。”她硬挤出一朵笑,连忙藏起了难过。 他注视着她,眉心微微纠结.她看起来明明就是在强颜欢笑。 “走吧。”他突然道。 “走?走去哪里?”她愣了下。 “哄你睡觉。”他有一些不自在地道,率先往她房间方向走去。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吗?”绣月眨了眨眼睛,顿时眉开眼笑的追了过去。 “是唱曲儿吗?说古记儿吗?” 萧纵横尴尬得胎庞泛红,生硬地道: “不唱曲儿。” “那就是说古记啰?我要听西厢记!”她热切道。 “没有那种东西。” “那你要讲什么?” “孙子兵法。” “啊?”她忍不住哀哀叫。 “不要啦!” 不过最后事实证明,兵书除了有克敌致胜的效果外,还同时兼有催眠入睡的神奇妙用。 她才听他念了第一页,就呼呼大睡,不省人事了。 西湖畔,丝丝垂柳像碧绿色的缎子,随风轻拂过剔透的湖面,荡漾起阵阵的涟漪。 四周骚人墨客,踏青游人无不穿着薄软飘逸的衣裳游湖,就只有绣月穿着厚厚的粉紫色冬裳,还罩着一件红色大氅。 “好热。”她伸手褊了褊嫣红的脸颊,嘀嘀咕咕。 “咳咳咳……” 热什么?瞧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就连大太阳天也仍然止不住喘咳。 “流汗总比受寒好。”萧纵横还倒出一颗人参养气丸在掌心,拈起送到她嘴边。 “吃。” “可是今几个太阳好大,我体内的寒毒不会发作,也不会染风寒的啦。”她埋怨道,但还是乖乖张开小嘴。 他日不转睛地看着她吞服了药丸后,又斟了一杯水递给她。 “喝。” 她喝着水,还是忍不住抗议了。 “喂喂,我们现在就坐在西湖边最有名的“小泉居” ,竟然没有喝他们名闻天下的翡翠眉茶,吃他们用一品茶心烘制出的空空饼,真是太糟蹋这样的美好时光了吧?” “茶与药性相冲。”他简短地解释。 “可是……起码也要嗑嗑瓜子、剥剥花生吧?”她哀怨地看着隔璧桌的隔壁桌再隔壁桌… …人家每桌满满都是茶点,就只有他们这一桌空空如也。 萧纵横跟随着她的目光,忍不住微笑。 “半个时辰后,他们点的,我们统统也点,好吗?” 她眼儿一亮: “好,赖皮的人是小狗。” “是小狗。”他同意。 绣月这才心满意足地喝着淡而无味的水,惬意地环顾着美丽的湖光景色。 徐徐的春风凭风仅水,暖暖又带着一丝丝清凉扑面而来,她不禁舒服地闭上了双眼,全心感觉着这洁爽舒畅的美丽辰光。 她慵懒舒适得想要伸一伸懒腰,想要干脆蜷缩在他宽大而温暖的怀里,沉沉地睡掉一整天,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萧纵横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里不知不觉地凝聚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怜惜。 怜卿宛若湖心草,一寸争生一寸湿…… 她小小的身体里.有着不服气也永不熄灭的生存意志,可是残酷的病魔偏偏不愿放开手,硬是要将她指在指尖之间,让她在感受着生命的快乐之时,却又无法摆脱、忘怀死亡的阴影。 他胸口起初有一点点疼,随即痛楚感渐渐地扩大到五脏六腑。 萧纵横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将她冰凉的小手紧紧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 绣月惊讶地睁开明亮乌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还会主动牵她的手? 面对她满眼的惊喜与询问之色,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握紧了她的小手, “暖点了吗?” 她心头涌起一阵暖洋洋的热流,小脸感动地望着他。 原来,他还是怕她冷着了。 虽然她是金枝玉叶,从小在宫中备受宠爱与保护,可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她是如此深深庆幸着自己还能活到现在的。 能活着,能遇见他,能感觉到有人这样的关怀着她……真好。 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滚滑落她的双颊。 萧纵横顿时慌了,双手急忙捧住她小小的脸庞,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还是还是微臣冒犯了?” “不,不是。”她哽咽着猛摇头,泪水扑簌簌的掉下来。 “我只是……很开心。” 他心疼地凝视着她,沙哑低问: “既然开心,为什么要流泪?” 她将脸埋入他温热粗糙的掌心里,笑了,模糊地低语, “傻瓜。” 人若太开心,也是会哭的……这就叫喜极而泣。 萧纵横不明所以,全身僵硬地动也不敢动,大掌就这样出借给她,因为深怕再有个动静,又会不小心弄哭了她。 春风习习,杨柳弯弯,湖面被吹皱了一圈圈水纹,仿佛在取笑这一个力拔山兮的大英雄,竟然会笨得弄不懂那一个小女儿的心哪! 绣月已经在杭州玩疯了。 虽然每天被萧纵横耳提面命盯着要吃药,虽然时不时就要被他抓起来叨念一番身体保健的重要性,她还是很开心,非但没有影响玩乐的好心情,反而还觉得有种奇妙的窝心甜蜜滋味。 说也奇怪,她平常最讨厌被侍卫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着,好像走到哪里都要被个车头看管住一样,一点也不自由。 可是现在她却老是回头偷偷看他,非得确认他真的贴身保护着自己,才会感到安心满足。 假若稍有片刻没有瞧见那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就莫名惶惶不安起来,好像心缺了一角似的。 就像今天晚上,他说要去办一点事,却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绣月就不断在他房里这边摸摸那边摸摸,心神不定。 “搞什么鬼?”她忍不住走到房门边左右张望,只有看到几个甫夜游回来,犹在大谈阔论的家伙,不禁心烦地一把关上门。 “到现在还不回来,是给路边的小狗叼走了吗?还是掉进粪坑里了?” 他就这么安心把她独个儿扔在客栈里,不担、心她的安危死活吗? “难道他不知道像我长得这么天真活泼又可爱,是很容易就成为歹徒觊觎的对象吗?”她懊恼地一屁股坐在他迭得整整齐齐的床褥上,越想越气,故鸯在上头滚来滚去,把棉被弄得乱七八糟。 “讨厌!讨厌!” 她气喘吁吁的趴在被子上,累到伏在丹青色的被褥枕头上一动也不动……突然间,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哎呀,这些被褥枕头上,隐隐约约有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光是这样趴在他的枕头上,好伟就可以感觉到他在身边一样。 没鱼虾也好。 绣月当下做了一件连自己也没发觉的蠢行为—— 她偷偷抱走他的枕头,然后就欢天喜地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半个时辰后,拎了两包珍贵老山参回客栈的萧纵横,一踏进房里,就看到床上凌乱不堪的景象。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他睁大眼睛。 究竟是谁把他的床弄得一团乱? 而且……他的枕头呢? 隔天早上。 绣月容光焕发,笑咪咪地喝着厨房刚炖好的人参老母鸡汤。 啊,每一天幸福的泉源就来自美味的早饭…… “咦?你怎么不吃?”她大啖到一半才发现他筷子动也未动。 “公主,待会儿你用完膳,我们就换一家客栈吧。”萧纵横严肃地看着她。 “为什么?我觉得这儿不错呀,又干净又舒服,还离西湖这般近。”她吃得小嘴油油的,一脸不解。 “为什么要换?” “这客栈不干净。”他微蹙眉。 她手上的汤匙掉了下来。 “客栈闹鬼?” “不,不是那种不干净法。”他失笑的摇摇头,复又认真地道: “也许是客栈里的住客复杂,或是伙计们手脚不干净,昨夜我的被褥一团乱,连枕头也丢失了。” 若不是他都将贵重之物,例如银票、银两和兵符贴身带着,房里只有几套换洗衣衫,否则恐怕早也一并遗失了。 他并不担心个人的安全问题,却担忧万一那个毛贼宵小今晚改而盯上她了,那该怎么办? “枕头?,一团乱?”绣月神色顿时心虚尴尬了起来。 “呃,那个……那个……” 萧纵横浓眉微挑,眼带询问地啾着她。 “你的枕头是我借走的。”她吞吞吐吐,耳朵红了。 他诧异地看着她。 “为什么?” 总不能承认是恋上了他的味道吧?绣月脸儿红通通,只得胡乱讲了个借口。 “你的枕头比较软。” 他眨眨眼睛。 “客栈掌柜有私心,他都给你比较好的。”她硬着头皮道。 “公主,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请掌柜的换一个软的枕头给你。”他眸光照照地凝视着她,不禁笑了。 “何必委屈用我使用过的呢?” 就是他用过的才灵啊!她昨晚不知有多好睡哩…… 绣月差点脱口说出这些羞死人的话,小手卖力地褊了褊发热的脸颊,脸红心跳,赶紧转移话题。 “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杭州各大药铺买陈年老野山参。” 她一怔,低头看着面前这盅参味香郁的鸡汤。 “就是给我喝的吗?” 他点点头。 可恶,每次都害她鼻头发酸,眼眶发热…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抑下感动得乱七八糟的情绪。 “谢谢。” 待会儿又要害得她失控忘情地冲进他怀里,把眼泪鼻涕全扶到他身上去了! 太惨了。 绣月仿佛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正一寸寸地沦陷…… “公主毋须道谢,这只是我应该做的。”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绣月看了看参汤,再看了看他粗犷阳刚的脸庞,突然哇地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萧纵横顿时慌了手脚,急忙用袖子替她擦眼泪。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啦……哇……”糟糕了,她真的再也没有办法把他当一个兄长、一个将,甚至是一个大官来看待了。 搞不好今天晚上她连他的棉被都会肖想了啦! 第八章 夜深深,万籁惧寂,绣月坐在窗台前的团凳上,小手支着下巴,在柳安木桌上发呆。 “李绣月呀李绣月,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么可悲的地步?”她喃喃自问。 她不是只单纯地感激、享受着他如兄长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吗?可是现在怎么好像越来越走样了? 他一天比一天更令她感动,她也一天比一天更依赖他,只要一刻没见着他的人就浑身不对劲。 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她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哪儿去了?不是说要天涯我独行的吗? 绣月站了起来,烦躁地挠头抓耳,长吁短叹。 真是不明白,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 “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他对我好本来就是应该的,对不对?我可是公主,还是他无缘的未婚妻,所以他照顾我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对不对?”她停住脚步,自问自答。 咦?不对不对。 他又不想娶她,所以严格来说,他们其实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呀! “哎哟,烦死了。”她真是被自己给气死了。 没事干嘛去想这么复杂难解的问题? 乱糟糟的,她的心、她的脑子全都乱成了一团。 “不行,我要自力救济。”她想起艳青嫂嫂曾经提过的,关于“女儿当自强”的崭新理念,心中不禁又燃起熊熊火焰。 “对,我要自强起来,我要脱离他的照顾,我要重新走出属于我自己的康庄大道……” 只要再度离客栈出走,她走她的阳关道,让他去过他的独木桥。这样她就不会再陷入这纠扯不清的莫名感觉里了。 绣月真的很怕自己又忍不住做出一些愉拿他枕头棉被床单,甚至是他的衣衫鞋子裤子之类的变态行径了。 她要独立,她要自由,她要成为一个有思想、有热情、有抱负的好女郎! 绣月心中热血沸腾,说做就做,要走就走,立刻收拾起包袱,还是不忘把瓶瓶罐罐的丹药全塞进去。 她心下不忘暗自叮咛,千万得记得一日三餐饭后睡前都要乖乖吃药,否则再来一次大病的话,恐怕还没机会当一个有思想、有热情、有抱负的好女郎,马上就变成了一具没思想、没温度、没灵魂的仆街尸了。 绣月将所有的衣裳和一路上收集采买的小玩竟儿全塞进包袱里,最后不忘把从他房里愉来的枕头夹在腋下,偷偷模扑打开房门左右张望! 很好,没人。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两步,陡觉不对劲,她走错方向了,再继续前进是经过他的房门一绣月赶紧小心地转身,偷偷摸摸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幸亏这客栈有够大,二楼两边都有楼梯可下去,要不然以他那么厉害的武功、那么精明的耳目,就算睡着了经过他房门口也很难不被发现吧? 绣月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连喉咙发痒也不敢咳嗽,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下了楼,偷偷打开了门栓,然后溜进夜色里—— 再度脱逃成功,耶! 然后……接下来呢? 绣月用尽了吃奶的力气,飞也似地跑离客栈好几条大街外,最后终千不支倒地一跺坐在一座小小土地公祠前气喘如牛。 喘着喘着,她才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大街静悄悄,暗暗的,没有声音也没有人。 路上只有银色月光铺地,可光亮还照不出+步远。 咻!一阵晚风吹过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时序不是已经进入初夏了吗?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感到“夜凉如水”了吧? “什么嘛……”她环顾四周,心下有些胆怯起来。 萧大哥发现她失踪了没?他开始在找她了吗?他知不知道她现在人就在杭州城东水大街,倒数过来第十七株白杨树下这一座土地公祠边? 她今天穿的是鹅黄色的衣裳,在晚上也是很好认出来的…… “不不不,李绣月!你疯了不成?不是说要投奔自由吗?要脱离他的照顾,独立自主起来吗?笨蛋,怎么可以刚刚出走,就开始想他了呢?”她真是恨不得拿几颗鸡蛋砸醒自己。 现在她应该要好生盘算,杭州已经玩得差不多了,下一站该往苏州去了。 这次不能再雇马车,免得很快就被他追查出路线来,那……要搭什么车呢? 绣月低头苦苦思索着。 蓦然间,脑中精光一闪—— “搭、便、车!” 算她走运,清晨刚破晓,就有运送杭州地方特产的马车要前往苏州,绣月再度以她纤弱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到苏州探亲”这一百零一个霹雳无敌好理由,成功搭上免费马车。 在马车上,热心的车夫非但让她坐在货物与货物之间最舒服的位子,沿路还告诉她很多宝贵的信息。 包括苏州哪儿有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哪家客栈最干净、哪家客栈擅长坑人得利。 “还有还有,苏州的“菩提寺” 有提供旅人入住高级禅房,一日只要五钱,还供早饭素斋,井赠送原木小木鱼一枚,凡是多加两钱者,还能升等特级禅房,和知名高僧为邻,井享有高僧免费说法课程一堂。”车夫阿通伯兴匆匆地好康相报。 “哇……”绣月惊叹不已。 像这种好料的,果然还是像他们这样走遍大江南北的车夫才会知道啊。 “我要是身上真没钱了,又觉得近日自己嗓门大,骂人太多罪孽深重,就会去住这家“菩提寺” ,吃吃素,听听高僧讲佛。” 阿通伯声如宏钟,她频频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要是我身上有点闲钱,我到苏州肯定会去住一住“鼎上客栈j”。”阿通伯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鼎上客栈” 不但有豪华套房,还有海景客房,以及观星雅房… …但是下雨天的时候得小心,免得被淋成了落汤鸡。但总之呢, “鼎上客栈” 不禁饭好吃、老板娘美丽、店小二帅气,晚上还有免费的古筝琵琶演奏,以及卡拉躯歌之夜。” “那个卡拉躯歌是什么?”她一脸迷惑的问道。 说到这个,阿通伯浑身的劲儿都来了。 “就是只要两文钱,就能够让苏州首屈一指的金凤大乐队现场为您伴奏,只要你爱唱什么歌,他们就奏什么曲。这个就叫作“歌我天地,百姓联欢”。” “哗……”听得绣月满眼亮晶晶,简直羡慕到流口水。 瞧!就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吧? 要是她这趟没出门,又怎么会知道天下有这么好玩的事? 将来她回宫之后,一定也要来举办个“皇家卡拉谌歌之夜”,然后再来个“皇上杯卡拉谌歌大赛”、 “超级卡拉妪歌之公主大道”……哇,真是太热闹了! 这才真叫作与天同庆,万民同欢呢! 绣月笑到前俯后仰,紧紧搂着那只枕头,激动到浑身血液沸腾。 “对了、对了,萧大哥的声音浑厚低沉,唱起歌来一定迷死人的。”她自言自语,兴奋莫名。 “我一定要第一个帮他报名——” 她的快乐陡然在这一瞬间停顿住了,心口不知怎地酸苦揪痛了起来。 已经天亮了,他发现她不见了吗?他会不会很担心、很着急?会不会大发雷霆? “唉。”她将脑袋靠在那软软的、隐约透着他味道的枕头上。 如果现在可以靠的不止是他的枕头,而是他的胸膛就好了。 不争气就不争气好了,反正现在她人已在往苏州的马车上,也没入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让她暂时小小放纵一下自己的思念与渴望吧! 想完了,就该停止了。 否则再往下想去,又该得面对发生在他们之问那缠缠绕绕兜兜转转,不知是爱是情还是恩的感情了…… 唉。 萧纵横心急如焚,在杭州城大街小巷拚命找寻她的身影。 该死的!他怎么可以放心睡得那么沉?竟然连她不见了都不知道。 万一是歹人捉走了她,或是客栈里有人贪图她的美色,迷昏了她,将她掳走,该如何是好? 虽然她的包袱也跟着不见了,房里更是整理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挣扎弄乱的痕迹,他的理智告诉他,她是自己离开的,但是……但是他的心却完全不愿意接受这个和平理性的正常判断。 什么见鬼的和平理性?! 她已经不见了,不知是否寒毒病发晕倒在路边,不知是否落入歹人手中,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恶! “她怎么可以不告而别?” 他一定要把地找回来,然后……亲手焰死她! 来到繁华满城,流金遍地的苏州城,绣月突觉眼花撩乱,因为选择太多,到处都是美丽的招牌帘子,到处都是笑语殷殷,吴哝软语。 “既然都来了,本公主腰里又缠着十万贯,当然要去住最气派、最豪华的啰!”绣月深吸一口气,四下环顾一圈,蓦然眼前亮了起来。 哇,好漂亮、好典雅的一间客栈哪! 两边大红柱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充满文化气息,十足风雅的对联—— 莫论年年月月岁岁朝朝,依旧一夜金迷纸醉 纵使流流连连缝谴蜷总,今宵魂梦与君同睡 “哗……真是大有花间词派的旖旎深情啊!”她啧啧惊叹,摇头晃脑。 对联就这么动人了,没想到客栈名更美了。 “如梦似幻小青楼。”她念出来后,忍不住一击掌, “雅,真是太雅了!” 好,今晚她这位金柱玉叶长公主,凤驾就栖这家“如梦似幻小青楼”吧! 尤其站在门口招呼的那位大婶笑容是如此灿澜,大红嘴角畔的黑痣长得那么诚恳,胖胖短短手里挥舞的那条手绢儿又是无比地飘逸…… 绣月真希望自己五、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像她这么精神健壮、生气勃勃。 “哟!客倌请里边坐!”裹红戴翠的老鸭春嬷嬷满脸笑嘻嘻,眼神恳般勾人。 “王员外,您好久没来了,小翠仙每天都想你想得紧,整个人消瘦了好一大圈呢!” “哟,春嬷嬷,那我可得快快进去好好疼一疼我的小翠仙了!”被招呼的王员外色迷迷地搓着手,迫不及待地迈进门去。 “快快快,里头的姑娘好生款待王员外呀!” 春嬷嬷眉开眼笑地嚷着,才一转身要继续对着大门外拉客,却看到一个娉娉姗姑的纤柔小姑娘对她微笑。 哇塞! 春嬷嬷双眼当地亮了起来,两眼自动翻滚出金元宝的符号。 “小姑娘,你……”她忙上下打量这模样儿楚楚可怜的美少女,抑不住满心的喜悦。 “要不要进来赚?” “赚?”绣月愣了一下。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春嬷嬷不由分说地将她半拉半扯了进去,满面堆欢。 “不过没有兴趣也无所谓啦,你知道的,反正大姑娘上花轿,总有第一次嘛。再说只要眼一闭牙一咬,马上就能够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呵呵呵!” “这么好?” 绣月简直不敢置信,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轻松就能赚大钱的差事?只要闭一闭眼睛,咬一咬牙,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可以赚。 一定是皇兄治国有道的德政推行天下,致使全国百姓皆能雨露均沾,自此四海升平万民富足,就连挣钱都变成一件非常简单容易的事吧。 一想到皇兄是如此英明的皇帝,绣月再度感动到不行。 只是…… “可是我的身子骨不好,常常生病,这样也能赚到大把钱吗?”她还是很好奇其中玄机。 再说了,当客人不如当伙计,这样更能够隐藏身分,对吧? 春嬷嬷突然笑得好不神秘,凑近她耳边悄悄道: “这你就不懂了,男人都是贱骨头,越是柔弱的女子越能激起他们的男子气概,他们一有了男子气概,出手就会大方,出手一大方,还怕银子不像河水一样流进来吗?” 绣月有听没有懂,越听越迷糊。 “还是不懂吗?没关系,先进来,让春嬷嬷好好调教调教你,你很快就拿捏到诀窍了。”春嬷嬷突然站定,满眼热切地盯着她: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她犹豫了一下, “李小月。” 决计不能再用本名了,万一萧大哥四处打听,或是干脆明令各州官府县衙寻问捉拿她怎么办? 他现在肯定气疯了。 绣月越想越毛.实在是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脸色铁青的模样,想想还有点害怕哩: “小月,这名字太秀气了……”春嬷嬷沉吟了一下, “不如嬷嬷另外给你起个小名吧,响亮一点、动人一点的。” 绣月满脑子光想着要怎样才能隐姓埋名逃过迫兵,”二刻点头如捣蒜。 “好哇!好哇!” “你长得这么可人意儿,不如就起个俏皮妩媚点的……”舂嬷嬷沉吟,蓦然一弹指。 “就叫小月牙好了。” “小月牙?”会不会太肉麻了点? “就这么决定了!”春嬷嬷欢然地道, “来,跟我进来认识一下环境吧。” “啊?喔,好。” 绣月就这样傻子平地“跳进火坑”了。 等到她终于知道“如梦似幻小青楼”是干什么的以后,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在杭州遍寻不着绣月踪影的萧纵横,强迫自己努力恢复冷静清醒的脑袋,好好思索出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可恶! 她想去、想看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可能是大漠、岭南、江南、苏州、广州、云南、大理,甚至是闽南、闽东沿海地带。 “想啊!快点想,她第一站最可能去哪里?”他握紧拳头,紧钻眉头。 “苏州。” 萧纵横猛然回头,愕然地瞪着嚼糖葫芦嚼到腮帮子鼓鼓的史大夫。 “史大夫?”他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伍粉勾系(看到我很高兴)吗?”史大夫又往嘴里塞进一串糖葫芦,口齿更加不清。 他一把揪起史大夫的衣领,凶狠地道: “你怎么知道她在苏州?” “咳咳咳……”史大夫差点被糖葫芦噎死: 萧纵横拎着他猛晃。 “回、答、我!” 史大夫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向来处变不惊的萧大将军脾气失控。 “看……”他赶紧咽下满口的糖葫芦,结结巴巴道: “看……看到的啦!” 他铁掌陡然一松,神情变得阴沉危险,沉声问: “几时看到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哦,事情是这样的。”史大夫拉整微皱的衣襟,清了清喉咙。 “五天前的清晨,我正好骑着我的驴儿晃呀晃进杭州城门口,见到一名气质高贵、身段纤巧的弱质美女站在路边要楛便车,我猛一瞧,咦,那美女好不眼热,不就是我曾经在宫里远远见过一眼的绣月公主吗?” “讲、重、点。”他咬牙切齿。 史大夫瑟缩了一下。 “了解,然后我就看到绣月公主拦下一位送货的马车夫,两人相谈甚欢,后来就一同去苏州啦!” 又是马车夫! 萧纵横心里涌起一阵释然,随即又是一阵气恼。她以为世上所有的马车夫都是大好人,全跟老鲁一样吗? 但重点是——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他气急败坏地低吼。 “我为什么要阻止她?”史大夫一脸茫然。 “难道你不知道她是私自出宫的吗? ” “什么?”史大夫一脸骇然的惊呼: “她是私自出宫的呀?!” 萧纵横突然觉得很累,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你可不可以别可重复我的问话?” “喔,抱歉。”史大夫道完歉才想起一事:“不对,将军,你这样不行啦,卑职怎么会知道公主是私自出宫的呢?既然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得去阻止公主才行昵?” 萧纵横哑口无言。 没错,公主离宫出走一事是机密,他怎么会给忘了呢? 萧纵横觉得和公主相遇的这段时间,自己脸上伟是足足多了好几条皱纹,不止老了好几岁,连脑袋都混沌了不少。 “将军,你看起来消瘦很多啊,”史大夫仔细端详着他, “我就说嘛,您身边没有我这位军医陪着怎么行呢?这样吧,属下这儿有一瓶健体强身大力丸,保证您吃了以后一定会……咦?将军,您要去哪里啊?” 萧纵横翻身上马,沉声道: “去找公主。” “我也可以去吗?”一定有好戏看,史大夫两眼满是兴奋。 他犹豫了一瞬, “好!” 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找更快,而且史大夫医术高明,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那在我们出发前,我可以再买几串糖葫芦吗?”史大夫满脸希冀的问道。 “不行!” “可是老赵糖葫芦是杭州的名产,我这次来杭州就是为了!” “走!” “是……唉。” 有成效这年头连看热闹也是得付出沉重的代价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绣月挤命挣扎,惊恐地看着春嬷嬷一脸狞笑地接近她。 “既然进了我“如梦似幻小青楼” ,就由不得你说不!”春嬷嬷拿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笑容邪恶。 “求求你,我真的不想要……”绣月满脸惊惶。 “喝吧、喝吧,喝完了以后你就会很“舒服”了,嘻嘻嘻……”春嬷嬷逼近她。 绣月惨叫,虚弱的身子怎抵抗得了春嬷嬷的蛮力,眼看大碗已凑近唇边,她死命紧闭嘴巴,可就算抵死不从,最后还是被迫一口一口灌了下去。 “不——”绣月拚命吸气、喘气,小嘴大张,小手猛褊, “辣、辣、辣死我了啦……” “哎哟,这可是春嬷嬷我独门配方的“至尊麻辣鸭血汤”,一碗暍下去舒筋活血,热汗飘散,保证什么病全没了!”春嬷嬷一拍厚厚的胸脯。 “你呀。脸色这么苍白怎么成?女孩子家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知道吗?” “可是好辣……辣死了……”绣月努力呼气,四下张望想找水喝。 “水,我要水……” “先吃完鸭血再去喝。”春嬷嬷叮咛。 “这样才有神效啊。” 的确很有神效,原本晚间还有点小喘咳的绣月现在浑身冒热汗,都想脱衣裳透透气了。 “春嬷嬷,”她连忙抹去饭上汗水,小脸红通通。 “你这“至尊麻辣鸭血汤”既然这么神奇又这么有名,为什么你不干脆开间麻辣火锅来赚大钱?依我看哪,卖这个比卖肉好听又有道德多了。” “我说小月牙,卖麻辣火锅有什么赚头?”春嬷嬷噗笑出声,涂得红艳艳的手指往她额心一点。 “你都不知道开妓院有多么好玩呀!” “烫烫烫……”绣月边吃软嫩麻香的鸭血边吐舌头,惊讶地道: “开妓院名声非但不好听,还得强逼姑娘家卖肉陪笑,有损阴德,这,这哪里好玩了?” “做妓女有什么不好?”春嬷嬷一手支着下巴,笑咪眯地褊着牡丹团扇。 “你放眼望去,我们[如梦似幻小青楼” 里哪个姑娘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兴高采烈的?” “这倒是。”她一时语结。 绣月还真没想到原来有人做妓女也能做得那么开心,她这两天在“如梦似幻小青楼”里住着,接触到的莺莺燕燕个个谈吐不俗,成天眉开眼笑的,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她还以为妓院里都是愁云惨雾,活生生的人肉地狱。 见她一脸迷惘,春嬷嬷不禁笑了起来,眉飞色舞道: “若是别家妓院我就不敢打包票保证,可是我这“如梦似幻小青楼”是做口碑,做功德的,我们提供男人一个温柔乡,一进来之后醇酒美人轮番上阵,让他们在外头打拚事业的压力和疲惫全部纡解一空。人家店里纯粹卖肉,可我店里卖的是笑,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见漂亮的姑娘对自己笑呢?” 绣月怔怔地看着春嬷嬷、她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耶。 “她们在我这儿帮我赚钱,我同时也能照看着她们,也算是鱼帮水水帮鱼。你都不知道外头的男人心有多坏,让你做牛做马变成了个黄脸婆。 然后再另娶一房娇滴滴的小妾回来气死你!”说着说着,春嬷嬷愤慨了起来: “还有一种大混球,口口声声“其实我老婆一点也不了解我”,真是——我呸!” 春嬷嬷突然变得好激动啊! “您慢慢说、慢慢说,就别这么生气了。”她赶紧帮春嬷嬷波涛汹涌壮观起伏的胸脯顺了顺气。 “还有哪,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走的负心汉满街都是,就像那个县太爷吴良心,成天想强逼我们家的小凤香嫁给他当第七房小妾,若不是我卖老脸拚命挡着,小凤香恐怕早被吴良心给糟蹋至死了。”春嬷嬷不屑地道: “男人,哼!” “什么?身为朝廷命官竟然敢这般卑鄙无耻?”绣月睁大双眼,满脸气愤: “官又怎的?官字两个口,两张嘴巴都让他们说尽了,哪还有我们老百姓说话的份呢?”春嬷嬷语重心长地对她道: “小月牙,自古贫不与富争,富不和官斗,就是这个道理啊!所以女人一定要独立,女人一定要自己能挣钱,要是能从那些臭男人身上刮出银子来,那就更了不起了。” 明明知道春嬷嬷这话说得太过激进了点,可绣月却听得心下坪坪跳,都有点热血沸腾起来了。 是啊、是啊,这么听来,好像做妓女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惨嘛! 绣月一时脑袋不清楚,竟然有些心向往。 “不对!不对!”她连忙甩了甩头,恢复清醒。 “男人也不全那么坏的,就拿昏庸的县太爷来说好了,他那么坏,你们可以往上告呀一告上知府、抚台、钦差……再不然也还有朝廷,朝廷和皇上都会为大家作主的!” 春嬷嬷看着她,突然很是同情地摸模她的额头。 “小月牙,你没辣昏头吧?” “我是很认真的。” “噗!”舂嬷嬷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哇哈哈哈……嬷嬷我打从娘胎出生以来,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天真的小丫头,你、你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春嬷嬷,我哪里天真了?”绣月很不服气。 “你没听过官官相护吗?”春嬷嬷笑到眼泪都挤出来了,挥着手道: “那些大官小官都是一国的,皇上虽然英明,可天下万民那么多,皇上一个人两只眼,哪里看顾得了这些芝麻绿一三小事?若真要上京告官,那我还不如拿那些旅费去填饱县老爷的胃口呢!” “可是……” “别可是了。总之,人各有志,我不说服你当妓,你也别说服我从良。”春嬷嬷笑意盎然,拍拍她的肩道: “既然你不是来应征做姑娘的,就多住两天养养身子,待身子养好以后再走吧。” 她可是人称“鸡中侠女”的春嬷嬷,这辈子从来不勉强姑娘下海的。 “可是春嬷嬷……” “就这样了,我还得去招呼客人呢!”春嬷嬷起身走向房门口。 “春嬷嬷!”她大声叫道。 春嬷嬷回头讶异地望着她。 “怎么?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如果有一天……”绣月细致苍白的小脸真挚地凝望着她。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有了一大笔银子,还可以带着旗下所有姑娘转行做别的小生意,你会愿意吗?” “不愿意。”春嬷嬷想也不想,一挺厚实的胸膛道: “我以我的行业为荣!再说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还是靠自己最好。我说小月牙,你就早点睡吧。” 绣月注视着春嬷嬷的背影,心下顿时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身为一国长公主,百姓也是她的责任之一,更何况像春嬷嬷这么善良热情的好人,更不应该被命运遗忘,被朝廷遗弃的呀。 她相信春嬷嬷只是一时胡涂,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才会把开妓院当成毕生志向。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春嬷嬷金盆洗手! 第九章 天黑了,夜色降临了。 “如梦似幻小青楼”里又开始上演美人衣香鬓影翩翩,寻芳客笑声喧喧的戏码。 绣月伏在案上,边把皇室灵丹妙药当花生米丢进嘴里喀啦喀啦地咬,边认真地数算着自己荷包里所有的银票银两。 严格来说,她出宫这段日子并没有花用掉太多钱,最多只付了老鲁叔的车资和两日的客栈费,再来就全由萧大哥负责养她了。 “春嬷嬷真的错了,这世上的男人不全是坏蛋,像我皇兄虽然性格老奸了点,做人油条了点,心思狡诈了点,也还算是个英明善良的好君王。”绣月忍不住为自己人辩护起来。 “还有像萧大哥,是咱们国家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朝廷,且下无数汗马功劳,为人正直耿介又坚毅果敢,在我心中呀,萧大哥可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好男人了。” 他甚至比皇兄、比青梅竹马的义兄凤扬城主还要好上一百万倍! 一想到他,绣月不禁胎儿羞红了起来,心房坪坪悸跳,按捺了好几天的思念如狂涛巨浪般淹没了她。 “他现在还在杭州吗?是不是急着找我?”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眼眶热热的,不知怎地鼻头阵阵酸楚: “他……会不会恨我晃点他?会不会以为我把他当傻瓜耍?” 绣月小手紧紧压着突然绞拧得喘不过气来的胸口,喉头涌上来的满满苦涩,连灵丹妙药也抑制淹没不了。 她忽然一阵深深的心慌—— 他该不会……该不会已经回京了?再也不找她了? 萧纵横面色阴郁地策马进了苏州城。 夏日蝉声唧唧,白云蓝天长空,小桥碧水荷花,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的眼里、心里专注搜索的只有一个人—— 绣月。 史大夫已经后悔跟来看热闹了,因为一路上陪着个一声不吭的闷葫芦,铁青着表情的石头人,惩都快惩死了。 “我说将军……”史大夫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今天他就算冒着被揍飞出去的危险也要说。 “你可不可以开口说点什么?就算出个声也好呀!” 萧纵横冷冷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不发一语。 “好吧、好吧,当我没说。”史大夫投降,闭上嘴巴没多久,又控制不住张开嘴巴。 “可是咱们已经到苏州了,你好歹也开开金口嘛,否则怎么打听长公主的下落呢?” 事情一关乎到绣月,萧纵横沉郁紧绷的脸庞总算有一丝丝的软化了。 “我们分头行事。” 总算开口说话了! 史大夫松了口气。 “那有什么问题?可是… …公主又不认识我,要是我先找到她,我该怎么做?把她绑起来吗?” “不!”他脸色一沉,语气稍嫌急促道:“她的身子骨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受伤,所以你不可以那么做!” “不如用迷药迷昏她?”史大夫提议。 “不行!”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的体质虚弱多病,万一吸入过多迷药醒不过来,又该怎么办?”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史大夫面有难色。 “将军,我觉得这个长公主挺难搞的嘛——” 史大夫无可奈何地一摊手。 “总之,如果你发现了她的行踪,什么都不要做,只要马上通知我就行了。”萧纵横浓眉一撩,警告地道。 “好啦、好啦。”史大夫咕哝。 女人这么难搞,只有不幸摔进爱河里的男人才会拿她们当作宝…… 咦? 史大夫蓦然抬头,瞠目结舌地瞪着萧纵横高大伟岸的侧影。 绣月小心翼翼地棒着荷包,里头是她这次离宫出走携带出来的细软,总共有一千五百两银票,还有十六两七钱的银角子。 这么多的钱,应该够春嬷嬷洗心革面顺便做点小生意了。 她经过圆月形窗口,眼角陡然瞥见了一个高大熟悉的背影,心儿坪坪一跳。 萧大哥?! 她忍不住停住脚步,揉了揉眼睛,惊喜地看着那好熟悉的伟岸背影。 萧大哥怎么知道她在苏州?他真的来找她了?他没有气得不理她了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大哥才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男人……”她顿了一顿,小脸涌起红霞。 “哎哟,什么始乱终弃,我在瞎说什么呀?” 她双眸炽热而盼望地盯着那越去越远的背影,本想出声叫唤,可是……可是不太对,如果真是萧大哥的话,他身边怎么会有一个骑着驴子的同伴? 会不会是她思念过度,出现幻觉了? “唉。”她轻轻垂下眼睫,低低叹息。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绣月没有察觉到自己怅然若失的模样,十足就是个为情所困的小女人。 “嘿,小月牙,要不要去瞧瞧热闹?”有着纤纤水蛇腰的小如意扭着扭着,扭到了她跟前,笑嘻嘻的问。 “什么热闹?”她抬起头,不禁再望了窗外一眼,啊,人不见了。 “就是天大的热闹呀?!”小如意不知她此刻心思,兴匆匆道。 “还是不了,我得去找春嬷嬷。”见那似曾相识的背影消失,她莫名沮丧了起来。 “春嬷嬷就在前面花厅里准备着,今天全苏州最红的锣鼓丝竹队“金凤大乐队” 也来了,张灯结彩喜洋洋的,说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小如意满心向往。 “唉,真希望我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花魁,一口子受这等豪华排场呀,” “啊?”她愕然地看着小如意。 “你、你不打算从良吗?” “谁从良?我吗?我才不从良呢!”小如意满脸兴奋, “我的志向就是成为苏州城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颠倒众生,让所有男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争相捧着大把银子只为了博我一笑……” 绣月看她笑到大暴牙全露出来的模样,还真是有点难以想象。 不过,这就是春嬷嬷说的人各有志吗? 她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不过她还是不死心,抬起了下巴,坚决道:“我去找春嬷嬷。” 这次一定要说服春嬷嬷,从良才是最正确的光明大道。 可就在绣月一踏进前厅,就见到平时精神抖擞、嗓门永远比任何人还要大的春嬷嬷面色灰败,一脸如丧考妣般跌坐在铺着红毯的阶梯上。 “春嬷嬷,怎么了?”她心下一惊。 春嬷嬷没精打彩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顿时放声大哭。 “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您先别哭呀!”她急忙拥住春嬷嬷宽厚的肩头,极力安慰。 “小月牙,我完了、我完了啦……”春嬷嬷哭哭啼啼,鼻涕眼泪把浓妆给糊了一团乱。 “今晚的花魁娘子展示大会……全完了!如冰她走了!” “为什么?”她记得那位被春嬷嬷声称“绝世冰山美人”的新任花魁娘子,不是一向都神秘兮兮地藏在小春阁里吗? “刚刚来了一个丰神俊朗、气质尊贵的英俊公子,强行把她给掳走了呀!” “掳人勒索?”绣月一急,被口水呛到,不禁一阵剧烈猛咳起来: “咳咳咳……光天化日… …咳咳咳……目无王法啊……” 这下子换春嬷嬷替她拍背,连声安慰起来。 “不要紧,有话慢慢说,世上除死之外无难事,你就快别生气了吧。” “咳咳咳……我的药……” “我拿我拿!”春嬷嬷熟练地摘下她系在腰问的绣花小荷包,挖出了几颗香味扑鼻的天山雪莲小丸子,塞进她小嘴里。 “快咽下……好些了吗?” 绣月服了药之后,总算稍稍止住了喘咳,但神情依旧气急败坏。 “春嬷嬷,快报官哪!” “我也想报呀,可怎么报?”春嬷嬷一脸苦瓜: “那位英俊公子掳走人以后,他的护卫还摇下一句狠话,说是在执行公务,要我们决计不能拦阻。” “执行什么公务?他谁啊?”绣月火大。 她生平最恨的就是那种拿着鸡毛当令箭,四处招摇撞骗、败坏法纪的大混蛋! “他说他家主子是路晋王爷!”春嬷嬷神情凝重。 “路晋王爷,就是那个权帧朝野的路晋王爷呀!话说回来,路晋王爷本人比传言中的年轻俊美太多了,嬷嬷我这几十年来看过的美男子加一加、迭一迭,恐怕还不到他一根脚毛呢!呵呵呵。” “路晋……j路晋表哥?那个皇室贵族里最倨傲、最眼高于顶的美型妖.陆…… 绣月的神情顿时古.陆了起来: 肌肤比她还要晶莹剔透,修长高大玉树临风,不笑的时候寒若万载玄冰,一笑之后犹如春风呵暖了大地般动人。 他……居然对女人有兴趣? 绣月的下巴掉了下来。 “眼见时辰将届,客人就快要上门了,可如冰被王爷带走了,我待会儿拿什么老脸向众人交代?”春嬷嬷想到心酸处,不禁又嚎哭了起来。 “哇……这下子对面的花嬷嬷可逮着机会打落水狗了呀!” 花嬷嬷是春嬷嬷的死对头,她开的“如花似玉怡红院”无论装满、姑娘素质、酒菜品味都略逊春嬷嬷领军的“如梦似幻小青楼”,因此一直以来就把春嬷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绣月记得春嬷嬷说过,花嬷嬷总是无所不用其极想打败她,想取而代之成为苏州第一红老鸭。 “春嬷嬷,不是还有很多貌美如花的姑娘吗?就随便选一个来当今晚的花魁娘子就好了,事情也没有那么糟吧?”绣月劝道: “不成啊,我手底下的姑娘都是旧人,可新花魁娘子除了集美丽与智慧才艺于一身外,还要是从未在烟花界露面过的新面孔、小清倌才行!”春嬷嬷抽抽喧喧,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这是行规。” “那……”绣月实在不忍心,最后硬着头皮问: “春嬷嬷……身为花魁娘子一定得卖身吗?” “不不不,以咱们苏州“花街柳巷春水镇”的行规来说,既然称作花魁,就是卖艺不卖身,并拥有只能远观而不容亵玩的至高无上地位。”春嬷嬷泪汪汪,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问这个做什么?” 绣月松了一口气,腼眺犹豫地道: “那…… 我今晚滥竿充数行不行?” “你?!”舂嬷嬷倒抽一口凉气。 “行吗?”绣月笑得有点心虚。 唉,要是皇兄和萧大哥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铁定会被她气得吐血,可是春嬷嬷对她那么好,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呀! 再说了,顶多只是顶个大浓妆露露脸,随便弹个一曲古筝,又不是真要接客,应该……没什么要紧吧? “小月牙,你真是我的救命福星啊!” “真的吗?”绣月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从小到大她就跟个病秧秧的药罐子没两样,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够成为别人的救命一福星啊! 冲着这一句,就算要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啦! 绣月登时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起来。 萧纵横几乎把苏州所有的客栈全部翻过来。 可是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完全没有绣月的踪迹! “难道她已经离开苏州了吗?”他快马加鞭日夜赶路而来,还以为一定能够截得住她,没想到…… 他颓然地支着额头,大手紧紧捏着银制酒杯,酒杯瞬间被捏扁成一团银块,看得史大夫一阵心惊肉跳的。 “那个……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定找得着的!”史大夫拚命劝慰他. “对了,将军,不如这样吧,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忘掉所有的烦恼与忧愁。” 史大夫逮到机会不忘要向他鼓吹单身自由的美好。 “不要。”眉宇风霜一脸憔悴的萧纵横扔掉酒杯,索性拿起整坛酒,仰头就灌。 史大夫都看傻眼了。 将军几时这样藉酒浇愁过? 这下子可完了,世上最优秀的男人又一枚阵亡在情场上了。 “不行!”史大夫提起精神,鼓起勇气,死拖活拖就是要把他拖出门。 “将军,你千万要恢复你的男子气概。绝对不要为了一朵花而放弃整片花园……” “你做什么?我都说了我不要!”萧纵横紧紧抱着酒坛,被半拖半拉地扯了出去。 连日来的疲惫、操劳与忧心已经将他的体力耗尽得差不多了,尤其在酒意上涌神智紊乱的当儿,萧纵横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抓着酒坛子,就这样被史大夫强硬地架走了。 一曲诉不尽浓情蜜意、缠绵徘恻的“凤求凰”,幽幽然地在夜色里荡漾了开来。 头痛欲裂、脚步跟枪的萧纵横被史大夫强拉进“如梦似幻小青楼”,里头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但奇怪的是,除了琴声外,悄然不闻半点人声。 更加奇异的是,满心痛楚焦躁的萧纵横,在听见了那丝丝扣人心弦,曲意婉转动人的琴声之后,整个人安宁平静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许许多多和绣月在一起时很美好的回忆;她的笑容楚楚、她的明眸皎洁、她佯装出来的娇贵与坚强…… 琴声珍诤,曲意幽幽,萧纵横胸口再也抑不住澎湃的激动与苦苦的思念,他粗犷英挺的脸庞悄悄滑落了泪水。 史大夫本来是带他来找乐子,来见识见识“如梦似幻小青楼”推出最新一季花魁娘子的迷人丰姿,没想到竟然把大将军给弄哭了。 “我惨了。” 萧纵横默默拭去热泪,缓缓地抬起头,想看清那抚琴之人的容貌。 究竟是什么样的抚琴大国手,能够弹出如此动人的美妙琴韵? 可是他的视线还未来得及越过众人头顶看个仔细,倏地,悠扬欢乐的丝竹锣鼓声接替了清冷缠绵的琴声,登时整座大厅气氛热闹了起来。 一排美艳的舞仗莲步翩翩地鱼贯而出,纤纤玉手挥舞着红色的羽毛扇,开始起舞而歌。 晚风悠悠明月幽幽长夜谁来比温柔 侬来浸舞谁来唱和更残漏尽春朦胧 晚妆初上笑抛眼波莫怕金尽在、床头 一杯两杯三杯暖酒醉态娇弱倚香罗 纤纤柳腰任君搓揉今宵只要郎疼我…… 春光旖旎莺声喱喱,刹那间整座大厅顿时变成醉人的销魂仙境。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像是恨不得立时买得一夜纵情欢爱。 尤其当本届花魁娘子腼腆羞涩地漫步下台,抱着焦尾短琴眼波流转,欲言又止,未语先笑的模样,登时醉倒了众人的心。 好一个不艳不俗、宜笑宜喷的绝世花魁呀! 她小巧的素颜染上了淡淡嫣然徘红的胭脂,黑亮的青丝绾成了斜飞的凤髻,簪上了一朵朵雪白的汉玉小花,粉嫩的耳垂悬着两只小小的粉红色珍珠坠子,弱不胜十衣的纤瘦身子穿着一袭月牙色绣花衣裳,更加显得飘逸出尘、楚楚动人。 什么叫我见犹怜,什么叫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就是这款的啦! “哎呀,今年的花魁娘子真是美!美呀!” “岂止美?简直就像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 “美人儿咳嗽了,怎么连咳嗽声都如此美妙好听、教人心疼啊?” 赞叹声纷纷响起,已经有金主拚命要挤进去登记,想与花魁娘子来个千金一场下午茶的美丽相约了。 “别挤呀……喂!你们后头的不要拿那个东西来顶我屁股!” “怎么了?带香蕉进来犯法啊?人家待会儿肚子会饿嘛!” “你还顶?还顶?看等一下大爷我把你个香蕉番石榴全踹烂!” “喂喂喂,要吵架到别处去,不要妨碍我和小娘子互诉情衷呀!” 春嬷嬷笑到嘴巴都快裂到耳朵了,真是作梦都没想到小月牙竟然能发挥如此强大的魅力,迷得这帮钱多多大爷如痴如狂啊! “来来来,慢点、慢点。各位大爷,不要你推我挤的,要一一排队,不然吓着了我们小月牙可怎么好呢?”春嬷嬷笑咪咪地指挥大厅内壅塞的交通。 “对对对,千万别吓着了美人儿……” “俺最斯文,俺绝对会乖乖排队一他奶奶的,前面你个死胖子,还不快点让位出来给俺? ” “将军,我们要不要也去排队。”史大夫摆明了想跟人家凑热闹。 “将军?” 咦,怎么没声? 史大夫不解地抬起头,顿时被映入眼帘的景象吓得话说得结结巴巴: “冷冷冷……冷静,将将、将军,你、你冷静……发、发生什么事了?” 大将军脸色铁青难看到像要爆炸开来了! 萧纵横目訾欲裂地狠狠瞪着那个纤弱如柳的新花魁娘子,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不敢置信。 “可恶!”他忍不住一声怒吼。 “我要指死她!” 刹那间狮吼隆隆,震得大厅里所有人连忙捂住了嗡嗡作响的耳朵。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舂嬷嬷险些当场耳聋,惊骇不已。 所有人惊畏的目光全投向伫立在门口,那个浑身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高大魁梧男人,尤其是小月牙……呃,公主绣月,更是像见到鬼一样,整个人都惊呆了。 “萧、萧、萧……”她登时结巴。 萧大哥怎么会在这里?惨、惨了啦! 绣月还来不及惊喜和他再次重逢,连忙心虚地抱头鼠窜,逃上楼去也。 “还想跑?”萧纵横一声冷笑,酒意全消,扔下沉重的酒坛子,身子拔地而起,如大鹏展翅般飞过众人头顶。 他的身势凌厉迅速如风,可是绣月在逃命潜能激发下,用尽吃奶的力气及时冲进房门,然后赶紧上栓。 “对不起啦,我可以解释!”她大喊。 他如旋风般狂卷至门外头,震怒地道: “开门!” “除非你答应我不生气!”她全然慌了手脚。 “开门!”他危险地低吼。 “你答应不生我的气,我才要开!” [你以为区区一扇木门挡得了我吗?”他冷冷道。 她一呆,对喔! “可是……可是我的身子就贴在门上,你如果把门震碎。那我、那我也没办法了……”她开始装可怜,委委屈屈道。 果不其然,他顿时沉默。 虽然快气疯了,萧纵横还是舍不得伤到她一根寒毛。 “你最近……还好吗?”最后,他一声长长的叹息,终于开口。 绣月心头一热,惊惶紧张的情绪瞬间被他这句话融成了一波春水向东流了,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深深震荡的情怀,以及多曰来浓浓的思念。 “萧大哥……”她眼眶红红的,小小声地道: “你想我吗?” 也许是隔着一道薄薄的门,也许是积压已久的澎湃情感再也抑制不住,萧纵横首次让感觉凌驾了理智,冲口而出: “想。” 绣月眼儿倏然亮了起来,狂喜的泪水不争气地冲进了眼底。 “真的?” “如何不想?怎能不想?”他低哑地道。 “萧大哥……”她心窝一阵甜丝丝、暖洋洋的,小手紧紧钻着胸前的衣襟。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想着、念着,不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午夜梦回时,极力忍受思念之苦。 什么恩哪义哪、什么兄妹之情、君臣之礼、她还想骗谁呀? 明明就是不知不觉,无可自拔地喜欢上人家了,就算逃了这些天,也逃不了这颗心,逃不掉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啊! 绣月脑子里犹在消化着这个天大的领悟,可是她的心啊,早已经甜甜蜜蜜宁宁馨馨妥妥贴贴地接受这个真相了。 “那你……也伟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她苍白的小脸此刻已红成两朵娇酷,幸好隔着一扇门,否则她肯定羞煞了。 门外又是一阵静默。 她娇羞的等待着、等待着,然后再等待着,最后发觉有点不对劲了。 “你不喜欢我吗?”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半晌后,萧纵横震惊而瘠痉地开口。 “你… …喜欢我?” [我刚刚说了。”讨厌,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嘛?绣月一颗心都悬到嘴边了。 “那你呢?”又是一阵沉默。 气死了,他这根大木头! 就在绣月都快要急哭的同时,他终于低低叹了口气。 “喜欢。” 巨大的狂喜瞬间涌进了她胸口,将她的心整个塞得满满的,快乐得都要爆开来了。 “真的?”她冲动地打开房门,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直地仰望着他,热泪盈眶。 萧纵横痴痴地凝视着她,深刻而专注地端详着她的小脸,像是要把这些天来所有的份全给补回来。 “是。”他坚定道。 绣月终于还是哭了,喜极而泣。 “呜呜呜… …干嘛要人家逼你才说?为什么不早说?” 萧纵横被她的眼泪搓揉得心都快碎成两半了,不禁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对不起。你……别哭。” 她把小脸深深埋进那温暖熟悉的胸膛里,更是哇地哭个不停了。 把这些天来所有的想念、挣扎、上心怎与盼望全藉由泪水宣泄了出来。 他将她抱得好紧好紧,像是缺了一块的心,空洞了一大片的灵魂,刹那间又全恢复了、圆满了。 是几时,他再也无法对她等闲视之?是几时,仁义道德、君臣距离这把慧剑已然无法斩断这千丝万缕的情根深种?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回到他的眼前,她就在他的身边,还喜欢着他,爱着他。 这一切,已是上天莫大的恩宠。 “公主……”在这一刻,他纷乱的心平静了下来。 “以后,我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你。只要你愿意,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万死不辞。” 军人就是军人,连说个海誓山盟也这样硬邦邦的。 只是…… “不用万死不辞,只要疼我、惜我、怜我就好了。”绣月抬头痴情地望着他,想笑,却情不自禁落泪。 “也不用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要隋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就够了。” “公主……”他、心一痛。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嘘……”她伸出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唇,眸儿泪光闪闪,笑意痴痴。 “那个不重要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快乐、很幸福了,这样我就算死也无……” 萧纵横低下头.以吻封住了她的小嘴。 不愿、不要,也不舍她再说出那一句话。 绣月背脊窜过一阵酥麻的战栗,她娇喘了一声,随即沉溺在他狂野炽烈的缠绵热吻之中,再也无法思考、无法自拔。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销魂蚀骨、荡气回肠的“吻”哪! 第十章 “呜呜呜……”春嬷嬷都哭了。 不是感动到哭了一也许有一点——而是难过自己今年第二位新任花魁娘子又被男人给掳走了。 如冰儿不是自愿的,小月牙可就是笑到合不拢嘴地自己跟人家跑了。 可她还能怎么呢?人称“鸡中侠女”的春嬷嬷可不能太小气。也不能太坏心,总是要高高兴兴地欢送人家吧? 所以春嬷嬷还是强忍着伤心一因为预收的那些“下午茶之我与花魁有个约定”订金全没了——准备了一桌丰富的酒菜,好好地招待了她无缘的“女儿”和她的心上人。 “我说萧大爷,我可是把小月牙交给你了,以后你可得待她好呀!”春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脸上的浓妆都糊了。 萧纵横有点想笑,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吊诡,但是他面对这个软心肝热肚肠的?老鸭,心中还是有无限的感谢与感动: “谢谢春嬷嬷这些日子照顾……她。”他顿了一顿,诚恳地道: “萧某铭感在心。” “这是应该的,我春嬷嬷是何许人也?我可是女性的先驱,也是青楼界的楷模呀!”春嬷嬷一说到这个,精神又全来了,糊成一团的大花脸也笑了开怀。 “总之呢,我办事你放心,将来你们小两口要是有缘再路过苏州,可千万别忘了回来看看舂嬷嬷哟!” 他微微一笑, “是。” 绣月也感动对眼睛都哭红了,握住她温暖白软的胖手。 “春嬷嬷,你真是大好人……可是有机会还是从良吧,好不好?我帮你介绍优质好男人,保证一心一意疼你,好不好?” “我说小月牙,你就别在这么感性的时刻还要逗春嬷嬷笑了。”春嬷嬷噗啡一声笑出来。 “我都这把年纪了。何况我要的是钱不是人… …男人呢,我“如梦似幻小青楼” 里夜夜都有,满满都是,你就别再瞎操心了。” “可是……” “别再可是了,喝完了这杯酒,你们也该起程了。”春嬷嬷依依不舍道: “我听萧大爷说他要带你回京城,京城很远哪,一路得小心喔!” 回京?谁要回京? 绣月猛然回头,瞪着萧纵横。 “我不要回京。” “不回京,如何向你兄长提我俩婚事?j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她白哲的小脸顿时红霞满面, “我……” 他知道她的心思,微笑允诺道: “待办完正事,我再陪你出来四处游玩。届时有我护着、守着,想必大家都很放心的。” “你说的哦!不守信用的是小狗。”她眉开眼笑。 “是小狗。”他同意。 春嬷嬷看着他俩眉来眼去尽是柔情蜜意,真是好不羡慕啊! 唉,说爱钱是真的,不要人却是假的,哪个女人不渴望被男人万般宠爱呢? “几时我春嬷嬷也有迟来的春天啊? ”她支着下巴,好不期盼哪。 一直坐在旁边当陪客,不断在喝闷酒的史大夫也在摇头叹息,他却是在痛心疾首。 这世上的黄金单身汉又少了一个,却多了一个跳进爱情坟墓里的傻瓜呆,他真是觉得男人们的前途越来越凄凉了呀! “唉,请恕属下就不当那五百烛光的大灯笼了。”史大夫拍拍他的肩膀,满脸同情。 “您… …保重啊。” “史大夫,你要去哪里?”萧纵横有些讶然的问道。 史大夫只是摆了摆手,潇洒地转个身,起步就往前走。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史大夫?”他眨眨眼睛,微带困惑。 “你走的那个方向——” 萧纵横话还没说完,史大夫已经不偏不倚直直撞上柱子。 “哎哟喂呀!痛痛痛……” 萧纵横叹了口气。 “我刚想提醒你。” 绣月和春嬷嬷已经忍不住笑到前俯后仰。 史大夫没好气地回头白了她俩一眼。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非但没一声安慰,还笑到花枝乱颤。 “史大夫,回京见。”萧纵横忍笑叮咛。 “你多保重呀,史大夫。”绣月边笑边挥手。 “知道啦。”史大夫忍不住再白了他们一眼,就这样气呼呼地走人了. 在回京的马车上,绣月喜孜孜、甜蜜蜜地掀开帘子,看着紧紧跟随守护在旁、骑着骏马的心上人。 她作梦都没想到,这一趟离宫出走,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美好圆满的结局。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嬷嬷那些日子喂她的“至尊麻辣鸭血汤”真有神效,她不再常十常喘咳了,身子也健康了不少。 她开始期盼,或许她过去十几年来七灾八难多病多痛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从此她将过着健康幸福、快乐美满的人生了。 只不过,回宫以后是免不了被皇帝哥哥一阵讪笑了,想当初她还死活都不肯答应亲事呢。 绣月双颊红红,害羞地笑了起来。 “月儿,累不累?”萧纵横自窗外喊问,满脸关怀。 “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可是我想跟你骑马,不想坐马车了。”她把脸探出车窗,嫣然一笑。 如果可以偎在他胸前,慢慢地骑着马,那不是更加甜蜜万分吗?呵呵呵。 萧纵横笑了,温柔却坚决地道: “不行,你身子骨弱,骑马会太辛苦。” “可是我……”她娇羞的神情瞬间一惊,大叫一声: “当心!” 萧纵横敏锐地感觉到背后有杀气袭来,脸色一沉,蓦然回身拔刀一挡! “萧纵横!你纳命来!”鲸面大汉凶狠怒吼,手中弯刀狠狠划下,却陡然被弹了开来。 马车夫吓得不敢动弹,绣月则是紧紧攀住窗口,心都快跳到嘴边了。 有强盗! 不,不对,强盗怎么会知道萧大哥的姓名? 十几名鲸面大汉重重包围上来,刀刀都是杀着,招招都像要命! 她都急哭了,却死命咬住下唇,怎么也不敢出声扰乱了他杀敌的心神。 好个萧大将军,一人面对十面埋伏,不慌不忙,手中古朴沉重的雁翎大刀卷起阵阵凌厉杀气,左劈右划,那十几名鲸面大汉面面相观,露出骇然之色,纵然使尽浑身解数,却依旧节节败退。 萧纵横眼底掠过一拣腾腾杀气,身手疾如狂风、快如闪电,大刀银色光影划过,连草木也为之凛然惊惧! 绣月露出了笑容,紧缩到微微疼楚的心脏终于得以松了口气,可是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名凶神恶煞正悄悄自背后要暗袭他,她心一紧,惊悸地尖叫: “当心你背后——” 萧纵横堪堪避过那危险的一记杀着,手中雁翎大刀一翻,斩断了那人手中的弯刀。 那名偷袭的大汉吓得往后一退,却重重地撞上了拉车的马匹,原本己慌乱踱步的马儿陡然受惊嘶鸣一声,发疯般地撒蹄狂奔。 绣月在马车上摔得七荤八素,她极力想爬起来冒险跳车、却手脚瘫软、胸痛如绞。 “萧……”她想呼救,可是胸口传来阵阵剧烈绞拧,她急促而困难地大口大口吸着气,却怎么也无法成功吸入一口顺畅的气息。 眼前阵阵发黑,她奋力想要喘气,可是手脚却逐渐冰冷了起来。 她久违的寒毒又发作了! 萧纵横一见马车狂驰,不禁大惊失色,顾不得杀敌,一个大跃身冲进马车里,搂住她的纤腰,一把飞纵出车外。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可是她的小脸逐渐灰白,冰冷的小手试着想攀住他的肩膀,却无力垂落。 “月儿?”他震惊地注视着她。 “月儿!你别吓我,快吸气,快……” 不,他的恶梦成真了! 因为他结下的仇人,因为他惹来的祸事… …他,就快要害死她了! 萧纵横在这一刻恨不得横刀自刎。 他的月儿……他的月儿…… 萧纵横颤抖着手捧起她气息灰败的小脸,男儿热泪再也抑制不住的狂涌而出。 “鹤顶红……七味铁线草……我怀里… …药……”绣月尚存一丝气息,无力的指尖微微动弹,指向怀里。 “救命的……” 救命的药? 他猛然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庞,疾声问道:“你怀里有救命的药?怎么服用法?” “全部……”她已经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了,身子也渐渐发冷。 他急忙自她怀里找出一只黑色药瓶,拔开了塞子,把瓶里的液体全喂入她的嘴里. 绣月喝完之后,脸上立刻浮起一层可怕的黑雾,整个人痛苦地痉挛了起来。 “月儿?!”他大大变色。 天哪,难道他拿错药瓶子了吗? 绣月尖叫着,浑身不断绞扭抽动着,像是有万虫嚼身、万针戳刺。 他心痛得.陕要死掉了, “月儿,你怎么了?天,我真的害死你了!” 她脸庞的黑气更浓,在痛苦欲死的苦雾中,勉强睁大了双眼,死命地摇着头。 “不……不是……” “月儿,不是这一瓶吗?”他疯狂地找寻着“可是没有了,你的药昵?你的救命药呢?” 包袱,一定是放在包袱里! 他想放下她,马上冲去追回马车,找回包袱可是绣月却紧紧地攀住了他,拚命摇头. “没……没错……是……这个…… 哇!” 她浑身大汗淋漓,吐出一口又一口黑沉沉、黏呼呼的东西,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灰白,腥臭难当。 可是他却紧紧地抱着她,任凭她吐得狼狈不堪,温柔地替她拭汗,满眼深深的怜宠与疼惜。 药对了,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 萧纵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他在战场上受过重伤、中过毒箭,却不曾像此刻这么痛苦难受过。 他眼眶热泪迷蒙,焦灼忧心地看着她,再也无法在一旁袖手旁观,而不做点什么来减轻她的痛。 萧纵横伸出大掌,把浑厚的内力输进她体内。 以毒攻毒,撕心掏肺般地呕出了体内所有积淤寒毒的绣月,心脉正虚弱得处于毒已驱尽却气若游丝的空幽状态.恰恰好他的内力如江似海地流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很快地,她脸上黑气褪尽,逐渐恢复了淡淡的血色,手脚也慢慢变得暖和了起来。 他边注入内力,边惊喜地发觉她的好转。 “月儿……你……好些了吗?”他几乎狂喜得无法言语。 绣月轻轻地动了动眼皮,缓缓地睁开了明亮的双眼,有些虚弱却甜甜地对他一笑。 “感谢老天爷。”他无比感恩地低喊了一声。 她眼底笑意更深了,慢慢抬起小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顿时像老了好几岁的粗扩英容。 “是… …你救我……” “公主……应该不会死了吧?”那十几名鲸面大汉都看呆了,直到此时才敢喘气,脸上却布满了心虚和慌乱。 公主应该不会死了吧? 中原口音,不是无屠国腔调? 萧纵横抬起头,怒瞪着他们, “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 “这个……那个……”十几名大汉顿时杀气没了,结结巴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 他眯起了眼睛: “果然……你们是皇上派来的?” 十几名大汉登时吓得倒退三步。 “将,将军,你怎么知道?” 原来如此。 萧纵横脑子迅速一转,当下就领悟出了皇帝在搞什么鬼。 “是他要你们来搞那一套天杀的“英雄救美”吗? ”他眸中怒气腾腾。 十几名大汉赶紧立正站好: “回将军,是!” “那个家伙……j他又惊又气,咬牙切齿。 那个家伙差点就害死了自己的妹子,差一点点就让他和他心爱的女人天人永隔。 “皇、皇兄?!”绣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最英明的皇帝哥哥竟然跟他们搞这一套把戏“那个大白痴!” 不过好像也不需要太讶异啦,他本来就是个有点怪怪的皇帝。 而且还拜他瞎打误撞所赐,她喝下了那瓶以毒攻毒的药,并幸得萧大哥内力相助,她现在体内寒毒一空,身子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健康舒畅感。 她不由自王快乐地傻笑了起来。 看在萧纵横眼里,却是好一阵心疼不舍,“你还笑得出来?皇上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教训教训!他不可!” 糟糕,皇上这次玩笑好份开得太过火了,惹毛了这个向来忠君爱国的大将军。 十几名鲸面大汉心里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们回去告诉皇上,”萧纵横抬头冷冷地对他们宣布。 “我和公主不回宫了,我们要云游四海,归期不定?” 完蛋了! “不行呀!将军,皇上要是知道了,铁定气到找我们算帐的!”十几名鲸面大汉欲哭无泪,赶紧求情。 皇上要是知道他们办事不力,非但差点害死公主,被将军识破漏馅,气得将军要反将皇上一军,那那那……皇上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哼。”他不为所动。 “将军,您不能这样啊,在家千日好,出外事事难,万……万一您和公主身上银两用完了怎么办?玩也是有个限度的,总不能玩到三餐不济吧?”另一名默面大汉聪明一点点,开始陪笑脸,用软功说服。 萧纵横冷笑。 “银两用完怎的?大不了我走江湖卖艺,相信足够我与月儿温饱无忧。” 呃……以将军卓绝非凡的武功,当然卖艺也不成问题的,可是、可是…… “不行呀!将军!”另外一名鲸面大汉“花容失色”,活像是听到他要去卖笑似的。 “您是全国百姓的大英雄,是我们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英雄,那个英雄……英雄不卖艺,卖艺非英雄呀!将军,您行行好,就别去卖了吧!” “噗——”绣月忍俊不住。 “哈哈哈哈……” 英雄不卖艺?卖艺非英雄?什么跟什么啊?亏他们想得出。 可怜哟,瞧他们都快哭出来的样子,可她身边这位大英雄好像一点也没被说动的样子耶! “你们放心吧。”萧纵横浓眉微挑。 “我不会要你们给赏钱的,不用个个如丧考妣。” “将军,我们知道错了……” “求求两位跟我们回京……不然、不然属下也只好跟将军去卖艺了,呜呜呜……” 绣月在一旁边笑到喷泪。 “哈哈哈哈……” 离宫出走真是好玩,对吧?